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4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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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书长老一手捂住眼睛,疼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没头苍蝇一样地四处乱撞,引颈长嚎。

众人吃了一惊,不过片刻,双方已经你来我往地直接在场中掐成了一团,有化兽的,有拿兵器配合的,谁也不肯让谁,竟是深仇大恨的模样。

一个脑满肠肥的长老大约是占地方比较多,相应地也容易被波及到,正好被巴书长老一头撞上,他口中“啊”一声,呼哧带喘地往旁边退了一大步,惊恐地去看华沂,大声叫道:“首领!首领!”

华沂假装没听见,低头摆弄着一把九寸长的小刀,一会擦擦刀刃,一会锉锉指甲,十分繁忙。

这位胖子刚从他的死鬼阿爹那里接过长老的位子,脑袋还热着,一时间把自己高看了好几个档次,于是转身去推挡在自己面前的武士,唾沫星子乱溅地说道:“给我闪开!我可是长老!你们好大的胆子,敢不让路!”

他此番连惊吓带愤怒,已经把本来就被油塞得一塌糊涂的脑子彻底搅合成了一锅粥,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方才瞎了一只眼睛满身是血地往他身上撞的那一位,也是位货真价实的长老。

所以他就变成了一个死胖子。

直到这个大脑袋一路滚到了地上,华沂才终于抬起眼,慢条斯理地说道:“长老,多了不起啊——不过他既然被别人杀了,杀他的人一定更了不起,诸位说是么?”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后颈上被人架了一把凶器,冷飕飕的。

华沂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位弯刀上还带着血迹的年轻兽人武士说道:“既然你杀了他,以后这个长老就由你来当,他的家人你可以处置,他的财产都归了你,每月月初,你替他坐在这里,好不好?”

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馅饼,直接那位年轻的兽人武士呆住了。

华沂问道:“你叫什么?”

“寻……”兽人武士嗓音有些干涩,他用力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了后面的字,“寻逊。”

华沂对他轻轻点了个头:“从今天起,便是寻逊长老了。”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从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武士脸上飘开,华沂眼窝很深,因此显得目光森冷,内里仿佛带着沉沉的铁锈味。

华沂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闻到熟悉的血的味道,心里麻木不仁地想道:“荆楚那个逆子,当年是弄死了多少人,才让一个部落的人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一个提不起刀、背不动剑的亚兽呢?他又用的什么手段,才吓破了那么多勇士的胆子?谋划了多长时间,才让生他养他的部落血流成河呢?”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这种来自权力的滋味,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能让人脑袋滚到地上,一句话能让人从普通的侍卫变成长老,大起大落,随心所欲,比任何一种力量都来得叫人心驰神往。

然后华沂心里的血,便被这权力与满场的肃杀给点着了,熊熊地燃烧过他的四肢全身,滚烫滚烫,然而却并不长久,滚了不过几圈,他的血又慢慢地凉了下去,有种苍凉的悲意自当中涌起,冲破了他的头顶,慢慢地降落,笼罩了他的整个人,不去也不回。

就在这时,陆泉突然闷声闷气地开腔道:“首领,那边有个叫阿叶的小丫头来了,说要见你。”

华沂轻轻挑了一下眉,索莱木却笑了。

华沂扫了索莱木一眼,想了想,片刻后点头道:“放她进来。”

阿叶很快被人带了进来,她的裙子很长,部落里的其他姑娘一直很羡慕,然而此时却差点绊住了她的脚,地上残肢肉片喷得四处都是,面前两方的人杀红了眼,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迈步。

华沂伸了个懒腰,坐正了些,露出他憨厚慈善的笑容,宽和地说道:“就在那说吧,你有什么事?”

阿叶笔直地跪了下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索莱木身上,继而仿佛得了什么指示似的,轻而坚定地说道:“请首领原谅卡佐。”

华沂没有回答,转动脑袋,再次看了索莱木一眼,索莱木却眼观鼻鼻观口,一脸端庄。

“我没有怪罪卡佐的意思,只是你们既然和巴山长老家的有仇,互相解决一下,难道不公平么?”

阿叶脸色白了白,垂下圆圆的大眼睛,然而她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却还是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请首领原谅卡佐。”

华沂沉默了片刻,连卡佐听到了阿叶的声音,都住了手,拼着肩膀上被对方的兽爪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退出了两步之外,皱着眉看了看阿叶,又看了看华沂,一把抓住自己一个兄弟的肩膀,把杀红了眼的人往后一拉,低声道:“行了!”

卡佐按住自己受伤的肩膀,红着眼看了华沂一眼,胸口剧烈地起伏,原地僵立了片刻,终于还是低了头,他低声道:“首领,阿叶不懂事,你……”

然而华沂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说道:“阿叶说算了,那就算了吧。”

黑鹰的人伤了四个,卡佐肩膀上被划了一条血口子,巴书长老的人死了一个,伤了六个,他自己一脸血地瞎了一只眼睛,赖在地上苟延残喘,几乎要不知自己死活。

陆泉得到指示,武士们立刻散开了一条路。

华沂接着道:“把方才抬下去的桌椅抬回来,叫人把这里收拾了,大家伙饿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先吃饭吧——巴书长老伤得很重,把人抬出去,在外面多码上几桌子,叫方才跟着站了半天的小伙子们一起留下来吃。”

然后华沂好像没事人一样,将重新温过的酒碗举起来,示意众人自便,不过片刻的工夫,烤得香气四溢的鹿便被分好,放在众人面前的盘子里,这一顿饭吃的,简直鸦雀无声,沉闷得让人胃疼。

直到一餐罢了,华沂才重新开口道:“黑鹰的兄弟们住得地方稍微小了些,我看往南边再划上两个方的地方给他们,这样有兄弟成了家,也住得开。巴书长老年纪大了,回家养老去吧,叫他的大儿子过来,以后他接替他父亲的职位,寻逊有不明白的事,多问问你的长辈。至于大长老的位置一直空着……”

他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叫人简直立刻联想起了大长老是个什么下场,然后华沂仿佛糊涂了似的,问旁边的索莱木道:“顺位的第二长老是谁来着?”

索莱木说道:“巴书长老。”

“哦。”华沂点点头,“那就叫巴书家的大儿子接了这个大长老的地方吧,另外索莱木在大长老叛乱中立功不少,叫他也加入长老中间,诸位没意见吧?”

他也不等别人有意见,便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我看是没意见了。”

接着,华沂终于敛去了他那一贯的诚恳笑容,站起来,将手按在肩膀上,不再遮掩,露出手背上闪闪发亮的银色兽纹。

大声说道:“洛桐首领把部落交给了我,我日夜难安,唯恐大家跟着我,没有办法过上好日子。现在,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发誓,用亡客银牙的声誉发誓,我华沂在部落里一天,就会让你们过上富足快乐的好日子,让每个人——不管是兽人还是亚兽人,都能安居。我会扩大我们的地盘,挡住森林里的危险、来自外部的敌人,有一天,让我们的勇士们踏过整个北方大陆,没人胆敢阻挡!”

随后他的笑容变得森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这大陆上,再也没有我们的敌人。”

周遭安静了片刻,随后也不知是谁先大声地叫喊了起来,兽人们骨子里便充满了好战的因子,唯有这种大动干戈的事能让他们疯狂。

他们站起来,呼喝着举起双手,将大碗的酒泼洒到火堆里,快要熄灭的火星子一下子燎起了老高,噼啪作响。

卡佐站起来,举起一只手,大声道:“好,首领,你是个硬茬!我们服,以后跟着你!”

华沂隔着老远看着他,对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兽人们的吼声更大了些,他们一起跺着脚,几乎让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

华沂挑起了这一切,可他的脑子里却冷静得很。

他知道,这还不够——他今天叫众人怕了,可是做首领的,光有耍狠的本事还不行,“敬畏”“敬畏”,有了畏惧,还要有“敬”才行。

他只过了第一关。

华沂不自觉地低头看了长安一眼,长安仿佛是刚才没吃饱,此刻屁股黏在板凳上一样,别人嘴里忙着嚷嚷,只有他头也不抬,忙着往嘴里塞肉,塞得鼓鼓囊囊的。

仿佛是感觉到了华沂的视线,长安一抬头,目光正好和他对上。

少年人的目光清澈见底,华沂从中既看不出褒奖、也看不出责难,他甚至觉得,方才种种说不定在长安眼里,这只是一场单纯的冲突,而且跟他没什么关系——眼下还解决了。

你想要什么呢?华沂忍不住想道。

长老和卡佐他们想要地位、财富、权力、美人,他吓唬了他们一场,然后给了他们这些东西,索莱木想要安稳,他带着索莱木定居在巨山部落,从此有了根,让他每天神神叨叨地折腾着他的神像高香。

华沂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给,只要别人都不要背叛他。

那么长安呢?长安想要什么?

他说不好,所以又觉得恐惧。


第三十二章:外患

北方大陆的四季非常分明,过了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和初秋,树的叶子就会开始往下掉,深秋便悄然而至。

这段日子并不好过,马上就要进入寒冬,地底下的凉气慢慢地浮到地面,空气开始变得干燥,时而阳光普照,时而秋风萧瑟。

在山上,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安都会减少自己的活动,秋冬换季,他即使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动,胸口都会发闷,要是再赶上阴雨天气,便更难捱,一口气总是吸不到胸中似的,轻飘飘地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会自己飘走,总是觉得憋得慌。

华沂站在索莱木的树神面前,默默地抬起头,又默默地低下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被利器刮得只剩下叶脉的树叶,眼皮突突地抽了一会,终于无奈。

只见地面上的叶子被人收拢了起来,还在上面插了根香,大概是索莱木在凭吊这位今年秃得格外早的树神阁下。

原本说今日要到的其他部落使者的人影子也没看到一个,华沂派出了几个人沿途查看,以防有什么变故,接着他心事重重地遛到了这里,本期望能在这里等到长安,好跟那小崽子说说,让他练刀换个地方,不要可着一个软柿子捏。

可是他等了很长时间,长安也没来。

对于长安而言,似乎除了吃、睡、练刀是第一等重要的事,其他都可有可无,这些日子在巨山部落住着,练刀可谓是风雨无阻,华沂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绊住了他的脚步,便决定亲自移驾去看看这件稀奇事。

长安屋里飘来一股甘草的香气,他从来不关门,因此华沂掀了帐子便直接走了进去。

小奴隶不在,长安坐在一个精致的小炉子面前。那是华沂看到天快要冷了,弄到他这里的一个小火炉。小火炉是个好东西,可以抱进被窝里,里面烧的是特殊的炭,叫被子盖住了也能着,不熏人,仔细闻,其中还有股香味,据说可以连着烧上两天两宿都不灭,不像屋里的地灶坑,灭了的话还要半夜爬起来重新点。

这些东西都是散布的流浪行商们兜售的,要价很高,里面的炭火也非常珍贵。

华沂进了屋,便眼睁睁地看着这难得的珍贵小火炉,眼下便被长安这个分不出好坏的倒霉孩子给架在桌子上,煮汤喝了。

长安见他进来,连头也没抬,依然非常专注地削着一只洗干净了的芋蛋果。芋蛋果的皮已经细致地刮去了,长安用一把不过食指长的小刀片将芋蛋果的肉往下削,每一刀下去都削下均匀的一片,薄如蝉翼,他的动作不慢,芋蛋果一片一片地从他的手缝中往下掉,很快便堆满了一个盘子。

华沂忍不住伸手捏了一片,然而那片实在太薄,没等他拿起来,便在半途被他不小心捏碎了。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吃的?”

长安点了一下头。

大家吃芋蛋果都是剥皮就往地灶坑里一扔,随便用拨火棍拨弄几下,拿出来洒上粗盐就能直接啃,华沂闻所未闻这种吃法,脱口道:“你吃饱了撑得么?”

“我练手,练完的顺便留着吃,省得浪费。”

长安这话说完时,手快得叫人看不清,已经将一个滚圆的芋蛋果削完了,他轻车熟路地拿起了第二个,雪片一样薄得不可思议的芋蛋果便接着在他手中纷纷落下。

不知道教给他刀术的是哪一位世外高人,怎么样猎奇的练习方法都有,华沂将目光放在了那让他后槽牙疼得小炉上,指着那上面煮着的一碗绿不绿黄不黄的汤,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意?杀虫子的?”

“草药。”长安说道,“我喝的。”

华沂闻言吃了一惊,正色下来,抬手捏住了长安的下巴,凑近了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可是长安的脸色几十年如一日,总像是带着一点大病初愈的孱弱似的,时间长了,便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同。他便有些忧心地问道:“你什么病?”

长安的视线被迫转移,可小刀像是活的一样,从他的手指间穿梭而过,刀背滚过他的食指和中指,落入到人手上最不灵活的四指和小指之间,那芋蛋果在他手心上转了起来,眨眼间便被刮下了整整三圈的层皮,一气呵成,别说是断点,便是一点转折凝滞也瞧不出来。

长安这才扑棱了一下脑袋,把华沂的手甩下去,然后把那个脆弱的芋蛋长条用小刀卷着放进了盘子里,说道:“我师父说是天生的,阿妈那里带来的。”

娘胎里带来的病都是大毛病,治不好的,华沂吓了一跳,问道:“有什么症状?”

他本想建议长安去找阿叶看一看,谁知长安瞄着草药似乎煮得差不多了,便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喝完以后,他把嘴边青青绿绿一片抹掉,砸吧了两下嘴,皱着眉对火炉赠与者抱怨道:“也没什么症状——你这破玩意不好用,煮了一下午,也没煮熟,里面还是凉的。”

没煮熟……草药沫子和着凉水,半生不熟地就被他这么两口给喝完了,华沂无话可说地看了他一会,便知道了,这家伙屁事也没有。

“因为‘那玩意’是暖被窝的,不是给你煮草渣子汤的。”华沂幽幽地说道,“你这个专门糟蹋好东西的土包子。”

然而土包子长安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用长杆的小棍,从小炉子中夹出了一块炭火,往上吹了两口气,吹出了晃晃悠悠的小火苗,幽香浓郁了些,长安捏住鼻子,扭头打了个喷嚏,然后他不满地从旁边挖了一坨油,把这块“娇贵的炭火”粗暴地裹在了里面,娇弱的火苗遇到油,立刻变得膀大腰圆起来,将固体的油融化成灼热的油滴,落到片得极薄的芋蛋果上,它们立刻被烫得卷曲了起来,发出了一股细微的香味。

但长安很快没了耐心,一松手把整个炭火全给丢在了盘子里,“轰”一下激起了一簇火花,过了片刻,油给烧完了,火才终于熄了,长安便重新把那奄奄一息的高贵的小炭火夹起来,在桌子边上随便甩了甩,擦了两下,又随手丢回了那中看不中用的炉子里。

盘子里便剩下了连烧再烤,焦黑打卷的芋蛋果——着实叫华沂开了一番眼。

长安客气地把盘子往前推了推,问华沂道:“你吃不吃?”

华沂看着这一大堆黑呼呼、面目可憎的东西,只得木然地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长安没等他把这个头摇完,便唯恐他改变主意似的,把盘子拖了回来,直接用手捏着开吃了,他吃得飞快,嘴边很快浮起一层黑灰,好像长了一圈小胡子,还挺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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