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苏益很艰难地说出一两个字，可是对方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苏总监，其实你只是想知道，和认真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我不是试验品，在你找到真爱之前，你恐怕都学不会什么是认真。祝你好运。”胖子很和善地留下这句话后，起身离开。

门外，是许久不见的焦云。

青年一把搂过胖子厚厚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俩的侧目，大步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临上车前，胖子回过头，很沉稳，很淡定地，给他比了个中指。

这就是他对苏益最后的礼物。

这一年的春节苏益过得心不在焉。

家里人大多都知道他搞同性恋，一开始齐齐反对，差点没把他踢出苏家。可从小疼爱苏益的老太太不干了，跟当家的苏老爷抗争了好久，才把爱孙留在身边。

后来老太太去世，苏益再次被众人孤立。不过，苏益手中那百分之十三的股权却是谁都无法忽视的，所以每年春节，苏大少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了。

可苏益作为儿孙，多少还是要对父母和爷爷展示点尊敬。苏益父母对他出柜的事情当年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也许是夫妻俩各自早有人生的缘故，每年春节大家都还是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顿年夜饭，然后苏大少继续去过自己的璀璨人生。

吃过年夜饭，陈映同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电话，约他一起去河边放烟花，苏益拿起车钥匙，正要出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陈嫂连忙过来给他拿过一条厚厚的围巾：“小少爷啊，天冷，穿多点。”

苏益朝她笑笑，问起她身体，陈嫂无奈地看着他：“你还问我怎么样，你自己怎么样？太太走之前还跟你约定过，三十岁前一定要稳定下来。明年你就三十了，连个带回家过年的人都没有。不是我说你，外头的世界永远这么灿烂，你这么挑，永远都挑不到最好的那个。”

苏益有些尴尬：“我又不是只挑外表。”他不也跟胖子过了一段么？

“对，外表只是其中一个，你自己算算看，你的条件有多少个？不满足你的，就算把心掏给你你也不会要。”陈嫂惯例地唠叨了几句，转身就去给他拿鞋子。

苏益站在门口，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反驳。

长相好的，他觉得不是真心。

真心对自己的，他觉得长相拿不出手。

所谓真爱是什么？

是只要看到他就会心跳么？

他突然很想给胖子电话。为什么每次他都愿意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为什么那个人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却还是愿意尝试？

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手机刚拿出来，就响起了铃声。陈映同的声音夹杂着炮竹声响起：“还不快点过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苏益却坐在冰冷的车子里，回答一句“不去了”，然后关机。

凌晨十二点，周围响起热闹的鞭炮声。

辞旧岁，迎新年。所有的一切在新的一年里都可以有一个新的起点。

可是他站在这个起点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错了。

刘胖子的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里。

那里的人最传统的生活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可如今胖子笑呵呵地享受着“老妈死党热炕头”，也觉得挺好。

虽然胖妈看到他所谓对象竟然是瘦子后，用扫帚打了几下这个肥骗子，结果现在还不是跟着儿子干儿子一起在炕头上包饺子。

焦云每年过年都会跟胖子过，他尤其喜欢胖子点大炮时，又怕又急地往后跑时的模样，这时候坏心眼的焦云就会挡住胖子的路，让他吓得哇哇叫。

这一年也不例外。

只不过当他企图再次挡住胖子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

那个曾经给他发了熊男劈腿照片的神秘手机号发来一条短信：“不要陷害胖子。”

嘿！这人是神秘黑衣人啊？哪儿都能出现！

焦云四处张望，却没看到可疑人物。

想想这条短信又没有说明他怎么陷害，他撇撇嘴，猜测这个人应该是胡乱一说。就继续抓着胖子的手去点那些又响又大的炮竹。

刘卿吓得脸都红了：“瘦子，这个真不行真不行！”

“我从小带你点到大，哪次不行了！”焦云像个调戏花姑娘的流氓，强迫胖子上场。

“我说了不要欺负他！”一只手伸过来，拦下他罪恶的魔爪。

焦云眼皮一抬，反手就握成拳，一下打在了来人的脸上。“我他妈就知道一定是你！你居然还有这狗胆出来！你关心他什么？你装啊，你继续装！跑来这里是想让胖胖原谅你？我告诉你，做梦！”他吼得气喘吁吁，胖子架着他，不让他继续揍人。

刘卿看向来人，没有太多激动，只是疑惑：“你怎么过来了？”

苏益反手擦去嘴角的血痕，剧烈的呼吸在寒冷中凝成一团团雾气。“我想看看你。”

焦云又挣扎着要去揍他，胖子用身体优势去制止，然而脚下是厚厚的积雪，重心一个不稳，两人都跌倒在雪地上。

苏益连忙跑过去想要扶起刘卿，却被他甩开。

胖子终于忍不住低吼：“你看什么！你想看什么！不是说了分手吗？你还来干嘛？苏总监，这不像你！你都有自己的目标，干嘛还来吃回头草！我这种人真不适合你！”

苏益站在雪地里，像个被大人责骂的男孩，第一次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我从来没有……没有想过该怎么跟一个人过一辈子。”

有人教授知识。

有人教授伤害。

却没有人教授爱情。

奶奶在去世前曾经给他讲过好多她和爷爷的爱情故事，可那是别人的故事。奶奶说，爱情要在痛苦和磨练中才能真正学会，可是这二十九年来，他痛苦过，磨练过，也在年轻的时候努力爱过。

可是那些伤害和磨砺，却让他变得不再相信爱情。

焦云在旁边冷笑，正准备继续放冷箭，却听刘卿说：“你不懂，可是你不能伤害人。既然你说了认真，那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为什么不去找解决的方法？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不合适，应该做的是开诚布公的说明白，而不是用隐瞒来逃避！你就是个懦夫！”

苏益有些不知所措：“我要是……我要是认错，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胖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又拉起在一旁怒目而视的瘦子，说：“跌倒了，就会站起来。我在你这里跌倒，好不容易站起来，再在你这里跌一次，我就不是胖子，是傻子。”

瘦子在一旁幸灾乐祸，苏益却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他：“你当初……喜欢我什么地方呢？”

刘卿突然笑了，有些怜悯意味的：“你知道吗？当初在高中的时候，最早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做什么事情不怕没有天分，只怕不认真，这个人就是你。我喜欢你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我就算是个癞蛤蟆，也有想吃过天鹅肉的时候，其实你什么都好，但是，作为一个伴侣你并不合格。我虽然还在喜欢着你，但是你并不能成为我的伴侣。当有一天我找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也就不会喜欢你了。”

焦云在旁边嗤笑：“我怎么不觉得他好？”

刘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别这么说他，苏益做了很多好事，这些我都知道的。”

比如对老人很和善，比如对小孩很耐心，有时候还会捐出一个月工资给福利院的小孩。自己跟他交往的时候，苏益还会跟自己去参加献血。

他只不过对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事情，但是绝不能因为这些缺点，把他所有的优点给盖上。

就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怎能因为一个瑕疵，就说他是赝品？

“哦，他是好人，你就原谅他？”瘦子提高了声线。

苏益也盯着他。

“可是他做错的事情，就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不会原谅。”

胖妈在家里包饺子，外头的雪下得大，胖妈几次撩起帘子看院子外的情景。

正在切菜的刘卿奇怪地问：“外头积雪很严重吗？”

胖妈再次确认后，终于扭头看儿子：“外头那个是不是你的朋友？”

菜刀差点切到手指的胖子面红耳赤地抬头：“啥……啥？”说完立刻擦擦手，走到窗边看。

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青年，站在齐膝深的雪地里，靠着灯柱眼神直愣愣地看向这边，像是在发呆。

刘卿呆了，难道这家伙从昨晚就开始站在那里？

“这种大雪天的你还让人家呆外头，就算有再多的错也不能这么折磨人家。”胖妈放下饺子皮，自己走出去。

刘卿紧张地看着自己母亲朝那个发呆的青年走去，青年一看到胖妈，立刻局促地站好，以前所有的傲气都不见了，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等待着大人的审讯。

胖妈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牵着青年的手就进了屋子 。

刘卿缩到一边，继续切菜，只是眼神时不时地朝他飘去。

苏益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冻伤还是羞涩，像个好学生一样接过胖妈递过来的温水，很认真地一口喝光。

“胖子，你再去买点面粉。”胖妈吩咐。

刘卿看看角落里至少还剩半袋的面粉，犹豫着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穿上大衣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胖妈和苏益，苏益紧张得都快竖起了尾巴，凳子只坐了一半，腰挺得笔直。

剩下的时间里，胖妈毫不客气地追问他的身份，苏益都如实回答。

包括他曾经与胖子交往过的事情。

胖妈看着他，轻叹：“你这样好看的孩子，怎么会喜欢上我家胖子呢？”

苏益连忙摇头：“刘卿很好……”

“我不是说胖子不配。”胖妈打断他，“我是说，你们俩不适合在一起。”

苏益急了，站起来就想解释：“我之前做错了事情，我想挽回，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会改。真的，阿姨你不要判我死罪，我真的很想……”胖子不原谅他，他可以用时间来挽回，可要是连面前这位长辈都断绝了他的希望，那就真的完蛋了。

“像你们这样长大的孩子，不懂得珍惜。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很好，但是你的好跟胖子要的不一样。你以前要什么有什么，胖子是要什么都要努力地争取。你们对待事情的态度就不一样。现在你挽回了，以后呢？万一哪天你又觉得不合适了，是不是又要再来一次？”

苏益觉得眼角有点湿，被长辈教训的事情很久没发生了。可是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嫌弃这么好的胖子。

明明过得很幸福，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就觉得腻味了，抛弃了？

胖妈把一个饺子皮塞进他手心里：“那是因为你还不懂，爱情不总是甜的，也有寂寞也有难受也有无聊。你总想着吃到甜的，一尝到苦味就放弃，那这一辈子都不会选择对人。”

真爱是什么？

真爱就是当你遇到瓶颈的时候，自己先选择坚守。

而绝不是犹豫。

“别总想着这辈子遇到真爱。真爱还不是你自己培养出来的？”胖妈捏出一个漂亮的兔子，又塞给他，“像这个饺子，皮和馅都是最好的，还要看你怎么捏，那都是看你自己的啊。”

胖子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雪。

“外头雪很大，恐怕出不去了。”他把刚买回来的感冒药和姜片放在苏益面前，“赶紧吃了，要不待会儿你准发烧。我去给你煮个姜水驱驱寒。”

苏益突然笑了。

虽然眼角还是湿的。

可是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去爱，知道了自己到底喜欢胖子什么。

只要他不觉得结束，那么一切都不会结束。

春节回来，胖子果然辞职了。

其实说起来跟苏益也没太大关系，胖子去了家小点的公司，但是职位升上去了。那家公司的老板更看重胖子的能力，至于他能不能出去陪客户喝酒什么的，有秘书在就行了。

焦云骄傲得好像自家孩子离巢独飞了一样。

苏益从东北回来，一扫春节时的颓废，恢复了以前神采奕奕的苏总监。

世界没有因为某些人失恋某些人升职而改变。

苏益还是会跟朋友去酒吧聚会，只是身旁再也没有给男伴留下的位置。陈映同大惊小怪地说，你这是要清心斋戒啊。

苏益笑笑，不打算解释。

胖子还在那家酒吧调酒。这并不是他的工作，而是乐趣。他不可能因为某些人而放弃自己的乐趣。当然，如果没有某个经常来骚扰的人会更好。

花心的陈映同终于遭到了报应，两个“真爱”在他面前大打出手，丢尽了他的面子，还赔了酒吧不少钱。

一向自诩精明的焦云认识了一个不懂风情的刻板精英，结果被对方拐上床，还打上了个人专属的印记。

生活总会在各个角落里展示着他各种可能性。

一个春天过去，苏益还是没找新对象，胖子还是在吧台里工作。大家已经习惯了那个在角落里认真量酒的胖子，还有坐在吧台边跟胖子聊天的俊美青年。

刘卿一开始挺郁闷，并不怎么想跟这个老是来勾搭自己的青年说话，可周围的人一副纷纷看好戏的表情，甚至还故意留下“独处”的空间给他们，弄得胖子左右为难。

他确实还喜欢着他，说不了重话，又不敢认真看他。

多看一眼，又会再喜欢一分。

可苏易像是跟他杠上了，他不说话，他就在旁边干活。两人相处得好像这里不是酒吧而是自家客厅似的。

时间久了，胖子渐渐平复了紧张的心情，也就把他当做朋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如果真的这样消磨下去，也许感情真的会被磨得平淡。

苏益当然不会以为望妻石能把妻子望回来。

他在寻找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是感情并不能成为生活的主要成分，他还有大量的工作，还有各种的应酬，去挽回胖子的时间实在有限。

有时候忙完一天回到家，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莫名地就会低落起来。怀抱着一个人，并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还有期待，有温暖，有安慰。

胖子一直走在寻找幸福的路上，这一路上，他还会遇到不少人。

春天结束的时候，胖子又认识了一个熊男。

平凡，平淡，喜欢踏实生活的男人，跟胖子有着一样的追求。

焦云也许看惯了好男人，总觉得这样平凡的男人配不上除了胖什么都好的胖子，可一看到旁边有些呆愣的苏益，就感觉无比的畅快，说出口的都是些祝福的好话。

苏益站在一旁淡淡地笑着，看着熊男给胖子擦汗，帮忙倒酒，手中的生日礼物怎么也没法送出去。

爱情并不总是甜美。

他非要用苦涩和疼痛来证明，他是如此的得来不易。

却又丢失得那么容易。

苏益生日那天，他再次喝醉。

扶着沉重的脑袋，硬撑着走到胖子旁边，近乎无赖地将钥匙放到他的面前，拜托他把自己送回家里。

刘卿无奈地将他塞进车子里，正要开车，就看到自己男友一脸不高兴地站在外面。

你还是跟他有来往！熊男指责。

刘卿说，你看他都醉成这样了，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

熊男却怎么也不干。他对苏益一直抱有敌意，对方太过优秀，他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复合是迟早的事。

苏益在车里假装睡死，耳朵却竖起来偷听。

刘卿皱眉：他是我朋友，我就是送他回去一趟，很快回家。

熊男狠狠地瞪了眼那台张扬的跑车，忍不住骂道：你太肤浅了，就喜欢一些漂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