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还管什么师傅，你救你自己就好。”慕容云烟对自己一遍又遍强调要冷静，握住抖得厉害的手，从鬼医怀中摸出一堆药瓶和一个布包，“哪个才能止住血？金针还是药？”

鬼医按住那个在药瓶上慌忙的手，看上去比慕容云烟要镇定得多，“别费劲了，我是心脏被刺中，没救了……”

慕容云烟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大脑，随即失控地低吼：“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别人！你是鬼医断黄泉！你连死人都救得了！怎么可能救不回自己？！”

“我只救死人，你忘了吗？”只是我若死了，又怎能救自己……

“都这种时候了，那种狗屁规矩管它做什么！”不想对他吼，只是此刻怎样都停不下来……

“那不是规矩。”

“他妈的是什么都好！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瞪着那个不断冒血的洞，他很想找块大石头把它压住。

鬼医无奈地笑了笑，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只救死人是因为我救不来活人，而不是不想救。”

“不是的！”慕容云烟一口否决，把零零落落的药瓶布包捧到他面前，“这有这么多药，你试试，一定可以的！”

鬼医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云烟……我的医术我知道……你好歹是个杀手，怎么比我还看不破生死？”

慕容云烟无言以对，凝视他良久，随后逃一般得跑离了他身边，自虐般地将拳头往粗壮的大树上送，一拳一拳，惊飞了林中的鸟儿，震落了树上的积雪，染红了青筋暴起的拳头。明明已经皮开肉绽却依然坚持着、重复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别伤害自己……”鬼医奋力起身想要阻止他，可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

慕容云烟见状心像被揪起一样，大吼一声，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仓惶地跑回来一把将鬼医抱入怀中，“为什么你要关心我？！明明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关心我！你应该恨我的！你忘了吗？！”

没想到慕容云烟会抱他，鬼医怔住。

感情宣泄得太快，甚至没有哭的预兆，泪已如雨下，“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恨你！……可是我更爱你……”

飞雪犹如棉絮，越来越狂，才一会儿已落满肩头，沉重得好似压在心上。

鬼医努力睁大双眼，欲将眼中的模糊驱散，语气也变得仓促起来，“为什么那天你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偏偏是你？！……如果你没有杀了她，那我们……我们就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那该多好……”就像睡前的喃喃细语，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或者我们不曾相识，是不是都会快乐些？

微微张开的唇定格在沉静的脸上，似乎想透过那道细微的唇缝说些什么，只是生命的帷幕已经在尽头落下。

慕容云烟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只能隐约看到隐藏在阴影中莹白的泪水，“对不起……”

如果你能听到，就原谅我吧。

如果你听不到，就忘了我吧。

因为，无论是背负仇恨的人还是造成仇恨的人都太累了。

那一天他杀了一个叫杨风华的女人，其实那个女人并不在任务名单里，只是因为她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所以他像往常一样毫不拖泥带水，迅速果断。

刀起，人头落。

那天他甚至还想着早些完成任务说不定能赶上和鬼医一起吃夜宵。

想不到鬼医告诉他，他的娘亲就叫杨风华。

真是个滑稽的……事实。

当两人再回到枫林时，鬼医给了他一刀，那一刀刺得很深，如果不是肖宝宝救得及时，这世上已经没有慕容云烟这个人了。

一刀换一命实在是太便宜了，可是对两人来说这并不是报仇或偿还，而是一个结局，一个一刀两断的结局。

“从今往后，如果你往左边走，我就往右边走。”似与当年的枫林交错，漫天飞雪的天空回荡着悲伤却又无可奈何的从记忆最深处传来的声音。

“云烟，鬼医他……怎么样了？”就在慕容云烟被回忆折磨的时候，看到鬼医被苏清明一剑刺穿的谢均谦和毒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挪了过来。

慕容云烟没有回答，而是将怀中被鲜血浸满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鬼医……走了？”谢均谦艰难地说。

“他去了一个没有我的地方，那里不会再有束缚他的东西，应该会比这里快乐许多吧……”

被悲凉的气氛感染，谢均谦眼眶有些湿润，努力抑制住情绪，按住他的肩膀，“我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但我相信会是片净土。”

“你告诉鬼医其实是师傅设计你杀了他的娘亲吗？”毒指突然开口，眼神有些凌乱。

慕容云烟倏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我……”毒指欲言又止。

慕容云烟追问：“你什么？”

“我……”毒指纠结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当年师傅命人去查探鬼医母亲的下落，那个人就是我。”

“……”

毒指小心翼翼地看着慕容云烟悲伤的眸子，“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知道师傅找她是为了让你亲手杀了她，离间你与鬼医之间的感情。我……对不起……”

打探下落这种事，就算没有毒指也会有其他人，可是杀手至始至终只有一个。

慕容云烟自嘲一笑，“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将鬼医平放在雪地上，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抚平了褶皱的衣角。

“那你把这件事告诉鬼医了吗？”毒指小心地又问了一遍。

像是告别一般，慕容云烟最后看了鬼医一眼，随后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他与世隔绝，“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我杀了他娘亲的事实，与其让他对师傅失望，让师傅有理由伤害他，不如就让他认为是一个不幸的意外，至少他不会失去爱情以外的东西。”

慕容云烟利落起身，活络了一下手腕，毫无温度地看着不远处的苏清明，对毒指说：“小鬼，我记得你也会使龙须针吧。”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似乎有一些无形的东西改变了，以致于明明是同一个人，毒指却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陌生，就像是披着慕容云烟外皮的另一个人，“嗯，问这个干什么？”

“替我开八门。”

第46章

所谓八门指的是八卦上以八个方向而区分的八个门，分别是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和死门。慕容云烟的双缎离心功运用的便是太极中的两仪之力，也就是阴阳。此功玄妙非凡，若能将两仪之力与自身融会贯通，身体中就会显现八处大穴，也就是八门。

而开启八门后，身体的速度、力量、爆发力、耐力等都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不过八门的开启时间很短，而且一旦关闭身体会因为超负荷而好几天动弹不了，所以开八门往往都是因为迫不得已，当然也有借助八门突破武学瓶颈的事例。

而开启八门的方法就是以点睛之术配上龙须针刺激穴位，江湖上拥有显现八门资质的人不少，以武当人数最多，可是会使龙须针的人少之又少，说到使得好的，属神医不归西和鬼医断黄泉。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看来你的断情爪已突破顶层。”苏清明错步躲过秦湛的攻击，魔剑一刺，猖狂霸道的剑气一击刺穿秦湛的掌心，“可惜不能为本座所用，留着只会成为麻烦。”

秦湛没有退缩，反而迎刃而上，在苏清明收剑的瞬间，抢步闪到魔剑左侧，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没想到秦湛会不顾伤势直接攻击，苏清明连忙后跃一大步，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的臂膀，眼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怒气，随即双臂大张，使出了武林大会上击败肖宝宝的那招‘秋水共长天一色’，魔剑凌空飞速旋转，剑魂出鞘化成几十柄，成一个圆弧形气势滂沱地射向秦湛。

此招犹如天罗地网，让人避无可避，秦湛以双臂作盾，十指间迅速变化出繁华的招式抵御袭来的剑魂，须臾间，虽没有伤及要害，却被刺中了数剑。

能让冥仙肖宝宝败下阵来的招数果然不同凡响。

秦湛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不敢怠慢，即刻去寻苏清明，面前却空无一人。身后突然感到一道阴寒之气袭来，秦湛一怔，没有回头，立刻向旁跃去，而苏清明像是看穿了他的动作，似一片雪花先一步飘到他的落脚处，守株待兔般扬起魔剑朝飞来的身躯挥去。

秦湛暗道不好，可身子因惯性已经停不下来，眼看着要被苏清明砍中，唯有抬臂去挡，而这一行为无异于将手臂送给苏清明。

可就在秦湛离魔剑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时，苏清明的魔剑突然变了方向，一剑向身后挥去。

‘嗤！’金属与金属强烈的撞击，魔剑与祛白的较量。

八门开启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必须速战速决。慕容云烟眼光一凛，另一只手上的祛白绕到魔剑内侧直向苏清明心口刺去，这一手法迅捷无比，加上魔剑前后皆有祛白阻挡，冷静如苏清明在那一刻脸色也变了几变。

鲜血洋洋洒洒地落入雪中，渗透了部分。

慕容云烟看了一眼祛白上的血迹，皱起眉头。

啧，还是被他躲过了要害。

苏清明低头看着一直从肩头延伸到腹部的细长血痕，脸色更加透明，“今日，本座定将你的人头……”

不等苏清明说完，慕容云烟一个扫腿掀起一大片白雪，祛白一抛，双掌齐出打在飞起的白雪上，掌风呼啸，只听‘哗啦’一声，慵懒的白雪从两个方向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凝聚在一起，紧密相连，成螺旋形猛烈射向苏清明。

苏清明挥剑格挡，而这么大一片雪聚集在一起就好像一根粗壮的大树，加上奇快的速度，直叫他后退了好几步。突然身后风声微动，秦湛‘嗤’地一爪击向他的后心口。这一爪迅速狠戾，凶猛之极，似要从背后将他的心掏出来一样。

前有慕容云烟，后有秦湛，两人出招太过突然，又配合得极为默契，似乎后心口那招已无法解救，临危之际，苏清明突然一剑向上挥去，天空立时像被割开一样支离破碎，降下星星点点的剑气。

这一招使得极好，倒像是慕容云烟和秦湛故意凑上去的一样，两人如见洪水猛兽，旋身迅速弹开，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擦痕。

慕容云烟丝毫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着地的瞬间，拾起掉落在雪地上的祛白，便飞一般地冲向苏清明，左手的一柄祛白先一步掷了过去，利用苏清明挥手去挡的空隙，又甩出了另一柄。

苏清明眼见又一把匕首飞来，挥剑劈去，想不到一挥之下竟没有挥动。余光一扫，剑柄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金色的细线。一脚扫开袭来的匕首，就在这一刹那，想是忌惮他刚才使的那招，慕容云烟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上方，嘴里咬着根耀眼的金色细线，以手为刃向他的头顶劈去。

其实只要放开魔剑，苏清明便能全身而退，只是这意味着将魔剑拱手送给慕容云烟，所以他毫不犹豫单掌迎上，硬生生地接下了堪比利器的手刀。随即手掌一麻，手臂顺势垂了下来。

在巨大的内力下，慕容云烟也好不到哪去，被这一掌弹了出去，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才落地。

而不可思议的是，在巨大的冲力下金刚线竟没有从慕容云烟的口中掉落，而是被他死死咬着，任堪比玄铁的丝线在唇齿间摩擦地鲜血淋漓。

慕容云烟微微扬起唇角，混合着醒目的血液妖诡无比。他偏头一扯，线的另一头，正是苏清明的青色魔剑。

想不到慕容云烟先后飞出两柄祛白是为了钓魔剑，苏清明一下子狂躁起来，振臂一呼，飞身掠去，不想前路黑影一闪，秦湛突然出现将他的招式截了去。

苏清明虽没了魔剑，可武功依然深不可测，秦湛连连使出断情爪中极其霸道的一招‘魔恸冲霄’以攻为守，想不到苏清明竟以同一招与他抵消了招式。

“断情爪本就是冥王宗的功夫，你认为胜得了我吗！”

“呵，断情爪要求练者心如止水，就你这狂躁的性子，恐怕也就学了个皮毛吧。”

苏清明越发愤怒，下手越发狠戾，不过话还真被秦湛说中，苏清明的断情爪当真只是学了个招式，才过了几十招，便被秦湛精湛的爪功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有长明神功坐镇，战局依然对秦湛不利。

慕容云烟将魔剑插入雪地，转身加入战局。晶莹的白雪在三人滴水不漏的打斗中被激得飞扬，转眼间，两人与苏清明已经过了一千多招，越打越是激烈，越打越是残忍。

不过片刻，慕容云烟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知道八门即灭，在力气尚存的最后一刻，使出了双缎离心功的秘技——森罗万象。

一瞬间，雪地震动起来，如雪崩前储满了足够的积雪，蓄势待发，厚重的雪流奔流而下，由四面八方向苏清明猛地覆盖下去。

一股气势强烈的气流席卷而来，苏清明连忙错步躲开，想不到更多的厚雪朝他覆去，一浪盖过一浪，像是有生命一般，朝他源源不断地落下，顿时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白色。

透过雪墙与外界的最后一道夹缝，苏清明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阴恻恻地一笑，陡然变换方向朝秦湛飞去，巨大的雪流像是最忠诚的属下，追随着他一同前去。

在接近秦湛的时候，他蓄力于双掌，齐齐打出，秦湛四周皆是雪墙，无处可避开，唯有运起内功接下他这一掌。

两人双掌一碰，立刻被对方的内力排斥，苏清明体内少说有四十年的功力，即便厉害如秦湛，此刻也觉得体内一阵气血翻涌，血液逆流而行。

如此掌力，丝毫受不得外界的一点干扰，稍有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苏清明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将雪流引向秦湛，让慕容云烟不得不收回功力。

“该死！”慕容云烟立刻转移力道将雪流引向别处，不料就在此时，突然听到谢均谦叫了一声小心，随之而来后背便中了一掌，一个踉跄，大雪铺天盖地地朝苏清明和秦湛压下。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苏清明与秦湛顾不得许多，冒着经脉俱损的危险，及时收了双掌，即刻，一股万兽奔腾的力道将两人倏地弹出了三丈外。

一落地，秦湛立马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

苏清明伤得也不轻，落地后立马打坐疗伤。

“秦湛！”知道刚才偷袭自己的人还在身后，慕容云烟并未转身，直接反手一掌向后击去，而就在此时，身体突然‘咯噔’一声，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一样豁然瘫倒在地上。八门瞬灭，八根龙须针从体内倏地飞出，随之而来的反作用吞噬着他的每一条经脉，让他疼痛不堪。

雪地上传来了悠悠的脚步声，片刻，一双白靴停在慕容云烟的眼前，他顺着白靴缓缓向上看去，罕见的银狐坎肩在风雪中瑟瑟飘摇，“是你？！”

第47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古的道理。

看着雪地上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一时间，慕容云烟无话可说，面前这个人确实有这样做的理由，而自己也确实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