“沐晗，沐晗你怎么了？”卓溪见到沐晗摇晃的身子，上前去扶。

“呵，你明知顾问。”沐晗挑眉，对上卓溪关心的眸子，就算他现在疼得快要失去了知觉，但是他是沐晗，天生是狐狸，机灵的很。

“……沐晗。”卓溪无奈的叹气，语气中夹杂着无可奈何。

“上宸让你来看我？带我回府？”沐晗轻轻的笑了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跟我回去。”卓溪知道骗不过他，聪颖如他，懂那个人的也是他。

“我不。”沐晗别过头，不去看卓溪的眼睛。心疼我，你又何必让别人来看我？

“沐晗！听话，跟我回去，就算你要离开，也要养好了伤。”卓溪有些生气的拉过沐晗的手，带着他走。

“卓溪！卓溪！你给我放开！我不去！我不要你们可怜我，谁也不能！”沐晗有些激动的推搡，猛地甩开卓溪的手。

“啪！”卓溪气极反手甩了沐晗一记耳光。

“沐晗，你听着，别跟我闹，我不是上宸，乖乖跟我回去，你就算是要恨，你也要有那个力气去恨，我和上宸想看到的，都是更坚强的沐晗，而不是自暴自弃，自认颓废的沐晗。”卓溪轻轻的抱住沐晗的肩膀，手温柔的放在沐晗被打红的脸颊，他多少还是了解他的，家父和迟家是世交，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和沐晗一起，除了襄景，恐怕就是沐晗与自己亲近。

沐晗的双眸里还带着余惊，颤抖的双臂抱紧了卓溪，忍了那么久，他终于放声的哭。他好累，忍得好累，故作坚强的好累……

“好了，你要肿着眼睛见襄景么？”卓溪温柔的拍了拍沐晗的背。有些事，是需要他一个人慢慢来的。

沐晗缓缓离开卓溪的身体，听话的随他回去，他知道，自己一离开皇宫，怕是再难有回来的勇气。

上宸，谢谢你，上宸，对不起。

三年后，我再回来，还你一个不一样的沐晗。

沐晗卧在床上，看着襄景在一边画水墨。沐晗来卓溪这里已经很多天了，他只待在房间里，襄景给他送饭，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人说话，襄景看他这样不敢随便和他说话，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画画。卓溪见这么个宝贝变成这样，自然也是心急，他去皇宫告诉上宸的时候，上宸却只是恻然，恻然而已。上宸交代要好好照顾沐晗，然后再也不见卓溪。卓溪知道，有些情爱里的事，他无权介入。

沐晗静静的望着襄景研磨，勾勒，皴擦，提点，恍若前世，忽然间一切都远离自己了。襄景的画善用丹砂，一片片的朱红色，让人看得心暖。

“襄景，你为什么喜欢丹青啊。”沐晗凝视那画很久，忽而开口。襄景愣了一下，放了笔，这是这么多天，第一次听沐晗开口。

“我没有哥哥那么聪明，小时候又不肯好好地读书，只喜欢这些玩意了。”襄景笑了笑，看到沐晗的神色好转，自己也很开心。

“小时候，你是和卓溪一起读书的吧？”沐晗眉眼带笑，轻轻的下床，襄景走过去扶他。

“对啊，为了读书的事，没少被卓溪教训呢。”襄景顽皮的笑了笑，却有那么些拘谨。沐晗来的那天，卓溪可是拿着戒尺对着襄景威胁了好半天呢，反复强调了沐晗身心都脆弱，不能在他面前放肆，才肯放了襄景去见沐晗。

“你啊……怕是这回卓溪又告诉你不要跟我随便说胡话是不是？”沐晗抚着案上的丹青，抿嘴笑着。就凭襄景那样的性子，能老老实实的陪着自己也是实属不易。这么多人为了自己劳心费力，而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却无动于衷。

“沐晗哥果然聪明，哪像我啊……卓溪一骗我，我就信了。”襄景听他这样说，倒是放开了些，又摆出他无赖摸样，揽过沐晗的肩膀。

“呵呵，卓溪以前教训你还不是想让你更规矩点？没想到如今竟是这样的脾气，卓溪这么多年的教训都白费了。”沐晗淡淡的回话，瞥见一边襄景有些羞赧的笑。

“襄景，卓溪待你真好。”沐晗摆弄着文房四宝，随口道。

“沐晗哥，其实……其实皇上他……他很在乎你的。”襄景听到沐晗的话，微微愣住，他怕沐晗又伤心，上宸待沐晗的好任谁都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沐晗不能容忍。

“呵呵，襄景，你不懂，你不知道爱上一个那样的人有多累。”沐晗微微蹙眉，像是在回忆他的累。

“沐晗哥，其实，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真的爱上宸哥，我一定不会走的，他赶我，我也不会走。”襄景忽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忽然双眸间就带了认真的意思。

“为什么？他让我去陪旻川读书，只是为了支开我，然后让皇后怀孕，他和一个女人有了儿子，你知不知道！”沐晗忽然有些激动，按住襄景的双肩。

“我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上宸哥是皇上，他要有一个人能继承他的天下，那是他不得不做的事，他有他的苦衷，跟何况，他让你去陪旻川，也是不想让你伤心。”襄景黯淡的笑了笑，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可是从江南回来之后，他忽然变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上宸，是卓溪呢？如果卓溪也要有一个孩子呢？”沐晗安静的望着襄景，期待他的回答。

“如果是卓溪也一样，就算他有了夫人，有了他们的孩子，我也要待着他的身边，打不走骂不离。因为除了他，全世界与我都无干系。”襄景坚定的望着沐晗，他看到的沐晗眼中的不可思议。是啊，很久以前，襄景也会不可思议，他觉得沐晗把最好的时光都送给了一个无法把全心都给他的人，不可思议。可是不知在那一天，他忽然明白，原来，心里的那个人不在身边，无论是什么都会变得无趣，人要坚强，但是故作欢笑不是坚强。

沐晗听着襄景的话，缄默。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狭隘，也许上宸真的有他的苦衷，可是有时候自己并不懂，不知道是要让上宸以国家为重，还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他。也许，三年，并不足够他去思考。

“襄景，陪我出去吧，春天了。”沐晗温柔的笑了笑，有些事还是不想的好。

上宸望着身边的空位，目光有些说不出的温柔，有别于朝堂之上的威严，独属于一个人的温柔。

念一个人，辗转反侧，他的眉眼，声音，笑容，泪水皆在眼前。那个笑起来温润若水的沐晗，那个劝自己休息时眉目严肃的沐晗，那个劳累时伏在自己腿上天真若婴孩的沐晗，那个咬着牙，死死地不发出任何呼喊的沐晗，一切都是沐晗，他的沐晗。

上宸知道，他若无子嗣，江山不保，他年轻，从父皇那里接过这天下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那么多年来，他勾心斗角，韬光养晦，终于保住这片故土，可是他再强大，再令人生畏，只要无后，他就输了，早晚，会被覆国。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失神的望着身侧沐晗的脸，他的面容那么清晰，无害，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无法把这些阴暗甚至过于压抑的话对他提起。自己需要有一个子嗣，却不想伤了那个人的心。上宸恨自己，年少时他对着父皇立下誓言，说自己一定会是一个千古留名的明君。他做到了，凭他的伟业，他可以千古留名，毕竟他那时还年轻，不知道名留青史，也不过一段往事。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明君，更不是一个能好好去爱沐晗的人。

他想去爱他，珍惜他，这样一个世间难有的人，可他做不到，他不能把一颗心完满的送给沐晗，就像沐晗那样。上宸甚至想过放弃他的天下，他不配做一个君主，不该这样的专情，沉溺声色犬马。可是，他知道沐晗是怎样的人，自己若是负了天下，沐晗也一定会把一切推倒他自己的身上。

上宸轻轻的叹气，起身，再无眠。沐晗走了这么多天，有时殿外有偶尔的声响，却都会以为沐晗回来了。可是，怎么会呢。沐晗走的那一天，挨过廷杖，上宸就一直站在园外，三十下，每一下都砸在他的心上，沐晗从不肯喊一声，可是他只要喊一声，对于上宸都是一种解脱，他宁愿沐晗恨他，也不要这样的伤害自己。沐晗艰难的从春登上爬下的时候，上宸只觉得心里捣成了一片，塌陷下去，成了血海。他看见他的沐晗，坚强的走，每一步都在走给他看。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自己失了心智，无法自拔。

上宸看着窗外有恍然的灯火和稀疏的月光。他忽而想起他们的第一夜，那一夜，夜凉如水，清辉的月光下，他看清沐晗的脸，那样妖娆和温润兼具的脸，夜色旖旎，他恍然做了一个梦，再也无法醒来。上宸忽觉眼前氤氲一片，抬手去拭，却拭到一手的眼泪，多少年上宸没有流过泪，从要做王的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把心留给谁，除了，那个像妖精一样的少年，沐晗。

沐晗的身子渐渐好转，没人知道他心里怎样，他聪颖过人，可以猜透所有人的心思，却没有人能真正的了解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上宸可以。凝人和旻川也来看他，可是兜兜转转那么多天，两人却总是面对沐晗无话可说。沐晗终究还是变了些，看似眉眼如故，可性格却多多少少有了些差别。

以前的沐晗在凝人和旻川的面前有一副哥哥的样子，带着些年长的作为，却总是和他们嬉闹成一片，很轻易就可以接近的人。可是，凝人和旻川在丞相府里待了三天，急的砚卿和楚泽差点联手烧了卓溪的宅子，沐晗依旧和他们说话，却变得很难接近，很难。以前，那个人活在大家的世界里，现在，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待在卓溪家的日子，沐晗想了很多，他想起襄景对自己说的话，忽然发觉，襄景的心其实比自己更加坚强。沐晗看着屋子里吵吵闹闹的三个人，无奈的叹气，他走过去，决定加入这场关于凝人为什么弄脏了襄景哥哥的画的讨论。

“喂……你起码给我个解释啊，旻川说你再和他写字，可是为什么会在画上有墨迹？”襄景摆出一副耐心对待小朋友的姿态，抱胸看着眼前差点拿个小手绢含眼泪的凝人。

“我怎么知道嘛，你怎么可以只问我，不问旻川呢？”凝人委屈的摇头，把矛头指向旻川。

“怎么会跟我有关系，我一直再看沐晗哥啊……”旻川自然而然的望向床边，却发现沐晗站在襄景的身后，直直的看着他。

“啊！沐晗哥，你怎么下来了？”凝人一惊一乍要多配合有多配合，拼命帮助旻川把襄景糊弄过去。

“对啊，沐晗哥，你这是……怎么了？”旻川见凝人配合自己也开始努力的和稀泥。

“得了，看看你们俩那德行，真丢人，一点都不大气。”襄景凭借着微弱的年龄差胜出，开始成功的继沐晗的位子教训人。

“行了……你们也不嫌闹。”沐晗温柔的笑，坐在案边。

“我要走了，别想我啊你们……”沐晗看三个人都禁了声，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微笑。

“为什么！”襄景猛地回过头，疑惑的望着沐晗。

沐晗知道襄景舍不得，温柔的摸了摸襄景的脑袋，“我也不能总在这麻烦卓溪不是？出去游山玩水去咯。”沐晗故作轻松的说，心里却一沉。

两天前，卓溪忽然送给沐晗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是上宸。沐晗早知道自己出宫不过几天，上宸定会想念

，自己太了解上宸，潜移默化中，彼此都把对方当做了习惯。沐晗没有拆开那封信，他不想看，三年后再论琐事。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待在这了，日后上宸一定会来寻自己。他想让心安静一下，不是想躲。

“沐晗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善于说谎……”旻川不满的望着沐晗，桃花眼里流出说不出的感情。

“说谎？”沐晗心里一惊，却立刻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疑问。

“哥，你为什么要逃避？你若果真的爱上宸哥，就别离开他，你明明知道上宸哥离不开你，为什么还要两个人都难过呢？你心里清楚上宸哥不同于别人，理解他，又不能包容他，要做圣上的情人，也要有资格。”旻川定定的看着沐晗，忽然扯出轻蔑的一笑。他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他饱读圣贤书，去没有看过风尘的事，故作坚强。

沐晗不说话，无言以对，越是戳人痛处的话，越让人无言以对。旻川说对了，字字珠玑，都站扎在沐晗的心上。他没有资格去做好一个王者的情人，他的心真的不大。沐晗咧嘴对着旻川笑，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把贴身的画扇。

“我的心，连这扇子都包容不下。”沐晗兀自的说，自嘲一般。

忽然，怀里猛地一撞，沐晗疼的呲牙，低头一看，却发现凝人抱住了自己。凝人一向都是孩子的心性，他没有襄景那么无赖懂得通融，机灵，他也没有旻川那样的过去，看惯风尘情事，他一直都被捧在手心，却以最简单的方式。

“沐晗哥……以后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笑了，一点都不好看的。你走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不说话，三年以后一定要回来，凝人会想你的。”凝人的脸埋在沐晗的衣服上，声音闷闷的却潮湿，带着哭腔。

沐晗怔怔的搂着怀里的凝人，嘴中默默的答应着。恐怕，凝人的愿望是这些人的愿望吧，不要总是摆出那样无懈可击又自垂自怜的笑容，不要不开心，要好好的活着。

沐晗，你要好好活着。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沐晗疲惫的看着牌匾，迟府，两个字熟悉又陌生。院中还是自己儿时的摸样，屏开牡丹，花媚玉堂。从少时十几岁进了宫，便有七八年没回了。沐晗静静的坐在院里，来往的新的下人有些竟还不认识自己，不时的打量，又不敢上前。

“爹爹，爹爹……”一个稚嫩的声音穿过前院，小小的身子直扑到沐晗的怀里。沐晗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一想，大概是大哥的儿子。沐晗温柔的对小孩笑，“我不是爹爹。”暖暖的声音让怀里的孩子一愣，然后抬起脸，大大的眼睛望着沐晗，眉目间像极了大哥。

几年后，上宸的孩子应该也会这么大了吧，沐晗默默的想，孩子终究是没错的，连一个这样的孩子都容不下，上宸是不是真的太宠自己了？是不是真的没资格做皇帝的爱人呢？

“宝儿，你去哪了？”磁性的声音传来，沐晗欣喜的起身，是大哥。

沐黎的面貌与沐晗很像，却没有沐晗眉间的阴郁和温柔，身形也更魁梧一些。沐黎正在寻儿子，却忽然看到坐在院里的沐晗，身形凝住，然后冲上前去抱住沐晗纤细的身子。

“沐晗？你怎么回来了？”沐黎搂着弟弟清瘦的身子，声音里隐隐担心。

“哥……我，我是来……到别的。”沐晗轻轻的推开哥哥的身子，犹豫的说出来的目的。他好怕，怕自己三年后变了心，回不到京都，上宸会真的迁怒自己的家人。父亲，哥哥，嫂嫂，还有这样的孩子……有些事，早些了断的好。

“你要去哪？”沐黎的声音有些严厉，蹙眉看着眼前的弟弟。进宫前还是顽皮少年的模样，回来时却变成了这样眉目如画，惹人心悸的青年。

“远行，三年后回宫。”沐晗的嘴角有一丝得逞的笑容，他就是要告诉哥哥，他还是要回宫的，他在上宸身边七年，各种的流言家里人必然是听得不少，早应有了让他回家的心，他就是要让家人知道他还要回去做他的祸水，让圣上沉溺声色，让祖先蒙羞，然后……断绝关系。这是他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