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阎浅蓝
阎浅蓝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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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同绷紧的弦,小心翼翼却平缓地进行,直到,断弦的那一刻,来得那么突兀,又残忍。

那天晚上,慕宸洛坐在桌边一件件擦拭他随身的暗器,凌梓飏捧了一摞公文密件,靠在床头草草地翻,气氛安静又透着点温馨。以至于,当一袭黑衣的身影破窗而入的时候,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了一种仿佛被打扰了的愤怒。

慕宸洛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惊讶终于压过了那点小小的不快,他讶然唤出声来,“言叔……”

一身夜行衣的老人没有让慕宸洛说完,老人向凌梓飏颔首示意,语速既快且急,“我必须现在带洛儿走,事出紧急,还请殿下谅解,另外,边关战况有异,望殿下自行小心。”

慕宸洛颇复杂地看着凌梓飏沉下去的脸色,才一张口,又被老人急急拦住了,“主母还在等你。”

这句话戳中了慕宸洛软肋,让他终于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追着老人身影出门的时候,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道,“保重。”真切的温柔,淡淡的黯然,若有若无的飘渺。

如果知道即将发生的那么多波折,凌梓飏发誓,他至少会在多留慕宸洛一刻,哪怕是,只提前说一句,他酝酿了很久却一直没来得及出口的,“我爱你”。

在暗巷中被一队武装完备的人围住时,慕宸洛已经察觉到了事情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来者不善,借着月色,他已经看到弓箭手的手指搭上弓弦,挡在身前的老人恨恨叹了声,“果然还是来不及么。”

敌暗我明,慕宸洛默默估计了下能成功逃脱的几率,心越发沉下去。交手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只需要几个回合,高下已分。双方都不想引人注目,交手剧烈却又安静,除了间或的几声兵刃交击之外,就只剩下压抑的安静。

慕宸洛再一次躲过几支暗箭,深深吸了口气,照着势头下去,断无脱身之理。对方首领似乎以为大局已定,与慕宸洛狠狠对了一掌,跃身而过的时候,竟还刻意讥讽,“看来殿下是没有机会回“家”了呢。”

这样的恶意昭彰,再清楚不过地表明,眼前这队人,分明来自神隐。慕宸洛自嘲地笑出来,好一个讽刺的回“家”。带着风声的暗镖削断一缕发丝,伴随着轻微的咔擦声,钉死在墙上,慕宸洛回身拉住已然受了伤的老人,暗暗咬牙,他同样不想引来夜巡的官兵,不只是怕身份泄露,更怕的是给凌梓飏添麻烦。

在慕宸洛打定主意之前,有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进来,“什么人在那里?”

来人是影十三,带着禁卫腰牌,身后跟着十数个气息沉稳的高手。慕宸洛认识他,向来跟着凌梓栎的暗卫之一。影十三暗中示意慕宸洛快走,同时一个挥手,身后几个身影立刻扑上去,拦住了原本与慕宸洛二人对峙那一队人。

彼时顾不上多想,慕宸洛拉住身边老人的手,一路头也不回地出城而去。而后的三天,接连不断的暗杀如影随形,到得第三日傍晚,慕宸洛已经带着身后的尾巴磕磕绊绊溜出千里,饶是他出手再无顾忌,却总也抵不过片刻不得安宁的车轮战。

太频繁地偷袭麻痹了神经,到后来,慕宸洛已经不再试图探究,这几队始终不肯放过他的人马,是来自哪一方。无论是来自神隐反对他回归的人,还是来自灵隐妄图给凌梓飏添麻烦的人,他们的目的无一例外,都不会让他好过,那么又有什么好多想的。

所谓的浴血而行大概也不过如此,温热的血液肆无忌惮地喷洒,而慕宸洛已经连自己对血腥扭曲的洁癖都无暇顾及。身边跟着的人一个个倒下去,麻木的神经也只有在那时才会略微抽痛。

那天晚上,那个一直在身边为他挡刀子的老人终于开口,要求分开前行。慕宸洛沉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既然两个人一起增加不了逃脱的胜算,倒不如兵分两路赌一次。但是,慕宸洛却也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这一分头,九成就是再见不见,偏偏他再怎样不肯不愿,也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下一次袭击发生了在他们兵分两路之前。哪怕是经年之后,慕宸洛也依旧忘不掉,那一晚的满目殷红,他本以为,这一路,为他而死的人,已经足够足够多,以至于,那个最亲近的老人也倒在面前的时候,仅剩的理智全面崩盘。

数十人的合围中,慕宸洛用胸前一道长长的刀痕和臂上三枚暗镖,成功换了对方头领一条命。失血造成的些微眩晕并不影响他神出鬼没的身法,但是一点点沉重起来的臂已经在发出警告,慕宸洛知道他没有机会杀尽眼前这群人了,可是他不能把自己废在这里,不管是为了凌梓飏,为了还没来得及见面的母妃,还是为了这一路上,为了保护他不惜性命的人……

第39章:献祭

绝境中来临的希望才分外让人觉得珍贵。慕宸洛现在就是这样想。

从被他一招毙命的人手中夺来的长剑,剑柄上赫然是灵隐皇家的刻印,他在凌梓飏贴身玉佩上见过的。慕宸洛对着那柄剑皱眉,他不敢确定这样一个标记说明了什么,会有这样标记并且想要他的命的人……想来只有凌梓茗一个了,那么眼前这人,必是凌梓茗心腹无疑了,否则也拿不到这样一柄剑。

无论如何,今日难以善了了。慕宸洛正自思量,却看到外围一圈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去,也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本来严阵以待的包围就乱作一团,慕宸洛再不迟疑,径自选了一个突破口,闯出重围,迎头撞上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诩昭拉住慕宸洛的手,甩下混乱的战圈,转了个方向,“跟我回血殇。”

慕宸洛惊了一下,出于信任,没有说什么,直到两人彻底甩脱了身后追兵,才开口问,“回血殇做什么?”

诩昭在墙边留了个诡异的符号,这才站定,一边等着己方人马追上来,一边跟慕宸洛解释,“追你的人马不只一方,有凌梓茗的人马,还有来自神隐一方的。”他顿了下看慕宸洛表情,却只见到慕宸洛脱力似的靠在墙边叹气,“别看我,我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那边是谁想要我的命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言叔已经……那里除了母妃,我什么都不在乎。”

即使不用对视,诩昭也感受到了那种深浓的无力,那是他们最最痛恨的无力感。他轻轻拍慕宸洛的肩,“暂避风头吧。剩下的,殿下都安排好了,回去血殇,会很安全。”

慕宸洛仿佛失神似的盯着墙上诩昭刚留下的暗记,脱力的感觉一点点地涌上四肢百骸,他隔着一层幕离和诩昭对视,斩钉截铁,一字一句,“我要带言叔一起走。”

这样的要求很不合时宜,像他们这样刀尖舔血过惯了的人,远远不该有为了一具尸体再次涉险的想法,无论是怎样的至亲,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诩昭在慕宸洛执着的目光下点了头,他太了解慕宸洛骨子里始终不变的执拗。

两只同样微凉的手相握,炙热的内息通过双手涓涓传入体内,慕宸洛没有拒绝,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需要这些。

“洛,你变了。”诩昭一如既往的沙哑,并且,一针见血。

慕宸洛有些恍惚,随即却笑了,他坦然点头,“嗯,不再什么都不在意了。”

诩昭本来以为,再见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慕宸洛会哭。可是事实上,慕宸洛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亲手葬了那个处处为他着想的老人,然后淡然地对诩昭说:“可以走了。”

回到血殇的路途很平静,如果说,那一路上,慕宸洛是对凌梓茗恨上了,那么,回到血殇之后所见所闻,则是让他恨透了凌梓茗。

诩昭没有想到会见到谢弋梒,慕宸洛也没有想到,可是,本来应该身在边关,帮凌梓飏收拢军中人心的谢弋梒,就那么理所应当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诩昭跪下去的时候,慕宸洛在发愣。过了这么久的时日,他几乎忘了眼前这人曾经造成过的伤害,今时今日再面对面,慕宸洛却悲哀地察觉到,从前的威慑还清晰地刻在记忆里,只需稍一触动,就能引起不可磨灭的痛。

谢弋梒依旧放浪形骸,无论是身边服侍的妖艳女子,还是脚下踏着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的男子,都烙印着专属血殇宫宫主原本的霸道。他踢开脚边身子站起身的时候,慕宸洛终于抬了头,视线在空中对撞似乎溢出了意味不明的火花。

谢弋梒走近慕宸洛身边,肆无忌惮地笑,“就是这个眼神,好久不见,像头驯化不了的野狼。可是你被凌梓飏给收了去,没意思了。”

慕宸洛敛了下眸子,再睁眼,眸中已经是平素寡淡无波的清冷,他偏过头,不咸不淡地问,“如果我记得没错,宫主不是应该正在边关么?”

话音未落的时候,跪在一边的诩昭抬头了,谢弋梒几乎立刻就是一巴掌招呼上去,嘴角噙着残忍的冷笑,“怎么,你的眼睛,终于不想要了么?”

虽然只是一瞬间,诩昭还是成功看出了谢弋梒极力掩饰的色厉内荏,在被拖出去之前,他只来得及递给慕宸洛一个眼神,但是,足够了,慕宸洛知道,诩昭在告诉他,“不要信他。”

似乎嗅到太过明显的阴谋的味道,慕宸洛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果然,谢弋梒回身将瘫在地上的那男子,钳着下颌提起来,直摔到慕宸洛脚下,扬眉笑着问,“洛还记得媚园么,回去住两天怎么样。”

这根本不是询问,而是命令。慕宸洛的目光凝固了一瞬,却依旧半步不退,“敢问宫主而今以什么立场,命令我。”

谢弋梒毫不在意地笑,“没有立场,你大可以当我在威胁你。比如,凌梓飏想要的三军统帅权,够不够让你陪我玩几天?”

慕宸洛心下抽了一下,他想到刚刚诩昭给他的那个暗示,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威胁是不应该被理会的,可是,他发现他不敢,用什么去赌呢。他没有筹码。

“我是不是应该自豪,自己跟三军的统帅权有同等的价值?”慕宸洛感觉到心底的颤抖,就好像他在做的,自我毁灭之前的垂死挣扎。

“不,你不值。”谢弋梒用颇不屑的眼光看着他。

“这个身子的确不错,这张脸也的确美得万里挑一,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凌梓飏心里占的地位。”他用指尖隔着一寸的距离描画慕宸洛侧脸的线条,笑容混杂了一种扭曲的残忍,“我不过是,想,毁了你而已。”

“你能得到什么?”慕宸洛奇异地感觉到安定,他不知道刚刚那一刻,他在害怕什么,害怕这一切是凌梓飏一手促成么。可是当自己在凌梓飏心里的地位这么明显的被肯定,他感觉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如果这一切只是谢弋梒的阴谋,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有勇气相信诩昭刚刚告诉他的——不要相信谢弋梒!

“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全部。”

双腕被反扣在身后,慕宸洛没有挣扎,他低着头任由膝盖和地板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平淡地说:“你什么也得不到。”

这句话似乎惹怒了谢弋梒,他扣紧了慕宸洛咽喉,冷笑,“我不会杀了你,你还有用的很,所以,不要试图激怒我。”

慕宸洛回给他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微笑,即使是被扣住了要害,他依然淡然一如当初,那层生人勿近的障壁,牢不可破。

颈间巨大的压迫松下去,慕宸洛忍不住蜷起身子咳出声来,谢弋梒冷眼瞧着,饶有兴味,“我们不妨来看看,梓飏究竟有多在乎你。来人……”

应声出现的十个黑衣暗卫几乎同时抛出了套索,在慕宸洛出手之前,谢弋梒恶意的声音制止了冲突的发生,他说:“如果不想边关动乱,你最好乖乖听话。”

被戳中了弱点,慕宸洛任凭自己被紧紧缚住了四肢,“你到底想要什么?”仿佛呢喃一样的问题,不知是问谢弋梒还是问自己。

谢弋梒轻佻地挑起慕宸洛下颌,吐息暧昧地喷在他脸上,“我想要这天下。所以我需要梓飏的帮助呢,洛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样解释,你可甘心了?洛是知道我的作风,是要鱼死网破……还是,为你可卑的爱牺牲一下呢……?”

随后是一阵压抑的安静,慕宸洛抬头看了眼谢弋梒张狂的笑脸,默默用劲,挣开手脚上的绳索,在谢弋梒惊讶的目光,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淡淡道:“你该知道绑不住我的,我会留在这里。但是,你不会成功的,无论是用我牵制梓飏,还是利用我作乱神隐,你都不会成功的。”

“我可以为了他,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但是,谢弋梒,你没有胜算。”

慕宸洛说罢,径自转身出门了,谢弋梒嘴角的笑容僵了下,却没有遣人去追,他知道慕宸洛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有筹码让他画地为牢,他绑不住慕宸洛。真正有魄力鱼死网破的人,其实不是他,而是慕宸洛。

重建的媚园还是一如当初的样子,静谧的午后,隔着重重叠叠的绿植,不大不小一座院落,门口依然是低眉顺目的内侍守着,沿着青石阶步进去,里面的每一寸的土地都熟悉得印出记忆中永恒不变的惨痛。

在这里的日子是慕宸洛耗尽血泪熬过来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再踏入这里半步。

“怀念么?”谢弋梒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回荡。

慕宸洛抿了下唇,无言向里走。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踏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排裸身的男孩子整齐地跪在庭院中,身前是严厉的锁阳,身后是可怖的玉势,背上嚣张的红痕和脸庞滴滴坠下去的汗水,无一不彰显着刑罚的酷厉。

教习师父手中的鞭子一下下极有规律地往下落,哪怕身子痛得在抖,脸上也要撑着笑。就是这种日子,磨掉了傲气傲骨,磨出如玉圆滑,让他而今如此能忍。忍得了谢弋梒一再挑衅,忍得下再次面对这些惨痛的所有耻辱。

慕宸洛侧头看着谢弋梒,“还是这样的老套路么?”

谢弋梒挑眉大笑,他抬手虚引,指向绿荫掩映底下,一处不显眼的青砖小楼,“那里更适合不是么?”

那是媚园内所,只小小一间,却尽是最难熬的刑责,专为的就是对付这里倔强不肯低头的,慕宸洛曾经是整个媚园最常光顾这里的人,那些过去,只轻轻一碰,就掀开心底腐烂的伤口,像是要将他埋葬于此的噩梦。

谢弋梒已经看出了慕宸洛明显苍白下去的脸色,但是,他还没机会出言讥嘲,慕宸洛已经稳步向里走,只留给谢弋梒一个挺拔的背影。

刑室里已经有几个内侍摆弄着刑具等着,慕宸洛定定地看着,听那些刑具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心底一片寒凉。没有绑缚,没有看管,他就这么自觉地一个人站在这里,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孤单,熟悉的冰冷,屈辱,和从来未变过的倔强。

慕宸洛自己走到刑架边,一言不发地去衣,然后不着寸缕地伏上去,流畅的身体线条大方袒露,谢弋梒靠在门边看着,半晌才冷声吩咐,“针刑吧。”

“这样精致的身子,留了痕迹多不好。”谢弋梒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身后留下的几个内侍,盯着慕宸洛的身子,眼中流露的是绝对急淫的光。他们都是最擅长折磨人的,什么样的美男子都见过,像慕宸洛这样的却又是头一遭,更何况是这样献祭一般的顺从。

谢弋梒处置了诩昭转回来,就站在门口欣赏刑架上的美景。慕宸洛四肢大敞仰躺着,手脚未缚,身上不见一丝伤痕,但整个人都在抖。隔的距离稍远了些,看不清眉眼,却能看到那具美丽的躯体,颤抖,辗转,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粗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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