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浴一般实行两班制，白班从早八点至晚八点，晚班就从晚八点至早八点，每班十二小时，每半个月一倒班。韩冬阳先上了几天早班，就倒了晚班。他从小最怕熬夜，但现在不得不打起精神，每到夜深人静，别的服务员都悄悄找地方打瞌睡去了，他却不敢睡，有时候困得很了，就站起来在大堂里面走一走，帮客人添添茶水盖盖被子。

因为心情抑郁，他很少跟同事说话聊天，每天除了面对客人的时候不得不展开灿烂的笑容以外，其它时间就知道低头做事。同班的服务员都知道他老实勤快好使唤，脏活累活都叫他干，身上的疲累反而可以稍微减轻内心深处的空洞和迷茫，所以他从来也没有怨言！偶尔遇上有客人闹事，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也从来不去麻烦经理。毕竟他比其他服务员年长了几岁，有一些其他服务员所欠缺的经历和沉淀，所以无论是说话做事还是面对问题，他都能够做出比较恰当的反应和决断。他没有意识到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以及面对问题的方式，本身就是他自身能力的一种体现，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应该自己做所以就去做了，默默无闻，没想过要向谁表功，更没想过因此而得到回报，然而有句俗话说得好：吃亏就是占便宜！仅仅过了有两个星期，有一天刘经理找他谈心，提升他做了领班。

“你们这个班比另一个班差多了，没有纪律性，服务水平也差，我相信你有能力帮我把这个班带好！”刘经理这样跟他说。

说实话韩冬阳没想过做领班，已经活得够累了，不希望再有更多的压力！但这是他自高中毕业走出社会以来唯一一次得到能力上的认可。姐姐姐夫们都说他不成器，什么事都要替他规划的好好的，从来不问他喜不喜欢，可是又不敢放手让他去做，结果他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做！而现在，有一次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也许会很苦很累，可是他想试一试！因为，即便结果只能证明他就是一个大笨蛋，最起码，他可以进一步认清他自己！

所以，在稍微的考虑之后，他接受了领班的职务！而在随后的几个月，他的处境几乎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有好多次，他都已经写好了辞职报告准备提交给经理，但是好强的性格让他一次次咬着牙关坚持下来。直到从最开始的挂名领班，一直做到教引从容，令行如流！

第五章

韩冬阳在一张沙发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沿着大厅巡视一圈。这已经是他做领班几个月以后了，现在的他在上晚班的时候，可以坐下来歇一歇，甚至可以睡一会儿。

不过他极少会睡，很多事情他可以不用再亲自去做，但是他必须进行监督和管理。

大厅里摆放着几十张宽大的沙发床，客人们大部分都静静的睡熟了。韩冬阳指挥着服务员帮刚刚进来的两个客人安排了空床位，其中一个要求进包房做按摩，刚安排好，忽然楼上的服务员打电话下来，说是有一个包房里的客人闹了起来，好象是按摩女郎不合用。韩冬阳赶到楼上，安抚住了客人，另外安排了一个按摩女，然后才下来大厅，在后面另找了一个空床位坐下来休息。

有一个叫李彭的服务生走过来，在他身边站住。

“哥，要不你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他说。

“不用，我一睡，你们还不都睡了！”韩冬阳笑一笑，“累了吧，坐下来歇歇！”

李彭嘻嘻一笑，挨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轻轻帮他捶背！

韩冬阳笑起来，这个才刚刚二十岁的男孩子的体贴，让他心里感觉很舒服！

“哥，你睡觉的时候怎么老是发噩梦？”李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尤其是昨天，眼睛半睁着，呼呼的直喘气，半天都叫不醒，好吓人！会不会……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韩冬阳转头看着他，良久，才苦笑着摇摇头：“没事！要不你再到楼上巡视一圈，看看上边的情况怎么样，别要让他们只顾打瞌睡，客人叫人的时候没人应？”

“怎么会呀？现在人人都服你，全班没有一个上班的时候还敢打瞌睡，有事他们自然会打电话下来告诉你！”

“还是去看看吧！”

“那好吧！”李彭答应一声，起身走开了。

韩冬阳长长的叹气！去医院有什么用，那是他心里的恶魔在作怪，再高明的医生也改变不了老天强加给他的残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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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冠生园”只做了两个星期服务员，原本是公认最老实最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忽然一跃被经理提拔成了领班，只惹得所有服务员心里都不服气！尤其是开初的两个月，韩冬阳发出的指令全班服务员总会一致抵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都叫不动人，不得不自己动手去做，直到有一天，面对这一群比他小了几岁的男孩儿女孩儿，他终于发了一次飙！

“你们谁能在任何一件事情上赢了我，我马上辞工！”他说，当着全班服务员的面。

这话一出，马上就有人跳出来挑战，从托盘的姿态、斟茶的手势、叠被的速度、再到整理桑拿服、以及包装沙发床！其中包装沙发床是所有服务技能中技术要求最高的一项，那是用一张很大的浴巾将大堂中可活动沙发床紧紧包裹，包的方式和力度都有讲究，包松了会很难看，包紧了又会妨碍沙发伸展！——也正是包装沙发床这一项最能决出胜负，因为其他项说实在很难有一个优劣的标准！而当韩冬阳一口气将十张沙发床整整齐齐包装完毕的时候，向他挑战的另外几个服务员，做得最好的一个，连第八张也还没有包完整！更别提有些为了赶速度，而不得不回头返工的了。

但是这件事并不足以让所有的服务员都对他口服心服，所有事情韩冬阳仍然要亲力亲为，以身作则！尤其是在其他服务员遇到搞不定的事情诸如客人闹事一类，韩冬阳会马上赶去化解，而只要他出马，再大的事都能圆满解决，而且事后他也不会责怪当班服务员。这种情况一而再的发生，直到在潜移默化之中，那些正值青春年少桀骜难驯的服务员们，一个一个的，都对他多了一份尊重！

不过真正的一个契机，是在一次李彭跟一个叫徐三的服务员吵架之后！徐三是全班服务员里的一个头儿，如果没有韩冬阳，本来领班就是他的，所以领头儿抵制韩冬阳的就是他！但韩冬阳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因为所有服务员都会站在许三那一边。直到李彭跟许三吵了那一架之后，韩冬阳开始有意无意的同李彭交朋友，很照顾他，经常会教他一些东西。然后很快的，李彭开始跟他称兄道弟，他的指令，总算有了一个人支持！

但这还不够，李彭在班里没什么威信，韩冬阳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感化吧台服务员！——那是一个名叫舒玲的女服务员，她是老板娘的远房表妹！

等到他升任领班的第二个月底，舒玲开始亲切的唤他“老韩！”——因为服务员大多是东北人，而东北人习惯将“小”唤“老”，“老韩”实际上是“小韩！”——在等到了第三个月，韩冬阳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领班，所有服务员都对他心悦诚服，他的指令再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反对！班里的服务质量以及工作热情也在他的带动下迅速改善，就在第三个月的月底，每季度一评比的优秀员工及优秀班组称号，全部落在了他们班里！

当然韩冬阳也不用再像最开始那么累，尤其在上夜班的时候，安排好了事情，他也可以找地方休息一下打个盹。下了班之后同事们也都对他敬重而友好，有唤他“老韩”的，也有唤他“老大”的。唯独徐三，逐渐的被陷入孤立，就在韩冬阳被女老板亲自表彰、并破例涨了工资的第二天，就自动辞工离开了“冠生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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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天男果然是“冠生园”的常客，韩冬阳进入“冠生园”几个月，已经看见过他好几次，第一次他强压着兴奋和忐忑，亲自上前服务，但帅天男仍然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不知道是真的已经完全忘记，还是不愿相认。——韩冬阳猜想是后者！放过他们两个人身份上的差距不提，一旦承认认识他，就等于增加了暴露“同志”身份的可能性！再要碰上个难缠的，那更是后果难料！所以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

而在那次以后，帅天男又来过几次，韩冬阳没再特意的亲自上前服务，他有他的自尊，而且他也不愿意让帅天男以为他别有用心。更何况每次帅天男来，都会叫“小姐”作按摩！其实所谓按摩“小姐”，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一个真正精通按摩技术的，所提供的服务可能改叫“乱摸”更恰当一些！而且帅天男从来不会认住一个熟面孔，全浴池的“小姐”几乎都为他服务过，每次他一来，这些“小姐”都会挤着上前献殷勤。帅天男来者不拒，总是当着大庭广众就会嘻嘻哈哈跟她们调情逗乐！

也因此，韩冬阳藏在心中的那份感觉，也随之渐渐的淡了下去。

第六章

早上八点下了班，李彭过来说：“哥，我们出去吃包子吧，我请你！”

韩冬阳笑一笑，点点头。

李彭是所有服务员中长得最英俊的一个！事实上所有服务员都英俊，韩冬阳在没有进入“冠生园”之前，对自己的长相还是颇有自信，但自从进入“冠生园”他才发现，所谓“帅哥”实在太多了，而他，根本算不上出色！——这也是他对帅天男渐渐死心的另一个原因！

李彭身材就一般，只比韩冬阳略高，但长相是真的非常英俊，比起余飞鹏还要俊，以至于经常有女顾客点名要李彭服务。

而随着跟李彭的关系越来越好，韩冬阳一颗心渐渐地都放在了李彭身上，他不清楚那算不算是爱，那种感觉并不像当初对楚剑波，甚至也不像对帅天男，那只是他孤寂的内心需要有一个人来填补，而李彭不但长得很英俊，最关键脾气非常非常好！那段时间压抑的内心状况让韩冬阳几乎难以承受，常常的，他会莫名其妙就想发火！但是他很清楚，没有人会忍耐他的怒火，他也没有资格去向其他人发火——只除了李彭！李彭的俯首帖耳，逆来顺受，总是会让他的情绪得到很好的宣泄和安抚！所以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自然而然的，他将他所有的关心和依恋，尽数转嫁到了李彭身上。

他曾经试着将自己跟楚剑波之间的事情说给李彭听，李彭只是静静地倾听，从来不发一言，当然也不会流露出一丁点儿的厌恶感！但随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日益加深，韩冬阳遗憾的发现，李彭连一丁点“同性恋”的倾向都没有！——当初的楚剑波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同性恋者”，但确实有这方面的倾向！而李彭，他之所以并不拒绝韩冬阳对他的好，甚至愿意承受韩冬阳所有的情绪发泄，绝不是因为喜欢韩冬阳，甚至也不是因为彼此间的友谊，而仅仅是因为：跟韩冬阳作朋友，只有便宜占，不会吃一点亏！

几个月的交往，李彭已经很清楚韩冬阳的为人，反之韩冬阳也一样！毕竟韩冬阳经历过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人，李彭的小心眼瞒不过他的眼睛。但是他仍然对李彭非常地关心和照顾！他无处寄托的感情需要有一个落脚点，内心深处无穷无尽的空虚和迷茫需要有一种方式来排解，不管李彭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跟他交往，起码他不反感不抗拒他的感情和付出，甚至很多时候会投他所好说一些好听的话，做一些体贴的动作，那已经让韩冬阳非常的感激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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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冠生园”不远的一个小巷子口，有一家小小的包子店，包子做得又便宜又好吃，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排着队来这儿吃早餐。

韩冬阳跟李彭走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了，韩冬阳让李彭占了座，自己先去交钱——很多时候李彭都说要请客，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韩冬阳上去付钱。

一个身材挺高大、大概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在门口收钱，有点儿忙不过来，急得把一个负责接待的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骂得团团转。本来吃完了才收钱，只是因为生意太好，人人都怕被别人抢了先，所以才抢着先交钱再等包子熟。

店里面地方很小，在店门口的一片空地上支着几张小桌子，每张桌子旁都围满了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领着一个男孩儿和两个女孩儿，正围着一张大圆桌赶着包包子。那男孩儿身上围着一条蓝色围裙，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粘了一片白面，似乎忙得没时间梳洗。

韩冬阳只是略看了一眼，就被那男孩儿紧紧吸引，不是因为他生得有多俊，而是因为他那双无比灵巧的手！那一双男人的大手，轻巧的拈着一张薄薄的包子皮，十个手指此起彼落像弹钢琴一样优美弹跳，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一个包子撂在了一边，花纹精美，大小适中，而速度更是远比那几个女孩儿快得多！

那男孩儿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韩冬阳发现那男孩儿虽然蓬头垢脸，但微微一笑，却颇有几分清秀之气！

“哥你在看什么？快过来吃包子！”李彭在那边高声叫。

韩冬阳向那男孩儿回以一笑，走过去跟李彭一起吃刚上来的一盘包子。

“这家包子做得真是很好吃，是不是哥？”李彭随口赞了一句。韩冬阳一笑，忍不住回过头去，又向那只顾低头忙着包包子的男孩儿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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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包子，韩冬阳顺便在旁边一个小店里用公用电话给四姐韩冬珠打了个电话。已经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韩冬珠一听是他马上将他埋怨了一顿，叫他以后要多打电话回家，以免家里人担心。又说四姐夫想给他买一台车床，帮他开一家加工作坊起来，做得好一个月也能挣到两三千元钱。韩冬阳想都不想一口拒绝，他不想一直依靠着姐姐姐夫而活着，尤其真的不喜欢做车工，那种刺耳的嘶鸣，总是会让他感觉神经都在被撕裂！更何况，他一直并没有忘记来北京的目的，他是来寻找他的感情和幸福的，虽然现实同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但是在北京，在这样一个远离家门的大都市，只要能够遇到机会，他就有不顾一切去争取的可能！而一旦回到家乡，别说地方小机会少，就算真的遇到一份感情，太多的禁忌和牵绊，也会捆缚住他的手脚，使他没有能力没有精力去争取，去把握！

挂电话之前，韩冬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高强也到北京去了，他说想去找你。可他不知道你在哪儿，所以让你留个地址，以后好方便联络你！”

韩冬阳怔了一会儿，才留下了“冠生园”的电话，一时若有所思，没交钱就走，店主叫他也没听见。李彭不知道他怎么了，忙替他交了钱，追着他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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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冠生园”员工宿舍，往大通铺上一倒，李彭很快就进入梦乡。韩冬阳明明也很困，可就是眼睁睁的无法入睡！

高强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会来北京？是专门来找他的还是出了什么事？是否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他的真心？

想着高强之所以会来北京也许就是为了寻找自己，韩冬阳心中泛起一种混合着感动、骄傲、安慰、甚至还有些甜蜜的情绪，他回过头来向身边的李彭英俊的睡容看了一眼，这真的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但却并不能让他全心全意地付出！或许他跟李彭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他利用李彭来寄托他的爱，来宣泄他无处宣泄的压抑和情感！而李彭，只不过是喜欢别人对他好，尤其是喜欢像韩冬阳这样不要回报的对他好而已。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次选择来北京，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如果他不来北京，他的心就有了寄托，他就不会空洞迷茫到不得不把感情往一个明明不会真心对他的男孩儿身上放！如果不来北京，他跟高强，他们俩，说不定已经成双成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