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4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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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沂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确定了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医师,不然病人十个有八个要被他活活治死。

长安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继承了北释那一手杀人不见血的庸医本领,他殷切地追问道:“你还有哪要治么?”

华沂慌忙摆摆手,不敢再劳动他大驾。

长安却执着地说道:“这不抵命,你还有别的愿望么?”

华沂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他一头冷汗地看着那坐在一边的古怪少年,挑挑眉,问道:“我有的是愿望,问题是你能做到什么呢?”

长安大言不惭地说道:“你说,我总有办法。”

华沂轻声道:“叫你杀人也可以么?”

长安听了,正襟危坐起来,好像是接到了什么正式的委托,身体还往前倾了倾,十分一本正经地问道:“杀谁?”

华沂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手将随身带的一块芽糖剥了,放在他手里,摆出了一副正直又温和的表情,对长安说道:“还是吃糖吧,年轻轻的孩子……没事好好的,杀人做什么?”

长安把糖含进嘴里,一双眼睛好像刺穿了这男人百变的脸皮,一直刺到他心里似的,叫华沂一刹那间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

长安觉得,华沂在说出“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是含着杀意的,那种绷得如紧紧的弦一样的杀意长安是熟悉的,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华沂真的想杀死的。

华沂径自收拾好地上的包裹,披上蓑衣,扣上斗笠,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行吧,我还有些急事,不能带你,自己保重吧,将来我们有缘再见。”

他说完,头也不回,便大步走入了雨中。

兽人的脚程,不是亚兽能赶得上的。华沂把与这少年的萍水相逢当成了一件新鲜事,他想,如果他自己能活到老,有一天能了却所有的恩仇,幸运地有自己的家,脚底下围着一堆流着鼻涕、像他当年一样什么也不懂的小家伙们的时候,就能对他们讲起这个大雨之夜的奇遇,和那个有一双花瓣一样眼睛的奇怪的少年人。

那少年好看得就像是古老传说里走出来的精魅或者仙人,可说起话来却直眉楞眼的,带着一点傻乎乎的劲,挺有意思。

他绕过了一个部落,整整一宿没有停下脚步休息片刻,就在这一天将要破晓的时候,华沂听见自己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猛地一回头,竟然发现那个迎客屋里的少年竟跟了上来,还扛着他那疑似装了个大房梁的包袱。

华沂有些惊愕,没想到这孩子倒还有点外才小本事,竟然这样也能跟上他。

可是他知道前路十分艰险,要是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跟上,分明是害了他。

华沂想到这里,便突然化了兽,银色的巨兽威风凛凛,神奇地甩了一下身上的毛,随后在大雨中奔跑起来,要把那少年甩下。

每次化成兽形的时候,华沂都要怀疑,为什么他们还要保存人形,为什么要留着这样弱小的一面,野兽的身体、骨骼、肌肉都要比人类的有力得多,只有化成巨兽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那种奔跑带来的畅快淋漓。

华沂不明白,他们既然可以这样,为什么还要和那些亚兽与女人一起组成部落,平时以人的形态出现……人,有什么好的?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甚至又途径了几座迎客屋,这一回,华沂没再停留。

天开始蒙蒙亮了,雨也小了许多,地面却愈加泥泞,就在华沂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走出了这一片林区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低吼。

华沂脚步不停,却当机立断地猛地往右前方一扑,正好躲过了那只从侧面扑出来的巨兽。巨兽一口咬空,再一次发出咆哮,一时间七八只成年兽人从树丛中冒了出来,敢情是早在这里等着他的。

看来不打一架,是不行的了。

华沂暗自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有力的前爪踩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然后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獠牙。

第十八章:血刃

捕杀兽人的方法是这样的——捕杀者们会有三两个化成兽形,扑上去撕咬缠住被捕杀者,迫使其化兽,斩断他的退路,这时其他的兽人只会化成半兽,一只手化作兽爪,另一只手提着武器,双腿化成半兽腿,保持着直立的同时,又能具有猛兽那样强大的爆发力。他们会在同伴们缠住了被捕杀者的同时,用锋利的刀剑和兽爪了结那重围中的人的性命。

华沂十分清楚这个过程,在他漫长的逃亡、以及亡客生涯里,他经历过成千上万场这样的捕杀。

他对付这种事是熟练工,非常有经验。

华沂知道,只要他足够灵敏,能保持住自己的速度,半兽很难追上已经化形完全的巨兽,捕杀小队非常容易就被分成两层,只要抓住那个时机,就可以依靠密林在空间上的限制而把他们一个一个解决了。

尽管连日以来,那些没完没了的小虫子们一波又一波的死缠烂打让华沂有些疲惫,但这对他而言其实算不了什么。亡客拿命换报酬,他还有力气跑、有力气甩脱追杀的人,没到玩命的时候,说明这一次的任务实在说不上多险恶。

然而他志在必得,因为这回任务的报酬真的对他十分重要——他需要得到那个人的帮助。华沂已经把自己的耐性挤压到了最大的限度,等着亲手撕开他那好二哥的脖子,品尝复仇的味道。

这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华沂轻易地就甩开了缠上来的三四头巨兽,飞快地往密林深处跑去。巨兽们本能地追上,不过一会的功夫,整个队伍就被分成了明显的两端,华沂猛地高高跃起,脚踩上了一棵树干,雪白的巨兽在空中利索地打了个转,一口咬住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兽形兽人的脖子,那人连一声也没吭,脖子上便多了两个血洞,他们落地的时候,华沂口中的兽人便已经没了气。

华沂的脸上沾上了一串血珠,他不在意地甩了甩,向第二个兽人扑去。

然而那人却转身便跑,动作简直毫不迟疑,华沂脚步一顿,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利箭带着尖鸣破空而来,华沂就地翻滚开,感觉箭矢擦着自己的后背射到了地上,他匆忙间回头一看,心里一沉。

那箭尖上呈现出一种非常特别的阴惨惨的绿色。

“怎么会有那些鸟人混了进来?麻烦了!”华沂心中暗骂,却不敢迟疑,转身便往前跑去。

兽人所化的巨兽其实大抵长相相似,一般成年兽人的兽态如同巨狮,比真正的狮子还要大一些,从头到尾全算上,能有一丈多长,四肢着地时基本与兽人男子人形时等高,长相多类狮,少数也有像虎的,爪牙尖利,而一族中最勇猛的那些兽人武士,化兽以后通常会长出大半尺长的獠牙,可以在眨眼间便咬碎动物的头骨。

而在极北的沼泽之地,有一种极特殊的兽人,他们的兽身如禽,背负双翼,并不以战斗见长,十分神秘,外人很少能找到他们聚居的部落,并且最麻烦的是,这些有翼兽人虽然爪牙比别的兽人次一等,却能飞,并且十分擅长制毒和暗箭,防不胜防。

箭尖上的绿色,华沂只见过一次——他知道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毒液,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在十步之内浑身麻痹,毒性要一天一宿才能消退,若是剂量大一些,中毒的人甚至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活生生地憋死。

华沂不确定他们是想憋死自己,还是打算活捉。

翅膀扑打的声音传来,华沂在那大鸟当空向他扑来的时候迅速闪开,随即一步往前蹿出了三丈来远,躲过了一排的毒箭,而后一爪挥开那只胆大包天的有翼兽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

可那扁毛畜生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他就是来找死的,扑腾了华沂一身臭烘烘的羽毛,林子里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若不是情况紧急,华沂也并不愿意与这些不知深浅的有翼兽人正面冲突,可是眼下看来,不冲突是不行了。

他突然弹跳而起,那大鸟吃了一惊,仿佛没有想到这种陆生的兽人竟然也能跳这么高,他的翅膀扑腾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往天上飞,可来不及了,下一刻,大鸟的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身首分离。

华沂一口咬死了这有翼兽人,却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呸”一声把鸟头吐在一边,一股难言的麻痹感从他的嘴里传来,然后从他的面部、脖颈一直慢慢蔓延过了他的整个身体。

这该死的鸡毛人,血里竟然都带着毒!

华沂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愈慢,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他虽然依然保持着冷静,一时片刻却也对此无计可施。

下一刻,那狼狈地喘着粗气的雪白巨兽原地消失,原处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额头上布满冷汗,站起来的瞬间膝盖便软了一下,险些跌倒,男人勉强撑住了自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踉踉跄跄地靠在了一棵大树上,脸上却露出一个不慌不忙地笑容。

毒液激得他胸口的伤有些痒,华沂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对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人笑道:“没想到有翼一族也会搅到这滩浑水里,可真吓死我了。”

从林中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是人形,身边带着三四头陆生的巨兽,还有一个有翼兽人化成了鸟的模样,停在了距离华沂非常近的地方的一棵树枝上,他们看也不看地上两半了的同伴,仿佛那倒霉蛋出来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尸体麻痹华沂一下的。

领头的人身形与普通兽人相仿,然而头却小得简直不成比例,连没长成的小女孩的脑袋恐怕都要比他大一些,他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特别,就像唱歌似的,带着种柔软的韵律——这些身体特征都说明了他也是个有翼族人。

这人轻轻地说道:“既然知道害怕,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大家也都能省些功夫,你说呢?”

他声音软,伸出来的手却一点也不柔软,五指尖端不自然地勾起,像鸡爪子似的,指甲上闪着寒光——谁也不会怀疑,这东西能轻易捅穿一个人的胸口。

华沂此时舌头发僵,每说一个字都非常困难,却非常从容地露出了他那招牌一样的老实笑容:“我只是个孤身上路的旅人,你让我交什么?难道是想抢我的干粮?“

有翼兽人嗤笑一声道:“银牙,我敬你是个英雄,别装蒜。”

华沂扶了一下额头,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难道不知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有几个好兄弟的,那一单生意我要是接了,难道不会和他们一起上路?跟他们分开难道是为了方便你们打劫?”

有翼兽人不为所动:“分开是因为他们都是幌子。”

华沂看了他一会,仿佛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笨的人似的,他说道:“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东西在我身上,那我干嘛还要放在自己身上?等着你们来抢?”

有翼兽人皱了下眉,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华沂说得有道理,然而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他不得不谨慎。

“好吧,不相信你大可以过来搜身……我自己脱也没问题。”华沂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真的慢吞吞地脱起自己的衣服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这帮膀大腰圆的兽人们身上,顿时又愁眉苦脸了起来,说道,“今天亏了,你说我这样卖力地脱干净,到底要给谁看呢,也没有个美人……”

一把架到他脖子上的刀止住了华沂的话音,一个兽人在他们领头人的示意下大步上来,凶狠地瞪着华沂:“少耍诈,手拿出来,我们来搜!”

华沂举起他因为无力而显得有些颤抖的双手,面带无辜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有翼兽人走过来,尖锐的指甲在华沂赤裸的胸口上缓慢地划过,用那种唱歌似的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道:“到现在还能站着,你果然不错。”

华沂冲他眨眨眼睛,表情愈加憨厚无辜。

那用刀架着他的兽人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怀里的布包揪了出来。

华沂急道:“哎,别弄脏了我的芽麦馒头……”

他竟然真的露出焦急神色,有翼兽人将他一个布包的破烂全都倒在地上,用脚翻了翻,本没在意,瞧见他的眼神,却突然顿了一下,弯下腰捡起了那个已经沾了泥的芽麦馒头,冷笑道:“馒头?”

有翼兽人一下捏开了已经冷硬的馒头,中间立刻裂了口,里面传来一声空洞的响声,这小脑袋大身子的鸟人笑起来,低声道:“哟,还是个有馅的馒头么……”

华沂眼中光华一闪而过。

就在有翼兽人完全将馒头掰开的刹那,馒头里面突然爆出了一阵灰烟来,瞬间迷了他的眼,与此同时,华沂用方才说话间艰难地积聚起来的力量化出兽爪,在那用刀抵着他脖子的兽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把抓透了他的脖子,然后顺手拽过那把刀,干净利落地一刀便将那领头的有翼兽人脖子给抹了。

他毫不迟疑,连杀两人之后,立刻往后退去,借着大树的支撑,要往林子里钻去。

直到这时,一声咆哮才自他身后响起,那几个原本没反应过来的巨兽怒吼一声,其中一个从身后扑向了华沂。

华沂本来计算好了退路,然而他的腿实在太软了,这一下正好被树根绊住,他四肢本就没什么感觉,此刻全靠一口气强撑,这一下可要了老命。

华沂这一摔眼前黑了一瞬,他心里一紧——糟了!

然而预想中的敌人却并没能扑过来,华沂只听到一声奇怪的动静,仿佛是有人拉出了某种十分庞大的武器,“呲啦”一声,兵器带出微妙的轻吟,然后是利刃穿过血肉骨骼的声音,热血喷了华沂一后背。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竟然看到了那个他以为已经甩开了的亚兽少年!

长安手里拎着一把快要有他两个人那么长的马刀,厚重而乌黑的铁柄,刀刃雪亮。

少年忽的一别手腕,那几乎砸在华沂身上的巨兽的尸体就像个穿在树杈上的烤肉一样,被他甩了出去,滚出了几尺远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直到这时,斩马刀上的第一滴血迹才顺着刀刃落到了地上。

第十九章:妖刀

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功夫,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用不着掰开他的手仔细检查,光是拿眼一扫,谁也瞧得出,这少年是个亚兽,兽人没有长成他这副模样的道理。

这么一个肉少骨头轻的亚兽小子,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了一个兽形的兽人……就连被救下的华沂在那一刻,都与其他人产生了同一种想法——这小子不是人吧?他是个什么品种的怪物?

长安不慌不忙地随手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头上戴着的斗笠有些歪了,摇摇欲坠地遮住了他一只眼睛,那模样显得有点逗乐,他晃了晃脑袋,怎么也不能把那草编的帽子扶到正地方,于是最后不耐烦地把斗笠摘下来扔在了华沂身上。

然后他抬头扫视了一圈那些难以置信的敌人,开口问道:“你们还打么?”

他一摘掉斗笠,整个人便全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可能是刚刚活动过,少年脸颊上难得带着一点十分微末的红晕,漆黑的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脸上一缕,端是个黑白分明,就连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也不十分穷凶极恶,甚至几乎是在温和有礼的垂询对方的意见。

没有人吱声,少年便“砰”一声,将沉重的马刀戳在了地上,离他最近的鸟人情不自禁地扑腾起翅膀,跳到了离他远一点的枝杈上,只听这少年十分诚恳地对众人建议道:“无冤无仇的,我看别打了吧,你们说行么?”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笃定了别人会接受他的意见一样,拄着马刀微微弯下腰,对华沂伸出一只手,问道:“是我扶着你,还是你自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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