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末世)上——朱砂
朱砂  发于:201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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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严培,死于光棍节,复活于一千五百年后。 只是他的运气实在并不好,活在未来,偏逢末世,石化症? 嗜血者?严培忍不住要问一句:请问你是在讲生化危机吗? 什么,不是?因为这比生化危机,可能还要杯具…… 内容标签: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培,沈啸 ┃ 配角:艾伦,迈克尔等 ┃ 其它:末世,危机,伪科幻加少许古代神话 1、光棍节 2011年11月11日,阿尔卑斯山下的一个小滑雪场,因为滑雪季节刚刚开始,人还不多。严培坐在休息室角落里,用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 “嗨,亲爱的——”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严培头也不抬地撅嘴做了个亲吻的动作:“亲爱的,休假回来了?” 弗雷在座椅旁边蹲下,仰头看着那个人白皙的面颊和专注的黑眸,哀怨地说:“亲爱的,我听说你也休了两天假。” “啊,对,我去了一趟博物馆。” 弗雷更加哀怨:“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不会休假?本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的。” 严培把一棵大嘴花种在花盆里,看着它一口吞下面前的僵尸,然后笑眯眯地分了弗雷一个眼神:“亲爱的,我猜想博物馆那种冰冷的地方实在不如夏威夷的海滩适合你,而我如果请求,你又一定会牺牲自己来满足我,所以我更加不能那么做啊。相信我,当我在博物馆里徘徊的时候,我眼前的展品上都浮现出你的笑容。现在你回来了,我非常高兴。” 弗雷丧气地垂下头去。严的话总是说得那么甜蜜,可惜谁也不知道,哪一句才是可以相信的。这个滑雪场虽小,来的客人还是很多,严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东方血统的滑雪教练,非常受那些GAY们的欢迎。虽然弗雷可以算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但是严的心在哪里,那真的只有上帝才知道。 “那,我去雪场了。一会有个小旅游团要来,里面有几个想走得远一点……你去吗?” 严培略微迟疑了一下:“我不想去。你刚休假回来,今天也不要去了吧。” 弗雷立刻高兴地转回来:“你说不去就不去,我陪着你好不好?要不然我们现在回宿舍去?” 严培似笑非笑:“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滑雪季刚开始,雪可能不太实,最好不要走那么远而已。” 弗雷的肩膀立刻耷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严培这毕竟是在关心他,于是又高兴了起来:“那我们——” 门猛地被拉开,带进来一阵夹着雪花的冷风,门口的接待姑娘不太高兴地探头看看:“请问——啊!” 尖叫声让严培的手一抖,一个窝瓜安错了地方,最后一个僵尸突破防线,跳进了他的烟囱。严培连头都不抬,从座位上跳起来就往后门移动。不过他还没走出两步,一发子弹就打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引发女工作人员又一阵尖叫。 严培无奈地停下脚步,举起双手:“OK,我不逃跑,你们不要误伤。” 弗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这里离山下的警察局——”他还没说完,严培已经优雅地一拐子把他揍得捧着肚子弯下了腰:“他是个傻子。请相信这里离警察局很远,即使有人报警,半小时之内警察也是来不了的。我就在这里,请不要误伤其他人,OK?” 为首的男人走过来,二话没说先掏出一副手铐把严培反铐住,然后才用不甚流利的中文说:“严先生,伯爵正在等你。” 严培叹口气:“我说奥利弗,我都躲到这儿来了,伯爵先生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奥利弗客气地做了个请往外走的手势:“伯爵只是请您帮忙。” 严培动一动被铐住的双手:“请?” 奥利弗面无表情:“如果您不逃跑,我们所以也不会失礼。” 严培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真不该去博物馆听那个讲座。而且奥利弗亲爱的,‘所以’不是这样用法的。” 奥利弗无视了他的挑剔,管自回答:“是的。伯爵料想您会喜欢古埃及文明,尤其是那些金器。” 严培恹恹地说:“我什么文明都喜欢,就是不喜欢用枪的文明。” 奥利弗好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伯爵也知道您喜欢冷兵器。如果您能为他取来那幅名画,他会把珍宝室里的托帕卡皮短剑送给您做酬劳。” 严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就叹气:“难道伯爵先生不知道我是中国人?我会去偷自己同胞的东西给他吗?” 奥利弗仍旧面无表情地回答:“伯爵知道您出身偷墓世家,您偷的都是中国人的东西。” 严培哭笑不得:“第一,那叫盗墓,不叫偷墓,而且盗墓和去银行开保险柜完全是两回事——算了,这个讲了你也不懂。第二,我虽然是做这一行出身,可是从我父亲去世后就金盆洗手——哦,就是退出这一行不干了,所以我才会跑到欧洲来。第三,我偷出来的东西从来不会卖给外国人,都是卖给了本国收藏者。第四,我们家的规矩是不动国宝,那幅画已经够得上国宝级了。哦,奥利弗,拜托你还是说法语吧,我绝不会向伯爵告密的,你的中文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奥利弗耐心地听他讲完,打开车门把他塞进车里,这才改用流利的法语:“第一,您能从我们伯爵身上偷走怀表,想必也能偷别的东西。而且伯爵已经对您进行过调查,您在国内的时候就有一种对震动的极度敏感,靠着这一手本事您曾在三分钟内打开过六个高级密码箱,赢了一大笔赌注,似乎还曾经预报过一次5级地震?第二,您说的那个什么洗手我不懂,但我知道您去年还从圣彼得大教堂里偷走了一块圣骨。第三,您偷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直接卖到中国以外,但也有很多辗转还是出了中国。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伯爵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哎哎哎——”严培伸脚顶住车门,对奥利弗眨眨眼睛,“不陪我坐后座?不怕我跑了?”说完,弯起眼睛一笑。 奥利弗被他的眼梢一带,心里扑通扑通连跳两下,赶紧移开目光,砰一声把车门锁死,绕到副驾驶上坐好,司机随即发动了车子。可是也只不过开出十几米,刚刚提上速,后座车门就忽然开了,严培从车里滚了出去,兔子似地直蹿路边的灌木丛。 奥利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他抓住严培的时候跟他同坐后座,结果被他用一根小针挟持成了人质,所以这次他才特地把严培自己锁在后座里,没想到又被他逃了。他大骂一句,伸手去推车门。一推之下才发现前座车门还是锁着的,司机赶紧刹车开锁,可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严培已经从树丛后面抽出一副滑板,顺着山谷滑了下去,雪地上只扔着一副手铐。 奥利弗拔枪大吼:“追!抓活的!”要是这样都被人逃掉,回去伯爵非毙了他不可。如果实在不行,就只有开枪把人打伤再说。反正伯爵有最好的医生,打伤了能养好,人跑了可就未必抓得到了。 严培滑下去的时候略略有几分迟疑,隐约的,他感觉到一种极轻微的震动。但奥利弗很快就从车上冲了下来,而且他们有枪,虽然没人敢真的打死他,但如果被打伤了抓回去麻烦就大了。再说这个山谷很小,如果他现在冲得快些,应该还来得及赶到对面…… 奥利弗眼睁睁看着严培衣袂带风地冲进山谷,百忙之中还回头给了他一个飞吻,随手就把手枪狠狠摔在雪地上:“SHIT!你们,去弄雪具,去追!” 几个手下对看一眼,虽然明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追上,也只好掉头去找雪具。不过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一个手下忽然指着山谷里:“头儿,你看!”严培居然弃了滑板,正调回头来,拼命往山坡上爬。 “这是干什么?”奥利弗疑惑起来,不过还是捡起枪,“注意点,赶紧过去抓住他——”话没说完,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奥利弗吃了一惊:“地震!” 地面震动并不太明显,显然震级不高,但这已经足够山坡上的雪簌簌颤动,随即大块下滑,最后隆隆声响起,雪崩…… 奥利弗站的位置是安全的,所以他得以目睹了倾泻而下的雪块把整个小山谷填平的全过程。等到一切终于重新安静,小小的山谷已经不见了,那里变成了一片平地,只是有几处地方伸出枞树的枝梢,标志着它们曾经的位置。 “头儿——”有手下讷讷地出声,“这……” 奥利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现在即使是伯爵亲自来,也找不到严培了…… 严培,男,汉族,意大利国籍,未婚,无正当职业者,死于本世纪最光棍的光棍节,享年28岁…… 2、苏醒 严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快要饿死了。他转转眼珠子,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似乎是磨砂玻璃质地的半透明罩子里,外面有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模模糊糊能看见应该是在一个房间里。 这是哪里?医院的氧舱?不像。严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迟钝,好像宿醉之后那种略带昏沉的感觉。他想坐起来,稍稍一动,感觉到手腕和脚腕上有束缚感。 严培有点费劲地扭过头去看,脖子似乎都僵硬了,转动的时候简直能听见嘎吱嘎吱好像机器没上油的声音,然后他看见自己的手脚上都绕着一圈蓝光。是的,蓝光,像带子一样环绕他的蓝光,有形无质,感觉极柔软,似乎还有弹性,却牢牢地束缚了他的身体。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啥也没穿,包括他新买的子弹内裤。 严培有点紧张了——难道被那个倒霉的法布里奥伯爵抓回去了?要说那个阴魂不散的伯爵还真是有点麻烦,明显的有偏执狂嘛。只不过偷了他一块怀表,就像失心疯一样派出所有手下整个欧洲追着他跑,早知道会这样,他手再痒也不会去动那块表的。但是这些蓝光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这个疯子伯爵对高科技也这么感兴趣了? “滴滴——”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严培吓了一跳,斜眼看去,罩子的右上角有个扬声器,流利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说的是英语:“实验目标清醒,各项生理指标恢复正常,智力正常,可交谈。” 实验目标?严培疑惑了。不过没容他多想,罩子已经慢慢从中间分开,向两边升起,手脚上的蓝光也一闪而没。严培活动一下四肢,想要坐起身来,但是他刚刚支起上身,罩子分开的地方就露出两张脸来,四只眼睛都直直地盯在他身上。 靠!严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想找个什么东西盖在身上。虽说大家都是男人,但这么赤裸的被两个陌生人盯着,像检验脱了毛的生猪似的,任谁也受不了啊。尤其那个年纪大的,头发都花白了,一对浅蓝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眼神狂热,让严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疯子伯爵。旁边那个年轻人倒是好一些,但脸色冰冷面无表情又像个面瘫。 罩子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蔽体的东西,严培于是放弃了希望,认命地曲起左腿挡住重点部位,同时抬头一笑,用流利的英语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两位怎么称呼?”话没说完,他心里猛然打了个突——这两人身上都罩着浅绿色大褂,看起来像是医生,可是两人里面的衣领上各自别了一枚金色的徽章,一公分宽,四公分长,年长男人那一枚上浮雕一朵太阳花,后面跟了三个数字:731。 该不会——遇上臭名昭着的731部队残余了吧?严培心里嘀咕,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瞟了一眼年轻男人衣领上的徽章,那上头却浮雕一个经典原子模型图案,后面跟着的数字是:1288。 731男人已经不看他了,眼睛紧盯着罩子外面的一个显示器。严培躺的这个台子外面延伸出一段,形成一个控制面板,他两只手就在那一堆按钮上来回地动,不知道在干什么。倒是1288男人开口:“我是艾伦马丁,物理学家,这位是我父亲大卫卢梭,生物学博士。你——你在NOT871号搜索艇上。” “NOT871号搜索艇?”严培有点保持不住笑容了,“你们是什么人?军队?法国军方?” 艾伦摇摇头:“现在已经没有法国了,只有新欧洲共同体。” 严培脑袋炸了一下。新欧洲共同体?这是个啥玩艺?欧共体的时髦叫法?那也不对,什么叫做已经没有法国了?就算是欧共体,也不可能没有法国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马丁先生,哦,马丁博士,您说的新欧洲共同体指的是什么?” 艾伦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简单地说:“新欧洲共同体是对整个欧洲的称呼。对了,这位——这位先生您的名字?” “严培。你们可以叫我严,也可以叫我培恩。” “哦,严先生。严先生,我希望您首先明白,现在是公元3507年。” 轰!严培脑子里炸开了一颗地雷,整个人都晕乎了:“公元……3507……年?”离他在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里被埋住,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千五百年?真的?别是有人恶作剧吧?别是那个疯子伯爵又想出什么新办法来整他吧? 严培环视四周,这房间大约有八平方大小,他躺的这个玻璃罩子就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墙壁是银亮的金属,光滑如镜,门窗都找不出来。罩子对面摆了一堆什么仪器,严培端详了半天也没找出认识的东西来。回想起刚才束缚手足的蓝光……难道说,这会是真的? 艾伦倒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对,3507年。从你身上残留的衣物来分析,你在雪下应该掩埋了一千五百年左右。” 严培忍不住盯着他直看。他总觉得艾伦的英语有一点微妙的别扭感,似乎在重音或者某个元音的发音上不太一样,难道就是语言在一千五百年的传承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这未免……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艾伦皱了皱眉:“等回到地下城,你会相信的。” 地下城?在没弄清楚事实之前,鬼才想跟你回什么地下城:“刚才博士您说这是什么NOT搜索艇?” “NOT871号搜索艇。NOT是新欧洲共同体的简称。” “好吧好吧,新欧洲共同体。那么搜索艇现在在什么地方?能让我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吗?”要是你说现在是在太空不能出去,那绝对就是骗人的。 艾伦点了点头,走到对面的墙壁上,随手按了一下,立刻,银亮的金属壁向两边滑开,露出一块液晶屏来:“我们现在停在阿尔卑斯山脉。在将你挖掘出来的时候消耗的能量比较多,所以必须停下来补充太阳能。” 严培瞪着液晶屏上显示出来的连绵山脉和皑皑白雪,嘴角抽搐:“马丁博士,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比如说,隔着玻璃看一下,或者走出去看看。” 艾伦又皱了皱眉:“搜索艇是全封闭式的,至于出去——这里是感染区,你不能出去。” 严培只想大叫坑爹:“难道今天是四月一日吗?光凭你一张嘴,就让我相信现在是什么见鬼的3507年?” 艾伦脸上终于出现一点不耐烦的表情:“严先生,今天是5月12日,不是愚人节!等你到地下城就会相信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严培嘿嘿一笑:“对不起马丁博士,请先向我证明现在是3507年,否则我很难有心情跟您谈什么地下城。” 艾伦发现这个一千五百年前的人原来是个油盐不进的痞子货,一阵头疼:“那你要怎么样才会相信?” 严培气定神闲:“当然是给我展示一下远超2011年的高科技了。” 艾伦皱起眉,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严培光溜溜的身体上,点了点头:“好。” 严培看着他走到那一堆仪器边上不知按了些什么,电子女声又响起来:“扫描颈围、肩围、上臂围、胸围、腰围、臀围、身长、腿长,测量完毕,请给出式样要求。” 艾伦略一沉吟:“复原实验体衣物式样。” 电子女声每说一句,严培就感觉到身体上相应的部位微微一凉,仿佛有把看不见的软尺轻轻围了一下。直到艾伦说到复原衣物,他才突然明白,这是——要给他做衣服?喂喂喂,做衣服也算高科技?如果事先准备好了一套,一会儿拿出来,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电子女声隔了三秒钟就回答:“虚拟复原完毕,请稍候。” 房间里安静无比,严培隐约听见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他分辨了一会,确认发出这种低频声的是最边上的一个看起来像玻璃盒子一样的东西,从这里看过去,里面应该是空的。但是随着嗡嗡声响起,盒子开始微微发亮,里面似乎有一束光从盒盖上射下来,光芒中空盒子底部开始出现什么东西。 叮一声响,电子女声报告:“合成完毕。”盒子侧面弹开,严培的眼睛倏地睁大,里面真的有一叠衣服! 艾伦把衣服拿过来:“严先生?” 严培愣愣地看着送到眼前的衣服。没错,刚才他明明看见盒子里是空的,千真万确!他拿起最上面的衬衣看了看,式样与自己原来的那件很相似,但明显缺少袖口的装饰线,在一些小细节上也不一样。下面是裤子,甚至还有那条黑色小子弹,同样是大体式样相似而细节不同。严培仔细摸摸,衬衣和裤子手感较硬,小子弹柔软一些,但质地上应该是差不多的材料。 艾伦站在一边看着:“质地是再生棉,搜索艇上只有这种材料。至于式样,因为你的衣物只保留了部分残片,所以复原也只能复原出大体样式。” 严培把衣服摸了又摸,终于不能不相信了:“我——这真是一千五百年之后?” 艾伦总算松了口气:“根据你身上残留衣物的C14分析,你在雪下确实呆了这么久。” 严培木然点头:“是,我是2011年11月11日被埋的。但是,埋了一千五百年我都没死?” 艾伦淡淡地回答:“是的,雪下温度合适,使你进入了休眠状态。” 严培怔怔地坐着,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有这么好运气。低温休眠说起来容易,但人体细胞含水量很大,如果温度缓慢下降,在4摄氏度时水的体积增大,将把细胞胀破受损,即使再升温也难以恢复,所以别说休眠,就是冷藏个猪肉也要迅速降温。可是当时他被雪埋住,最容易的死法是窒息而不是冻死,最后居然休眠了,又居然被一千五百年后的人挖出来,又居然完好无损地醒过来,这几率也太…… “我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吧?” 艾伦看了他一眼:“也未必。” 严培皱眉:“什么意思?难道因为我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所以不享有任何人权?还是因为我身无分文,最后只能饿死?哦,我记得刚才你说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我谈,是什么?” 艾伦微微吁了口气:“我们终于可以谈正事了。是这样,我们,确切地说,人类现在需要你的基因,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进行实验。” “基因?”严培挑起半边眉毛,“要我的基因做什么用?” “这需要时间解释。简单的说,我们是需要未经改造的原生基因来做抗病毒实验。你可以放心,虽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类,但你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权与我们平等,绝对不会因为实验对你有什么伤害。” 严培立刻捕捉住了他话里的几个要点:未经改造的原生基因,抗病毒,人权平等。虽然命大从雪崩里活了下来,可是他现在等于一无所有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赶紧弄清楚情况,恐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不过他还没说话,银亮墙壁上忽然开了一扇门,一个男人走进来:“博士,储能器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这里离感染区不远,已经发现移动感染者,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安全。” 严培只觉眼前微微一亮。男人看起来比艾伦略长几岁,黄种人,三十左右的年纪,正是男人的巅峰时期,一身黑色制服勾勒出颀长健硕的身材,第一粒扣子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蜂蜜色脖颈。面部线条锋利,尤其是眉毛,笔直地挑在额角,像刚出鞘的军刀,咄咄逼人。一打眼间,两人的视线已经撞了一下。严培一勾唇角,大大方方地对他点头:“你好,我是严培。” 男人微愕,大概是没料到反而是这个人主动打招呼,目光在严培光溜溜的身体上打了个转才点点头:“沈啸。” 严培追问一句:“是中国人吗?”说完才想起来,刚才艾伦说已经没有法国只有新欧洲共同体,那估计中国也没有了吧。 果然沈啸淡淡地说:“新欧籍华裔。”说完就不理他了,转头对卢梭博士说:“博士,既然人都醒了,实验可以回去做,现在返航吧,我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卢梭博士看来对他的话还是比较重视,终于把眼睛从显示屏上拔了下来,一边点头说:“那就返航吧。”一边紧盯着严培,“我能先取你几根头发吗?在返航的路上可以先分析一下。” 严培立刻一偏头:“且慢。”卢梭博士的手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严培眯起眼睛一笑,“博士,总得让我先穿上衣服吧?” 艾伦干咳了一声:“对不起,我父亲比较着急。因为现在情况确实十分严重,实验进行得越快,能拯救的人就越多。” 严培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博士,请等一下。我人都在这里了,跑不了。刚才你们说到未经改造的基因,还有病毒什么的,是不是能给我解释一下呢?至少让我知道,你们需要我的基因做什么,现在地球又是个什么情况。既然你们说我有与你们平等的权利——我这个人比较实心眼,就相信了——那么我想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应该也是合理的吧?” 艾伦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忍不住抬起手来又去按太阳穴。旁边的沈啸也忍不住看了严培一眼。淡淡的一眼,严培却很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你实心眼?骗谁呢! 严培对他呲牙一笑。沈啸从进来就一直笔直地站着,好像他本来就站在那儿,而且能一直站下去似的,腰背笔直,然而肌肉是放松的。严培识货,知道这家伙用着最省力的法子站着,而同时又保持着对外界的警惕,随时能够做出反应。这是长期训练出来的结果,这家伙应该是个军人或者警察吧?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这么叫。严培心里琢磨着,发现沈啸衣领上也有一枚徽章,因为是黑色的,所以在黑制服上很不起眼。徽章上是两把交叉的短剑图案,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严培这家伙打小不知道啥叫脸红,既然沈啸已经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管这眼神是鄙夷还是谴责,正好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说:“沈先生,你说是不是?对了,沈先生既然是华裔,还会说中文吗?” 沈啸没搭理他,只对艾伦点了个头:“你们谈,我去控制室,回到地下城还需要十个小时,你解释什么都足够了。” 3、基因改造 “……从一千五百年前到现在,人类做过两次基因改造,目的是为了对付那些不断进化的病毒。”艾伦比他的父亲更早地意识到要严培交出头发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把父亲打发去休息,自己开始解释严培的一连串问题。 “基因改造……”严培上下打量艾伦,“外貌上似乎没什么变化,那么是智力格外提高,还是有什么隐藏能力?比如说肢体再生或者——” “没有。”艾伦又开始觉得头疼,立刻打断了严培的发散思维,“我刚才说过了,基因改造的目的是对付不断进化的病毒。从前对病毒采取的是疫苗法,一千五百年前——我对历史没有什么研究——应该是已经消灭了天花、脊髓灰质炎、猩红热几种传染病吧?不过据我所知,立刻又出现了SARS、HIV、癌症,对吗?” “癌症也是病毒?”严培疑惑。 “是的。”艾伦很肯定地点头,“这属于吞噬性病毒,本质上跟HIV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外在表现不同而已。” 严培没话说。第一他对病理学没什么研究,第二中间差着一千五百年呢,想说也不知说什么。 艾伦看他终于不再发问,心里松了一下,继续说:“所以病毒其实也是在进化的,消灭了一种,另一种更高级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我们消灭的不是某一种病毒,而是病毒的某种低级存在形式。这种消灭会刺激病毒更快地进化出更高级的形式,威胁依旧存在。可以说,完全没有病毒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只是极短暂的,是一种不稳定的临界状态,随时可能崩溃,并且一旦崩溃可能造成更大的危险和损失。” 严培怀疑:“疫苗法就是在人体内增加对某种病毒的抵抗力吧?病毒在进化,疫苗也可以进化,难道不行吗?”这一串病毒病毒的,听得人头晕。 艾伦揉揉眉心:“疫苗法是永远跟在病毒进化后面的,每次病毒的大变异,疫苗的研制都要慢上一步,造成大面积的死亡。尤其在病毒的进化越来越快的时候,疫苗法的弱点就更加暴露出来。实际上,在2105年,地球曾经爆发过一次病毒大变异。那时候温室效应达到了顶点,对病毒的进化极其有利,短短一年时间,地球上发现了四十六种新型病毒,其中有十一种是已经灭绝的病毒的新进化形式,而另外三十五种则是从未发现过的。在医学史上,曾把这一年称为病毒学的寒武纪生物大爆发。在这种情况下,疫苗的研究严重脱节,是根本不可能跟上的。” “死了多少人?”严培也觉得有些惊心。 艾伦想了想:“六年之内陆续死去十六亿八千三百万人。另有约十八亿人口留下各种后遗症,整个地球的文明史倒退了大约十年。” 严培悚然:“所以就有人想到改造基因?” 虽然这些数字都是抽象的,但实在太庞大,几乎相当于地球的一半人口了吧?当然,他是按2011年的人口数算的。 “是的。当然没有那么顺利,从提出构想到实现第一次改造,大约用了六百三十四年。到第二次改造,又用了三百年。正因为经过了两次改造,所以地球上现在已经不存在活体的未改造基因,仅在基因库里保存了一部分标本。然而石化症来得太凶猛,基因库的电脑系统瘫痪,无法从数以亿计的标本中分辨出哪些是未经改造的。因此我父亲想到寻找旧人类的遗体这种方法。” “旧人类?”严培眯起眼。 艾伦淡淡地说:“是的,这是习惯的叫法。基因改造之后的人类称为新人类时期,改造之前则称为旧人类时期。” “好吧。”严培决定不去计较这种事,因为他有更好奇的事,“基因怎么改造?增强基因的免疫力,使之能抵抗各种病毒?” 艾伦看了他一眼:“这还是传统的疫苗法的思维。基因改造用的是开放法,将病毒组入基因链,搁置在垃圾DNA片段中,在合适的时候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排出体外。” “垃圾DNA?据我所知,人类在2007年就开始重新审视所谓的‘垃圾DNA’了,在其中发现了大量的RNA,好像有几十万种。其中还有预防肿瘤细胞生长的,是关闭那个……”严培冥思苦想,但死活想不起来那一长串的名字。 “调控二氢叶酸还原酶基因,DHFR,控制DHFR可以抑制癌细胞扩增。”艾伦流利地用术语把严培的气焰压了下去,“确实,2007年人类从垃圾DNA片段中大约发现了50万个RNA,但是百分之九十九功能未知。甚至到今天,这个比例仍然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五。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虽然垃圾当中可能含有金子,但绝大多数垃圾,它们就是垃圾。” 严培耸耸肩:“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进行了基因改造,为什么忽然又想起要未经改造的基因了?” 艾伦的表情有些复杂,过了几秒钟才说:“因为一种新型病毒的突然爆发,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无法抵挡,甚至,已经无法自行生成疫苗。” “嗯?”严培挑起眉,“刚才你还说疫苗法是落后的。” 艾伦太阳穴抽痛:“基因改造后的九个世纪里,没有任何病毒能够大面积流行起来,证明了开放法的可行。只是,除了一种例外:石化症。” “石化症是两年以前发现的,最初出现在阿拉伯国家,后来三个月之内在各大洲同时爆发。感染者首先表现为表情呆滞、思维缓慢,然后动作开始迟缓,各种神经缓慢坏死,最后从内脏开始硬化,直到体表皮肤。完全感染者将——变成一尊石像。从骨骼到肌肉全部硅质化,死亡之后如果受到撞击,将像石头一样碎裂,有些受到剧烈震动之后甚至沙化,变成一堆细沙。” 严培睁大眼睛:“这,这是什么病毒?” 艾伦摇头:“全球生物学家努力研究了一年多,仍旧没有任何进展。这个时候有人重新提出疫苗法,但人类的身体已经不能自行生成疫苗。而人工制造出来的疫苗……” “无效?” “不仅仅是无效。”艾伦叹了口气,“人工疫苗在最初一段时间里抑制了人体石化的进程,甚至能将已石化的部分不同程度地软化。” “那不是很好吗?这正是有效的表现啊。” “但是,注射了疫苗的人,在大约一个月后爆发了嗜血症。他们变得狂躁,极富攻击性,见了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会去扑咬,吸血。研究表明,人工疫苗并没能抵抗病毒,而是将病毒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虽然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石化症会演变为嗜血症,但那些感染者体内的器官已经变化,几乎不消耗能量,只在大脑保持了部分活性,用极少的能量来维持活动。它们的全部意识就只剩下撕咬和吸血。” 严培怔怔地看着他:“你是在给我讲生化危机吗?” “生化危机?”艾伦闭上眼睛略微想了一下,“那是什么?对不起我是物理学者,对生物史确实不太熟悉。” “……是一部电影。说的是某种人工制造出来的病毒可以把人变成僵尸,就是死后还会活动的那种。僵尸的基因是变异的,失去意识,但是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抵抗力。他们会撕咬吞吃见到的活人,正常人如果被他们咬伤或抓伤,就会感染病毒,也变成僵尸。” “哦——”艾伦想了想,“听起来倒有点相似。嗜血者的力量也比普通人更强,除非打穿大脑,否则无法彻底杀死它们。不过它们不吃人,只是吸血。但是从感染方式上来说嗜血症与石化症是相同的,无须被抓伤或咬伤也会感染,它的感染方式非常多,几乎无孔不入。” “我的天……”严培喃喃地说,“你刚才说,嗜血症是因为注射了人工疫苗引起的,那么没有注射的人应该没有危险吧?”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艾伦又叹了口气,“是人工疫苗刺激生成了新病毒,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石化症只是个人的死亡,嗜血症却会攻击别人,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因为是同一病毒的两种变异形式,所以它们的感染能力基本是相同的。” “那岂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有爆发嗜血症的可能?”严培不由自主地稍微往后退了一下,同时观察四周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艾伦看出了他的意图,略带讽刺地笑了笑:“放心,嗜血症也有前兆,首先就是精神恍惚反应迟钝,在这一点上嗜血症与石化症是相同的。” “哦……”严培松了口气,“不过你说嗜血症患者的力量比普通人更强,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严先生!”艾伦终于发现严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如果这么一直讲下去,估计到了地下城他们也拿不到一根头发,“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现在地球急需未经改造的基因标本,时间就是生命,能否请您先贡献几根头发,然后我来慢慢向您讲述?” 严培捏捏自己的头发,笑了:“当然,既然地球需要,我当然愿意贡献。不过,仅仅只要贡献几根头发就能打败病毒?如果是这样的,我可以马上把头发全部给你们。” 艾伦头疼地看着他:“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开始。” “所以说,你们的后续研究可能还需要我贡献别的东西,比如说皮肤细胞,或者血液,甚至骨髓之类,对吗?” 艾伦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商人,而且是个奸商:“是的。可能需要。” “哦,马丁博士,您知道我在雪里躺了一千五百年,我的亲人当然都已经离开人世了,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举目无亲。而且缺少了一千多年的知识积累,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否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明白了。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地下城实行配给制。即使您找不到工作,也能领到最低配给。” “最低配给……”严培依旧笑眯眯的,“最低配给是什么标准呢?” “每天三百克面包或者五百克土豆,二百克肉食,二百克蔬菜,三百克食用水。” 严培听得不寒而栗——连水都要配给,这样的日子,着实还不如死了好…… 艾伦考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其实地下城的生活跟一千多年前基本相当,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那么……高科技。比如说商业,从事商业就不需要特别的技术。” 老子根本没想什么高科技,只是不愿意去领什么最低配给!严培肚里嘀咕,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我不知道基因改造之后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据我对自己身体的估计,最低配给恐怕……如果我因为营养不良引发什么疾病,会不会影响到您的研究?” 艾伦终于明白这家伙绕来绕去的是要说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严培做思索状:“您和卢梭博士是按什么标准领配给的呢?” “主食比照最低配给提一倍,外加每月三次额外分配。” “额外分配有什么?” “巧克力、香烟、牛奶、水果,总之是这一类的东西。” “哦,那得算是奢侈品了吧?”严培微笑,“刚才您说还有商业,那么商业显然不是能实行配给制的,在市场上流动的货品还是要用货币的吧?” 艾伦现在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个奸商:“没错,作为政府供应的科学家,我们有少量货币供应,但以你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 严培笑起来:“当然当然,虽然我是个实验样本,但也不能跟两位博士比。那么地下城里还有别的样本吗?他们是按照什么标准来领配给的呢?” 艾伦有再好的耐心也被消耗掉了,沉着脸:“严先生,人类正处于危急关头,疫苗晚一天研究出来,就可能死去成千上万的人。” 严培手上一使劲就拔下几根头发来:“当然,看,我已经准备好把头发全部捐献出来了,只是做为一个珍贵样本,我希望能有一份较好的配给。当然,如果您现在把我麻醉并且切成几块放在培养液里慢慢使用,我也没有反抗能力,毕竟这是您的飞船不是?不过我不知道这样的基因是否会失去活性什么的,万一要是……” “行了!”艾伦不愿意再跟他多说,“我会向政府申请给你最高配给,但仅限于此。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可以从我和我父亲的配给里匀一些。我能答应的只有这些。” 严培耸耸肩,把拔下来的头发放在掌心里递给他:“不知道有没有带出毛囊,如果没有合适的,欢迎再拔。” 艾伦没再说话,把他的头发接过去,装进一个试管,走到墙壁前不知按了什么,墙壁上滑开一道缝,他把试管放进去,缝隙关闭的时候,严培似乎听到一声欢呼,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卢梭博士发出来的。 艾伦转回身来:“回到地下城还有八个小时的路程,你可以休息一下,我需要去实验室——” “不不不,”严培笑容灿烂,“我不累。我想——在这里走走看看,可以吗?” 艾伦强行按捺住想揉太阳穴的举动:“严先生,我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你参观。等我们回到地下城,你可以——” 严培睁大眼睛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并不想占用您的时间,我想我可以自己走。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会在半路上晕倒的。” 艾伦瞪着他,一句脏话到了喉咙口又被教养紧紧地压在舌头底下:“你没有授权——算了,走吧。” 严培笑嘻嘻地跟着他参观了搜索艇。其实搜索艇体积并不大,只有四间舱室:休息舱、储存舱、驾驶舱和急救舱,最大的舱室不过十个平方,最小的驾驶舱只有四个平方,除了控制台之外几乎就没空间了。沈啸正坐在控制台的椅子上,四周的液晶屏上闪动着不断向后掠去的连绵山峦,几乎让人觉得这驾驶舱的舱壁是透明的,一眼望出去看见的就是真实的景物。 沈啸眼角余光瞥见严培,眉头微微一皱,看了艾伦一眼。艾伦极轻微地叹口气:“严先生,搜索艇你已经看完了,现在——” 严培假装没看见沈啸的目光,笑嘻嘻地站着不动:“这搜索艇是用什么做动力的?低空飞行飞得这么平稳,又没有噪音?” 沈啸没理他。艾伦又开始头疼:“严先生,这些回地下城之后你可以再学习,现在,我必须去实验室了。” “你去吧。”严培转头送他一个笑容,“我站在这里看看就好。” 艾伦觉得再说上几句话他就会忍不住给严培一拳的,但是对着那满面春风又不好意思动手。沈啸沉声说:“严先生,这里是驾驶舱,请不要随便打扰。” 严培偏头微笑,用中文说:“我只是站在这里,也算打扰吗?我从一千五百年前跑到这个世界上来,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不是正需要抓紧时间吗?” 沈啸皱了皱眉,不自觉地也中文回答:“要学习可以回地下城之后再学,现在——”他突然停住,左手拉动操纵杆,液晶屏上的山峦立刻迅速贴近放大。严培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椅背,向后仰了仰头,明白这是沈啸忽然压低了搜索艇在向下俯冲。 艾伦俯身过来:“发现了什么?” 沈啸右手在控制台上移动着,液晶屏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圈:“有个营地,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 4、嗜血者 搜索艇向着锁定目标靠近,尚未降落,屏幕上已经出现一幅令人心底生凉的画面:满地的残尸,大约有三十几具的样子——只是大约,因为仓促之间没有人能数清楚地上那些散乱的胳膊和腿究竟属于几个人…… 艾伦微微偏过头去,沈啸脸色冷沉,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什么,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几个红色小点,稀疏地分布着,有些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沈啸迅速站起来:“还有活着的人!” 艾伦伸出手来,似乎想阻拦他:“你——你在休假。” 沈啸一边往外走一边简单地说:“我是军人。” 艾伦有些懊丧地搓了搓脸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配备——” 沈啸微一点头:“我会小心,有保护服和过滤面具,应该没有问题。你来操作搜索艇,这里是感染区,如果有嗜血者出现就立即起飞。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严培还在盯着屏幕看,眼角余光瞥到沈啸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也扫了一眼,暗想这个“最重要”大概也包括自己,其重要程度大概直逼珍稀保护动物了吧。也是,埋了一千五百年还能活过来——不不,最重要的是还能提取有活力的细胞和基因的人类,实在是太少了。 沈啸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屏幕上:灰绿色连体外衣,密封头盔,右臂架枪,左手执军刺。他站在空地上环顾四周片刻,轻快地跑了几步,隐没在树林里。 严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问:“这个营地——” “被嗜血者袭击了……”艾伦疲惫地叹口气,“嗜血者在力量上远远超过普通人,被他们袭击,很难有生还者。”他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屏幕上那几个红色光点已经有几个陆续熄灭了,只剩一个还在顽强地亮着。艾伦用手指点了点,“已经死亡,或者石化到一定程度了,不知道这一个是什么情况。” 严培疑惑地问:“你们不是都住地下城么?怎么这些人会在这里?” “也有没能进去的。嗜血症暴发得太快,整个地球都是混乱的,政府正在到处进行搜救,但是人手不够,装备也不完善,有些出来搜救的人,自己也染上了石化症或嗜血症……上个月地下城阵亡的军人数量是八百二十六人,每一个出来执行任务的人都可能死。” 严培忽然想起来:“我忘记问了,石化症和嗜血症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染的?接触?呼吸?或者遗传?” 艾伦的脸色难看起来,半晌才说:“石化症传染的方式到现在还没能确定。事实上,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有能分离出完整的病毒体。因为基因的开放性,病毒一进入人体就会嵌入基因链,所以将近一年的时间生物学家们只找到了变异的基因片段,却没能分离出病毒。根据已知的病例,它可能是包括了所有传染途径,接触可能感染,呼吸也可能感染,至于遗传……因为完全石化的过程通常不会长于一个月,所以现在还没有妇女生下石化婴儿。但是已知血缘相近的人之间极其容易传染,或者说,血缘相近的人被感染的可能性相同。比如一个家庭中父亲被感染之后,他的儿女或父母基本也会在几天之内立刻感染,即使相距半个地球,仍旧会极快地发病,但近在咫尺的妻子却未必会被感染,或者即使被感染,时间也相距较远。” 严培琢磨了一下:“这也太可怕了。如果父母会被子女感染,那么只要子女感染了石化病毒,母亲也会很快感染的。所以说来说去,所有的人都会感染,谁也逃不掉!” “是。但因为丈夫与妻子的血缘关系较远,所以不能直接感染,那么感染得就会晚一些。当然,石化病是大规模地爆发,在混乱之中没有时间和条件去做详细的实验,即使调查来的数据也可能是错误的。比方说远方的子女是通过其它方式被感染的……但目前生物学家们一致认为,石化病的传染与血缘其实有关系。有人甚至提出了基因共振传染这种说法,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它是个比喻,主要是用共振来形容基因之间的——”艾伦有些困难地寻找着不那么专业的词汇。 “我明白。”严培心想他看起来真的很白痴么?还需要艾伦这么费劲地去想解释,“我知道共振。中国有个故事,说有一座寺庙里放了一口磬,每次寺庙里敲钟的时候这磬都会无故自鸣,使僧众们都很害怕。后来有个到庙里借宿的人听说了,用锉子把磬锉去了一块,就不再有无故自鸣的情况了。其实就是磬和钟之间产生了共振。你说的基因共振传染,是说近亲之间的基因相近,因此很容易相互感染,对吗?” “对。”艾伦倒没想到严培反应这么迅速,一时没什么好说了,“嗜血症与石化症是同种病毒的不同变异形式,所以感染方式应该基本是相同的。” “所以我应该是安全的吧?”严培最想说的其实是这句,“我没后代,即使有亲人——一千五百年了,你们又进行过基因改造,应该跟我没多大共振了吧?” 艾伦霎时就有种要吐血的冲动,原来他说了半天,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危险:“这也不一定。没有经过改造的基因未必就不会被感染,这还需要试验。” 严培耸了耸肩,指着屏幕上:“这个——这个人是石化了么?” 艾伦看见屏幕上血淋淋的画面就反胃,但还是强忍着看了一下:“是的,这应该是个三期石化症患者。一期是思维迟钝,二期是行动迟缓,三期是身体有明显硅化,等到全身硅化就是四期了。不过一般的患者在三期的时候就会死去,能进入四期的病人也是极少数的。” 屏幕上的图像较小,但十分清晰,严培能很清楚地看见那个“人”。面部皮肤已经转化为灰白色,有隐隐的光泽,好像皮肤下面隐藏着些细小的晶体。严培琢磨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硅化”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汉白玉石雕,和真正的石雕摆在一起说不定都能以假乱真。 “艾伦,准备起飞!附近有大量嗜血者!”沈啸的声音突然从对讲器里传出来,呼吸急促,显然正在奔跑之中,随之便有枪声传来。 艾伦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刻按动控制台上的按钮,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移动的红点:“我去接你!” “不!这里不适合搜索艇飞行,你启动飞艇,我马上就到!一看见我,你就升空!准备开启光子炮。” 艾伦紧张地在控制台上折腾了一会儿,没有几分钟,沈啸怀里抱着个东西从树林里冲出来,背后——严培总算是见识到了嗜血者,乍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面无表情而双眼血红,可怕的是这些东西动作根本不像电影里的僵尸那么缓慢呆滞,几百个一群的从树林里跟出来,喉咙里嗬嗬乱叫,声势惊人。有几个被树枝挡住去路,随手那么一挥,手臂粗的树枝就咔嚓折断。沈啸在奔跑中回手扫了一梭子,一个嗜血者仰天倒下,脑袋开了花,却没有多少血溅出来,反而是飞溅开来的骨渣在阳光下微微闪光,像亮亮的砂子。还有两个嗜血者被子弹打断了手臂,却毫无痛感,身体只因为子弹的冲击力晃动了一下,仍旧直往前冲。 艾伦操纵搜索艇一边升空一边向沈啸迎过去。沈啸左手抱着怀里的东西,右手向上一举,袖口里突然射出一条长绳,前端啪地扣住搜索艇外部的什么地方,随着搜索艇向上升起。艾伦立刻拉动操作杆加速上升,但追得最近的一个嗜血者已经纵身一跳,那弹跳力竟然相当惊人,一跳就是将近两米,对着沈啸的腿伸手就抓。那手指干枯,皮肤失去了水份似的,好像只剩下了骨头,看起来鹰爪一样惊人。沈啸是用右手持枪,现在右臂上挂着拉绳,枪已经没法用,他在艾伦的惊呼声中猛地向上翻身,头下脚上,用双腿夹住了绳子,腾出手来一枪打在嗜血者头顶,冲击力将嗜血者的脑袋打穿,尸体沉重地跌在地上。沈啸再翻身,换手握住绳子,大吼道:“打开外层门,开炮!”这时候搜索艇已经升空十余米,下面的嗜血者虽然挤着乱跳,却已经没人再能够得到沈啸。 艾伦在控制台上按下几个按钮,严培看见一个蓝色的光球从搜索艇下部射出来,笼罩住了那群嗜血者。强烈的光线令他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搜索艇已经升到五十米的高度,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圆圈——挤在最中间的几十个嗜血者已经化做一堆扭曲的黑炭,支楞在已经烧黑的草地上。然而其它的嗜血者却完全没有惧怕的反应,仍旧挤过来对着升空的搜索艇乱叫。 严培激动地差点趴到屏幕上去:“再来一炮啊!再来一炮!” 艾伦刚刚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我们这是搜索艇,不是战斗艇,没能力连续开启热能炮。现在先让肖恩进来才是最要紧的。”他正要按动控制台上的按钮,对讲器里却忽然传来沈啸的声音:“艾伦,先不要开内层门,准备检疫。” 艾伦又是一惊:“你防护服破了?” “不,我带回来一个孩子。” “孩子?” 搜索艇的门是双层的,外出的人必须在双层门之间的过渡舱里接受消毒处理才能进入艇室。沈啸对着摄像头亮了亮他刚才抱在怀里的东西——一个婴儿,看起来也就是三四个月大,正半闭着眼睛有声无泪地嚎哭。 艾伦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这是……” 沈啸皱着眉:“被藏在树上的一个鸟窝里……这个一会再说,先检查。” 石化症的检疫是对基因进行分析,看是否已变异。婴儿被自动采血器抽了一管血,哭得更大声了。严培隔着过渡舱的钢化玻璃门看着:“好像是挺健康的一个孩子。这么小一点,居然被放在鸟窝里?” 沈啸已经消毒完毕,把飞船转入自动驾驶,也走过来:“根据地上的痕迹,可能是他的父母把他藏起来,然后引开了嗜血者。至少有五至八个嗜血者的脚印从那里经过……” 一阵沉默,只有婴儿的哭声在响。严培伸出手指隔着玻璃逗孩子,想问问万一已经感染了怎么办,想了想,没问。 “检疫结束,”电子女声把几个人的心忽一下都提了起来,幸好仪器不会吊人胃口,接着就说,“未感染。” 在场的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自动消毒器进行了喷雾消毒,然后艾伦打开过渡舱内门,把光溜溜的孩子抱了进来。这是个男婴,小胳膊小腿都瘦瘦的,不像一般在哺乳期的婴儿那么圆圆胖胖,似乎有点营养不良。不过哭声很大,一边哭一边还乱蹬小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艾伦显然的不会抱孩子,严培看得咧了咧嘴,把孩子接了过来:“给他弄点奶啊,这明显是饿了。还有,找块布包起来啊,这样要着凉的。” 艾伦有点犯愁:“这——布可以马上用再生棉做,但是奶要回地下城才能……大概还要六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严培翻个白眼,把孩子抱在手臂里哄着:“怎么可能等六个小时,小孩子哪里能等那么久!有没有别的东西,粥啊米糊啊,饼干泡一下也可以。” 艾伦想了想:“可是只有面包,那个很硬,孩子没有牙齿不能……” 严培挫败:“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面包粉碎的?然后用水冲就行。如果有糖什么的也可以加一点。你们这么高科技,衣服都能马上做出来,不至于连点糊糊都搞不定吧?” 艾伦恍然大悟,鼓捣了一阵拿出个什么震荡机来,一块面包放进去很快研磨成粉,然后用热水冲成糊糊,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管炼乳类的东西来加进去几滴,顿时甜香味扑鼻。孩子大概闻到了香味,哭得更大声了。严培抱着他来回地走:“乖乖等一下,凉一凉马上可以吃啦。” 沈啸正在操纵机械手处理那块襁褓,为确保安全,不易彻底消毒的布料都要从过渡舱直接送进焚烧口处理。机械手夹起襁褓一角,啪一声掉出来一个东西。严培眼尖:“哟,是个牌子!” 机械手把那东西夹起来,果然是块小牌子,系在一根红丝绳上,看起来像是陶瓷的,粉红的底色上是黑色的奇怪线条,中间还有颗小小的红心。严培歪着脖子看了一会猛然明白过来:“哦,腓尼基文字啊!” 沈啸终于瞥他一眼:“你看得懂?” 严培得意地颠颠怀里的孩子:“当然!” “写的是什么?” “呃——应该是两个名字。彼得、安妮。哦,彼得爱安妮,大概是小家伙父母的定情信物吧。” 沈啸沉默了一下,按动消毒器,把牌子彻底消毒之后拿了进来。丝绳就不能要了,不过搜索艇里做根棉绳绰绰有余,没用十分钟,牌子就挂到了孩子的小脖子上。严培端详一下,形状不太规则,看着像陶瓷,其实十分坚硬。边缘上还有浅浅的指印,好像是手工制品。 “这是低温硬化陶瓷,专门做手工艺品用的。”艾伦端详了一下,“不过怎么在孩子这里?”这东西应该是孩子的父母每人一个吧。 严培叹了口气:“还看不出来?肯定这孩子的父母有一个已经死了,所以才把这个牌子放在孩子身上。照沈啸的说法,应该是活着的那个——不知是爸爸还是妈妈——把嗜血者引走了,估计另一个牌子是在他身上,将来万一还能见面,也是个信物吧。”他颠颠怀里的孩子,“可怜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啊。” 婴儿自然听不懂他说话,只是拼命把头转向传来食物香气的方向,哇哇地哭。严培抱着他摇晃:“你爸爸叫彼得,那你就叫小彼得吧,好不好?” 面包粉糊终于晾凉了,没有奶瓶,严培只好拿小勺子一点点喂。因为有炼乳,小彼得吃得很香,吃饱了就开始打盹。严培抱着他转了两圈就睡得像小猪一样,居然还打着小呼噜:“可怜孩子,地下城总有孤儿院吧?” 艾伦点了点头:“到了地下城,会有人照顾他。” “能想办法找到他父母吗?” 艾伦沉默片刻:“不太可能了。被嗜血者袭击的营地基本不会有幸存者,这个孩子已经非常幸运了。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引开了嗜血者,他也……你也看见了,嗜血者的身体素质其实远远超出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大脑硅化也造成了智力的下降,它们会更可怕。” “为什么嗜血者的力量会增强到这种程度?” 艾伦叹了口气:“人工疫苗本来是破坏病毒对细胞的硅化过程,但是失败了,使得感染者细胞部分硅化,只是部分僵化了肌肉纤维,却增加了肌肉和骨骼的硬度,使力量成倍增长。一般来说,一个普通嗜血者可以徒手撕开薄铁皮,再强一些的,可以扯裂三毫米厚的铁板。最麻烦的是这些怪物必须击中大脑才会真正死去。头骨本来就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硅化之后硬度更大,普通子弹甚至难以打穿。肖恩用的是特种部队配备的大口径枪支,才能击穿嗜血者的头骨。普通人手里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所以遇到嗜血者基本上都不可能再活下来。” 严培听得悚然:“我以为过了一千五百年,武器早应该升级了吧?” “没错,但全球削减军备已经五十多年,现有的军备基本以远程打击为主,只有特种部队大量配备近战武器。还有相当一部分遗留在地面的军火库里没有带到地下城。现在地面上还有幸存者,大面积的毁灭性武器也不能使用,必须等搜救工作结束后才可以考虑大规模轰炸。但是那样对生态也是一种毁灭——何况现在还没有攻克石化病毒,谁也不知道轰炸是否能把病毒全部消灭。” 严培挠了挠头:“怎么听起来,你们跟一千五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啊。我一直以为过了一千多年,人类早应该登上月球飞往宇宙了,原来还限制在地球上……” 艾伦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登上月球并不难,但在月球上建立一套生态系统却要耗费大量资源,其它星球也一样,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地球资源也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与其浪费资源去改造另一颗星球,不如保护好地球。现在可能产生污染的重工业已经全部迁往太空和月球,地球只是人类生活的地方,这才是最经济的做法。” “工业迁往太空?”严培不由自主地想抬头往上看,虽然知道头顶上只是搜索艇的天花板,“那去上班怎么办?” 艾伦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太空工业基本上都由大型计算机控制,只需要少量维护人员,每半年轮值一次。这样他们只需要一个小型的生态循环系统就可以生存。当然,病毒爆发后地面已经失去了与太空的联系,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不过如果生态循环系统不出毛病的话,他们也许反而是最安全的。” 5、地下城 “这是你的房间。”艾伦带着严培穿过走廊,停在一扇门前,“这是科学家宿舍楼,条件已经是最好的。” “哦——”严培一路打量这座三层小楼。门与门之间隔得很近,想也知道,房间会很小。地面和墙壁都是暗色金属,不知从哪里透出柔和的光线,冲淡了冷硬的金属和低矮的天花板带来的压抑感。偶尔有人从房间里出来,都是行色匆匆,见面只是彼此点头,或者短暂交谈几句就离去。严培端详他们的徽章,全部都是金色的,只是图案不同。 “手伸出来,按在这里,让安全系统采指纹。”艾伦示意严培把手放在门边一个淡色方块上。两秒钟后,叮地一声,电子女声:“欢迎使用602号房间,祝您生活愉快。”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这个就是最好的房间?”严培绕着总共只有十五个平米的房间转了一圈。其实连转都不用转,小小的房间一目了然,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外加一个小柜子,墙上有个液晶屏,仅此而已。哦,还有一个独立浴室,不过不如说是个厕所,马桶和淋浴喷头几乎是垂直安装。严培端详那喷头一会:“这个,是让我站在马桶上洗澡么?” 艾伦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了一下马桶后面的一个按钮,金属马桶变形展开,形成一个盆形小浴缸,不过大小仅容两只脚站进去。严培纠结地把那浴缸跟自己的脚比了一下:“这个,好像只能站着吧……” 艾伦瞥了他一眼:“每人每月除饮用之外的生活用水是五十公斤,沐浴用的是气雾法,你只要站在这里就行了。” 严培傻了眼:“连洗澡水也要限制?” 艾伦淡淡地说:“当然。石化病毒的感染途径太多,生活用水也要经过多种消毒过滤措施,并不是直接把水引过来就能用。” 严培忍不住又担心起来:“那么消毒之后就能保证安全了?” 艾伦平常只是专注于研究,并不经常跟人打交道,更没有这么巨细无靡地跟人交待过这些生活琐碎。如果不是因为严培是他们挖出来的实验样本,他根本不会来跟这个痞子打交道。当下实在不愿意再说,简单地回答:“迁入地下城之后,至今出现的发病者只有不超过一百例。拿着这个。” “这是——”严培看着手里的徽章,金色的徽章,上面印着太阳花图案,但没有数字,“哎,这不是卢梭博士戴的那种徽章吗?” “对。这是地下城居民的身份标志,你的一切信息都在里面,凭着徽章领取生活物资。金色徽章代表学者,你这个是生物学家的,标志是太阳花;物理学家是原子模型;化学家是试管;数学家是一个X。黑色徽章是军警的标志,警察是盾,军人是剑,双盾是特别警察,双剑是特种军人。政府官员是统一的红色徽章,平民是绿色徽章。绿色徽章又用齿轮、镰刀、书本和硬币区别开平民的职业。不同的徽章待遇不同,生物学家领的是一级补助,你要收好……” “等等。”严培听出点不对来,“你刚才说的学者一共四种,那,人文学者呢?比如说历史学家什么的。” “人文学者的待遇等同于平民,戴绿色书本徽章。” “这是为什么?一样是学者,怎么待遇差这么多?” 艾伦终于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文献都可以用一个芯片记录,并且目前人类所面临的问题是人文学者所不能解决的。” “你们这是唯生产力论啊!” “什么?”艾伦思考了一下,没想明白,“地下城的资源有限,我们必须首先解决病毒的问题,所以生物学家有最高待遇,而历史学家——他们对于这场战争不能有什么作用。好了,现在需要交待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地下城的秩序——目前居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但是科学区是安全的,你不要随便出去,最好也不要随便跟人交谈。还有,我需要你的血样。” “慢慢慢,科学区?你只是给我讲了这房子里的事,那地下城的事还没说呢。” 艾伦实在没有耐心再跟他说了,一指墙上的液晶屏:“去网络上查吧。现在,能把血样给我了吗?” 严培眼珠一转:“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想出门——啊,你当然是没有时间的,我是说,沈啸先生呢?我能去找他吗?” 艾伦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秒钟,平静地回答:“肖恩住在军事区,他不是警察,更不是科学区的保安人员,所以你见不到他。由于后天才是物资领取日,所以这两天,到了用餐时间我会来带你去食堂用餐。现在,可以把血样给我了吗?我还要去给孩子登记。” 艾伦采了血样就走了,留下严培一个人无聊地在屋子里打转。从在搜索艇里醒来直到现在,连24小时都没过完,他仍旧还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这就一千五百年后了?这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了?举目无亲——哦,当然,原来他也没什么亲朋,至少,在父亲死后,一切就风流云散,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但不管怎么说,世界总还是他熟悉的世界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四周都是冷硬的金属,外头还不知是什么样子,或许他应该上网去看看——坑爹的,这液晶屏要怎么才能打开? 液晶屏看起来像是嵌在金属墙壁里的,严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任何类似于开关或者遥控器的东西,忙活出自己一头汗来,无奈地把手撑在液晶屏边上喘了口气。一口气才喘出一半,叮一声轻响,液晶屏右下角亮起一个小红点,电子女声问:“是否接通网络?” 原来是触摸屏……严培无语地抹了把汗:“对,请接通网络。” 有了开头后面就容易了。严培调出了地下城的地图,发现地下城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科学区在最北边,左边是政府区,右边是军事区,中间靠南面是大面积的居民区,工业区分成小块环绕着这四区在边缘上。农业区则在最南边那个椭圆的尖部,边上是一条流量相当大的地下河,现在是地下城用水的主要来源。地下城有六个进出口,全是供飞艇和列车使用的磁悬浮通道,由地下城的中央电脑控制,基本上杜绝了嗜血者大规模潜入的可能,在安全上有绝对的保证。 严培看了一会新闻就把窗口关了。官方新闻总是这样的,报喜不报忧。就连对于地面搜索的报道也有些含糊其词,军方牺牲的人数更是提都没有提过。不过想一想,在目前这种非常情况下,为了保证地下城的安定,稳定群众情绪也是必要的。 关了新闻窗口,严培开始搜索网络上的小道消息集散地——各种论坛。他可没忘记,艾伦当时跟他说过,即使是最高配给,数量也并不很多,而且他没指望自己一个实验样本真的能跟生物博士平起平坐,也就是说,他的配给,大概也就是个温饱。如果他没有额外收入的话,日子就比较惨了。 艾伦来接严培去吃饭的时候,连按了三次门铃门才打开,不由得有些不满:“你在做什么?” “抱歉——”严培笑得很没有诚意,“研究了半天才知道这门怎么开。” 艾伦又有些头疼:“这里的墙壁都是感应式的,你只要把手随便按在墙上哪个位置,各处的控制开关都会亮起来。” “哦,现在知道了。谁让我落后了一千多年呢?”严培耸耸肩,笑容灿烂,“可以去吃饭了吗?抽完血之后我还真饿了呢。” 艾伦强忍住用眼白他的冲动。总共采的血样不足50毫升,他就饿了?真敢说! 食堂在地下二层,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领餐。一个激光扫描器在领口的徽章上一扫,配餐窗口里就会送出一份配好的套餐。虽然人多,但大家都很安静,即使有交谈者,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严培跟在艾伦后面,领到了自己的套餐:一块炸猪排,一块面包,一份蔬菜水果沙拉,外加一碗海鲜汤。他斜眼看了看艾伦的,发现他的沙拉里只有蔬菜没有水果,猪排的块头也比自己的小一点,这大概就是生物学家与物理学家的区别? “艾伦!”食堂一角有两人招手,示意他们坐过去。其中一个别着数学徽章的年轻人好奇地打量严培,“这就是你和卢梭博士带回来的休眠者?” 严培对他露出两排小白牙:“你好,我是严培。” “我是希尔,这位是优素夫。” 优素夫是个化学家,人也比较沉默,只是点了点头,客气中带着疏远。希尔却是个很健谈的人,虽然他盘子里的猪排只有严培的三分之二大,但很快就跟严培聊了起来。 “居民区是什么样子的?”严培用刀子切着猪排。浇上去的汤汁很美味,但猪排的口感却有些绵软,好像缺少肉类的韧劲。 “哦,你最好是不要去,那里比较乱。尤其是三号区,因为聚集的绝大部分是领最低配给的平民,所以治安也不太好。”希尔狼吞虎咽,很快就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了,而且看起来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你到居民区去做什么?” “我想找份工作。总吃救济好像有点……你知道的,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说,无功不受禄嘛。” 艾伦轻轻哼了一声。无功不受禄?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几根头发讲价钱,硬生生的讲出个最高配给来。 严培假装没听见艾伦的轻哼,笑容可掬地继续对希尔说:“再说我又不比你们这些科学家要做研究,整天闲着,不做点事也难受啊。” 希尔大为同意:“说得对啊!我现在其实也没有什么研究可做。目前一切都为研究疫苗服务,我是学数学的,其实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也憋得难受呢。不过我在农业区有份工作,每天下午过去工作四小时,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或者你可以在那边找份工作。” 这和严培心里想的不太一样,不过还是点头:“好啊,不过我看地图上农业区的范围并不大,能养活地下城这么多居民吗?” 希尔笑了一下:“当然不能保证富足,所以才实行配给制,不过也不会饿死人。病毒总能被攻克的,艰难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当初基因改造之前全球性的病毒爆发,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人类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严培咧嘴一笑:“当然,人类是最有生命力的动物,一定能过去的。马丁博士,下午我跟希尔博士去农业区看看可以吗?” “嗨,叫我希尔就可以了。艾伦现在很忙,他是搞智能电脑的,整个地下城都要他来操心,没时间陪你的,你跟着我就行啦!” 严培笑了起来。希尔看起来好像做惯大哥的,热情友好,包拍胸脯:“那我就跟着你啦!” 艾伦微微皱了皱眉:“希尔,他还有些事要做,你——” 严培灿烂地转头对他笑:“放心,该提供的东西我还是会提供的,只是去看一下嘛。” 艾伦皱着眉把严培带到角落里:“注意一点,不要对别人说起你的真实身份。现在除了政府里有限的几人之外,别人都以为你是在三十多年前一次雪崩中被埋葬的。因为你在自然环境下休眠了三十年,很有医学上的研究价值,所以才给你最高配给。你自己注意,不要说漏了。” 严培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 艾伦眼神严肃起来:“你要知道,病毒扩散已经遍及全球,会引起什么样的恐慌?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基因未经改造,有可能自动生产出抗体,那么你会极其危险!那些被感染的危险吓坏了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 严培缩了缩脖子:“会把我切成肉丁分了吗?” 艾伦有些愠怒:“你正经一点!” “OK,我明白。”严培举起手,“谢谢,是我考虑不周,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足。”他脸色一整,“马丁博士,感谢你们,真的。” 艾伦看惯了他一身痞气的模样,乍见这种正经表情反而有点不习惯,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转过头:“行了,你自己注意就是了。” 严培摸着下巴:“马丁博士,既然我这么不安全,是不是需要申请一下人身保护什么的?” 艾伦气得猛又转过身来:“你还想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要申请人身保护?” 严培笑嘻嘻地摸下巴:“我只是觉得,刚才你讲得太可怕了。我虽然能保证不说漏嘴,可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并不止一个人,万一被泄漏出去,我一个人的生死事小,耽误了研究抗体,那麻烦就大了。” 艾伦瞪着他,逐渐冷静下来:“你想申请什么样的人身保护?” 严培歪头想想:“嗯,别人的身手我也没见识过,不如就请沈啸吧?至少我见识过他的本事,放心不是吗?” 艾伦冷笑了一声:“果然……我不妨告诉你,不要打肖恩的主意,他不会喜欢你。” “唔?”严培挑着眉毛,“马丁博士这句话说得有点奇怪啊,我是申请人身保护,沈啸是军人吧?他应该保护平民,也应该服从命令,对吧?这跟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艾伦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再掩饰了,我看得出来,你是同性恋,对吧?” 严培眼珠转了转,笑了:“马丁博士眼力真好。怎么,你是要告诉我沈啸是个直的?” 艾伦冷冷地看着他:“不,他和你一样。不过,你不要以为这样就有机会。肖恩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你永远争不过那个人。” 严培撅起嘴,装模作样地思考:“是吗?那个人不会是马丁博士你吧?” 艾伦脸色微微一变:“胡说八道!” 严培又笑了:“是吗?那么马丁博士能否让我见见那个人?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那么完美。” 艾伦收起了笑容,眼神少见的冷峭:“严培,我警告你,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最好赶紧打消它!永远不要在肖恩面前提起这件事,永远不要提起他爱的那个人!那个人是我弟弟——半年以前,死于普罗旺斯的沦陷。” 6、农业区 “这里就是农业区?”严培难以置信地左右看着,“怎么——我以为我至少能看见一块麦田或者一片果林……” 希尔爽朗地大笑起来:“哪里会有这种东西?这可是在地下!阳光都是人工的,当然作物也就只能生长在温室里了。哦,那边是蔬菜培植区,是地下河的一部分。” 严培瞪着那些在水面上漂浮着的大盒子,里面装着土,种植着各种蔬菜。当然,说是各种,也不过是一些生菜之类的,还有用一尺多高的架子支起来的蕃茄和青豆,看起来都很袖珍。 “那边就是你想看的麦田和果林了,是转基因植物,比较适应地下环境的。”希尔指着远处。苹果树和葡萄架间着,个子也都很矮,树丛中间挂着人造光源,利用地下河的水流来发电照明。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麦田,还有部分玉米和高粱,当然也是在透明温室里的。严培摸了一下温室外壁,觉得不像玻璃,还热乎乎的。希尔解释说:“如果让作物自然生长,是不可能提供足够的食物的,所以人为地提高温度延长光照,仿照热带气候,让它们缩短生长期,当然,吃起来的时候味道就会差一些了。” 严培想到那绵软的炸猪排:“动物也是?催熟吗?难怪总觉得肉太软了,不耐嚼。养殖场在哪里?你们把动物都关在笼子里养吗?” 希尔又笑起来:“不。自然生长的动物在生长过程中无论如何都会无谓消耗一部分营养,比如说散步、做爱、排泄,甚至消化饲料本身都会消耗能量的,不能完全用来产肉,更不必说生长出来的骨头和皮毛都是不能食用的。如果用这种方法,那肉类的供应比粮食更困难,更不可能满足地下城的需要。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饮食不足,人的抵抗力会下降,更难抵抗病毒的感染。所以我们也不能用常规方式来供应肉类——喏,那边就是你说的养殖场了。” “养殖场?室内的?”严培只看见一座厂房似的大房子,但他跟着希尔一走进去就愣了,里面是无数的封闭式培养皿,每个培养皿里都有一块肉。是的,一块肉,确切点说,一块正在培养基上生长的肉。大小嘛,就像严培领到的炸猪排那种尺寸,整齐地一层层地摆在架子上。同样有人造光源在照射,还有类似氧气管似的东西通着。 “这,这是——” 希尔叹了口气:“这都是用肌肉细胞培养出来的。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培养基里的养分,不至于有无谓的消耗。你刚才看见的植物培养区收获的粮食,种籽当然不用说,就连作物的茎杆都是要先经过提炼的。把人体比较容易吸收利用的物质提取出来,废渣就到这里来制造培养基。所以你会觉得肉类没有嚼头,因为它们没有运动。”他指着屋子中央的控制台,“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盯着电脑,以免程序出问题。现在这个时候,这里的工作耽搁几小时,就可能在地下城造成食物缺乏的恐慌。” 严培看着这一屋子的肉块,忽然觉得胃里的那块猪排好像有点活过来的感觉。希尔笑了笑:“觉得很恶心?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即使是自然生长的动物,宰杀之后也无非是这个样子。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先活下去。” 严培再次端详希尔。希尔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子,想不到真有种韧劲:“嘿,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我敢保证人类绝对不会绝种的。” 希尔大笑起来:“当然,人类怎么会绝种。虽然天天都有人死去,可是总有希望的。喂,你有没有去过孤儿院?那里头好多小孩子,他们就是希望啊。我每天下班都要去看看的,里头有些才那么一点点大,圆滚滚的,好玩极了。” “你喜欢孩子?”严培想起小彼得,“我也想跟你去。我们来地下城的路上救了一个小孩,也是只有一点点大,我还真想去看看他呢。” 希尔笑着点头:“我喜欢孩子。我跟我的女朋友说过,将来病毒消灭了之后,我们要生一支足球队呢。” “那你的女朋友现在……” “她是军人,奉命在地面上搜索幸存者。”希尔的表情骄傲,“她也喜欢小孩子,如果没有这场瘟疫——对,就是瘟疫!简直跟中世纪的黑死病、鼠疫一样,就是一场瘟疫!如果没有这瘟疫,我们早就应该结婚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第一个孩子了。要看看她的照片吗?我天天都带着呢。” “当然。” 照片上的女孩身穿军装,英姿飒爽,希尔珍惜地看了又看:“她是特警,带领的小分队已经救回了一千多人。” “真漂亮!”严培拍他肩膀,“你真有眼光。不过,你将来可不能得罪老婆,否则会挨揍的吧?” 希尔哈哈笑起来:“没错,十个我也打不过她呢。” 严培啧啧:“老兄,你这才是有福气的呢!等你们结了婚,你就等着享福吧。”两人嘻嘻哈哈,对于地面上的危险,谁也没有提起一个字。 其实这里一切都是电脑操控的,希尔要做的事就是挨个观察每个培养皿里的肉类生长是否正常,如果不正常,就要立刻向中央技房报告,让他们派技术员来。毕竟正像他所说的,地下城有数万人等着吃饭,如果生产线上的肉类报废一轮,第二天地下城里可能就会爆发食品缺乏的混乱。这工作在严培看来很枯燥,但希尔是个数学家,枯燥的数字都会觉得有趣,所以丝毫也没有觉得腻烦。严培陪着他在架子之间走动,忍不住问:“既然电脑这么先进,为什么不能由中央技房直接监控,或者设一个报警系统呢?” 希尔笑了笑:“地下城的资源是有限的,毕竟人不是光有吃有喝就行了,还要保证有一定的娱乐,比如说网络。如果让人人都吃了就睡睡了再吃,这种日子也是过不下去的。所以工业区和农业区虽然重要,也不能把地下城所有的资源都占用了。有些事情人工可以去做的,就要节约能源。毕竟现在地下城不缺的就是人。像我,目前并没有什么急着要做的事,就在这里工作。节约出的能源要用在居民区,他们是最容易被压力压垮的一个群体。病毒爆发的时候政府首先把科学家迁入地下城,但是平民……他们都是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的,那种压力如果没有什么渠道宣泄会——嗯,我是搞数学的,说不太清楚。” 严培随手敲了敲身边一个架子:“我听说,马丁博士的弟弟也遇难了?” “哦……”希尔叹了口气,“是的,艾伦同母异父的弟弟,卢梭博士的儿子,迈克尔。他是个画家,石化病大爆发的时候他在普罗旺斯采风,当时艾伦的母亲已经得了石化病去世了,卢梭博士不想让他出门,但是——迈克尔他是个虔诚的教徒,把一切都交给全能的主来裁决,所以他还是去了。后来……后来跟他同去的朋友中只有两个人逃了回来,听他们说,迈克尔最后让他们把他放在了薰衣草田里……那时正是六月底,薰衣草田一片淡紫色,最浪漫的颜色,我想,迈克尔会喜欢这样一块墓地……” 严培听得有点牙酸,最浪漫的颜色,墓地……话说普罗旺斯他也去过,当时那漫山遍野的紫色确实动人心魄,可惜他花粉过敏,在薰衣草田里直打喷嚏,煞尽了风景。还惹得罗铭笑个没完——去他妈的,怎么想起罗铭来了!去他妈的薰衣草田,去他妈的普罗旺斯,都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爸还没死呢,严家也还没败落…… “哦,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普罗旺斯还是原来的风景啊。” 希尔被噎了一下。任什么人听到这样一个凄美的结局,第一句话说的都不会是这个吧?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严培跟迈克尔也不认识,于是顺着他的话说:“是的。现在工业都迁入太空和月球了,地球正致力于恢复自然地貌,像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或者威尼斯的水城,都是要保持的。” 严培对于自然风景不太感兴趣,地面上全是游荡的嗜血者和病毒,风景再美有用么? “我被马丁博士他们挖出来的时候,搜索艇上还有个军人,他是……” “哦,你说肖恩?沈?沈少校,他是特种军人,跟艾伦从小就是邻居。” 好嘛,敢情是青梅竹马…… “马丁博士结婚了吗?” “没有。艾伦太过于注重研究,一直都没有女朋友。倒是迈克尔,以前经常变换女友,你知道,他们搞艺术的,嗯,都是那样……” “那沈少校呢?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吧?” “沈少校——应该是三十出头吧,年纪也不算很大嘛。他——我跟他不太熟,听说是也没有结婚呢。应该是这种非常时期,顾不上吧。毕竟他们军警,这个时候承担了最多的危险。” 严培还想从希尔嘴里再掏出点什么来,忽然觉得脚下微微震动:“怎么了?房子怎么在震?” “震?”希尔完全没有感觉到,茫然向控制台看了一眼,一秒钟后,控制台上一盏小绿灯开始闪烁,电子女声:“2.5级地震,各部门请注意,2.5级地震。” 希尔略微有些惊讶:“2.5级地震你也能感觉到?” “呃——我比较敏感……”严培耸耸肩。他从小就对各种震动极其敏感,有人都说他这是特异功能,所以家里特别看重他,要知道到了斗里,各种机关的开启过程中都会有震动,用来开锁自不必说,有时候还能救命呢,“不对,好像震得更厉害了!” 小绿灯变成了黄色,电子女声:“3.8级地震,各部门请注意,3.8级地震。” “果然升级了?”严培诧异,“挺快啊!” 还没容他说完呢,电子女声又报了:“4.6级地震,各部门请注意,4.6级地震。” 严培瞄着房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出去?”虽然希尔表情很淡定,但这震级未免升得太快,一分钟不到,已经升了两级了。 希尔摇摇头,指着小灯:“不要紧张,一般震级升到5.5级就不会再往上升了。这里的房屋结构是经过加强型,完全没有问题。如果震级达到7级以上需要撤离,灯会变成红色。” 严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难道这里常常地震?” 希尔点点头:“大约是最近一年吧,地球板块可能活动加剧了,5级以下的地震已经司空见惯,地下城这里,大概每个月总要来个两三次,我们都习惯了。” 严培惊了:“每个月来两三次?这么频繁!你们也不怕哪天震得大了把地下城也震塌了?那这里的人可全都得死啊!” 希尔笑了笑:“地下城的抗震指数是7.5级,距离震中不超过八十公里,所以你不用太担心。而且虽然震动频繁,地震监控中心却一直没有发现有特大地震的可能。” 严培怀疑:“地震真的能准确预报吗?” “当然不可能完全准确地预报出在何时何地可能发生多少级的地震,目前我们采用的是人工干预法,嘿,说起这种方法的构想,当初还来源于你们新亚联合体——哦,好像那时候应该叫做中国吧——来源于中国的一篇科学幻想小说呢。那篇小说里提出了低烈度纵火的方法,就是在预测到可能发生地震的地方,采用人工制造轻微低震的方法,把可能发生地震的那种临界态打破。所以这种小幅度的震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较大强度的人工干预,加上对地壳运动的监视,可以肯定不会突然发生强烈地震。” 严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虽然知道这里的房子都是金属的,仍然觉得很不踏实:“可是这种情况应该是很不正常的吧?其它地方也这样吗?” 希尔苦笑了一下:“不知道。现在基本上地下城是孤立的,所以无从得知其它地方是什么情况。再说现在一切都以研究疫苗为主,其它的可以以后再去研究。” 严培肚里嘀咕:“要是都震死了,还研究个P……”但这话不好说出来,“这样天天震,不会引起老百姓的恐慌吗?” 希尔又苦笑一下:“会啊,所以居民区比较混乱,必须要给他们一定的娱乐,否则……现在居民区有不少宗教团体,宣扬各种末世理论,政府也很头疼,又不能强制干预。所以你一个人一定不要随便去居民区。” “宗教团体……”严培摸着下巴,“都有什么样的?天主教?基督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多神教?还是奥姆真理教?” 希尔被他问得答不出来:“这,我不太清楚……奥姆……那是什么教?” 严培嘿嘿一笑,表情无辜:“没什么。” 7、平民的生活 严培到孤儿院的时候,小彼得正由护士抱着在喂奶。一边咕咚咕咚地喝,一边还不闲着地用手去捞自己的脚丫,边吃边玩,自得其乐。严培隔着玻璃墙朝他做鬼脸,小东西用一只眼睛看了看他,毅然地掉过头去找奶瓶了。 “切!没良心的小东西。没我,你早在搜索艇上就挨饿啦!”严培吹胡子瞪眼,可惜小彼得完全不鸟他。希尔在后面哈哈大笑,严培悻悻地刚想比个中指,希尔已经收住了笑声:“沈少校,你也来了?” 严培慢悠悠地转过身,果然是沈啸,不过今天他没有穿黑色的特种军人制服,而是换了一身便装,对希尔点了点头,看了严培一眼:“你也来了?” 严培笑笑:“来看小彼得?”沈啸说的是英语,他偏偏回了一句中文。 沈啸脸上难得地浮起一点柔和,也换用了中文:“孩子怎么样?” 严培耸耸肩:“你自己看吧。这臭小子,光顾着吃了,我跟他打招呼,他连理都不理我。” 沈啸往玻璃墙前凑了凑,小彼得不知是不是吃饱了,转动着大眼睛四处看,一眼瞅见沈啸,居然咧着嘴笑起来。严培嘿了一声:“臭小子,差别待遇啊!不行,我要进去揍他屁股!” 沈啸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你现在进不去。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刚进孤儿院,必须隔离十天观察。” 严培丧气了:“进不去?亏我还巴巴跑过来看他,搞了半天根本抱不着。” 沈啸淡淡一笑:“看看他过得好不就行了?十天之后解除隔离你就能抱他了。你在卢梭博士那里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严培抓抓头发:“实验……我还没进过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呢,只不过让马丁博士采了点血样而已。” 他们一直说的是中文,希尔听不懂,看他们没有停下交谈的意思,就打了个招呼自己去开放区看大一点的孩子了。严培当然巴不得,转过身来跟着沈啸顺长廊走去,一边问:“你怎么有时间来孤儿院?” 沈啸简单地回答:“我在休假。” “休假……”严培眼珠一转,“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居民区看看?” 沈啸看他一眼:“去居民区做什么?” “我想去找份工作。” 沈啸微微皱眉:“如果你要工作,可以让艾伦帮忙。即使在科学区不合适,农业区和工业区也可以。你既然认识希尔博士,应该知道他就在农业区工作。” 严培笑笑:“嗯,其实今天下午我就是跟他在农业区呆着呢。不过我看农业区其实都是靠电脑控制,这个嘛……说实在的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当然我知道,要是我想在那儿工作,马丁博士也一定能帮我办成的,可是那不是有点……有点搭人情的意思嘛。我好歹也是个有手有脚的男人,怎么好意思呢?” 这话要是艾伦听见,少不得要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可惜沈啸不知道,反而用略带欣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可以陪你去,不过,马丁应该告诉过你,居民区比较混乱,再加上你的身份……” 严培抓抓头:“我觉得马丁博士把平民看得太危险了。其实平民的生命是最顽强的,虽然他们起的作用肯定不会有科学家那么大,但他们其实才是人类的主要组成部分。说句得罪的话,科学区固然安全,可是很没有生活的感觉啊。居民区可能是比较乱,啊不,肯定是比较乱,但大部分人一定都是想正常生活的。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找工作的。” 沈啸沉吟了一下:“你还没有去过居民区,并不清楚情况……不过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看,如果你看过之后还是愿意在那里找工作,我想艾伦也不会反对。” 严培想不到他这么干脆:“现在?” “对。我的休假明天结束,要离开地下城去执行任务。” “OK!”严培登时精神了,“GOGOGO!我们出发!” 其实严培完全用不着那么兴奋的。孤儿院就在科学区与居民区交界的地方,只要关卡上的扫描器认可了他们的身份,领取一辆双人座交通车,大概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进了居民区。 严培隔着车窗看着街道:“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跟我那时候差不多嘛。”地下城的天穹是全息投影,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头顶是深蓝色的夜空,还洒着些银星,加上街道两边的路灯以及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看起来真像他从前呆过的欧洲小镇。 沈啸停下车:“居民区不允许车辆行驶,我们要走进去。你说的没错,其实地下城现在的生活水平跟几百年前差不多,毕竟这里不是地上城市,突然接纳了数万人,很多设备都不能正常使用,完全不能跟灾难前的生活相比。” 严培下了车,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没有科学区的清新,但却让人觉得亲切,带着生活的味儿,这才是他最适合的地方。不过他还没把这口气喘匀呢,旁边已经蹿出两个年轻人,一直冲到他面前:“先生,请接受主的赐福。” “呃?”一口气被咽回了肚子里,严培瞪眼看着面前这两个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两人都很瘦,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两眼却闪着狂热的光,在灯光照射下格外明亮。两人的表情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先生,灾难降临在我们头上,但是耶和华没有抛弃我们。主始终在天上俯视着我们。只有跟随主,我们才能越过灾难,走向光明。” 严培干咳了一声,瞥了沈啸一眼:“请问你们是……” “无须问我们的名。”两个年轻人一起吟诵起来,“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不可忘记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他救赎你的命脱离死亡,以仁爱和慈悲为他的冠冕……” 严培笑了笑,也念道:“耶和华——万军之神啊,你向你百姓的祷告发怒,要到几时呢?” 其中一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大概是头一次遇到有人可以流利地用《圣经》回答《圣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另一个年轻人马上接口:“耶和华从天上垂看世人,要看有明白的没有,有寻求神的没有。” “我明白了……”严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可以得到上帝的指引?” 年轻人递出一张小纸片:“我们是‘神圣团’,这是我们的聚会地点。请尽快加入我们,让主的光辉沐浴你,与我们一起忏悔犯下的罪,才能求得主的庇佑,度过灾难。”他的表情严肃而虔诚,“如同大洪水中主安排下诺亚方舟,他也必不会抛弃我们,阿门。” “阿门。”严培随着念了一句,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向街道另一边,这才借着灯光看了看手里的纸片:“神圣团?这是个什么组织?” “民间的宗教组织。”沈啸缓缓地回答,“现在宗教组织很多,结构通常比较松散,难以持久。灾难突然来临,人们需要精神支柱。” 严培回头端详他:“精神支柱?你也是教徒吗?” “不,我不是。”沈啸的神情有一丝惘然,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你是教徒?能这么流利地背诵《圣经》……” 严培干笑了一声:“呃……我,没有正式受过洗,但是《圣经》倒是读过。”当然,读《圣经》是为了必要的时候能顺利混进欧洲的大小教堂,比如从圣彼得大教堂偷一块圣骨什么的,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沈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直接往前走了。严培跟着他,笑咪咪地问:“政府不管这些宗教组织吗?他们就这么满街头的传教,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吗?” 沈啸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强行干涉只会适得其反。只要没有反政府的议论,宗教信仰永远是自由的。” 严培转着眼珠想了想,咽下了到嘴边的问题,手上悄悄把纸片塞进了口袋,指着前面:“那是什么地方?”整条大街上,那里算是装饰得比较华丽的,门头上横着几条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放射着红红绿绿的光。 沈啸瞥了一眼:“酒吧。”而且算是这一片居民区里比较高级的酒吧了。 严培震惊了:“酒吧?食物都要配给了,怎么还会有酒吧?” 沈啸淡淡地说:“这没什么稀奇,如果你去远一点的居民区,还会找到黑市和很多奇怪的地方……商人到了哪里都是商人……” “那也不对吧,酒吧里的食物配给从哪里来?不会是政府有什么外流渠道吧?” 沈啸看他一眼:“你说得太多了。” 严培笑着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但随即就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沈啸皱皱眉,忽然听见前面一片混乱,隐约有人在喊叫。职业的敏感让他猛地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嗜血者”几个字,脸色微微一变,扔下一句:“去酒吧等我”,立刻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严培想跟过去看看,但沈啸几步就不见了,路灯的光又比较暗,万一走错了路他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回来,所以还是打消了跟去的念头,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灯光也一样黯淡,严培刚刚能看清楚里面的摆设,就听见角落里有人骂了一句,接着噼哩啪啦,什么东西被掀了。严培循声看去,一个女孩子被浇了一头一脸的不知什么液体,手里拿着个托盘站在那里,忍耐地闭着嘴。她面前一个男人抓着个大啤酒杯晃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今天你要不跟老子走,就再别想在这地方干……” 严培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子黑眼睛黑头发,一张很古典的鹅蛋脸,眼角微微上挑。严培只觉得一股热血呼地就冲上了头顶。虽然他从沈啸和艾伦那里已经知道了如今这个世界大概已经没了国家的界限,只有各洲的联合体,然而毕竟时日尚短,在他的心里,还保持着当年在国外看见同胞被欺侮时会沸腾的血液,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拍那男人肩膀:“干什么!欺负女人吗?” 男人被酒精冲得有点上头,斜眼看见严培的体格比自己小一圈,顿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不然我把你肚子里的杂碎都打出来!婊子,过来!”他伸手抓住女孩细瘦的手腕,试图把她拖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女孩猛地抡起手里的塑料托盘,狠狠拍在他脸上! 咔啦一声,托盘裂成四块,男人鼻子下面淌出一道红痕,他拿手一抹,看看手背上的鲜红,顿时大骂起来,高大的身体冲着女孩就扑了过去。女孩操起旁边的轻便椅子,毫不犹豫地对着他脑袋又砸下去,男人用胳臂一挡,顿时嗷嗷叫骂起来:“这婊子来真的!你们他妈的还愣什么,赶紧帮我抓住她!” 旁边还有两个男人是跟他一起来的,只是都被女孩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住了,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答应一声就要过去包抄女孩。三个男人要抓一个姑娘还有什么难的,酒吧里地方又不大,只用了几秒钟,两人就扭住了女孩的手臂。被拍得鼻子都有点歪的男人狞笑着撸了撸袖子:“小婊子,跟你爹一样该死,今天我——”他双手扯住女孩衬衫的领子,正准备往两边拽,突然清脆的碎裂声从他脑后响了起来,男人慢慢往上翻起白眼,软倒了下去。 严培扔下手里的破瓶子,对着另一个男人脸上送过一拳去。别看他块头不大,打架却不在话下。这一拳又狠又准,打得那比他高将近一头的男人往后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女孩的胳臂。女孩扭过身体,抬起腿朝着另外一个男人胯下就是一脚。这一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严培那一拳杀伤力还要大,男人嚎得整个酒吧里都能听见。女孩挣脱出来,一把拽起严培:“跟我来!” 脸上挨了一拳的男人顺手捞起旁边的椅子对着严培要砸,椅子刚举到空中,噗地一声轻响,轻便折叠椅的合金椅脚从中断裂,大半椅子掉在地上,裂口出现出深灰色的光泽,随即酒吧门口就传来一声喝斥:“警察!闹事的人举起手来,蹲下!” 严培听见了这是沈啸的声音,但拉着他的女孩却跑得更快,于是他也就跟着女孩穿过后门,从酒吧里跑到了街上,然后三拐两拐,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女孩停了下来,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谢,谢谢你。” “不客气。”严培的体力远比她好,“你是——华裔?” 女孩喘息片刻,直起腰来:“对,我叫丁小如。你呢?” 严培很高兴地伸出手来跟她相握:“严培,也是华裔。” 丁小如笑了,马上换用了中文:“我刚才就看出来了,否则没人会来帮我。” 严培皱眉:“怎么会?我也觉得奇怪,酒吧老板不出来干涉吗?甚至没人报警?” 丁小如打量他:“你不认识我?” 严培莫名其妙:“抱歉,我是……从别的地方刚来的,你,很有名?” 丁小如又笑起来:“你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估计地球上现在没有人不认识我了,就算不认识,我说了名字你也该知道。” 严培更奇怪了,上下地端详丁小如。也没什么啊,丁小如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女孩,模样顶多打个70分,身材顶多也打70分,虽然刚才起撩阴腿的动作干净漂亮,但也不可能再给她加什么分了,这么普通的一姑娘,真的是全球闻名?难道是个什么二代? “对不起,我其实是……休眠了几十年才醒来的,所以……” “原来如此。”丁小如耸耸肩,“我说呢,不会有什么人来帮我的。就算报警了,警察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严培被彻底地挑起了好奇心,“不至于说在地下城,连最起码的道德也没有了吧?” 丁小如抹了抹头发上的啤酒渍:“你休眠了几十年,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知道嗜血症吧。” “知道,不是石化病毒被人工疫苗刺激后变异——”严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那疫苗……你,也许是你父亲或者……” “对。”丁小如无所谓地耸了耸单薄的肩膀,“刺激出嗜血症的人工疫苗,是我爸爸研究出来的。他叫丁坦。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死,不过幸好,他已经去世了。”她抬头看了看严培,“现在知道了,后悔帮我吗?但愿酒吧里光线昏暗,那些人没看清你的模样,否则你以后走在街上也要小心——嚯”她忽然往前凑了凑,盯着严培的衣领,“金色徽章?你是生物学者啊!不对,怎么没数字呢?” 严培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明白了。不过,既然你知道会有人欺负你,为什么还要在酒吧里工作?你没有配给吗?” 丁小如含糊地说:“有,不过不太够……”她叹口气,“完了,这么一折腾,工作算是丢了,今天晚上有人点了奶酪鱼,本来能搞到一点奶酪的……” 严培抓抓头发:“抱歉……” 丁小如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抱歉什么啊?” “如果我不动手……” “是我先动手的呀!而且如果你不动手,我今天一定要倒霉的。”丁小如捏捏拳头,多少有点懊丧,“难得找到一家肯让我干活的地方,要不是那个混蛋——真以为老娘好欺负呢!就是工作这一丢,唉,再找就难了……” 严培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丁小如看看他衣领上的徽章,好奇心又起:“嘿,你的徽章上为什么没有数字呢?是因为你休眠过一段时间没有协会排名了么?”她刚说完,一阵风吹过来,登时打了个喷嚏。 严培抓住机会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头发衣服都湿了,要感冒的,走,我送你回家,你住在哪儿?” 丁小如抽抽鼻子,随手指了个方向:“不远了。不过,那地方挺破的。” 8、贫民区 丁小如住的地方,应该就叫做贫民区了。说起破,其实倒也不破,毕竟墙壁都是金属的,还要保证抗震,当然不可能是破破烂烂的。可是灯光昏暗,空气里还有生活垃圾的气味,单只这两项,就足以说明这地方的生活水平了。 丁小如拉着严培:“小心点,这楼梯上很脏,清洁机器人一个月才会来一次。” 不用她说,严培也觉得脚底下发粘,楼道里更是冷风飕飕,好容易走到地方,丁小如已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懊恼地说:“千万别真感冒了,那个混蛋,居然把冰啤酒泼在我头上!当时应该也给他来一脚的。” 严培笑起来:“你给他那一托盘也够了,没看他鼻子都歪了!而且警察也来了,他们在酒吧里闹事,怎么也得负责任的吧?” 丁小如在黑暗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半天门才咔嗒一声打开了,从门缝里透出一线昏暗的黄光。丁小如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没好气地说:“应该把他的鼻子都打进去才对。请进,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啦,小了点儿。小心门边上有个盒子,别——” 砰!她说得太晚,严培第一脚就踹上了那个盒子,盒子挺轻的,被他踢得撞在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大响,在寂静的黑夜中特别响亮。丁小如赶紧弯下腰把盒子宝贝地捧起来:“今天早晨出门太急,忘记放到那边墙角去了。你坐。” 严培环视四周。这房间比他在科学区的房间小将近一半,大概也就是能放下一张大一点的双人床,而房间里其实没有床。墙上有挂钩,挂着几件衣服,里面的浴室更是其小无比,而且连淋浴头都没有,只有一个水龙头。墙角里有张卷起来的毯子,严培估计这就是晚上用来睡觉的地方了。另有些零碎的东西堆在一个倒翻过来的箱子上,大概那就是桌子。丁小如抱着怀里的盒子转了一会,小心地放到另一个角落里去,又把箱子上的东西往旁边推了推:“你坐……” “没事,我站着吧。”严培看那堆零碎里还有碗筷什么的,怎么好意思一屁股坐到人家的饭桌上去,“没踢坏你什么东西吧?” “没事,一般不会坏的。”丁小如刚说了一句,墙壁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小如?回来了?” 丁小如提高声音回答:“回来了,杜爷爷。吵醒你了?” “今天……还好吗?” “还好还好。杜爷爷你睡吧,我有个朋友来,先说说话。”丁小如说着,转过头来用口型对严培说,“别提起酒吧里的事……” 严培会意地点头,听着那边老人又咳嗽了几声才渐渐安静,小声说:“那是谁?” 丁小如眼神暗了一下,把墙角的毯子打开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世界历史研究学会的会长,杜诚。” 严培一愣:“什么会长?”该不会是什么环球国际公司代理董事长,电话却是公用电话的那种吧? 丁小如以为他不相信,郑重地又加了一句:“是杜会长本人。” 她这么一说,严培就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个皮包头衔了。但——世界历史研究学会的会长啊…… “他,住在贫民区?” “对啊,你难道不知道人文学者的待遇等同平民?” “我知道,但是……但是他的身份……” 丁小如低头抹着毯子边上漏出来的线头:“他本来住在亚洲区,石化病毒爆发的时候他到欧洲区来参加一个会议,结果电脑系统崩溃,交通全部停滞,他回不去了。在这边没人认识他,新欧共同体的政府对人文学者不重视,就给他分了最低配给。” 严培皱眉:“就算没人认识他,他年纪很大了吧?一个老人,就拿最低配给?身体受得了吗?” 丁小如抬起头来,表情严肃:“是的。现在平民的配给优先照顾孩子和妇女,然后是青壮年男子,老人是最后才考虑的,因为他们对病毒的抵抗力差,也没有未来。没有人反对这项政策,因为现在人类最重要的问题是生存下去。” 严培不说话了。一直以来——哦,当然他来到这世界其实总共也没有几天——他耳朵里听着石化症嗜血症,眼睛里也看见了大批的嗜血者,但对于这世界的残酷他还没有真正的认识到。遇到嗜血者的时候他在搜索艇里,到了地下城他有最高配给,进居民区沈啸是带他到了一个还比较繁华的地方,所以他始终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然而现在丁小如短短的几句话,却在他面前揭开了一层面纱,让他必须好好地看看这世界。 丁小如无意识地往隔壁看了一眼:“他身体不好,我去酒吧就是因为那地方有时候能弄到点额外的食物,还是比较有营养的。而且他咳嗽,我也需要挣点钱买药。虽然可以申请常用药物,但是排队的人太多,药品太少,而且要先照顾科学家和军警……”她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严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这,这太……太不公平了……” 丁小如笑了笑:“有什么不公平的呢?一切都为了人类能存在下去。再说,为了研究病毒,已经有很多科学家自己染病身亡了,军警要到地面上去搜索幸存者,要直接面对嗜血者……谁容易呢?” 严培低下头不说话了。丁小如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你毕竟是休眠了几十年嘛……哎,说起来,你为什么要休眠呢?既然休眠了,又干吗要醒过来?现在这种时候,不醒才是安全的呢。” 严培勉强笑了笑:“我是被雪崩埋起来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居然休眠了。前几天才被发现挖出来。” “雪崩?那你可真是幸运啊,雪崩很难造成合适的休眠条件呢。”丁小如上下打量他,“喂,休眠了几十年,你有什么变化吗?他们给你做检查了吗?要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你肯定要上报纸头条的。休眠不稀奇,可是自然条件下的休眠就少见了。” 严培苦笑:“是啊,这种时候,所以也没人顾得上我。别说我了,那你——酒吧的工作丢了,你怎么办?” 丁小如又耸耸肩:“怎么办?再去找呗。我也习惯了。这种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不是优待孩子和妇女吗?你……” “不是说了嘛,我爸是丁坦。”丁小如的口气厌倦,“政府的人都认识我,谁不认识我啊?当初网络上天天报道我爸那人工疫苗刺激出嗜血症的事,好事的人就差把我家家谱都翻出来了。就算全球的平民都优待,估计也优待不到我头上来。” “怎么能这样!”严培有点愤怒了,“你爸的错,怎么能算到你头上来?再说了,你爸应该也是为了救人才研制人工疫苗的吧?只是没有成功而已,怎么就全变成罪了?” 丁小如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是这么想的吗?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严培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 丁小如眼睛里泛起一层泪光:“他们说我爸不经过人体实验就随便把疫苗投入使用,因为我爸自己开了一家医药公司,他们就说我爸是为了赚钱不经合法程序、谎报实验数据,使用非法疫苗才造成这样的灾难……”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可是我知道爸爸绝对不会这样!也许在疫苗推出的时间上是短了一些,但他是为了抵抗石化病,是为了救人!他也绝对不会不经合法程序谎报实验数据,有人说他根本没有做人体实验,可我相信他肯定是做了的!虽然……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的实验,但我了解爸爸,他绝对不会为了挣钱什么都不管!他开那个医药公司也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有足够的研究经费!他的脾气,不能呆在政府机构里,也就没有官方提供的经费,所以他只能自己挣!可是他是个科学家,他有科学家的良心,他不是罪人!” 严培静静等她发泄完了,才轻轻拍拍她的手:“你说得对,我相信你。我想事实就是事实,将来会有一天,人们都会明白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丁小如抹抹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的眼泪,抽抽鼻子:“我太激动了。” “没事。我明白。”严培觉得自己完全明白这种心情。无奈石化病和嗜血症席卷全球,在这种灾难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那么无缘无故生命就受到威胁的恐惧和愤怒都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这个出口就是人工疫苗的研制者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严培试探着问:“那,你爸的研究,你一点都不知道?” 丁小如叹口气:“我对我爸的研究一直都不感兴趣的……说老实话在石化病爆发之前,我跟其他人一样,都觉得他的观念太老套了,因为他一直都反对基因改造,说这样会失去免疫力什么的。可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最近一次基因改造都是一百五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自己的基因也是改造过的,现在来反对基因改造,有什么意义吗?” 严培摇摇头:“这可未必了。你看,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不就证明基因改造也不是完全正确的吗?” 丁小如黯然:“没用的。至少基因改造保证了人类近千年的安全,而在这之前,病毒大爆发几乎灭掉了地球上一半的人……不说这个,还说我家吧。我不喜欢生物研究的事,我喜欢写点东西,在网络上做个写手。” “当然,我爸也瞧不上我,说我整天只会胡思乱想,所以我们俩总是说不到一块去,我基本上住在外面,都不怎么回家。我妈呢……对我爸那套也看不惯,所以……总之石化病爆发之前,我们家基本上都是空的:我爸在实验室住,我在外头租房子,我妈出去玩,干脆就不像个家。” 丁小如有点出神:“后来石化病一爆发,我赶紧往家里跑,一跑回家,我们住的那地区就被禁行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家那冷藏柜基本上都是空的——只有水喝。我也不知道在家里呆了几天,反正最后饿得太厉害反而不饿了,就那么睡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已经在我爸试验室里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硬闯了禁行区把我接出来的。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严重营养不良,昏迷了十来天,我妈也失踪了……那时候石化病在我们住的那地区大爆发,我想……我妈多半是得了石化病,被收去烧了。” “烧了?” “对。”丁小如没精打采地低下头,“石化病刚爆发的时候还以为是一种接触性的传染病,所以死者都直接收集焚烧。后来才知道这样根本没法限制传染,再后来大规模爆发,也就没人手去处理尸体了——处理了也没用。” 严培隐约地觉得有个念头闪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丁小如顿时警觉起来,随手摸起一根短棍,这才提高声音问:“谁?”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我来找人。” “沈啸!”严培一下就听出了沈啸的声音,猛然发觉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多小时,赶紧跳起来,“是我朋友!来找我的。” 沈啸的脸色不太好看,门开了也不进来,只是锐利地盯了严培一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严培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抱歉,这个我回去再跟你解释行吗?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走出贫民区,严培斜一眼面沉如水的沈啸,干笑了一下:“那个,你刚才去处理什么事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啸沉着脸:“我去的时间并不久,更多是用来找你了。” 严培尽量装出无辜的表情:“当时我听到有人喊什么血?出人命了吗?” “出现了嗜血者。” 严培吓了一跳:“嗜血者?从哪里跑进来的?” “不是跑进来的,是地下城有人发作了嗜血症。” “哦哦哦——”严培又没话可说了:“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啸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衣领上的徽章:“这里面有你全部的信息,也包括在地下城的定位。” “哦哦,真抱歉,遇见个中国——我是说,华裔——谈得忘了时间,所以……” 沈啸冷冷地说:“是你在酒吧里闹事的?” “哎,怎么是我闹事呢?你去得晚了没看见,明明是有三个男人在耍流氓,我是路见不平,不能眼看着同胞受辱啊。” “现在已经没有国家的区别了。” 严培有些不悦:“我知道,但那是你们。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同胞。” “狭隘。你仍然还没有摆脱以前的观念,但是现在是3507年。” 严培怒了:“狭隘?那些不狭隘的人揪着她父亲的一点失误就作践她,这就是你们新人类的公平合理?” 沈啸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对,小如告诉我了。” 沈啸沉默几秒钟,淡淡地说:“嗜血症的爆发,无论如何丁博士是有责任的。不过罪及儿女就完全是现在这种绝望情绪的不正常发泄,那三个人,也会受到应有的处罚。我说的狭隘是指你太过于重视国界观念,须知现在全人类已经是一个整体,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同胞。” 这次轮到严培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问:“丁坦是政府处死的?不管怎么说,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吧?小如说你们怀疑他没经过人体试验就贸然推出疫苗,怀疑他是为了自己赚钱是吗?” 沈啸缓缓地说:“在临床实验那一项上丁博士提交的数据的确不真实,报告里提到的实验者在身份库里根本查不到,可以证明是杜撰。但他并不是由政府处决的,嗜血症出现之后他进入爆发区收集病人继续实验,被一群嗜血者袭击,连尸体都被撕碎了,通过对残片的基因验证才核实了他的身份……” 严培倒吸了口气,半天没说出话来。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严培勉强另起了个话题:“小如说,她隔壁住的是世界历史学会会长,怎么说也是一学术泰斗了。老头年纪大了,还在生病,能不能格外照顾一下?比如说批点药物给他?” 沈啸微微吁了口气:“这是特别时期宪法规定的,人文学者——等同于平民;并且老人是不能得到特别照顾的,这一点,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位老人提出抗议……” 9、丁小如的小说 “嚯——”严培一走进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就吹了声口哨,“好大的地方!” 确实,比起居住处那狭小的空间来说,这上下两层的大实验室实在招人喜欢。灯光明亮,设施整洁,气温适宜,连那些试管什么的似乎都泛着水晶般的美丽光泽,只可惜里面装的东西不太招人喜欢。 严培盯着一根巨大的圆形玻璃柱:“这里头什么东西?不会是血吧?”这玻璃柱有将近一人高,里面全是红色的液体,看着很像血液。 艾伦看了一眼:“这是用你的血样为标本模拟出来的人体环境。因为毕竟不能让你本人直接去感染病毒,所以只有用这种办法,投入带病毒的人体组织来模拟实验。不过迄今为止,实验还没有什么进展。进入你血液中的病毒没有被杀死,但也没有感染你的血液细胞,似乎形成了共存状态。” 严培一喜:“那是不是说我不会感染病毒?” “目前还不能下结论,毕竟只是模拟环境。这里的环境是封闭的,而人体却是个半封闭的环境,除了病毒,还有外界的很多事物在施加影响。不过至少可以说明,你的血液对病毒是有抵抗能力的。” “这还叫没有进展?这结论已经很好了吧?” 艾伦皱皱眉:“但是你的血液也没有产生抗体。所以实验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取得对目前人类有用的成果。” 严培耸耸肩,离开了那个盛满鲜血的玻璃柱子:“那你今天带我来是做什么?不会是真想直接给我注射病毒吧?” 艾伦迟疑了一下:“我父亲想——征求你的同意,进行人体克隆。” “什么!”严培惊得一跳,“克隆?你们要再克隆一个我?” “只是人体克隆,不进行意识复制。克隆出来的生命体将只作为试验使用,不会让它发展出智力。” 严培注意到艾伦用了“它”而不是“他”:“你们什么意思啊?敢情克隆出来的这个不算人?” “确实。这个克隆体将不会刺激大脑生长,所以也就不具有任何人权。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更真实的实验环境,这样做可以保证对你本人没有任何损伤。” 严培想像一下一个目光呆滞流着口水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开什么玩笑!不刺激大脑生长就不算个人了?那天生无脑儿呢?难道都可以不当人看了?” 艾伦有些语塞:“这……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拖延一天,就可能有更多的人感染病毒。” 严培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这,这也太……不行不行,我还是没法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算人了,这也太残酷了。你们说不刺激大脑生长,但是你们怎么知道他智力低下就没有痛苦没有意识了?难道你们都是这样做人体试验的?” 艾伦微微有些恼怒:“我们做人体试验一向是征集自愿者,可是你自愿参加这个试验吗?” 严培噎住了,挠挠头:“这……让我再考虑考虑……” 艾伦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严培嘟囔:“你们科学这么发达,比我们多活了一千五百年呢,怎么还只会用克隆人来试验,就不能另想点办法……” 艾伦忍耐地听着。忽然墙上滑开一扇门,卢梭博士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见严培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严先生答应克隆方案了吗?” 严培尴尬地笑一下:“这个,卢梭博士,容我再考虑一下可以吗?” 卢梭博士的表情明显地有些失望。他身材不高,还有点驼背,长相也是貌不惊人,亚麻色的头发在两鬓几乎变成了银白色,浅蓝的眼睛周围全是细细的皱纹,看上去好像六七十岁的样子,但严培觉得他应该顶多五十出头,这么显老不知是不是因为妻子和儿子都去世了的缘故。 对着这双失望的眼睛,严培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勉强咧了咧嘴:“对不起博士,我实在还有点,有点没适应。那个,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行吗?其实我觉得吧……我去过农业区,看见过肉类培养室,其实那个……我觉得你们可以部分地克隆我的身体,比如说就克隆身体中段,里面有心有肝有胃有肠子,然后维持循环行不行?别克隆整个人了吧?要是把脑袋也克隆出来,那,那我真的不能接受说这不是个‘人’。要是不完整的身体,我觉得,我觉得还是勉强可以那个的。” 艾伦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转向卢梭博士:“父亲,他说得对,我们并不需要整个人体,只要有循环,可以维持生命就可以进行试验了。” 卢梭博士看起来似乎还有些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取样吧,我去准备。” 严培茫然:“怎么,还要取样?取什么?又抽血?” “不。”艾伦指了指旁边一个像躺椅似的机器,“这不是血液细胞能满足的,需要多种取样,还有脊髓干细胞。你坐下吧,取样用不了多久。” 严培有点心虚地看看那银光闪闪的躺椅,硬着头皮坐下了。立刻,躺椅微微一震,两边的靠臂上浮出两圈淡蓝的光晕,把他的双手柔软地束缚住。艾伦在躺椅侧面的控制板上按了几下,严培觉得腰间微微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顿时半截身子都没感觉了:“哎哎,这是干吗?” “取脊髓细胞。”艾伦头也不抬,“放心,麻醉效力5分钟就会过去,最多十分钟,取样就结束了。” 严培心里不太踏实,但已经这样了,肉在砧上,人家要宰要割还不是随便吗?说实在的,如果当时卢梭和艾伦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就纯粹当个实验对象,他不也是毫无反抗能力吗?不过…… “现在几点钟了?” “六点半。”艾伦瞥了一眼原子钟,“怎么,你有事?” “啊,哦,也没什么。” “在居民区找到工作了?做什么?” “啊?是。”严培打了个哈哈,“端个盘子送个水,我也就能做这个了。” “就在你上次闹事需要肖恩去平息的那个酒吧?” “啊?哈哈……”严培干笑了一声,“你知道了?其实我上次真不是有意的。” “但是你可能给肖恩带来麻烦。他是军人,不是警察,治安不是他的职责。并且在这种非常时期,过分的干涉反而可能引来反感,你明白吗?” 严培心里叫苦,只好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点头,巴望着艾伦这通教训赶紧过去,不要耽搁了他的正事。 艾伦注视着取样管里的脊髓液缓慢上升,哼了一声,又问:“听希尔说你问过他黑市的事?你还有什么需要到黑市去换的东西?” “我哪有什么东西可换,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确切点说,我是好奇那些东西怎么流到黑市上去的。” 艾伦沉吟了一下:“我劝你还是不要涉足黑市的好。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总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是这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严培点头如捣蒜,好容易下半身恢复了知觉,这五分钟简直过得比五年还漫长,一能走路,他立刻告辞,飞一般地溜出了实验室。 仍旧在科学区租借了便行车,严培风驰电掣,直奔居民区,却并不是上次他来过的三号区,而是旁边的五号区。狭窄的街道尽头有扇小门半掩着,严培悄没声儿地钻了进去,里面地方居然不小,有百来人一人垫着块旧毯子,对着同一个方向跪拜,一面嘴里都低声念诵着什么。严培在边儿上找了个地方,也跟着跪拜了一会,等到众人的动作告一段落的时候,他悄悄捅了捅旁边的一个青年,从裤兜里摸出一块裹着保鲜膜的东西。如果这时候艾伦在,一定会大为惊讶,因为那是块炸鱼,确切地说,就是今天晚饭炸鱼块的一半。 青年伸手接了过来,眉毛稍微皱了皱,低声说:“这么小……” 严培叹口气:“我的兄弟,这是诵安拉之名所宰杀之物,难道你还要嫌弃大小吗?” 青年没话可说了,把鱼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真的?” “真神安拉在上,我以穆罕默德的大名发誓。” “好吧。”青年从自己衣服里面也掏出一小袋东西交给了严培。严培接过东西,又跟着众人跪拜了一会儿,瞅着没人注意,又耗子一样地溜了出去。 他拐过几条街,穿过分界线,又走进了四号区,同样找到了一扇没有关严的门。这次里面的房间要小得多,可是跪拜的众人身上的衣着也明显高了一个档次。严培跟着又继续跪拜了一会,在仪式结束前用另一半炸鱼又换了点东西,然后又溜了。他在四号区里来回溜了几趟,等他进入三号区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而他的裤兜,在宽大衣摆的遮挡下也微微有点鼓了起来。 “这,这奶粉你从哪里弄来的?”丁小如盯着严培拿出来的东西目瞪口呆。奶粉这东西大概是现在地下城最稀缺的物资之一了,只供应孤儿院里一岁以下的孩子,就是黑市上都极其少见。 严培洋洋得意:“给老爷子喝点,这东西好消化。还有这个,一块腌肉,一块奶酪,你们做着吃。这个是消炎药,给老爷子一定把病一次治好了,要是再反复发作就不好了。” 丁小如低下头,杜诚咳了一声,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东西太多了。还有这药,我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现在药品这么稀缺,你自己留着,自己留着。” 严培把东西又推过去:“老爷子,您就听我的,行不?您听听,这还咳嗽呢,怎么就好了?现在一次治好,比以后反复发作总要少吃点药吧?” 杜诚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你们年轻人,正是人类的希望,这些东西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丁小如眼圈一红:“杜爷爷你说什么呢!你看你现在病都快好了,地下城安安稳稳的住着。现在条件是不行,可是全球的生物学家不都在拼命地干吗?病毒爆发这才不到一年呢,我觉得最多再有个两三年吧,肯定能有办法治愈的。到时候咱们还得回地面上去好好过呢,怎么就叫浪费了?我那故事还没写完呢,里头的架构还得跟您请教呢。” 严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是。老爷子,咱们可不能这么丧气,难道您对人类还没信心么?来来来,小如你赶紧烧热水冲奶粉。老爷子你听我的行不?就这么定了。哎,小如,你刚才说写的什么故事?大作给我拜读一下呗?” 丁小如忙着冲奶粉,对她那个宝贝纸盒努了努嘴:“在那里头呢。我到地下城来什么都没带,就带着这个小记事本。” 严培打开盒子一看,所谓的小记事本原来是个比手掌略大的微型电脑,带一支感应笔,乍一看还真像个笔记本。丁小如过来给他调出那个故事,严培看了几分钟就惊讶了:“你写的这是什么?” 丁小如不太好意思:“故事嘛。我只是在编故事。” “碳基转硅基,这是你对石化病毒的猜想?” “我说了,只是故事,不是什么猜想。我又不是搞生物搞医学的,我是从历史传说里找解释来编故事嘛。” “那你怎么会想到这种解释的?”严培饶有兴趣,“你凭什么说石化病毒是人体基因的一部分?又凭什么说这段基因是外星人给的?” 一说到自己的小说,丁小如就激动起来了:“来来,我给你讲。你知道吗,全球的生物学家到现在都没能成功分离出石化病毒的完整植株。要知道,但凡是病毒,它总是有自己的完整形态的,即便是实行了基因开放法,在病毒蛋白与人体结合在一起之前,它都是有自己的形态的,并且用反向分离法可以分离出来。但是石化病毒,到现在生物学家只能认定它作用于人类基因特定的某一段基因链上,却分离不出完整植株,这证明石化病毒与普通病毒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它其实就是人体基因的一部分呢?只是在某种情况下异变了,就起作用了。” “嗯嗯,有道理。那外星人是怎么回事?这段基因难道不能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带来的吗?” “哈,这就要看神话传说了。你知道石化病毒最终是令病人完全的硬化,有些甚至在震动之下会化成一堆砂粒似的东西。这个,你难道没有联想到什么?” 严培琢磨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联想到什么?” “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把生气吹在他鼻中,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严培一拍大腿:“妙啊!人自土中来,又复归于土,没错!” “更妙的是,不止西方有这样的传说啊。” “对对对!中国也一样嘛。女娲不就是用泥捏出的人吗?” “对呀。可是为什么,在东西方的神话里,人都是由神造出来的呢?” “你说神是外星人?”严培大笑,觉得这种谈话颇有意思,“理由,快说个理由。” 丁小如沉吟了一下:“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觉得这是什么?” “嗯?”严培皱起眉头,“神创造了昼夜嘛……” 丁小如笑了,忽然提高一点声音:“关灯。”屋子里顿时黑了。严培正若有所悟,丁小如又来了一声:“开灯。”声控灯又亮了。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严培:“怎么样?” 严培翘起大拇指:“有见地!神说,要有光……原来是声控灯啊,哈哈哈……” 丁小如切了一声:“你别笑,听我说啊。” 严培抹了把脸,把表情整得严肃:“听着呢听着呢,丁老师,请讲。” 丁小如白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你别笑,听我说。有人说伊甸园长宽各二里,高一里,你觉得这个大小像什么?长宽也就罢了,为什么伊甸园还有高度的限制呢?” 严培挠挠头,没想明白:“为什么?” “因为伊甸园本来就是一个空间,一个从外星系飞来的空间,确切点说,是一个类似于救生舱之类的飞行器。” “唔?”严培皱起眉,“这,这有点牵强了吧?” “一点也不牵强,因为来到地球的维生舱并不只是一个,西方有,东方也有。你说,女娲和伏羲为什么是人身蛇尾?” “这个……也许外星人长的就是这种样子?” “错。同样是外星人,为什么上帝不是蛇尾呢?” “这,这……这不是一个地方来的嘛。外星人也有人种差异嘛。” “又错!如果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为什么上半身都一样呢?宇宙间适合生命出现的肯定不止地球一个,然而不同的星球却孕育出外形相同或相似的人类,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严培听得迷迷糊糊:“那你说为什么?” 丁小如笑了一下:“人身蛇尾,其实是因为坠落在东方的外星人走出了飞行器,但还通过一条管道与飞行器相连,那条蛇尾,其实就是连接管道,至于人形,只不过是外星人根据人类的外貌做出的外形调整。上帝因为没有离开伊甸园,所以不需要这条管道。至于管道的用处嘛,最大的可能就是外星人初到地球,还不清楚地球大气的成份,所以需要一条管道仍旧让他们呼吸飞行器里的空气。后来他们适应了地球大气,那条尾巴就不需要了,所以之后的黄帝之类人物就再也没有人身蛇尾的形象了。” 10、猜想 人身蛇尾的女娲和伏羲,其实就是背后连接了一条管道的外星人。 严培已经被这个推测彻底搞败了,瞪着眼看着认真的丁小如:“你可真能想。但是圣经上可是说,人是上帝根据自己的形象造出来的,你把因果搞反了吧?” “切!这些神话传说有真相也有谬误,你还真的全都相信啊?对了,”丁小如警惕起来,“你,你不会是教徒吧?” “放心,我不是。”严培把手一挥,“所以你说吧,我听听你怎么自圆其说。” “很简单啊。所谓上帝造人,并不是外星人创造了人类,而是外星人设法改造人类。因为东西方都有抟土造人的说法,所以我认为外星人属于硅基生物,他们对人类的改造就是要加入硅基基因。地球上最常见的含硅物质是什么?就是沙土嘛。那个时候人类的科技还太落后,并不能理解这种改造,所以代代相传下来,就变成了用土和泥来造人。” “行,这也算说得通。可是外星人又为什么要改造人类呢?” “当然是为了寄生。”丁小如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外星人的飞行器为什么要来到地球?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为了把地球变成它们的殖民地;第二,它们的母星出了问题,需要寻找另一个落脚点。这两个猜测中,我偏向第二个,因为外星人同时出现在东方和西方,但是他们采取的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是殖民侵略,应该采取相同的策略才对。而现在的情况,比较像是外星人离开母星寻找落脚点的过程中飞行器出现故障,不得已才分散采用小型救生舱各自降落。如果是这样的话,降落的救生舱肯定不只是两个,但其余的可能是坠毁了,也可能虽然成功降落,却没有在当地的文化中留下痕迹……” “等等等等!”严培打断兴奋的丁小如,“你说东西方采取的方式完全不同,怎么个不同法?还有你说的寄生,又是怎么个寄生法?说清楚点,我听迷糊了。” “都是你打岔打的。得得得,你听我从头说一遍啊。外星人的母星毁灭,他们于是离开自己的星系寻找另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在地球上空飞行器可能出现了故障,于是用小型救生舱的形式迫降在地球上。然而地球并不适合他们的生存,至少是不太适合。毕竟宇宙中虽然星球无数,但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那概率实在太小,所以一个星球上的生物转移到另一个星球上,能够完全适应的概率也是非常小的。那么最快的适应方法是什么?就是寄生。我们都知道,身体不过是个外壳,真正有存在意义的是意识,如果外星人能够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人类的大脑里,那么他们就相当于活下来了。” 严培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哦,但是地球人的大脑肯定也跟外星人的大脑不太一样——嗯,不对,外星人恐怕根本没有大脑,他们可能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的——反正不管怎么样吧,外星人觉得有必要改造一下地球人,让人类的身体更适合他们的意识附着,对吧?” “对!你真聪明。”丁小如难得找到一个能一起讨论这种猜想的人,大方地给了严培一个夸奖,“亚当应该就是第一个被成功改造的人类,所以才被上帝留在伊甸园里。伊甸园嘛,既然是个救生舱,大概也是个实验室,外星人的仪器什么的应该都在里面,伊甸园的四条河可能就是生活废水的排出系统。” 严培摸摸鼻子,忽略了最后一句:“既然亚当成功了,为什么上帝最后又把他放逐出了伊甸园?” 丁小如有点苦恼:“这个我暂时还没有想清楚。亚当必然是成功了的,不然上帝不会用他的肋骨去再造夏娃。可是最后他们都被逐出了伊甸园,那必然是实验中还有一些缺陷……” 严培猛地一拍那用来充当桌子的纸箱,差点把纸箱拍碎了:“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你想,上帝为什么要用亚当的肋骨来造夏娃呢?为什么他不直接再抓一个人来改造呢?那是因为改造手续太麻烦,他想直接用改造好的亚当来繁殖更多的改造人,而遗传性状最稳定的繁殖是什么?是分裂繁殖啊!上帝是用亚当的肋骨来分裂繁殖了夏娃,他认为这样繁殖出来的人类应该与亚当有相同的性状。” 丁小如皱眉:“你说得对,分裂繁殖是性状最稳定的繁殖方法,可是上帝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严培笑得捂着肚子:“因为失败了啊!上帝用一个雄性去分裂,最后却繁殖出一个雌性来,哈哈哈……连性别都变了,这哪叫性状稳定啊,哈哈哈……” “嘿!”丁小如激动地拍了他一下,“太棒了!这推测太棒了!我得马上记下来。” 严培看她忙着拿过微型电脑来记录,忍着笑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丁小如头也不抬,百忙之中比了个拇指给他:“厉害!这样说的话,下面的推测就更容易成立了。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之后,他们的后代必然也部分遗传了他们被改造的基因,但是硅基基因毕竟不适应地球,所以该隐是第一个发生了变异的人。” 严培觉得这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讨论个小说构思,还跟真的似的:“嗯,发生了什么变异?没人性了?我知道他因为嫉妒就杀了自己的兄弟亚伯。” 丁小如从电脑上抬起头来:“不。你有没有听过另一种说法——该隐,他是吸血鬼的祖先。” 严培差点又笑出声来,连吸血鬼都出来了啊:“你难道是说,上帝的基因变异成了吸血鬼的基因?” 丁小如却没有笑:“吸血鬼,或者也可以叫做——嗜血者。” 严培笑不出来了:“嗜血者……你,你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能想像宣扬博爱的圣经里为什么要特别记载下杀害自己兄弟的该隐,更不能想像这仅仅是为了嫉妒上帝接受了亚伯的祭品,并且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上帝单单接受亚伯而不接受该隐呢?圣经所记载的时间已经太久,你知道,在历代相传之中,历史变形成了神话,所以我想,该隐杀弟的传说,也可能杂糅着许多已经失传的真相。” 严培喃喃地说:“比如说,该隐是因为发作了基因病,才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来吸血……” 丁小如接口:“再比如说,上帝接受亚伯,是因为亚伯的硅基基因稳定,而该隐却出现了基因的变异。” 严培用力晃晃脑袋:“这,这毕竟是你的小说构思……你不会当真吧?” 杜诚一直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热烈讨论,这时候才慢慢地说:“考古就是这样的,大胆思索,仔细求证。” 严培惊讶地转头看他:“老爷子,您不会也认为这就是石化病的来历吧?” 杜诚笑了笑:“为什么不呢?这至少是一种可能。” 严培觉得自己脑子已经要昏了:“老爷子,您可是搞历史的啊……那个,您也相信有外星人跑到地球上来拿人类做实验?这,这,这可得有证据啊。” 杜诚沉吟了一下:“天空把自己的光线伸向你,以便你可以去到天上,犹如拉的眼睛一样。” 严培呆呆地说:“金字塔铭文?” 杜诚笑了起来:“你懂得很多啊。没错,这是金字塔铭文。铭文里还说‘为他建造起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以由此上到天上。’古埃及人崇拜太阳神,金字塔代表的就是刺向天空的光芒,还有他们崇拜的方尖碑,代表的也是太阳的光芒。为什么古埃及人会留下这样的铭文呢?那必然是他们曾经见过有人在太阳的光芒中升到天上去。你可以想像一下,人为什么会在太阳光中升到空中去呢?到了空中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很显然,如果他又掉下来了,那就不会有这样的铭文了。” 严培觉得自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牛,明明不停地对自己说别再想了,嘴巴却不听话:“在光芒中升上天空并消失,是被飞碟带走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21世纪他看过的那些外星人电影,这样的情景已经太多。一只飞碟停在空中,射下一束光线,然后被光线笼罩的人就上升进入飞碟内部,或者直接在光线中消失…… 杜诚微笑点头:“是的,这正是救生舱不只一两个的证明。古埃及,古中国,圣经,或者还有别的地方。总之分散在不同地方的外星人,可能都在进行着对人类的改造实验。” “这,这未免太难让人相信了……”严培干巴巴地说,“如果是生物改造的话,也未必就会只针对人类吧?难道动物不行?” 丁小如抢着回答:“动物缺少人类的智慧。当然,外星人应该也有过动物实验,比如牛头人身的米诺斯,再比如说所罗门的七十二柱魔神。但是这些应该都只是失败品或者半成品,绝对成功的,可能只有一个亚当。” 严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是,我知道我们那时候——啊,我是说以前的人也有关于外星人的猜测,比如说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的,长城是外星人的地球指示标什么的,可是……可是外星人在哪儿,到现在也都没发现吧?” 杜诚笑了一下:“外星人只是我们的习惯说法,其实称呼他们为外星文明或者外星智慧生命更合适。智慧有太多种,并不一定是以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存在,所以要找到它也就更加困难。” 严培摇头:“说不通吧。如果说人类基因中真有外星人植入的硅基基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表现?” 丁小如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表现呢?比如说狂犬病,这可能就是一种异化形式。当然了,这个最大的可能还是这些年来都没有唤醒硅基基因的条件,外星人应该是中途离开过地球。但是硅基基因还是在一部分人身上显现出来过的。” “慢慢慢!”严培简直来不及问问题了,“外星人中途离开了地球?有什么根据啊?再说你说硅基基因在部分人身上还显现出来?这又有什么证据!” 丁小如先回答了后面的问题:“你知道舍利子吗?” “舍利……”严培再次无语了。舍利他当然知道,一个盗墓的,怎么会不知道舍利?舍利是梵语,翻译成中文叫做灵骨,是人去世后火化留下的结晶体。舍利子形状颜色各不相同,外观类似宝石,其中当然是释迦牟尼的舍利子最为著名,另外也有不少高僧死后会留下舍利。但是舍利的成因,至少在严培那个时候还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对。人体内为什么会生成舍利呢?别告诉我是素食者摄取的大量纤维素和矿物质的沉积结晶,也别说是什么结石,素食者千千万,为什么只有僧人会出现舍利?而且这些出舍利的僧人,绝大部分身体都是很健康的。所以我说,舍利只是硅基基因的一种体现,或者佛门生活比较容易激活硅基基因。当然,具体的原因我暂时还想不出来,因为实在也没有舍利给我来研究。” “那么你说外星人离开过地球,又有什么根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严培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丁小如的理论太诡异,但是又真能自圆其说,这,这真是太,太荒谬了啊! “这个根据就确定了,大洪水啊。”丁小如胸有成竹,“大洪水你知道吧?东方有大禹治水,西方有诺亚方舟,古埃及的神话说开天辟地之前世界就只有原初瀛水充斥其间,连印度神话里都说湿婆用自己的额头承接恒河女神倾倒下的水流,让恒河之水冲刷大地,清洗灵魂。这样看来,地球历史上曾经有过一场几乎席卷全球的大洪水是肯定的了。根据地球上出现过的硅基生物来分析,它们不喜欢水,所以上帝也极有可能不适合一个水世界,所以暂时离开了地球。” “喂!女娲和伏羲怎么没有离开?如果他们是一个星球上来的,习性应该一样才对。上帝跑了,女娲可还在那里‘积芦灰以止淫水’呢。” 这问题没有难住丁小如:“所以说他们的处理方式不一样。上帝想要改造人类适宜寄生,所以当洪水袭来的时候他没有合适的寄生对象,当然只好暂时离开。但女娲用的方法完全不同,我想,他们可能是把自己分解了,把基因移植入人类体内,繁殖出带有自己基因的后代。你知道,生物的延续方式不外乎两种:延长个体的生命,或者保持种群的繁殖。上帝选了前者,女娲用了后者。” 严培有气无力:“把自己分解,这个根据又来自哪个神话?” “当然是盘古。盘古死后,身体不是分解为整个大地了吗?” “喂!盘古的时间在女娲前面吧!” 丁小如笑了:“神话是需要有选择地相信的。” “我靠——”严培彻底无语了。他无力地看着丁小如,又看看杜诚,“老爷子,你也相信这个?真的相信?” 丁小如得意地说:“有好多还是杜爷爷给我提供的资料呢。他简直就是活电脑。” 严培抱着头呻吟:“你们,你们太打击我了……” 杜诚笑了:“这只是个小说的构思,你完全可以只当故事听的。” “嗨!我差点都忘记这只是小说,你们讲得也太逼真了,听起来跟真的似的……”严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怎么回事?房子怎么在震?不会又是地震吧?” 丁小如茫然:“地震?地震倒是经常有,可是没报警啊?我也没觉得震,你搞错了吧?” “不会。”严培对自己的感觉很有把握,尤其是他还经历过一次,“肯定是地震。” “地震3级警报,居民请注意,地震3级警报。”电子女声忽然在楼道里响起来。丁小如惊讶之极:“三级地震你也能感觉到?太厉害了!” “地震4级警报,居民请注意,地震4级警报。” 丁小如开始收拾东西:“这次上升得挺快。杜爷爷,咱们还是小心点。这破房子抗震性不强,咱们到门口站着,如果升到6级咱们就出去。” “地震5.5级警报……”电子女声变得尖锐起来,楼道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 “杜爷爷,咱们也出去吧。”丁小如拎着东西,“5.5级了,很有可能升到6级的。” 严培搀着杜诚走出房门,各家都有人在出来,不过很有秩序,看样子时常跑地震,都麻木了,居然还相互打着招呼,一起走出房子聚集到屋外的空地上。 “这里坐吧。”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人主动给杜诚让出一个地方。 “谢谢啦。”严培转头一笑,对方也回他一笑。看年纪也就三十出头,五官只是个端正,胜在身材漂亮,肩宽腰细,身上的西装虽然旧了倒还干净,合身合体的正好卡出线条来。严培把他上下一打量,眼角一弯:“贵姓?” “叫我约翰就行。”那人也挺上道的,“以前没见过你,新搬来的?” “啊——哦,”严培眼珠一转,“不,我住另一区,过来看朋友。我叫培恩。” 两人的手一握,严培指尖在那人干燥的手心里轻轻勾了勾,感觉对方握得又紧了一点,眯起眼睛笑了:“你住哪个房间?” “3号楼502。”那人握着他的手没放开,用眼神示意一下,“有时间去坐坐。” 11、耍赖 “你到哪里去了?”严培晃晃悠悠溜达回科学区,迎头就被艾伦逮住了,“这几天震级一直往7级上升,你都在哪里?” 居民区房屋的抗震度远不如科学区,艾伦还真怕他被砸在哪间房子里头了。 严培眨眨眼:“我一直在工作啊。没事,震级升到5级以上我就会到空地上去,我很怕死的。” 艾伦皱眉:“你到底是在哪里工作,还需要住在外头?” “哦——”严培嘿嘿一笑,“酒吧。所以需要工作到很晚,再回来科学区都禁行了,顺便就住在朋友那里。” 艾伦上下打量他:“朋友?你这么快就有朋友了?” “当然。”严培笑嘻嘻地跟着他,“朋友还不好找吗?只要不苛求,谈得投机就是朋友了。”当然,如果能上床的话,就是更进一步的“朋友”了。 艾伦沉着脸往前走:“平民区很乱,人心难测,你最好不要太信任陌生人。” “哦哦哦,谢谢马丁博士关心。那个,我说,博士——” 艾伦猛地站住,警惕地转身:“你又有什么事?” “嗓子。”严培指指自己的喉咙,“昨天起就很不舒服啊,我怀疑是感冒了。平民区那个地方大概空气就是不好。” 艾伦冷冷地说:“感冒病毒基本上已经被消灭,现在没有治疗感冒的药物了。” “不对吧?按照你给我讲过的理论,病毒只是在升级,换了另一种存在方式而已,不能说被消灭了。”严培跟在艾伦后面寸步不离,“再说,你们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可是我没有。对你们不起作用的病毒,对我可能还是起作用的——” “小声!”艾伦听见他说到没有经过基因改造,赶紧打断他的话,好在这时候走廊里并没有什么人,刚刚才是一场地震,科学家们都抓紧分秒时间又回到房间里去各自工作了。艾伦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才稍微松了口气:“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说话吗?” 严培耸耸肩:“抱歉,忘记了。不过这里应该也没什么人吧?我说马丁博士,我现在咳嗽,喉咙疼,至少给点药吧?” 艾伦被他打败了,无奈地说:“严先生,你并没有这些症状。你戴的徽章上有自动体检器,这些症状如果有的话,系统会给你分配药品的。” 严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小的徽章里居然还另有乾坤。不过他的脸皮厚如城墙,这种话也只能让他愣那么一小下,连脸都没红就咧嘴笑了一下:“哦,那么就算预防吧。你知道,刚才还在贫民区的空地上站了半天,风有点凉。” 艾伦严肃起来:“严培。你要知道,现在地下城的供应很紧张,而且还在不停地接纳获救者进入。我可以为你申请最高生活标准,但你不能太过分!药品现在是稀缺物资,我们首先要供应科学家和军警,不可能给你一个并没有生病的人!” 严培抱着手臂听完艾伦的话,笑了一下:“首先供应科学家和军警吗?那么老百姓呢?挺奇怪的,你们给科学家和军警更好的待遇,不就是因为需要靠他们去拯救平民吗?那么你们把人救进来又让他死去,这不是在做白工么?” 艾伦想不到他也会讲一番正经道理,皱了皱眉:“你想把药给谁?” 严培刚才那副正经样儿一下子又没了,嘿嘿一笑:“总之不是我自己吃就是了。” 艾伦眉头皱得更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自己的供应去黑市交换东西……” 严培吊儿郎当地站着,眨眨眼睛:“是啊。天天抽血什么的,还要抽骨髓,我这身体,真是没法跟新人类相比,就觉得说不上哪儿有点不大够……” 艾伦瞪着他。可惜严培不为所动,笑嘻嘻地回望着他,丝毫没有一点被谴责的自觉性。艾伦瞪了半天,发现此人脸皮厚得子弹都打不透,只得叹了口气:“我只能给你一点消炎类药物,别的就不可能了。” “那就很好了。”严培笑嘻嘻地伸手,“能现在给我吗?” 艾伦真是拿他毫无办法,咬着牙根说:“可以。不过也请你跟我去实验室一趟,可以吗?” “当然当然,我是随叫随到的。” 艾伦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随叫随到?实验应该是在昨天就做到这一步了,可是昨天严先生在哪里?一夜都没回来!” 严培嬉皮笑脸:“昨天是工作日,酒吧不打烊我也没办法回来。SORRY,现在补上好吗?看,我现在随便你们抽什么都行。OK?” 艾伦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硬生生把一句脏话压在舌头底下,冷冷地说:“那再好不过,我们去实验室吧。” 严培耸耸肩,跟着他往实验室走,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这几天没看见沈啸?” 艾伦冷冷回答:“他是军人,休假期一过就去地面上搜救了,不像有些人无所事事,整天在地下城乱晃。” 严培没计较他话里的讽刺,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心里管自盘算起来。艾伦没听见他的回答反而有点不踏实,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发现严培手摸着下巴在偷笑,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得不悦道:“严先生,上次我的劝告,严先生是没听进去吧?” 严培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道:“哪能呢,马丁博士每句话我都记着呢。放心,我没有在打沈少校的主意,你不用这么警惕。” 艾伦就是这么怀疑的,然而被严培毫无顾忌地说破,他反而有些难以开口,只能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往实验室走。 严培跟在他身后,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艾伦。艾伦是标准的白种人身材,大约因为终日埋头于研究的缘故,稍嫌瘦弱了一点。长相倒是五官端正,但是没什么特点,要算是比较平淡的,在严培看来,跟他研究的学科一样都没什么大趣味。不知道他的弟弟迈克尔会是什么模样,可惜是同母异父,说不定长相上没多大相同,不具有什么参考价值? 严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实验室门口。这里是禁行区,普通的科学家都不能随便进出,因此格外的安静,只有墙上的监视器发出极轻微的电流声,几乎可以忽略。 艾伦在实验室门口停了下来,先敲了敲门,才通过指纹器打开门进去。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卢梭博士不知做什么去了。严培溜达进来,一眼就看见中间那圆柱形的玻璃皿里泡了半截身体,顿时有种作呕的冲动。 那确实是半截身体,有一整套完整的内脏系统,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不过因为下半身还没有生长出足够的肌肉和骨骼,肠子之类都在营养液里漂浮着,乍一看上去真会吓死人的。尤其一想到那是自己的内脏……严培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是说要克隆他的身体,但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父亲不在。”艾伦扫视实验室,皱皱眉,“你等一下,我去找他,有可能去材料区了。” 严培实在不想呆在这里:“要抽什么你直接抽就是了,还必须要卢梭博士在场?” “我不太清楚父亲的实验进行到了哪一步。”艾伦转身往外走,“稍等一下,材料区离得不远,我马上回来。”门在他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严培拽了拽,居然锁住了,不由苦笑——这是有多怕他跑了啊。 卢梭的实验室根本是没有半点人气的地方,一切都是冷而硬的感觉,尤其是那个装满了人造血液还泡着半段身体的大玻璃皿,简直让严培坐立不安了。偏偏还出不去,他也只好背对着玻璃皿,在实验室里无聊地溜达起来。 走了几步,严培脚下一停,用鞋底又轻轻磕了几下地板。卢梭的实验室已经是建在最下一层,但这块地板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这下头还有空间,并且从声音和震动的感觉上来推断,空间不小,可能是个地下储存间之类,但是在地面上却看不见从哪里能下去。 严培有个毛病,对一切密闭空间都感兴趣,所以他父亲当年曾经说过他天生就是个倒斗的。这会虽然明知道是在人家的实验室里,但是好奇心一起,那真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即就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寻找打开的机关。 来回走了几趟,严培已经确定地板下的空间大约相当于一间十五平方的小房间,至于门在哪里…… 喀地一声,墙角的一块地板轻轻弹起来然后被掀开,卢梭博士花白的脑袋从下面探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眼前的严培:“你怎么在这里!” 严培也吓了一跳。他刚确定这块地板就是通向地下空间的门,这门就自己打开了,更没想到原来卢梭在下面,这要是卢梭慢一步,他先把地板掀了,那得有多尴尬? “哦,是马丁博士叫我来的。”严培若无其事地退开一步,“马丁博士以为您去材料区了,所以叫我等在这里。您这是——” 卢梭没有回答,从梯子上来,顺手把地板盖上了。严培抓紧时间往里面瞥了一眼,但是只看见一架小梯子通下去,有照明,其它的就都看不见了。卢梭转身走到实验台前面:“还需要抽血。” “还要抽血?”严培瞥一眼装满血液的大玻璃圆柱,跟着卢梭走了几步,“这里头的血已经够多了吧?”他抽得最多的就是血,几乎每天都要抽一点,如果不是用的取血器比较先进,估计这会儿手上该扎成马蜂窝了。 卢梭拿了采血器转回身来:“血液需要循环更新,人造血液缺乏自我更新的能力。”他讲话一向言简意赅,但就是因为太简单直接了,比艾伦还缺点人味儿,有时候严培简直怀疑这父子两个是人还是机器人,脑子里除了研究还有别的东西吗? “好吧,您说了算。”严培卷起袖子把胳膊伸出去。他总觉得每次看见他的胳膊卢梭博士都会眼前一亮,好像老饕看见了美食一样,还不如让艾伦来抽血呢,至少不会有这种食指大动的表情。 自动采血器是带微麻的,所以整个过程都不会有任何痛感。严培百无聊赖地站着,眼睛到处乱看,忽然发现卢梭博士的白大褂下摆有一滴血迹。 科学区的科学家们都是一样的白大褂装备,但是穿起来就各自不同了。艾伦的永远是笔直干净连个褶都没有,卢梭博士的可就总是皱成一团,但还总是保持干净雪白的,所以这滴血渍就特别的显眼。 严培仔细观察着。血迹应该是圆的,只是因为衣服上的皱褶而有点走形,好像是衣服平铺着的时候从哪里滴下来的,但它滴的位置却是下摆——严培不由得琢磨起来——如果人站着,血迹滴下来该是水滴形,现在是圆形,那么卢梭博士是在做什么会把衣服下摆平铺起来?是做实验的时候溅上的血吗?哪个实验需要他摆出这种动作呢? 严培的眼睛在实验室里打了个转。实验室里甚至连张椅子都没有,好像所有的工作都要站着进行,比如说现在这个抽血。 果然是有点无聊了吧。严培摸摸自己下巴,稍微有点扎手,该刮胡子了,昨天那个约翰好像对此略微有点不满呢。地下城的日子过得实在压抑,要是再不找个人调节一下,那真是太没劲了。 门被推开了,艾伦急匆匆进来,一眼看见卢梭博士,松了口气:“父亲,您刚才去了哪里?” 卢梭博士含糊地嗯了一声,仍旧低头抽血,没有回答。严培略微有点疑惑,正想说话,却看见了艾伦背后的人,顿时弯起了眼睛:“沈啸?” 沈啸似乎又晒黑了些,脸颊瘦削,线条刚硬,正是严培最喜欢的模样,连微微一点头的模样都合他心意:“严先生。” 卢梭博士拔出针头,严培一手用棉花按着针眼,就往沈啸身边晃过去:“叫我严培就行了。在这里找不到什么说中文的机会,你知道,这种感觉……唉——” 艾伦微微皱起眉头,冷冷地看了严培一眼。可惜严培对此视而不见:“地上情况怎么样?你——带回来多少人?” 沈啸简单地回答:“情况不好。我带回来五十四人,但是有两人已经感染。” 严培有点好奇:“感染?你是说,你把感染者也带回了地下城?不怕传染吗?” 沈啸淡淡地说:“感染者可以做药物临床实验。” 严培微微皱了皱眉:“药物临床实验?” 沈啸点了点头:“已经病发后的治疗实验,这很重要。” “但是在我们看见的那个宿营地,你怎么没有——” “石化症达到二期就没有治疗意义了。” 严培想了想:“怎么实验?喂各种药物?” 沈啸摇摇头:“我不是研究人员。” 严培转向艾伦:“马丁博士,你知道吗?” “我只负责计算机系统。”艾伦沉着脸回答,随即转向沈啸,“这次能休息几天?” 沈啸眼睛里带着血丝,显然是刚回到地下城就过来了:“大约三天。居民区可能有点问题,我也要去巡逻。” 艾伦怔了一下:“你都没有休息就要去巡逻?” “人手不足。”沈啸简单地解释,“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和卢梭博士,等下去看看孩子,然后就去居民区报道了。不过在居民区巡逻并不算什么,不用担心。” 艾伦眉头还是皱着:“我去帮你叫一份配餐,你吃过了再去。”说完不等沈啸拒绝就转身走了。 严培眼珠滴溜溜地转转,用肩膀推推沈啸:“去看小彼得吗?那孩子长胖了呢,倍儿好玩。一起去?” 沈啸刚点了一下头,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他抬手打开耳机,听了几句话脸色就严肃起来:“明白,我立刻去报道。”关掉通讯器,他看看严培,“抱歉,我必须马上去居民区报道,这个麻烦你替我带给小彼得。卢梭博士,我走了。” 卢梭博士已经在鼓捣刚才抽出来的那管子血,压根没听见沈啸说话。严培热情地送出实验室:“自己小心。” 沈啸点了点头,看严培的眼神有了一丝暖意:“你在居民区工作也要小心,最近情况不太好。” 严培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沈啸说这种关心的话,顿时两道眉毛都乐得飞了起来:“OK,我们都小心。”直到沈啸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才摊开手看看那几块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这是军警们上地面搜救时的配给,高热量补充食品,每个人的定量也并不太多。目前在黑市上,这东西几乎是有价无市。 严培躲到摄像头监视不到的地方,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还是从里面拿了最小的一块。就这么一块,可以换到两块定量肉和一点蔬菜——丁小如太瘦了,为了给杜诚换药,她一直在缩减自己的口粮,要是一直这么下去,非把身体毁了不可…… 12、夺命一夜情 “先生,您的奶酪焗鸡,请慢用。”严培手腕一转,把盘子漂亮地打了个旋摆到桌子上,笑眯眯一弯腰。 那一桌上的食客拿起叉子,怀疑地看了一眼:“怎么是切开的?” “这样方便您用餐。”严培无辜地看着他,随即做恍然大悟状,“您是怕厨房偷工减料吧?您可以检查一下,这是切好之后按整鸡又拼装起来的,有没有缺少一看就知道。” 两个食客果然用叉子把鸡一块块地叉开来看,直到确定这是一只完整的鸡,这才缓和了脸色,挥挥手让严培下去。也不怪他们,实在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食物简直就是珍宝,酒吧里的食物极其昂贵,即使能在这里消费起的人也都是斤斤计较的。 严培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再一次躬了躬身,拿着空托盘走回厨房。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九点,就脱下工作服跟厨师打了个招呼,走出了酒吧。他口袋里揣着两个密封袋,每个袋子里有一块奶酪焗鸡,还是胸脯肉。笑话,凭他的刀工,还能让人看出破绽来?那两个人就算去把鸡肋骨每根都数一数,也休想看出来肉少在哪里! 丁小如还没回来,为了节约电,杜诚一般都不开灯。严培在门外侧耳听了听,伸手按在门锁上,感应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他没进去,只是拿出一袋鸡肉塞进去挂在了里面的门把手上,随即把门又关上了,拎着剩下的一袋鸡肉去了三号楼。 约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小瓶红酒,两人彼此看着对方拿出来的东西,同时吹了声口哨。严培把鸡块和奶酪放到盘子里,又用勺子把袋子上沾着的奶酪都刮下来,再平均分成两份,每份上放两朵从酒吧里顺手牵羊来的胡萝卜雕花,微笑着说:“今天晚上可以算是宴会了。” “是啊。”约翰微微一笑,找出两个粗糙的小杯子把酒倒上。说是一瓶,其实也就倒出两小杯来。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严培凑过去嗅了一下,做出陶醉的表情:“好酒!” 约翰笑起来:“是的,收藏了四年的葡萄酒,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情调也。一小杯葡萄酒,一小块鸡肉,在地下城已经是一次奢侈的烛光晚餐。不过,虽然说重要的是情调,两个人还是把放鸡肉的碟子都刮得干干净净,只差拿起来舔一舔了。 严培弯起眼睛一笑,目光像一根手指一样抚摸过约翰的脸庞,脑海里却忽然浮出沈啸线条坚硬的脸颊,不由得有点走神。等他回过神来,约翰已经倾身过来,手搭在他肩上,手背轻触他的脸颊:“在想什么?”房间里连个椅子都没有,墙壁上拉开一块钢板就是桌子,严培坐在床上,约翰则坐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塑料箱子上。这个塑料箱子同时还兼职他的储藏柜。 严培当然不会承认他在想另一个男人,正准备熟极而流地把说惯了的甜言蜜语拿出来,走廊里忽然响起了地震警报声。 过了这十几天,严培跟其他人一样,对地震警报已经麻木了,反而是暗恨这地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打断两人的调情。不过好在这次地震时间很短,升到五级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严培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解除警报的声音,回头一笑:“幸好震级不高——你怎么了?” 约翰一手撑在墙上,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严培没回答。严培心里一动,双手围上他肩头,轻轻使了个巧劲把约翰压在了墙上,手指轻轻抚弄他的耳垂:“喝醉了吗?”按照上次跟约翰的约定,这次应该是轮到约翰做1号,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嘛……如果他说他忘记了,应该还是很合理的。 房间里的照明被约翰调到了烛光的亮度,朦胧的光线里两人的脸都有一点模糊,严培稍稍踮起脚——约翰比他高十公分左右,这高度让他有点麻烦。嘴唇擦过对方的唇角,约翰的嘴唇有些凉,让严培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 严培喜欢灼热的嘴唇和身体,因为他自己的身体温度偏凉,所以更喜欢温暖,那会让他更容易兴奋。不过上次——他记得约翰的嘴唇并没有这么凉,看来这场地震来得真不是时候,恐怕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慢慢挑起对方的热情。 房间狭小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更快地到床上去。只不过退了几步,严培就用一个旋转的舞步把约翰放倒在了简陋的床上。大概真是醉了,约翰连反抗都没有,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严培,眼神微微有些涣散。 严培伸手轻轻拍了拍约翰的脸颊,低声笑起来:“真的醉了?”他的声音放低的时候微微带点沙哑,有说不出的诱惑力。约翰似乎在酒醉中也被他撩拨了一下,眼珠微微转动一下,目光渐渐聚焦…… 严培已经轻巧地解开了约翰的衣服,稍微直起身体,他也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对着约翰越来越专注的目光,严培手指的动作刻意放慢,细长的手指顺着衬衫慢慢下滑,将黑色衬衫向两边分开,露出象牙色的胸膛,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 严培长得白净,身材却是锻炼出来的,并没有夸张纠结的肌肉块,却是全身上下没一块赘肉。胸前两点暗红色在黑色的衬衫衬托下格外的性感,再往下就是若隐若现的腹肌。微暗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给皮肤上抹了一层油彩。尤其是向后仰起的颈项,带出一条诱人的曲线,说实话,约翰要看到这副情景还不发情,那一准是生理上有点毛病了。 约翰生理上当然没有毛病,这一点,严培已经验证过了。但是今天有点不对劲,他已经慢悠悠地把衬衫扣子全部解开了,约翰仍旧没有半点动作,简直像条死鱼一样。严培有点不满地低头一看,登时满腔热情像被迎头浇了盆冰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差点吓萎了。 就在他面前,约翰露在衣服外面的所有皮肤,全部都泛着一种奇怪的光泽,就像是某种玉石一样,而且还在变得更加透明!而他的眼珠却失去了刚才的光彩,乍一看,就像是一座石像的眼睛,徒有其形,不具其神! 严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儿——石化症!他像被开水烫到一样往后一跳,撩起衬衫下摆拼命擦嘴。他可没忘记艾伦说过石化症可能通过空气传播,妹啊!早知道他亲他干什么呢! 擦了几下严培就冷静了下来。艾伦也说过石化症是有过程的,一期是思维迟钝,二期是行动缓慢,这几点刚才是他忽略了,还以为约翰是酒醉,其实就是石化初期症状了。但是三期才会有明显硅化,等到全身硅化就是四期了。这里头至少也得有个转化过程吧?而约翰在吃饭的时候还是正常的,一个小时之内就发病并且进入三期,这正常吗? 严培用衬衫垫着手,拉开约翰的衬衫和裤带,露出来的皮肤无一不是微带光泽的灰白色。全身硅化,绝对不会有错了!而且就在他检查的时候,约翰的皮肤还在变化,由不透明渐渐向半透明转化,看起来居然有点石雕变成玻璃雕像的意思。 这,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严培有点要抓狂了,在屋子里来回地走。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报警吗?警察会不会把他也当做被感染对象关起来观察?肯定要检查的吧,万一检查出来他不是经过基因改造的现代人,而是个千多年前的“古生物”…… 现在走?严培斜眼看看房门。没人知道他来,而他很明白该如何抹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但是——约翰没救了吗?如果还有救的话,他现在一走…… 肩膀上猛然传来一阵疼痛,严培一扭头,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刚才还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的约翰石像,竟然已经坐了起来,而且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那手指竟然如同铁钳一样,深深陷进他的皮肤里,捏得他生疼。本能地一沉肩,严培双手扣住约翰的手肘,在关节处一按——这个动作足以让人半截手臂都发麻,但是对约翰竟然好像没有什么作用。不但如此,约翰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加大了力量,用力把严培往前拉,同时上身前倾,把脸向严培颈间凑了过来。 严培用眼角余光瞥见约翰露出的两排牙齿,反射着黯淡的灯光,竟然有种金属一样的锋利质感。他在最后关头果断地扣住约翰的手臂一扭,感觉上像扭到了一段石头柱子,但约翰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终于松脱了几分,严培将人往后一推,自己顺势后退:“约翰!” 约翰两眼圆睁,眼皮似乎僵住了,就这么死盯着严培,连眨眼都没有。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呜声,翻身下床,向严培冲过来。严培一闪身转到桌子后面,约翰就直接撞上了那块钢板。 钢板是用活动轴嵌在墙里的,墙壁当然也是合金钢板,结实程度很靠得住。约翰的身体似乎僵硬了很多,连弯都不知道拐,冲着严培就冲,然后结结实实撞在钢板桌子的一个角上,一声闷响,靠在墙上的严培感觉到整面墙壁都颤动了起来。可是约翰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反而伸出手来就抓严培。这时候他一米九以上的身高起了作用,狭小的房间里严培退无可退,又被他抓住了肩膀。 两人隔着钢板桌子开始了拉锯战。约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拼命地伸长了脖子,眼睛死死盯着严培的脖子,两排牙闪着森森的冷光。他的衣服裤子刚才都被严培解开了,现在裤子掉到膝盖处,已经被他前冲的动作撕成了两半。加上衬衫敞开着,整个身体都等于露在外面,奇怪的是他的皮肤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又从半透明转为了不透明,虽然还有硅化的样子,可是比起刚才来反而正常了很多。 但是这时候严培已经顾不上再去多想什么了——嗜血者!虽然不知道嗜血者的发病过程究竟是不是这么奇怪,但约翰现在这副模样,除了嗜血者之外绝对不做他想! 掐住肩膀的手指几乎要把骨头捏碎,更可怕的是,那钢板桌子在约翰的硬挤之下竟然有变形弯曲的趋势。如果被他冲过来,狭窄的房间里严培将再也没有躲避的余地! 桌子上的刀叉已经被撞到了地上。严培脚尖在刀柄上一点,刀子活鱼似地跳起来,被他接在手里,对着约翰的手臂就插了下去。餐刀当然不会很锋利,但在严培的腕力之下至少可以把人的手臂捅个对穿。但是现在,刀尖刺入皮肤里,竟然只有一点点红色,手感像扎进了沙土里一样。 幸而约翰似乎还有疼痛的感觉,严培这一刀扎下去,他的手抽搐一下,放松了开来。严培拔出刀子对着他的脸掷了过去,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钉进了约翰的右眼。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在房间里响起来,严培已经一步蹿到门口,拉开门冲了出去:“嗜血者!有嗜血者!快报警!” 警报声长鸣。不得不说贫民区的警察反应还是极快的。严培刚冲出楼门,已经有警车开到了门口。严培一头撞过去:“有嗜血者!502出现了嗜血者!” 两个警察跳下车举枪冲进楼门,严培正喘着气平复自己的心跳,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被约翰抓过的地方剧烈疼痛起来,严培忍不住叫了出来,一转眼对上沈啸紧皱的眉头:“受伤了?” 严培微微一怔:“你——哦,你在巡逻?” 沈啸微一点头:“是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被嗜血者咬到了?” “没有没有。”严培赶紧声明。开玩笑,要是被咬到了肯定要隔离的吧,万一再认定他受了感染直接拉去烧掉可怎么办? “让我看一下。”沈啸抓住严培要扣衣扣的手,不由分说拉开了他的衬衫,借着灯光看了一眼,“还好,没有抓伤。”肩膀上一排青紫的指印,有些直接印进了皮肤里,但并没有破皮。 严培松了口气。松松拢了拢衬衫,并没有把扣子系上的意思,虽然心有余悸,仍旧不忘弯起眼睛对沈啸一笑:“还真是挺吓人的。”天幸他刚才还没来得及把裤子也脱了,要不然逃跑不方便不说,现在就得当着沈啸的面遛鸟了,那可实在不雅。 沈啸可半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皱着眉审视他:“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的朋友不在这座楼。” 严培暗叫不妙,不着痕迹地把衬衫拢紧了点,遮住可能留下的吻痕,笑了一下:“是在酒吧工作的同事,约我来坐坐。” “那么嗜血者呢?”沈啸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走,“你在哪里碰见的?或者说,就是你的这个同事?” 砰砰两声枪响,严培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楼道里。片刻之后,两个警察拖着几乎是赤身裸体的约翰出来了。沈啸打开警车后门,严培看见里面有加粗的合金钢栅栏,简直就是一个笼子。两个警察把约翰扔进去,沈啸转头看着严培:“你得跟我们去做一下笔录。” 严培心有余悸地点头,跟着他爬上前座:“他——打死了?” “高强度麻醉。”一个警察解释,“需要带回研究所。” “研究所?”严培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击毙?万一要是醒过来,岂不是——” 沈啸简单地说:“活的嗜血者很难抓获,尤其是刚刚发病的。研究所需要研究材料。” 严培怔怔地看着沈啸:“怎么研究?” 沈啸瞥他一眼:“那是研究人员的事。” “解剖?”严培回头去看约翰。约翰现在身上的皮肤已经差不多恢复成了普通人的样子,只是比他原来的肤色似乎要白一点,“活体解剖?” 开车的警察解释:“嗜血者已经失去理智了,哪还能算人呢?” 严培心里微微颤了一下。没错,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在飞艇上看见那一大群嗜血者蜂拥而来龇牙咧嘴的模样,确实也根本没觉得这些东西也能算人。但是约翰——毕竟是认识的人,连床都上过,又是眼睁睁看着从正常人变成了嗜血者,总归是不太一样。真要让他这就把约翰当成一具会行动的尸体,实在是有些困难,更何况约翰现在看起来给正常人并没什么两样,似乎跟路上看见的那群嗜血者哪里不太一样。 13、危机升级 从警察局出来,沈啸看一眼严培:“我送你回去。这段时间你最好是不要出来了。最近,嗜血者出现的频率在提高,虽然政府加强了警戒,但是地下城居民太多,不免有些疏漏。像你今天这种情况,幸好你逃出来了,否则——” 严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头。不过他心思不在这上头,沉吟了一下问:“嗜血者的发病过程跟石化者相同吗?” 沈啸微微皱眉:“应该不同。石化症首先表现为思维与行动的迟缓,但是嗜血症更多的表现为暴躁易怒。所以如果在公共场所,遇到打架斗殴的人要尽量远离,尤其是那种因为小矛盾就冲突的情况,可以立刻报警。” “那么嗜血者从发病到变成完全的嗜血者,都会有些什么转变,需要多少时间?” 沈啸思忖了一下:“嗜血者的转化过程是比较快的,大概24小时之内就会转变完毕,变成完全没有理智的野兽,见到什么都会撕咬。但是他们的骨骼硬化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应该在72小时会完全硬化,那时候普通的子弹都不容易打入他们的身体。像你的这位同事,应该是刚刚发病,肌肉还未纤维化,麻醉弹发挥作用也快。如果是完全硬化者,因为血液都不再流通,麻醉剂基本上也就没什么用了。” “你说的这个24小时,指的是从发病到见人就咬吗?” “对。一般来说初期六个小时左右就是狂躁,之后可能会嗜睡。完全失去理智可能因人而异,但一般来说都在24个小时左右。” “有更快的吗?比如说几个小时之内就完全发狂?” 沈啸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这种情况研究所尚未提出过,我本人也没有见过。带人出去搜救的时候,也有几十例嗜血化的病例,但基本上,从出现异常到完全发病都在24小时左右。这个问题我并不是十分清楚,或者你应该去问卢梭博士,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嗜血者——”严培回忆一下当初在飞艇上看见的样子,“他们的肌肉似乎并没有石化。” “当然。如果肌肉完全石化,他们就根本不可能活动,也就没有威胁了。麻烦就在于,他们只是部分硬化。” “那么皮肤会变成石化者那种发白的好像石头的样子吗?” 沈啸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已经说过,他们没有石化,尤其是肌肉,当然不可能变成那副样子。你不是也曾经见过嗜血者吗?还有你的那个同事,你看他的皮肤有石化吗?” 还真的有啊大哥!严培在心里惨叫,嘴上没敢说话。这事不对啊,如果按开始表情行动迟缓以及皮肤反应来说,约翰应该是石化者;但是他后头皮肤居然又恢复了,而且那副狂躁的模样分明又是嗜血者!最要命的是,他从开始迟钝到完全狂躁,总共用了连两个小时都没有!这是完全不符合沈啸的描述的。 严培心思太重,以至于沈啸把车开到科学区并停下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暗恨自己怎么错过了这一路的调情机会。不过机会稍纵即逝,艾伦已经等在外头,看见严培脸黑得如同锅底:“你今天晚上八点钟应该在实验室了!” “他遇到了嗜血者,去警察局做了笔录。”沈啸替严培解了围。 艾伦眉头紧皱:“又有嗜血者了?看来最近发病频率真是越来越快。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幸好沈啸来得快。”严培受宠若惊地回答艾伦的关心,同时不忘记给了沈啸一个感激的眼神,末了眼角一弯,把那抹感激带上了一点撩拨的尾巴。 艾伦倒没注意到严培的小动作,皱着眉教训他:“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出去了,万一搅进去被当作感染者检查,查出你的身份怎么办?”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沈啸:“卢梭博士的研究怎么样了?” 艾伦脸色也沉了下来:“父亲的意思,似乎并没有什么大进展。严,去实验室吧,这段时间请你不要再出去工作了,实验必须加紧进行,再这样下去,地下城会人心不稳。如果因此影响了你的收入,我会再替你申请一份补助。” “OK!”严培眼珠一转,“不过,地下城的物资并不丰富,再申请一份补助不太合适吧?” 艾伦快步走在前头,淡淡地说:“这就是我的事了,你放心吧。” 卢梭博士在实验室里忙碌,正在把什么东西切片观察。严培没敢多看,他猜那被切的肉块多半是从他的克隆身体上搞下来的。例行是要抽血抽骨髓的,严培乖乖坐在操作椅上。他一肚子心事,连跟着进实验室的沈啸都没心思注意,观察了一下卢梭父子俩的神情,才装做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沈啸说地下城最近频繁出现嗜血者,究竟是什么原因啊?” 卢梭博士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艾伦一边看着采血器一边回答:“很难说。现在初步认为可能是嗜血症病毒又有了新的变异。” “变异?这怎么变异?是进化了,还是又产生了什么新东西刺激了它?是丁坦博士研究出的那种疫苗还在刺激病毒吗?” 艾伦摇头:“最近出现的嗜血者基本上都是没有打过疫苗的。而且变异的原因很多,比如说最近地震比从前发生也更频率了,地震的时候磁场也会发生变化,这也可能是引起变异的原因。” “这种频繁的地震正常吗?”严培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虽然说每次都不构成什么危害,但是地壳如此频繁的震动,不会是地球要完蛋了吧?” 艾伦有些疲惫:“地面上基本已经失去控制,地下城对于地壳的监测设备不足,目前来看得到的数据是地壳层仍旧稳定,但是监测范围太小,数据也不完全可靠。” 严培暗叹倒霉,本以为死而复生是运气,现在才知道是倒运的运啊!脑袋顶上有无数的嗜血者,脚底下则是不知啥时候就要崩溃的地壳,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哦,沈啸说嗜血者的转化过程比石化症要快,最快能快到什么程度呢?” “24小时。” “还有更快的吗?” “至少现在没有。” 严培摸摸下巴:“那——嗜血者的皮肤会出现石化症那样的变化吗?沈啸说不会,但是既然是同一种病毒的变异体,会不会嗜血者的皮肤也会石化,只是之后会再恢复呢?” 艾伦失笑:“怎么可能,这种转化是不可逆的。” 严培正想着再怎么问一下,却发现卢梭博士转过了身来看着他:“你看见过这种情况?” “哦,我只是随口问一下。”严培信口开河。卢梭博士却没有放弃,干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如果你看到任何特别的情况都要说出来,因为任何线索可能都对我们有帮助。” 严培嘴里答应着,眼睛却落在卢梭博士的白大褂下摆上。跟那天一样,衣角上又有一滴血迹,虽然颜色已经有些发黑,但圆圆的形状很清晰。因为落在衣摆最下边,所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卢梭博士,并且,也实在产生不了信任。 严培个人是很相信直觉的,虽然一度他曾经因此被罗铭嘲笑过像个女人,但在他倒斗的生涯中,直觉曾经几次帮助过他。虽然艾伦跟他相看两相厌,但比起卢梭博士来,严培更愿意相信他。 严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实验室一角的地板上溜过去,那里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可是从地面上看完全看不出痕迹。是地下城所有的地下室都这样,还是表示这个地下室很秘密? 卢梭博士站在那里看着严培。严培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问沈啸:“最近还有石化症者出现吗?” 沈啸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最近出现的全是嗜血者,也许到现在人体已经对石化症产生了一定的抵抗力?”他说着,看了卢梭博士一眼,向来毫无波动的眼神里也微微露出一丝软弱,仿佛在期待卢梭博士能点头表示肯定。但是卢梭博士始终看着严培,在发现严培并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转身回去工作了。 沈啸移开目光望向地板。严培看到他的神情,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说实在的,自打他在飞艇上醒来,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朋友也认识了几个,可是他和这个环境仍旧有些隔离感,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世界。可是直到今天,约翰在他眼前生生变成了嗜血者,他才仿佛一下子被拉进了现实中,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真实实地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空中了。所以这个时候,看见沈啸失落的目光,他有更深的感受。 “沈啸,事情总会好的。” 沈啸抬眼看了看严培,还没说话手腕上的对讲器就响了:“什么事……我马上到!” “怎么了?”艾伦关切地问。 沈啸的脸色很难看:“居民东区经十路16号发现多具尸骨,初步检查看起来像是被嗜血者袭击的。” 严培一愣——东区经十路16号?这个地址似乎很耳熟:“我跟你去看看!” 艾伦有些愠怒地瞪着他:“刚刚说过你不要再出去了!” “不,那个地方我似乎去过,说不定能提供什么线索。” 艾伦没话可说了,只好打开操作椅的束缚带:“别乱跑,早些回来。嗜血者频繁出现,研究所必须尽快拿出一些成果来抚慰民众!” 严培假装没听见。研究所拿不出成果来,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贡献自己切成肉丁分给大家服用吗?再说直到现在,卢梭也只认为他可能不会受到病毒感染,却也并没发现他有什么杀毒作用。 经十路16号已经被隔离了,最先发现尸骨的人正在做笔录。严培跟着沈啸走进去,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看见他领子上的金色徽章就没做阻拦。 16号有一间大地下室,现在地下室的合金钢地板掀开了一块,潮湿的土坑里躺着六具白骨。确实是白骨,骨头上的肉已经大半被啃光,剩下的一点残渣也腐烂了。骨头下面零散地有些头发,有些上面还连着头盖骨,显然是被硬生生地整个掀了天灵盖。 严培蹲下来观察了一会:“是被什么东西啃光的。”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骨头上有几处有咬过的痕迹,从留下的齿印上看,并不像是动物。而且这个地方他确实来过:“这是一个宗教团体的聚集处,名字应该是叫‘新月’。”他有好几次在这里用半块炸鱼来换一整块的猪排。 沈啸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成员你清楚吗?” 严培苦笑摇头。他可不是真来做礼拜的,只是为了搞点小买卖而已:“我只知道他们每周都来做礼拜。但是大家都低着头,看不见长什么模样。”他每次来都在人群最后面,除了后脑勺还能看见啥?不过,等等—— “有一个我是见过脸的,但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住址。” “没关系。做个合成影像很快就能找到。”沈啸招手叫过一个警察,根据严培的口述再加以调整,一张青年人的脸很快出现在电子屏幕上,再把它输入身份系统去比对查找。 “这六个人的身份查清了吗?” “有三个是前些日子来报过失踪记录的,还有一个因为缺少一条腿所以很容易查到了身份,剩下两个就难以分辨了。”毕竟地下城大多数都是在浩劫中死光了家人朋友幸存下来的,如果消失了一般不会有人发现。 “有一个是在晨跑的过程中认识了新朋友,朋友发现他连续几天没有晨练才报警。另一个因为忌食猪肉,经常跟邻居交换食物,所以失踪之后邻居才会发现。还有一个刚刚追求一个女孩,本来约好要同居了,结果他在头一天晚上失踪,第二天女孩报了警。”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本来也都是独居的。”严培问了一句。 “现在大部分人都独居。”警察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冲着那枚金色徽章,还是很客气地回答了。 “独居,所以很大的可能不会被发现。”沈啸沉吟着说了一句,“我们现在没有发现的失踪可能还有,应该进行一次普查。” “那工作量会非常庞大,以我们现在的人手要做到很困难。何况大部分力量要去地面上搜救,新搜救的人又在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警察皱眉表示为难,一转眼看见电脑上跳出来的比对结果,脸色有点难看,“结果出来了——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确实没用,比对之后只是弄清了一名死者的身份——跟严培交换过东西的年轻人,也是躺在这里的六具尸骨之一。 严培沉默着跟沈啸走出经十路16号,沈啸瞥了他一眼,忽然问:“你从前是什么职业?”看见被啃光的尸骨还能面不改色地仔细观察,这一般人做不到,“医生?还是军警?” “呃——我是——处理一些墓地的,所以有时候会跟尸体打交道。” “处理墓地?”沈啸没听明白,但也没有再问下去,“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车开出街道口,严培望着外头往来的行人,有些忧心:“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沈啸沉默片刻,缓缓地说:“极有可能,是嗜血者的变异。” “确实是人啃的?”其实这话严培也不用问,骨头上的痕迹已经确定了绝不会是野兽,而且居民区里现在连人都是勉强养活,还有谁会养猫狗呢?至于野生动物,那更不可能。 沈啸点了点头:“最近石化者没有出现,出现的全部是嗜血者,我觉得病毒已经在变异了,但是研究所那边目前还没有结论出来。” 严培沉吟了一下,换过一个话题:“听说你跟卢梭博士一家关系很不错?” “哦——”沈啸微微低了低头,“我是孤儿,卢梭夫人对我非常照顾,并且她有东方血统,可能对我就更亲近一些。我跟艾伦兄弟俩从小就认识,跟亲兄弟也差不多。” 严培腹诽:亲兄弟么?你没把迈克尔当亲兄弟,艾伦好像也没打算把你当亲兄弟啊。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卢梭夫人现在……” “她是第一批染上石化症的。死前她自愿捐出遗体供人研究,但是——没人忍心对她做什么,所以现在她的遗体被封存,由卢梭博士个人保管。” 严培一阵悚然:“封存?怎么个封存法?又是怎么保管的?保管在哪里?” 沈啸淡淡道:“应该是在实验室的地下室里吧。卢梭博士希望妻子一直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 严培瞪眼看着他。固然他不怕尸体,但是把一具尸体一直带在身边,这种事…… 沈啸瞥了他一眼:“卢梭夫人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一样。” “哦。”严培想起曾经看见过的那个石化症患者,觉得勉强可以接受,“卢梭博士似乎不太喜欢跟人亲近。” “是的。博士比较内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术研究上,他的感情,大约只有夫人能够看见吧。” 严培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说:“沈啸,今天的那个嗜血者,就是我的同事,他——在发病前曾经有过一个石化的过程。” “什么?”沈啸诧异地转头,“你确定?” “我确定。最初我甚至以为他得的是石化症,但是大约几十分钟之后,他就突然爆发了。” “等一下!”沈啸打断他,猛地把车子停了下来,“你说他在石化之后爆发?石化症患者会失去行动能力,不可能爆发什么。并且他的身体表面并没有石化痕迹。” “这就是最让我奇怪的地方。你所说的嗜血症病毒变异,恐怕很有可能。艾伦说石化是不可逆的过程,但约翰——石化过程在他身上确实可逆了。” “你为什么刚才在实验室里没有说出来?” 严培已经想好了说辞:“一来我怕自己是眼花,毕竟那一阵我确实被吓到了,说真的,现在我都还有点后怕呢。” 沈啸第一次对他的话表示了疑惑——吓到?刚才你看着那满坑的白骨怎么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严培毫不脸红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是处理坟墓的吧?对骨骼我真的看惯了,但是一个你以为已经死了却还突然扑上来咬你的——怪物……” 沈啸微微点了点头:“嗜血者非常危险,你能逃出来已经很幸运。” “是啊。而且这种情况,无论是你还是艾伦都表示过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怕这或许是个例,如果贸然说出来,万一把研究方向引向歧途,那错误可就犯大了。” 沈啸眉头一皱:“研究方向是科学家们的选择,与你无关。但是这个情况必须报告上去。最近地下城没有出现石化者,很有可能是因为所有的石化者最后都转变成了嗜血者。如果政府不知道这一情况,很可能会有人因疏忽而受伤。” 严培低头受教,然后说:“卢梭夫人也有东方血统?我真想见见她。” 沈啸开着车,目视前方淡淡地回答:“艾伦那里有照片。至于她的遗体,卢梭博士不允许任何人接触。” 14、地震 严培不知道沈啸是怎么跟卢梭博士讲了约翰的逆石化过程,要么就是卢梭博士真的除了研究什么都不在乎,总之他没看出来博士有不高兴的意思,倒是立刻就去取了约翰的血样回来检测。 严培这几天被禁止单独进入居民区,百无聊赖之下逛去了希尔工作的地方,却发现艾伦居然也在,不由得大为好奇:“马丁博士也在?” 艾伦对他实在没有好感,如果不是实验需要,连话都不怎么愿意跟他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希尔却跟严培谈得来,高兴地说:“艾伦的生物细胞计算机基本成功了。” 生物细胞计算机?严培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颓然放弃了:“那是什么?”分开来讲他都明白,就是组合到一起去之后搞不懂了。 希尔略微有点诧异:“你不知道?病毒爆发前这是最热门的研究专题,但是几百年来始终有些技术问题无法攻克。艾伦在这方面是最出色的!如果不是病毒突然爆发,他可能突破技术难关还要早一些!” 严培尴尬地笑笑。希尔的目光刚才在他衣领上的金色徽章上扫了一下,虽然没有明说,可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生物学家,居然不知道生物细胞计算机?也就是希尔厚道,没把这话真的问出来。 希尔确实是个厚道人。虽然他确实有点奇怪生物学者会不知道这东西,但是看出严培尴尬,他没再往下说什么,只是兴奋地说:“从前的生物计算机都是用有机芯片取代无机芯片,制造还是相当麻烦,成本也高。艾伦现在用了新技术,可以直接利用生物的体细胞,在成本上降低太多了!” 严培瞄了一眼,艾伦面前放着一个培养皿,里面就是那种细胞培养出来的猪肉块。一块会计算的猪肉?他顿时觉得胃里又不自在了。 希尔完全不知道严培的想法已经偏到了南太平洋去,正兴高采烈地还在介绍,严培却忽然抬起了头:“好像又要震了!” 几乎是在严培说话的同时,尖锐的电子声就响了起来:“震级5.0,各部门注意,震级5.0!” 希尔吃了一惊:“一上来就5.0的震级?今天有点怪。” “震级6.2,各部门注意,震级6.2!”电子女声像是要验证他的说法一样又尖叫起来。 “不对!”艾伦开始关电脑,“今天的情况确实有点奇——” 房屋猛地强烈颤动起来,电子女声已经有点变调了:“震级8.2,震级8.2,各部门撤离!” “快跑啊!”严培虽然站得离门最远,可是反应却是最快的,嘴里喊声未落,他已经蹿到门外了,“艾伦、希尔,快跑啊!” 艾伦还在收拾电脑,但是地面强烈震动,房屋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堆叠着培养皿的架子乱晃,连接处电火花闪动,离得最近的架子已经开始歪斜倾倒。 “快点啊!”严培站在外头跺着脚催。虽然跑出了屋门,但这里也并不安全。 艾伦总算抱起电脑跟希尔一起跑了出来。这会儿地面已经震动得几人站都站不稳,到处都是电火花噼哩啪啦的声音,几秒钟后灯光一闪,全部熄灭了。黑暗之中严培摸到了墙壁拐角处,就蹲下来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开始祈祷菩萨保佑。 天知道,这是在地下啊!本身他们头顶上就有几百米厚的岩层,一旦被震垮了那是正经的活埋啊!下斗他常去,可还真没下过这么大的斗,到时候一埋数十万人,活活的万人坑!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在里头啊。就说这么频繁的地震完全不正常,看来地下城也并不安全。加上可能已经变异的嗜血病毒,也许相比之下地面上反而好一点?毕竟地面搜救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感染病毒,而他偏偏最不怕这个。再者地面搜救人员的供应更偏向于药品和食物,那就用不着他连蒙带骗的跟艾伦弄药了。杜诚年纪大了,咳嗽虽然已经见好,可是一直没断根。 严培一边念着上帝保佑真神阿拉观音菩萨普渡众生,一边打着小算盘,同时还要分心听着周围东西砸下来的动静,好在十几分钟之后,地面不再震动,四周的声音也渐渐静了。 “艾伦?希尔?”严培试着叫了一声。四周现在静得吓人,而且黑洞洞的,真像一座坟墓了。 “严——”希尔的声音传过来,“我和艾伦在这里。” “受伤了吗?”严培摸索着爬过去。 黑暗中亮起一点光,是艾伦打开了电脑上的小灯,虽然光线微弱,但在黑暗中却很显眼:“我们没有受伤。你呢?” “我也没事。”严培借着微光发现艾伦和希尔挤在一起,被倾倒下来的一面钢板挡在角落里爬不出来,当下撕下衬衫袖子包住双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钢板拉开一点,让两人爬了出来,“今天怎么震得这么厉害?咱们头顶上的岩层会塌吗?” 艾伦为了保护怀里的电脑,后背上被砸了一下,但并不重,爬出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回答说:“地震持续时间不长,地下城不可能全面坍塌,但是部分地区肯定要出现问题。我们快出去看看。”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旁边拆了个照明小灯下来,连接上电脑的备用电源,照明灯射出较为明亮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 走廊已经变形,三人跨高踩低地走出来,发现农场大部分房屋都被震得东倒西歪,但因为农场主要是种植,除了工作人员轮值之外无人居住,所以并没有什么大伤亡,大部分都只是伤了点皮肉,只有一个倒霉蛋被砸折了小腿。 “马丁博士?”有人认出了艾伦,“现在怎么办?” 艾伦向远处望了望。居民区房屋林立,平常这个时候也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一片黑沉沉,也不知道伤亡情况如何。但是他毕竟冷静:“电路大概多处损坏了。如果明天食物也供应不上,灾民会更混乱。留几个轻伤的人在这里检修一下电路,尽可能地恢复肉食养殖系统,其余没受伤的跟我去救人。” 严培是唯一一个连根汗毛都没伤到的。在农业区这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些科学家,修电路编程序小菜一碟,但在手头毫无药品的情况下如何处理骨折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了。严培替伤者把断骨对齐,拆了两根钢条当作夹板,扒下伤者的衬衫撕成布条绑好,一边嘱咐其他人:“都把衣服撕下块来缠在手上,如果需要扒人可别先把自己的手伤着。拆几根钢条带着走,扒人的时候用得上。”就怕这些科学家们高科技的东西用惯了,真到手头啥都没有的时候就抓了瞎。 从农业区出来就是居民区,当初为了证明政府不会私自克扣食品供应,就把农业区放在了居民区边上,但是中间有隔离区,拉上了铁丝网,还有军警巡逻,以防有人盗窃抢劫。这会隔离区上已经没人巡逻,大概是地震一过都去居民区救人了。本来平坦的地面到处隆起,铁丝网已经扭曲变形,乍一看简直面目全非。 居民区的路灯绝大部分已经熄灭,黑暗中有哭喊声传出来,勉强还有点灯光的地方,都能看见有人在拼命挖掘已经倒塌的房屋。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地下城的建筑全是合金钢板组装焊接起来的,不像从前的土木建筑,一塌就粉身碎骨夷为平地,倾斜的钢板相互支拄,下面可以有不少容身空间。但麻烦的是钢板沉重且结实,也不能像断木头碎石头一样靠人力就可以随便搬开。 严培这批人立刻就投入了挖人战斗中,这时候拆下来的钢条就派上了大用场。严培咬牙切齿地撬起一块钢板,让一个男人从底下的小空间里拖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姑娘吓得不轻,身上还划破了好几处,但都是些皮肉伤,性命完全无碍。男人把她搂在怀里,对着严培千恩万谢。 钢板沉得要死,严培要不是还有把子力气真是撬不起来,一松手钢板砸回原处,腾起一片尘土,严培也累得一屁股坐倒在路边直喘。这里临街,他背后靠着的就是根路灯杆,只是灯已经不亮了,搞得周围一片黑暗,要不是六十米外还有盏路灯勉强发着光,恐怕连挖人都没法挖。 严培仰头看了看灯,心想还是得先通电把路灯都修好亮起来才成。地下城跟地面上不一样,永远别指望会有自然光照明,这么乌漆抹黑的可怎么救人呢?他这么想着,喘匀了气准备站起来再去挖,结果手往地上一按,摸到一个东西,捞起来凑到眼前一看,是只鞋子,鞋头上有个圆形的吸盘。 琢磨了几秒钟,严培突然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从前在他那时候,电工爬电线杆的时候,会在脚上加个半圆的弧形工具,这个鞋显然也是一种攀爬工具,很有可能就是用来修电灯的时候爬电线杆的。幸好地下城的设施比较落后,他总算还能猜出点来。 但是为什么电灯仍旧没亮,而且鞋还扔在这里了呢?人呢?莫非是正在爬的时候突然地震把人摔下来了?但电灯杆周围的地面平整,并没有开裂,人到哪里去了?如果说是去别的地方救人或者做什么,那为什么又只扔下一只鞋? 严培心里疑惑,站起身来绕到电灯杆后面。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地面上是否有东西,便弯下腰去看,一只手下意识地扶在电灯杆上,触手处却摸了一把微湿。严培心里一惊,将手凑到眼前,还未看清鼻子里就蹿进一缕血腥味——那是血,电灯杆后面溅了一片鲜血,已经将要干涸。 “艾伦!希尔!”严培往后一退,放开声音大喊,“快来!” 艾伦正跟两个物理学家把周围的几辆电动车拆开改装成带照明的牵引车,听见严培的喊声立刻过来。电动车雪亮的车灯往后一扫,一长串淋淋漓漓的血迹从电灯杆后面一直拖入前方的街道拐角。艾伦立刻变了脸色:“可能是嗜血者!” 严培四下环顾,握紧了手里的钢条:“有警察吗?”这时候报警不知道行不行。 艾伦沉着脸:“估计都在救灾。不行,我们必须把这个嗜血者找出来。” 旁边几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可是,嗜血者——我们没有枪……” 艾伦抽起一根钢条:“必须把他找出来,否则如果我们在救人的时候被他拖走一个……”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嗜血者的可怕他们都知道,如果在落单的时候遇到嗜血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严培叹了口气:“血迹还新鲜,应该不是很久,我们去找吧。”其实他真想说这种事还是叫警察去做吧,但是这种时候自然没有110可打,只好自力更生了。 “两人——不,还是三人一组吧,有家伙都抄上,千万别落了单。”严培大致点点人数,“一半的人在这里救人,一半人去搜。救人的都要注意,第一不要单独到暗处去,第二,如果看见有人靠近,先大声问,没有反应的话立刻防备。”严培犹豫一下,还是提醒,“嗜血症可能出现了变异,有些人外表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也一样是嗜血症,千万小心!” 他这些话说得大家后背发毛,但事已至此,想退缩也是不行的,于是按照严培的安排,三人一组,手里都攥着钢条或者别的什么武器。艾伦和几个科学家拆了几个车灯和蓄电池,好歹每个小组有个照明设备,就往废墟深处走去。 到处都是房倒屋塌,巡逻小队走了没多远,又遇上一波余震,好在不是太厉害。地上的血迹时断时续,在废墟之中极难辨认。艾伦带着两个人走在最前头,严培则走在最后,不时疑神疑鬼地回头张望。他旁边一个人被他搞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严培咧咧嘴,不好回答。他自幼就对震动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比如说有人大声喊叫的时候,他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也会觉得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颇怀疑,自己究竟是耳朵真能听到声音呢,还是只是身体感觉到了声波的震动?但是这种感觉是很难向一般人解释的,因为他们体验不到,所以往往最后都只是一句话:“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人也是心惊肉跳的,正想问问什么地方不对了,忽然最前面的人喊了一声:“找到了!”大家的神经突然都绷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才发现所谓的“找到了”,只是找到了那具尸体。 尸体躺在废墟下的一处空隙里,脚上还穿着一只前端带吸盘的鞋子,右手死死抓着一样东西,身上已经被啃得快没有人样了,有的地方连白骨也露了出来,内脏更不必说。有些人已经转过头去恶心欲吐,不敢多看一眼。 严培走上前去,用手里的钢条拨了拨尸体。尸体的脸还是完整的,虽然脖子上的肌肉和血管已经被完全撕裂。那种凝固了恐惧和痛苦的表情,比他血淋淋的身体更令人心惊。严培仔细观察他右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螺丝刀样的工具,表面沾满了鲜血,但是顶端拉着几缕纤维样的东西,严培凑上去细看,觉得那像是些肌肉组织:“艾伦,你看这是什么?是划下来的皮肉吗?” 艾伦可没他那么神经强韧,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奇怪——这不像是正常人的肌肉组织,可是也绝对不像嗜血者的!” “嗜血者的是什么样子?” 艾伦这会已经忘记了恶心害怕,也蹲了下来:“嗜血者骨质硅化,而肌肉组织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并不像石化症那样脱水干涸,只是血液会急剧减少,基本上不会再流血。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当初丁坦研制出来的疫苗是有效的,至少它阻止了部分硅化过程。只是很可惜,他没有进行足够的临床研究,以至于最后的变化结果反而是最坏的。” 严培考虑了一下,把丁小如说过的话咽回肚子里:“那么这上头沾的东西——” “这个好像肌肉已经部分融化,不像正常人一样有纤维束,更像是一团粘稠物质……”艾伦摇着头,“应该取样下来,带回去研究一下。” 严培翻个白眼。他真是佩服了艾伦,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取样! “你取样吧,留两个人保护,其余人四面散开搜索,注意相互照应!” “有人!”还没等严培的话说完,已经有人惊叫起来。这时候大家都是草木皆兵,立刻就都抬头去看,只见废墟之间有东西正吃力地爬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个人。 “从地下爬出来的,应该——”有人刚松了口气,声音就变了调,因为爬出来的那个东西慢慢站直了身体,四肢全都齐全,唯有脑袋歪着耷拉在肩膀上,在模糊的灯光中看来极其诡异。 “嗜血者——”刚才说话那人的声音像是一声呻吟,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手里的钢条都有点发抖。严培一看不妙,噌地跳起来:“大家准备战斗!别紧张!” 这话简直是废话!别紧张?谁不紧张啊?军警对付嗜血者用的是什么?枪,炮!现在这些人手里有什么啊?钢条而已!严培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些人想什么,暗暗叹口气,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要说他是最怕死的,倘若前头有几个有能耐的,他必然往后溜,可是现在——如果叫那些只会搞研究的科学家打头阵,那等于送羊入虎口啊!约翰那家伙变异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的,谅艾伦这种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是对付不了的。若是这些人一个个都被撕了啃了,其余人更该惊慌了。 “大家不用那么紧张,嗜血者最可怕的是大批的涌来,个个不知疼痛不知疲劳,这才难对付。现在只有一个,我们就算轮流上阵也对付得了——”严培转了转手里的钢条。他会挑,这钢条握在手里的一端比较圆滑,另一端却是尖锐的,这样捅下去比普通的刀子厉害多了。 那个嗜血者到底是脑袋歪了,虽然力量增大,但斜着个眼毕竟是不太方便。严培却是极其灵活。何况这小子刁,专门的去砸嗜血者的关节处。嗜血者的骨骼是因为部分硅化变得格外坚硬,但关节那地方就比较脆弱,虽然嗜血者不知疼痛,到底打伤了之后会影响行动。 旁边的人看严培上蹿下跳,把嗜血者打得歪歪扭扭,也不由得胆壮,几个块头大的一拥而上,几根钢条插进嗜血者胸口,三个大男人合力,硬生生把嗜血者推到身后的废墟上,一时动弹不得。严培趁机抡圆了钢条狠狠来了一下,把嗜血者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脑袋彻底打了下来。如此一来,一个失去了身体的脑袋,虽然还瞪着眼,甚至喉咙里还有倒气的声音,也不可能去咬人了。 严培的虎口被这一下震得也发麻,硅化骨的硬度果然名不虚传,如果不是先头这家伙脖子已经断了一半,他真拿不准能不能把脑袋敲下来。活动一下手腕,严培暗自盘算:按这种硬度,这名嗜血者肯定是先被坍塌的房屋砸断了脖子,然后才变成嗜血者的。可这就怪了,一个普通人的脖子要给砸成这样,必死无疑,莫非这是死后诈尸变成嗜血者的?之前可没听艾伦说过死人也会传染啊?难道说是病毒又变异了?这可不真成生化危机了吗? 他这里正琢磨着呢,忽然一个人又叫了起来:“那,那边——”严培一抬头,我的个天!居然从废墟里又爬出一个来! 当然地震这种事,埋得浅的也有自救爬出来的,可是那位是掀开了一整张钢板啊!严培打起精神吆喝一声:“大家别急,一个个的来,没什么——”他话说一半就没声了,因为在周围的废墟上,有好几处地方都动了…… “撤!”严培一句话没说完就改了词儿,随便一眼看过去,要爬出来的嗜血者就不下十个,这他们是绝对对付不了的,“沿原路回去,呼救!妈的,军警们都到哪去了!谁认识路的,赶紧往政府区跑啊!” 如果说刚才地下城是一片废墟如同坟墓,那么现在这坟地就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有嗜血者在往外爬!有些还在拼命挖掘救人的,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拉了下去,一声声的惨叫震得人头皮发麻。 在这种情况下,艾伦居然还把刚才死者工具上沾的那部分不明组织取了下来,用一块布包上,然后才狂奔逃命。但是他毕竟是个学者,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跑了一会也有些气力不继。冷不防旁边阴影里伸出一条胳膊,一把拉住了他的脚踝,拉得他一个跟斗摔到在地上。 那只手像钳子一样,见了白骨的五指死死扣进皮肉里,艾伦挥动钢条向阴影里戳过去,第一下刺中了,第二下就被一只手抓住,整个人都被拖进阴影里。猛然间一个人蹿过来,手里的钢条寒光一闪,阴影里传出噗地一声轻响,好像扎进了什么软东西里。钢条抽出来,又对着抓住艾伦腿的那条手臂划下去。皮肉翻卷,却没有血流出来。钢条的尖端划在骨头上,竟然吱吱作响,只留下一条不深的划痕。 不过嗜血者毕竟也是人变异来的,手臂上的肌肉筋腱全部被切断的时候,五指也就失去了力量,艾伦硬生生把脚抽出来,钢条也不要了,被那人扯起来就跑。前方传来了枪声,终于有军警赶到。沈啸只穿着件衬衫,手中持枪,显然也是地震的时候仓皇起身的,上下打量艾伦:“受伤了?” 艾伦喘着气摇摇头,转头看一眼拖着他跑出来的人:“你——不是先跑了吗?” 严培一脸的晦气。没错,刚才他喊完叫大家撤退,自己是第一个拔腿就跑的,可是跑最前头也有问题,他真就迎面碰上了一个刚爬出来的嗜血者,于是不得不掉头换方向重跑。结果跑到半路看见艾伦被拖进阴影里,当下不假思索就给了那个嗜血者一钢条。这小子下手既狠且准,直接顺着眼珠扎进脑袋里,纵然是嗜血者也吃不消。不过这种顺路做好事,严培自然不会说出来,且有沈啸在眼前,他哪里会错过这种机会?当下转了转手里的钢条,一脸正气地回答:“你的命比我重要,怎么能扔下你先跑!” 艾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沈啸瞥了严培一眼:“你也要小心自己。地震初期难免有些混乱,不过军警已经在调动,只要嗜血者不是大面积爆发,控制得住。” 严培满头满脸的灰尘混着汗水,听了沈啸的话,随手抹了把脸,歪头一笑:“军警才是最危险的,你千万当心。”他手上也是血和泥,这一抹直接把脸抹成了花猫,狭长的丹凤眼一弯,说不出是什么效果。沈啸微微皱眉,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脸,叫过两名士兵保护他和艾伦,提着枪就冲到前面去了。 15、新情况 这次地震,整个地下城受到极大震撼,真是乱成了一团。 其一,地真的震了!虽然有一年多地震频发,但因为都是6级以下的小震,既不倒房子也不伤人,很多人震啊震的都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事。而且政府也一直宣布说这种低烈度的震级根本没有威胁,反而还会化解地壳的临界态,使得特大级地震基本不会出现。结果,现在大震了,整个地下城变成了半废墟,六成以上的房子都倒了,死伤不少,对平民的心理震动极大。要知道这是地下城啊,头顶上是数百米的地层,倒房子事小,万一哪天来个特大级的把头顶上的地层震垮下来,整个地下城就会变成一座坟墓! 其二,嗜血症爆发!自从转移入地下城,空气和饮水都是经过处理过滤的,石化症和嗜血症在地下城出现的机率很小,大家都认为这里是安全的。可是这一次——其实出现的嗜血者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而整个地下城至少有十余万人,按比例来说并不大,但普及范围太大,更关键的是那种从废墟里活生生爬出来的景象太令人胆寒,简直像是厉鬼爬出了地狱。因为是地震之后,所以爬出来的八成都断手断脚甚至断脖子,那种耷拉着头或者吊着胳膊甚至爬在地上仍旧一往无前的劲儿,叫人看一眼至少三天睡不安稳。 政府区这次的损失相对较小,因为他们的房子总比平民区的要好,但是出现嗜血者的比例却是相同的。而且因为房屋没有倒塌,发病的都是全手全脚,更难对付。虽然这一轮爆发最终是过去了,但政府区伤亡也是不轻,现在又要安抚平民,又要解决各种问题——比如说农业区被破坏,食品供应就出现了问题——颇有些捉襟见肘。 严培站在卢梭博士的实验室里。整个地下城最牢固的房子都在实验区,所以虽然是大震,实验室倒没有什么大损失,仍旧可以开工。 卢梭博士正在研究艾伦取回来的那些不明组织。依严培的想法,那个倒霉的电工被嗜血者拖下去撕咬的时候还没有死,必然是要奋力反抗的,所以他手里那螺丝刀上的这些残余组织应该是从嗜血者身上划下来的。但是卢梭博士研究了几个小时之后,得出的结论却与他不同:“这里找不到肌肉纤维,甚至找不到蛋白质分子、红细胞白细胞、淋巴细胞之类,倒像是一团粘稠的原生质。” “不是人体组织?”艾伦疑惑。他同意严培的推论,所以也认为这个应该就是人体组织才对。 卢梭博士慢慢摇摇头:“难以确定,让我再研究一段时间吧。” 政府来了一个官员,一直在实验室里等着,这时候才客气地开口:“博士,这次嗜血症的爆发相当突然,您的意见——” 这事是非给老百姓们一个交待不可的,否则说爆发就爆发,地下城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卢梭博士推了推眼镜:“我的意见,是嗜血症病毒有一个潜伏期。” 那官员叫费林,是个什么秘书长之类的角色,闻言脸色就变了:“您是说,这个潜伏期是不定的?”卢梭博士这句话,等于把所有的人都拖进了深渊,你不发病,未必就是安全,说不定病毒早就在你身上潜伏着了,只是还没爆发而已。 “这件事,现在不能宣布出去。”费林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果宣布出去,政府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保证地下城的治安了,绝望的人会做些什么,谁也不能预料,谁也不能控制。 卢梭点点头。地下城这样的巨变,得出这样恐怖的结论,他却好像没受半点影响,仍旧埋头于研究。甚至听说在地震的时候他居然根本没出实验室,让所有的人都敬佩到了极点。严培不甚厚道地琢磨,说不定就算卢梭博士现在从两腿开始石化,他上半身也会继续研究? 正想呢,卢梭博士已经回头看他:“还需要抽血。” 严培苦笑,伸出胳膊。踌躇了一下,轻声说:“博士,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病毒可能是一种基因病?” 卢梭博士取血的手一顿:“什么?” “就是说,这是一种基因变异。我听说到现在都没能取出完整的病毒植株是吗?也许这并不是病毒,而是本来就在我们DNA链上的某个片段发生了变异,有没有这种可能?” 艾伦颇有几分惊讶:“你是怎么想到的?” “有这种可能吗?”严培当然不能说这是丁小如的小说构思,估计说出来会被骂死。 卢梭博士沉默良久:“可以做为研究方向。” 费林眉头紧皱:“可是这样一来,从前的研究基本上就——”如果方向错误,那么以前就变成做白工了。 “可以一起着手。”卢梭简单地说了一句,显然是对这个新方向十分感兴趣。 费林也不能说什么。他虽然是政府官员,但是在研究上一窍不通,而且政府早有明令,任何人不许在这个课题上随便插手,更不许掣肘科学家们,所以他只能按卢梭说的去选人手开启新的研究课题。 400CC鲜血抽走,严培活动一下胳膊,觉得微微有些头晕,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套把戏艾伦已经看得太多,忍不住带点讥讽地问:“又头晕了?”一句话没说完,沈啸刚好进来,看严培脸色有些苍白,伸手扶了一把:“怎么了?” 严培这次真不是装的。这次地震,农业区破坏也不小,食品供应马上成了问题,不得不按比例缩减。严培去找过丁小如和杜诚,万幸这两人命大,倒下的钢板墙支拄起一小块空间,两人挤在里头,既没有断胳膊断腿,也没有被嗜血者伤害,最后被救援人员挖了出来。但是这么一搞,杜诚的病又重了。现在药品越发缺乏,严培再精明也没了办法,只好实打实地拿着自己的口粮去黑市上换。因此,他现在的饮食减了几乎一半,突然抽这么多血,是真的头晕了。 艾伦对严培的讽刺已经是条件反射,谁叫严培每次抽完血都装模作样呢?所以这次也是不假思索,等到说完了话看见严培真的脸色苍白,不由得有点后悔。沈啸不清楚情况,但艾伦话里的嘲讽意味却听得出来,再看严培那模样绝对不是作假的,不由得微微皱眉瞥了艾伦一眼,虽然没有明说,却明显是有些不满。 艾伦真是冤枉到死,但话说出口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也只有认倒霉。倒是严培岂会错过天赐良机?皱着眉笑了笑:“没事,现在情况艰苦,大家都不好过。”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 沈啸对严培的了解真不如艾伦深刻,扶严培坐下,摸出半块巧克力递到他手里,简单地命令:“吃了。” 严培抱着巧克力在心里偷笑,只掰了一半,把另一半又要还给沈啸:“你执行任务呢,比我更需要。” 沈啸没说话,只是把巧克力直接塞进了严培的口袋,转向艾伦:“我过几天就要上地面执行任务,这次时间可能要久一些。” 严培一愣,抢在艾伦前面问:“地下城这样子,你这就要上地面?” 沈啸回身答他:“地下城基本已经安定了,这几天全面搜索过,确定没有漏网的嗜血者。现在所差的就是食品供应,但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而且监控处收到了一条求救信号,应该是欧亚大陆交汇处的海角地下城发来的,似乎那里出事了,必须过去救援。” 严培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是接到求救信号,不是要马上过去吗?” 沈啸点点头:“地面上本来就有一支搜救队,现在已经让他们立刻过去了。地下城——”他略微踌躇了一下,“这次损失不小,正在招收新人扩充队伍,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我会做为第二梯队的队长带人过去增援。” 严培吃了一惊:“要补充兵源了?这次损失这么大?” 沈啸脸上带着疲惫之色,眼睛里都是血丝。打从地震到现在,他有72小时没好好休息过了:“军警人数一直在减少,早就想过补充人手,但是一直没公开。这次地震伤亡不小,加上如果要援救海角地下城,那边虽然小,至少也有五六万人,人手少了怕是不行。”平常军警上地面搜救,见到嗜血者打不过是可以跑的,但是在地下城那是非死拼不可,加上当时地震刚过,有些人武器都不在手边,纯粹就是肉搏,伤亡情况当然是惊人的,更不用说有些军警自己发了病变成了嗜血者。地下城本来有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军警队伍,光这一次地震就损失了差不多四千人,加上以前地面搜救的伤亡人数,现在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尤其最近治安也不好,再不补充人手是不行了。 严培眼珠转了一下。目前地下城“吃”成了一大问题。为了安抚数量最多的普通公民,连科学家的配给都要下降,只有去执行任务的军警可以得到较为丰富的食物,确实让严培有点心动。而且他觉得上地面搜救,最大的危险反而不是被嗜血者啃掉,而是感染病毒。偏偏这一点对他应该是没用的,如果他跟着去,不上一线,比如说开个飞船管理个设备什么的,应该还是很安全的。这样配给也可以省下来一点,救济一下丁小如那一老一少。 沈啸是习惯性地来向艾伦交待一下行程:“明天开始选人培训,我估计没有时间再过来了。一会去幼儿所看一下然后就直接回去,这次最快也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你和博士自己保重。” “我跟我一块去幼儿所,还不知道小彼得怎么样了呢。”严培赶紧跳起来。他倒也不是完全说假话,幼儿所那边也出现了嗜血者,幸亏那边一直有军警把守,否则就糟糕了。严培也是经常去看那个臭小子的,几天不见还挺想的。 两人往幼儿所走,严培琢磨了一下,稍微透了点口风:“这次招兵,有什么标准要求吗?” 沈啸没听出他的意思来,只当他是随口说的,也随口回答:“最好是有战斗能力的,至少知道枪械的使用,或者对飞船驾驶有能力也可以。”他们确实很缺人手,如果战斗力实在不行,留在地下城维持秩序也是可以的。 严培暗暗盘算。说实在的这次地震,他发现自己的身手也并不比一般的军警差多少。要知道倒斗也是个力气加技术的活,严培当年也是被家里送出去受过专门训练的,无论是近身格斗还是射击都不错。自然那时候他玩的枪跟现在是不一样,但其原理差不太多,只要稍加培训他自信也是没问题的…… 一路盘算着走到幼儿所,老远就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哭的有笑的还有咿呀乱叫的。这次虽然孩子没有伤亡,但也受了惊,忙得工作人员不亦乐乎。本来幼儿所的大小孩子们都是按年龄分开安排房间的,现在房子倒了一些,只好找了几个大房间把孩子们都放在一起,于是也就格外的热闹。 严培和沈啸一进去就陷在了孩子堆里,地板上铺了保温毯,一群刚学会爬行的小婴儿拱成一堆抱成一团。严培眼尖,在地毯的一角发现了小彼得。这小家伙还不大会翻身呢,护理员把他放在那里,他就在吭吭哧哧地试图翻身,但是几次都被圆圆的小屁股坠了回来。他倒也不哭,挥舞着四肢努力了一会发现不能成功,就去抓自己的脚丫玩了。 严培大乐,过去把他抱起来,发现他脖子上的牌子不见了。旁边一个护理员满脸疲惫地说:为了怕万一绳子断裂孩子把东西吞下去,当时他们取走了先代为保存,但现在一地震很多东西损坏,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严培微觉遗憾,但旋即想这种世道人能活下来已经不错,再说又不是他的东西,也就不去想了,只管抱着小彼得逗了一会。奈何小家伙不给他面子,小脚乱蹬,虽然不哭,可就是不肯老实地让他抱。严培瞪眼,小家伙居然也睁大眼睛回瞪,看得沈啸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幼儿所不能多呆,现在孩子都混在一起,护理员最怕外人带进来什么病菌,所以虽然进来的时候都要先消毒,护理员仍旧很快就开始赶人了。 “我回军事区,你去哪里?” 严培大为惊讶,这是沈啸头一次自动交待去向且询问他的去向,莫非千年冰山有融化的可能?有机会不抓王八蛋,严培立刻弯起眼睛:“也没什么别的事,还是回实验室去看看。我还真担心嗜血症再出现什么变异……”他稍微苦笑一下,“你也知道,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拿着最高级别的供给,再不在这事上多出点力……” 如果艾伦听见这话,没准当场就吐了血。可惜沈啸并不知道那一番谈判,沉吟了一下,平声说:“这次地震,很多人都说你冷静,指挥得当。”他一向话少,这样的赞扬已经是很稀罕了。 严培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笑了笑:“这算什么,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 “你救了艾伦,我还没有谢谢你。” 严培咂了咂嘴,心里不大是个味儿。千万不要以为他是觉得担了个救人的虚名觉得愧疚,严培此人,字典里就没不好意思这四个字!他之所以觉得别扭,是因为他救的是艾伦,却要沈啸来道谢,这岂不说明沈啸和艾伦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亲切?严培很小人之心地揣度,不会是艾伦让沈啸来跟他道谢兼示威的吧? 严培倒斗虽然只有五六年的经验,但打睁开眼睛能见东西了,家里老人就抱着见天的拿些摸来的古玉之类给他当玩艺耍。所以他自信这两只眼睛是全身上下最好用的零件了,要说他会看错什么,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别看艾伦口口声声什么沈啸爱的是他弟弟啦,什么光明正大地警告他别打沈啸的主意啦——严培敢拿脑袋保证,艾伦自己就看上了沈啸! 艾伦那眼为什么那么尖,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打沈啸的主意?因为物以类聚,正因为他也这类人,所以才那么明察秋毫呢!要说艾伦毫无私心?严培死都不信! 肚子里暗暗嘀咕,严培表面上一点不显,情真意切地谦虚了几句,就跟沈啸在路口分了手,一路遛达回实验室。这次他倒没撒谎,他是真关心病毒变异的问题了。在废墟里跟嗜血者大战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活死人样的东西捅起来十分困难,手感上跟当初捅约翰差不多。因为人都是从废墟里爬起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过石化与逆石化的过程。但是经过把所有杀死的嗜血者取样比较,这些人的肌肉纤维组织跟他们取样的那团半融化的东西根本不一样。可能有人会认为那根本不是死者挣扎时从嗜血者身上刮下来的肌肉组织,但是严培却觉得,那很有可能是一个二次变异甚至三次变异的嗜血者,而这个嗜血者并没有被杀死! 这次地震的嗜血者爆发造成了极坏影响,政府一旦从忙乱中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组织军警进行拉网式搜索,而且来回搜索了三次之多。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见人就要撕咬的嗜血者是怎么逃过去的?要知道地下城可不是在地面上,四面都是封闭的,就这么大小一块地方,能跑到哪里去? 严培低头走路,心事重重。但愿各路神仙保佑,千万不要出现他猜测的那种情况:就是嗜血者已经变异到阶段性发作,在不发病的时候跟常人无异,所以才叫他漏了网! 16、卢梭夫人 严培一肚子心思,晃啊晃的走到实验室边上,抬头就见一个陌生的生物学家站在实验室门口急匆匆跟卢梭博士说话。严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躲在走廊拐角里偷听。离得有点远,只听见那陌生学者说什么“出现了变异”,然后两人拔腿就走了。 等卢梭博士走得不见影了,严培才溜到实验室门口。卢梭博士的实验室从来不许外人进入,除了艾伦和沈啸之后,严培算是唯一一个可以经常来的人,除此之外,就是政府大员们也得提前预约才能进入,所以他的实验室只有每天晚上锁上,如果遇到做实验的时候彻夜不睡,就干脆把实验室当成了家。 门只是关着,并没锁上。严培眼珠转了转,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他对密室实在有莫大的好奇心,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如果不让他去看看实验室地下有什么,那真是难受死了。 打开地下室简单到死。大概是当初设计这里的时候只打算当个库房之类,所以那地板真的就只是个地板而已,掀起来就可以下去了。不过隐蔽性极好,如果不是严培当初走来走去的偶然听出声音不太对劲,还真是发现不了。试想,有多少人能在卢梭博士的实验室里这么随便走来走去呢? 掀开地板有一架小梯子,严培站到梯子上,然后轻轻将地板归位。四周是明亮的,但又不是灯光照出来的那种明亮,而是——严培几秒钟后才发觉这是模拟自然光照,现在地下城的街道上,也是这种黄昏时分的柔和光线。 人对光线有需要,但是长期的黑暗和光亮都会令人受不了,所以地下城的光源也是模拟自然光线,日夜交替。但是这是个地下室,为了节约能量起见,应该是无人的时候就关灯才对。即使有什么需要照明,还用得着模拟自然光吗?这地下室究竟放了些什么? 严培小心地往下走了几步,还没等站到地面上,他就倒吸了口气——地下室里有一口玻璃——姑且称它为玻璃棺吧,因为这是严培看见的第一个想法。当然,它应该是一个大型的玻璃密封皿,但是因为里面正躺着一个人,所以严培的第一想法就是——这是个棺材!而且还是白雪公主的水晶棺! 棺材里的人当然不是白雪公主,而且看年纪至少有三十多岁了,但是严培看过去的时候,仍然觉得她很美丽。玻璃棺里灌满了一种透明液体,棺材里的人黑色长发轻轻漂开,美玉一般的脸上戴了个透明面罩,眼睛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微微颤动。如果不是那皮肤上微微的不属于人类的光泽,严培会以为她正在缓缓睁开眼睛,下一刻就会坐起来。 这是卢梭夫人!严培看了一眼就肯定地得出了结论。果然是有东方血统的美人啊——严培摸着下巴围着玻璃棺绕了一圈。艾伦是典型西方人的长相,母亲却是个东方人,可是他又长得跟卢梭博士半点不像——严培忽然想起希尔说过,艾伦跟沈啸那位青梅竹马的迈克尔是同母异父——也就是说,艾伦根本不是卢梭博士的儿子! 不过艾伦已经二十多了,卢梭夫人看起来却好像三十许人,果然是天生的美人啊。也难怪卢梭博士这么念念不忘,连妻子的尸体都要保存。虽然说有点那个——咳咳,变态,但是,也是伉俪情深吧。 严培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背着手乱转。玻璃棺旁边放着一个带仪表盘的罐子,严培大略扫了一眼,发现罐子口上标着O2的字样。氧气罐?放在这里是准备万一地震塌了好躲进来吗?不过这罐子也太小了,按一个正常成年人的需氧量,大概也只能呼吸两个小时。 卢梭夫人虽然美貌,但是一具尸体毕竟没什么好看,严培正要转过头去看看别的东西,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氧气罐的仪表盘上,指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下移动的距离极其细微,以至于严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但是他从小就受过训练,对于物体的位置非常敏感。以前他父亲就经常一次给他看十件东西,再把物品混乱之后让他重新归位,最后的误差不得超过一毫米。所以严培虽然怀疑,却知道那指针肯定是动过了。 氧气罐后面有一条管子,严培顺着那管子看过去,发现那管子通入玻璃棺里,最终连接在卢梭夫人脸上的面罩上。 难道是个呼吸面罩?严培的第一反应是:老头子也太变态了,一个死人,不但装个呼吸面罩,连地下室的光源都是模拟自然光的,就算再怎么爱得死去活来,也不能爱到头脑不清把死人当活人啊? 只是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还没有过完呢,严培就觉得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活人?氧气罐?仪表盘上的指针——刚刚动过啊! 严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下斗的时候,进了墓里发现棺材开着,里头没尸体。当时也没在意。等他从棺材里挑了几件明器准备打包带走的时候,一回头发现一具尸体笔直站在背后,干枯的脸上两个黑洞近在咫尺。 严培当时觉得自己肯定是一声惨叫然后连滚带爬狗一样地往外逃,但是事后他父亲告诉他,当时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接掉头就跑,甚至还没忘记带上那几件明器。如果不是出来之后发现他裤裆里都是湿的,他爸还真以为儿子是天生的临危不惧大将风度呢。 虽然后来父亲告诉他那尸体是做假的,是他作了手脚专门来给儿子练胆的,而且之后严培见了尸体真的再没表现过害怕,但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应该是连惨叫都吓得压在喉咙里了。现在,他又有了这种感觉——真正的毛骨悚然!这具躺在棺材里的石化了的尸体,居然是活的,在喘气? 头顶的地板发出声音,才让严培恢复了活动能力,目光一扫,他直蹿到旁边的一台仪器后面,把自己藏了起来。 顺着楼梯走下来的正是卢梭博士,手里拿着个针管,里头装着一管红色液体。他走到玻璃棺旁边,不知按了什么键,玻璃棺罩打开,棺底倾斜升起一截,让卢梭夫人的上半身露出了保存液的液面。 这是想干吗?严培只觉得后背发凉。倘若他刚才没看见那氧气罐仪表盘指针的挪动,估计会很不厚道地认为卢梭博士恋那个啥;但是现在他发现卢梭夫人居然活着,这简直——可是也不对劲啊!自打他进了地下室有五六分钟了,氧气罐只微弱地移动了那么一下下。严培暗暗算了一下,指针移动一格是消耗了一毫升,而时间至少是五六分钟,但是正常人的呼吸速度,消耗一毫升氧气简直就是一两口气的事!这说明什么?说明石化病患者呼吸比正常人要慢吗? 严培正琢磨着,卢梭博士已经跪坐在玻璃棺旁,将针管拿起来,像护士注射一样,将活塞向前一推,先排出针管中的气体。一滴红色的液体从针尖里滴下去,落在他的白大褂上。 严培暗忖,原来以前看见的红色血滴是这么来的。他刚刚想完,突然明白过来——敢情那针管里是鲜血!哪来的血?卢梭博士弄一管血来干什么? 卢梭夫人的上半身被抬高的棺底托出保存液液面,看起来似乎有点别扭。严培还没搞明白别扭在哪里,卢梭博士已经小心地将针管刺进她的右臂,用极缓慢的速度将针管里的鲜血推了进去。 严培蹲在仪器后面,直蹲得腿都麻了。卢梭博士只是注射这一管鲜血就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他自始至终都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卢梭夫人,并且低声地呼唤着“雪丽”——严培估计这是卢梭夫人的名字。 注射完了,卢梭博士又按动按钮,将玻璃棺恢复原样。他仍旧依依不舍地趴在棺盖上,注视着棺里的人,低声说:“这些天你又恢复了一点,是营养液的新配方有了作用,还是血清注射有作用了呢?不管是哪样,我都会一直努力的,早晚有一天,你和我的时间会重新匹配……” 他好像犹豫了一下,安静了一会才又低声地说:“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同意的,可是为了你——毕竟现在只有他和你才是最相近的,我找不到别人来实验——如果上帝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说完,他隔着玻璃罩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妻子一会,才慢慢起身,微微弓着后背登上楼梯,离开了地下室。 严培呲牙咧嘴地从仪器后面爬出来,两腿像被无数只蚂蚁咬着一样。不过他这会已经顾不上腿麻了,脑子里反复地只想着刚才卢梭博士说的话。许多条信息在脑子里飞蹿,哪一条都让他后背发凉。 首先,卢梭博士说什么血清注射。注射了什么血清?谁的血清?严培用膝盖想都知道,那针管里的血清,只可能是从他抽的血里提取出来的!难怪卢梭博士每次看见他都两眼放光的模样,原来当他是移动血库呢! 第二,刚才卢梭博士说“有一天你和我的时间会重新匹配”,这个“你我”指的当然是他和雪丽夫人,但是这个时间重新匹配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的时间怎么个不匹配法了? 严培拖着两条血脉不通的腿又凑到玻璃棺旁边。按照他来这里之后得到的信息,石化症患者会从皮肤开始,由外向内逐渐石化。 首先是皮肤变硬,石化病刚蔓延开的时候,人们惊惶失措,很多人都因为强行移动而将皮肤拉扯得裂成一条条,惨不忍睹;其次就是肌肉筋腱石化,人便不能移动;然后再石化到内脏部位。但其实根本用不着石化到内脏,在肌肉部分石化之后,因为血液无法流通,人就已经死了。 严培心里忽然一动:肌肉血管石化,人就已经死了,可是已经死掉的人,为什么内脏还会继续石化呢?如果人都死了,病毒也该失去了借以存活的基础才是! 严培注视着静静躺在玻璃棺中的雪丽夫人。雪丽夫人身体平直,浮在营养液里就像睡在床上一样。她眼皮半阖,眼珠微泛光泽,却是石头的光泽;左臂平摊在身边,右臂却微微抬起。严培看了良久,忽然心中一动,转眼去看旁边的氧气罐。 仪表盘上的指针仍旧停在刚才的地方,严培不错眼珠地盯着,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指针轻轻一动,又后退了一格。 一道深凉的寒气自后背蹿上来,严培慢慢坐倒在地板上。这时候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会觉得雪丽夫人有点不对劲——雪丽夫人明显是在睡梦中发病石化的,所以她的姿势是平躺着,并且皮肤光滑全无裂痕,说明她发病过程里并没有任何挣扎。 严培记得他在飞船上看见的那个宿营地。那个石化病人,皮肤已经变为汉白玉石一般的质地,却有多处横裂,应该是尚未完全石化时自己挣裂的。而雪丽夫人完全没有这些痕迹,足以证明严培刚才关于她在睡梦中石化的结论。 严培盯着雪丽夫人半阖的眼皮。人在睡梦之中应该是紧闭着眼睛的,极少见的情况下,有人眼皮较短,也会有半睁半闭的效果。但是雪丽夫人不但眼睛半张,右手臂也微微抬起——她在做什么?难道是睡醒了,想要睁开眼睛,抬手去拿什么东西或者摸什么吗? 氧气罐的指针确实在移动,如果说上一次还是他眼花看错了,那么这一次,绝对没有任何错误。可是按正常人的呼吸频率,绝对不可能一个来小时才喘一口气,除非——这就是卢梭博士刚才说的:你和我的时间——不匹配! 严培凝视玻璃棺里的人。在别人看来,她已经在睡梦中过世将近一年,但是对她自己来说,她却是一觉醒来,正在慢慢睁开眼睛。只是,她的时间流逝得慢而又慢,以至于这一年的时间,她刚刚将眼睛睁开一点点,刚刚将手抬起一点点…… 雪丽夫人活着。尽管这个结论匪夷所思,并且是严培绝对不愿意得出的,但,这是事实。这意味着,以前所有的石化病人,可能都是活着的,只不过是活在自己的时间里。但是,他们基本上都被当作尸体烧掉了,尤其是石化病毒刚爆发的时候,人们视之为瘟疫,凡是石化者全部焚烧,所有未发病的人都唯恐自己被传染,甚至有些人还未完全石化,就被打死了。直到科学家们得出了“基因共振传染”这个结论,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善,人们开始担心自己的直系旁系亲属,对于无血缘关系的病人才不那么杀之而后快。 到底烧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里有多少其实是活着的? 严培头抵着玻璃棺,心里发沉。他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也不是没见过人死,可是想到无数具可能还活着的人被活活地焚烧,他们还有没有疼痛的感觉……就觉得汗毛直竖。 不过,严培的难受永远不能维持三分钟以上,他的思想很快就转到另一方面去了:卢梭博士明明知道雪丽夫人活着,明明知道那些石化者是用自己的时间在生活,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记得沈啸曾经说过,卢梭博士不允许任何人接触雪丽夫人的遗体,是不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雪丽夫人还活着?但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如果说了,至少有很多石化者不会被烧掉。 如果大家承认石化者也是活着的,那会怎么样?严培念头一转就明白了,如果这个结论被承认,那么世界就会变得完全不同。完全生活在不同时间里的两类人,资源如何分配,人权如何体现,就算这些都不说,你就说正常人跟石化人怎么相处吧? 还有,如果石化者被承认是人,那么嗜血者呢?难道也承认他们的人权,并且承认他们有吃人的权利吗? 严培脑子乱糟糟的,忽然又想到:卢梭博士现在是在研究什么?看他的意思,应该是想逆石化,让雪丽夫人重新恢复成普通人。逆石化!严培突然想到了约翰,约翰不就曾经经历过石化与逆石化的过程吗?但是他逆石化之后,立刻就变成了嗜血者。如果雪丽夫人醒过来也这样…… 严培整整在地下室里呆了六个小时,卢梭博士一直在实验室里埋头工作,他死活找不到机会出去。眼看地下室的灯光已经黯淡下来,严培肚子饿得雷鸣一般,正没办法,忽然头顶上脚步声急响,他赶紧走上楼梯把耳朵凑到地板缝上去听,只听有人冲进实验室:“博士,9号实验品突然发狂了!” 9号实验品?严培顾不了想那么多,赶紧趁着卢梭博士匆匆出去的机会逃出了实验室。一口气溜出实验区,他才吐了口气,呆呆站了一会,打定了主意:他得离开地下城!卢梭这老头子太疯狂了。如果雪丽夫人病情有个什么,没准这老头子会把他榨了汁来给雪丽夫人当药吃呢! 命啊,还是自己的最重要! 17、出行 严培溜出科学区,直奔杜诚和丁小如的住处。 贫民区房倒屋塌,现在到处都是简易帐篷,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儿,要不是帐篷门口有编号,还真分不出来。严培走到杜诚和丁小如的576号帐篷前面,伸手在帐篷门上弹了弹,里面毫无动静。他把帐篷门撩起一个小缝往里一看,只见杜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严培猛蹿进去,扶起杜诚摇晃了几下:“老爷子,老爷子!” 杜诚后脑上有块青肿,显然是被人击打过。不过打得不是很重,在严培摇晃下,他吃力地咳嗽几声,慢慢张开眼睛。一见严培,就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严培的手:“小如,小如被他们绑走了!” “谁?谁绑走了?绑架吗?什么时候?” 杜诚虚弱地喘了口气,低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突然有几个人过来,把小如绑了起来。当时灯已经熄了,这些人拿着手电冲进来,我只看见有一个人脸上带了一道长疤。” “他们说什么了没有?”严培把杜诚扶到毯子上躺好,转身倒了一杯水,“您别急,好好想想。我想小如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他们只是要杀人,当场就可以杀了。” 杜诚听了他的话,心里安定了一点,喝了口水回忆一下:“那些人说话声音很低,而且用的是阿拉伯语。其中有个人说‘这样的祭品最合适’,而且他们好像提到一个名字‘新月’,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当时我被他们在头上砸了一下,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严培听见“新月”两个字,心里顿时一动:“我明白了,我现在去报警。” 杜诚苦笑:“现在报警没什么用的。这次大震情况很糟糕,军警维持秩序修复地下城都来不及,还在扩招补充人员。何况小如的身份——我听他们说到祭品,很怕他们是什么极端分子。这次地震,嗜血者大量出现,必然会有人想起丁坦博士的事。否则,为什么他们会绑架小如呢?” 严培听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点点头:“您放心。我现在先去报警,不过我自己也有路子,会马上去找小如。倒是您,现在这种情况我还真不放心。” 杜诚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那些人并没想打死我,只要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你快去吧。” 严培钻出帐篷,先去了附近的军警办事处报失踪。果然,办事处只有一个值班的警察,且眼睛熬得通红,一看就是忙了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他听了严培的话马上立案,但是说到调查——不用他说,严培也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什么人手撒网去找。 不过这是他早料到的事了。出了办事处,严培一径东弯西拐。居民区房倒屋塌,原本的道路格局也全起了变化,不过严培却是老马识途,一路上还吹着口哨,一副轻松模样。大概在路上逛了半个小时之后,有人从后面在他肩膀上一拍:“培恩兄弟。” 严培回头,立刻露出一脸惊喜的笑容:“萨拉兄弟!感谢真主,这次劫难之后我们还能相见。” 萨拉也是一脸真诚的高兴:“感谢真主。” 严培接着皱起眉头叹口气:“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触怒了真主,降下这样的劫难——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劫难的尽头啊?” 萨拉犹豫了一下,拉着严培走过一边,低声说:“事情这样下去不行了。原本地下城还是安全的,可是现在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 严培连连点头:“是呀是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我们的罪孽太深重。”萨拉一脸严肃,“我的兄弟,我们需要向真主忏悔。” 严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却保持着痛心疾首的表情:“是的,我明白,但是我们要怎么做?” 萨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们要去朝圣。” “朝圣?”严培真惊讶了,“去——圣地?” “是的,去圣地麦加朝圣。”萨拉满脸的神圣光辉,“我们去朝圣,去忏悔,去献祭,真主方能宽恕我们,消除我们的罪孽,解除我们的痛苦。” 严培赶紧低下头做忏悔状,两人一起念了一段古兰经才抬起头来。严培轻咳一声:“兄弟,刚才你说献祭?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可以献给真主的?” 萨拉声音压得更低:“这次的劫难,本来我们应该安静地忍受,真主必会宽恕。可是有人擅自反抗真主的意志,才使得劫难又起变化。我们已经抓住了这个罪人的后代,就把她献祭给真主,真主一定会宽恕我们。” 严培心里咯噔一跳,赶紧说:“真的可以吗?这个——真主的意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谁能揣测真主的意志呢?万一要是——” 萨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是神的使者传达了真主的旨意,不会有错。” “神的使者?是哪一位?” 萨拉把声音压得更低,仿佛那个名字不能够随便念出来一样:“是赛尔德。他是神赐福的人,是通过朝圣免遭此次劫难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神赐予的好运。” 严培正不知道这个“赛尔德”是谁,听他说什么通过朝圣免遭劫难,突然想起来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并且听说过很多次——这个人就是石化病第一例患者的父亲!他的整个家庭成员从他的小儿子开始,全部陆续患上了石化病,唯有他安然无恙。当时他刚刚从麦加朝圣回来,因此人人都说,他是被真主赐福,所以才能避免了患病的。并且他的本名赛尔德,就是好运、幸运的意思,因此就更多了一层神秘感。 “竟然是他!”阿拉伯人的名字本来由本人名、父名、祖父名和姓氏四段组成,但是因为赛尔德的神赐幸运,如今人们已经将他的本名做为了一个神圣的符号,后面就一概省略了。更有甚者,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随便称呼,全部用“他”来指代。 “难道说,‘新月’是他——” “是的,是的!”萨拉用力点头,满脸的自豪,“新月是最得神护佑的,此次劫难,我们只损失了十几个人,这就是神的力量!”他突然想起时间,“哦,兄弟,我不能跟你多说了,队伍马上要出发,我立刻要去集合了。” “什么?”严培一把拉住他,“马上要出发?现在就去圣地?” “对!”萨拉边说边走,“所有的人都去集合了,晚了就赶不上队伍。我要走了,不能跟你再说了。” 严培暗叫不妙,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连报警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可以一起去吗?” 萨拉有些犹豫。严培立刻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兄弟,如果我晚或者早五分钟经过这里,就不可能遇见你,也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次朝圣之行。可是你看,我们不早不晚,正在这里相遇,这是真主的意志啊。” 萨拉听得频频点头:“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只是,要马上走。” 严培手伸进衣袋里摸了一下。他每次来居民区,都把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摘下来藏在口袋里,因此“新月”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个学者:“我立刻就可以走,但是我没有任何行李——食物或者饮水,我都没有……” 萨拉不以为然:“真主会保佑我们。并且你是我的兄弟,我们可以分享一切。” “真主保佑。”严培也跟着念诵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大大的不妙。难道这些人准备什么都不带就到地面上去?且不说如果遇到嗜血者怎么办,单说这没吃没喝,难道真以为真主会从天而降,赐下蜜酒和烤肉吗? 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严培只好跟着萨拉走。不过他还是在路上捡了一截钢条,他可不认为到时候可以用古兰经来对付嗜血者。好在萨拉不但没有阻止,自己也捡了一截,显然他虽然笃信真主,倒也还没有真的糊涂。 “到了。”萨拉手指着前面。他们现在已经走出了居民区,前方就是地下城的边缘,那里前些日子有严重的坍塌,塌了一条飞船通道。因为抢修人手不够,政府索性封闭了那里,以免被嗜血者钻进来。 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严培一眼就看见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丁小如,头发零乱地坐在地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肿。不过大约因为她是神圣的“祭品”,好像没有遭到更多的虐待,精神也还好。 离丁小如几步的地方,是人群的中心,所有的人虽然分散着,但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里离最近的灯光也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严培眼神再好,站在人群外头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用膝盖也想得到,这人肯定就是赛尔德了。 看着人大约已经到齐了,赛尔德忽然举起手,立刻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呼吸相闻。严培心里一凛——果然宗教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赛尔德竟然能让这些人对他如此敬服,看来想把丁小如偷出来并不容易。 赛尔德轻声诵念:“遵循正道者,真主要更加引导他们,并将敬畏的报酬赏赐他们。”他环视周围,“我的兄弟们,这次地下城的劫难,我们蒙真主的恩赐,全都活着,感谢真神安拉。”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跟着他念诵:“信道而行善,且信仰降示穆罕默德的天经者——那部天经是从他们的主降示的真理——真主将赦宥他们的罪恶,改善他们的状况……” 严培一边跟着念,一边心里琢磨,这人的声音他是听过的,好像——好像就是新月每次领着做礼拜的那个人!不知怎么的,严培忽然想到了新月礼拜堂地板下面的那六具啃过的白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用目光去搜索着周围,看看到底哪个比较像吃人的。 念诵完毕,赛尔德又开口了:“真主指示我们前往圣地,寻求安拉的拯救。这个罪人——”他用手指了一下丁小如,“我们将把她献给真神,恳请真神的庇护。” “献给真神,献给真神!”底下的人一起轻声重复起来。虽然因为怕惊动人,谁也不敢高声,但是那狂热的气氛并不因声音的放低而有所减少。 严培跟着念叨,斜眼看看丁小如。丁小如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冷笑,显然是知道这些人完全不可理喻,因此也不浪费口舌了。 战前动员完毕,两个男人挟起丁小如,所有的人就出发了。严培发现这些人差不多都带着些钢条之类的东西,看来再虔诚的人也没真认为安拉可以保佑他们不会遇上嗜血者。 前方封闭起来的坍塌通道竟然被这些人挖出了一个开口,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队伍排列起来,最前方有几柄手电在照明,走在队伍后面的就只能跟着摸黑前进了。不时听到有人磕绊的声音,但从头到尾绝少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走。 严培越走就越佩服这些人。飞船通道是只供飞船进入的,滑行时间大约在十五分钟左右,换了人走至少一天一夜。而且这通道已经坍塌过一次,如果再有地震说不定会全面坍塌,这些人就不怕把自己活埋在里头吗? 要换了别的时候,严培死也不肯来走这一趟。可是——他看看前头,黑暗之中,看不见丁小如在哪里,而且在这种通道里,他连个照明工具都没有,就算把人偷出来也没地方躲藏啊…… 沉默的行走,简直跟苦行僧一样,一走就走了十二个小时,途中还要轮流到前面去挖那些塌下来的土石。严培第一百次感谢已经过世一千多年的老爹,倘若他老人家当年没有把他往死里训练,这会他恐怕已经跟不上了。 确实有不少人已经落在了后头。麦加朝圣规定的是身体健康,有能力履行朝觐的各项功课者;并且妇女非丈夫和直系血亲陪同不能朝觐,因此这次的几百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的男人。可饶是如此,十二个小时之后人也拉成了稀稀拉拉的一条线。赛尔德于是宣布休息。 严培借着到前面去挖掘土石然后又退回来的机会,已经到了队伍中部,靠近了丁小如。借着前方手电那点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丁小如仍旧被两个男人架着,很明显已经走不动了。转转眼珠,他捅一下旁边的男人,低声说:“那个祭品——能坚持到圣地吗?” 严培已经观察过,这男人在开始的时候一直跟着赛尔德,手里还掌握着一柄长柄手电,看来也是个有点地位的领导人,想必是很关心祭品问题的。果然他这么一说,那男人就用手电照着丁小如。电光下丁小如更显得脸如白纸了。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几处,显然有人趁着黑暗曾经动手动脚过。 严培用流利的阿拉伯语低声念诵了一句:“信道的人们啊,不要侵犯做牺牲用的牲畜。” 男人皱了皱眉,走过去呵斥那两个架着丁小如的男人,又换了两个人来看守丁小如。赛尔德也被惊动了,走过去察看。当他走进手电的光圈中时,严培突然发现他额头上有一道伤痕,斜着从额前一直到太阳穴。 严培眯起眼睛。赛尔德的伤痕已经很浅,只是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才隐约能看出来。伤痕有宽度,且附近的皮肤皱缩歪扭,像是被什么不算太锋利的东西划过,连一只眼睛都稍稍有点扯歪了。 谁会伤他?严培更仔细地看。以他的经验,虽然伤痕的颜色已经很浅,但这绝对是新伤。赛尔德现在简直已经被半神化了,谁敢伤害他,而且还是在脸上?会是地震的时候被划伤的吗? 严培一向是个怀疑论者。这小子心理阴暗,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首先都不是好人,只有经过他自己多方观察之后认为无害的,才算是好人。对于赛尔德,他照样还是习惯性地先持怀疑论点——带着几百人想要离开地下城,他真的是因为纯粹的宗教信仰,认为朝圣就可以让他们避免被感染,避免死于这乱世吗? 严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劲呀!他还记得当初沈啸他们要活捉约翰的时候曾经说过,很需要这种活的病患体来实验,他自己也被卢梭博士当成活细胞供应库来使用。那么像赛尔德这种,全家都石化了,唯独他没有得病,这不正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吗?科学家们怎么可能不研究他呢?如果要研究,又怎么允许他带人跑到地面上去呢?除非,赛尔德跟他自己一样,都是偷跑出来的! 一个偷跑出来的实验品,带着几百人要上地面……这事,严培可就觉得奇怪了。 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能拿到一级供给,在地下城里要算过得舒服的了。要不是因为怕卢梭博士把他切成丁去榨汁,他可能到现在还悠哉游哉地住在科学区里呢。同理,赛尔德应该也有很好的待遇才是,他又为什么要跑呢? 刚才那男人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吩咐把手电全部关闭。前方坍塌的土石还没有被挖开,等于是封闭的,所以他们很安全。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行进,所有的人都累了,挤在一起躺下。通道里温度低,这样还能暖和一些。可是严培想要偷偷过去找丁小如就困难了,只好也闭上眼睛,怀着一肚子疑惑睡了过去…… 18、遇险 足足折腾了有四十多个小时,一行人终于穿过通道,来到了地面。 地面上正是旭日初升,太阳刚刚落到树林子后面,照着地面上的白雪,连个脚印都没有,证明这附近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嗜血者出现。 所有的人面对东方做晨祷,赛尔德在最前面。晨祷做完,他站起身转向众人,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遍身都像镀了金,尤其是阳光映着蓬松的头发,当真如同一团圣光。有几个人看见这样子,又再次向着他跪拜下来低声念诵经文。 严培却是突然一凛——赛尔德脸上那道伤痕,没了! 是,昨天那道伤痕是已经非常浅了,可是再浅的伤痕,也不可能24小时没到就消失了啊!严培忍不住拽了身边的萨拉一下:“你看见了吗?昨天赛尔德先生脸上好像——有一道伤痕,今天怎么没了?” 萨拉看了看,满脸茫然:“是吗?” “你没注意吗?伤痕很浅。” 萨拉摇头:“安拉护佑,他是神的使者。” 严培几乎吐血。神的使者就连人都不是了吗?这种绝对不是正常人的体质,用一句神的使者就能掩盖过去了? 且慢!连人都不是?严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着了。如果赛尔德已经不是人了,那倒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逃出来,他一定是怕被人发现!但是他呆在实验区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从前不跑呢? 严培正在思索,已经有些人拿出带着的食品,平均分给众人。当然每个人分得都不多,勉强吃个半饱罢了。严培拿着分到的那大半块干面包,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去麦加?虽然他不太清楚这个地下城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想来离麦加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行程,难道就靠这些干面包吗? 萨拉坐在旁边啃面包。严培低声问:“咱们的食物不够吧?到麦加还要多少天?” 萨拉笑了起来:“再往前走大半天的地方有一个补给站,是给地面上的军警使用的,我们去那里可以搞到食物和飞船。” “哦——”严培放了心,随即又觉得不对,“既然是军用的,我们能搞得到吗?” 萨拉压低声音:“放心,有密码,能进去。” 严培一脸的惊奇钦佩:“谁弄到的密码?” 萨拉摇头:“这可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想,多半是赛尔德先生吧。” 严培抬头又去看赛尔德,嚼着面包再次陷入深思。 赛尔德从前不跑,必然是因为他从前还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他从这几天开始才变得不正常。鉴于严培自己隔一两天就要抽个血抽个骨髓之类的,赛尔德这个频率应该也跟他差不多,也就是说,此人变异——暂时用这个词吧——的时间,大约就是地震这几天,因为只有这几天没人顾得上研究。当然,除了卢梭博士那个科学狂! 但是从石化病出现到现在已经一年多将近两年了,赛尔德早为什么不变异?为什么偏偏在地震这段时间变异了呢? 地震……严培慢慢地嚼着面包,反复思索。从他刚来地下城,就觉得这种频繁的地震不对劲儿。三天两头的震,是地球得多动症了吗?其实他想政府那边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地震有异,只是地面上嗜血者横行,政府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人手来探明频繁地震的原因,只好对外宣传地震并不能造成大灾害,来安安已经惶恐不安的老百姓的心了。 但是,频繁地震终究并不是无害的,这不,最后就造成了特大地震不是?差点连地下城也震塌了。不过,特大地震可以说是因为地壳长期频繁震动引起的,可是地震之后大量嗜血者出现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嗜血者的爆发是地震引起的? “萨拉,现在这种频繁的地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石化病出现之前吗?” 萨拉想了想:“应该不是。” 严培有点颓丧,这把他刚才的想法又推翻了。 简单的早餐吃过,队伍开始向前行进。丁小如已经没了力气,走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彻底走不动了。架着她的两个男人要打她,被昨天那个拿手电的男人制止了,最终决定找人轮流背着她,反正只要到补给站就可以了。 严培已经从萨拉那里知道,拿手电的这个叫瓦西姆,是新月的组织者之一,也是赛尔德的忠实崇拜者。不过这人还比较正派,当然了,居然能想到带着活人去圣地献祭,也实在正派不到哪里去。不过是说他对真神更虔诚,觉得祭品不能太破烂罢了。 没几个人愿意背丁小如。本来教义里规定男女就有别,何况丁小如还不是本教派的。严培瞅准了机会,干咳了一声,向瓦西姆表示自己愿意去背她,并表示丁小如现在只能跟做牺牲的羊啊牛啊等同,想必真主是不会反对的。 瓦西姆突然发现还有如此虔诚的教徒,当然不会反对。严培过去看了一眼,表示是不是把丁小如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否则没法背。瓦西姆看丁小如已经半死不活,想来是跑不掉,也就答应了。 丁小如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发现凑到面前的居然是严培,不由得愣了。严培用身体挡着众人的视线,向她眨了眨眼,丁小如会意,立刻垂下眼,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表情。严培心里暗笑,背起她上路了。 丁小如个子本来不高,又被饿了几天,严培只觉得她轻得跟没什么份量似的,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沈啸给的半块巧克力,只是苦于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机会塞给她,只好忍着。 到了地面上,就要小心嗜血者了。虽然雪地上还没有痕迹,但瓦西姆也还是派出人在前面探路。一口气又走了五个小时,严培简直都要佩服这些人了。丁小如虽然轻,他也背不动了,好在萨拉过来帮忙,两人轮流背一会,丁小如再下来走一会,总算坚持了下来。 所有的人中只有赛尔德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疲劳的样子,许多人都用看神一样的目光敬畏地注视他,只有严培越想越疑心。是个人就会疲劳的吧?不知疲劳不知疼痛不知……那不是嗜血者吗? 严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冷战,随即就觉得这恐怖的想法不无道理。他一直都惦记着那个可能漏网的变异嗜血者。跟卢梭博士当时的判断不同,他总觉得艾伦取下的那份样品就是嗜血者身上划下来的。他再次在脑海里模拟当时的场景——刚刚准备往电线杆上爬的人被猛然扑倒,黑暗里扑出来的嗜血者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本能地举起手中的螺丝刀向那人划过去,并不算锋利的尖端戳进那人的头顶,一直划下来…… 头顶?划下来?严培的目光猛地向赛尔德转了过去。赛尔德的伤痕不就是从额头一直划到太阳穴吗?难道说他就是那个变异的嗜血者?会有——这么巧吗? 严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右侧方传来一声惊呼:“嗜血者!” 众人顿时哄一声乱了。赛尔德大声呼喊:“往前走,补给站已经离得不远了!” 严培拖着丁小如拔腿狂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幸而这批嗜血者人数不多,看来像是没被消灭的漏网之鱼,大约几十个吧。但是时间已经很久,这些人脸上的肌肉已经干瘪下陷,看起来简直近似骷髅,虽然在正午时分,也叫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天幸因为肌肉干瘪,这些怪物的行动速度大受影响,除了最边缘上几个人猝不及防被困住了,其余人跑得快的还是脱出了包围圈。 严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几个被包围的人挥动手里的武器往扑上来的嗜血者身上扎,但那些干瘪的肌肉坚硬无比,钢条之类的东西根本扎不进去,很快那几个人就被扑倒了,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严培越看越疑惑。他还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嗜血者咬人——上次在地下城,因为是黑暗之中,他只顾逃跑了,根本什么都没看清——他怎么觉得这些嗜血者并不像传说中那些嗜食血肉,倒像是失去了理智的乱咬,根本没有咀嚼下咽的动作。只是那些肌肉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难判断出什么来。 有几个人试图去救那几个被围困的人,但是凭他们手里的钢条之类根本就不可能干得过这些嗜血者,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一认清了形势,其余的人就都闭紧了嘴狂奔,谁也不敢回头,更不忍心去听后面渐渐微弱的惨叫声。 几十个嗜血者很快就放弃了已经不再动弹的猎物,又追逐过来。一干人跑得气喘吁吁,落在最后的已经被嗜血者赶上,按倒在地。赛尔德突然在前面大声喊叫起来:“到了!大家快点!到了!” 严培一抬头,稀疏的树林中,一座半圆形的白色建筑渐渐显露出来。跑在最前头的赛尔德冲上去,不知道在外墙上按了什么,墙壁上打开一扇门,露出里面的一条通道,这群跑得几乎断气的人一窝蜂地扎了进去,白色大门关闭,把最后面的两个人和一群追赶上来的嗜血者关在了门外。 大门关起,也隔断了外头的惨叫声。所有的人都跌倒在地板上,气喘如牛。严培扯着丁小如居然奇迹般地一直跑在先头部队里,这时候倒在地板上,一转头看见墙壁上半开着一扇门。严培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跳起来:“嗜血者!” 一句话出口,所有的人都像被烫了屁股,要是这里头再有嗜血者,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不过好在严培喊完一声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门里头那个东西从外面乍一看真像嗜血者,但仔细看上去原来是具干尸,只是因为没有灯光,他草木皆兵了。 一场虚惊,众人又哗啦一声躺回地上,连丁小如这个祭品一时都没有人来管了。严培倒是好奇心发作,勉强站起来,走进那扇半开的门。 这里看上去像个通讯室,严培的脚步声让声控灯打开,瞬间屋子里就亮了起来。那具把严培吓个半死的尸体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右手握着把枪,左边太阳穴炸开一个洞。但是没有血液流出。整个人已经硬化,脸上肌肉也干瘪下陷,难怪严培会以为是个嗜血者。 严培绕着这人走了一圈,心里又升起了疑问。这个人肯定是驻守这个补给站的军人,这点从服装上就能看出来,还有衣领上别着的黑剑徽章。看他的样子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将要变异,所以宁愿自杀也不愿活着成为怪物。 但是——严培仔细看看尸体左边太阳穴,虽然炸开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脑浆血液之类的迸溅出来呢?按说这个人既然能自杀,当然不是全身石化,而且看他的肌肉也并不是石化症的模样,可要说是嗜血者,又太硬化过头了。 严培一阵头疼:这事完全不对,这石化症到底变异多少次了?先是变成嗜血症,然后又有石化和逆石化过程,还可能把肌肉纤维变成一团浆糊,现在又是介于嗜血和石化之间……这到底是病毒的多次变异,还是因为每个人身体条件不同,所以产生的变化也不同呢? 严培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尸体的脖子上绕着一根细皮绳,他轻轻拽了一下,从衣领里拽出一个粉红色的陶瓷小牌子,上头有一些黑色的线条,还有一颗小小的红色心形图案。严培觉得眼熟,在记忆中一搜索,猛然记起来同样的东西曾经从小彼得的襁褓里掉出来过! 难道这是小彼得的父亲?严培不由得惊叹命运的巧合性,想了想,把陶瓷牌子从死者脖子上扯下来,装进了自己衣兜。如果能回去,把这个给小彼得也是好的。 屋子外面的人已经都恢复了过来,纷纷从地板上爬起来。刚才的狂奔之中,掉队的几乎都是妇女,所以现在还活着的全是男人。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所有的人都沉默而颓丧,已经没有了刚从地下城出来时的高昂斗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赛尔德,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了。赛尔德仍旧没有疲劳的样子,站在通道中央说:“我的兄弟们,我们已经进入了补给站,只要找到飞船,我们就可以去圣地了。真主已经护佑我们平安来到了这里,一定也会护佑我们平安到达圣地的。” 这次大家的反应比较平淡。严培心想如果这一路上没有碰到嗜血者,此时此刻肯定是一片欢呼,可是想想外头的嗜血者可能还在撕咬着自己的同伴,估计没人能兴奋得起来了。 不过赛尔德的演讲显然还是有效的,大家都行动了起来。瓦西姆分配了几个人看着丁小如,还有几个人跟着赛尔德去补给站地下船坞找飞船,其余人分散开来寻找食物和水。 严培跟着萨拉走,衣兜里装着刚才从死尸手里掰出来的那支枪,不过很可惜,枪里只有三发子弹。他们在另外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具死尸,额头上都是一颗弹孔。其中一具尸体有石化状态,但是另一具则跟第一具尸体一样是硬化的。 严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某些推论是对的。很明显,这三名死者是几乎同时发病的,因此一个用枪打死了另外两个,然后把消息传回地下城,自己举枪自杀。问题这就来了,为什么这三个人会同时发病呢? 如果这三人死亡时间在地震之前,那么地下城一定会派人来接替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的发病一定是在地震的时候或者地震之后。那么严培有理由怀疑,他们之所以发病,就是因为地震!地震,又是地震!地震跟石化病嗜血病到底有什么关系?真的是频繁的地震促成了病毒的变异吗?什么样的病毒会因为震动而变异?它真的是病毒吗?还是——丁小如所说的基因…… 严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他竟然先把丁小如的小说构思当成研究方向提供给了卢梭博士,现在又开始往这方面想——不过,病毒说实在不能解释连续的变异和地震之间的关系啊。石化症到嗜血症的变异可以栽在丁坦的不合格疫苗头上,那后头的变异呢?地下城嗜血症的突然爆发呢?又栽到谁头上好? 严培越想越头疼。如果石化症真是存在于人的基因片断中,那么它又是为什么被激活的呢?地震又是如何导致了它的变异呢? 赛尔德带着人找到了飞船的消息打断了严培的苦思。飞船不大,但是二百来人也挤了进去。反正有了飞船,去麦加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罢了。补给站里主要是枪支弹药和能量,食品不多,但也搜到了一些。折腾了几个小时之后,飞船发动,地下船坞的出口打开,飞船冲出船坞,把补给站抛在了后面。 19、圣地 飞船的发动机阵阵轰鸣。这是一艘小型补给运输飞船,船上绝大部分空间是封闭式的仓库,连个舷窗都没有。二百来人挤在里头,要是有幽闭恐惧症的还真要麻烦。 丁小如被扔在仓库一角,在飞船上没地方可跑,倒也不用绑着她了。严培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附近,摆弄着手里的冲锋枪。 每个人都发了一支冲锋枪,有了武器,大家都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有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还有的在喃喃地念诵经文。只是因为发动机太响,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严培稍微朝丁小如那边移动了一下。因为地方狭小,大家都是人挤人,所以倒也没人觉得他离丁小如太近。他抱着枪低头装做念经,压低声音用中文说:“还好吗?” 丁小如轻轻点了点头。好歹找到食品之后她也分到了点东西吃,这会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去看老爷子。”严培言简意赅,“放心,老爷子没事。倒是咱们得想想办法。” 丁小如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该来的,这些人都疯了。” “那个赛尔德不对劲。” 丁小如轻轻点头:“我也觉得,他把这些人带出来不是真为了朝圣。” “我怀疑……”严培踌躇一下,还是低声说,“他已经变异了。说不定,他早就感染了病毒,只是跟一般的石化者或嗜血者不太一样。” 他们也就说了这几句话。毕竟仓库里人太多,如果被人听见他跟祭品在说话,绝对要被怀疑的。 另外,讨论赛尔德有什么问题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严培已经研究过了他的徽章,那上面有个定位器,当初在地下城里他第一次遇见丁小如的时候,沈啸就是通过他的徽章找到他的。可是现在已经出了地下城,他可拿不准这东西的定位范围到底有多大,所以不能指望地下城那边来救,还得自力更生。 问题是,严培现在真想不出办法来。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要跑还是容易的,可是还有一个丁小如,她还是万众瞩目的“祭品”,怎么可能从人群里忽然消失呢? 时间不等人,严培还在拼命思考的时候,飞船已经要降落了。萨拉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嘿,圣地到了!” 得,这一下什么也不用想了。严培默默站起来,把冲锋枪顺手背到背后。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只有劫持赛尔德,硬拼了! 麦加,伊斯兰学者认定的地球中心,穆罕默德的出生地,每个穆斯林心中的圣地。这里有被称为“天房”的克尔白圣殿、伊斯兰教第一大圣寺——禁寺、被称为“圣水”的渗渗泉、还有那块镶嵌在天房外墙上的“黑石”。 飞船在麦加的拱门外降落,拱门的形状像一本打开的《古兰经》,标志着禁地的起点。 在这里起了第一阵争论:关于丁小如能不能被带进禁地。 禁地,非穆斯林不得进入,而丁小如显然不是。而且,《古兰经》里并没有关于朝圣献祭的条文,所以牺牲祭品能否进入禁地,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严培站在人群一角,四下打量。 他从前没来过麦加,不过现在看来,四周仍旧是带着中古特征的寺庙和宫殿,想来这里仍旧保持着一千多年前的风貌。只是此刻,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寂然无声,一片空旷。除了他们这一小撮人之外,麦加完全是空的。 没有人,意味着没有食物,也就不会有嗜血者吧?严培不太放心地环视四周,看起来这批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到来可能引来嗜血者。是该说他们虔诚呢?还是该说…… 算了。严培在心里暗暗向真主道歉:并非我反宗教,只是这种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反对这些狂热分子了。 要想逃跑,就得抢到飞船。麦加有很多寺庙和宫殿,想要藏身或者摆脱这些人都不难,难在没有飞船他们就没法回地下城。 严培回头看看飞船。所有的人都下来了,船上并没有人看守。所有的人都想去圣地朝觐,再说,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也没别人了。 严培正眯起眼睛估量自己与丁小如、丁小如与飞船、丁小如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时,其他人的争吵告一段落——大部分人同意,虽然祭品就是祭品,不能算人,所以带进去并不影响“禁地非穆斯林不能进入”的规定,但是禁地也是禁杀生的,所以丁小如不能拉进去之后在里面杀掉,必须在这里杀。 瓦西姆拔出一把刀来,其实就是一块薄钢板开了刃。另一个人揪着丁小如的领子把人拖了过去。严培默默把枪拉到胸前,不动声色地一边瞄准瓦西姆,一边在激动的人群里向赛尔德靠近——只有他,才有换出丁小如的价值。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遍严培全身。严培第一反应是地震,但是随即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种震动跟他在地下城感觉到的震动不同,似乎——更有穿透力。 不过并没容他细细分析。因为第二阵波动强势传来,严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被光子刀解剖着,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支持住自己别倒下去——他倒了,丁小如可怎么办? 震动凶猛! 严培耳朵里听见一阵阵痛苦的嘶喊声,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也亏得他曾经被自己老爹往死里训练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就在他眼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旁边的同伴一口咬在脸上。那同伴跟疯了一样,好像就在严培感觉到震动后的几秒钟之内就突然变身成了嗜血者,随手抓住了身边的同伴,就狠命撕扯起来。 年轻人身上还挂着冲锋枪。在剧痛之中想起了枪,扳动扳机,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把咬人的整个下半身都打烂了,可是上半身仍旧死箍着他,直到旁边的人一枪打爆了疯子的头,才算把他救出来。 可是救出来不等于安全了。几乎就是在年轻人把那个恐怖的上半身推开的同时,他就痛苦地号叫起来,声音之大,比刚才被咬还要厉害。严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皮肤开始石化了。 先是皮肤迅速变白,血淋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硬化。年轻人因为体内巨大的痛苦而挣扎,刚刚硬化的皮肤被扯裂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鲜红的肌肉也硬化变白,号叫声戛然而止,年轻人在严培眼前失去了平衡跌倒下去,然后——像一具真的石像一样,在石板铺成的路上,摔成了三截! 刚才救他的那个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当他本能地转身想逃跑时,两个疯狂的新嗜血者一左一右扑到他身上,凄厉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冲锋枪的枪声之中。 严培跌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解成了尘砂再重新组合一样,这种痛苦已经不是意志力能抵抗的。失去知觉的最后瞬间,他还听见四处的惨叫、嚎叫、枪声;他还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个想法——这些新爆发的嗜血者看起来并不像是嗜食血肉,倒像是因为过份的痛苦无法忍受而失去了理智,用胡乱的撕咬来发泄一二…… 印象里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了几秒钟。严培再睁开的眼的时候,寺庙、宫殿、街道,全都没有变化,唯有那一队来朝圣的人…… 地面上横七竖八,鲜血淋漓。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有三分之一是被撕咬得面目全非;还有三分之一,被自己的惊恐和痛苦拉扯得面目全非。 严培脚边上就躺着一具石化后的尸体,浑身皮肤多处挣裂,那张脸甚至还不如被打烂了好看。这具尸体旁边还有一具,脸上身上扯裂的地方正在慢慢渗出鲜血。 且慢!严培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并不怕这些尸体,什么模样的尸体他没见过?可是这一具——身上有无数挣开的裂口,说明它曾经石化过,而现在正在向外渗血,说明它在逆,石,化! 第二次看见一具逆石化的尸体,严培情不自禁把脚往后缩了一下。他压抑着想逃跑的冲动,仔细看了一下那具尸体——尸身的胸口被子弹穿过,这才是真正的死因。那么,如果没有这颗子弹,他现在会看见一个渗着血的、正摇摇晃晃往起爬的活死人吗? 轻微的响动让严培猛然僵住身体,保持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姿态,目光却扫了过去。 尸体堆里果然摇摇晃晃站起个人来——赛尔德。他的衣服在肩头和上腹部的各有一两个洞,边缘被灼焦,衣服也染了血,露出里面的皮肉。 严培眼睛猛地眯了起来。边缘被灼焦的洞,在目前的情况下只可能是被子弹打出来的。当子弹穿过衣服的时候,热量烧焦了边缘上的布料。但是赛尔德在那几个破洞下露出来的皮肉,却是完整的。 赛尔德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现在看起来如同厉鬼,脸上溅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最可怕的,是从他的嘴角正在慢慢地往下流着血,就像,就像人在饿了几天之后开怀大嚼,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汁液,正顺着嘴角流出来…… 严培为自己的联想力之丰富而打了个寒战。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想像了。赛尔德看着四周的诡异景象,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突然仰头对着天空嚎叫起来。这一张嘴,严培上佳的视力就清楚地看见了他牙齿上尚未干掉的鲜血…… 赛尔德的嚎叫转为了嚎哭。他扑通一声跪倒,冲着禁地的大门连连磕头:“真主啊,你还要如何惩罚你虔诚的信徒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还要过多久呢?” 圣地此刻寂无声息,只有赛尔德痛苦的嚎哭声响彻整个广场。他一边哭一边重重地磕头,磕了半天,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猛然转回身来,静听片刻,扑上去从尸体堆里扒拉出一个人来,正是丁小如。 丁小如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发狂,仍旧还是个“人”,只是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了。 赛尔德瞪着她,突然扯着她的衣服拼命晃动:“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受影响?还有你父亲,是他创造了让人疯狂的病毒,他才是真正的魔鬼!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他一边嘶号,一边神经质地在地上乱摸。严培呼地坐起来,幸好冲锋枪还挂在他身上,他捞起来就瞄准了赛尔德。恰好赛尔德从地上摸到了之前那把简单的钢板刀,猛地举起来,就想对丁小如的脖子割下去。 当!钢板刀被打飞了。接着第二枪打在赛尔德肩膀上,冲锋枪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使赛尔德整个身体都往后斜了斜,胳膊也吊了下来。丁小如趁机拼命挣扎一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滚到了一边。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赛尔德一愣,抬头看着严培,脸上先是掠过狂喜,随即就变了脸色:“你,你是谁?为什么你也没有一点影响?你是人,还是魔鬼!” 严培学过阿拉伯语,但是这个时候的语言跟一千多年前已经有了改变,平常的对话也就罢了,赛尔德现在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本来就很难辨认了,还用的都是经文一样的修辞。如果不是他反复地就在“魔鬼魔鬼”没个完,严培还真不一定保证自己就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明白了他也没法回答,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刚才开枪击中的地方。 赛尔德的肩膀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可是伤口处并不像普通人一样有皮肤、肌肉、骨骼的明显层次,而是粘糊糊的一团,竟然像是半融化的胶质。而且这团胶质还在轻微地蠕动,眼看着伤口就在缩小,最后完全平复,看起来又是完好的了。如果不是衣服上多了一个洞,没人会相信那里刚才被子弹击中过。 严培盯着赛尔德的肩膀,赛尔德自己也低头盯着,眼神里带着恐惧。严培清了清嗓子,情不自禁地冒出来一句:“到底谁是魔鬼?” 大概是跟这些人说阿拉伯语说习惯了,严培这句话也用的是阿拉伯语,这可刺激到了赛尔德,他突然就嚎叫着扑了上来。严培一句话出口就知道坏了,搞不好今天得死在这张嘴上。他控制住自己的手,一梭子弹扫出去,全打在赛尔德头上。 那种感觉颇像在一千五百年前看动作大片的特效。 严培十分钦佩自己的神经之粗,在看到一个人的脑袋像团烂泥一样被你打变了形然后还能活着的时候,他居然还能想到什么动作大片。并且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片子叫做《终结者》。 赛尔德现在看起来颇像那个液体金属制作的机器人,只不过他不会很快地恢复原形。子弹把他的脑袋打烂了,可是既没有脑浆也没有鲜血的迸射,只有一团粘糊糊的东西。在这团粘糊糊的东西里,有两排牙齿——这个倒是硬的。 不过这一梭子子弹也把赛尔德毁掉了。他纵然是个魔鬼,却也不是档次很高的。脑袋大概还是神经中枢,子弹的冲击不知打坏了哪里,他在地上蠕动着,那团粘稠的物质又重新聚集起来,不过已经没有了五官,基本上变成了一个特大号鸡蛋样的东西。 严培扔下打空的枪,随手从旁边的死尸上又扯起一支枪,把里头剩下的几发子弹全部扫射在地上那团东西上,然后又摸一支枪。 有些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严培就扔下。他几乎是在麻木地摸枪、扣扳机、扔枪、再摸枪……直到把地上那东西打成一团烂泥,这次是真的烂泥了。 圣地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仁慈地照耀着那滩发粘的东西。略具人形,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那原本也是个“人”。 严培摇晃着后退了一步,扔下了手里打空的枪。他至今不知道赛尔德到底变成了个什么,但想来还具备着“人”的特征,所以才在打烂了脑袋之后就完蛋了。如果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了,严培不太敢想像今天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丁小如发出细微的呻吟,严培醒过神来,扑到她身边:“你怎么样——” 下面的话不需要问了。丁小如腹部被流弹击中,她身上的血全是她自己的。据严培的常识,流了这么多血的人,如果不及时输血,那只有死了。 丁小如的神智还清醒,严培不知道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正打算把她先抱回飞船上去,就觉得丁小如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看——” 地上那团粘稠的物质,在阳光下似乎是迅速地被蒸干了,变成了一种微微泛着晶光的固体,看起来像某种杂着云母的岩石。 又是一阵震动。这次严培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痛苦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舒服。可是地上那些石化了的尸体,包括赛尔德形成的那一滩,都在这种震动中破碎开来,化成了一粒粒细砂样的东西。 一阵狂风吹过来,吹起的沙尘让两人都睁不开眼。等风过去,地上三分之一的尸体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是一地的血肉和残躯。 消失得最彻底的是赛尔德。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枚枚弹头…… 20、思索 严培把丁小如抱上飞船。 拉开飞船舱门的时候,他觉得手感有点不太对劲,但也没在意。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别的了。 丁小如抱在胳膊里轻飘飘的,跟没有分量一样。之前她是瘦,但总算还有个体重,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感觉像抱了个小纸人——而且,丁小如的脸,也跟纸一样白。 严培知道不好。丁小如的衣服前面已经被血浸透了。子弹斜着打进她腹部,没有从后面穿透出来,所以看起来好像流血并不很多。但是严培知道,冲锋枪的子弹打进去,估计丁小如的内脏已经被打烂了。 他在飞船的驾驶舱里翻了翻,翻出一个急救箱来,里头有强心剂,麻醉剂,生物止血胶,甚至还有小手术刀和缝合伤口的纤维线。严培翻了一下,纤维线可能是过期了,脆得厉害,一动就断掉。 严培把这些东西摔到一边,再翻,翻出一个小型血袋来,里头有400CC人造血液。应该说,这个急救箱里的东西都很有用,但是,没有一样能救得了丁小如。 严培能接骨,能剜子弹,能缝合伤口,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切开胸腔缝合一下大血管之类,可是对于被打烂了的内脏,他没有办法。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血包给丁小如输上,然后他想用止血胶封住她腹部的那个伤口,但是那玩艺可能跟纤维线一样过期了,脆硬得厉害,根本不像是胶质了。 不过严培知道,就算他能把外面的伤口堵上也没有,在腹腔里面,血还在流,他止不住。 丁小如刚上飞船的时候昏迷过去了,输了血之后又醒了过来,神智还很清醒:“你不用忙了。” 严培有几分茫然地坐下来。别人死也就罢了,丁小如在他心里总觉得是同胞,是比其他人都要亲近一点的。 丁小如没什么劲,只好用下巴点一点自己领口:“拿出来。” 严培伸手拽出一根细链子,末端挂着一个看起来很像水晶柱的吊坠。丁小如示意他解下来:“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是个存储器。不过,应该只有在我爸的电脑上才能读出来。” 严培摊在手心看了看,吊坠的末端确实好像有点金属的闪光,应该是接触口:“里面……是什么?” 丁小如连摇头都没劲儿:“我不知道。嗜血症爆发得太急,很多城市一下子就空了,我来不及去我爸的试验室,就撤退了。我爸那时候去了病毒区……之后我找过别的电脑,读不出来。” 严培心里一缩:“你想让我想办法把里面的东西读出来?” “对。我不信我爸没有经过实验就随便使用疫苗。我觉得,这里头说不定有资料。但是,我爸的试验室——早就陷落了,那是病毒爆发区……” “我知道了。”到了这时候,再矫情地说什么你能活下来你自己去找资料什么的,纯粹是浪费时间。严培郑重地把链子挂在自己脖子上:“我跟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定给你把这里头的东西弄明白。你还有什么没来得及办的事?” 丁小如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想我妈了……我爸没说她去哪了,我猜,她可能是死了……一会,我就去见她,见我爸了……” 严培听得一阵心酸,伸手想把她扶起来,结果一弯身,口袋里当一声掉出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在补给站那具死尸脖子上取下来的陶瓷牌子。严培正打算再塞回去,丁小如突然抬手拉住他的衣角:“那是什么?” 严培把牌子给她看,还没等说话,丁小如竟然忽地举起手,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夺了过去:“你在哪里找到的?这是——我妈妈的东西!” “什么?”严培愣了,“你没认错?” 丁小如脸颊上现出病态的红晕,竟然自己支着要坐起来:“这是我妈妈一直戴着的东西,图案很奇怪,所以我记得!”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周婷。” 不对劲啊,怎么会是这个名字呢?严培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溜出一句话:“安妮……” 丁小如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妈在外头的名字就叫安妮,周婷是——在家里的名字……” 严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如果丁小如没有眼花看错东西的话,补给站里那具死尸,应该就是陶瓷牌子上所写的“彼得”,而沈啸救回来的那个小东西,难道会是丁小如老妈的私生子?她老妈一直有婚外情人?这话,这话能跟丁小如说吗? 不过也用不着说了,丁小如虽然一直眼睁睁地盯着严培,但是眼睛里的神采正在慢慢涣散,握着陶瓷牌子的手也在慢慢下垂。严培伸手去拉她的手,却看见她的头很慢很慢地向旁边歪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片刻之后,陶瓷牌子从丁小如手里滑落下来,掉在飞船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很轻。 严培有几分茫然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弯腰捡起陶瓷牌子,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丁小如。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这么平静地死去,他不适应…… 呆站了几分钟,严培终于恢复思考能力——现在最重要的是马上回地下城,报告一下在这里发生的诡异事件。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种奇异的震动与石化症和嗜血症都有关系,但是这震动来自何处倒是需要再详细探察的。 从驾驶室的舷窗里可以看见外面禁地的大门。隐隐约约的,严培觉得那种震动跟圣地有点关系,但是他可不打算这时候孤身犯险跑去勘探。那种活儿应该是科学家们做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驾驶飞船回地下城。 把丁小如放到仓库里去。那里有个冷冻箱,还可以工作。严培回到驾驶室,发动飞船。 幸好他被卢梭博士挖出来之后,在飞船上死活纠缠着要去驾驶室看了看。这些飞船的驾驶面板都是大同小异的,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平稳地飞回地下城还是可以的。严培启动飞船,然后拉住控制手柄一拽——手柄断了! 严培抓着半截断掉的手柄想发疯。谁,谁制造的这种豆腐渣飞船!怎么能连控制手柄都一拽就断了?开什么玩笑!手柄是控制方向的,现在断了,他连飞船都拉不起来,难道让飞船在地上滑着回地下城吗? 卧了个大槽啊!严培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然后他又愣了——控制台被他砸出个洞来…… 严培死的心都有了。这飞船是纸糊的吗?不对,这完全不可能啊,刚才,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前,他明明是乘着这艘飞船刚刚降落到这里来的啊!一艘纸糊的飞船,有可能载上几百人飞越几千公里吗? 严培越想越不对,跳起身把飞船各处检查了一遍。检查完之后,他蹲在被自己砸得东一个洞西一条缝的飞船里无奈了。 有谁偷换了飞船?严培拼命思索当时自己极端痛苦并失去知觉的那一段时间。虽然他当时确实晕过去了,但是根据丁小如的流血量来推断,时间不会很长,决不超过一个小时。 就算超过一个小时,飞船也不能换了啊!严培抱头,简直想大叫一声。难怪他抱着丁小如上飞船的时候,拉舱门觉得手感好像有点不对头呢。 飞船外面涂有一层反射材料,所以从外头看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非要到进了飞船内部才会发现。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人开一艘从外表看完全一样的飞船来,把旧飞船换走了? 严培用力在自己脑袋上打了一拳。别胡思乱想了!刚才他去仓库看过了,仓库墙上的标记足以证明,他就是坐着这艘飞船来的。伪造飞船连内部细节都伪造得一模一样?至少在如今的情形之下,没有可能! 那么,旧飞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飞船的材质是合金钢,当然具体成分就不那么清楚了。但是合金钢是绝对没有可能随便用锤子就砸出个洞来的。严培站起身,仔细地研究着被砸开的合金板断口,那里泛着一种奇怪的微光,像石英岩似的,用锤子用力一砸,就会脆生生地断开。 这样的强度,在高速飞行中肯定承受不住要解体,这足以证明在之前的飞行中飞船还是完全正常的。严培忽然有点庆幸了,要是飞到半空中才发现这飞船不对劲,那真是非死不可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飞船变化的原因,找不出来;把飞船变回去的方法,仍旧找不出来。有没有不用飞船就能回去的办法呢?严培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到内衣里,掏出来那枚生物学者的徽章。 徽章太小,定位范围不足以涵盖到地下城之外,但是飞船上是有通讯系统的呀,只要能对上频率,应该是可以向地下城呼救的。 严培丁丁当当干了起来。他拆掉了控制台的外盖,把通讯系统的线路拉了出来,然后发现线路完全没有问题。这就奇怪了,为什么飞船变成了纸糊的,线路却没问题呢? 严培剥掉一段绝缘外壳,发现里面的铜线完全正常。他再看看控制台外壳上的洞——到底改变的是什么呢? 严培蹲着想得头疼,腿也麻了,正想站起来,就觉得身上的衣服哗啦一声,撕了一个大口子。刚才他抱着丁小如上飞船的时候衣服就撕破了好几处,只是他没注意而已,现在才发现,衣服好像也变脆了,拿手指头一戳一个小洞,跟干树叶子似的。 衣服和飞船——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难道说石化病不仅仅能在人身上发生,还能传染给衣服和飞船吗? 严培把迟疑的目光转向圣地。这事实在很不对劲。发出求救信号之后,严培干脆坐下来细细思索。很显然,飞船和衣服的变化,都跟那阵奇怪的震动有关,在震动之后,人变成脆的,飞船也变成脆的,连衣服都变成脆的了,这不正是石化症吗? 石化症,如果作为一种病毒,说它会传染给飞船和衣服,那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所以,石化症一定不是病毒了。 如果它是人体的基因片段,那么飞船和衣服又没有基因片段,为什么也会变?所以,基因片段也不能完全解释这个问题。但是必须承认,这比病毒的说法更合理一点。 现在看来,最大的问题是要搞明白,为什么飞船和衣服会变,而别的东西没变。飞船和衣服,它们有什么成分是相同的吗? 严培想得头大如斗,既没想出结果,也没想出把飞船重新开起来的办法。最后横下了一条心:去禁地看看。 严培觉得禁地跟石化症绝对有关系。 本来呢,第一例石化症患者就是赛尔德的小儿子。后来赛尔德全家都因为基因共振传染法被传染上了,只有赛尔德毫无问题。加上他当时刚刚朝圣回来,所以就被人视为神佑了。可是现在严培知道了,这家伙不光有问题,问题还很大呢。 所以现在反过来想,极有可能是赛尔德先得了病,然后通过基因共振把全家人都传染上了。那么赛尔德的病是怎么来的?恐怕就是在朝圣中得的。 朝圣的人有千千万万,得病的应该也不止是一个赛尔德,只不过石化病爆发之后,也不会有人专门注意一下谁是来朝圣过的,大家的眼睛只看着赛尔德罢了。 禁地里有什么?居然会引发石化症? 奇异的震动,地震,强烈地震过后地下城嗜血症爆发,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就谁都看得出来震动与石化症之间的关系了。 严培觉得这样倒是说得通的。这种震动在地面上的影响大,以至于影响到了所有的人。当幸存者搬入地下城之后,头顶厚厚的地层多少吸收了一些震动的能量,所以石化症与嗜血症都减少了。然后一场强烈地震,嗜血症又爆发了。 震动,震动,就是所谓的基因共振传染法,不也是与震动有关的吗?而震动的源头,很有可能就在这禁地里! 严培摸出只剩下三发子弹的手枪,一咬牙出了飞船。他怕死,可是逼到了这份上,怕也没用的时候,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禁地一片死寂。严培从大门进去,就看见宏伟的大清真寺,以洁白的大理石砌成,阳光下光彩夺目,不可逼视。严培仰望片刻,莫名地觉得那美丽的光彩是人的生命幻化而成的。想当初在这里虔诚朝拜的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生命,是不是都化成了一座座石雕…… 除了风声,这里全无声息,严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他穿过大清真寺,并没有发现半点异样。不过在这里,严培忽然想起了关于易卜拉欣的一个传说。 为了使族人放弃崇拜偶像,转而信仰真主,易卜拉欣向真主请求显示使尸体复活的神诏。真主让他将四只鸟肢解,分别放到四座山峰上去,然后让他大声呼唤。易卜拉欣呼唤之后,鸟的各部分竟然聚拢起来,重又变成完整的鸟儿在天空飞翔。 如果,如果刚才他没有直接打爆赛尔德的头呢?严培后背微微发凉。如果他当时只是打断赛尔德的手脚,那么赛尔德能把自己断掉的肢体重新连接起来吗?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那么——传说成真了吗? 传说,传说……严培觉得脑子嗡嗡的。丁小如讲过的故事不期然地翻上来,跟他刚刚想起的传说搅在一起,把他的脑子都搅成了浆糊。 禁地广场正中是灰色岩石建成的圣殿——天房。金制的大门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严培记得他那个时候,圣殿从上到下终年用黑丝绸帷幔蒙罩,上头有金银丝线刺绣的《古兰经》经文,而且每年都要更换一次。 但是现在——丝绸帷幔已经碎成了一条条的,残缺不全地在风里摇晃。严培随手揪了一条捏了捏,已经发脆的帷幔在他手里像晒焦的纸一样碎了,但是上头的金银刺绣的经文却是光彩依旧。 这种震动一定改变了某种成分,所以才引起了这些变化。但是震动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天房外东南角的墙上,就是著名的“黑石”。说是黑石,其实是褐色略带微红,用银框镶嵌在墙壁上,银框已经略有氧化。毕竟这里,大约已经一年多没有人来了。 严培还没伤感完呢,就隐约听见外头有动静。他返身跑出禁地往外一看,连哭都要哭不出来了——大概是刚才的一场枪战声音太大,现在,山谷入口处出现了一群摇摇晃晃的人。不过严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不是人,那是一群嗜血者! 麦加朝圣的人数以十万百万计,即使石化症爆发后人数锐减,即使活着的人可能都迁进了地下城,但是变成嗜血者的仍旧成千累万。即使被消灭了一部分,现在正涌过来的那一群至少也有上千名嗜血者,而严培手里只有一把枪,枪里只有三颗子弹! 21、毫无证据 现在怎么办?严培环顾四周,还是只能依靠那纸糊一样的飞船了。 飞船啊飞船,快点起动啊!严培一面默念各路大神的名字,一边拿手小心翼翼地抠着操纵杆剩下的那半截儿。虽然说是变脆了,但好歹还并没有真变成纸糊的。 严培战战兢兢把飞船拉起。坑爹啊,这还不敢长途飞行。万一加到一定速度,飞船各连接点承受不住,哗啦一声解体了可就完蛋了呀!他的目标是前方的山脊,飞过去就减速降落。 底下的嗜血者已经聚集到了眼前。严培看了一眼观测屏,发现这些嗜血者好像没有他一回看见的那些凶悍。 严培还记得当初沈啸从树林里狂奔出来的时候,追在后头的嗜血者疯狂凶悍到何种程度,一跳一米多高,冲着沈啸腿上就下嘴,简直跟疯狗一样!可是眼前这些嗜血者,好像——干瘪了一点、迟钝了一点、甚至瘦弱了一点? 严培手上操纵着飞船,还是忍不住往观测屏上多看了几眼。没错,这些嗜血者看起来真的有点像饿了好长时间的饥民一样,似乎有点营养不良了哟! 这是个好消息啊!如果嗜血者会饿,那么如果一直找不到食物,它们就会饿死的吧?到时候不用消灭也…… 严培正胡思乱想呢,飞船发动机的声音忽然变了。卧槽啊!光想着飞行速度快了飞船受不了,忘记发动机了! 幸亏飞船还没有加速起来,也飞得不太高。严培勉强控制着它向下滑。幸而麦加周围的山上树木丰茂,飞船压断了一路的树木,轰地一头栽在地上。 严培想把丁小如的尸体抢救出来,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赶紧离开飞船。他连滚带爬地跑开还不到一百米,就听见一声巨响,飞船爆炸了。 严培蜷缩在一块巨石后面,觉得石头似乎都在微微晃动,灼热的气浪从头顶呼啸而过,所过之处,树叶发出焦枯的噼啪声。 片刻之后,飞船降落的地方只剩下一下焦黑的坑,四周的树木全被灼焦,并且被爆炸的气浪推得向外倾斜。严培如果不是找到了一条深沟滚了进去,又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着,现在他大概就跟这些树一样了。 飞船炸得连碎片都找不着。严培愣愣地站了一会,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衣服里,攥紧了那个水晶吊坠,这是丁小如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严培猛一个冷战,突然想起来后头还追着一大群嗜血者呢。一时间连伤感的心情都没了,正打算拔腿再逃,忽然一阵轰鸣声盖过了嗜血者们的嚎叫,严培又惊又喜地抬头,只见一艘小型搜索艇从远处飞过来,正是冲着他的飞船坠毁处来的。 严培想也不想地脱下身上那件破烂衣服,跳到焦黑的大坑旁边拼命挥舞起来。我的亲娘哟,真是雪中送炭救命稻草啊,千万赶在那群嗜血者之前把他救出去啊! 天幸严培的希望没有落空,飞船很快就找到了他,并且放下一条绳梯。严培一把捞住,攀升到半空的时候,那群嗜血者才追上来,站在原地失望地看着严培越升越高。 绳梯拉起,飞船外舱门打开,严培在劲风中总算爬进了舱门里,劫后余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气还没喘匀,就听见电子合成音:“请脱下外衣进行消毒。并请配合检查是否感染。” 外衣?严培看看自己身上。哪还有什么外衣,刚才的爆炸已经把他的衣服裤子一起吹成了碎片,现在只剩一条内裤。但是电子合成音不停地催促,他也只好把内裤脱下来扔进舱门下方的处理口,自己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光溜溜地站在舱门里。 先是一团喷雾没头没脑落下来,然后前方伸出一根采血针,等着严培把胳膊伸出去。 严培老老实实伸出胳膊让采血针刺了一下,片刻之后,头顶上打开一条缝,挂下一套外衣来。 虽然没有内衣,严培也只好先这么穿上。他刚穿好,内舱门打开了,沈啸一身戎装,沉着脸看着他,身后站了两个军警。还没等严培有所表示,沈啸一挥手,两个军警上来就架住了严培:“走!” “哎!”严培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死站着不动,“沈啸,是我!” 沈啸脸色冷峻:“知道是你。带下去!” “喂,你干什么?我怎么了?” 严培正准备跳脚,看沈啸一路跟着,想了想暂且老实了下来。两个军警把他架进一间空舱房,往椅子上一按,随即双手手腕一凉,冰凉的圆铐已经铐了上来。这下严培真有点急了:“沈啸,你什么意思!” 沈啸挥了挥手,两个军警退了出去。他站在房间里,冷冷地盯了严培一会:“你为什么逃跑?” “逃跑?”严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逃跑了?喂,等等,我是为了救人才离开地下城的,不是逃跑!” 沈啸一扬眉,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救什么人?你救的人呢?” “飞船——炸了……”想起丁小如,严培的心沉了沉,有些伤感。 可惜沈啸丝毫不为所动:“你潜入过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地下仓库?” 嘎?严培吃了一惊,那老疯子居然知道了? 他的表情落在沈啸眼里,等于明白地承认了,脸色不由得更冷:“严培,你自从被博士救活之后,出于你身份的特殊性,地下城一直给你最好的待遇,只希望你能为治疗石化症做一点贡献。你屡次对艾伦提出的过份要求,艾伦全都尽量满足了你,甚至减少自己的配给份额来分配给你……可是你——发现地下城不能再给你好处之后,竟然煽动逃跑!” “喂!不要随便扣罪名!”严培差点跳起来,“什么叫煽动逃跑?我煽动谁了?”完蛋了,艾伦这个混蛋一定向沈啸告状了。话说,他也没想到艾伦是减少自己的配给分给他呀! 沈啸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新月’的集体逃亡不是你煽动的吗?你曾经屡次参加‘新月’的礼拜,而且——你利用他们交换到了很多东西吧?虽然没有黑市上的东西好,但是风险却更小,对吗?” 严培目瞪口呆。沈啸这回简直是把他查了个底儿掉啊! “严培,你现在已经被判定为反人类罪!等回到地下城,你将不再有人权,只是纯粹的实验对象。”沈啸宣判完毕,转身就走。 严培脑子里嗡地一下——纯粹的实验对象?小白鼠一样的存在?只供人抽血抽骨髓分离细胞用? “站住!”严培的理智终于抽出一丝,在沈啸跨出舱门之前一声断喝,“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说!” 沈啸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冷冷盯着严培。 还好还好,肯关上门,说明还有交谈的可能……严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不停地提醒着自己,现在可不能再胡扯什么了,必须用一句话就吸引住沈啸的注意力,否则只要沈啸转身一走,他就彻底完蛋! “你认识赛尔德吗?” 沈啸眉头一皱:“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 “赛尔德,当初石化病第一例患者的父亲,‘新月’的组织和领导者。” 这次沈啸的表情略微有了点变化:“他?他是‘新月’的组织者?”他的眼神瞬间锐利,“难道是你绑架了他?” “你们已经发现他失踪了对吗?”严培没有时间和精力反驳这句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那么你们知道他已经变异了吗?当时在东区经十路16号发现的六具尸体,估计全是他吃的。” 沈啸脸上明显有不信的表情,但严培说的话太过惊悚,他终于还是又移动了一下身体,完全用正面对着严培:“你怎么知道的?” 严培微微松了口气。刚才沈啸虽然转过了身,可是并没有完全面对他,而是有个微小的角度。这个角度表示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听严培说话,也不打算相信他,只要严培的话让他稍微觉得不耐烦,他就会转身就走。 而现在,别看沈啸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角度,却表示出他已经有兴趣听严培说的话了。严培也不敢太过大意,用最简洁的语言,把地震那天晚上死者螺丝刀头上取下的奇异肌肉组织,与丁小如被绑架,一直到自己混进‘新月’众人里来到圣地,而赛尔德就在自己眼前化为了尘砂,一一说明。 沈啸越听脸色越冷,等严培全部讲完,他只淡淡问了一句:“证据呢?” 严培差点被噎死。他有个屁证据!赛尔德这个混蛋来了一出“你是风儿我是沙”,就此消失在他心爱的圣地之中;连丁小如的尸体都被飞船爆炸炸成灰了吧…… 且慢!严培猛地跳起来,扯得手铐咔咔直响:“快,我那条内裤!”那可能是唯一的证据了。 沈啸用古怪的眼神看看他,终于还是转身走到门口下令:“把他刚才脱下的衣服拿来。” 几分钟后,有人报告:“少校,已经焚烧处理。” 你!们!妹! 严培现在只想气壮山河地吼这么一声,但是他不敢。沈啸平常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此时此刻却脸色冷得能冻死人。 “还有别的证据吗?”沈啸声音平静,严培却觉得不寒而栗。 “飞船可能还有碎片——” 沈啸脸色更冷:“你让我现在去到处搜索飞船的碎片?” “那就去圣地再搜索一下,我肯定那种震动跟圣地绝对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什么会震……” 沈啸微微向前俯身:“我是去救援海角地下城的,如果不是因为接到你的求救信号,我现在已经在海角地下城了!严培,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胡乱推测,就耽搁海角城上万人的生命!” 严培也恼了:“沈啸,你不要以为我在胡搅蛮缠!我现在告诉你们,关于石化症,可能你们从前的研究都不对路!如果你们不听,搞错了研究方向,那么上万人算什么?地球上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就会死多少人!你自己掂量一下数目再说话!” 沈啸眉头一皱:“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如果我错了,对你们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如果你错了,损失的可能是人类的前程,沈啸,你敢赌吗?”严培现在只是两手都被铐在椅子上不能动,否则,他早就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无赖相了。 沈啸真的不敢。 如果严培说的是对的,那就是拯救人类的希望。沈啸敢拿任何事去赌,也不敢拿这件事去赌。而且,虽然艾伦把严培的那些小算计倒水一样全倒给了他,但是连艾伦自己也得承认,严培好像也没干过什么特别坏的事。并且,在地震那天,如果不是他,艾伦这时候哪还能好端端地站着向沈啸告状呢? “我现在没有时间。救援海角城才是最要紧的。”沈啸下定了决心,“不过,回地下城之后我会把你说的话列一份报告书递上去。” “等等,等等!”严培赶紧叫住他,现在得为自己打算了啊,“那我呢?你打算——就这么铐着我?” 沈啸又黑又直的眉毛一拧:“你现在还是逃犯!” “什么!”严培暴躁了,“我怎么就逃犯了?我TMD为了救人差点死在这个地方,反而成逃犯了?赛尔德变异成了嗜血者,那些研究人员知不知道?有没有人知情不报的?如果真有人知情不报,还有没有别的消息被他们压下去了?还有,你,你知道卢梭博士现在是在干什么?你知道他的地下室里藏着什么吗?” 沈啸略微有些犹豫。他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地下城给的命令就是让他把严培当逃犯对待的,但是——毕竟他和严培认识也有几个月了,总觉得这个家伙不像是那么罔顾人类存亡的混蛋。虽然严培确实是个混蛋,但是混蛋也分类的。 “别这么铐着我行不行?”严培动动胳膊,“飞船上,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说我是逃犯,这话说得多可笑!我逃到哪里去?外头难道比地下城还安全点?” 沈啸不得不承认严培这话说得对。地下城至少有吃有穿,还有人维持秩序。地面上有什么?成堆的石化者与嗜血者。除非严培疯了,否则为什么要逃跑呢? 略一犹豫,他打开了严培的手铐。 严培松了口气。如果现在地下城真要把他当成纯粹的实验对象,那他就完蛋了。严培不得不怀疑,这建议绝对是卢梭那老混蛋提出来的。一定是卢梭发现他到过地下室,可能还怀疑他已经知道了雪丽夫人的秘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凡事要往最坏的地方想。严培一向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估计,卢梭博士也是这么做的。 并且,从卢梭那边来想,即使严培没有发现雪丽夫人还活着,至少也发现了他在用严培的血液提取血清为雪丽夫人注射。如果这个秘密被说出来,后果如何,自己想吧。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剥夺严培的人权,把他变成小白鼠!只有被抽血的份,没有说话的权力! 严培后背有点发毛。在这个世界上,他无亲无故,无权无势,比起受人尊敬的卢梭老疯子,他简直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倚仗。可是他还真不能跑,因为外头没有让他跑的地方。所以,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就是…… “有件事,必须告诉你,虽然你这会可能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疯了。” 沈啸微微皱眉:“什么事?如果是说谎,你还是省省的好。” 严培有点怒了:“你说,我几时跟你说过谎?” 沈啸在心里回忆了一下他跟严培说过的话,最后不得不承认,严培至少跟他没说过谎:“你跟艾伦说的可不少。” “嗤——”严培不屑,“我跟艾伦又说过什么谎了?你倒说说看!” “你的配给——” “没错,我是要了最高配给,可我是摊明了跟艾伦谈的。艾伦需要我配合研究,我需要最高配给,你情我愿,我骗谁了?” “你去交换的东西呢?最高配给你根本用不完。” “我还养着人呢!” 沈啸眉头紧皱了起来:“养着人?”他突然想起丁小如,“是丁坦的女儿?” “不是她,她自己能养活自己。”严培闷闷地说,“是杜老爷子。我早说过的,但是你们——人文学者等同于平民,老人更没有任何优待。当然,从政策上来说,这都是合理的,但是我不行。不认识的人我顾不上,认得的,我总得搭把手。” “你这是拿政府的配给去——” 严培翻个白眼:“反正是给我的,你管我用在谁身上?怎么,我天天供你们抽血抽骨髓,连个最高配给都拿不着?” 沈啸不吭声了。论讲理,他是死活讲不过严培的。 严培瞄一眼沈啸的表情,轻轻咳嗽一声:“沈啸,我没有逃跑,地下城凭什么剥夺我的人权?谁提出来的,是卢梭吧?” 沈啸不回答。严培心里明白,这就是默认了呗。 “沈啸,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不到合适的时候,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沈啸微有些诧异。严培不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也不是说他歪鼻子斜眼睛,而是他说话的腔调,即使是说着再严肃不过的话题,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把音调轻轻一弯,就带了点不正经的调调儿。让人心里冷不丁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有点痒痒的感觉。 但是这次,严培的声音却极其郑重。连沈啸都不由自主地更严肃了一点:“什么事?” “少校!前方就是海角地下城,但是我们跟地下城联系不上,发出的信号没有任何回应!” 突如其来的报告声打断了严培的话,沈啸脸色一变:“进入战斗状态!” 22、海角城 “少校,还是没有回应。”飞船驾驶室里,通讯人员转过头来,表情有些紧张,“会不会已经——” 沈啸沉着脸:“降落,分梯队进入海角城搜索。” 驾驶员有些犹豫:“少校,我们的人不多,海角城至少也有上万人……”如果全部变成了嗜血者,那是相当可怕的一个群体啊。 “全体戒备,必须搜救。”沈啸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回头看了严培一眼,“你留在船上!” 严培偷偷摸摸地一直跟在沈啸身后,闻言立刻摇头:“我跟你们一起去!”他可不要留在船上,现在大概只有沈啸身边是最安全的,别人——万一真的执行地下城的命令把他当成小白鼠关起来可怎么办! 沈啸眉头一皱,严培立刻压低声音:“至少我见过变异的,如果……对吧?” 沈啸皱眉看了他一会,终于转向旁边的士兵:“给他一套制服和枪。不过,你必须始终跟着我。”这句话是对严培说的。 于是严培如愿以偿,装备完毕后跟在了沈啸身边。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嘛——当然,这个命令正中下怀,为什么不服从呢? 飞船在海角地下城外降落。因为没有任何回音,所以他们不敢冒然驾驶飞船进入地下航道——如果万一在滑行中刹车不及撞到什么东西,整个飞船都要炸掉。 沈啸领头,整个救援队分成四队,从海角城的四个地下通道口进入,随时保持联络。 严培紧跟着沈啸,在头盔里环视四周,疑惑地问:“这里跟地下城好像不一样啊……” 沈啸已经把他的通讯频道拨到只跟自己联接,倒也不怕他会胡说八道出什么来,淡淡地回答:“地下城都是当初病毒大爆发的时候各处政府建立的。像中欧或者中亚那样的特大型地下城,科技装备方面都很强。我们的地下城只是个小城,像海角城这样的,其实只是利用了原本的大型防空洞直接改建,所以条件根本无法相比。” “哦——”难怪还有步行通道,搞了半天就是个防空洞嘛。 通道里有声控冷光灯,微带绿色的荧光在墙壁上轻轻闪动,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带上了一层微绿,在严培看起来——就是面带尸气……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得汗毛倒竖了一下,赶紧往沈啸身边又贴了贴。 “少校,2队发现死者!”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急切的声音,“有几百具尸体,相互撕咬……” 沈啸脚步一顿:“有活着的人吗?” “……检查过了,没有。这些人有部分石化的情况,但是现场太乱了。” “继续推进,其它队伍也要注意,防备有嗜血者。” 通讯频道里传来其它两队队长的应答声。但是过了一会,嗜血者倒没有出现,另外两队也陆续报告在通道里发现了大量的尸体,情况跟2队报告的基本相似。而且这些死者分散开来,在整条通道里都零零星星地出现。 “我们这条通道怎么没事?”严培刚嘀咕了一句,就知道答案了——前方坍塌,通道堵住了。 “挖开!”沈啸言简意赅。 几个工兵上前,用电子传动铲开始挖掘。严培沉吟:“也是因为地震才坍塌的吗?为什么其它几条通道没事?” 沈啸拿起通讯器:“其它小队注意,通道是否有坍塌现象?” 过了一会,陆续传来报告:“通道有开裂现象,已加固。” 沈啸转头看一眼严培,对他点点头表示感谢。严培回以一笑,正琢磨着说几句话,前方已经挖开了。 情景令人沉默。满地的尸体,有些已经被撕咬得不成人形。严培观察片刻,捅了捅沈啸:“你觉不觉得,这些人是在往外跑?” 沈啸眉头一皱:“没错。”有几个人后半身被撕扯掉了一半,前半身还爬在坍塌下来的沙石上,十指都血迹斑斑。 “他们像是想挖开这地方。”严培伸手想摸下巴,却只摸到头盔,不太习惯地干咳一声,“如果是嗜血者入侵,应该是外面想挖开,里面想堵上才对。现在这种情况,说明地下城里面才是危险的地方,逼得这些人往外跑。” 沈啸点头,对着通讯器下令:“全体进入战斗状态,危险可能是来自地下城内部的。” 严培往他身边靠了靠:“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觉得有点紧张……” 沈啸下意识地伸手护了他一下:“别紧张,你往后站一点。” 严培才不要往后站呢,反而贴得更紧:“我就觉得站在你身边还安全点。” 沈啸瞥他一眼:“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回地下城之后,我会递报告上去替你辩解。” 严培抓住他制服的一角,可怜巴巴地说:“但是你的报告递上去到批示下来,我说不定已经被切成肉丁了。” 沈啸小声呵斥:“胡说!你以为政府没有法律了吗?” 通道里光线昏暗,微绿的荧光照得每个人都像鬼一样,可是照在严培脸上,却衬得他一双眼睛宝石一样微亮,居然还有点水汪汪的感觉。虽然脑袋套在头盔里,脸型看起来很奇怪,平空短了一截一样,倒有点像个娃娃。 沈啸本来是呵斥他的,现在看他这眼巴巴的样子,倒觉得心里软了一下,沉吟着说:“那你想怎么样?我不可能放你逃跑。” “我才不想逃跑!”严培立刻驳斥沈啸的奇怪想法,“到处都是嗜血者,我跑到哪里去?”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是说——能不能让我在你的手下里先混一混啊。”严培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你看啊,第一,我跟你说过的那些事,现在半点证据也没有,所以你的报告递上去,政府那边会不会信还不一定呢。”可恨的赛尔德,死了个干干净净,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第二,即使政府那边相信了,现在我的身份一暴露,政府还会给我自由吗?”必须得关起来当大熊猫对待了吧? 沈啸微微皱眉:“只要不剥夺人权,那样对你的安全更有好处。” “更有好处?”严培挑起一边眉毛,怪模怪样,“如果嗜血症是因为地震而变异的,派多少人守着我会安全?到时候保护我的人说不定就先那个什么了……说实话,普通人变异了我还能对付,军警变异,我可打不过……” “……如果你混在我的人里,这是——知情不报。”沈啸已经微有些动摇,但军人的职责让他只能拒绝。 严培沉默了一下:“我真正不能让人把我当小白鼠的缘故——是因为我知道卢梭博士的一个秘密。如果我被当成实验对象,他绝对不会让我再活着出实验室。” 沈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把博士当成什么人了!” 严培讥讽地笑笑:“我知道你跟他认识多少年了,不过,人是会变的,或者说,并不是他变了,而是环境的变化将他身上的某些特点凸显了出来。你觉得,自打回到地下城,你和他接触得多,还是我和他接触得多?” 沈啸眉头拧得死紧:“你再胡说八道,我只能服从命令把你送回地下城了。” 严培稍微一琢磨这话,立刻眉开眼笑:“我不说了,沈少校千万保住我,以后——嗯,等回了地下城,我有铁证给你。” 这话说来说去,还是没放过卢梭博士。沈啸从心里不能相信卢梭博士会做什么,一字一顿地说:“博士绝对不会拿整个人类的明天开玩笑!” 严培认真地举起手:“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他会针对我这个人,别混淆概念啊沈少校,我从来不乱扣人帽子的。而且,你既然答应了,那就不能反悔。刚才那两名士兵,是你的亲信吧?” 沈啸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严培,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他绕进去了。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被剥夺人权,仅做为纯粹的实验对象是个什么意思。毕竟也跟严培认识了好几个月,严培还救过艾伦的命——在服从命令与徇私之间,沈啸终于还是向后者倾斜了一下。 “等回到地下城,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证据,那我随时都会把你交出去。” “没问题。” “少校,2队已经到达地下城内部,这里——遍地尸体……” 沈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1队加速前进!” 半小时后,四支队伍全部在地下城碰面,脚下是一地的尸体。有些半石化了,更多的却是撕扯得不成样子。整座地下城像坟墓一样,寂无声息。 严培打量四周。这里真就是个大型防空洞而已,比他住的地下城简陋得多,看起来就像个地下洞穴。虽然也有广场,有街道,但没有地下城的拟自然天幕,只有四处的冷光灯照明。 至于街道——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走廊,两边密密麻麻的洞穴就是房屋了。站在“广场”向四周看,一种压迫窒息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在这种地方呆多了,正常人恐怕也被逼出神经质来了。 “有海角城的地形图吗?”沈啸沉着脸问旁边的参谋。 参谋亮出掌上电脑:“海角城没有专用的飞船通道,总共四条通道中有一条比较宽阔,安装了气垫导轨,必要时可容小型搜索艇进出。刚才3队走的就是这条通道,已经部分坍塌。3队在其中发现了几艘搜索艇,不过……” “说。” “搜索艇上挤满了人,都是窒息身亡的。” “窒息身亡?”沈啸猛地转身盯着他,“你确定?” 参谋一个立正:“3队长已经检查过,是窒息无误。搜索艇的密封门和通风孔全部关闭,里面的人就……” “保护好现场。”沈啸迅速做出了决定,“先分头搜索这里是否还有活着的人。” 海角城的地下就是一条条的通道,千篇一律,走得久了,会让你怀疑是否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士兵们推开一扇扇的铁门,搜索一下里面是否还有活人,然后再往下一扇门前走。 这种工作枯燥无味,尤其是每一扇门后面都是空的,一点点地打碎着人们的希望和耐心。 “啊!”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突然惊呼了一声,“少校——” “怎么?”沈啸一直手不离枪,但看那名士兵并没有端枪,只是十分惊恐地用手指着那扇门里,手臂还在微微颤抖,立刻加快脚步抢上去。 严培当然是紧跟在他后面,往那扇门里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门里全是尸体,确切点说,全是石化者的尸体。一具具排得很整齐,摆满了整间房间。 所有的士兵都沉默地站着,没人说得出话来。石化者的尸体他们看得太多了,然而整间房间如此整齐地排列,却透着说不出的恐怖,甚至比尸横遍野更让人后背发冷。 “继续搜索。”沈啸冷静地命令,转身要往前走,却被严培一把抓住了,“怎么?” 严培抓着他,直到其余的士兵都越过了他们往前走,才把头凑过去低声说:“你有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 这个姿势颇有点滑稽。为了预防海角城的空气有什么问题,他们现在都戴着封闭式头盔,全用通讯器来对话,严培根本用不着凑这么近的。只要沈啸把通讯频道一调,严培就算叫破喉咙,别人也不会听见的。 但是现在沈啸也没察觉到他们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因为严培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后背也凉了一下:“你看这些尸体的表情。” 满地的尸体表情动作各异,但有一个特点——就是痛苦。 所有的尸体都是把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在四周的冷光灯照射下,简直像是地狱里的群鬼。 幸好沈啸神经坚韧,竟然还能逐一地看过去,最后微微皱眉:“表情怎么了?”他没发觉有什么问题,“是因为都是痛苦的表情?你觉得是有人把他们——专门收集起来摆在一起的?” “不不不!”严培连连摇头。不过他很佩服沈啸,因为沈啸这一句活生生勾勒出了一个变态收集狂的形象啊! “你看他们的脸,不管是全部石化还是部分石化的,都没有撕裂的痕迹。”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再正常不过,但是沈啸却觉得后背上掠过一丝寒意:“这代表什么?”其实不用严培说他也知道,这代表反常! 石化者,尤其是初期的石化者,在皮肤尚未完全硬化的时候如果剧烈挣扎活动,经常会造成撕裂,非常常见。倒是那些在睡梦中发病的患者,倒往往保持着完整无损的外表,比如说卢梭博士的夫人,这是沈啸亲眼看见的。 雪丽夫人当时就如同仍旧在沉睡一般,表情安详。但是眼前这些尸体,全部都是一脸的痛苦,连四肢的姿势都像是在挣扎。可是尽管做出这样的表情和动作,他们的皮肤却是光滑无损的。 “石化症很痛苦吗?”严培为了谨慎起见,又问了一句。 “不。”沈啸勉强挤出一句回答,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也许他们——在死时很痛苦……” “就算是好了。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皮肤没有撕裂?”严培不去戳破沈啸的假设,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沈啸沉默了。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良久,他终于问:“你觉得呢?” “快速石化。”严培冷静地回答,“就像——赛尔德一样。我跟你说过的,但是你不相信。” “……在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石化过程之前,我仍旧不能相信。只能把你的结论做为一个推测的可能汇报上去。” 严培耸耸肩。沈啸其实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只是职业的谨慎让他不能现在就做出结论。 随着沈啸转身走了两步,严培猛然刹车。沈啸跨出一步,感觉他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等等,等等……”严培回头又冲回那个房间,仔细地看了又看。 沈啸也退回来:“又发现了什么?” 这次严培真有点毛骨悚然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尸体的排列……好像空出了几个位置?” 沈啸眯起眼睛。尸体排列得很有规律,虽然因为各人的姿势不同不可能完全对齐,但基本上算得上整齐。但是其中有几处的空隙较大,好像原本摆在这里的尸体拿走了,所以空出了空间。 “是什么人搬走了几具尸体?”沈啸猜测着,但他看见严培的表情,就知道严培想的不是这个。 “这几处空位旁边的尸体有挪动的痕迹。” 沈啸皱眉,等着严培的下文。但是严培迟迟没有说话,他不得不催促:“那代表什么?” 严培咽了口口水:“好像睡着的人醒来之后要伸个懒腰,然后把旁边的尸体碰歪了。” 23、幸存者 “你疯了!”沈啸刚刚明白严培的意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严培的话太匪夷所思了,如果照他的说法——沈啸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模拟出一具石化者尸体慢慢醒来伸了个懒腰的情景。 一缕寒气从脊背爬上来,沈啸立刻掐断了自己的想象:“那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不可能。”严培的声音在寂静的通讯频道里像巫师的预言一样飘荡,“沈啸,你知道吗?石化症患者,他们并不是死去了。” “什么!”沈啸神经再坚韧也不能保持冷静了,一把扣住严培的手臂,“你说什么!” “你快把我胳膊掰断了。”严培嘴上说得厉害,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反而哼哼唧唧往沈啸身上靠,“疼死啦——” 沈啸以为自己真把他捏疼了,赶紧放手:“对不起。但是你刚才说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严培没骨头一样靠在沈啸身上,慢悠悠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离开科学区?我在实验室的地下室里看见了雪丽夫人的遗体——她……” 一句话没说完,公共通讯频道里就传来急促的声音:“少校,这里也发现了尸体,整个房间都摆满了。” 严培立刻站直:“去看看!” 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接下来发现的房间不止一间,每间里都像第一间一样,摆满了石化与半石化的尸体,表情是无一例外的痛苦,皮肤是无一例外的没有撕裂。 “每间房间里都有几个空出的位置。”严培几乎是贴在沈啸身上,把声音压到最低。虽然是通过了通讯器,但他微微带一点沙哑的声音仍旧像是吹在耳边的呼吸一样,仿佛还带着点温度。 “少校!这里有幸存者,这里有幸存者!”突如其来的欢呼声让所有的人都振奋起来。严培和沈啸顾不上再讨论,立刻赶了过去。 搜索人员在地下城最深处找到了一间房间。这里本来是做为仓库用的,现在里面有几百人,看起来都有些惊吓过度的呆滞,但好在还都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有人受伤吗?”沈啸扫了一眼挤在一起的人群。 “没有。”2队的队长回答,他已经检查过了,“也没有人石化或者爆发嗜血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谁能出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沈啸审视这些幸存者,“我需要知道海角城的情况。” 幸存者们仿佛惊魂未定,对军警们都有些畏缩的样子。沈啸只好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一些:“我们是新欧6号地下城的救援队,接到你们的求救信号赶过来的。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里嘤嘤嗡嗡地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终于角落里有人提高一点声音:“我们不是很清楚,只是突然警报响了,让我们躲藏起来。” 严培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沈啸突然一震:“谁?刚才是谁回答的?请站出来。” 人群稍稍分开,刚才答话的人往前站了站:“是我。” 沈啸身体绷得笔直,严培立刻警惕起来。刚才答话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头柔软的金发,面部轮廓俊美让严培想起太阳神阿波罗,只是看起来有些消瘦。想当然耳,这种乱世,谁还会发福呢? 不过……严培瞥一眼沈啸,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这年轻人,某些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不过还没等他把这种预感理清头绪,沈啸已经拉下了自己的头盔:“迈克!” 轰!严培觉得自己的靠山在倒塌。他可记得非常清楚,希尔告诉过他,艾伦的弟弟、沈啸的青梅竹马,就叫迈克尔!不会这么巧吧,而且他怎么记得希尔说过,迈克尔早就死了。对,艾伦不是还警告过他绝对不要提起迈克尔吗?一定是弄错了吧? “肖恩——”严培的祈祷丝毫没起作用,看来海角城是太深入地下了,什么神灵的耳朵都没这么好用的。那英俊的年轻人准确地叫出了沈啸的名字。 严培觉得身边嗖地一下就空了,沈啸已经一步冲过去,紧抓住了迈克尔的肩膀:“迈克,你,你还活着?” 是活见鬼才对吧?严培死死盯住这位英俊的迈克尔,难怪刚才觉得熟悉,西方人棱角分明的轮廓里夹杂上了东方人的秀美,尽管一肚子嫉妒,严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迈克尔——确实是个极品美男。 如果这位极品美男不是沈啸暗恋的青梅竹马,那么严培其实很愿意去认识一下,甚至再“深入认识”一下就更好。可是现在,恐怕他不但对这位迈克尔不能深入了解,甚至连沈啸也要保持距离了…… 几分钟后,严培就悲剧地发现自己不幸一语成谶。 幸存者们被救援队护送着离开海角城,分批登上了飞船。由于只有两百多人,所以飞船虽然拥挤了一些,但还是载得下。这样也不需要再呼叫那边地下城派大型运载飞船过来,直接就可以返航了。 沈啸的指挥艇留了下来,他需要把海角城的情况尽量调查清楚,并且回去之后递一份报告。迈克尔当然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并且提供他所知的一切消息。 “……当时我发起高烧,并且很快陷入了昏迷,大家都以为我是感染了石化症。当时普罗旺斯的石化症大范围爆发,情况很不好。如果带着我,他们根本没法登上回国的飞机。”迈克尔微微苦笑,“所以,我让他们把我放在了薰衣草田里。” 严培沉默地跟在沈啸身边。他有个能把自己变成苍蝇的本事,既能嗡嗡叫得人头晕眼花烦不胜烦,也能悄无声息让自己毫无存在感。现在他就发挥了后者的特长,并且一直不为人所注意地观察着迈克尔。 虽然有一头灿烂的金发,但迈克尔却有一双东方人的黑眼睛,并且眼睛的形状还略微有些像凤眼。这使得他雕塑一般的面容里有说不出的柔媚。严培在心里鄙夷了一下:明明长着一副极品小受样,居然还反对搅基…… 迈克尔似乎感觉到了严培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严培早在他转头之前就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看起来似乎是在仔细观察身边的墙壁。 迈克尔没有对上他的目光,转回头去继续讲着他的经历:“我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救了。那家人也是逃难,在薰衣草田里发现我还有呼吸,并且没有石化的痕迹,就把我救回来了。后来我跟着他们一起到处躲避,还曾经回家去看过,可是你们都已经不在了,房子也倒塌了……” 沈啸一直看着他。虽然他们在海角城里搜索,但沈啸的目光一直分出一部分盯在迈克尔身上,没有一秒钟曾经离开过:“嗜血症爆发之后,政府先迁移了科学家,我跟着卢梭博士和艾伦离开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迈克尔笑了。他笑起来更加俊美,真的是宛如阳光一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那时候情况太混乱了,连我自己都以为死定了。” 沈啸垂下眼睛,握紧迈克尔的手,没再说话。严培从旁边观察着他绷紧的下颚,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不过迈克尔似乎并没有理解沈啸这一握里蕴含的感情,继续说下去:“我跟着一支逃亡队伍流浪了很久才来到海角城。这边地方很小,存储的食物和水也不够,进入的人又越来越多,情况很不好。” “我听早迁进这里的人说,通讯系统好像一开始就是坏的,后来修了几次,又因为频发地震弄坏了。前些日子,食物和水已经要吃完了,情况很糟糕,有人提议离开,秩序完全没法维持了。管理员说通讯系统已经可以使用,虽然还不稳定,但是已经向外界发出求援信号,让大家再等等。但是完全没有人听他的话……” “后来有一批人决定要走,又因为食物分配的问题打了起来,整个海角城都乱了。这时候突然发生了强烈地震,那时候我几乎以为会被活埋在这里……” 沈啸眉心一跳,下颚又绷紧了。迈克尔微笑着摇摇他的手:“感谢上帝,他保佑了我。” 妈呀,狂热宗教分子!严培突然想起希尔的话,他说迈克尔是个虔诚的教徒。上帝啊,你如果真要保佑的话,先保佑你这个信徒不像赛尔德那么坑爹吧。不知道你和真主,哪一个更靠谱一点…… 当然,严培绝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虽然他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他知道要尊重别人的信仰,有些话在肚子里想想就算了,说出来讨打就不必了。 迈克尔当然不会听到严培的腹诽,继续说:“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地震,没想到——” 沈啸脱口而出:“出现了大量嗜血者?” 迈克尔蓦然停下了讲述,看了沈啸几秒钟才说:“你怎么知道?” 沈啸眼色一沉:“地震之后就出现大量嗜血者,跟我那边的地下城情况一样。” 迈克尔研究地看着他:“肖恩,你的意思是说,出现嗜血者跟地震有关系?” “目前我们是这样怀疑的。”严培突然出声,“我们的地下城也是在一次强烈地震中出现了数千名嗜血者,既然海角城也是这样,那么这就需要研究一下了。毕竟这也可以做为预防嗜血症爆发的一种措施。” 沈啸微微皱眉。严培说的话跟他刚才想说的话差不多,但是又有点细微的差异,使得他的话听起来有那么点不对劲,好像说的并不是完全的事实,但是又让人不太好反驳。 迈克尔倒是露出了然的表情:“有道理。肖恩,这位是——” “沈少校的警卫,我叫培恩。”严培并起四指在眉前一挥,虽然隔着密闭式头盔,但却是个标准的军礼。 迈克尔对他笑了一下,把注意力又转回沈啸身上:“难怪你会知道。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很多的嗜血者突然出现,那种情景——像地狱一样!我们没有武器,如果不是管理者里最后一批人挡住了嗜血者,让我们退进了仓库……可能你们来的时候,海角城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我们来晚了——”沈啸有些歉疚,“接到求援信号的时候我们也因为强烈地震一时不能赶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迈克尔轻轻摇了摇沈啸的手,“上帝保佑我,还能再见到你。肖恩,这是神的旨意,你到现在还不相信神吗?” 严培目瞪口呆。这什么意思?准备当场拉人入教吗?要不要这么虔诚,人类的大灾难还没过去呢! 沈啸犹豫了一下:“迈克,我愿意为了你信仰天主或者是任何别的什么神灵,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够虔诚,那就是一种欺骗,不只对天主,对你也是。” 迈克尔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并不想强迫你。” 严培干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不着边际的信仰讨论:“卢梭先生,你们退进仓库之后,对外部情况还知道多少?” 迈克尔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们关上仓库门,就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也没有人敢打开门出去看看。” 这简直是坑爹嘛! 沈啸眉头也皱紧了:“你们退进仓库?当时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你们了?” 迈克尔想了想:“应该是的。” “那么地震之前,就是嗜血者大量出现之前,你们的人是怎么分布的?” 迈克尔似乎没听明白沈啸的意思:“分布?当时地震震级上升很快,我们只能躲在最坚固的几个房间里。有些人疯了一样想逃出海角城,情况很乱,我也不是很清楚情况。” 严培抓住了他的话:“就是说,你们开始是分开躲在不同的房间里,并不是一开始就退进了仓库的?” 迈克尔想了一下:“是的。” “那么你们最开始躲藏的那几间房间能指给我看一下吗?” 迈克尔皱眉:“地下城的房间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们只是遵照管理人员的疏散指示退进了房间。从头至尾,我其实都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最后退进仓库的时候,有人跟我们说了一下简单的情况。” “那个跟你们说情况的人呢?” 迈克尔低下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上帝带走了他的灵魂,愿他安息。” 严培也跟着低头划了个十字,引来迈克尔略有几分惊喜的询问:“你也是上帝的信徒?” “没有正式受洗。”严培在沈啸怀疑的眼光下泰然自若,“不过我觉得,信奉主应该在心,不在形式。” 迈克尔似乎对此持不同意见。沈啸轻咳一声:“迈克,卢梭博士和艾伦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哦,父亲和艾伦!”迈克尔放弃了跟严培争论的想法,高兴起来,“他们还好吗?” “他们现在很好。卢梭博士正在研究针对石化症的疫苗。” 迈克尔的神情立刻有些低落:“这是神的旨意,父亲他——” 这下,显然连沈啸都没法附和他的言论了,场面一时间陷入沉默。幸好几个士兵跑过来报告:“少校,已经全部检查过,没有其他幸存者了。这里仅存的弹药和食物已经全部搬上搜索艇,很少。” “那就走吧,返航。” 严培拉在后面,悄悄拽住了沈啸的衣角。沈啸慢走两步,转头看他:“什么事?” “回了地下城,这些幸存者安排到哪里?” “一般来说应该是居民区吧,首先要对他们做身份登记,如果有科学家,会安排在科学区。” “不先进行身体检查吗?” 沈啸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是说,万一他们当中有感染者怎么办?” “有感染的话,早就应该发病了吧?” “万一还有潜伏期呢?你忘记卢梭博士的话了?所以我建议,最好先隔离一段时间。如果地震真的能引发嗜血症,那么现在采用的消毒之类的手段都是不保险的。” 沈啸怀疑地皱眉:“你的话前后矛盾。如果真像你前面说的,是震动引发嗜血症,那么是否隔离也没有用处。” 严培无赖地一笑:“万一我说得不对呢?我只是推论,还不能说是结论。” 沈啸仔细审视他,半天才缓缓地说:“你还有话没说出来。” 严培望天。 沈啸也不催他,就是站着。 半天,严培往他身边贴了一下,谄媚地一笑:“那什么,回到地下城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要立刻报告上面吗?” 沈啸也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说:“我可以暂时不报告。” 严培眨眨眼睛。他五官平平,就是一双眼睛长得好,睫毛长且浓黑,眨动的时候有种毛茸茸的感觉:“那——我肯定不能回原来的住处了,回去非得被人抓住不可。” “我住单人宿舍,你到我那里去,暂时不会有人发现。” 这可真是额外福利。严培立刻做出正经的表情:“谢谢你。” “那么你刚才——” “我怀疑这些幸存者并不安全。海角城的情况跟迈克尔说的有很多矛盾之处。” 沈啸眉头立刻拧紧了:“你指责迈克在说谎?” “当然不是。”严培才不会傻到在人面前说他情人的坏话,“但是他也说了,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对不对?我已经去看过,整齐摆放尸体的那些房间,并不是最坚固的。这个,我敲敲墙壁就能比较个差不多。而且,别忘记还有那些窒息死在飞艇里的人,为什么他们是窒息死的呢?这些都不能用迈克尔的话来解释。” “那又怎么样?” “两种可能。第一,在迈克尔退进仓库之后,外面仍旧有人活着,布置了那些尸体;第二,迈克尔他们都被人骗了……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 “迈克在说谎是吗?你还是在怀疑他。” “沈少校,怀疑没有坏处,至少我还没有二话不说就剥夺他的人权呢。我只是说,现在这种情况,谨慎行事。把他们隔离一段时间不会有任何坏处,却可能杜绝很多后患。如果他们是被人骗了,那么骗人的人,会不会就潜伏在这批幸存者当中?” 沈啸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24、重回地下城 严培一关上门,就扑倒在沈啸的床上打了个滚儿。 回到地下城,沈啸果然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宿舍,叮嘱他绝对不准出门,然后才去处理海角城的事情了。至于那两名见过严培的士兵,沈啸保证他们不会多说一句话。 严培对沈啸的一诺千金是绝对不怀疑的,不出去更好,他有更多的时间好好思索一下目前这些诡异的事件。 沈啸被海角城的事忙昏了头,再加上以为已经死掉的暗恋对象突然出现,干脆忘记了问他关于卢梭博士地下室的问题。严培乐得不提。这件事,他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想这么快说出来。 石化者不死,这条秘密说出来绝对是惊天动地,可是会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吗?会因此改变对石化症的恐惧吗?会停止研究抗石化疫苗吗?都不会。那么,能把他自己从小白鼠的位置上救出来吗?照样也不会滴。 严培可不是什么天真少年,会认为政府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就研究石化人的人权之类,或者认为他们会去跟大家做诸如“喂不用再害怕了,石化了咱们也是活着的”之类的宣传。他更能肯定的是,从此之后卢梭博士、雪丽夫人、还有他自己,都会失去自由。 一切都不会改变。卢梭博士最多是个知情不报,因为还指着他研究疫苗呢。可是他严培——如果研究出来他有产生疫苗的能力还好说,如果没有——说不定还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被灭口呢。 严培在床上滚来滚去。说出来却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事,还是不说为妙。而且,说了之后沈啸要不要把这事上报呢?照他对沈啸的了解,说不定他还会为自己之前处理的石化者嗜血者觉得内疚呢。给他背上这种包袱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先不说。 “嗯,我都是为了沈啸好。”严培心安理得地点头,把自己躺平,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他要问的时候我再告诉他好了。”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想隐瞒这件事的。 当然了,如果他有心说出这个秘密,虽然当时到达海角城的报告打断了他和沈啸的谈话,但他仍旧可以说呀。不就是一句话嘛,大喊一声“雪丽夫人没有死!”难道很难吗? 所以说,电视上演的那种刚要把秘密说出来却被人打断之后造成各种误会的场景,都根本只是“情节发展需要”而已! 脑袋底下枕着的枕头有着沈啸的味道。虽然这枕头很干净,但严培的鼻子比狗还灵,仍旧闻出了那熟悉的气息,于是躺得越发舒服。当然了,只用紫外线消毒什么的,总是会比水洗留下更多的气味嘛。 不知道沈啸现在在做什么…… 严培眼睛盯着单调的天花板,神飞九天之外。 谁能想到,死于雪崩之后他居然有复活的机会呢?又有谁能想得到,这复活了还不如不复活,只是让他来到了一个更苦逼的世界呢? 严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现在的生活啊……离他从前想要的那种真是差太远了。 他曾经想走遍世界,在每个地方留下自己的足迹。呃,顺便在每处著名的坟墓里能带点东西出来就最好了。然后,华灯初上的时候就行走在灯红酒绿之中,勾搭上某个看得顺眼的帅哥,度过美妙的一夜……当他精力不再的时候,找个小镇住下来,静静地独自过完一生。 而现在呢?灯红酒绿是不要想了,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帅哥么,身边就有一个,却勾搭不上。美妙的一夜——呃,最后变成了被嗜血者追杀的一夜惊魂。 唯一有的就是坟墓吧?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可以当作坟墓,只可惜没有值钱的明器。 曾经有人说过他“天生就是倒斗的料”,这话真没说错。那个人还说过要跟他一起行走在灯红酒绿之中,这个诺言却最终没有履行。所以他的愿望,最后就变成了在灯红酒绿中寻找一夜情…… 严培翻了个身,扯过脚底下折叠得十分整齐的被子,抱在怀里。何必再想从前的事呢?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只不过是睡了一会,其实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年。昨日之日,真的是譬如已死了。 与其怀念不可得的旧情,不如加把劲去勾引能到手的新人。在严培的字典里,没有自艾自怜这类的词汇,只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谋生路另寻新欢之类……而那个曾经让他伤心过的东西,则给塞到脑海最深处去了。 麻烦的是,现在即使艰苦奋斗,也未必能够自谋生路啊!世界这副样子,生路到底在哪里呢?沈啸能把他藏到几时?万一沈啸殉职…… 打住!严培狠狠把这个念头也按下去。不过,就算沈啸是寿终正寝,他也不能在这里藏一辈子啊。 一骨碌坐起来,严培开始转动脑子。其实他很不爱动脑子的,可是这种时候,已经容不得偷懒了。 那种奇怪的震动,严培一直耿耿于怀。可是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政府派人去麦加仔细探查呢?还有,派人去真的有用?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在那奇异的震动中或者发狂嗜血,或者迅速石化啊!只有他和丁小如活了下来。 严培伸手在衣领里一拽,拽出丁小如留给他的那个存储器。为什么在那奇异的震动中只有他们两个活下来了呢? 他自己,答案倒是比较明确的,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基因未经改造。既然石化病毒不能感染他,当然引发石化症的可疑震动也对他不起作用。但是丁小如呢?她可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啊!为什么她也没事呢? 应该先去找到丁坦的电脑,读出这个存储器里的内容。 严培隐约觉得,丁小如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事实,其中可能有些事情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比如说——她父亲研制出来的那种疫苗究竟有没有经过临床实验。 系在脖子上的绳子还拴了另一样东西,一块粉红色的陶瓷坠子。这件东西,丁小如居然说是她的母亲一直戴着的东西,可是这却明明是在补给站那具尸体上发现的。难道说那具尸体跟丁小如的母亲有什么关系?那么小彼得呢? 严培把陶瓷片和存储器一起放在掌心里。他有点不太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巧,但是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手工捏制的陶瓷片,上面用的都是腓尼基文字,还有完全相同的两个名字,如果说这纯属巧合,那才是让人绝对不能相信的事吧? 大胆猜想,小心取证,这是严培上警校的时候老师讲过的话。 嗯,别怀疑,严培大学上的是警校。不过从高中开始,他就把倒斗当成了兴趣班,大学毕业之后更转为了专职工作。不过他还记得老师在大学里教过的东西,有些还是很有用的。 其实严培脑子里已经隐隐约约地画出了一条线,这条线上连着丁小如的一家人,还有补给站里的那具尸体和小彼得。 丁小如的母亲周安妮,应该是有一位情人。不论是青梅竹马还是别的什么吧,反正她跟自己的正经丈夫丁坦感情反而不好。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彼得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这位周安妮女士与补给站尸体男士的儿子。 所以现在情节就连贯起来了:丁小如以为自己的母亲失踪是身亡了,其实她是离开了丁坦的实验室,并且在外面生下了小彼得。后来为了引开嗜血者,她把作为定情信物的陶瓷牌子放在了儿子的襁褓里。 问题是,丁坦博士知不知道这件事呢?严培不相信他不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主动放走了自己的妻子,因为那个时候,她大概已经怀了补给站尸体男士的孩子。所以丁小如的家好似旅店的原因并不仅仅在她父亲身上,她的母亲也要负责任的,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大份的责任。 不过被戴绿帽子这种事,谁也不会想宣传出去吧?所以——严培大胆地猜想,丁坦的疫苗并非没有做临床实验,而是他自己把实验记录抹掉了,因为他的实验对象就是他的妻子。因为他的疫苗把患上了石化症的妻子救活了,所以他才敢把疫苗投入实际使用。 但是如果临床记录上有这么一条,人人都会知道他的妻子活着,那么绿帽子的事情就必然会被揭出来了。所以丁坦抹掉了实验记录,让女儿以为母亲病死了。 当然,也可能丁坦博士是真心想放妻子自由,不愿意给她任何负担。要知道,在四处爆发石化症的时候,突然有人宣布自己打了疫苗治愈了,那必然立刻成为众目所瞩,再想悄悄跟心爱的情人团聚…… 严培琢磨了半天,都不太能肯定这位丁坦博士究竟是爱面子,抑或真是个难得的情种。不过这事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真正关心的是,丁小如到底在不在那个临床实验对象的名单里! 丁小如曾经说过,她回家之后因为街区被封锁出不去,最后在家里高烧到昏迷,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父亲的实验室里了。那么她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究竟有没有石化过?又有没有被父亲注射过疫苗? 严培觉得很可能是注射过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麦加,她没有受那种奇异震动的影响。 蠢才啊蠢才!严培叹息。这些科学家们对着一个堪称怪物的赛尔德敬若神明,却把真正有研究价值的丁小如放弃了。 但是,如果疫苗在丁小如母女身上都生效了,那为什么在大面积使用之后反而引发了嗜血症的可怕变异呢? 石化症的问题是身体由外而内的硬化,而嗜血症只是部分硬化……难怪这就是区别?丁坦的疫苗成功地把全部石化变成了部分石化?如果从这个方面来看,他还真是成功的! 只可惜部分石化之后的嗜血者凶残无比,见人就咬,还很难杀死,造成了比石化症更大的混乱。许多人没有死于石化症,却死于了嗜血症。 且慢!没有死于石化症的那些人里,有没有注射了疫苗的呢?如果有的话,是否证明丁坦的疫苗真是有效的?只可惜现在混乱成这个样子,已经无法一一去调查哪些人是注射过疫苗之后仍旧好端端的…… 严培用力揪着头发想理清思路。但是他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得先去丁坦那个废弃了的实验室,把存储器里的内容读出来。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答案。 但是怎么去啊?丁坦的实验室在哪里?他要怎么弄到交通工具?那个地方是不是还会有大量嗜血者?等等等等,问题一箩筐啊…… 沈啸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严培抱着他的被子睡得正香。制服上衣已经脱掉了,乱七八糟地扔在一边。裤子还穿着——因为没有内裤——但是也绞着缠在身上,显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还有既圆且翘的PP。 沈啸皱了皱眉,轻轻拍了拍严培的肩膀:“醒醒。”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严培这样四仰八叉地把地方全部占了去,他要睡在哪里? 触手是紧致温热的皮肤。严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因为房间里温度略高而有一层薄薄的汗意,似乎摸上去就会吸住手心。 沈啸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来。然后,严培醒了。 严培的神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论起警觉性来他几乎不输沈啸。在沈啸刚进屋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只是装睡而已。其实之前他纠结地考虑过到底要不要干脆把裤子也脱掉来个裸睡,最后觉得还是不要这么热情的好,免得吓到沈啸。 现在看来,他的顾虑是完全正确的。只是轻轻拍一下肩膀,沈啸居然就紧张成这样?严培睁开一只眼睛看看他——沈啸,总不至于还是个魔法师吧?居然能纯情成这样吗?估计十有九成是被那位远方归来的迈克尔刺激到了。 这种感觉,严培自觉还是可以理解的。一件东西,在你以为已经失去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即使你拼命跟自己说这东西不会属于你,也难免会有些无法控制的想法的。比如说他现在,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去某个坟墓溜达一下,最好还能顺手捎点什么…… “你怎么不穿衣服?”沈啸皱着眉。 “啊?我没有啊。总不能让我穿着制服睡吧?很难受的。”严培揉着睡眼坐起来,一手撑着床,一手抓着被子一角。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动作,这可是严培精心练过的十八种勾引动作之一。别说肩和腰的角度、腿的方位,就连被子要下滑到肩下几厘米,那都是精确计算过的。 沈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去柜子里抽出一套内衣扔给他:“穿上。” “谢谢——”严培拖长声音,弯起了眼睛。干脆地解开了裤子。 沈啸的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偏过了头:“你脱裤子干什么?” “哎?”严培的动作停住了,“不脱下来,我怎么穿内裤呢?” 他现在正面向床里侧卧着,刚刚把裤腰褪下一半,露出窄劲的腰和圆翘的臀部,再扭过头来,用眼梢瞥着沈啸,如果这时候有个了解他的人在场,立刻就会知道,他这就是在红果果地勾引啊! 沈啸虽然并没有洞察他的动机,却也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快点换吧。”然后一个转身,进了浴室。 严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抿嘴笑了。真是天降奇珍啊,沈啸居然……他现在敢肯定,沈啸还没有碰过别人。他的眼睛鉴别这个堪比鉴别古董,至今尚未出错。沈啸把喷出的水雾温度降低,好让自己发热的脸冷却下来。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也许是因为迈克尔归来让他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也许是因为——禁欲实在太久了。 海角城的幸存者们,在公共浴室进行了消毒和检疫。原来的衣服全被高温销毁,换上地下城准备的衣服。作为救援队队长,沈啸全程陪同。可是当迈克尔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毛巾就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烧起来了。 迈克尔爱我吗?沈啸第一百零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第一百零一次掐灭了那点细微的希望。即使爱,迈克尔也不会回应。在很多年前,迈克尔就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这是神所不允许的。” 沈啸用头抵住窄小的浴室墙壁,关上了水雾喷头。现在即使是冰水也无法压下他已经要喷发出来的欲望,还是节约用水吧。 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渴望着迈克尔。但是,即使在同性爱人已经十分普遍并且得到绝大多数人接纳的今天,虔诚的迈克尔仍旧反对这种在他看来是禁忌的感情。 为了让他“回归正道”,迈克尔曾经拉着他去过很多追欢买笑的地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迈克尔那样开放地去接受那些女孩。甚至他试过去找别的男孩,而且是尽量寻找那些在某些方面与迈克尔相似的,其结果都是一样的失败。不是他不行,而是他不能。他不能在想着一个人的时候跟另一个人…… 沿着小腹迅速攀爬到大脑的快感令沈啸发出一声压抑得极其低微的呻吟。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就拧开了喷头。冰冷的水洒在刚刚兴奋过的皮肤上像针扎一样,但他只是沉默地忍耐着。 迈克尔活着回来了,他还要求什么呢?如果说是迈克尔所信奉的那位神灵将他活着带回到他的面前,那么即使这位神灵将他们的感情永远隔在深渊的两岸,他也只想要感谢…… 外头有响动,让沈啸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严培。 沈啸迟疑了片刻,还是穿戴整齐才走了出去。他有些畏惧刚才自己的反应。虽然觉得是今天被迈克尔的身体刺激到了,但是有那么一刹那,严培跟迈克尔在他脑海里重叠了。已经有很久,他没有对迈克尔之外的人起反应了。 他们到底是哪里相似?是东方血统带来的某些不易为人所觉察的轮廓?还是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散发出来的风流性感? 不对,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相似之处!迈克尔是个虔诚的教徒,在某些行为上严格地遵守着教规;严培却是个时时刻刻都吊儿郎当的痞子货,他们绝不相同! 沈啸深深吸一口气,对盘腿坐在床上等着他的严培点点头:“我想,我们该谈谈了。” 25、长谈 严培笑眯眯地点头:“我做好准备了,要谈什么?”沈啸身上还有欲望过后留下的气味呢,虽然用喷雾冲洗过,可是瞒不过他的鼻子。真可惜,看来只能谈正事了。 “首先,是卢梭博士地下室的秘密。海角城事发突然,我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你。” 严培微笑反问:“你回来之后见过卢梭博士了吗?” 沈啸点头:“见过。他和艾伦到隔离区见了迈克尔。” “卢梭博士问起过我吗?” “问了。” “你怎么回答?” 沈啸犹豫了一下:“我说在麦加见到了逃亡者的队伍,但是因为尸体太过残缺不全,所以只能确认你曾到达了麦加,却暂时无法辨认你的尸体是否在其中。” 严培嘿嘿一笑:“博士松了口气吧?” 沈啸沉默。确实,当他这样回答的时候,虽然卢梭博士把心情掩饰得不错,但他的观察能力却是专业训练出来的,怎么会看不出那轻微的表情变化意味着博士放了心。毕竟那种场面——完全不能想像会有人侥幸逃生。即使是当时不死,也会遇到其它的嗜血者而被杀死。 严培悠悠地说:“我就知道博士听见我死了会稍微松口气。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其实我的基因对防治石化症是没有多少作用的。” 沈啸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下面说的话,估计你是找不到证据来证明的,所以,在你上报之前,务必先做好认真考虑。”如果沈啸不问,他可以继续隐瞒,现在沈啸问了,就别想再瞒下去了。 “我会认真思考之后再做决定。现在你可以说了。” “石化症患者,他们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活着。” “什么!”饶是沈啸再冷静,听见这句话也差点站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因为我在卢梭博士的地下室里,亲眼目睹雪丽夫人两次呼吸!” 沈啸笔直地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在严培慢悠悠的讲述中,他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宛如雕塑。给了严培歪着头欣赏那英俊脸庞的机会。 说起来,虽然西方人的脸型比较深刻,但他还是比较爱自己的同胞。比起西方人有点未脱野蛮的轮廓来,东方人的五官虽然比较容易平淡,但是一旦立体起来那就是真正的英俊啊! 唔——从这个观点上来说,迈克尔也算是个少有的美男子了。难怪沈啸会被他迷住,估计栽倒在那家伙西装裤下的人肯定不少…… “我需要证据。”沈啸的话打断了严培神游天外的思绪。 严培咧咧嘴:“没有证据。我猜卢梭博士肯定把雪丽夫人转移了。不过你可以要求去他的地下室看,如果雪丽夫人不在那里——这也算是个证据吧?” 沈啸眼神复杂:“博士他——难道他没想过你的失踪会影响到对石化症的研究……”居然还会露出轻松的表情…… 严培倾身向前,伸长了手臂去拍拍沈啸的手背:“放心,我前面已经说过了,博士轻松,说明我的基因并没有多大用处。否则,我的失踪代表着对雪丽夫人治疗不利,他哪会轻松呢?” 虽然卢梭博士是个老疯子,但是他确实是在认真研究。再说,严培能够体会沈啸的心情——平常视如父亲的人突然被人揭发出来是个偏执自私甚至欺世盗名的家伙,谁心里也不能一下子接受。 “话又说回来,卢梭博士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名望?在石化症的研究里,他有什么成果吗?” “他是著名的基因学家,如果石化症没有突然爆发,他可能会在二十年内组织起第四次基因改良。” 我去!还要改良!再改会改成啥样啊? 沈啸沉吟着:“博士在某些方面,比较激进。他的观念——认为人类既然掌握了基因技术,就应该利用这项技术发展自身能力,而不是一味地利用工具。” “熊的力量豹的速度鹰的眼睛……” “嗯?”沈啸疑惑地看了严培一眼,“大约……也可能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这么夸张。博士并不是想接入其它种类生物的基因片段,只是想激发人类自身的潜力。” 严培后背一阵发毛:“听说人类的基因里本来就有动物的片断啊。比如胚胎时期像鱼什么的……真激发出来会变成美人鱼么?” 可惜沈啸不能理解严培的冷幽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对基因学不太了解。不过——博士这个计划曾经引起极大的争论,所以到石化症爆发之前,他还没能找到足够的赞助资金进行研究,所以进步并不显着。” 谢天谢地还有很多人的脑子是正常的。 “那么这次石化症,他研究出了什么?” “逆石化药剂。” “什么!”严培差点跳起来,“逆石化?他,他研究出逆石化的药剂了?那石化症不是可以攻克了吗?” 沈啸摇了摇头:“注射药剂的总共十二人,只有一名处于石化一期的轻症患者完成了逆石化过程,其余十一人里有十人继续石化死亡,一人停止石化,却突然发狂了。而唯一成功的那个——在完全恢复之后仍旧沉睡不醒,并且体内各器官都在衰竭,很难说会不会成功醒来。” “慢慢慢!”严培举起手,“这就算成绩了?” “一人完成逆石化过程,一人停止石化,这已经是很大的成绩了。” 严培冷笑了一声:“停止石化却突然发狂,如果这是成绩的话,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丁坦博士,他的疫苗早就做到了这一点。” 沈啸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良久才缓缓地说:“你说得对。丁坦博士的疫苗确实抑制了石化,可是却引起了嗜血症……”这跟停止石化却突然发狂本质上实在是差不多。 “所以我有个想法。”严培扯出脖子上的存储器,“我想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把这个存储器里的内容读出来。这可能对政府的研究有很大好处。” 沈啸伸手拿住那个存储器仔细看了看:“别的电脑读不出来吗?” 严培随着他的动作伸长了脖子,整个人都趁机贴上去:“小如说只有她父亲的电脑能读出来。” 沈啸放开手,微微皱眉:“这很难。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处在纽约市边缘,现在那里充满了嗜血者,要进入需要申请飞艇和至少一支小队。但是现在地下城的情况——人手非常紧张,物资更紧张。政府很难同意为这样一个不知内容的存储器来耗费大量物资。” “但是非去不可。”严培用两根手指拎着存储器轻轻晃动,“现在,我的基因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说明用未经改造的基因生产疫苗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卢梭博士的研究出现了停止石化却发狂的情况,又跟丁坦博士不谋而合。所以,这个存储器即使内容未知,也是非常重要的。” 沈啸沉吟一下:“我可以去找史密斯将军,如果能说服——” “慢慢!”严培赶紧拦住他,“我不管你找什么将军,可是你要怎么说这存储器的事?” “当然是把你说的那些话告诉他!” “别开玩笑!”严培怪叫,“那你岂不是把我卖出去了?我这小白鼠不是当定了吗?” “这些事必须报告上去!”沈啸也提高了声音,“不可能永远隐瞒着!” “那我怎么办!”严培噌地跳了起来,脑袋砰一声撞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撞了个眼冒金星。他抱着头倒在床上呻吟:“沈啸,你是非让人把我当怪物抓起来展览才高兴吗?” 沈啸有些无奈地过去看他的头:“撞伤了没有?” “头晕——”严培半死不活地呻吟,“沈啸,我很怕死啊,我不想被人关进实验室啊……” 沈啸考虑片刻:“我去找史密斯将军,除非他答应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和自由,否则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这样可以吗?” 严培睁开一只眼睛:“能做到吗?” 沈啸无奈:“别人我不能肯定,但是史密斯将军曾经是我在特种军人训练营里的教官。他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并且目前地下城的军人当中他的头衔最高,可以做主。” 严培立刻不装死了:“那还可以。” 沈啸有些无奈地看着严培立刻就恢复了生机。你说他在骗人吧,又抓不住他的把柄;可是说他没有骗人吧,他确实是在竭力误导你…… “话说——”严培突然想起一件早就想问的事,“全世界到底有多少地下城?前一阵子我听希尔说目前地下城跟其它的地下城联系不上,现在既然能跟海角城联系了,跟其它地下城也就能联系了吧?我想到处肯定都有人在研究石化症,大家如果能交流一下经验,会不会更好一些?” 沈啸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全世界总共有二十几处地下城,其中新亚联盟六个,但都是大型的地下城。新欧联盟有十二个,但其中小型和中型的地下城占大多数。新美联盟八个,其中四个是大型的。我们的地下城只是个中型的,各种设施也都比较落后,加上地震的干扰,一直没能跟其它地下城联系上。不过最近确实很有进展,估计很快能跟附近的西风大型地下城建立联系,那样就可以得到一部分物资援助,缓解一下目前的紧张供应情况。” 严培摸着下巴:“如果建立了联系,史密斯将军的军衔就不是最高级的了吧?”有必要在这之前就把事情谈定啊! “我明白了。”沈啸看看手表,“明天我就去跟将军谈。” 严培弯起眼睛,真心真意地说:“谢谢你,沈啸。如果没有人,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剁成小肉丁了。” 沈啸微微皱眉:“胡说!”心里却知道这也未必是胡说。卢梭博士能想到使用未经改造的基因,其他人说不定也能想到。严培这个身份,落到别人手里说不定早被关进了实验室当小白鼠用了。只是由于卢梭博士的私心,他才在地下城一直自由地活着。 “对了!”严培坐正身体,“海角城那批幸存者是怎么处置的?” “已经做过检查,并没有感染者,但还是要先隔离观察一段时间。” 严培皱眉:“没有一个不正常的?全部都正常?” “当然。”沈啸听出他的意思,“你在怀疑什么?” “如果是赛尔德那种情况,是否能检测出来?” “赛尔德?”沈啸眼色一厉,“你说他的身体变成了那种粘稠的物质?如果有,当然能检测出来。但是你怎么会想到赛尔德?难道你觉得这些幸存者里会有赛尔德这样的变异怪物?” 严培不咸不淡地说:“先别说是怪物,如果石化者都不算死人,那变异者算不算怪物还是个问题呢。” 沈啸也不由得沉默了。没错,如果承认石化者还活着,那世界简直要天翻地覆了。有时候,观念的颠覆比什么都可怕。 “我想,这件事无论是否有人相信,也无论是否能确认,最后都会被压下来,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严培耸耸肩:“得,这个我现在倒不关心,我比较关心的是,有没有可能赛尔德这种情况是仪器检查不出来的?毕竟之前不也没人发现赛尔德变异了吗?” 沈啸断然回答:“这不可能。我虽然对基因检验懂得不多,但这是有一整套检验方法的。像之前地震期间艾伦取来的肌肉组织样品,不也是马上就检验出来并非人类了吗?而且这是电脑操控,当场就出检验结果,也无法作弊。” 严培皱起眉,嘀咕:“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是跑了?之前你们检查过海角城附近有嗜血者或者活人的踪迹吗?” “做过区域扫描,没有活人的踪迹。”沈啸有些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提到赛尔德?” “我还是怀疑那些房间里空出来的位置。”严培靠在墙上,若有所思,“我总觉得,那是因为有石化者复活了过来,所以才会有空出的位置。而且他们在醒来之后有所动作,才把旁边的尸体碰歪了。” “可是逆石化之后会发狂,为什么其它地方的尸体没有乱?”沈啸的语气渐渐收紧,声音也越来越低。 “你也想到了,对吗?”严培紧盯着他,“逆石化之后也未必就是发狂。如果醒来的人神智清醒,他从尸体中间穿过的时候肯定会下意识地避开不去碰触到。所以其余的尸体还都是排列整齐的。” 逆石化醒来,却还清醒……沈啸不由得觉得后背发冷:“你怀疑他们混在幸存者里?但是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全部正常。” 这一点也是严培想不通的地方:“也许他们醒来之后逃跑了?” “……这也有可能……不行,如果他们逃到别的地方呢?还是要派人搜查——如果找到他们,对治愈石化症一定有好处。” “喂喂喂——”严培一把抓住他,“我的沈少校,你不要总往好地方想啊!” 沈啸皱眉:“怎么?” “我的沈少校,还有比那些复活过来的人更重要的!” 沈啸微愕,随即猛然醒悟,脸色一变:“让他们复活过来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严培慢慢松开手,嘿嘿一笑:“你总算明白了。”他口气虽然轻松,心里却沉甸甸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让石化者复活?这个人在哪里?他还能做到什么? 沈啸有同样的想法:“也许……也许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只是凑巧?就像赛尔德是自动变异的一样,这些人可能也是。” 严培苦笑:“我也巴不得是这样。可是,是谁把他们摆得那么整齐的?难不成是他们死之前自己排着队的?” 沈啸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别的不说,单说那些人死时的表情全是痛苦,就不可能指望他们还记得排个整齐的队伍。 “如果不是有目的,把尸体摆成那样,难道只是为了尊重死者?还有,为什么死去的那些人那么特殊?这些都是违反常理的。” 沈啸沉默片刻:“这件事我已经汇报上去了,研究院已经派人去海角城运几具尸体回来研究,看看结果跟普通石化者有没有不同。” 事情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严培挠挠头:“那就等结果吧。但是我总觉得,病毒绝对不足以解释石化症了。” 沈啸点了点头,忽然说:“上次你提出的基因的想法——是怎么想到的?” 严培叹了口气:“我如果那时候说了,你们肯定会说我疯了。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没准真是一条正确的路呢。这个想法——其实是小如的一篇小说,只是关于外星人的问题,我觉得还不大靠谱……” “你——”沈啸果然变了脸色,“这是人类的前途,不能让你拿来开玩笑!” 严培往前倾了倾身体:“我真不是开玩笑。小如的想法实在不无道理,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啊……” 26、谈话 自动门打开,严培刚刚抬头要招呼,突然脸色微变,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闪到门后贴墙戒备——虽然门是指纹辨认控制,但推门的速度绝对不是沈啸。 来人从门缝里进来,反手关好了门才扫视房中:“严先生——” 一眼认出来人是沈啸的两个亲信之一,严培才放松了一点:“罗森?” 罗森转头才发现严培贴在墙上:“严先生,少校被史密斯将军关了禁闭,他让我赶紧先把您送出去,因为怕将军来搜查他的房间。” “什么!”严培大惊失色,“沈啸怎么了?是因为——”稍微一想他就知道是为什么,否则沈啸怎么会让罗森来把他送出去。 “沈啸会有危险吗?” 罗森眉头皱着:“我不是十分清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少校怕史密斯将军会来搜查,所以让我立刻送你出去。” 严培松了口气:“那就好。” 罗森做事十分干脆利落,严培换上军警制服,罗森就带着他走了一条无人通道,迅速离开了军事区。直到出了军事区,严培才突然想起来:“你带我去哪里?” 罗森看起来也有些犹豫。严培心里立刻警铃大作,暗想不妙,自己的原则哪里去了?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他必定要先问清楚去向,至少要确定罗森所说的是不是真话。这次居然跟着就走——就说是沈啸派来的人,他也未免太相信了。 不过罗森的话倒是立刻就打消了严培的防备:“其实我也没什么主意。少校只让我保护你,别让史密斯将军搜查到。至于去哪里——我也在想。” 严培想了想:“我倒是有地方去,只是你要带我去居民区。在那边我是不会让他们找到的。不过沈啸——”想想他总归有几分不放心,“真的只是关禁闭,不会有事?” 罗森点了点头:“少校是史密斯将军的学生,一向很得将军器重。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看严培一眼,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现在正在用人之际,估计将军不会把少校关多久的。” 严培差点笑出来。罗森看着很憨厚的样子,说话却是一针见血。没准沈啸也就是仗着这时候地下城离不开他,才敢去跟史密斯将军谈判的。 既然出了军事区,要进居民区就很简单了。一进居民区,严培如鱼得水,直奔杜诚的住处而去。帐篷已经换成了简易轻塑板房屋,虽然简陋些,总比原来好些。 严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一阵咳嗽声,心里一紧,等不及回答就推门进去:“老爷子!” 杜诚脸色发红,半躺半靠在毯子上。严培过去一摸他额头,果然在发热:“老爷子!你,你怎么样?” 这也是废话,人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杜诚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严培,顿时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你回来了?可回来了!小如,小如呢?” 严培平生头一次觉得骗人很艰难。从前张口就来的谎话这时候像被堵塞了的下水道,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杜诚期待地看着他,半天,颓然倒了回去:“小如出事了?” “我……先得给您弄点药!” 杜诚拉住他:“别忙了。地震之后物资短缺得更厉害,别说药,就是食品供应——” “食品供应不够了?”严培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罗森拘谨地在一边看着,这时候犹豫一下,摸出个药瓶:“这里有三粒药——” “不用,不用。”杜诚虚弱地摇着手,“你们要执行任务,要上地面救人,留着自己用。” 罗森不能久留,看杜诚这样子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好说了一句晚上送点食品过来,然后匆匆忙忙走了。 这里杜诚勉强拉着严培的手:“小如到底怎么了?” 到了这时候,严培想撒谎也没办法了,只能详详细细把去麦加的过程讲了一遍,包括他自己后来的猜测和分析。杜诚怔怔地听着,半天,苦笑了一下:“小如早就说过,她说绝不相信她父亲会草率地使用疫苗。如果你能替她证明丁坦博士的清白,对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严培皱着眉:“但我现在这种情况……” 杜诚沉吟了一会,诚恳地说:“小严啊,我老头子说一句话,你可别见怪。” 严培赶紧说:“看您老说的,如今在这地方,您老和小如就是我的亲人了,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亲人——”杜诚重复了一遍,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可是小严啊,只有我和小如是你的亲人吗?这些人,地下城的这些人,地球上所有的人,他们跟你都没关系吗?” 严培怔了一下,喃喃地说:“您是说,我太自私了?” 杜诚轻轻叹着气:“如果我说你自私,那真是最忘恩负义的说法。别以为我老头子不知道,为了我,你想过多少办法。要是没有你,我早病死了。那些药,那些奶粉之类配给外的东西,凭我自己怎么可能弄得到?” “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可是小严啊,这句话也只有我来说。我听小如讲过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你救她,一方面是打抱不平,一方面也因为她是个东方人,至于后头帮助我们,尤其是因为我和她都是东方人,对吗?” 严培点了点头。杜诚说得没错,如果丁小如不是黑头发黑眼睛,他当时在酒吧里救了就救了,绝对不会后来那么热心地又弄食品又弄药。那些东西搞起来极其费力,而且也是他自己很需要的。 杜诚语重心长地说:“小严啊,别的时候你这么做,我绝对不说你半个不对。可是这种时候,整个人类都前途未卜,你如果还在局限于头发眼睛的颜色,那就太狭隘了。” 严培低着头没说话,却忽然想起了沈啸对他说过的话——所有的人都该一视同仁。 “你为什么早不肯把所有的事情报告政府呢?比如说,那位卢梭博士在地下室里研究的事情?那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说到底,逆石化也是一种治疗方向不是吗?” 严培大惊:“老爷子,这要是说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杜诚反问:“谁的麻烦?” “当然是政府的,石化人是不是可以承认活着,是不是有人权,嗜血者又怎么算……” “那都是政府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管呢?” 严培语塞。杜诚盯着他:“小严,你在怕什么?” “……很多……”严培终于说了实话,“我最怕的,就是被当成纯粹的实验样本。尤其在看见卢梭用我的血清给雪丽夫人注射的时候,我真是汗毛倒竖。想起他平常看着我的眼神,我就觉得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移动药房或者血库。” 杜诚微微一笑:“嗯,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害怕。可是小严,卢梭博士只是一个人,他在研究里走得太深,对他夫人的爱使他有些疯狂了。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不敢冒这个险!”严培叫了起来,“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很不正常了。生物学家得到一级配给,有最优待的条件,可是人文学者却与普通百姓相同。单单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都分成了三六九等,更何况我呢?” “更不必说卢梭博士在生物学家当中的地位——他有最好的实验室,还能保存着自己妻子的尸体,这是什么样的待遇?如果他提出把我切成肉丁来做实验,我看政府绝对会立刻同意的。” 杜诚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把你切成肉丁,又为什么觉得政府会同意把一个活人切成肉丁呢?” “难道不会吗?”严培也反问,“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卢梭博士他们把我挖出来的时候,如果当时不要复活我而是直接把我继续冷冻起来当实验品用,也不会有人反对的。我有人权吗?” 杜诚微微笑了:“那么他们为什么当时没有这么做?” 严培哑然。 杜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有些气喘,靠在墙上慢慢地说:“小严,你为什么喜欢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为什么从来不信任别人呢?” 严培闭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为什么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为什么不信任别人?难道他有什么可以特别信任的人吗? 他的父亲曾经信任过自己的兄弟,结果是倒斗的时候兄弟跑了,他自己死在断龙石下面。而在父亲死后,那些曾经追随过他的所谓朋友立刻风流云散,让他见识了一下什么叫门前冷落车马稀。 他也曾经信任过罗铭,甚至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拿去帮他周转,结果罗铭的回报是跟另一个女人结了婚。如果不是他发觉了,罗铭还不知要骗他到什么时候。也就是手上不愿意沾血,否则他真会去杀了罗铭。 至于现在——在原来的世界里,朋友、兄弟、爱人,尚且可以背叛你,何况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究竟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政府他就更不能信任了。如果说杀了他可以治好全部人类的石化症,严培想就是他自己都会觉得这个选择题很容易做的。对整个社会来说他只是沧海一粟,可是对他自己来说他就是整个世界。 杜诚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严培才有些艰难地说:“相不相信都是一样的。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沈啸让他去处理了,至于我——我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 杜诚笑了起来:“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吗?你难道不是已经相信了那位沈啸少校?否则为什么会把事情交给他去处理?你难道不怕他直接把你关起来吗?” 严培耸耸肩:“我如果当时不说,他才会把我立刻关押起来送回地下城呢,那时候我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杜诚笑着摇摇头:“那我呢?你不怕我去举报你吗?” “您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吧?”作为一个重要性与平民无异的人文学者,恐怕想见政府或者军方的人都困难。而且还有句话沈啸没说,就杜诚病怏怏的这副样子,只怕连走出居民区都不行。 杜诚笑着看他:“也就是说,你不是信任我们,只是没有办法,或者是觉得不可能对你构成威胁,对吗?” 严培默认。 杜诚摇着头:“小严啊,你不但要把别人往坏处想,还要把自己也往坏处想吗?” 严培勉强咧了咧嘴:“老爷子,我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好人啊。您可别被我骗了。” 杜诚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大的笑话,放声笑起来:“不是好人吗?我敢说这地下城里有无数认为自己是好人的人,可是他们不会在酒吧里救一个陌生姑娘,也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没用老头子弄药弄营养品,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跟着一群疯子去朝什么圣,只为了救人。” “哦,这些啊——”严培耸耸肩,“药品什么的,反正是我从政府那边要过来的最高配给,我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至于去朝圣——嗯,如果不是跑到地下室里发现了卢梭的秘密,我也不会离开地下城的。” 杜诚很无奈地摇着头:“你这孩子……” 严培咧咧嘴:“您看,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的。比如说这次,沈啸为了保守我的秘密被关了禁闭,我却只管自己跑了。好人哪有这么干的?” 杜诚又笑起来:“你在很费劲地要向我证明你不是好人啊。那我问你,在跑出来之前,你有没有确认沈啸少校的安全?” 严培噎了一下:“那什么——随口问一下又不费力气。” “嗯,但是有很多人是连问一下都想不到的。” 严培愣了一会,往墙上一靠:“老爷子,您就别费那力气了,反正我是不会去跟政府坦白我的身份的。” 杜诚温和地看着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政府吗?” 严培干脆利落地回答:“如果我是需要求助的石化者,我会很相信政府。” 杜诚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确实,你现在是牺牲者,我对你做出这种要求,也是太自私了。” 房间里有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过了一会,严培强笑了一下:“让您失望了。” 杜诚摇摇头,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没有失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脸上又开始泛红,咳嗽了几声,慢慢地躺下去,“小如的事……” “这我会想办法。”严培痛快地承诺,“只要沈啸能说动那位史密斯将军派人出去,我肯定要跟着去的。倒是小如那猜想——您觉得有可能吗?也不知道丁坦博士那里能得到什么信息。” 杜诚摇了摇头:“猜想始终只是猜想,你也并没能确认在圣地那种奇异的振动来自何处,所以不能做为证明。依我看,如果当真有条件的话,可以把这个做为一个研究方向。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很难有这种精力。” 严培挠挠头:“即使做为研究方向,也没什么头绪吧?从哪里研究起?到哪里去找个外星人来研究一下?” 杜诚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方向呢?圣地不就是一个方向吗?你通读那些神话传说,难道不能从那里面找线索吗?如果那种奇怪的震动来自圣地,你觉得它发自何处?有什么是存在于神话或传说之中的?” “黑石!”严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这是伊斯兰教的圣物……” 杜诚微微一笑:“其实西方的所有宗教都可以追溯到同一源头,只不过神在各宗教里以不同的形象示人罢了。否则为什么不同宗教的传说中有相通之处呢?” 严培十分懊恼:“当时如果不是那群嗜血者突然出现,我本来想在圣地里好好转一圈的。” 杜诚神色凝重:“但是这种奇异的震动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人都激发成嗜血者或石化者,政府即使派人去,恐怕也……” 严培耸肩:“所以说基因改造也是把双刃剑,我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因为我的基因没有经过改造。如果确实是基因的问题,那么想从我身上培养疫苗是不太可能,卢梭博士想用我的血清让雪丽夫人复活恐怕也只是梦想了。” 杜诚皱着眉:“但是你说赛尔德——他的基因也是经过改造的,为什么没有石化呢?” 严培立刻回答:“所以我才觉得小如的设想很有可行性。首先,为什么石化症会是基因共振传染法呢?如果问题的根源不出在基因上,怎么可能是基因相似的亲人之间先相互传染?” “其次,为什么相同的起源,却变成了石化与嗜血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丁坦博士的疫苗导致了病毒在人体内的变异,那为什么没有打过疫苗的人也同样会爆发石化症呢?我个人认为还是基因不同,所以对石化症的反应也不同。” “最后,赛尔德的事让我最想不通。如果说他没有得石化症,这我还可以理解,就如每个人对病毒的抵抗力不同一样。可是他并不是健康没有得病,而是整个人都变成了怪物。这要不是基因变化,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只可惜,赛尔德直接变成了沙尘,飞船又炸了个粉碎——对了对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飞船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严培抱住头,“这些事我说出来,连沈啸都不相信啊,更别说别人了。” “可是沈少校相信了不是吗?我也相信。”杜诚镇定地说,“小严,你太悲观了。要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线索都可能拯救人类,政府不会那么食古不化。” 悲观吗?严培靠着墙坐下来,捧着脸开始发呆。他严培会悲观?他可是经受任何打击都能活下来的小强型生物,居然说他悲观?他只是现实一点而已吧?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杜诚静静地问。 严培无精打采地抹了把脸:“还是先等等吧,看看沈啸有什么消息。” 27、自首 沈啸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还在禁闭?”严培有几分焦躁了,“不是正在用人之际吗?” 罗森也很着急:“不知道这次将军是怎么了,好像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严培不由自主地斜眼瞥了罗森一眼。沈啸不会把他的藏身之处说出去,可是罗森——如果他一心想把沈啸弄出来,会不会…… “有没有派人搜查过卢梭博士那儿?”如果能找到雪丽夫人,至少可以证明沈啸的话。 罗森摇头:“我不清楚。但是卢梭博士……”他犹豫一下,“博士是当时联合政府下达的保护名单上的第一批——史密斯将军可能还没有权力搜查他……如果没有确凿证据的话。” 我靠!严培几乎想骂出来,又强忍了回去:“海角城救出来的那批幸存者呢?” “已经过了观察期,按身份分类各自安置了。” “没有什么问题?”严培怀疑。 罗森摇头:“几次检测都是正常的,他们都没有被感染。” “那就活见鬼了。”严培死都不相信。整个海角城都完了,这一小撮人其中居然没有一个被感染的? 罗森不同意地看了他一眼:“最近科学区在的新的研究方向上得出了一个可能性的推论,石化病很可能是由于某种特殊振动引起的。这种振动的能量会被地层所吸收,所以我们在地下城里比较安全,因为头顶上有厚厚的岩层。当时海角城的幸存者躲藏在海角城最深处的仓库里,仓库的墙壁又比较厚,这可能就是他们逃过一劫的原因。” “特殊振动?”严培眉头一皱,“这结论是谁得出来的?”如果真确定是了是特殊振动的话,那么圣地的事就该有人相信才对。 罗森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是听别人说的。而且目前还只是个推论,政府并没有正式宣布。” 送走了罗森,严培盯着他的背影思索着该不该现在带着杜诚溜掉。罗森对沈啸忠心耿耿,很难说如果沈啸继续被关禁闭,他会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没有了身份徽章,每天的食物配给全靠罗森带来,如果带着杜诚离开,那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杜诚的身体每况愈下…… “老爷子——”严培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房间,却看见杜诚躺在床上,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杜诚睁开眼睛,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人老了总打瞌睡。” 严培会信就奇怪了,上去一摸杜诚的额头,不禁变了脸色,“你在发烧!” 杜诚苦笑一下:“人老了,毛病就来了,多喝点水自然会好。” 严培紧闭着嘴唇没说话。这可不是普通感冒,多喝点水多出点汗就会好。事实上做过基因改造之后,普通感冒病毒早就完全免疫了。这时候的人不容易得病,可是如果得了病,那就不是灌水疗法能治得好的。 “我出去一下。”严培起身出了房间。杜诚的身体确实是不行了,不仅仅是药物,其实他最需要营养,可是这偏偏是现在最缺乏的。 不管是偷是抢,都得弄到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严培心里琢磨着,在街道上溜溜达达,四处寻找机会。 可惜,现在的地下城比地震之前情况更糟糕了,街道上很少有人,拐角的黑暗处倒是经常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严培在路口犹豫了一下,没走进去。浑水摸鱼虽然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敢乱摸。 一个男人从小巷里走出来,跟严培擦肩而过。严培随意地瞥了一眼,觉得此人似乎有点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 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严培一边寻找着过去参加过的那些宗教团体,一边琢磨着刚才那人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对自己的眼力向来有信心,见人可称过目不忘。可是就刚才那个,明明觉得有几分眼熟,竟然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街头的电子播送器放着柔缓的音乐,但是严培依旧觉得焦躁不安。地震之前这些播送器只是早晚报时和广播一些新闻,那时候街头巷尾都是人声,虽然地面上的情况不好,但是地下城里仍旧是平安气象。 可是这次从圣地逃回来,地下城的气氛明显有所改变。海角城几乎全部覆灭的结局是压也压不住的,虽然政府并没公开,也严禁谈论,但私底下的消息传播又怎么可能掐得断?再加上前不久的地震,又怎么可能不人心惶惶呢?显然政府也没有任何办法来安抚人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处播放这种能平缓情绪的音乐,可是听在严培耳朵里,反而更觉得烦躁了。 在这种时候,连宗教都不能再稳定人心了。严培在街道上走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信仰没能阻止大地震,没能阻止他们的亲人朋友变成那令人恐怖欲死的嗜血者,甚至没能阻止随之而来的饥饿。既然如此,信仰还有什么用呢? 严培没能找到之前自己参加过的那些宗教团体。此前他最常去的就是“新月”,可惜现在已经全军覆没,至于那些结构松散的小团体,现在已经风流云散。加上地震之后建起了大量的简易房,从前的居住情况也起了变化,他找不到熟悉的人了。 至于偷,或者抢——严培倒是下定了决心,可惜——即使是街头走过的人,也是个个面黄肌瘦,并不像有存粮的模样。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奈,严培又回到了杜诚的住处。杜诚已经睡着了,今天的配给还留了一点放在桌子上,显然是留给他的。 杜诚脸色仍旧发红,严培伸手轻轻摸一下老人睡梦中也紧皱着的额头,触手生热,还在发烧。在床边上弯腰看了一会,严培静静地退出了房间,在门外的暗影里坐了下来。 附近就有一个播放器,这时候严培简直要痛恨自己过分敏锐的听力了——一个个音符在他的耳膜上弹跳,竟然像大象跳舞一样,令他全身都在震动。明明是舒缓情绪的音乐,却完全起不到正常的作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熟悉的脚步声传进严培的耳朵,他一抬头,罗森已经出现在街道上。他并没发现严培坐在黑暗里,走到眼前差点被吓了一跳:“严?你怎么坐在这里?” “今天来晚了。”严培没回答他,只是指出事实。 罗森叹了口气,从衣袋里拿出一份食物递给严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最近情况不好,时常有因为食物而起的抢劫和斗殴事件,我们也在忙着维持秩序。” “沈啸还在禁闭?” “是……” 严培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物,慢慢地说:“如果我答应去见史密斯将军,能得到什么?” “嗯?”罗森没有明白严培的意思,“得到……你想得到什么?” “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有,照顾好里面那位老人。” “这,这我不能保证……”罗森手足无措,“我现在见不到少校,我也见不到史密斯将军——军衔不够。”他才是个少尉而已,离着将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严培沉吟了一下:“那么,想办法让我见见艾伦马丁博士。” 艾伦来得很快。罗森去后两个小时,艾伦就赶到了。不过,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军警,虽然是便衣,但严培一眼就看出了两人身上那种训练有素的气质。 严培仍旧坐在房门前的暗影里。为了节约能量,地下城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电脑控制的拟自然光,而是白天采用稍亮的光源,夜里再把光源调暗。现在的时间是21点,街上的路灯都已调为暗色的淡黄灯光,在每间简易板房旁边都留下了大片的黑暗。 两个便衣军警走到离严培一百米外就想阻止艾伦再往前走。严培抬眼看看他们,移动身体坐到灯光下,并抬了抬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艾伦也示意两个便衣停在原地,自己走了过来:“回来了?” “嗯。”严培耸耸肩,“总算活着从圣地回来了。” “肖恩给我递了消息。”艾伦上下打量严培,“我很惊讶。我从来没想过肖恩也会有违背命令的一天。” “因为他也知道我的话说出去会信的人不多吧?”严培对着艾伦剪动一下右手的中食二指,“有烟吗?” “没有。”艾伦简洁地用一句话打碎了严培的希望,又说,“肖恩给我递的消息很匆忙,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给我讲讲吧。” 严培无聊地搓了搓手指:“我要求见史密斯将军。要求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要求保证房间里面那个人能得到良好的治疗和饮食。” 他说话的时候,艾伦蹙起眉毛,露出一点恼怒的神情,但听到最后,拧紧的眉头又松了下来:“里面的人是谁?” “世界历史学会会长。”严培记得丁小如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他在生病,需要药物,也需要营养。” 艾伦沉吟了一下:“这一条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的人身安全,我不能保证,因为我没有权利决定。” “那么你能只把他带走吗?我的人身安全我自己来保证。” “不能。”艾伦再次直截了当地回答,指了指百米开外那两个军警,“你该知道,罗森只要传递了消息,我就不会是一个人来。”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严培一眼,“我倒是奇怪,连肖恩都没能让你留下来,里面那位会长对你有多重要,能让你回来自首呢?” 严培苦笑了一下。究竟是为了杜诚,还是为了沈啸,他也说不清楚。 “如果沈啸没有被一直关禁闭,我想他总能有点办法弄到药品之类,那我也不用来自什么首了,本来我也没有罪。再说——”严培干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你会直接带人来抓我啊,失算了,失算了。” 艾伦没戳穿严培的谎话。当然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严培料不到他会带军警来,但是严培笑得有点艰难,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郑重地补了一句:“我可以保证那位会长得到良好的治疗与营养。” “那就谢谢你了。”严培拍了拍大腿,“不过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唔——你知道你母亲,就是雪丽夫人,她的遗体——” “保留在我父亲的实验室地下仓库里。”艾伦点头,“这我是知道的。你那天逃跑,是因为进入过地下室,看见过我父亲用你的血清给我母亲注射吧?” “你知道!”严培差点蹦起来。这么惊悚的事实,居然被艾伦这么轻巧就说出来了。 艾伦点头:“我知道。当时我猜想你一定是被这件事吓跑了。不过,我父亲虽然在某些方面偏执了一些,但他对于石化病毒的研究始终在进行,并没有因私废公。只是——他太爱我母亲,有些,有些精神方面……你应该明白的。” “不不不。”严培松了口气,果然艾伦还是不知道的,否则也就太可怕了,“我怕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你知道你母亲其实还活着吗?” “什么?”艾伦看严培的眼神好像在看精神病人了,“石化病如果是在睡梦中爆发,很多患者都会保有完整的身体。所以像我母亲这种情况也并不是独一无二,只是你没有见过罢了。” 严培盯着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么你知道,卢梭博士给雪丽夫人的遗体上加了一个氧气面罩吗?” 艾伦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父亲他——精神上有一点受到刺激了。你如果仔细去看,就知道那个氧气瓶的指针是完全不动的。” “对不起。”严培的声音仍旧很低,“我仔细看过了,那个氧气瓶的指针是会动的,虽然动得非常慢,但是它确实会动,是我亲眼看见的。” “你——你疯了!”艾伦一脸的不可置信,但是语气到了最后却也有几分迟疑,“你一定是看错了吧?” “卢梭博士不像是精神失常的人,对吗?”严培把头靠回墙上,慢悠悠地说,“艾伦,你母亲还活着。不止是她,也许所有的石化症患者其实都活着,只是他们的时间比起我们的时间来慢了许多许多。放在地下室里的那个氧气瓶大约只够我们呼吸两小时,但是如果给你母亲用,用两年也许都没问题。” 艾伦僵直地坐着,良久才慢慢地说:“所以你逃跑了?你怕我父亲知道你发现了这个秘密会把你灭口?或者你更怕政府想要隐瞒这个事实?” “你说对了。”严培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我并不怕你父亲自己,但我不可能对抗整个政府。” 艾伦静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跟我走,我们去见史密斯将军。” 严培慢吞吞地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啊,走吧,总是要见的。” 艾伦已经走出了一步,这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严培,你太小看政府了。” “嗯?”严培微一扬眉,不解艾伦的意思。 “我说,你太小看政府了。”艾伦一字一顿,“如果不打算给你人权,当初我和父亲把你从雪下挖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把你当作纯粹的实验对象。你该相信政府,因为在这种时候,如果什么也不相信,我们都会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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