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三部)+番外——Cheese
Cheese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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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

黑色六翼。

半空中,羽翼舒展,宛如盛开的巨大兰花花瓣,柔婉的姿态却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从下往上看,每一对翅膀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细细的绒毛被风吹动的姿态都那么清晰。

真实得,恍如梦境。

为什么……怎么会……

耳边许多声音在鼓噪,眼睛被强烈气流刺得发酸,脑海里无数问题在盘旋。

天界对于加翼的规则相当严格,除非蒙神恩特宠,不然必须循序渐进,由二翼到四翼,由四翼而六翼。二翼的天使当然是最多的,赐有名号的天使大多是六翼,第三天帕诺以上,四翼天使反而是最不惹人注意的一群。因为父母所生的天使通常翅膀数都会少于父母双亲,故即使是上位三阶,天生六翼的天使也非常稀少,至少在近几十个列纪以来,我罕有所闻。

为天使加翼,需要同时具备强大的光明之力以及圣力充沛的圣坛。因而,最普遍的常识:堕天使的翅膀只可能比他(她)在天界时少,绝无可能更多。

然而,此刻眼前的一幕却是如此真实。

身旁众人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反而成了最好的佐证。

我眯起眼睛,努力扬起头。

那张凝视前方的面孔无悲无喜,细致的轮廓分明如此熟悉,却又显得有些……陌生。额上有些许碎发滑下来,遮住了些许眉眼。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怀念起那发丝在指尖滑动的感觉,看上去又粗又硬,其实顺服得很——起码和我看上去很细柔的头发相比……

从少年时候起,雷特表情淡下来的时候非常有压迫感。也许是因为他在天使中罕见的灰发墨眼,而内敛深沉的黑色在他身上偏有种飞扬的矛盾意味。

乱糟糟没边际的念头一起涌上来,一时无言,听见沙尔喃喃自语,“雷特……原来,他真的是六翼天使……”

沙尔的声音很轻,并无多少惊奇,更多的,反而是某种恍然。

原来?

我失笑。

第一反应,我意外自己还笑得出,可是,心里反而有种……释然感,连震惊都冲淡了许多。

想开口的时候,却发觉没什么可问的。

沙尔看着我,目光异常柔和,似乎带着一丝安慰的意味,“……你知道,对于格里古利而言,只有很少的事情才称得上秘密。何况,阿萨兹勒曾经是我的直属上级。”

我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长久以为,我以为我是隐瞒了最多事情的那一个,那种无时不在的压力始终在心头萦绕着,犹如高悬的利剑,日益逼人,夜深人静,甚至……渐渐演变为某种微妙的罪恶感。

现在看来,谁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也许一个比一个惊人。

再抬头的时候,

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光芒吞没六翼天使高举的双臂,流光溢彩的深紫,丝绸般顺滑的缠绕羽翼而上,水晶般的光泽,倒影着墨绿的影。一身贴身的深色战甲勾勒出明晰锋利的线条,身后绣着银丝的血色披风被吹动了,翻飞如燃烧的火焰。

幽茫半空中,同样强烈的紫红与墨绿对峙着,以黑色的六翼为分界线。混乱的不同性质的魔力一圈圈荡漾开来,不仅仅是此处,连远方的魔族营地里骚乱起来。这种程度的魔力震荡,已经开始影响到耶路撒冷周边的元素平衡,想必是连撒旦也惊动了……

站在高空俯瞰众生,是什么样的感觉?

孤独么,寒冷么,骄傲么……

曾经并肩,后来却不得不仰视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羡慕?嫉妒?或者,是失落不安?

有一瞬间,我甚至错觉,现在站在半空俯瞰众人的,不是雷特,而是我。

这种毫无理由的错觉,复杂又微妙,在心底激起一阵战栗。

也许在旁人眼中,法罗尔亚列是个冷静深沉而野心勃勃的阴谋者,所以,才能在区区两千多年的时间中从第一天一位普通至卑微的小天使一步步爬上天界森严的地位阶梯,又在米凯尔殿下遭逢大变不久纠结众多好友同僚成功逃离天界。

而如果说籍籍无名到爬上高位只不过值得羡慕嫉妒恨的话,后来从叛离到隐居魔界的经历……拉到的仇恨值就狂飙了,成为被口诛笔伐的对象也不奇怪……伊比利斯曾经委婉地转述过一些,其荒谬不可理喻的程度,我听了只是骇然而笑。

毕竟,即使不谈沙尔和雷特这次取得的所谓功绩地位,我们之前在魔界过得也还好。譬如拿丹叶研究医理药草,沙尔沉迷美酒美食美人,芭碧萝专注音乐然后是投资与经营,雷特享受艺术还有……美人,我呢,有空看看书,打整设计各种珠宝什物,到处旅行——远离了血腥战场与无情倾轧,保持尊严的愉快生活,享有相当的自由,而且也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实在是……很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近来这段日子的风波接连不断,意外层出不穷,这种生活很接近我的理想。

在我自己看来,其实我是个得过且过的懒人,只是好奇心重,喜欢新奇,对权势缺乏热情,对物质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安静地生活不受打扰就可以,同时也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不错,此外并没有什么惊世的宏大志愿。

只是,这点心思受环境制约,一直很难做到。

年少时候,是因为毫无家庭背景,我缺少经济来源,自然得努力谋生养活自己,几千年中做过许多不同的职业——竖琴歌手、矿工、抄写员、小商贩、图书管理员、邮差、采药师等等,积累了不少各行业的经验。后来,我的魔法天赋渐渐被发掘出来,各种职业的经验也丰富起来,等谋生不再成为问题的时候,我却因为某些缘故迷上了古代史还有珠宝铸造……从此,再难以回头了。

天界素来看重魔法,第四天以下,对于一般的法天使,待遇已经算是给得相当高,稳胜过其他任何正当职业一筹,哪怕现在也是。那时天界底层到处盛传的是专修魔法的圣光学院对于学员的出身要求特别严格,所以当年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我一个没忍住,鼓起勇气报考了因为路西法堕天而开了特例招生的希利斯,而且,幸运地考上了。

再一点,说那时懵懂天真的我不向往第四天以上的纯粹而美丽的光辉绝对是说谎,尤其出入圣浮里亚的各位大天使,那是书上才能见到的传说。

我喜欢魔法,因它足够强大又方便,而且我确实魔法天赋颇高,即主要是出于实用性的考虑,但并非是毫无道理的迷恋。到现在依然。

但这一路行来,若非是我惊人的魔法天赋,我早死了不知多少次;而无论是什么样的天赋,如果我不曾进入天界最高学府受到最全面最严格的培养,也绝无可能达到今天的地步了。

很多时候,人们走对了路,往往是因为无路可走。

走错了路,却经常是由于选择太多。

******

亡灵之眼……

黑暗的光芒,紫红的水晶,几个月之前,我是见过的,简洁而优美的形态,仿佛一朵手掌大小的五瓣玫瑰。

在此之前,我不曾听说过它,但对于守护它的魔法阵,我却印象极深。被一个在某本古籍残卷中被描述为“黑暗中的黑暗,借光明斩落光明”的法阵所镇压或者保护的,绝对是极其强大而诡秘的远古法器。我无从得知它上一任主人的名姓,而它的威能,在历史中也许从不曾被完全地记载,也未流传至今,甚至而今连撒旦们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从我们和它在帝都巫师学院相遇的那一刻,也许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果。

我在此时此地才明白,原来,法阵之下的阿加斯密咒是一道考验,而雷特是它几千年来惟一选中的,主人。

得到它之后,雷特在极短时间里力量诡异地急剧增长,甚至影响改变了他的气质。这是我能清楚感觉到的……可见,雷特本身必定与它有某些我尚且难以理解的契合之处。

而,我对雷特的过去,简直……一无所知。

甚至谈不上欺瞒。因我从未问过。

帕诺之战前,听说雷特受伤的时候,我曾经连着做过好几次噩梦。

虽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也不是没有暗暗地担心过。

现在想来,真的……是我多虑。

在天界,他不曾加过翼。

也就是说,他生来便是六翼。

曾经的六翼天使,而今的地狱七君主阿萨兹勒之子。

我曾想过,等到他真正掌握亡灵之眼威力的那天再告诉他某些事也不迟。

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帕诺的庆典。

流霞中满天飞扬的彩带与鲜花,湛蓝天空下欢歌笑语的人们,夜色里熊熊燃烧的馨香火焰,沿着水道浮沉漂流的蜡烛彩灯,织出粼粼水光与烁烁火光交相辉映如华彩,每一次回忆,都好像是令人沉醉的梦境。

诸多大天使立于祭台之上,白皙美丽的面孔,柔软雪白的羽翼被火光映成银红一片,流荡金发如金丝般熠熠闪光,惟独有一人,发色灼然如焰,背后巨大的羽翼闪耀如喷薄而出的霞光,济济楚楚,美得无法形容。

殿下。

我第一次见到米凯尔殿下,就是在帕诺的夏祭。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参加帕诺的夏祭。

飞焰横天鲜花着锦的景象令人目眩神迷,持续半个月的时间的仲夏节,狂热又奇妙,以至于我在收到希利斯录取通知的时候,总觉得不真实。

再美,也不过是火焰;再脉脉,也不过是流水。

可那么纯粹而天真的美,沉静而绚烂,让人不得不迷恋。

哪怕有一天,因此而死。

宏伟奇妙不可思议如眼前的世界,也有崩毁的一日,不是吗?

我轻轻笑出声来。

莫非而今的我,还比不上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么?

外面沉重的黑暗在散去,连压迫感渐渐减弱,终于,巨大的墨绿之眼……消失了。

魔力……完全中和了。

半空中的六翼天使微微扬起头,目光深沉,似乎足以吞噬眼下的一切。

结束了。

耳边不知是谁在叹息。柔和悠长,微妙得仿佛夏日的风,缓缓吹过无垠的湖面。

我听不真切,也不想听得真切。

我定了定神,回到帐篷里。沙尔和不知何时赶来的伽德尔紧跟着也进来了。

“看来时间正好。”我笑着说,“伽德尔,我们准备走吧。沙尔,”我扭头看着他的蓝眼睛,直到他忍不住微微避开的时候才说了下去,“代我向雷特说一声。我回红月之谷了。”

“法尔……”

“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我洒然一笑,“放心吧,这不是结局。”

尚不是。

这算不得任何意义上的结束。

只不过……对我们的过去划下一个休止符而已。

第二十九章

回程风平浪静,避开魔族大军,准备好新的传送符文传送到红海,再进入魔界边境,转道红月之谷,不过是二三天的事情,一直到我和伽德尔还有几个随行的天使进入谷中,一切都异常顺利。

伽德尔收到的最新消息再次确认了之前的情报,萨维亚之战魔族战死一万五千余,天使军团最终战死数目不下七千,我们增援的队伍总人数不过三千,阵亡一千有余,活着的人人带伤,其中除了随同奥菲丝的亲卫队一并回归天界之外的千余天使,伤势不甚重的六七百人竟都被纳格尔巧妙地带走了,因为走得早,也未受到瘟疫的波及。我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也不无讶异。战斗结束我即被带离萨维亚,很有一段时日与他们完全失去联络,想不到在这种敏感时期,纳格尔居然能说动在原则方面甚是顽固的汉尼勒殿下放人,近乎不可思议……

我叹口气。

无论如何,回来就好。

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红茶特有的苦味在舌尖漾开,温暖又安稳的气息。这个季节,红月之谷的天气通常极好,淡蓝色的天空,清澈得看不到一丝云。

纳格尔派出的斥候身上的魔法短讯简单至极,只说放心,十日内大部队必回,也未说清楚路线,看来竟是不须我们接应了。我揣测着,大约是那么多人,绕远一些回来才更安全。反正红月之谷也不止一个入口。

这次幸亏有他,否则……我真是不敢想下去……

一缕熹微的阳光恰好穿过纱帘照进来,木地板上刻下精细的影子。最初的心头大石放下,而今心底竟是……丝丝无可名之的茫然。

见到我的当时,芭碧萝落泪了……

有点颤抖的声音,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底一阵撕裂般的痛,金色的发丝在额前微微颤抖着,像暮秋时候风中梧桐树的叶片。那双深绿的杏眼满是水光,仿佛随时会破碎开来。

她说,法尔,我以为这次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素来淡定,这次反而是吓到了其他人。譬如说,我。

可比起另外几位,哭过就算的芭碧萝倒算最好应付的了。

拿丹叶和伊比利斯自我回来那日起,一点没给我好脸色,配来的药喝得我都想哭,时不时过来探望的博利摩尔也没少数落我。对于尼维尔的身亡,他反而是不曾责备我一句。

瘟疫的事情我到底没和这里的其他人提起,也许是瞒不住的,但至少多瞒一段日子也好。

太多的事情要做个决断,这几天,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

第一个上门寻我的,是恩格。

一人高的大鸟拍打着灰色的羽翼,歪着头,目光炯炯,“这次,我以为你死定了。”

“哈,”我礼貌性地笑笑,“不过是侥幸。”

“侥幸太多次了,便不算侥幸。”鸟儿一副沉思的表情,“法尔,看起来,你表现令人意料才是正常的……

“恩格,这是你要的。”我吐了口气,直接丢过去一个银蓝的贮物袋,恩格一脸心痛地捧着口袋,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套特制珠宝,而是什么娇嫩的易碎品。

我一边对它解说用法,一边反复跟自己说被活了数十万年的半灵兽吐槽这种小事算不得什么。本来么,恩格活得比我长多了……

所谓的半灵兽或者半魔兽,天界一直没把明确它们归类。它们并不被认为是神的造物,但同时也被认为与恶魔无关,它们的踪迹出现非常早,最早书面记载可以追溯到光暗二战之前的上古,以正能量为基础的被称为灵兽,反之则称为魔兽,更多的时候不分。无论哪种,都拥有极长的寿命,至少要活上上万年之后,才能有可以媲美人类的灵智,开始修行各类的法术,像恩格这种影子已能显为人形的,至少已经活过了整整一列纪。过往传说中,据说精灵界最多这种的存在,精灵们称之为诺格毕拉。

所有的诺格毕拉似乎都不喜欢在太喧哗的地方出入,与它们强大的魔力、不可思议的天赋一并流传的是它们乖戾的性情与神秘的背景。

没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又为何在这世界上存在。

我和恩格的相识非常偶然——因为一块宝石。

说来诺斯毕拉们有一个特性和龙族很像,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身为珠宝师,许多时候是很有优势。

在另一些时候,却意味着麻烦的开始。

******

被称为“魔界之影”第二狱图兰紧靠着第一狱,境内魔界各大河流蜿蜒流过,魔界第一大湖博尔登湖也位于此,是冰雪、流水与森林交错的一狱。主城水城迷拉,这座奇特的城市并不大,历史却极为悠久,可追溯到分族时代,一度是魔界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与天界的帕诺不相上下。水上半城即幻影城,是我在魔界住得最久的地方;水下半城费尔卡则是人鱼和妖精的世界,除了每三十年一次的灯火仪祭时之外,均处于封锁状态,罕有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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