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你累了。”中年男子起身，走过去扶著妻子的肩膀，想让他回房休息。
“我都躺一天了，一点也不累。”拨开丈夫的手，柯妈妈又问：“是你公司的朋友？”
“算是吧。”一边应付著妻子，中年男人一边递了个颜色给凌霜。
凌霜看了眼爸爸，站起身“那麽，我……”
“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初韩淡淡的口气却像箭一样射中话题中那不能透漏的敏感点，三个人一齐望向他。
女人的状态显然不好，十分的不好，她的目光从初韩身上转到凌霜，那是一双充满了迷茫的眼睛。
“凌霜，和客人回你的房间里去。”可爸爸忙道。
“初韩，我们走。”凌霜拉著初韩的手腕。
初韩环视了屋子里的人一周，他的眼睛又黑又深，这麽一看就好像把所有人都看了个透似的。
他又道：“凌霜不是你的儿子吗？”
“初韩！”
女人的神色从迷茫变得哀怨，她的手颤抖不已，盯著凌霜的脸渐渐变得扭曲。
拉著初韩，凌霜不由自主地望向女人，从豔红的唇间挤出一个字：“……妈……”
细小的声音却像炸弹一样让女人爆发，她原本漂亮的脸狰狞著，推搡著阻止她的丈夫，又细又高的嗓子变了调地喊——
“他怎麽会叫我妈！他怎麽会是我们的儿子？！！他是谁？！！到底是谁！！”
“小雯，你清醒一点！”阻挡著女人要不顾一切冲上来的举动，可爸爸按住女人。“他不是我们的孩子，只是客人，只是客人，是我公司同事家的孩子！”
“那我们的孩子呢？他，是不是他——这个冒牌货！还给我，将洛洛还给我！！”女人疯了一样地浑身发抖，力气大得竟然连男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的长发披散著，样子有点恐怖。
“凌霜，带你的朋友先离开，今天实在不是招待客人的好时候。”柯爸爸转过头叫道。
“……那麽，我们就先告辞了。”凌霜垂下眼睛，配合著爸爸的演戏，好像他自己真的只是客人，是爸爸公司同事家的孩子。
凌霜拉著初韩转身要准备开外面的门。
稍有的松弛给了女人空隙，她胡乱挥舞的手终於抓到了某样物体，不顾一切地一把抓起，劈头盖脸地砸向凌霜！
凌霜想要躲避已然来不及，飞到眼前的花瓶却忽然定格。
没有易碎物体砸到身上的痛处，没有皮肤破裂的景象。凌霜呆呆地看著初韩，在那花瓶马上要和自己额头零距离接触的一刹那，身边的男子瞬间抓住了瓶颈。
柯妈妈呆滞在那里，柯爸爸也愣住，四周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女人第二次发狂之前，凌霜已经拉著初韩离开了柯家。
外面已经全黑了，路灯闪烁著昏暗光，凌霜和初韩并肩走著，沈默的气息让人喘不过起来。
小区门口。
“凌霜，你不用送我了，我们在这里分开吧。”初韩开口打破僵局，凌霜就停住脚步。
“那，我们明天见。”初韩温和地。
“恩。”下垂的刘海遮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凌霜，你还好吧？”
“很好啊。”凌霜仰起头，露出一个笑脸。
初韩叹了口气，单手扶上凌霜的肩膀：“别骗我，凌霜，你的任何举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骗人是没有用的。”
“……”
“凌霜，你的父母到底为什麽会这样对你呢？”
“没什麽，妈妈她精神不太好，偶尔就会这样。”凌霜道。“不好意思啊初韩，让你看到这种事情。”
“精神不好，总不会不认自己的孩子吧。”初韩看著凌霜，一如往常地一针见血：“洛洛又是谁？”
“初韩，你的问题已经让妈妈接受不住了，这时候又来问我。”
“因为不是太奇怪了吗，作为你的朋友，我怎麽能坐视不管。”
语气里的坚定让凌霜咬住下唇。
凌霜走到小区的花坛旁边坐下，初韩跟过去和凌霜并肩坐在一起，初秋的夜已经很凉了，风中的那份萧瑟让人有点发抖。
“你真的想听麽？”
“什麽都好，我想让你讲给我听。”
黑发黑眼的男子好像总是在凌霜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使他淡漠的心中涌起阵阵温暖。他总是那麽温文地，使凌霜渐渐沈沦其中。
凌霜将尖尖的下巴垫在交叉的手背上，“其实我和夕栎都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我在十岁的时候被柯氏夫妇收养，他们对我很好，我也很庆幸我能再次有一个完整的家，只希望从此能够平静地生活下去。可是我却发现了妈妈的不对劲，那是妈妈第一次发狂，她将能拿得起来的东西全都砸到我的身上，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你是谁，你是谁，洛洛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
“当时真的是害怕极了，都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爸爸不在家，只有佣人拉著妈妈，叫她回房休息，可是她却怎麽也停不下来，只是呼唤著他的亲生孩子，而我则是骗子。”
凌霜叹了口气道：“当时的情景直到现在依然历历在目，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是怎麽都忘不掉的。”
初韩叹道：“原来你是被收养的，那麽……你的亲生父母呢？在你被收养之前都是怎样生活的呢？”
“我亲生父母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车祸原因死掉了，然後我就被送到孤儿院了。”凌霜道，“孤儿院的生活我不想回忆。”
“然後你就一直待在柯家了，直到现在？”
“恩，虽然害怕那样的妈妈，但我还是喜欢这个家，妈妈不发作的时候对我很好，爸爸也会偶尔回来给我带一些我喜欢的书籍，他们送我去最好的学校读书，我真的已经很知足了。尤其是两年後夕栎的到来，给我莫大的安慰。”
“那洛洛就是柯氏的亲生孩子了。”初韩道。
“是，在妈妈第一次发狂之後，我去问了爸爸是怎麽回事，他显然是不太想让我知道的，只说他们的亲生孩子因为疾病死掉了，从那以後妈妈就像受到了刺激一样，那种疯狂的举动偶尔就会发作，叫我不用在意。”
夜凉如水，初韩的眼睛比黑夜更加的幽深，他淡淡地：“可是事情的真相应该不是这样吧。”
“初韩……”凌霜抬起头。
“不然那个女人发病的时候怎麽会如此激动，一个人生死有命，正常情况下，只是因为疾病而正常死去，作为母亲会伤心那是理所当然，但绝不会受刺激到这种程度，而且这麽多年了，竟然还会发作，这不是很奇怪吗？”
初韩说的没有错，而他也总是能找到事情的关键，然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透个七分八分的同时，还给人留下解释的余地。
“初韩。”凌霜的声音在秋夜中微微清冷。“你恐怕不是大学生吧，起码不是盛桦大学的学生。”
第八章
“怎麽说？”没有丝毫意外凌霜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初韩倒是依旧平静。
“第一，盛桦大学图书馆不会让外人进入，只有本校学生才有可当通行证用的读书卡，我的读书卡是我同学的姐姐毕业给我的，而你作为本校学生，怎麽还会用镶嵌著别人照片的读书卡呢？第二，本市的任何大学，凡是不住三环之内的学生都必须住宿，而你却对学校的规定熟视无睹，我不相信盛桦大学严谨的校风会由著你这样乱来。”
“凌霜，如果是我的读书卡弄丢了，借用同学的来用呢？还有，你怎麽肯定我不住在三环以内？你这样说会不会太武断了。”
“第一点或许会是这样，但我也并不认为你这样的性格会把有关自己爱好的东西弄丢。第二点是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你的钥匙，只有五环以外的门才配有那种形状很特别的钥匙，虽然也想过你可能不止有一处房子，但同时你的车子明显有经常使用的痕迹，大学也不是那麽清闲的，你那有那麽多时间开车出去闲逛呢？”
凌霜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点是最主要的，初韩，盛桦大学的校会，在我的记忆中你就有三次没去了，校会是盛桦大学一周一次的重要会议，这是惯例，校方领导都要全部出席，作为学生，你怎麽可以缺席呢？”
初韩勾起嘴角，显然他对凌霜的推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茫茫夜色中，他看著凌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志在必得的艺术品。
“你有什麽要说的吗？”
初韩摇摇头：“凌霜，你推测的很对，我的确已经不是大学生了，但是你有一点没有猜到。”
“哎？”
“我曾经是盛桦大学的学生，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毕业几年了。”
“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恋校，现在依然喜欢去那里看书。”
“哈，算是吧。”
“所以说——”凌霜瞟了眼初韩道：“你有瞒著我的事情，而我也不必把我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你，初韩，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等价交换。”
初韩笑起来：“可是你会猜测推敲啊，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这样做？”
凌霜显然不大高兴地：“悉听尊便。”
“可是，即使这样，你还是信任我。”初韩正正经经地道，他一严肃起来，就真的会让人跟著他一起认真下来。
“……”
“不然，你不会把一个不正经的骗子领到家中，也不会和一个骗子坐在这里谈论自己的事情。”
凌霜看了会儿初韩，夜色下他的轮廓模糊，黑色的发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是眼睛竟然黑得比这夜色还要浓重几分，几乎见不到底。
凌霜渐渐露出笑脸，清亮的声音中透露著温和：“是啊，我还是相信你，因为你完全没有用行动隐瞒你所隐瞒我的事。”
初韩抬起眼睛。
“我的心眼是很小的，如果你用实际行动隐瞒了的话，真的做出来，我想我大概就不会和你走这麽近了吧，可是做事周到的你完全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才更加信任你了。”
凌霜第一次露出几分调皮的神色，这样的他才更加符合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神态，而不是通常给人的过於早熟和稳重的印象。
丝毫没有用行动来隐瞒欺骗别人的事，而欺骗也是为了更加地想要靠近某人个，想必被接近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责怪的吧，反而会觉得那个人很可爱，很有亲和力也说不定。
人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善意的谎言和不加修饰的真情。
“凌霜，我有时候都不会信任我自己，你真的会……信任我吗？”
初韩问的那麽小心翼翼，从没有过的认真，睁著一双大眼，分外地温柔，似乎还带了点小小的脆弱。
凌霜愣了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初韩，初韩的目光一向温和得波澜不惊，喜怒哀乐也全都不会表现在目光里，而现在，在这夜色中却是那样的热烈，而那种微微的脆弱又重重地敲打在凌霜的心中，使他平稳的心跳竟乱了几拍。
凌霜拍了拍初韩的肩膀：“当然了，你和我的家人，是我最重要的全部。
最重要的全部。
这个叫初韩的男子，已经是重要的存在了。
所以可以告诉他自己的全部。
或许是太志同道合了，也或许是太久不曾有除了夕栎之外还人这样靠近自己的内心，也许……
凌霜畏寒似的，他用双臂环住膝盖，缓缓地道：“初韩你说的没错，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相信真相不只是这样。经过多反面打听，我知道了，其实爸妈的亲生孩子，是……是被他们抛弃的。”
“……”
“那个孩子在三岁的时候患了病，虽然很严重，但也不是医治不了，只是因为那时候柯氏非常贫穷，微薄的收入只是维持生活就已经很艰难了，哪有钱来支付那庞大的手术费用呢？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夫妇只好将孩子抛弃，一走了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即使再不得已，也不应该抛弃亲生骨肉吧。”初韩的口气不冷不淡。
“是啊，想必还有其他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罢了。”凌霜叹了口气，接著：“然後妈妈就因此一直郁郁寡欢，爸爸也因为这件事而决心摆脱贫穷的局面。他开始筹划自己的一番事业，变得不经常回家，虽然事业一帆风顺，钱也是有了，但妈妈的心情始终不好，最後终於变成了那个样子，开始发狂，开始砸东西，发泄过後就会平静下来，然後就开始哭泣，如此循环，真的会崩溃。”
“就是这样，夫妇两人才萌生了领养孩子的想法吧，有了领养的小孩，终究能安慰一下妈妈，平息妈妈的病情。然後，我就这样进了柯家的门。”
“这些事夕栎知道吗？”
凌霜摇摇头：“虽然他也会对妈妈的事感到奇怪，但是他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调查，我也从没有告诉过这些事情。”
“可是这样的话，独自知道秘密的你很辛苦，如果是两个人，好歹可以将辛苦一分为二。”
“我希望这个家是幸福的，至少可以是完整的，夕栎很单纯，我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後有过多的想法，我想要他永远简单快乐下去。”
“可是你……”
“我没什麽啊，这些事情都是我自愿想知道并且调查的，辛苦，负担什麽的，跟现在拥有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麽。”
凌霜在夜风中抱紧了双臂。“所以说，我是那孩子的替代品，而夕栎，不必知道这些。”
“……不能回去了吗，今晚？”
“回去是可以的，以前妈妈每次犯病的时候我都会躲起来，直到她平静。”
初韩什麽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搂过凌霜略显单薄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凌霜将头靠在初韩宽阔的肩上，体温温热，这样靠著他，就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刚才那种酸酸的滋味也渐渐地消散。
“但不管怎样，都还是要感谢爸妈能够收留我，给我一个家。”初韩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靠在那里，凌霜索性闭上眼睛。
面对妈妈偶尔的发狂，凌霜已经习以为常，已经不会觉得怎麽样了，可是唯独今天，当初韩目睹一切时，心里竟然会感到久违的苦涩和酸楚。
“要不要去我家？”
“哎？”凌霜抬起头看著初韩。
“伯父已经回来了，我想，今晚你就不用必须守在家里陪妈妈了吧。”初韩温柔地将风衣披在凌霜的身上，为他阻挡夜风的侵袭。
凌霜垂下眼睛，终还是於点了点头。
远处的人是慕夕栎，刚刚结束了学校活动的他匆匆赶回来，路过花园的时候，在月光下，他看到那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第九章
从柯家到停车场的距离只有十分锺，初韩带著凌霜将车子取出来，在高速上行驶了近半个小时，最後在一栋别墅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大门後面是一条通往别墅的小路，路旁的灯闪烁著幽幽的光。路尽头是一栋私人别墅，白色的外表简洁大方，周围种植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植物，显得恬静淡雅，别墅虽然被高大的植物所掩映，却不会显得冷清，即使像现在这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