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方是谋反的王爷,一方是痛恨战争的将军。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相识相知,或许就只是一场生死较量,但是正因为命运的安排,信仰、责任、良心……横在两人中间,无可奈何却又使人神伤。爱情在信仰的对岸,但是有些人宁愿溺死在河中,也不选择该游向哪边靠岸。 并不是相爱就会有幸福的结局,因为有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东西,所以为之斩断情缘,因为有比性命更永恒的追求,所以为之舍弃生命。因为痛苦,所以无法选择,因为无法选择,所以最终只能逃避。 秋水长天,看似一色,实则永不相交。 1. 岳国末年顺统皇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战乱频起。纷争之中在顺统十五年李晋击败众多对手,攻占京城汴梁,登基称帝,定国号梁,年号开元,是为梁高祖,在位八年逝世,传为于长子李天祥,是为梁太宗。太宗皇帝在位仅两年即驾崩,传位于太子李锐,为梁高宗,年号庆元。 在中原混战的同时,西北部羌族部落迅速崛起,在顺统年间击败其他游牧部落,建立金国,地跨河西及西部蒙古草原及河南地区北部(黄河河套地区)。高祖建国初始罢兵修养生息,割让夷林等西陲数镇于金国,并与之划定边界。但梁建国十多年间,金屡次派兵袭击西北边境,占领城池,掠夺钱粮,俘虏青壮年男子为奴,更于开元五年攻占阳宁关,并继续挥师东进。高祖第三子瑞王李天佑率兵迎战,收复阳宁关,重创羌兵,使其退出梁地,但梁国本身也损失惨重。太宗三年金国再度进攻,朝廷派大将军杨廷迎战,杨廷几乎全军覆没,阳宁关、武陵、铜仁郡全部落入金兵手中,两郡总兵阵亡,唯有辽远郡在总兵老将杜念力守下得以保全,但三郡的丢失使外部防线全线失守,辽远镇一线遂成为阻挡羌兵进攻梁国的外围防线。 高祖共有六子,除次子早逝外其余五子分别晋封为瑞王、宁王、晋王、齐王、吴王,都手握兵权,其中瑞王建功最多,势力最大。高宗即位后恐诸王用兵自重将来会对自己不利,开始谋划削藩。庆元二年有人告发宁王“贪虐残暴,欺压百姓”,高宗以此为名贬宁王为庶人,收编其手下军队;庆元三年,又以私自开采金矿为名降罪晋王。同时撤换朝中原有武将,以心腹代之。正欲进一步行动时,庆元四年金发兵10万,再度攻梁,西北边防告急。 昌源河谷,两侧群山耸立,是金国从西部通往梁国疆域的门户孔道,在峡谷的两侧各有几处城池依山而建,其中两山峡谷的咽喉处的阳宁关和辽远关攻势最为坚固,居高临下控制出入口。阳宁关、武威、铜仁在西侧,控制着由西入河谷的要路,辽远关在东,控制着由河谷入梁的道路。阳宁关、武威、铜仁不仅是梁国的防御重镇,也是东西往来的重要交通枢纽。 三郡与河谷东侧辽远、玉门相互照应依托,形成内外两道防御线。昔年依此内外两道防线可以抵挡西犯之敌,并可以在河谷内进行粮食生产。阳宁关、武威、铜仁失守使外线全部落入敌手,不仅对金国的防御能力大大减弱,就是和西部各国的贸易往来也大大受阻。现在梁国可以依托的防线仅有辽远、玉门两郡,如辽远失守金军就可以通过河谷长驱而入。羌军骁勇善战,又有一支运动能力强的骑军,一旦进入关中平原就很难阻挡,是以辽远郡至关重要。 高宗皇帝遂下诏,命居于蜀地的瑞王李天佑率部2万人救援,与辽远总兵徐浩清合兵抗击羌军。 辽远战事紧张,一月之间金兵两次大规模攻城,朝廷发军5万人救援,由齐泰带领,加上辽远、玉门原有守军3万人。自宁、晋二王相继获罪后,高宗又找借口撤换自己旧部将领,瑞王心知自己的侄子早晚都会向自己动手,已有警觉:这次出兵,高宗虽言明令自己总管全局,但是援军首领齐泰是皇帝心腹爱将,能不能听调很难说,况且金兵凶悍,当年自己以多迎少也只能惨胜,今日梁军的战斗力又远不及当初,胜算渺茫。此战若败,就给高宗处置自己的理由,纵然能胜,自己的军队也必然损失惨重,自己这个侄子下了步妙棋,自己也只能先行到达辽远,见机行事了。 说起辽远,李天佑倒是十分好奇:辽远前总兵杜念于庆元二年因病还乡,临行之时向朝廷举荐当时为辽远参事的徐浩清。高宗皇帝竟然破例接见了徐浩清,与之彻夜长谈,第二日就下旨破格任命徐浩清为辽远总兵。高宗上任后任用了很多新人为将领,用来代替瑞王在军队中的势力,破格录用本不稀奇,但是这徐浩清却是太宗年间进士,年方二十一,皇帝竟然将边防重镇交给这样一个毫无领兵经验的书生,如何能不叫人震惊。诏旨一下,朝野哗然,诸多将领上书反对,高宗力排众议。于是徐浩清走马上任,上任半年即有羌兵来犯,朝中很多将领都等着看这文弱书生的笑话,然而徐浩清却并非狄山博士第二,击退了羌兵的进攻。金军能攻破攻势坚固的阳平关,却久攻辽远不下,无功而返,次年又来,又是无功而返,如此几次,一座辽远竟然挡住了金国骑兵。皇恩浩荡,几年内徐浩清便官至靖西将军,朝中多有非议,更有甚者言其为皇帝内宠,故能平步青云。李天佑曾与金军交战,深知其骑兵的利害,暗想这靖西将军能挡住金兵进攻,倒是有些厉害的。只是此人根基太浅,其人如何,其才如何,都不得而知,今番能与之共同对敌,是不是真才实学就全都明了了。 “徐浩清,倒真应了那句清冥浩荡不见底,本王倒想早日一睹这靖西将军的风采,只愿他不要另我失望,不要还没见面就把城丢了,那样就无趣的很了。”李天佑自语道。 2. 庆元四年正逢黄河涨水,齐泰、李天佑的的军队行军受阻,李天佑遂令副将林玉成监军,自己则率少量护卫兼程先行赶往辽远。辽远有两处城门,西门面敌,东门却是开向梁国境内。眼见辽远东门翘首可及,李天佑命众人策马而行,开始观察四周地形。这辽远关下十分开阔,四下竟然全是麦田,放眼望去有许多军兵在收割麦子,已经完成了大半,梁国西部郡县的粮草主要来自中原,少量来自江南,道路遥远长长供给不足,高祖时曾经设想专门修筑运粮通路,最终未果,这辽远的粮草却不是全靠后方供应,难怪可以坚守,瑞王心中暗暗称道,从这等战略眼光来看,愈加不敢小视徐浩清。 正思索间听见山上也有话语声,望去只见有军兵在砍伐竹林,却又不知做何用。行至城门外被守城士兵挡住去路,瑞王亮出玺印表明身份,士兵说没有口令就是王爷也不能放行,找人进城通报。半晌过后有一队人赶来,为首之人问明情况来到李天佑马下躬身施礼,:“末将岳鸣,是辽远副总兵,不知王爷今日驾到,徐总兵在西城监督修筑工事,脱不开身,派末将迎接王爷进城。” 李天佑皱了皱眉,自己所到之处官员莫不夹道欢迎,这徐浩清却只是派副将前来迎接,微微点头称是,随岳鸣进城。 岳鸣欲带瑞王去总兵府稍作休息,李天佑却说要先在城中看看,岳鸣不敢违命,为其引路。这辽远虽面对强敌久经战火,却不见慌乱情况,街道上往来输送物资的队伍,四下井然有序。 “岳将军,本王适才在城外看见有军兵收割麦子和砍伐竹子,是何原因?” “回王爷,从中原到西部路途遥远,况正逢涨水期,朝廷的物资是远水不解近渴。三年前徐总兵上任后开始推行屯田制,军民在辽远城内外开垦农田,加上朝廷的供给,辽远的粮草不仅能满足军民需要,还有部分剩余作为战争储备,是以虽然今年的朝廷供给不能及时到达,却也不会饥荒。总兵又让人在四周山上种植竹子,竹子生长快木质坚硬,可以用来做弩箭,用以补充城防弓箭的不足。” “看来这靖西将军不仅会领兵打仗,于耕田务农上也颇有见地。”李天佑点了点头。 “高筑城,广积粮是我们大人定的守城方针。大人文韬武略,农田水利,都十分精通。”岳鸣露出佩服的神色。 “岳将军,你是行伍出身吧?” “末将十五岁从军,原是杜念将军手下。” “我听说你们总兵大人是进士及第,你跟随杜老将军多年,如何肯服从于一个毫无行伍经历的书生?” “总兵大人初到辽远时是文官参事,虽然屡有高见深得杜将军器重,但是他接任总兵时说实话我们这些副将心里是不服气的,但是后来连续打了几次胜仗,大家就无话可说了。每次打仗总兵大人都身先士卒,谋出必中,那胆识与见识都让人钦佩,现在我们辽远城上上下下都对徐大人佩服的紧,绝没有人轻视了。” 少许巡视后瑞王随岳鸣到达总兵府,这总兵府门面毫无特别之处,甚至还不及京城中的大户人家气派。岳鸣见状解释道,“这原是辽远郡的一户人家,后逢战乱迁入内地了,我们总兵说府中人少用不了那么大的房子,就把原来的总兵府改作粮仓了。” 李天佑觉得这靖西将军行事还真是与众不同,然而更吃惊的还在后面,进到府内四下望去,本来还算宽敞的庭院种满白菜,竟然没有任何装饰用的花卉山石。 “院子里为什么会种满白菜,有什么玄机吗?”李天佑奇道。 岳鸣骚了骚头,“哪有什么玄机,不是推行屯田制吗,家家户户都要务农,总兵说那些花草又不能吃,反是要种东西,白菜好吃,开花也能观赏,索性种白菜好了。” “岳将军家也如此吗?”李天佑瞪了瞪后面几个强忍住才没笑出口的侍卫。 “我是粗人,根本就不赏花,再说白菜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肉好,我家是养猪。”岳鸣诚实的答道。 众人脑中浮现出猪在将军府奔跑的景象,一阵恶寒,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李天佑却若有所思,能够清晰的判断什么是需要的,可以毫不吝惜地舍弃那些不需要的,这是一个将军难得的品质,李天佑越来越想见到徐浩清了。 岳鸣陪同李天佑在客厅坐下,李天佑又询问了许多情况,许久过去茶也饮了几壶,就是不见徐浩清的影子。李天佑渐渐不耐烦起来,正在此时听得门外有说话声,见状岳鸣起身出去。 “我的总兵大人,你怎么才回来,王爷在府中等待多时了。”岳鸣虽然压低了声音,李天佑耳力极好,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不是让你去迎接了嘛,敌人下次攻城在即,九区城防损毁严重,我怎能抽身离开?反正是迎接来迟,也不差一时三刻了。”声音要比岳鸣的温柔的多,正是辽远总兵徐浩清。 说话间徐浩清走进了厅堂。 3. 徐浩清来到瑞王面前,躬身施礼:“属下迎接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徐将军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本王恭候几时也是应该的。”李天佑心道:你刚才的言语分明没把本王放在眼中。 徐浩清一愣,不禁抬头。 这一眼正被李天佑瞧在眼中,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镇守边疆、屡次让金军止步的大将军,这时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传言徐浩清是皇帝的内宠了。眼前这人面似冠玉,五官精美端正,更难得一双漆黑的双眸,清亮的似乎含着一汪清泉,即使是尘霜满面,依然难以温润儒雅的气质。如果和这样的人彻夜长谈,自己也难保不会“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了。 徐浩清没想到先前还出言讽刺的王爷竟然直盯着自己看,料想难道自己脸上粘了什么不成,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金兵攻城在即,军务繁琐难以抽身。末将监督修筑工事归来,未及梳洗,有失礼仪还望王爷见谅。” 李天佑蓦然惊醒,为了掩饰尴尬也不再深究:“既然是军务繁忙也就算了,本王也是行伍出身,没有许多讲究。” 随后徐浩清吩咐备宴,又邀岳鸣作陪。等菜的光景徐浩清问道,“属下听探报祁县涨水,行军受阻,要几日后方能到达,为何王爷今日便到达了辽远?” “本王先行前来探查一下这辽远的形式,也好先做谋划,大军由副将带领,五六日后也应该能到达了。” “岳将军带本王在城中转了转,也把守城的经过大概讲了讲,你未雨绸缪,临阵不惧,治军有序,皇上没有用错人。”李天佑带兵多年,很少夸奖人,这种话进本算是最高赞誉了。 徐浩清哪知这夸奖的珍贵,要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怕是连连谦虚,或是会说上诸如非臣下之力,乃吾皇圣明等辞。他为人挚诚很少虚伪,只是简单说了句过奖。 这时开始上菜,都是些平常的菜色,李天佑暗想,这徐浩清虽然在治军治城上有一套,但是为人处世上却很单纯,这种性格在官场中一定吃不开,不过比起那些油嘴滑舌,虚与委蛇之辈倒是更对自己的胃口。 眼见上来一到白菜炒肉,李天佑想起白天岳鸣的话,笑着问道:“总兵府的白菜和将军府的猪肉,这菜怕是天下独一份啊。” 见徐浩清不解,李天佑把岳鸣的话重复了一遍。徐浩清当即脸红,埋怨岳鸣。李天佑哈哈大笑,席间气氛缓和了许多。席间又说了许多话,三人关系又增进了几分。 餐毕,徐浩清安排李天佑住下,自己则和岳鸣去巡视,一夜无话。 次日早起,徐浩清对着地图又把城防安排详细的报告了一变,现辽远城驻军4万,朝廷援军由齐泰将军带领。提及齐泰,李天佑注到徐浩清似有隐言。 “金兵已有半月没有动静,我料敌必在王爷援军到达之前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以这些日加紧城防。”李天佑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金兵攻城了。 4. 二人穿甲带盔火速到达西城,向城外望去只见金兵蔽野而来。这辽远在徐浩清多年规划下,非必寻常,高高的城墙上砌筑着女墙,上面开有向下射箭的箭窗。每隔一段还筑有凸出墙面的“马面”,上面设敌棚或敌楼,配置各种守城器械。同时还沿城构筑一些和城墙相联接的弩台,上设重炮和强弩。在战棚前和女墙外,垂挂着防御炮石弩箭的垂钟板、篦篱、皮竹笆等用生牛皮、荆柳、竹皮等材料编制的防护设备。 城上守军分区字站成两排,轮流发射连弩,前排发射完毕随即蹲下装箭,后排起立发射,每区各有自己的发令官,区排间交替放箭,这连弩一次数箭,穿透力强,形成了一道严密的火力网。徐浩清精于机器制造,在投石器的基础上改制成“炮器”:把一根长长的炮梢,也就是巨大的杠杆装在可以转动的横轴上,再把横轴架在用粗大的木材构成的炮架上;在炮梢的一端用绳索连着一个用来兜装石弹的皮窝,另一端系上几十根长长的拽索;放射时,由一人负责把石弹安置在皮窝里,另外几十个战士猛地拽动拽索,梢杆一下子反转过来,把安在皮窝中的石弹抛射出去,梢数不同,有双梢炮、五梢炮、七梢炮,射程也不同。 在连弩与炮密集的火力下,金军攻势受阻。 金军也想出对策,以弓弩车掩护,攻城之兵都身披较往常更厚的盔甲,并在另一些车外包裹铁皮,车内藏人,用以抵挡箭弩石块,冲至城下。所以虽然行动受阻仍有部分可以到达城下,开始布云梯攻城。梁军从石堞间投掷滚木檑石、甚至倾倒沸油阻止金军登城。金兵奋勇进攻,推了滚木车猛撞城门城墙,力道惊人,加之在城下的金兵用铁锹挖崛城角,饶是辽远城经徐浩清多次指挥加固仍被撞塌仗许,情况危急。 见状徐浩清摇动令旗,有几队军兵在石堞间架设滚轮装置,借力巨大的石块送下城墙,石块沉重铁车难以阻挡,压死了不少金兵。同时又从城下投下棉被、竹栅等物,有弓箭手设火箭于其上,那棉被、竹栅、巨石上都附有油松、火药等易燃易爆物,立时间一片火海,惨叫声不绝于耳,金军碍于火海只在城墙坍塌处猛攻,徐浩清立即前往城墙坍塌区域,亲自指挥搬运石材堵塞缺口,官兵们看总兵亲至,愈加英勇,将冲上城楼的敌人打压回去。 李天佑一直旁观,见城防如此坚固,守军行动如此有序娴熟,对徐浩清再无半点轻视,心道异地处之,自己也攻不破辽远,若非亲眼所见怎能相信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有如此能耐,举手投足就另勇猛的羌兵止步不前。在这里看别人拼死冲杀,自己却袖手旁观,岂不妄自己带兵多年。于是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把长弓,拉弓搭箭。箭到处金军帅旗折断。 这金兵统帅虽然亲临前线也毕竟距城墙甚远,加上这帅旗也是质地坚硬,竟然能一箭射断帅旗,可见射箭之人臂力惊人。金军统帅阿满达大怒,命手下拿过羽箭,只见箭杆上书“瑞王李”三个金字。阿满达在开元五年两军对战是金军偏将,知道李天佑的利害,今日攻城就是想在李天佑援军到达之前攻破辽远,哪里想到李天佑已经到达城中,这下吃惊不小,加上攻城受阻,命令撤军。 这边徐浩清安排人修复城墙、救治伤员、安葬死者。徐浩清同李天佑一起回到总兵府。手下送来金军战书,言明知端王李天佑已到,约来日再战,并及一雪开元五年之耻。 李天佑看罢冷笑了两声,将信递给了徐浩清,“原以为我隐居已久,看来还有人记得本王。” 徐浩清看了一下内容,“惜日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今日王爷一箭退敌。威名如此,末将今天是见识到了。” 瑞王道,“徐将军溜须拍马的本领不高啊,今日退敌乃是你守城有方,敌人损兵折将自然会退军,本王可不敢居功。” 徐浩清忙道,“王爷早在末将年幼时就建功无数,开元一战更是威名远播。我着实钦佩,属下一片挚诚之言。” 李天佑见他说的恳切:“本王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将军与那些只会溜须的大臣截然不同。我自以为身经百战熟谙用兵之道,今日见你指挥御敌,才知道人外有人,真是英雄出少年。” 徐浩清听他赞赏,只是苦笑,继而一声长叹。李天佑见状问道:“如此大捷,将军为何长叹?” 徐浩清缓缓道:“我辈戎马干戈之人,虽然是戍边保民,却也难免杀戮过重。一战大捷,累骨过万,流血漂橹。如此想来,这大捷之后,竟不知多生多少怨愫……然则若不战,又不知有多少百姓横遭屠戮……何日方能是尽头?” 他目向窗外,没有看到李天佑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快。 5. 第二日白天徐浩清向李天佑请教开元五年与金兵交战的详细情形。 “当年本王所携军队数量要多于金兵,且是久战之师,虽然收复了阳宁关将金兵赶出关外,但是己方也损失惨重元气大伤,金兵强悍非比寻常,实是我自带兵以来的最凶险的一仗,惨胜犹败。” 羌兵凶悍,纵横西部无人能敌,虽然数量少却是乘胜之师,与李天佑对决竟然遭到重创,可见李天佑的军队战斗力之强,强攻阳宁虽然损失惨重,却是以战术损失取得战略胜利,这其中奥妙与苦衷徐浩清自然知道。开元之战无人不称颂李天佑,他自己却不以为傲,能清楚地看到教训,另徐浩清更加敬佩。而徐浩清在对当年双方的得失分析上往往一语重地,李天佑不仅不觉得他事后诸葛亮,反觉他见解精辟,二人都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相谈甚欢间有人禀告,“徐大人,素先生回来了。” 徐浩清听罢喜笑颜开,迎了出去,来人高大威武,长相虽不如徐浩清,却也是端正英俊,眉宇间更似充满傲气。 徐浩清引荐道,“王爷,这是在下好友素广陌,这位是瑞王千岁。” 素广陌上下打量瑞王,却不施礼问好。 李天佑见徐浩清与他神色亲密心中已然升起一股无名的厌恶,又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更是大为不悦,道:“总兵大人不出城迎接本王也就罢了,手下人等见到本王竟然连礼都不施,这辽远郡皇恩浩荡,果然是名不虚传。” 素广陌只是微微拱了拱手,冷冷的回道:“山野村夫礼仪生疏,王爷大人大量,自然不会与我一般计较。” 徐浩清以目示意他不得无礼,素广陌全当没有看见,道:“立仁,你叫我寻的道路我已找到。” 立仁乃是徐浩清的表字。听此徐浩清大喜,“大妙,今番辛苦广陌兄了。”他看出二人关系紧张,赶快结束谈话,让素广陌下去休息。 李天佑望着素广陌离开,觉这人好生面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徐浩清见他面色不善,连忙解释道:“王爷勿怪,广陌平时虽然为人冷漠,对人倒也和善,我这次给他去出了个难题,想必他心里有气,故而有些施礼,我这里带他向您赔罪。” 李天佑暗道竟找这样拙劣的理由搪塞本王,但是又不好发火,转移话题道,“立仁是你的表字吗?” “正是。” “立仁,立仁,慈不掌兵,仁不挂帅,这名字不适合将军。” “我本是一介书生,得杜将军推荐、陛下赏识得以拜将,本非我所愿。况且为将帅者一念关万人生死,旨在保疆卫国,并非杀人略地,故我常以立仁自省。” 李天佑摇了摇头,他十四岁随父征战,至今二十余年,已经将军人等同于杀戮,和仁慈根本不沾边,所追求的就是自我表现和征服的快感,他野心勃勃,不满于现在无所事事的境地和朝廷对外军事的软弱。徐浩清的这番仁论在他听来未免显得天真可笑,日前徐浩清提及时他就已经不悦。 “他是什么人?身世背景如何?”李天佑转换话题。 “他是我至交好友,这辽远城能坚守到今日他功不可没。至于身世背景,他没提过,我也没问。” 李天佑又暗自感慨徐浩清的天真,“连身世背景都不肯明示,至交好友怕是你一厢情愿。” “我在到辽远上任的路上曾得他相助,后来更是共经患难,他不说明身世必然有其苦衷,彼若有恶意自可编造谎话,我又怎能知晓。我真心待他,他也必不相欺。” 几日相处下来李天佑知道这徐浩清看似温润实则倔强,两人在军事上见解甚似,但是在其他观点上却是大相径庭。李天佑当下也不反驳,转移话题道:“你说给他出了个难题,不知可否告诉本王?” “我正要与王爷说这事。日前王爷问过两个问题,一是问我既然连番上书申请救援,为何现在王爷的救兵不能及时到达却毫不着急;二是问我在救兵来到后的打算,我当时没有回答就是在等广陌的结果。现在我可以一道解答,即使没有援军,我也有守住辽远的把握,之所以要求援兵,是想一举收复阳宁,将羌兵赶出梁境。” 6. 李天佑没有想到徐浩清竟然有这么大的胃口,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问道:“我上次趁金军立足未稳之时攻城尚且十分困难,损失惨重,现在金军在阳宁关驻守已久,你有何妙计用半数人马就能攻破阳宁关?” 徐浩清道:“辽远军队的实力难以和王爷当年相比,强攻阳宁关自然不行,我的想法是声东击西,围点打援,瞒天过海。” 接着把自己的计划详细的告诉了李天佑。听罢李天佑暗中惊叹这主意的新奇和高妙,但是这战术的可行性却是要建立在素广陌和投降来的羌兵身上,对这两点自己都是没有信心。 沉吟半天,“如果素广陌有诈或者有变,你当如何?” 徐浩清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点了广陌的将,就全意的相信他。” 这时听见有人拍掌,“好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你这句话,也不枉费我被小人猜忌一番。” 李天佑功夫不弱,听力更是远强于常人,有人在外竟然未觉,心中也赞叹这素广陌有些能耐。越是这样越是不安,其人既然有如此能耐,为何安于在徐浩清手下默默无闻的作个幕僚呢。当下提出要去看了素广陌找到的道路之后再定,为将帅者亲自考察地形是正常的,徐浩清点头称是。 第二天李天佑带上两个随行侍卫前去察看地形,素广陌不愿与李天佑同行,便让自己的属下给李天佑领路。谁想徐浩清也要同去,李天佑想这条隐蔽的山路是成败的关键,确实应该让这个出主意的人亲自看看,再说此行机密,又有自己在,料想不会有事,于是答应。 这条山路藏在密林之中,非常隐蔽,宽处可供五人并排行进,窄处只可两人并行,还要经过几处陡峭的山壁,十分难行。向导自是轻车熟路,李天佑及侍卫也是身形矫健,只有徐浩清攀爬的十分费力。好不容易到了选定的伏击地点,此处是河谷较窄之处,是由阳宁关到武陵的必经之路,部队经过行军速度会大大减慢,两边又有丛林掩护,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徐李二人又仔细勘查一番。回返之时徐浩清越走越慢,结果天已全黑众人还没有走完一半,更是糟糕的是居然开始下雨,天黑路滑,山路愈加崎岖。徐浩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后悔当初要逞能同来拖累了大家,正胡思乱想中脚下一滑没有站稳,身体失去平衡,从坡上滑下滚落入一侧山林之中。 走在后面的卫士搭救不及,连忙叫住众人,大家也顾不得有路没路,赶紧下去寻找。深夜里不敢大声呼叫唯恐招来野兽,只能小声呼唤。 再说徐浩清滚落时本能的蜷成一团,所以除了有多处划伤外基本无碍,在黑暗中乱撞希望能找到上坡的路,结果却迷失了方向。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小腿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想到山中毒蛇甚多不禁吓得一身冷汗,身上又没有照明之物,怕走路会加快毒素扩散,只能就近找个地方坐下,又不敢喊叫怕招来什么野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回应。 李天佑闻声而来,借着灯球看见徐浩清好端端的坐在地上,松了口气,询问道:“你尚好?” 徐浩清总算看见了救星,“我没事,就是腿上好像被蛇咬了。” 李天佑蹲下,问明伤处撕开了徐浩清的裤腿,看见小腿上一片青肿,中间赫然印着蛇的牙印,紧皱眉头,掏出了匕首划破了伤口,用嘴吸匀起来。 徐浩清小腿已然麻痹,感觉不到疼痛,看见李天佑为自己吸毒,大惊挣扎:“王爷不可如此,赶快放我下来。” 李天佑也不理他,按紧了他继续,直到伤口流出的血变成红色才停止,从里衣上撕下干净的布包扎伤口,又在血管处紧紧地扎住,见徐浩清浑身湿透,便背起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在洞里寻了些干燥的树枝生起了火堆。 李天佑要帮他把身上湿的衣服脱下来,徐浩清道:“怎敢劳烦王爷,再者这也不合礼数。” 李天佑见他如此真是哭笑不得,“非常时期还谈什么礼数,迂腐的可以,真是注重礼数的话下次记得出城迎接本王,或是找些合理的借口,别让本王在听见什么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话。” 徐浩清语塞,这会儿又感到阵阵头晕,浑身乏力,周身寒冷,只能靠在李天佑肩上任由他把自己湿漉的衣服除下,后来更是整个人都依在了李天佑怀里,想到刚才李天佑替自己吸允毒血,感受到李天佑胸口的热度,且羞于这暧昧的姿势,徐浩清脸上布满红云。像是忽而被火光迷了眼似的,李天佑竟陡然有些恍惚起来。眼前这人千军万马之前尤能镇定自若,却因为在自己怀里而羞赧不安,心里好似有什么开始缓慢的流动,引出微弱的一点流光来,他不敢再深究下去,然而心绪缠结中,却总有一点模糊认识,对于他而言,徐浩清是不同于他人的。 徐浩清道:“我这会儿感到头晕无力,腿上也没有知觉,怕是要毒气攻心,这辽远和收复阳宁关的事就依仗王爷了。” “我已经替你把毒血吸出许多,一时间不会有事。我没有圣恩眷顾,这计划凶险的很,还是由你总监执行的好。”李天佑抛开脑中的念头。 “我也希望能够看到收复阳宁关,这样对杜老将军也有交待。奈何死生之事从不由人。” “那日在城上乱箭纷飞你尚能从容不迫,现在不过是受了些小伤,怎地就如此悲观。” “人谁不畏死,只是为统帅者不亲临前线如何让将士奋力杀敌,我是无可奈何而已,要是我能选择,宁愿在乡间种地教书。” 李天佑见他言语悲伤,神色倦怠,怕他睡过去,找话说,“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既然是太宗二年的进士,本该在朝做个文官,怎么会跑去戍边?” 徐浩清叹了口气,“事事难料,我虽中进士排名却靠后,再者为人又不够机灵,不懂得上下疏通,正好那时边关缺少文官,便派我到辽远去做参事。无意间给杜老将军出过几个注意,竟然被采纳,后来更是把我推荐给当今圣上。人生能做到将军,这不是在我意料中的。” 杜念与我那侄子倒是有些眼光,李天佑暗道,“我看你治军布局深得要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在其为谋其政,我又受皇上圣恩,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哪里还觊觎更多成就,只求能收复阳宁关,缓解西部边防局势,能报恩主,利百姓就足以了。以后让陛下另请高明,这将军我是决计不当了。” 这番言论出乎李天佑的意料,觉得徐浩清暴殄天物,但听他言语间对当今圣上甚为感恩,若有一日自己和皇帝反目,他也必然是个劲敌。 7. 回过神来才发觉徐浩清已然昏睡过去,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李天佑开始担心起来。这时天已微明,他也等不及完全天亮,背起徐浩清就走了出去,凭做的标记来到了一处坡下。 这里有藤蔓生长,上去则可回到来时的道路。李天佑将外衣撤成布条,把徐浩清紧紧的绑在身上,下定决心,深吸口气,抓住藤蔓开始向上攀登。这丛林本来无路,下山尚且勉强,加之雨后路滑上山更是难上加难,饶是李天佑武艺高强,负重之下也难以支撑,行至中间一没留心脚下登空,还好他抓紧满藤减缓下滑趋势,双手手掌却已是鲜血淋淋。 下落之时徐浩清悠然转醒,此处比自己跌落之处更为陡峭,要是两个人一起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欲解开绑住自己的绳子,只是苦于一时间解不开。 李天佑感到背后的动作,“你不要乱动,现在很危险!” “你放开我自己上去,这样两个人都会没命的。” 徐浩清说话时阵阵热气吹在耳后,让本已焦躁的李天佑更加难过,“立刻闭嘴,要是再乱说会乱动,本王回去后第一个杀了那个素广陌,让他寻得的好路!” 徐浩清怕他真的迁怒于素广陌,不敢说话和乱动了,见李天佑不愿放下自己,却也感到莫名的温暖。 几经挣扎终于攀上了山坡,李天佑稍事休息,背着徐浩清快步急行,少顷遇上了前来接应的素广陌。 徐浩清清醒时看见素广陌坐在床前,见他醒来,道:“你们已经出去大半天,我才发觉你也跟了去,你真是自不量力,那等山路你去做什么,难道嫌命太长吗?好在不是被毒蛇咬伤,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 徐浩清自知理亏,不敢分辨,“对了,王爷怎么样了?” “哼,他没什么事情,只是手上受了些皮外伤,岳鸣已经给他找军医看过了。” “那就好,要是他因我有什么损失,我是要良心不安了。” “你们关系不错嘛,那王爷为了救你肯冒这么大的风险。” 想到昨夜的情景徐浩清脸上发热,“休要胡说。” 素广陌不知洞中故事,没有注意到徐浩清的表情变化,继续道,“不过当他得知你只是被寻常的青蛇咬伤,加上体力消耗过多感染风寒才会昏倒时,脸色可确实很好看。” 想到李天佑得知后的心情,徐浩清一阵头痛,看来这次是要好好向端王赔罪和道谢了。 徐浩清来到端王房中,李天佑正在打坐养神,见他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郑重地行了个大礼,“累王爷受伤,属下惶恐之至。” 李天佑起身,“堂堂靖西将军走了几步路居然被饿晕了,若是传讲出去,可是有损大梁国威啊。” 徐浩清恭敬的递上茶盏,“属下惭愧。王爷救命之恩,属下铭记肺腑。” “口说无凭,你打算怎么报答这救命之恩?” “王爷但有差遣,属下力所能及决不推脱。” 李天佑一笑,“我现在也想不到要你做什么,先记下吧,将来我提出时你可不要反悔。” “属下谨记。” 李天佑又道,“浩清,你提及的计划我仔细思索过了。” 听他这么叫自己,徐浩清一愣,李天佑道,“怎么,不允许我这样称呼嘛?” “不是,只是广陌他们都是称我立仁的,有些不习惯。” 就是不想和素广漠他们一样,李天佑盘算道,“我说过立仁不适合将军,以后就称你浩清了。” 询问别人意见哪里有这么专横的,徐浩清无奈,反正只是名字而已,也无大所谓,“对我提的计划,王爷怎么看?” “也无良策,可以一试。” 徐浩清又道:“只是这个计划风险很高,齐泰将军用兵稳重怕是难以同意。” 李天佑道:“本王自有定夺。” 经此事两人关系又进一步,形影不离,日里切磋兵法讨论战略战术,晚间或对弈或研究乐理。徐浩清深爱音律,见李天佑琴棋都有大家之风,大有知己难逢之感,又感他救命之恩,心中对这位王爷似乎有种别样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8. 数日后齐泰、李天佑部全数到达,驻扎在东城外。次日传令各将召开军事会议,到场的有辽远副将岳鸣、许尚友、张克敏及素广漠,李天佑麾下林玉成、陈志亮,齐泰及其副将。 李天佑请徐浩清说明计划,“敌我双方兵力相当,但是我军战斗力要弱于敌军,强攻阳宁或正面交火怕是难以取胜。我计划以齐泰将军一部及辽远城内民兵佯装主力部队攻打武陵。羌人不擅农耕,粮食多由后方供给,武陵是阳宁的储粮基地,通过武陵又可直达阳宁西关。我们进攻武陵,阳宁守军必然会出击救援。经河谷由阳宁到武陵道路宽广,敌人长于野战又想我军主力在武陵,是以容易掉以轻心,我军在夹口隘设伏,此处道路变窄敌人行军减速,两侧山体丛林密布居高临下,正适合伏击。而后令素广陌带宛族士兵伪装成金军随其溃退入城。与之里应外合,一举收复阳宁关。” 众人议论纷纷,齐泰道,“这计甚险,各处环节都要隐秘进行,但有风声泄露岂不全盘皆输?再者要是敌军趁大军外出时进攻辽远怎么办?” “所以这具体计划只告知在座各位。而且我会散布谣言,利用敌军奸细把军进攻武陵的意图告诉金军。行动开始时全城戒严,封锁消息。敌军不知我军布置,会以为仍有半数以上大军在城内,日前攻城又受阻,料来不会攻城。”徐浩清道。 齐泰还是不同意,众人又议论了半天。李天佑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这计划虽险,但是却利用了敌人的心理,避敌长处避我短处,我看可行。再说你们可有其他破敌之计?” 齐泰不语。李天佑又道:“皇上既然以本王为帅,一切自有本王做主,我决定依计而行,如有人敢不服从或不尽心尽力,军法处置。” 李天佑毕竟是王爷,况且在军中素有威名,齐泰见他发话至此也就不好再表异议。众人又具体分工商量细节,忙至傍晚方才散会。 素广陌和李天佑是这次战争的主角,想到之前的摩擦,徐浩清特意请他们一起来用晚饭,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两个人都是冷言冷语。 饭后素广陌来到李天佑房中,“你在席间示意我过来是何用意?” “我初见你就觉得很眼熟,今天玉成提醒之下终于记起。‘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苏将军,你以此为名,是要替你父苏飞复仇了。” 原来素广陌正是岳国将军苏飞独子,当年李天佑进攻襄阳,苏飞战死。素广陌见身份被识穿,也不隐瞒,“不错,苏飞正是家父。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为何不在席间点破?” “你父同我虽各为其主,但是他精忠报国,我很是佩服。浩清待你一片挚诚,不疑有他,委你以重任,我尊重他所以没有反对让你带兵。你听好了,冤债有主,你的仇人是我,要报仇你尽管过来,但是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辜负浩清对你的信任,我绝对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素广陌听他一口一个浩清,叫得亲密,心下不爽,“立仁诚以待我,我不会相负,自然助他完成愿望,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用不到你插手,要不是碍于立仁,我早就对你动手了。取胜之后,再了结恩怨。” 李天佑冷笑一声,道,“本王恭候你活着回来。” 二人不欢而散,经过这番试探,李天佑却也放下心来,又找来林玉成商量伏击事宜。 9. 梁高宗庆元四年七月初五,梁军依计出击。齐泰带本部1万兵马并张克敏部军民共计4万人进攻武陵,打瑞王李天佑的旗号。武陵守将见梁军来势汹涌连忙向阳宁求救。同时李天佑、素广陌、林玉成带精兵1万人趁夜在林间急行军,到达预定位置。如徐浩清所料,次日阿满达帅部5万人向武陵进发增援。行至夹口隘处道路忽然变窄,阿满达下令减速。待金军全部进入包围圈,李天佑下令进攻。一时间河谷两侧喊声雷动,箭如雨下。阿满达忙下令后退,李天佑以命弓箭手将隘口堵住,金兵被困在谷中。李天佑部行军隐秘,金军事前并未得报,突然遭到攻击大为慌乱,马匹受到惊吓失去控制踩踏步兵,隘口内乱作一团金军死伤惨重。少时梁军停止射箭,乘势冲下山坡,士气高昂,来势勇猛,金兵已经阵脚大乱抵挡不住,又死伤众多。阿满达命人拼死突围,终于闯出了一条道路,金兵夺路而逃,李天佑又追击一段方才罢兵。 这一仗金兵大败,只有部分骑兵和少数步兵不足3万人逃回阳宁。李天佑收整部队,回兵辽远。 是夜,李天佑、岳鸣带辽远驻军及李天佑部共计4万人秘密行军至阳宁城外5里待命。少时阳宁城城头火起,梁军见信号全速冲至城下。素广陌部下原是羌族一小部,后来部落头领在金国扩张过程中与掌权发生争执,败北后带领残部投降了梁国。素广陌部伪装成金兵,在混战后随敌军入城,乘夜突袭守城士兵,激战后更是将城门打开,于是梁军自东门杀入城中。 金兵从睡梦中惊醒仓促应战,黑暗中一片混战分不清敌我,自相残杀的不在少数,梁军有备而来统一佩戴标识,这支部队经徐浩清训练以久,都是擒杀格斗的好手,加之战斗有章程,是以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势。阿满达见城中大乱,不知敌军多少,恐全军被围困城中,遂弃城收拢部队由西面逃出阳宁。 李天佑命人乘胜追击,岳鸣劝道,“临行时徐总兵嘱咐我占领阳宁关即可,见好就收,穷寇莫追。” 李天佑不以为然,“金军气衰,自然是乘胜追击,不然纵虎归山,为他日留下祸患。” 岳鸣不敢抗命,带人追击,双发厮杀,又斩杀金兵众多,一夜间血流成河,尸体如山。 徐浩清又派兵增援武陵,三面围城只留西面,武陵守敌见阳宁关失守,已无斗志,遂弃城向西而逃,梁军也不追赶,接手城池。铜仁守军孤掌难鸣,也相继撤离。这一仗梁军大获全胜,不仅收复了阳宁、武陵、铜仁三关,更是歼敌4万余。 第三日正午众将士齐集阳宁关统帅议事厅,大家都兴高采烈探讨战果。这时徐浩清走进,大家看他脸色不善,都安静下来。 徐浩清道:“岳鸣将军,你领命之时我曾再三叮嘱,收复阳宁关即可,穷寇莫追,减少伤亡,你违我将令,有何解释?”平日里这个总兵大人平易近人,对部下也是十分尊重,点到为止,从来没有重则,今日这等话已是十分严厉,众人都不知道总兵大人唱的哪出戏。 见岳鸣低头不语,李天佑道:“是本王下令追击,不干岳将军之事。” 徐浩清道:“王爷不该如此,既已得胜,就该见好就收,引兵追击,徒增杀戮而已。” 李天佑对徐浩清样样都满意,就是非常反感他身为将军却又慈悲为怀,之前论及时未与之争论,今日徐浩清竟当众质问自己,心下不喜:“徐将军这是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今日全力毙敌,是为日后攻金减少麻烦。”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我设计收复阳宁关,只为加强西北防御,使金国不敢小视大梁犯我边境,意在为边境百姓谋安宁和平,根本就没有攻打金国之意。”徐浩清毫不示弱。 “为过征战,开疆扩土是军人的责任。”李天佑道。 “军人的责任是保疆卫国,并非开疆扩土,梁已力主中原,地域博大,身为王爷原本应该应该劝谏皇上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怎能贪心不足,复有侵略他国之想?苍苍蒸民,谁无父母?生也何恩,杀之何咎!”说到后来双方各执其词,言语激烈。二人相识至今一直默契合作,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争吵。 李天佑志在四野,喜欢征服的快意,是战争赋予他存在的意义,从来都认为向外扩张是天经地义之事,对于徐浩清的仁义不以为然,他平日贵为王爷,为人又严厉,属下很少有人敢反驳他的意见,更想不到大胜之后平日里温和儒雅的徐浩清会为此事公然顶撞自己,大怒道:“徐将军,果然是侍功而骄,竟敢对本王出口不逊,可还有君臣之仪吗!” 徐浩清一愣,他生性温和淡薄,却十分固执,一旦认准就义无反顾,且相处日久他已然把李天佑当成至交好友,所以才会与之辩驳,没想到对方提及君臣之仪,立即施礼,言语异常冷淡,“是属下无礼,王爷大可治属下冒犯之罪。”李天佑正在后悔不该拿君臣之礼压他,听他此语怒火又起,当下拂袖而去。 10. 李天佑在房中踱步,愤怒、懊悔兼有之,恼恨徐浩清,更恼恨自己,若是旁人如此顶撞自己,轻则重罚,重则丧命,偏偏是这个徐浩清让自己乱了方寸。那日里在山洞见他病重,想都没想就去冒险救他,后来想来若是当日不幸丧命,还谈什么宏图大业、什么壮志雄心。惊于自己的变化,有心疏远徐浩清,但适得其反,内心却越发不能自拔。他究竟如何吸引我?是因为他的军事禀赋?还是因为他的淡定从容?抑或,只为初见时那双柔和、清澈的双眸? 正在烦躁间听见有人扣门,开门一看,徐浩清站在外面。二人进屋,谁都不言语,半响徐浩清开口道,“属下一直视王爷为朋友,所以今日白天才会出言辩驳,冒犯之处,望您见谅。” 灯火映衬下,徐浩清双颊红润宛若涂脂,一双明眸更像是可以渗出水来,李天佑不禁想起那日洞中情形,直想把眼前之人搂入怀中,忍耐之下却听得徐浩清说当自己是朋友,当时气愤、不干一涌而上,“朋友,哼哼,或许在徐将军眼中本王只是个朋友,我却不是为了每个朋友都能舍命相救!”然后很突然的伸手拥住徐浩清,紧紧地压上那薄薄的双唇。徐浩清一时惊呆,连忙挣扎,李天佑却趁他启齿吐词的瞬间长驱直入,不容抵抗。 正在两个人纠缠之时,李天佑听得有人开门,而后有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当下转身把徐浩清挡在身后,听得耳后风声,一把将徐浩清推开,自己再行躲闪已然来不及,左臂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素广陌剑指李天佑,“大战结束,我和王爷之间的旧账也该清算了。” 李天佑瞄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宝剑,冷冷道:“素将军偷袭在先,对手无寸铁之敌在后,有失光明磊落。” 素广陌看破了李天佑的意图,挡在前方道:“我但求为家父报仇,自然是不择手段,你不用激我。” 李天佑道:“大丈夫原该如此,你却比你那迂腐仁义的上司高明的多。” 徐浩清看清来人,大叫:“广陌,住手,你不能杀他!” 素广陌道:“家父乃襄阳守将苏飞,为李天佑所害,今日我替父报仇,天经地义,事后我一力承担,不会连累你们。” 剑尖又靠近了一分,直指李天佑咽喉,徐浩清心知素广陌说道做到,眼见李天佑就要命丧当场,情急之下望见墙上的宝剑,不假思索一把抽出宝剑横在自己颈间:“广陌,我阻止你不是因为他是王爷,是因为……”不知如何表述,把心一横:“总之如果你一定要杀他,我惟有死在你面前。” 素广陌见到两人相拥已是非常气恼,但只到是李天佑用强,根本没有想到徐浩清不仅没有计较,反而会维护李天佑,“立仁,你我多年好友,你竟然为了他要挟我!” 徐浩清不为所动。 素广陌见状,长叹一声:“立仁,你诚意待我,我却对你隐瞒身分,有愧于你,我今天放他一马,全当报答你的情谊。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言罢飞身离开。 徐浩清听他言间大有绝交之意,心中伤感异常,弃剑地上。 李天佑俯身抓住了徐浩清的手。“刚才你不让他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是王爷,那是因为什么?” 李天佑此时已然明了了自己的感情,刚才自己不惜以背后示敌,只是为了护他周全,终己一生,这都是绝无仅有的。就算上次救他是一时冲动,那么这次在理智判别之前,感情就早已替自己作出决断了。李天佑一生行事果断、率性而为,当下说道,“浩清,不管你当我是什么,我告诉你,在我心中你不是属下、不是臣子,也绝对不仅仅是朋友知己。于我而言,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能让我两次三番的置身险地,纵然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我之所以这么做,不仅是因为我欣赏你、爱惜你,更是因为我喜欢你。” 相识数月,李天佑的风采和才智都令徐浩清佩服不已,那次遇险之后虽然隐约的觉得自己对这个王爷和对待素广陌、岳鸣一班朋友不一样,但也从来没有往更深的层次想,直到今天才发现,李天佑在自己心中这么重要,竟然能让自己舍弃和素广陌数载的交情,可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倒是说不清楚,一时间徐浩清心乱如麻,无法回答,只得挣扎着甩开李天佑,慌忙逃走。 11. 之后两天徐浩清开始借口避开李天佑,后来更是把一干事宜都托付给岳鸣、王谦、张克敏众人,自己索性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第三日晌午徐浩清听得李天佑叫门,不敢应声,只盼他离开,李天佑知他在房中,看他如小孩子般的举动,也觉得可笑,推门而入。 徐浩清正在伏案读书。 李天佑道:“还真不知道徐将军还能倒着看书?” 徐浩清大窘,连忙掩饰。 李天佑哈哈大笑:“浩清,你根本不会撒谎。你不用躲着我,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但我不会逼你,你可以仔细的想清楚再给我答案。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皇上下了诏旨,让你在打点完边关部署后,随我一起进京。” 半月之后,徐浩清、张克敏随李天佑进京,由岳鸣暂代统管边关诸镇。挑明心迹之后,李天佑对徐浩清可谓体贴至极,连端茶倒水这等琐事也事必躬亲,直看得同行护卫的林玉成目瞪口呆,从来没有见过王爷这样和颜悦色温柔体贴的待人。徐浩清初时觉得尴尬连连躲避,后来也渐渐默许了,他自幼丧双亲寄人篱下长大,被人这样关心和照顾还是第一次,心中的感动确实不是一点一滴,加上他对李天佑原本有意,只是一时间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而已,这时慢慢看开,也就顺了自己的心意。李天佑大喜,一路之上或讲风景典故,或讲亲身经历,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直说得徐浩清啧啧称赞,大为折服。 虽已入秋,但是这日白天却非常炎热,李天佑担心徐浩清鞍马劳顿,就在一处茶亭停下休息,此地甑糕极为出名,这甑糕,用甑做出,甑为棕色,糕有枣亦为棕色,甑碗小而粗瓷,釉舟为棕色,食之,色泽入目,合谐安心,李天佑便点些让大家品尝。 昨日晚间无意间徐浩清谈及几种攻城之法,大有玄妙,李天佑意犹未尽,侃侃而谈,只是自己说了半天,徐浩清一声没有,李天佑侧身观望,却见徐浩清只顾不住地把甑糕往嘴中送,根本没空理会。看着他专注的吃这道小吃,那么满足享受,李天佑一时间失神,觉得心中莫名的温暖和幸福。他把自己的甑糕推到徐浩清面前,宠溺的说道:“这糕饼粘稠,容易噎到,慢些吃。”同桌的张克敏看不下去了,拉了拉徐浩清的衣袖,小声道:“总兵大人,注意形象。”徐浩清也不答话,边吃边点头,只引得李天佑和林玉成大笑。这之后李天佑细心打点,汤包、油糕、凉皮,粉蒸肉,一路下来徐浩清大饱口福。 行至泾水畔,水流湍急,奔涌而去,甚为壮观。大胜归来,又见此等景致,李天佑心潮澎湃,感慨道:“何其壮哉!若能纵横于这大好河山,一展平生抱负,方不枉此一生!”徐浩清默然:王爷桀骜,张扬,胸怀天下,直指江山,生来便是要征战天下之人,国家强盛,需要这样的抱负,但是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战争才会连绵不断。他目及远方,天地广袤,水天交接。 二人一路上谈天说地,并辔徐行,甚为快哉。只是再长的旅途都终有走尽的一天,日后二人变故丛生、恩怨种种,思及过往,李天佑只愿这一程永远没有尽头。 这次用兵大胜,不仅击退金兵,更是收复阳宁等三郡,重筑外线防御,举国欢腾,皇上擢升齐泰为兵部尚书,统管三军,徐浩清官升一等,对齐、徐、李手下诸将也各有封赏。徐浩清提出辞官皇上不许,只是准其告假三月,回乡祭祖。李天佑也回归蜀中封地。二人分别,虽然李天佑道不日就会相聚,两人都是依依不舍。 徐浩清幼年父母即死于战乱,是叔叔抚养长大,这次回去看望叔叔并祭扫父母坟墓。叔侄多年不见,自然是高兴非常,徐浩清在家中住了月余才离开。接着又去杭州看望杜念将军。二人共职几年,情同父子,杜念见徐浩清有如此成就,连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就在杜念家中小住的时候,徐浩清听到了一个消息,瑞王李天佑于归蜀路上感染风寒,回成都后一病不起,皇上派御医前往诊治,收效甚微,此时病势沉重,竟然危在旦夕。 12. 徐浩清心急如焚,挂念李天佑安危,兼程赶往成都。遂林玉成进内府,正遇见御医出来,由王府管家袁平陪同,这人颀长清瘦,有仙风道骨之姿。林玉成介绍二人认识,徐浩清询问李天佑病情,袁平摇头叹气。徐浩清也顾不得礼仪,径直冲进卧房,只见李天佑闭目躺在床上,两颊深陷、面如槁灰,眼见病势沉重。 徐浩清来到床前坐下,李天佑缓缓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大喜,挣扎着坐起,抓起徐浩清的双手放在胸前,“浩清,我正要派人寻你前来,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此生无憾。” 徐浩清眼见他如此,心如刀割,两行热泪不自主地流下,“休说这般话,吉人自有天相,你会没事的。” 李天佑苦笑摇头,“你不必说些宽慰我的话。我们相处多时,我的心意你自是明白,现下我时日无多,你能否把你的心思也告诉我,好叫我死也瞑目。” 经过一路相处,二人已经心意相通,但徐浩清碍于面子有些话总是难以启齿,今天看李天佑时不假日,心中难过至极,“我的心思早在救你那刻就说清楚了,我对你,与你待我一样,一般无二。” 李天佑听得此话,心花怒放,看见眼前爱人泪水涟涟的样子,按捺不住,一把将徐浩清拥入怀里,深情吻上那双薄唇,长驱直入,百般纠缠,万般留恋,海枯石烂,也不罢休。 直到两人快要窒息李天佑才罢手,徐浩清挣脱开,这时再看李天佑,双目放光,神采奕奕,哪里还有生病的样子。 徐浩清道,“你原来没病?” 李天佑哈哈大笑,“有你这一剂良药,就算是踏入鬼门关我也能出来。” 徐浩清此时已经明白李天佑是在装病,气恼、害羞并上,怒道:“你这般装病戏耍于我,很好看是吗?”言罢转身欲走。 李天佑见惹恼了爱人,连忙从床上下来,一把拉住徐浩清,“浩清,我确实想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这病却不是装给你看的,我真心爱你,绝无戏耍之意。” 徐浩清见他说的真切,气也销掉大半,问道:“那你为何如此?竟然连御医都瞒过了?” 李天佑拉他坐下,换上一脸严肃,“浩清,这次大胜,你当居头功,皇上却只对齐泰大加封赏,对你的封赏尚不如前次小胜,你道为何?” 徐浩清于升官加爵之事本不上心,没有考虑过李天佑所说事实,当即摇摇头。 李天佑道,“那是因为你虽然取胜,却违背了皇上的本意。” 13. “此话怎讲?” “高祖年间我们兄弟都各自封王,手握兵权,我这个侄子对这些叔叔不放心,已经借口除去了宁、晋两王,我和齐王获罪也是迟早的事。我在诸王中势力最大,这次派我去援助你,就是想消耗我的兵力,或者借用兵不利治我的罪,没想到你设巧计取胜,两个目的都没有达到,皇上自然是不高兴。再加上你不识时务,上书替我邀功,皇上自然是疑心你与我有私。” 徐浩清也感到这次取胜之后皇上待自己确实不似先前一般亲密,这点自己不明所以,现在听李天佑一言,似乎颇有道理,只是这是他们王室内部的事情,他不愿意参与其中。 李天佑又道,“我那皇侄却是打错了算盘,我李天佑一生征战,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先下手为强,我这次装病就是做给他看,让其放松警惕,争取时间筹划大事。现在粮草兵器都快准备妥当,不日里就会起事。”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徐浩清如坠冰潭,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惊问道:“你要谋反?” 听到谋反二字,李天佑哼了一声,“先皇建国分封诸将,我居功第一,只是因为我不是长子,所以没有传位于我。他不念亲恩,罔顾我半生征战之功,以削藩为名妄图至我与诸王于死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将这般心腹之言说给你,就是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以你我只能,必能成事,到时我与你共享这大好江山。” 徐浩清却断然道:“不可,自古兵者为凶器,不可不审慎用之,岳末顺帝荒淫无度,民不聊生,为此者不得不起事,所以太祖起兵,以有数年征伐。所得虽恢廓,然帑藏皆尽,所累者莫非天下生民。今非昔比,陛下虽然年轻却尊崇儒学,以宽治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有何不义可诛?皇上固然有削藩之意,你终究是他叔叔,只要你安心称臣他也不会至你于死地,你因一己之私大兴干戈,至天下百姓于何顾?我绝对不会助你起兵的!” 李天佑万万没有料到徐浩清会回绝,道:“卧榻之旁怎容他人酣睡,他有心除我,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况且文治武功,我自负都远胜于那黄毛小子,九五之位,独他当得,焉何我当不得。你宁可看我罔受无辜之罪,也不愿意我坐掌这江山吗!” 徐浩清道:“若陛下要害你,我便是拚上性命也会保你周全。但要我助你兴起战事,万万不能。” 李天佑又要开口,袁平却从门外走了进来,“王爷,徐将军远道而来,鞍马劳顿,还是让徐将军先行休息,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不迟。”言罢以目视李天佑。李天佑怒气难平,挥手令人替徐浩清安排房间。 待徐浩清离开后,袁平道:“王爷,要收服徐浩清,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我对他厚爱,他对也我有意,断然没有不帮助我的道理,只是他为人有些迂腐,事出突然,再给他些时日就是。” 袁平摇头,“王爷待他恩厚如此,他却断然回绝,我看即便是加以时日,他也不会投诚。我听闻阳宁之事,徐浩清却有奇谋,若不能为我所用,他日必然是成功路上的大碍,不可不除。” 李天佑听言身体微微一颤,道:“我相信浩清必不负我,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先生不用烦心过问。” 随后几日李天佑忙于军政,却仍是尽量抽空来陪徐浩清,徐浩清却始终都不答应。日后李天佑外出军营巡看,袁平趁机来到徐浩清的房间,落座之后问道:“徐将军,王爷的话你思量的如何了?” 徐浩清道:“王爷毕竟是当今皇叔且多有战功,就算皇上有意加害,也罪不至死,但若起事则要与朝廷数十万军队作战,以卵击石,胜少败多。一旦事败,就是万劫不复。你既然深得王爷器重,怎不向其言明这个中要害,却怂恿使其置身险地呢?” 袁平道,“将军所言我自然是早已考虑到。我且问将军,论才略,瑞王比当今圣上如何?” 徐浩清答道,“王爷文韬武略,皇上不及。” 袁平点头,“先皇诸子,以瑞王殿下最为出众,王爷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必然是成就霸业之主。兵在精不在多,将在谋不在众,王爷一生征战,所向披靡,未必不会得胜。况且皇上削藩之意已然非常明显,若不先动手,晋、宁二王就是前例。就算是得以保全性命,王爷雄才大略,又怎能安于赋闲在家、碌碌无为、终老一生呢,不如放手一搏。人生最重要的并不是身家性命,而是才华价值得以显现,大丈夫立于天地当谋千秋大业,不能惜身而丧志,我们这些属下肯冒死追随王爷,就是看中王爷的如此气概。何况现在我们准备多时,朝廷早晚会知晓,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爷把这等心腹之语告诉将军,对将军的信任和器重非比寻常,生死攸关之际,将军不该袖手旁观。况且将军和王爷走得亲近,皇上也不会不知,一旦王爷起兵,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迁怒将军。何去何从,将军还要深思熟虑。” 这番道理徐浩清明白:袁平所言,句句在理,李天佑雄心壮志,要他在野为民,确实更甚于丢掉性命。论才智李天佑十倍于当今圣上,确实会成为一代霸主,可是他志在四野,在阳宁关时就已经有征讨金国之意,如果登基必然会大兴战事,陷民于水火。 徐浩清幼年正直顺统末年,父母双亲都死于战乱,所以他对战争有难言的反感和痛恨,唯愿这天下永无战乱,百姓得以安生。即使后来机缘巧合作了将军,他的信念也只是保疆卫国,绝无侵略他国之意,他用兵的主旨也只有一点,以巧取胜,避免伤亡。他和李天佑在观点上的分歧,并没有随着两人感情的加深而有丝毫改变。 想到这里,徐浩清摇摇头:“先生不用再劝,王爷看重武将声名、地位野心,若得位必然大起战事,秦始皇、汉武帝哪个不是才智过人?成就霸业,名声落于帝王,受苦的却是黎民百姓。相比之下,当今圣上安于现状,推行守边养息的政策,没有入侵他国的野心,倒是万民的福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助你们起事的。” 袁平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王爷对徐浩清恩重如此尚且不能使其动摇,徐浩清终究不会为我所用,其人谋虑出众,更何况王爷对他用心至深,谋大事者感情绝不能凌驾于理性之上,所以徐浩清绝不能留。袁平起身,道:“卫士何在?” 听声门外冲进来十几名王府卫士,各执刀剑。袁平最后道:“徐将军,如果你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则既可全你和王爷之情,又能创百年基业,何乐不为?你若仍然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徐浩清道:“你动手吧,我决计不从。” 袁平一摆手,一名卫士上前,一刀砍向徐浩清。 14. 徐浩清闭目待死,却听见耳边兵器相碰的声音,睁开眼睛,只看见李天佑持剑挡在自己身前。卫士看见是他,连忙弃刀。 袁平道:“王爷,徐浩清不除,后患无穷。” 李天佑道:“我说过这件事我自有主张,难道袁先生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李天佑素来对袁平极为尊重,这番话说得是非常的严厉了。 袁平长叹一声,带人离开。 李天佑弃剑在地,回过身来,语气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你就这般忠于你的陛下,宁死都不愿意帮助我吗?” 徐浩清摇了摇头,“我忠于信仰,九死不悔。” 李天佑冷冷的看着徐浩清,突然仰天大笑,甚至可以见到零星的泪水从眼里流出,“可笑我自负一生冷酷无情,唯独对你是一片真心,结果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你忠于你的信仰,你又至我于何地?在辽远你曾经说过,但凡我所求,你力所能及决不推托,我今天就要你还我这份人情!” 僵持愣了许久,徐浩清突然道,“好,我可以偿还你的恩德。” 徐浩清快速俯身捡起地下的佩剑,横剑自刎。 李天佑不料他如此举动,连忙上前夺剑,终是慢了一步,剑还是划破脖颈,当下血流不止。 徐浩清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在做梦,看见爹娘、杜老将军、素广陌、岳鸣他们在远处,可是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却都追不上,情急之下加快步伐,却突然间一脚落空跌入深渊…… 李天佑抱着徐浩清,看着他不安挣扎,只觉得内心最隐秘的地方被狠狠地刺痛了,从来没有过恐惧、心痛一涌而上,他知道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弱点,也出现了令他动摇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强求,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第二天早上徐浩清清醒过来,李天佑缓缓道:“你既然不肯帮我,我也不再强求,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得的。”说罢,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李天佑不再勉强徐浩清,看守却不松懈,徐浩清也无他法,只得住在王府中。 徐浩清心中十分矛盾:李天佑情深意重,纵然陨身也难以报答。若是当时死了,也就情义兼顾得以安心,但是既然没死,就不能坐视他挑起战乱。情理难以两全,公私不能兼顾。想到李天佑的多次维护,进京路上的深情款款,这些时日的纵容,而自己不仅不能助他,更是要与他为敌,实是忘恩负义至极。而且李天佑虽然不强迫自己助阵,却也对自己监视的很紧,要如何才能出城呢? 思量多时,终于想到了办法。 晚上,徐浩清来到了李天佑的门前。 李天佑开门见是徐浩清,示意其进屋,“今日有属下从外地带来了上好的糕点,我正欲使人与你送去。”言罢拿出一盘精细的糕饼。 徐浩清轻轻的咬上一口,这糕饼清香扑鼻,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好半天后,徐浩清才将糕饼吃完,道:“生死之际,我想明白很多事,王爷情深恩重,肺腑难忘,前日之举,已算是尽人臣之分,既然不死,便是天意,我也不愿再囿于忠义,愿助君谋天下,以全你我情意。” 李天佑见徐浩清终于肯支持自己,大喜过望。他尊重徐浩清的选择,不再强求,但是心中终是难过和愤恨,现在突然得到心上人的支持,又想到以浩清之才得他相助大业之日可成,李天佑不禁喜上眉梢。 李天佑一贯喜怒不言于色,这时竟然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见他如此徐浩清更是心痛,赶忙低头掩饰心中的不安。 昏暗的灯光映出徐浩清细致的唇线,菲薄的轮廓,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投下两道完美的弧影,李天佑大喜之下更是怦然心动,见徐浩清嘴边沾上了少许的糕饼屑,心头一动,凑上前去轻轻地舔嗜,继而吻了下去。 徐浩清这次没有挣扎,李天佑怎肯错过大好时机,就势将徐浩清打横抱起,快步走进内屋,轻轻地把他放在了床上。虽然不再意料之中,徐浩清却也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今生无以为报,曾经拥有,已然足够。 李天佑轻柔的除下徐浩清的衣物,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继而一番细吻落在了徐浩清的身上。徐浩清初次经历,李天佑怕他受伤,做了好些准备才缓缓地进入,随着李天佑的动作,徐浩清只觉得后面疼痛异常,但是在疼痛中又夹杂着如潮的快感,另自己如同在云雾中一样,隐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李天佑将脸颊贴上徐浩清的脖颈,不住的厮磨,喃喃道:“浩清,我今生得你,夫复何求。纵然海枯石烂,我也绝不辜负你。” 听他如此言语,就是在后面如此强烈的感觉下徐浩清依然能感到心脏如同被撕裂般的疼痛,眼泪缓缓流下:有这句话,纵然日后你反悔恨我,也无所谓了。 李天佑只道爱人因疼痛而泪流,更加怜惜不已,温柔的吻上徐浩清颊上点点的泪珠。地狱天堂,两人是心境各异了。 天明徐浩清醒来,李天佑由然环抱着他。感到怀中的动静,李天佑也悠然转醒,宠爱的看着怀中的人。徐浩清缓缓道:“王爷,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有个请求。” “你说便是。”李天佑道。 “我人微恩轻,若是带兵恐你麾下诸将士不服,也难以施展。我现在还是辽远总兵官,你若放心,放我回去,我带辽远之兵,先行抢占关中,再与你会师,径取京城。” 徐浩清用兵高妙,李天佑有心让他带兵和自己双管齐下,但是手下将领都是久经沙场,许多更是在徐浩清出生前就是成名的将领,徐浩清毕竟根基浅显,李天佑也有此担心。而且辽远驻军训练有素,若果能收为己用必是一支劲旅,徐浩清所言有理。加之此时对徐浩清情爱深重,更是不疑有他:“若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若你部下有异议该当如何?” 徐浩清道:“这个我自有计较。” 李天佑素服其能,当下不再犹豫,“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路途遥远,我派人护送你。” 徐浩清点头。又过了两日,李天佑派精干的护卫,随徐浩清同行,赶赴辽远。 15. 庆元四年阳宁关大捷,高宗皇帝借机做了人事更新和部署,以加强西北边防为由,将瑞王李天佑手下精锐调出成都驻地,又命心腹将领张信驻守成都北部重镇涪城(今绵阳),王鸣、郭英分别驻守蜀中重镇南充、阆中,成犄角之势驻守在成都周围。 高宗自认为部署严密,适逢此时听闻瑞王病重,于是派遣御医前去探视,御医回报属实,遂加紧削藩,以仪仗车马越级为名,命人逮捕齐王进京受审,不料齐王不愿受辱,自缢而死。 袁平回成都后,听闻李天佑放徐浩清离开,深觉不妥,又逢此时齐王事出,认为起兵的时机已经成熟,遂向李天佑进谏。 庆元五年五月,涪城守将张信突然接到通报,瑞王李天佑在城外求见。张信大惊,听闻李天佑重病已久,此时缘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虽然皇上令自己监视李天佑,但他毕竟是王爷,礼数不可缺少,所以立刻开城迎接。 李天佑带领护卫队,众人手持弓箭,马上挂有许多猎物显然是射猎归来。张信见其手下不足百人,不足为虑,便将众人迎入城中休息。进至府内,张信及几名副上前见礼。 张信道:“闻王爷贵体欠安,今日怎会驾临此地?” 李天佑放下手中茶盏,道:“本王哪里有什么疾病,只是迫于奸臣陷害不得不如此。皇上听信谗言,先后贬谪我兄弟三人,四弟何过,竟被逼得惨死。便是贫民百姓,兄弟宗族之间尚知道体恤。我兄弟深为天子近属,高祖嫡亲,生命却旦夕不保,有何公理而言!本王今日欲起兵讨伐奸臣,代弟向皇上讨个说法,张将军以为如何?” 张信大惊,哪里料到李天佑竟然会公开谋反,连忙招呼侍卫。李天佑冷笑两声,拔出佩剑力斩张信,同时摔杯为号,院中护卫一拥而入,这些护卫都是李天佑招募的勇士,瞬间便将其余几人制服。 李天佑道:“本王起兵,实欲求生,不得已而为之。现今我大军就在城外,愿意追随我的,本王必会重用,不愿意的,张信就是先例。” 其中副统兵周成早已为瑞王收买,当即表示愿意追随,其余众人一时间没有主张,李天佑便令随行护卫看守。周成从张信尸首上搜出将令,领李天佑到东门。守城将官根本不知道府内变故,见副统兵持将令不敢怠慢,当即开城门,李天佑手下卫士策马出城,少顷四下里便有大军出现,冲入城内,城内士兵群龙无首,仓促间不知所为,经过短暂交兵,瑞王部下占领涪城。李天佑下令安抚军民,放不愿投降的士兵离去,李天佑战功功勋,在蜀中素有威望,倒是有大半的士兵愿意追随,原涪城的官员也纷纷投降,心很快稳定下来。 第二日李天佑召集众将士,在城中焚香祈祷,举行誓师,举号“清君侧,整朝纲,奉天靖难。”同时命袁平起草檄文,昭告天下。 夺取涪城后瑞王便开始分兵遣将,命世子李常英镇守成都,赵宗昌镇守涪城。分兵两路,一路由大将赵宗逊为主将、陈志亮为副将,向北进军,直取剑门;一路由自己带领,林玉成为副将,向东进军,直取南充。 李天佑令马步军急行,突袭途中大英县,城中守军对瑞王部队的突然到达十分惊慌,急忙闭门据守。李天佑亲自考察地形,看到城西南隅的地形较易攻击,于是将精锐集中于西南隅。瑞王手下士兵训练有素,加之李天佑自辽远归来汲取经验,制造了炮车、连弩等诸多兵器,大英守军根本抵挡不住,李天佑命勇士率先登城,众人蚁附而上,攻克大英。稍作休整,便继续进军南充。 李天佑以一部佯攻,诱守军出城,南充守将王鸣中计,率部出击,林玉成在沿途设伏,待王鸣领兵经过后从后面袭击,王鸣军队登时大乱,此时前面诱敌的部队转头逆击,两下夹击之下王鸣全军覆没,本人也被俘。李天佑遂命令攻城,守城士兵见主将被俘,失去斗志,且其中有不少是瑞王旧部,见大势已去就倒戈投降。这次战役李天佑大胜,斩敌数千,缴获大量战马、辎重。 16. 同时赵宗逊率另一路向北出击,迅速到达剑门,剑门关乃川北门户,其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嵌,如门之辟,如剑之植,故名剑门,易守难攻,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 黎明赵宗逊到达剑门,开始攻城,郭英事先没有得到消息,此时蜀军从天而降,他马上下令防守,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穿戴盔甲就上城墙仓促应战。赵宗逊事先暗中派人探查地形,有土人告知:“益光江东越大山数重,有狭径名来苏,于江西置栅守之,对岸有渡,路出剑门北二十里,与官道合,由此进兵,则剑阁之险不足恃也。”赵宗逊采其议,遣奇兵循此路迂回至剑门之北,夹攻剑门,两处同时攻击,守城敌军只能分兵两面防守。 陈志亮亲率勇士从一侧发起强攻,在强弩与炮车的掩护下有少数勇士冲上城头,这些勇士都是以一顶十,登城后就开辟出一处落脚点,遂有更多的士兵以云梯登城,这云梯以大木为床,下置四轮,上立二梯,各长丈余,中施转轴,四面以生牛皮为屏蔽,以人推及近城,则起飞梯于云梯之上而登城。剑门关地势虽险,但蜀军有备而来,守城军士经验准备具不足,不知如何应对蜀军的攻城器械,经过血战,赵宗逊终于夺取剑门关。 南充、剑门相继失守后,李天佑、赵宗逊齐向阆中进兵,一鼓作气攻下阆中,周围各郡的守军也陆续归降,至此瑞王取得了成都周边所有郡县,形成了以成都为中心的较为稳定的后方基地。 瑞王李天佑的连胜使在河南开封的高宗皇帝大为震惊,没有想到自己布置的自认为铁桶一般的防线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悉数被突破,连忙派遣援军。高宗即位后,担忧众藩王在军中的势力,陆续撤换了一批前朝将领,启用了一批新人,这次便派遣黄士杰为主将、宋忠为副将从长安起兵10万,抵挡瑞王的攻势。 这黄士杰出身将门,其父在太祖时立下过赫赫功勋,更是当朝长公主驸马,位高权重。黄士杰当即决定分兵两路,由宋忠领一路与利州(今广元)守军合兵阻滞赵宗逊,自己亲领一路向达州进发,抵挡李天佑。 宋忠先行到达利州,与守军会师后起兵4万向剑门关进发,想要收复剑门。赵宗逊唯恐宋忠坚守巴中不出,听到他出动出击的消息大喜,列全队迎敌。双方遭遇,列队开战。此间地势开阔,便于骑兵运动,赵宗逊利用这点,命陈志亮带领精锐骑兵绕行,突袭宋忠的后军,朝廷军顿时大乱,赵宗逊趁敌军阵脚大乱之时,以骑兵当先,步兵在后,向宋忠的中军发起猛攻。赵宗逊是李天佑手下大将,有勇有谋,他一马当先杀入敌阵,先后击伤宋忠多名部将,硬是将朝廷军阵营从中部撕裂,然后蜀军从两翼跟进,将宋忠的部队分割包围。李天佑的骑军本来就骁勇善战,加之此时朝廷的军队失去先机士气低落,宋忠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军,眼见己方溃不成军,连忙下令集合部队,向后撤退,血战之后得以暂时击退陈志亮,慌忙带残军向利州逃窜。赵宗逊下令骑兵追击,誓要将敌一网打尽。 黄士杰刚刚到达州,尚未来得及安营扎寨,李天佑就派骑兵发动了突袭,在正式开战之前就给朝廷军队迎头一击。正在安排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却收到赵宗逊的战报,赵宗逊在追击宋忠时突然遇到一支精锐部队的阻击,这只部队精弓劲弩,作战有章有序,蜀军不敌,在其掩护下宋忠得以撤入巴中。 李天佑大奇,赵宗逊麾下实力很强,又是乘胜之师,竟然能被阻挡住,可见来者非同寻常,倒是不知道皇帝小子从哪里寻来这样一支部队,连忙仔细询问。 报信的不敢隐瞒,“事出突然,只看见对方旗号是靖西将军徐。” 17. 这句话犹如闷地声雷,让李天佑愣在当场。袁平回成都后,知道自己放走了徐浩清大呼不妥,起兵以来徐浩清全无消息,自己也不加怀疑,那一夜徐浩清深情流露,更是信誓旦旦,而且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他不帮助自己,结果却果真被袁平说中,徐浩清欺骗自己在先,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倒戈在后,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和自己的信任,不解、失望、愤怒一涌而上,让平时甚为冷静的瑞王理智全失,掏出佩剑将面前的案几砍断,大声道:“徐浩清,你怎能如此!传我将令,点齐本部随我即刻攻打利州。” 众将从没见过李天佑如此失态,都不敢言语,袁平上前拦住传令兵。 “王爷,辽远路程遥远,加之还有边防重任,徐浩清不可能率大军前来,宋忠新败,赵将军那里暂时不会有危机,眼下的大敌是达州的黄士杰。兵法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现在一朝棋错,满盘皆输,您绝对不能意气用事,要三思而行。” 李天佑重新坐下,半响之后怒火渐熄,“先生教训的是,我一时冲动,确实应该首先应对黄士杰,宗逊久经沙场,料来无妨。” 许久又恨恨的说,“我厚爱他,信任他,甚至允他共享江山,他怎能如此辜负我?” 三日后向黄士杰下战书约战。宋忠手下前来报信的参将提醒黄士杰道:“瑞王善于野战,属下来前徐将军曾经在三嘱咐勿与瑞王正面交锋,只需固守城池并派兵保护粮道,消耗敌人即可。”黄士杰不以为然,自己是将门之后,又饱读兵书,深谙用兵之道,虽然前面吃了一次小亏,却也只是因自己立足未稳,现在自己准备妥当,正好与李天佑再战,一雪前耻。他心中还有另一个计较,徐浩清阻止自己出军,分明是想独吞战功;自己帅大军而来,却只是龟缩不出,传扬出去颜面何存,况且徐浩清能胜,自己就不能吗?越想越是觉得应该出战,道:“我统大军而来,却龟缩不出,岂不是助长敌人的嚣张气焰,对我军士气不利,你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言罢欣然应战。 次日双方在南充与达州之间开战。黄士杰在东南方向摆成方阵。李天佑自高处看到这种阵型,冷笑了几声,对诸将到:“黄士杰纨!子弟,只懂得纸上谈兵,方阵易于进攻,但四面受敌,岂不正给我骑兵用武之地?” 李天佑精于进攻,所以总是先发制人,他作战不拘泥于定势,灵活变通,当下以雁形阵对敌,以步兵在两翼施展弓弩牵制,另其子李常勋带骑兵居中。李天佑亲率精锐骑兵主攻东北角,又命林玉成带另一队骑兵从侧面绕道敌后突袭,三面围攻。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双方几万大军厮杀在一起。骑兵居于平地,纵马驰逐以一敌十,李天佑麾军猛攻,黄士杰不辨主次,让李天佑突入中央,军队被分割成几段,个个击破,黄士杰三名副将或有伤亡。黄士杰虽然是将门出身,但是本身并没有经历过实战,见到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只吓得面无血色,见阵势散乱连忙下令全军撤退。李天佑带兵一路掩杀,两翼步兵收紧包抄,又歼敌无数,这一仗黄士杰损兵万余,士气大落,全线收缩回达州城内。 李天佑大胜而归,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在辽远时曾经与徐浩清多次论战,李天佑丝毫不敢小视,决定留林玉成应对黄士杰,无须进攻,只需阻挡使其勿增兵利州即可。自起兵以来,李天佑每战必胜,占领城池后军纪言明秋毫无犯,加之对待俘虏宽厚,瑞王在蜀中多年,深得人心,所以朝廷将士有很多都归降瑞王,经过整编后军队数量较起兵之时反倒增加许多。李天佑部署完毕后,自己亲率4万士兵,与赵宗逊部合兵共计7万,围攻利州。自汉中由阳平关故道入蜀,遇到的第一道防护即为利州。由利州可西趋剑阁,也可向南迂回阆中而出剑阁之后。利州可通汉中,又可以同时屏护剑阁和阆中两个方向,实为重要,李天佑势在必得。 徐浩清知李天佑善于用兵,而高宗上任以来新任用的将领大多缺少经验,兵在谋不在多,恐难敌瑞王部队,而入关中后便骑兵作战,势必要在其出川之前阻止住进攻的势头。故回归辽远后立刻囚禁李天佑派来的护卫,然后向几名副将说明情况。岳鸣、张克敏、王谦等人追随徐天佑多年,都表示愿意听从总兵官的调遣。驻守阳宁、辽远几郡的部队共有4万人,虽然私自调兵是重罪,但是情况紧急,不及等到朝廷回复,徐浩清便同张克敏率先头部队赶赴川中,正及宋忠大败,徐浩清立即率部阻击赵宗逊,随后同宋忠一起退入利州。 徐浩清得知黄士杰不听劝阻大败后,料想李天佑很快就会挥师利州,此时己方只有3万兵马,宋忠部下又是新败,决定坚守城池,待敌久攻不下士气衰落,且援军赶来之时再与之决战,所以安排部下在城内囤积粮草,修筑工事。 18. 李天佑在巴中城外十里安营,徐浩清遣使到来。李天佑打开书信: 蜀琴欲奏鸳鸯弦 誓将报主净尘边 亚相勤王甘辛苦 胡为惆怅终百年 正是徐浩清的笔迹。李天佑读罢冷笑不止,“好个徐浩清,皇帝小儿给你何等好处,让你如此卖命!既然已经至惜日情意不顾,有何必假惺惺的谈什么惆怅。你是勤王的周亚夫,本王却绝对不是那刘濞,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不生擒你本王誓不罢休!”虽然憎恨徐浩清的背叛,但是李天佑素服徐浩清之能,对于他来说,战斗过程中的淋漓快意与夺取天下同样重要,如今棋逢对手,将欲良材,也激起了他浑身的斗志,令他兴奋不已。 当下修书命使者带回。徐浩清打开回信: 汉家山东二百州 汉将辞家破强敌 如今君心一朝异 自此相逢是路人 近者奉天靖难,旌麾所指,攻无不克,诸敌束手,既负前情,再无恩义。今治军城下,愿与将军会战于利州。 看信多遍,默然不语。自此相逢是路人,虽然早知道结局会是如此,但是看到李天佑这句话,还是像被刀割般的心痛不已:从前两人论战之时李天佑曾经戏言若得徐浩清为对手,乃生平一大快事,但是终我一生,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与你为敌。徐浩清强强压下心中苦痛: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自己承担后果,宁负你一人,不负天下人。 次日李天佑率兵攻城,命令赵宗昌猛攻一点,徐浩清部下对于守城颇有经验,以连弩和随行所带炮车当先,阻挡住攻城部队。徐浩清出兵之前已然料到李天佑必然会依法制造炮车,己方急行军不便于多带炮车,为了加强杀伤力,遂对炮弹进行了改制。徐浩清很善于使手下各尽其材,前有素广陌无功高强,徐浩清便让其负责侦查、突袭;又有参将薛林,精于火药,徐浩清便让其负责火器制造。这次便采用薛林所制火药炮弹:将硫黄、窝黄、焰硝同捣碎成颗粒,再将砒黄、定粉、黄丹研磨成粉,竹茹麻茹用火炒成碎末,再将黄蜡、松脂、清油、桐油浓油用火熬成膏,然后加入前述药粉加以搅拌均匀做成丸形,外面以厚纸包裹,里外五层,再以麻绳捆绑,另将松脂烧融浇裹固定,以炮车发射。这火药弹威力巨大,是以虽然守军炮车数量远少于蜀军,还是暂时抵挡了蜀军的进攻。 不过火药弹数量有限,不及半日便所剩无几,蜀军乘势猛攻,部分士兵到达城下架设云梯强行登城。徐浩清也有准备,他随即命人将浸油的粗绳从城中垂下,取火把点燃,瞬时城墙上一片火海,惨叫声不绝,攻城器具也尽数焚毁,城外遍布尸体。见久攻不下,李天佑心内焦急,决定使用秘密武器,半个时辰过后在巴中城下架设了三门大炮。 李天佑自辽远归来后,吸取攻防经验,制造了一批攻城兵器,还重金从西洋购买了三门红衣大炮,只是一直采用突袭战术没有使用,现在遇到了守城的劲旅,西洋大炮得以派上用场。 徐浩清在城头看得清楚,心中大惊,他在辽远关时见过投掷车的厉害,掷出的铁球、石块对城墙和防守的士兵都是很大的威胁,这西洋大炮的射程又远胜于投掷车。况且薛林讲过他是模仿西洋大炮的弹药制造火药弹,想来这大炮的破坏力必然巨大。利州城防远不如辽远坚固,若是炮响城塌,后果不堪设想,急思对策。 李天佑令部队停止进攻,装填弹药准备开火,正在此时却看到城墙上竖起了十几块门板,每块板上都书写“梁高祖高皇帝神位”。 李天佑昭告天下,自己起兵乃是除奸、保先皇骨血,更是遵循高祖遗诏“朝无正臣,奸臣得志,则亲王训兵待命讨之”,今天见徐浩清将父皇牌位竖在城墙之上,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开炮,当下气急败坏的命令停火,强行攻城伤亡太大,李天佑无法只能下令撤退。李天佑自出师以来攻无不克,今天却输得如此窝火,面对徐浩清竟然毫无办法。 19. 其后又几次攻城,虽然李天佑没有攻破城池,但守城一方也是险象环生,甚至有几次已经让敌人登上了城墙,全靠张克敏力战方才化险为夷,守军伤亡严重,城中储粮也开始告急,李天佑遂避免打消耗战,停止攻城,只是派兵围守四面。宋忠见蜀军北侧防守较松,便提出由此一角撤退,徐浩清否决:“彼围三面而示一生路,必然有所埋伏,况利州乃是汉中门户,决不能弃城。” 虽然如此告诫宋忠,徐浩清暗自却是非常焦急,利州不比辽远,粮食储备不多,人心也不稳,长此下去必然会发生暴乱,到时不攻自破,只是自己手下兵力不足,失去依托难以与敌对决。正在苦思对策之时,张克敏冲了进来,“大人,援兵到了,岳鸣带兵赶到了!” 徐浩清赶到城头,只见远处天上烟花绚烂。这次出兵前徐浩清特意让薛林制造了一批特殊的烟花作为联络信号。 徐浩清连忙让手下发信号作为回应,命令岳鸣带兵进城。围城的陈志亮见城内外都在燃放烟花,却不知是何含义。正在惶惑间突见一只大军从北方杀出,来军甚是凶猛,内外夹攻之下抵挡不住,带兵败退,岳鸣带兵进城。 陈志亮败归向李天佑请罪,李天佑道:“是本王料敌失策,与将军无关,不必自责。你看清来军否?” “来军大概有2万人,领兵的似乎是……”陈志亮顿了一下,“辽远的副将岳鸣。” 李天佑倒吸了口气,辽远驻军不足5万,如此算来徐浩清置边防不顾,倾大半人马前来,一时间难以相信。徐浩清花费大量心血在阳宁辽远驻防上,这次为了阻止自己竟然连边防都置之不顾,想到这里李天佑怒火更胜,恨不得立即就和徐浩清一决胜负。 赵宗逊道:“我观援军似乎轻骑而来,并没有多带粮饷,现今城中储粮不多,又有援军进驻,只需继续袭扰敌军粮道,徐浩清必然不会久守,只要其出城,我们就有优势。”李天佑称善,依言而行。 援军到后五日,徐浩清果然下战书约战,李天佑当即应战。 李天佑派人探看阵法,徐浩清同样以方阵迎敌,在正面布置了大量弓弩手和盾牌,但是两翼和后面的防守就薄弱许多。李天佑心中暗喜:浩清精于守城,也善于设计,但是毕竟缺少经验,排兵布阵上还不得要领,方阵是步兵对战的经典阵型,但是对付骑兵的话就缺点甚多,两翼和后面是其软肋,况且在这等开阔之地,骑兵优势尽显。浩清棋差一着,我不能错失良机,此番必然一举破敌,在清算我们之间的恩怨。 想到终于能和徐浩清正面对决,李天佑热血沸腾。当即以步兵和少量骑兵攻击方阵正面吸引敌军,命令陈志亮带骑兵奔袭东北角,自己亲率另一部骑兵冲击方阵后面。徐浩清使用诡计守城,蜀军将士对此都非常愤慨,今日终于得以决战,都异常拼命。徐浩清即撤西南方向的军队前来抵挡。蜀军近前,近距离混战连弩难以发挥优势,是以蜀军骑兵势不可挡,陈志亮与李天佑齐头并进,冲入辽远军中间。李天佑手使战刀,左右突击如入无人之境,正拚杀间看见阵地中间有个临时搭起的角楼,约有数丈,徐浩清就在其上指挥。擒贼擒王,李天佑隧带一队劲骑朝角楼冲去,辽远军阵势大乱,徐浩清慌忙下楼,命令全军撤退。辽远军由岳鸣断后,阻击李天佑,且战且走。眼见徐浩清就在眼前,李天佑怎肯放过,立刻下令挥军追杀。 不知不觉中就带兵追入了一处峡谷,两边山川相逼、树林从杂。李天佑看两侧地势,心中疑虑,下令撤退,只是为时已晚,山上号角声起,早有张克敏带人挡住了后退的道路,前面的岳鸣也掉转方向,快速变队形挡在前方,将李天佑及数千骑兵堵在谷中。两山之上箭如雨下,滚木擂石,并装裹着干草的竹笼一起从山上滚下。张克敏、岳鸣手下弓弩齐放,加之出入口处狭窄,李天佑的部下一时冲不出去。李天佑不停的播挡羽箭,心中惊恐至极,此时若用火攻,己方必然全军覆没,一时惊慌,左肩中了一箭。 20. 这时徐浩清已经上山总领全局,他深知两军对阵不及李天佑,故特意安排溃败,更是以自己诱敌,料定李天佑怒气之下会亲自带兵追赶,在此设计伏击,现在万事俱备,只待自己令下,谷中就会一片火海。徐浩清在山上看的清楚,却丝毫没有胜利在望的喜悦,反而满是负罪和不安。见李天佑中箭,徐浩清不禁低声惊呼,想起了昔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山谷,那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的性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信自己,关爱自己,而换来的就只是自己无情的背叛和伤害。徐浩清知道只要自己的一道命令,下面就会变成炼狱火海,自己就会彻底的失去某些东西,无论是什么理由,都再难以心安。看着遍身血污苦苦挣扎的李天佑,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下令。 就在徐浩清犹豫之时,赵宗逊带人马赶到。前时赵宗逊带余部在正面牵制,发现徐浩清的方阵虽然被突破,但是却表现出粘着性与整体性,而且相对的损失并不是很大,倒像是故意让蜀军突入一般。在徐浩清带队溃退后李天佑立即率兵追赶,他来不及提醒只能带兵随后追来,比李天佑晚了一步。前后夹击下张克敏的防线被冲破,赵宗逊率队冲入谷中,奋力死战,终于保护李天佑杀出重围。徐浩清一时犹豫竟致形势大变,此时放火已然来不及,遂下令岳鸣及张克敏乘胜追击,又毙敌许多。 众将士得胜回返巴中。是夜摆宴庆祝,此乃李天佑起兵以来朝廷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众人都高兴不以。徐浩清大醉,张克敏连忙扶他回屋。将徐浩清安顿好后张克敏没有马上离开,辽远诸将中素广陌、岳鸣、张克敏都与徐浩清交厚,但是素广陌个性冷傲、岳鸣耿直粗犷,惟有张克敏为人心细,徐浩清为人谨慎,纵逢大胜也只是浅酌,绝对不会像今天一样痛饮,而且自辽远起兵以来徐浩清一直闷闷不乐。张克敏随徐浩清进京,一路上李天佑对徐浩清的心意非常明了,后来徐浩清返回辽远时更是有瑞王府的卫士陪同,当时李天佑尚未起誓,徐浩清却开始准备发兵,似乎知晓瑞王将要谋反,二人关系必定非比寻常。只是他对徐浩清非常信任,见他不说,也就没有多问。今天战场上见徐浩清没有依照计划火攻,使李天佑突围而去,更加印证他的想法。 是谁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如此凄凉?徐浩清四周张望。突然李天佑出现在他面前,周身上下插满了箭枝。徐浩清又急又怕,连忙向他跑去,可是下一刻周围变成一片火海,李天佑瞬时就被大火吞没。 “不要,天佑,不要!”徐浩清大叫出声,猛然起身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南柯一梦。 张克敏听见他喊叫,连忙跑过来,只见徐浩清满头冷汗,半响方才缓过神来。 张克敏见状,道出心中疑问:“大人,恕属下冒犯,您是不是对瑞王心有不忍,所以今天白天才没有下令放火?” 徐浩清长叹一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瑞王待我恩深义重,我着实不忍其葬身火海。只是因我一念只差,忘天下之忧,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实是不该。” 张克敏也叹了口气,莫说是徐浩清,就是自己与李天佑相处半年,也深为其人的风采折服,与其手下将领也相处融洽,今朝却要生死相搏,也是于心不忍,想了半天,道:“大人也不必为难烦恼,依属下看,既然皇上没有给大人平叛的命令,我们又何苦奔师勤王呢?现在也阻止了瑞王的进攻,倒不如返回辽远。” 徐浩清摇了摇头,“驸马缺少经验,又自恃颇高,不是瑞王的对手,我冒私自调兵之罪来此,就是要把瑞王挡在蜀中,一旦出蜀进入关中,骑兵部队就能长驱直进,则势危矣。领兵至此,实是无可奈何之计。”说罢用手撑起前额,默然流泪。 21. 李天佑兵败的消息很快传到南充,林玉成与袁平商议。 袁平沉吟半晌,道:“起兵数月,连战之下军士需要休整,况且王爷心乱矣,再战也未必能胜,不若休兵。至于徐浩清,”袁平顿了顿,“并不是一定要战胜他,我有一计,可除此人。” 几日后李天佑接到袁平的书信,曰“师老矣,请暂归成都静养。”言之凿凿。 李天佑十几岁便随父亲征战在外,身经百战未逢一败,这次却损失惨重,心中暗恨自己轻敌,又十分的不服,恨不得立刻整齐兵马与徐浩清再战。但是他对袁平素来言听计从,手下将士又极力劝谏,加上箭伤不轻,只能作罢,下令休整,由赵宗逊、林玉成分别统领,自己暗中回成都养伤。 李天佑返成都后,林玉成依袁平之言起兵进攻达州。黄士杰见敌人来势汹涌,大败之下犹如惊弓之鸟,不敢出战,派人在城上防守,同时立即派人向徐浩清和宋忠求援。 黄士杰不住派人求援,徐浩清却毫无派兵的打算。宋忠本是黄士杰的副将,现在见达州告急,坐待不住,请令出兵。 徐浩清道:“驸马虽败但手下兵士毕竟不少,攻虽不足守则有余,蜀中地势复杂,敌人攻城,意不在达州而在对援军设伏,绝对不能出兵。” 宋忠道:“若非形势危急驸马不会连番致信。驸马若有失,皇上面前我们难以交待。” 徐浩清道:“驸马乃是瑞王侄辈,不会有性命之忧。利州得失,才是全局大事。” 前番徐浩清没有用火攻致使李天佑得以逃脱,宋忠就颇有微词,只是碍于自己兵败在前不便指责,后来他屡次劝徐浩清乘胜进攻收复失地,徐浩清都以需要休整为名不予采纳,更是和对方有书信往来。现在见他又不肯发兵援助,大疑,道:“徐将军难道想作壁上观,任达州失陷?” 徐浩清只是坚持不允。 宋忠大怒,“将军不顾同僚情谊,我却不能坐视不理!纵然冒险也要一试,我自带本部人马前去救援!” 宋忠点齐本部出利州直奔达州,沿途并未受阻。黄士杰听报有援军到达,大喜过望,孤注一掷奋力抵抗,两下夹击之下蜀军退兵,宋忠、黄士杰追击,得到辎重许多。 林玉成早派人在沿途侦查,得知是宋忠之时称赞袁平料事如神,佯装抵抗一阵就随即撤兵,还故意留下辎重做战败之状。 宋忠进城对黄士杰道明缘由,黄士杰道:“此役全仗宋将军英勇。徐浩清越职调军,观望投机,与贼勾结,着实可恨,我一定要参他一本。”随即上书报捷。 庆元五年十月,朝廷援军由齐泰带领到达西蜀前线,高宗嘉奖黄士杰、宋忠,同时命齐泰代徐浩清驻守利州,岳鸣统兵回辽远驻防,并召徐浩清入京。刑部尚书沈舟连同吏部及都察院并前线黄、宋两位将军共二十五名官员联名上书,参奏徐浩清私自调兵,临阵徇私,与反贼李天佑勾结,意欲谋反。 朝堂之上双方对质,徐浩清为人正直诚实,况且沈周所奏也是实情,所以不加辩解,只道:“臣与瑞王却有私交,利州阵前臣念及旧情,一时犹豫错失良机,但是臣起兵确是陛下保江山,。臣有负陛下信任,有辱朝廷威严,愿陛下降罪,只是一切都是臣一人决断,与辽远诸将士无干。”高宗爱惜徐浩清之才,破格提升其为总兵,上任之时徐浩清曾道:“军中可疑者众多,敌亦从而间之,事任既重,为怨实多,唯愿陛下勿为谣言所惑”,高宗当即表示“朕知你信你,卿家勿忧”,徐浩清在任多年,纵有许多参本,高宗也一直恪守承诺。 但是阳宁大捷后,密报告知其与李天佑非常亲近,徐浩清又替李天佑请功,高宗已然不喜,这次沈舟上书又言之凿凿,不由得他不疑,徐浩清又不加辩解,他大为失望,同时也很迷惑:若是徐浩清真心反叛,却又为何要与李天佑开战,可是李天佑对他恩重,他对李天佑也是有情,他起兵与之为敌,却又是为何? 徐浩清私自调兵,已犯他大忌,又想到之前太傅的话‘人才,能为我所用之人才能称之为才,徐浩清有才不假,但彼与反王有私,纵然今日心向陛下,难保有倒戈之日,况他领兵多年大有威望,绝不能用。’不错,徐浩清之才或许远在齐泰、黄士杰之上,但是却不是忠于我的人。于是下令解除徐浩清一切职务,将其囚禁在京。 22. 袁平先使黄士杰憎恨徐浩清,并在京城散布谣言,料定高宗会疑心徐浩清,加之黄士杰取胜,必然会以其代徐浩清之职,果然不出所料,大喜过望,遂建议重新开战。齐泰用兵稳妥,遵徐浩清嘱托,坚守利州不出。见状,李天佑遂以赵宗逊牵制齐泰,亲自率大军至达州与黄士杰对战。黄士杰初时守城不出,但是后来见蜀军不断叫阵,粮道又被敌骚扰,终于忍耐不住,出城迎敌。 这次黄士杰吸取教训,改用防御阵式圆阵对敌。李天佑也变换阵形,排出牡阵,自带精锐骑兵居中,李常勋、林玉成带盾牌兵居两翼,同时派陈志亮做疑兵攻击敌后。黄士杰以为蜀军重点又在后方,便调兵加强后方防守,这时李天佑带领骑兵突然冲击敌人中军,主将当先士卒,部下更是奋力杀敌,所向披靡,犹如尖锥,突入敌阵。两翼乘势跟进,抵挡住敌人,扩大战果,将黄士杰的阵形彻底撕裂。李天佑突入中央,看到方阵中的大旗,当即拉弓搭箭,大旗应声而倒。朝廷军士不见己方帅旗,以为中军已经被攻破,加上旗倒指挥系统出现混乱,阵脚大乱。 这一仗只杀得昏天暗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黄士杰溃不成军,后路又被截断,无法逃回达州,被李天佑包围在一山谷中。 齐泰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连忙点齐人马前去救援,结果在中途遭遇赵宗逊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只带数骑逃归利州。 几日围困,朝廷军队饥饿不支,大部投降,黄士杰混在人群中欲借机逃跑,结果被俘。李天佑遂攻克达州,之后全军进攻利州。齐泰独立难支,遂弃城奔汉中而去。蜀军一鼓作气,不足两月便占领整个巴蜀,李天佑乘势挥师北进。先锋李常勋所部勇猛非常,凡进攻中后退不前者杀无赦,是以手下抱定必死决心,勇不可挡,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朝廷派去的军队接连败于蜀军,蜀军士气高昂,义无反顾,一往向前,至庆元六年夏末,已占领全川,汉中、散关等重要关隘也落入蜀军之手,蜀中入主八百里秦川,直逼长安,势不可挡。 形势急转直下,眼见半壁河山都快落入敌手,整个朝野都是愁云惨淡,高宗心急如焚,让众臣拿主意,众人都无良策,诸多将领接连败于李天佑,现在是国大空虚,缺少良将,最后大学士裴森提议启用徐浩清,高宗犹豫,冯熙劝道:“现今贼势凶猛,唯有冒险先以徐浩清制敌,待觅得良将再取而代之。况且可选他人为主将挟制徐浩清。”高宗道:“只有如此,但以何人挟制?”“老将杜念。” 十月,杜念复职,他收拢朝廷派出的各路援军残部,在长安驻守。一月之后徐浩清到达,杜念出府迎接。徐浩清道:“累您全家,属下惭愧。恩重不言谢,请受我一拜。”言罢倒身便拜。原来高宗听冯熙之言,在杜念面前故意拿捏,杜念力荐徐浩清,并以全家性命担保。杜念连忙将他扶起,微微点头,杜念视徐浩清若亲子,关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进得屋内,杜念问计,徐浩清道:“当今之计,当与彼议和,若圣上与瑞王能念在叔侄情份,罢兵止战,则是最好,若不能,则以议和为幌,属下趁机回辽远调度兵马。关中现有军力,战则不足,守则有余。全军在城,彼若断我方补给,围而攻城,我方又无援军,日久必败。不若以辽远兵出在外,奇变随用,断其粮道,而后相机破敌。” 杜念点头:“浩清,老夫深慕你之能力德行,能在暮年与你共事,观你用兵,实则是老夫之幸。望你尽心竭力,平定叛乱,安抚社稷,你尽管放手一搏,不必有所顾虑,有任何差错,都由我一力承担。”杜念为官多年,深知提出议和必忤圣意,忤天威者,负雷霆之诛,他爱惜徐浩清,所以一力护他周全。 徐浩清大为感动,“将军放心,我必尽犬马之劳,报您知遇之恩。” 杜念摆手:“你今番得脱,乃是广陌之功,若非他说动裴大人,以我一人之力,实难救你出来。” 听到素广陌相助,徐浩清黯然无语。 杜念遂上书请议和,高宗心中虽然不喜,但又别无良策,只得应允。庆元六年十二月,高宗提议议和。李天佑也欲趁冬季休整队伍,遂放黄士杰回京,与朝廷谈判。 23. 庆元七年春,谈判破裂,李天佑自汉中发兵,经散关进攻长安。长安城防坚固,杜念守城经验丰富,是以久攻不下。此时攻守之势大异,李天佑既处优势,又切断了长安与外界的联系,遂转为围而不打,欲待城中粮尽士气低落之时再一举攻城。 正在李天佑待机攻取长安之时,徐浩清自辽远率部绕开李天佑的布防,马不停蹄,绕过其他州县,径取散关和长安之间的重要的物资中转地──周至。 徐浩清仔细观察周至城池,发现城墙外边有一处观望台,台上架有一座悬桥与城墙相连。徐浩清便命人率先抢占观望台,然后以弓箭掩护由此登城。辽远军犹如天降,驻军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在猛烈的攻势下仓皇难敌。守将张涛见事不好,带人逃走,徐浩清也不追赶,只是命人安抚百姓,清点城中物资。 张涛逃归散关,守将赵宗逊大惊,周至虽小却是枢纽,一旦落入敌手,前方的粮草运输会大受影响,况且徐浩清从天而降,也让他着实吃惊,不敢慢待,当即下令叶南留守散关,自己带兵赶往周至。 赵宗逊派人打探,发现不断有军民将粮草运送出城,周至城小,他料想徐浩清不会久守,意在切断补给。赵宗逊遂派出一些校尉伪装成农夫挑着担子,混入运粮的百姓之中进城,张涛在撤退时在城中留有内应,两下接应约定明日晚间城头火起为号。 子时果见城头火起,赵宗逊立即带兵攻城,里应外合之下破城而入。城中大乱,辽远军落荒而逃。赵宗逊曾经大败于徐浩清,颇为不服,欲血前耻,所以他马不停蹄带兵追击。这时天已微明,赵宗逊轻骑上阵,很快就追上了辽远军,遭到断后的岳鸣的阻击,辽远军且战且走。秦岭内地形复杂,常常是之前还交战过,一会儿就看不见踪影,下一刻却又出现在面前,赵宗逊一击不中,不禁烦躁,紧追不舍。 追至柏家窑地段,又不见辽远军踪影。柏家窑地势低洼,乃是黄河支流河床,两旁山坡上灌木芦苇杂生,此时正值深秋枯水期,草干风大,赵宗逊心疑,正有心退军,忽听周围喊声四起,羽箭、火箭如同雨下,两边干燥的灌木与芦苇一点即着,火借风势,顿时一片火海。赵宗逊忙下令后退突围,怎奈徐浩清早已派伏兵截断出入口,只可怜蜀军进退不得被困在火海之中,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半天才渐渐熄灭,追击的蜀军被尽数歼灭,赵宗逊也死在乱军之中。 原来徐浩清早料到城中会有内应,赵宗逊经验丰富,单纯诱敌恐其识破,所以将计就计,佯装兵败诱其进入伏击区。 徐浩清看着遍地的尸体,长叹一声,他不喜杀戮,每战但求取胜不求杀敌,虽然不得已方出此下策,可是不知又增添多少冤魂,心中伤感不已。他默然少顷,下令全速行军,回攻周至。为了防止蜀军逃归散关泄露消息,徐浩清命岳鸣带兵悄然设伏与周至通往散关的道路上,同时在正面发起猛攻,周至蜀军不料敌军复返,加之没有主帅指挥,辽远军很快攻克周至,逃向散关的残部也被岳鸣一举擒获。 徐浩清在周至休整,张克敏领后续援军从辽远赶来,出乎徐浩清的意料,素广陌竟然一同前来。素广陌不计前嫌替自己奔走,这次更是前来助阵,徐浩清心中感动、愧疚齐生,许久方道:“你不计前情助我,我实在有愧于你。” 素广陌道:“我助你实则是想为父报仇,至于之前,我也只是对裴大人道明实情而已,人各有志,你不必愧疚。” 徐浩清知道素广陌面冷心热,况且他们倾心相交,也不再多言。当下拉素广陌进屋,万千感激,尽在此一举之间。 这次辽远全军齐出,除王谦留守辽远外,张克敏、岳鸣、素广陌、薛林都到达前线。 24. 徐浩清命人装作蜀军探报,到散关报捷,言及已经收复周至,不日便班师回散关。徐浩清又在挑选出一名身材面貌酷似赵宗逊的士兵穿着赵宗逊的盔甲,令素广陌带领军士换上蜀军服饰,打起赵宗逊的旗号向散关进发。 傍晚时分到达散关城下,天色昏暗守城士兵没有识破,通报叶南,叶南不疑,开城迎接。叶南出城,灯火之下发觉马上端坐的似乎并不是赵宗逊,正在迟疑之间素广陌已经持剑冲到面前,身边卫士连忙抵挡,素广陌手起剑落连杀多人,身后随行的辽远军也一涌而上。叶南见状忙下令抵抗,双方混战一片。叶南虽然勇武,但不是素广陌的对手,交战多时负伤多处难以支撑,素广陌劝其投降,叶南不允,素广陌手起剑落,斩杀叶南。素广陌遂带人冲入城中。辽远军大喊:“城中主将赵宗逊、叶南皆已伏诛,不要自苦,赶紧放下武器,朝廷宽大为怀不加追究,不服者格杀勿论!”蜀军听得主将阵亡,军心涣散,辽远军着蜀军军服,以右臂系白布为标示,蜀军不知难分敌我,自相残伤者不计其数。战至天明,只有少部分蜀军逃归汉中,辽远军占领散关。 至此,徐浩清如洞臻瞻,算无遗计,收复周至、散关,切断了关中蜀军与汉中巴蜀之间的联系。此役中俘虏蜀军甚多,有愿意留下的便编入各部,不愿意的即予遣散。然后厚殓赵宗逊、叶南。并遣使至书李天佑。 “殿下借口诛左班文臣,实则欲效吴王濞故智,天下不无篡夺嫡统之议。起兵以来,虽攻城略地,亦仅为蜀中一隅而以。而今吾师盘踞散关,师归蜀中之路已断,吾军力守要路城郡、坚壁清野,蜀军困于关中出入无门,日久必乱,殿下一世英名尽毁。 兵者凶器,为保民生不得已而用之,梁自开国以来征战日久,百姓疾苦;殿下与天子,义为君臣,亲为骨肉,今圣上宽宏,愿与殿下再修亲好,愿殿下审时度势,复亲王之爵位,休息兵马,销锋镝为农器,以安天下之民,使各遂其生,则清拜感君之高义。若执迷不悟,舍千乘之尊,恃小胜而忘大义,则清愿效周亚夫之举,与君决战于关中。” 李天佑得知周至、散关失守,大惊失色,尤其是赵宗逊的战死令他悲痛不以,李天佑下属良将众多,但以赵宗逊最善谋划,可以独立抵挡一面。悲痛之下欲旋即回师与徐浩清决战。 袁平道:“徐浩清彼全军而出,意在与我对决,我当避其锋芒。”李天佑道:“去年在蜀中与徐浩清交战,我军战败,而且败得彻底,我被他激怒在先,中埋伏几乎丧命在后,之所以后来得以连胜拥有巴蜀并关中之地,全赖先生设计使皇帝罢免徐浩清,功劳在你,不在我。” 袁平道:“王爷言重。” 李天佑继续:“我知道你为我谋划极力避免与徐浩清正面对战,但是你可知道何为武人之心?于军人而言荣耀不是攻克多少城池,歼灭多少敌军,而是彻底战胜曾经击败自己之人!徐浩清负我在先,败我在后,若不能亲自击败他,虽坐拥天下也难平心中愤恨!所以这次我要与他一决胜负。” 袁平暗自叹气,也许相对于天下而言,李天佑更在乎击败徐浩清,徐浩清此番主动宣战,必然有备而来,王爷以愠致战,前景堪忧,但是王爷战意已决,也不好再劝。 李天佑亲自祭奠阵亡将士,流泪对众部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忧虑,但是艰难之际,失去宗逊,犹断臂膀,肝肠寸断。”继而当众焚烧徐浩清劝降的书信,道:“今日之势,我众敌寡,利仍在我,岂可因小挫自沮,忘众将士能戮力同心,摧坚陷阵,斩将擎旗,剪除奸恶,复我皇考之天下。彼愿战,我便战!击败徐浩清,替死难将士复仇!” 众将士无不感动流泪,高呼:“愿追随王爷,击败徐浩清!” 李天佑道:“我欲与辽远军决战,必然先除长安之敌,不然彼与徐浩清遥相呼应,扰我后方后患无穷。” 当即下令以陈志亮为先锋,自己引大军在后,浩浩荡荡起兵。长安被围困月余,城中粮草、物资匮乏,见李天佑撤离,守城军士都松了口气,侦查得知李天佑渡河向西而行。杜念依照徐浩清嘱托没有出兵追赶,派人连忙出城到周围郡县征粮,并四出伐木采石巩固城防。 李天佑令大军驻扎于河西岸,自己则率骑兵悄悄渡河,一路急行,沿途将杜念派出的侦察骑兵全部解决,黎明时到达长安近郊。杜念没有察觉,依然督促征粮和修筑城防,蜀军出其不意赶到城下,在城头监督的参将连忙下令关闭城门分头布防,守城将士不及穿戴整齐就仓促应战。这时恰逢外出部队归来,城门已关难以入内,就在城下与蜀军混战在一起,结果城上守军因敌我难分不敢放箭,李天佑果断下令发起强攻。攻守双方僵持之际,城头大乱,原来日前李天佑已经命少数蜀军乔装成外出乏木的樵夫混入城中,有少数蜀军趁乱登上城头,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蜀军拿下西门,大军由西门冲入长安。 25. 杜念临危不乱,带领手下士兵在长安街头顽强固守,奈何失去坚城依托,朝廷的兵马根本不是蜀军的对手,未及日暮仅剩城东一隅,李天佑命令停止进攻,亲自来到阵前,“兹有奸臣浊乱朝纲,先灭诸王,损先帝血脉,本王不得以起兵自救。老将军随先考征战多年,本王对老将军颇为敬佩,如果能罢兵助我勤王,本王必然重用。” 杜念道:“大梁立国不久,王爷不以大局为重,同室操戈,至黎民于水火,国家于内乱,他日有何面目见宗庙神灵!有死无降,王爷勿复言!” 李天佑命令部下进攻,杜念负伤多处,副将许尚友抽身近前,急道:“事危矣,请将军火速由东门撤离,再图良策!”杜念摇了摇头,“晚矣,我受梁三世厚恩,唯有以死酬圣主,替我告知浩清,为将者死于沙场,冀他再加勉励,不负众望,安定社稷。” 这时蜀军冲到近前,杜念又奋力砍伤几人,自己也血如泉涌,终于不支,他仰天大呼:“报梁百年养士之恩,仗义死节,就在今日!”言罢横刀自尽。许尚友带少数人突围逃走,李天佑俘虏军士数千,大获全胜,占领长安。 在李天佑攻打长安的同时,陈志亮率先行军急行到达周至。徐浩清派素广陌、岳鸣带主力攻战散关,自己则与张克敏在周至征集调运粮草,现时周至守军数量并不多,陈志亮行动之快出乎意料。 张克敏道:“周至城小,若被包围则难以防守,现在应当立刻撤退。” 徐浩清点头,问一旁的督粮官:“这批粮草还要多久能运走?” “明天。” “好,我命你明天正午之前务必要将粮草运往散关。” 张克敏道:“再等一日陈志亮必然兵到,我军人少,若与之相遇岂不吃亏?” 徐浩清道:“陈志亮所部乃是骑兵,便是今日撤离也会被追上,都是一样结果倒不如将这批粮草运走。”张克敏知徐浩清智计百出,也不再问。 次日正午徐浩清带人撤离周至,约一个时辰之后陈志亮领兵到达。听得徐浩清所部人数不多又撤退不久,陈志亮便带人追赶,少顷便追上。徐浩清毫不惊慌,押运粮草列队徐行,陈志亮见状,怕有埋伏,不敢贸然出击,只是在远处尾随。当辽远军渡河时,陈志亮下令迅速出击。这时突然听见河边鼓响震天喊杀声大作,蜀军屡中徐浩清的埋伏已如惊弓之鸟,陈志亮连忙下令火速撤退回周至。其实徐浩清并没有在这里设下伏兵,只是命人虚张声势,见蜀军退兵,便下令渡河全速向散关撤退。 陈志亮撤回周至,大松口气,沿途并不见有人追赶,冷静下来沉思一会儿才发觉中了徐浩清的疑兵之计,欲再追击,但已经失去良机只得作罢。半月之后李天佑率大军赶到,听得陈志亮陈述,大怒:“徐浩清欺我太甚,难道我率众起兵,竟是为成就他的威名嘛!我带兵数十年,手下将领无不身经百战,我就不信胜不了一个文弱书生!”当即下令在周至休整,然后全部向散关进发,与徐浩清决战。 徐浩清安全到达散关不久,就接到了令他血脉冻结的悲惨消息,杜念将军战死。徐浩清和杜念情如父子,这次杜念更是压上一家人的性命保全他,临别之时老将军的叮嘱尚在耳边,此时却时天人永隔,徐浩清无比伤心和自责,把自己关在房间。大敌将至主将却情绪低落,众将都有些不安,候在徐浩清门外。素广陌敲了几声,没人答应,便一脚踹开房门,见徐浩清呆坐在桌子前。 素广陌道:“事已至此,节哀顺变。” 徐浩清摇摇头,“我过于自负,以为老将军经验丰富,竟然无法预测到这一点。” “立仁,此非汝之过。” “若非老将军吸引瑞王大军,我们根本不可能顺利拿下散关,若我当时留在长安和老将军一同防守,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结果,若……” “够了!”素广陌一把将徐浩清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你给我听清楚,老将军不是为你牺牲,他是为国家黎民牺牲,他把千斤重担交于你,你却为此沮丧自责,岂非轻视老将军的意思和选择?” “是我失态了。”徐浩清冷静下来,在杜念活着的时候,徐浩清对他充满敬意,现在也是一样,只是要从这么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26. 徐浩清召集全部将领到议事厅。徐浩清环顾四周,除了辽远的旧部之外,还有杜念的副将许尚有及其他几位将军在场。 徐浩清道:“自李天佑起兵以来,对阵交锋,屡败我军,目前我军屡败之下气势低落,若不能够打个胜仗挫败敌人气焰,则天下攻守之势相异,人心动摇,必然会有更多将士投降,则大势危矣。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决心在此与敌决战,歼灭李天佑部,再论进退。” 徐浩清一贯不主张与敌人正面对战,这次却一反往常,与李天佑对阵决战,却还没有胜过的先例,况且又逢杜念新丧,众人议论纷纷,认为如此太过冒险,都主张坚守散关避敌锋芒。 徐浩清示意大家安静,道:“诸位随我多年,都是忠肝义胆之士,瑞王确实厉害,但是一味守城,待其侵略而又席卷而去,何日方休。两军相对,将勇者胜,此光武所以破王寻,但请各位齐心协力,决一死战,安内穰外,报四方百姓供养之恩。” 素广陌当先表态支持,随后岳鸣等辽远军官也纷纷表态。张克敏更是道:“总兵大人与敌作战,从未逢一败,他既然决定必有把握,况且杜将军年事已高犹临危受命,我等后辈军人,焉有临阵惧死之理!” 众将素服徐浩清之能,这番言论激起大家斗志,都表示愿意戮力同心共克强敌,徐浩清见众将士同心,便开始调兵遣将。 众人领命离开之后,素广陌道:“立仁,开元五年,李天佑于昌源河谷与金兵对决。你可知对战之中李天佑令下为何?” 徐浩清摇摇头,他只知道此战李天佑大破金军,收复阳宁,威震边疆。 素广陌道:“他下令‘三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一人也不放过。面对如此对手,身为统帅,你若再心存仁义,只怕今日列席众人,无一再能列于三军之前。” 徐浩清知道他怕自己仍会徇私,李天佑对自己温柔体贴,但是作为统帅却是冷血无情,他毅然道:“老将军殉国,我抱恨终生,绝不会再因私废公,立誓存照,若违此言,不得善终。” 素广陌点头,转身出去。 张克敏见素广陌离开,低声道:“大人,那您与瑞王的恩怨又如何解决?” 徐浩清缓缓道:“他死,我不独生,今生所欠,唯有一命相偿。” 庆元七年二月,素广陌手下俘虏了蜀军的两名探马,得知蜀军主力已经从周至出击,先锋陈志亮已经快到眉县。于是徐浩清派素广陌率领辽远骑兵部出发,于夜间偷袭蜀军,蜀军刚刚到达眉县就受到攻击,好在陈志亮指挥若定很快稳定阵脚,素广陌小胜之后退兵十里安营。随后双方主力前后到达,在眉县列阵对战。 蜀军骑兵精良,对阵战中从没输过,见徐浩清此次全队列阵,都是士气高昂,摩拳擦掌,欲雪前仇。李天佑摇望对方帅旗,暗自咬牙,所有恩怨情仇,就要在这一战间解决。 李天佑作战常常从侧翼或者后方突然攻击,这符合兵法中的“以正合,以奇胜”策略。为此这次徐浩清选定战场,背靠密林,料定李天佑担心埋伏不会从后面进攻。果然李天佑命陈志亮就率领骑兵从左翼进攻。但是在他的全力攻击之下,左军竟然巍然不动,反复冲击都毫无效果。李天佑沉思:徐浩清必然熟悉我进攻策略,故而背靠密林,两翼似偃月,但是中军却不似两翼坚固。于是李天佑及时调整部署,他决定改变突破口,冲击徐浩清中军,以求撕裂辽远军阵线,将其全线击溃。 李天佑亲自带骑兵向辽远军发起了最大规模的进攻,果然中军不似两翼坚固,几次冲击开始溃退,士兵纷纷向后逃散。李天佑大喜,带领手下奋力向中间突击。但是当他冲进一段后,只见对方中军内令旗摇动,辽远军纷纷后退,闪出一队兵士。徐浩清深知骑兵战斗力强,他苦思破敌之法,薛林研究出一种手持火器,名曰火铳,以铜筒为枪身,内部装填火药与铁质子窠,点燃引线后,火药喷发,将“子窠”射出,射程可达数十米,之后徐浩清便训练士兵演练阵法。 这时薛林下令开火,士兵站成三排,最前面是盾牌,其后两排各持火铳,交替发射,冲锋蜀军伤亡惨重。 27. 李天佑惊觉不妙,调头回撤,但是这时蜀军阵形变换,两翼纷纷向中央并拢,将其后路堵住,蜀军陷入包围之中。李天佑发现越是冲击辽远军的人数越多。这正是徐浩清巧布的“偃月叠阵”,他令岳鸣与张克敏加强两翼防守,暴露中军弱点,使蜀军从中路进攻,这时两翼偃月回撤,并使士兵分列三队,前队交战之后从两侧撤回变为后队,而中队上前复为前队,如此交叠进攻有如叠浪一般,蜀军纵然蜀军勇猛,一时间也难以突破。 李天佑不愧为久经沙场的统帅,迅速稳定阵脚命令收紧部队,看准时机,待辽远军变队之际,全力向一点快速冲击,他自己身先士卒奋力拼杀,用弓箭射击敌军,并战刀砍杀,李常勋也是异常骁勇,左右冲杀,如若无人,辽远军不敌,出现缺口。这时张克敏带队顶上,力战李天佑。 此时在阵外还聚集着大批蜀军,林玉成见敌军一番阵法变换之后,不见了主帅踪影,情急之下带所部从右路猛冲,正遇辽远军变阵空隙,竟然得以冲入阵中。林玉成是李天佑手下猛将,此刻又是救主心切,他左突右冲,一番血战之后在乱军中找到了李天佑,李天佑大喜过望,二人合战,张克敏不敌暂时败退。 李天佑见到辽远军用盾牌阻挡骑兵,心生一计,他令士兵向盾牌投掷长矛,长矛嵌入盾牌之中一时难以取出,这时骑兵从侧里冲击,盾牌兵相应转向,长矛便横扫到其他士兵,阵势暂时散乱,出现间隙,李天佑乘势出击,却没有选择中路,而是向右路进攻,这时陈志亮继林玉成之后攻击右翼,两下夹攻,岳鸣率部死战,双方陷入鏖战之中。李天佑麾下伤亡惨重,剩下的也是人困马乏,若再僵持下去必然全军覆没。危急关头李天佑看到希望,前方不远之处岳鸣正在与陈志亮交战,背对自己。李天佑拉弓搭箭射向岳鸣,正中左肩胛,力道之大箭枝穿透铠甲箭尖全部没入。岳鸣吃痛,枪法散乱,又被陈志亮砍中跌下战马。蜀军趁辽远军兵抢救主将之际出了重围。 徐浩清一直在观阵,他本意就是要通过固阵之法耗尽蜀军然后再发动攻击,看见李天佑陷入苦战知道反击的时刻已到,命令素广陌领骑兵直袭蜀军阵地。蜀军主将都在阵中,素广陌又是带兵突袭,登时乱了阵脚,被辽远军掩杀大半。 李天佑好不容易突围而出,却看到己方阵营大乱,他只能命令李常勋、林玉成收拢残部断后,自己则和陈志亮打先锋向素广陌发起攻击。徐浩清下令重新编整队形全部出击,作战的双方都竭尽全力,混杂在一起酣战,自天明打到中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从尸体堆中不时传出阵阵呻吟,伴着空中夹杂的浓重的血腥之气,惨不忍睹。最后悄然无声,唯有被热血浸透的土地,见证这场惨烈的战争。 这一仗辽远军大胜,歼敌大部,李天佑仅带得少数骑兵逃归周至,连大将陈志亮也在死于素广陌之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李天佑在周至喘息之际,经冯熙举荐,郭斌将军带领援军经潼关赶来支援徐浩清,听得前线战报,郭斌果断下令进攻长安。蜀军现在孤军深入关中,困守之下形势非常不利,李天佑当即令朱明立即退出长安,两下合兵火速取道子午谷撤回汉中。 从汉中到关中,除散关外尚有子午谷另一条通路,但是秦岭高峻,子午谷道路曲折回旋,幽深险峻,不利于军队的大规模运动,而且易于设伏兵,是以从汉中到关中一般途经散关,可是目前散关在徐浩清之手无法通过,取道子午谷虽险,尚有一线生机,所以李天佑下决心拼死一搏。 李天佑命朱明带前部先行经过,见毫无动静,便放心带大队进入谷中,正在前进突然两侧号角声响,顿时从坡上滚下无数装裹着干草的竹笼和浸了油脂的棉织,同时山上火箭射下,谷中立刻一片火海,原来徐浩清料到李天佑会走子午谷,早命素广陌设伏在此。这时出口也被辽远军封堵,火势冲天,蜀军惨叫声不绝于耳,李天佑仰天长啸:“我今死于此处矣!” 28. 正在绝望之际,忽然之间黑云漫空,一声霹雳之下骤雨倾盆,大火渐渐熄灭。素广陌不料竟有如此意外,只得命令军士自山上冲下阻击敌军,蜀军绝处逢生,斗志高昂,素广陌手下也是辽远最精锐的部队,双方又战成一处,打得不可开交。僵持之际,赵宗逊胞弟赵宗昌带兵从汉中赶来,会合朱明前部,返身一起杀入谷中,有这只生力军加入,战局立变,素广陌遂下令撤退,赵宗昌掩护李天佑逃回汉中。 这边探马将消息报给徐浩清,听得李天佑进谷,徐浩清心内一片惆怅,一方面希望李天佑能葬身谷中,则战事可以平息,一方面又知道果然如此,则自决谢他。正在惆怅间外面雷声大作,众人立刻冲出屋外,只见暴雨倾盆。众将面面相觑,尽皆无语。徐浩清站在院中,任雨水自脸颊流下,喃喃自语,“关中久旱,何以今日暴雨突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两次都让他逃脱,莫非是天意难违!” 这边郭斌收复长安,向京中报捷。这是自李天佑起兵以来朝廷取得的最大的胜仗,消息一出,朝野欢腾,高宗一面下令犒赏前方将士,一面与朝臣商议下步对策,众人都进谏应该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收复巴蜀,将叛军一网打尽,高宗也认为众人所说有理,便下令徐浩清先进攻汉中,再入主蜀中。 徐浩清操劳数月,淋雨之后就开始生病,之后更是噩耗传来,岳鸣因伤重而亡。徐浩清与岳鸣共事多年,情如手足,惊闻噩耗痛哭失声,病势复加沉重,一病不起。病中接到高宗进攻的命令,徐浩清不住摇头:皇上年轻气盛,朝中大臣又不了解前线情况,主观臆断,这次李天佑得脱,对方元气大伤但是根基未动,仍有兵马,蜀中又易守难攻,我方虽然得胜,却也是伤亡惨重,杜将军、岳鸣阵亡,士兵连续作战已是强弩之末,无论如何进攻都不是正确的选择。于是让张克敏代笔修书给皇上,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并且劝谏趁势同瑞王讲和。 张克敏犹豫一下,道:“大人,恐怕不妥,皇上对您已生疑虑,全仗杜将军保荐才得以平安,现在您不仅忤逆圣意,更是提出求和,只怕会有言词对您不利,难保皇上不会再度生疑。” 徐浩清叹了口气,“成败安危之机,岂敢避罪于其间,若是皇上能听,则是社稷之福,若是要降罪于我,也是无可奈何,我但求尽责而已。” 皇上看完徐浩清的上书,一把扔在一旁。对身边的冯熙、谢庭道:“大胆!当日兵败之时求和情有可原,现在全胜之下也要求和,要那叛贼仍作王爷,如此焉有法度可言,岂不是怂恿他人造反!他徐浩清置朕为何处!” 冯熙原本就对徐浩清颇有芥蒂,趁机进言:“陛下,徐浩清自己都承认与反王有私,他虽然带兵作战,却对反王手下留情,更是三番几次要与敌议和,其意无非是想保全反王性命。既无心致敌于死地,必然不会全力进攻,此人屡违旨意,自作主张,陛下决不能再让他领兵。” 旁边谢庭也附和。同时郭斌上书要求出战,郭斌乃是冯熙推荐的将领,收复长安之后朝臣都吹捧郭将军用兵高妙,高宗不明就里也认为找到了可以代替徐浩清的将领。于是下旨让徐浩清回辽远驻防,郭斌带替徐浩清指挥全军,张克敏为前锋,稍作整修便向汉中进发。 就在双方书信往来之时,李天佑已经回到汉中,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十几岁随父亲征战,经历战事无数,却是第一次遭到如此惨败,更让他忧心的是这次折兵众多,更是损失了赵宗逊和陈玉成,元气大伤,退回巴蜀,要想再次进军秦川不知是何日之事,更不用提坐拥天下了。在子午谷中火起之时,心已经冷到了极致,对徐浩清强烈的憎恨、不服和悲观一起涌上,李天佑恨恨的道:“徐浩清,若不胜你,我誓不为人!” 袁平听到这句话,从对面走来,将一杯冷茶泼在了李天佑的脸上,李天佑大怒:“你这是做什?!” 袁平道:“王爷,如果你心中只有此一念,则若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恕我无礼,提醒您看清形势,要取得天下,并非一定要战胜徐浩清!” 李天佑愣在当场。 袁平继续:“先得关中再取中原固然是最为稳妥之计,但是决非唯一途径。对于此役,四方之心多是观望,惟视京城汴梁成败为背向。若再图关中,攻城略地只是稽延岁月而已,现在大兵在外汴梁空虚,不如绕开朝廷大军,经荆襄之地直取汴梁,攻取京师号令天下!” 袁平一语点醒李天佑,他恍然大悟,一躬到地,“不错,先生真是周之姜尚,汉之子房!” 李天佑和袁平便确定了新的战略,开始布局,随后不久更是听得高宗将徐浩清调回改命令郭斌为前线指挥。徐浩清离开,无异于为己方增兵十万,李天佑大喜过望,联想起之前谷中之事,更是认为天道是在自己一边,心中暗自祷告,“父皇为我起名天佑,此番出击,愿上天佑护,直取京师,一举成功。” 29. 庆元七年十月,郭斌以张克敏为先锋,自散关出发,经嘉陵道向汉中出兵。一月内捷报频传,收复陈仓以北全部郡县,高宗皇帝收到战报,大喜过望,群臣都纷纷称贺。同时有襄阳巡抚程宣上书,说在襄阳附近发现有小股蜀军运动,请示是否应该出击。自齐泰、黄士杰兵败后,各府郡都吸取经验教训,坚壁清野,避免同蜀军野战。 冯熙建议道:“蜀军忙于防守汉中,自顾不暇,哪里会有大队人马进攻,不过是欲疑扰我方延缓进攻而已,应该继续进攻,决不能中敌人之计。”这时高宗连胜之下已不似先前一般悲观,年轻气盛急于求成,便道:“冯卿家说得有理,襄阳府也是重镇,发现小股敌军,出兵围剿歼灭就是。”于是下令命襄阳守将程宣出兵剿灭。 程宣为人谨慎,所以徐浩清特意向杜念推荐调其防守襄阳。程宣不敢违命,只得出击,他亲自带领5000军兵出城,留副将杨凯带余部守城。很快探马报发现蜀军千余人,程宣见人数不多便带队追击,行至一片密林之地,程宣不敢进入,正想带队撤退,林中喊声大作,赵宗昌带领大队人马冲出。程宣连忙向襄阳撤退,到达城下亮明身份却不见有人开城门。这时杨凯登上城头,道:“程大人,良臣则主而侍,瑞王才略远胜于圣上,于我先父又有重恩,我已经投靠殿下,如果你能弃暗投明,我们还是一朝臣子,如果顽固不化,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言罢令弓箭手准备。 原来之前一直是杨凯督统襄阳,徐浩清却另选程宣代替,杨凯心中已有不满。另外其先父乃是瑞王旧部,所以袁平派人策反,杨凯已经暗中投降蜀军。程宣大骂杨凯,杨凯只是冷笑,命令放箭,这时后面赵宗昌已经赶来,两下夹击,只有程宣带着几名卫士得以逃离。 襄阳失守的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高宗连忙召见群臣商议,正在讨论间有人来报许尚有从燎原赶来,上呈徐浩清的奏章。高宗接过奏折,“襄樊西接巴蜀,南控楚地,北襟河洛,屯襄阳可窥中原。今襄阳失守,敌可直入汉江平原,威胁京师。应该火速调前线大军回防确保京师安危。” 高宗让众人讨论徐浩清的提议,冯熙第一个站出反对:“陛下,郭将军已经兵进汉中,敌人连失数城气势低落,我应乘势拿下汉中,打开入蜀门户。我多方侦查都显示蜀军主力在汉中防守,襄阳方面又没有战报,岂可仅凭一人之言便调大兵回防,以致功亏一篑?即便蜀军果然大军出动,由襄阳到开封数百千里,途中城防重镇许多,短时间之内蜀军绝对不可能攻克这些城镇的,我更可以趁机攻克巴蜀之地断其后方。所以只需命令各镇守将固守城池,敌军难克坚城后方又受到危机,很快就会撤退。” 原来程宣突围而出之时已经身负重伤,难以久支,故一面命人向京师送信,一面派卫士长火速前往辽远向徐浩清报告,言明蜀军大军进犯,要其速做准备。徐浩清见李天佑果然弃关中取襄阳,深知由湖北入中原,一马平川不利防守,便连忙修书上请撤兵回防。 许尚友道:“陛下,敌人攻破襄阳,显然是想放弃由关中进中原的策略,我大军在外,一时间难以回援。城池虽固,但人心难测,难保不会有作壁上观乃至随风倒戈之辈。万不可图一时之利,而以社稷冒险。徐将军料敌言必有中,陛下不可不信。”说罢,扶地叩首。 高宗见他说的恳切,有些动摇,冯熙又道:“汴梁城防坚固非常,蜀军又岂肯冒腹背受敌之险孤军深入?”听得徐浩清名字,冯熙冷笑道:“人心难测,徐将军之心倒是明了,无非是想让陛下放弃进攻而已。彼与反贼交厚,三番五次请求议和,难保不是念及旧情,欲放他一条生路。”徐浩清与李天佑之事朝臣多少有所耳闻,之前鉴于徐浩清是前线将领不便议论而已,现在听得冯熙这样讲,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认为冯熙说得有理。 冯熙这番话正中高宗心事,他也对徐浩清几次劝阻进攻深为不满,于是下定决心,道:“就按丞相之言,多派探马监视蜀军动向,并命令郭斌加紧进攻,一举攻克汉中。” 许尚友不敢直犯天威,只得作罢。 李天佑在襄阳稍作休整,同时分析形势,从襄阳到开封,城镇甚多,但以南阳和许州两处地处关键,又城高墙厚,粮草充足,诸将都担心难以攻克。李天佑让众人勿忧,只管前进,他自有计策对敌。 30. 在朝廷还在议论是否应该继续进攻的时候,李天佑已经带部从襄阳出发,先行带领人马,绕开州县城池,挑僻静道路向南阳进发,不日到达南阳城郊,南阳守将刘江事前没有得到丝毫消息,见大军突至赶紧关闭城门,李天佑设伏兵于城北山间,只命数百十骑到城下诱敌,这些骑兵在城下解鞍歇息,并且谩骂故意激怒守城士兵。其后他们又在周围焚烧庄稼,刘江手下士兵气愤不过,纷纷请令出击。刘江便派人出城追击。这些骑兵将南阳驻军引致城北,李天佑遂率部出击,同时以一队人马飞速赶往城门切断后路,守军很快被击溃,仅得数人逃回城中。 结果其后李天佑再使人叫骂,守军就是坚守不出。很快后续大军到达,李天佑便率部分批次过境,火速向许州进发。直到李天佑全师通过,刘江才敢派队出击,结果在追击途中又遇到埋伏,折伤近千人,刘江遂停止追击,命人飞速向京城报信。 刘江送来的消息到达朝野。眼见蜀军行军之快,来势之猛,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高宗皇帝开始坐卧不安,下令郭斌率兵回京。 接到许尚有的报告,徐浩清心中十分焦虑:圣上还不知这其中厉害,李天佑意在京城,一定不会按部就班夺取沿途郡县,很快就会抵达京师,而我方大军已入川中,道路崎岖,蜀军一定会拖延郭将军回师,况且大军行动,一时间必定难以抵达。所以他立刻上书,请令回京师驻防,同时调集兵马。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徐浩清准备回援之时,金兵趁梁国内乱起兵,突袭阳宁。 徐浩清召集众将商议,道:“中原驻军难以应付蜀军,恐怕不日里就会兵临汴京。我欲率本部即刻回援。” 素广陌道:“张克敏率队在外,辽远驻军已然不多,若此刻分兵回援,何以防守阳宁辽远?汴京城高兵足,足可以固守,不若先抵御金兵,再回合郭将军一并回援。” 徐浩清摇头,“京师不比辽远,一旦被围必然人心惶惶,人心不稳难保没有差池。纵然能够上下一心,也还另有隐患,所以要火速回援,背扞京师,面众拒敌,稳定人心。至于边防,可以弃阳宁,集中兵力驻守辽远。”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历尽千辛方攻取阳宁,怎能拱手他人。 徐浩清道:“辽远必然无忧,阳宁也可失而复得,诸位可信得过徐浩清?” 众将面面相觑,想到徐浩清向来算无遗计,自有分寸,当下领命。徐浩清留王谦驻守辽远,向开封进发。 在朝廷传令布置之时,蜀军全速向汴京进发,李天佑命令兵士换上朝廷军队的甲胄,命令急速行军,因为行动隐蔽且着朝廷军队的装束,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如同天降在许州城外,许州守将根本没想到蜀军会进军如此神速,只得一面仓皇应战。是时正逢初春,护城河水位偏低,蜀军迅速在护城河上填平一条通道,强行攻城。许州地处京城边围,不比边境之地,哪里经过这样紧张的战事,又是仓促应战,准备不足,坚持不到一日变被攻破,李常勋率兵进城。蜀军进城后严守军纪,不骚扰百姓,不侵入人家,许州很快就安定下来。 随后探马报告在许州西北发现朝廷军队,洛阳方面的援军没有料到此刻许州已经失陷,仍在加紧向许州前进。李常勋带人趁夜半渡过清赮河,绕到援军之后。次日朝廷军队开始过河,半渡之际突然遭到蜀军袭击。李常勋一马当先,力斩数人,援军顿时慌乱,战死、溺死无数,蜀军大胜。 之后李天佑以许州为前方基地,向开封进发,一路上不时遇到阻击,但是蜀军士气高昂,义无反顾,一往向前。中原驻守的梁军与战事生疏,加上各路将领不得要领,根本无法对付蜀军的闪击战,更是惧怕中蜀军埋伏只图自保,一时间人心惶惶,一会儿说蜀军在西,一会儿又说蜀军在东,梁军被蜀军的疑兵之计弄得焦头烂额。 庆元八年五月,徐浩清率军星夜疾弛,赶在蜀军之前列阵于西城大梁门外,严阵以待,三天后,李天佑也终于兵临开封城下,见到徐浩清列队城下,李天佑大吃一惊,他得到消息金兵压境,所以没有想到徐浩清竟会出现在此。 31. 李天佑派人将劝降的书信拴在箭上,射入城中“即开门投降,一概赦罪纪功,文武官员照旧录用,断不再杀一人以干天和。仍旧延抗,刀剑无情。” 梁军不为所动,李天佑遂亲率军进攻大梁门守军。先是徐浩清令薛林在大梁门之南,许尚友在北,素广陌居中,形成鼎立之势。李天佑的前锋部队先直击素广陌的阵地,素广陌率军奋力抵抗,使敌军前锋受挫。敌军遂向北进攻,也未能奏效,这时徐浩清看准时机命令中军出击,三面夹攻蜀军,烽火遍地。在大梁门激战的同时,蜀军另一部在李高勋的带领下进犯南薰门,梁军在齐泰带领下坚守城池。齐泰自战事失利后一直罢官赋闲,这次经徐浩清请求被重新启用。李高勋命令发起炮火袭击南薰门,在其掩护下以土包,树木填壕攻城。蜀军炮火落入城上,守军伤亡惨重,齐泰指挥守军力守,蜀军却也未能登上城池。 半月激战下来,梁军击退蜀军的进攻,但是也是险象环生,薛林、许尚友都负伤,南薰门城墙更是多有破损,齐泰将军也在混乱中阵亡。局势的危急程度超过了徐浩清的预想,己方疏于训练,日里城上支援,竟然误伤不少,而自己带来的军队经过连日激战已经所剩无几,城内更是人心惶惶,暴乱时起。而“勤王入卫”的命令已经发出多日,却不见有军队来驰援,其实派出求救信十有八九都被蜀军截获。 高宗忙问计,徐浩清虽然知道此话说出于己大大不利,但是他为人一向率直,不懂圆滑变通,思量再三,终究直言:“陛下,臣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立刻突围移驾长安,收集士马,坐守关中后复取天下。” 高宗又问徐浩清:“中策是什么?”徐浩清道:“中策就是许李天佑无罪,准其先一切所奏与蜀军议和,彼既失理由,进攻必然拖延,可借此候大军回还。” 高宗听得又是议和,心中不喜,道:“下策呢?” 徐浩清长叹道:“下策就是固守待援。突围、议和必然损及朝中诸臣利益,诸位大人必然反对,但是,若用上中策,臣可确保无疑,若用下策,成败在天。京城坚固,但地势低,城西是黄河,昔秦将王贲攻魏,魏军驻守大梁不出,王贲遂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若蜀军效仿引黄河水灌城,将不攻自破。” 徐浩清退出后高宗沉默不语,又召集冯熙、谢庭。冯熙道:“放弃京城无异于将中原之地拱手与人,况且京城一失,人心离散,敌富有巴蜀并中原邝茂之地,我仅以西北一隅收复天下,谈何容易。议和臣等死不足惜,但是犯上作乱,不予以惩戒反而恕其无罪,若然如此日后必有效尤者,则纲法损毁,社稷堪危!徐浩清身兼重值,不思退敌却出此乱人心、危社稷之计。彼与敌亲密,在阵前网开一面,更是在危急关头胁迫朝廷求和,居心叵测,陛下明鉴。” 高宗乃是毫无韧力的青年,见蜀军围城胆战心惊,他对于徐浩清本就心存疑虑,不得已而用之,现在见他提议全是有利于李天佑,更加疑心重重,但是徐浩清所言也是有理,“但若引黄河水灌城,又将如何?” 冯熙道:“陛下勿忧,水能覆城,亦能覆敌,开封城墙高大坚固,而开封城外地势平坦,叛军老营驻地阎家寨地势较低,处于旧时黄河决口水流的故道,一旦黄河决口,将淹了蜀军而城池无忧,反而能解开封之围。” 高宗恍然大悟,道:“今若移都关中,虽可保一人安危,却诚不知何日才能平息战乱,如此上弃先皇基业于不顾,下至黎民百姓于水火。若上天不弃朕,汴京百姓不弃朕,则水至敌破;若天道不在,朕宁愿与京城共存亡。” 蜀军连日攻城不克,李天佑心急如焚,他孤军深入,其实后方隐患实多,必须要迅速拿下京城,否则梁军大军一到,自己陷入包围,就有全军覆没之险。正在着急之际,有细做前来报信。高宗继位对后宫管制极严,内臣多有怨言,李天佑便重金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太监,为其通风报信。李高勋道:“既然他们想引黄河之水,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将大军暗中撤离,另掘河道,扩大水势引流灌城,则可一举破敌。” 李天佑道:“此计虽佳,但是城破之日城中百姓必然死伤惨重。” 李高勋英勇善战,诸子之中最类其父,然其冷酷无情,尤胜其父。李高勋没有仁义的想法,见李天佑犹豫不决,当即道:“父王要雄霸天下,就必须要得到眼前这座城池,获取天下,牺牲一个开封也未尝不可,您常告诫领兵者不能有妇人之仁,此刻若不旋即攻克开封,彼援军到达,我军危矣。” 李天佑遂下定决心,他命李高勋带人悄悄向开封城西黄河大堤驶去。这次虽然暗幸高宗年没有听从徐浩清的计谋,但是徐浩清不去,实则难安,正好可以利用冯熙诸人和徐浩清的矛盾去除这份隐患。 32. 徐浩清见高宗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忧心不已,同时既要利用停战修整城防急训士兵,又要安抚百姓,平定城中暴乱,实在是心力憔悴。突然有部下来报有一支部队要出北门,徐浩清连忙前往问明情况,得知乃是驸马所部要前往城西朱家寨,有一个参将原是宋忠部将,告知了缘由。 徐浩清大惊失色,连忙进宫。徐浩清道:“陛下,水火无情,城池但有闪失则城中百姓无能幸免。决堤破敌,无异于自掘坟墓,纵然城破也绝对不能决堤放水。”叩首竟至额头血流不止。 高宗厉声道,“徐将军,你是担忧城中百姓,还是担忧城外蜀军?”原来城中遍传徐浩清与敌勾结,以此要挟圣上,内卫府也上报屡有可疑人等出入徐浩清府邸。高宗这时已如惊弓之鸟,城防事关全局性命,不容半点马虎,当即准冯熙所奏免除徐浩清之职,囚禁在天牢之中。 高宗派太监上城宣读圣旨,说徐浩清通敌谋叛,只罪一人,与众将士无涉,同时任命驸马黄士杰、齐泰、许尚友分别负责北、南、西面防守,御驾居中调度。 素广陌等听闻徐浩清被抓,惊怒焦急,连忙要进宫面圣,不受接见,要去天牢探视徐浩清又被阻拦。素广陌怒不可遏,竟到丞相府外聚众要人。高宗见徐浩清部下多有不服闹事者,便派大学士裴森到狱中要徐浩清写信安抚部将。徐浩清于是修书给素广陌和薛林等人,要其以国事为重,勿以一时激愤而置百姓于不顾,如此,则死后何言见杜将军、岳鸣等死难将士于泉下,嘱众人各司其职,勿因己而动摇。又嘱咐裴森千万劝阻高宗,不能决河。裴森见其能以国事为先大为感动,答应他会如实上奏,并会联合其他人上书为其申述,徐浩清只是摇头。 庆元八年六月二十二日,梁军于城西北朱家寨口决开黄河大堤,翌日蜀军也于马家口处决堤,两处关键的堤坝都被挖开,顿时洪水滔滔,声如巨雷,洪流直冲北门,洪水顺着城墙东西分流,淹没了蜀军的阵地,但是蜀军已经提前快速撤出了阵地。恰逢大雨,水势不断上涨,洪水几乎与城墙齐高,北城城墙土质不坚,被洪水冲开,大水从开封北门穿城而过,穿东南门而出,顿时一片何泽,无数百姓淹没在洪水之中。 皇宫地处高处,一时间没有被大水淹没。高宗,后悔不迭,但是为时已晚,望着满城汪洋,垂泪道:“朕德微才疏,使叛贼坐大,悔不听徐浩清之言,乃至于今日,悔之晚矣,何颜见祖宗于地下?朕言道与京城共存亡,绝不食言。”言罢转身入内宫。 城破之后高宗使人去天牢释放徐浩清,言道无颜相见。城中已是汪洋一片,素广陌驾船赶来。许多百姓苦于没有船只,在水中挣扎,徐浩清不忍命人搭救,将百姓转移到高处,见耽搁许多时候,素广陌心中着急,便下令不再救援火速离开。这时宫中火起,水火相映,哭喊一片,望此惨象,徐浩清痛哭失声。 此时赵宗昌亲率数百蜀军乘船或舟从南面入城,望见皇城中大火一片,令人向东面追击,正遇上素广陌向城东驶去。赵宗昌认得是素广陌,便让手下全速追击,并且施放弓箭。素广陌一面命人加紧划船,一面拔出佩剑播挡箭支,船上的卫兵纷纷中箭,跌入水中,眼见赵宗昌的船越来越近,素广陌心急如焚,当下一咬牙,对徐浩清大声道:“立仁,多加保重,莫辜负我等誓死追随之情谊!” 言罢,一声大喝,奋力跳上了为首的船只。蜀兵一起涌上,素广陌坎翻数人然后纵身跃入邻近船只再战。如此一来追兵登时混乱,与徐浩清拉开了距离。赵宗昌令手下向素广陌放箭,参将见船上还有其他蜀兵有些迟疑,赵宗昌大怒一把夺过弓箭,一箭正中素广陌后肩,其余将士见状也纷纷放箭,一时间乱箭齐发,素广陌纵有十万本事也招架不住,身中数箭,落入水中,顿时一片血红。 33. 李天佑安营于洛阳,命部下严密搜索高宗旧臣,有的投降,有的殉国,也有的被俘。然而所有一切,都不及一个消息让李天佑振奋,李常勋于城外俘获了徐浩清。 徐浩清被押进临时行宫,但见他身形清瘦,虽然发髻凌乱,衣衫狼狈,但是面容明朗,昂然而立,端雅如文士,却哪有大将军的强悍硬朗,两旁众将都争相观望,纷纷议论。赵宗昌一脚踢向腿弯,徐浩清跪倒在地。 李天佑起身走到徐浩清面前,看着地下跪着的人,觉得这场景很熟悉,恍如在辽远初见之时,从相遇起的一幕幕,依稀可见,徐浩清亦仰头直视,四目相对,千头万绪,却唯有无言。于徐浩清,毅然无悔,于李天佑,恨深已极,时到今日,成王败寇,都是无话可说。 这时冯熙被推搡入殿。 李天佑转移目光,对冯熙道:“你这班乱臣贼子,离间我叔侄,使本王不得不起兵以保先皇血脉,你可知罪?” 冯熙大骂道:“你狼子野心,犯上作乱,何必这般冠冕堂皇!老夫纵然有罪,也是罪在无能,不能助陛下诛灭尔等!” 李天佑冷笑道:“我命在天,岂是你能左右?本王爱惜人才,你若肯降,仍旧重用,若是不降……”李天佑拔出佩剑。 冯熙豪不畏惧,朗声道:“我蒙国家重恩,历事两主,国亡受戮,有死而已!”接着大骂不止。 李天佑一剑挥出,冯熙血溅当场,两旁有人上来将尸体抬出。李天佑吩咐道:“传我命令,搜捕冯熙家眷,诛九族。前朝旧臣,有愿意投降者,依旧录用,有不服者,冯熙就是先例!” 李天佑将宝剑上的血迹擦试干净,看向徐浩清:“本王也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俯首称臣,过往之事,我可以一概不究。”众将恨徐浩清远胜于冯熙,此话一出,全体哗然,赵宗昌马上就要表示反对,李天佑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徐浩清毫不领情,摇头道:“你因一己之私,至万民于水火,并非仁主,纵然可以坐拥天下,俘获苍生,我却绝对不会屈从。” 李天佑冷笑:“天道在我,何论人心!你忘恩负义,食言而肥,自为小人又何暇论人!休以为我不会杀你,你降是不降?”言罢,佩剑径指徐浩清。 徐浩清朗声道:“你我恩义既断,不必留情。”然后恍然远视:“只是撼天下易,撼徐浩清难。” 此语掷地有声,见徐浩清大义凛然,全然不悔,李天佑愤然,只想一剑刺下,则前仇旧怨,就可一并了解,然而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浮现,他持剑的手臂不住的晃动,终于他放下佩剑:“想死,没那么容易!赵宗昌何在?” 赵宗昌会意领命。 徐浩清转身出殿,没有半点犹豫。看着徐浩清阔步走出,李天佑告诉自己胸口中的愤恨苦涩并不剧烈,虽然感觉起来是那样。 牢房里四下摆着火盆,整个屋子都是闷热的。 赵宗逊看着徐浩清的四肢被锁进了铁环中,固定在一个长方形刑架上,他用皮鞭抬起了徐浩清的下巴:“徐将军宁死不屈,倒不失大将军的风骨,不过我要看看,在我手下你能坚持到几时。” 说罢一摆手,上来两个壮汉,抡鞭就打,这熟牛皮的鞭子带着倒刺,每一鞭下去都使得皮肉翻卷起来,鲜血涌出。徐浩清只觉得钻心般的疼痛由胸前直击四肢百骸,几十鞭下去,前胸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徐浩清觉得周围的火光越来越刺目,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恍惚中他听见了素广陌的声音:“疼就喊出来,不用装什么英雄好汉。”于是他也不再隐忍,大声的叫喊希望借此减轻疼痛,他似乎叫喊了,但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然后一片黑暗袭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见徐浩清的惨叫,赵宗昌嘴角微微上扬,酷刑之下不会有什么坚贞不屈之辈,那个数次打败他们的对手,那个害死自己兄长的人,马上就会臣服在自己的面前。 34. 赵宗昌命人用冷水将徐浩清泼醒,道:“只要你肯投降,就可以免去这些苦楚,抑或徐将军有意试试这诸般刑具。” 徐浩清闷闷的咳了两声,艰难的睁开了双目──比甘泉更清澈的双眼,冷冷的道:“不降。” 分明已经隐忍不住,可却还不屈服,徐浩清的冷漠更加激怒了赵宗昌,他沈声道:“拿盐水!!”──接过手下递上的盐水,他冷笑一声,朝着徐浩清胸前的鞭伤泼去。 “哗啦……”冰冷的盐水浸湿了纵横交错,血肉模糊的伤口,撕心裂肺的剧痛使徐浩清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继而无力的向下滑去,被死死的扣在铁环中的双手轻轻一震,止住了下滑之势。赵宗昌又泼上了一盆冷水,见徐浩清依然昏迷不醒,命令手下道:“把他给我吊起来!” 李天佑在殿内不断的徘徊,赵宗昌为人狠辣,又有杀兄之恨,对徐浩清绝对不会留情,也正因如此,愤恨之下自己才把徐浩清交给他,可是时间渐过,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安,越是挂念牢房中是怎样情形,他深知徐浩清外表温和柔弱,但内里却是异常固执。李天佑长叹一声:没有见到他时,心中充满仇恨,但当真的有机会报复时,又下不去手,徐浩清,莫非真的是命中的克星? 李天佑来到牢里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徐浩清整个人被吊在木桩上,双手张开──已经干涸的血迹纠结在深深嵌入皮肉中的铁环周围,凝成了一圈触目惊心的暗黑色,残破的衣服和着血粘在身上,整个人犹如浴血一般,看不出一丝生气。 李天佑身形一晃,瞬间所有的怨恨似乎都被心痛取代,他快速抽出佩剑砍断了锁链,小心的接住徐浩清,吩咐道:“立刻找大夫来。” 见徐浩清悠然转醒,李天佑深深吸气,他心痛的想就此住手,却又隐隐不甘,终于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子午谷放火之时,你心中可有不忍?” 看见李天佑眼中不舍和关心,徐浩清很想告诉李天佑他不忍心,告诉李天佑那时他下定决心义不独生,但是他又想到了那些死去的将士,想到了洪水中的百姓,想到素广陌浑身鲜血落入水中,他阖上眼帘,紧咬嘴唇,继而道:“只恨子午谷一场大火,让你得脱。” 李天佑感到自己的心一点点裂开,最后一丝希望也消逝,他咬紧了牙,看着徐浩清,面色铁青,满是绝望:你罔顾恩义在先,背信弃义在后,我尚思给你一线生机,我如此情深,你心之所系却还是要置我于死地!总是我一厢情愿,你哪里有过半分真情,可笑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想原谅你,我如何对得起那些阵亡将士! 赵宗昌担心李天佑心软,听到徐浩清此言,一颗心总算放下,不过也知道李天佑纵然灰心,怕也不会处决徐浩清,他到李天佑跟前耳语几句,李天佑点头,将徐浩清平放在地上,他再也不看徐浩清一眼,一步一步,沉沉的走了出去。他不能原谅他,不管心中是如何疼痛,也决不原谅他。他没有看到徐浩清眼角滑落的泪滴,他也不会知道,那人心中也是锥心之痛,痛到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为之麻痹了。 这时郭斌率大军回还,至陕城遭遇蜀军伏击。蜀军以逸待劳,士气高涨,而梁军疲惫之师,仓促应战,惨遭大败,连先锋张克敏也于乱军中不知所踪。郭斌惊慌失措,再战又败,此时京城失守,高宗殡天,军心动摇不复斗志,遂率全军投降。李天佑大获全胜,尽收中原之地。李天佑一鼓作气,进兵关中,各州郡望风而降,正是数千羽林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唯有王谦力战不降,但是辽远两面受敌,军民都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王谦叹道:“力屈而降,非敢故意负国,皇天后土,可作见证!”无奈之下,开城受降。 至此天下大定,李天佑登基,暂时定都洛阳,改年号建元。开封既毁,李天佑便决定迁都长安,他言道:“戎马盛于西北,而长安为其枢,迁都乃为形势需要,统西北之戎马,继而无敌于天下。”迁都长安既可控制关中地区维护全国统一,又可更加有效抵御金兵入侵,也可为将来进攻做准备。同时大肆封赏有功将士,任命各部大臣,并命林玉成护送世子李常英、袁平进京。 35. 一月份的开封,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这昔日繁华的都城,如今尽数埋在丈余深的黄沙淤泥中,堪堪只看得见残破的城墙。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就在刺骨的寒风中挖掘清理这座沦为废墟的城池。有手持牛皮鞭的监工在四周巡视,见到有人松懈便扬起皮鞭抽打,伴随而来阵阵惨叫和抽泣。在这里服役的都是些支持高宗的臣子和其家眷,这些夫人小姐不久之前可能还在闺中描红刺绣,此时却蓬头垢面、忍饥挨饿的做着如此粗重的活计,两下比来,真是天上人间。 在遍地银白中,一记身影尤其显得孤寂凄楚。那人身材单薄瘦弱,由于带着沉重的脚镣,只得艰难的一步步地挪动,只是这地上凸凹不平,又覆上了一层冰雪,一不留神间,只见他左脚一滑,摔倒在地,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碍于镣铐,怎么都爬不起来,转眼间又摔了一跤,那担中的泥沙也洒了大半。这时快步走来一个监工,举手一鞭迎头打来,那人连忙用手遮挡。监工见他遮挡,呵叱道:“你当自己还是大将军吗?居然敢还手!”又是几鞭打下去,鞭子落在手臂上立时就皮开肉绽。这个跌倒在地的囚犯,正是前靖西大将军,徐浩清。 这帮监工得赵宗昌暗示,对徐浩清甚为严酷,劳役苦重,侮辱打骂,其中艰辛,非比寻常。只是徐浩清貌为温润却固执,看似柔弱却坚强,始终不屈从。这名监工犹不解气,突然想到一件事,面露坏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陛下在陕城大胜,郭斌已经率队投降,张克敏也死于在乱军之中,你那些旧部都被悉数剿灭,你这大将军,只有来世再做了。” 他后面还讲了许多,但是徐浩清都恍然不觉,他的话犹如平地惊雷,使徐浩清当场惊呆,半天才缓过神来:“克敏他也……也罢……也罢……”然后就是一阵绵密的咳嗽,徐浩清以手掩口,竟然有丝丝血迹。残垣破壁,满目沧痍,噩耗之下,徐浩清内心也如这废墟一样,再无一点生机。 次日天刚蒙蒙亮,监工便驱赶众人上工。徐浩清和另一个苦役一起推一辆板车上坡,车上装着沉重的石材。徐浩清伤势未愈就来服役,之后感染风寒,病症渐渐沉重,四肢冰冷,纳呆神疲,咳嗽频作,昨日更是听闻噩耗,一夜咳嗽未眠,这时艰难挪着脚步,只觉得身子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突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这大车突然滑落,另一个人连忙要抬起来,却因事出突然加之实在太重,哪里来得及,只见这车上石材顺势滑出,压在了徐浩清的身上。 李天佑登基之后,很多旧臣认为同是太祖后裔,新皇帝取代高宗不过是皇室内部之争,降附不算失节,因而转投新朝,对于这些官员,李天佑依旧照用,又鉴于旧部缺少文臣,对很多降臣更是委以重用,朝政渐入正轨。但对于那些抗节不屈的大臣,则毫不留情,大肆诛戮,对于徐浩清的满腔怨念,尽皆发泄在他们身上。冯熙、谢廷等“奸恶官员”先后被枭首、曝尸,诛族,对身藏利器意图刺杀的大学士裴森,更是被当庭斩断四肢,休克而死。至于被牵涉到的亲属,则为奴为娼,一时间惨象迭生。 元旦(旧时春节称元旦)临近,李天佑大宴群臣,新朝首个元岁,众人都是兴致高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正置酒酣之时,世子出席敬酒。李天佑接过一饮而尽,世子见他心情颇好,拜倒道:“儿臣前者去开封督工,想到今岁奇寒,服役囚犯必是苦不堪言。元岁将至,望父皇姑念旧恶,大赦天下,以示宽仁。” 众人闻听都不作声,李天佑放下酒盏,这半年来刻意报复,似乎毫不在意,但是在听到这番话时,心中却是惆怅若失,对他的牵挂关心,原来未曾改变。 这时李常勋道:“皇兄之言差矣,对于这等奸恶之辈,不能心慈手软,试想昔日他们哪一个不想置我军于死地,又哪一个对我等以示宽仁?皇兄此言,可对得起死难将士?” 李天佑他扫过座下同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知道这话中之意,况且他心中也仍旧愤恨:徐浩清宁可忍受万般苦楚,也要愚忠守节,若是不能使他臣服,就算得到这天下,在高宗面前,自己也依然是败者。他缓缓道:“常勋所言极是,世子不必再为其求情。” 李常英曾听袁平讲述过其中曲折,他没有身临前线,不似李常勋等对徐浩清愤恨非常,相反他佩服徐浩清之能,敬重他仁义为先,兼济天下的情操,在开封不期见到徐浩清被欺压凌辱的惨状,心中大为不忍,又同情那些无辜的苦役。在成都王府徐浩清病重,一向冷漠的父王的那份小心平生仅见,就像是一个人将一块珍宝呵护在手掌上那般珍惜,那一幕给李常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赌定进言。李常英心细聪慧,已看出李天佑的犹豫,遂道:“儿臣并非为其求情,只是不愿看到父皇日后痛心遗憾。” 筵席不欢而散,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确是温暖如春,李天佑怔怔出神:那日相见徐浩清已是清瘦许多,后来更是遭受酷刑,也不知是否痊愈,天寒地冻,苦不堪言,那人向来单薄,身处此境,又是如何? 李天佑反覆捉摸世子的话:若是他果真有失,会后悔一生的又会是谁?李天佑蓦然清醒:“下旨着林玉成觐见。” 36. 天气寒得滴水成冰,又逢元岁,监工门都躲在屋里取暖聊天,所以李天佑和林玉成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手忙脚乱。负责的监工战战兢兢的落锁,漆黑狭小的屋子里阴冷森森,角落里有个人影,一条连在墙上的铁链紧锁着他的双手,整个人都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天佑几乎是冲到角落,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如槁灰,形似枯木之人会是昔日神采奕奕,明眸皓齿的徐浩清。李天佑俯身抱起地上的人,仔细察看,发现徐浩清身上满是新旧鞭痕,一双小腿更是肿胀不堪,因淤血而成紫黑色,微动就能听到骨断端相互磨擦的声音。牵动了徐浩清的伤处,他低声呻吟,几欲晕厥。 眼前的这一幕,就像是锋利的尖刀直刺进李天佑心里,一直疼到最深的心底,使他除了心痛和恐惧,什么也感觉不到。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对徐浩清的爱远超过自己的想象,是因为深爱才会恨他的背叛,恨他的无情。 御医忙碌着,回京途中徐浩清因为疼痛过度陷入昏迷,冰冷的身躯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生气。看着床上那随时会消逝的生命,李天佑感到周围的世界都在旋转,瞬时,他被一个想法惊住了:如果真的失去了他,那将如何?到哪里再去找来一个徐浩清?他苦苦压抑了这么久,让他受刑,让他去服役,连自己都以为已经放下了,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离不开他,自己根本不能失去他。那狰狞的伤口,折断的双腿,都在仿佛嘲笑着自己,对他所有的伤害,到头来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看着李天佑几欲发狂的神情,袁平低声轻叹,上前禀报:“陛下,状况很不好,腿上骨伤很严重,必须马上固定。但是他感染风寒,寒邪已经入肺,身体极度虚弱,恐怕经不住这样的疼痛,要如何医治,还望陛下明示。”这袁平不仅智计百出,更是精于医术,前次他巧施妙手制造瑞王病重假象,竟然连太医都被瞒混过去。 李天佑缓缓地坐到了床边,摸了摸徐浩清深陷的脸颊:“你尽管医治,我相信无论面对怎样艰险,浩清都不会放弃。” 袁平领命,下手处理,昏迷的徐浩清在剧痛之下一阵痉挛,想挣扎,身子却被紧紧地压住,只得拼命的要紧牙关,李天佑伸出右手,托住下颌巧劲松开,将食指横在了他的齿间。 袁平在徐浩清的双腿上擦上消肿去淤的药膏,又用夹板固定伤处,然后在外伤上撒上各种药粉,包扎伤口,又取出丹药拿水化开给他服下。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处置完毕。 众人退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徐浩清呼吸急促,睡的并不安稳,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小缕头发划进唇中。李天佑俯下身子,轻轻把头发从他的嘴里拿出。然后他就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徐浩清瘦得脱像,脸色灰白,与之前判若两人,他一双明眸清澈淡定,最让李天佑心动,现在也覆盖在长长的睫毛之下,看不见了,屋里静得只听得见烛火的声音。 好痛,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整个身子似乎一下子烈焰焚身,一下子又寒冰攻心,徐浩清感到整个人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 原本染屙的身子抗不住这样的伤痛,到了半夜徐浩清发起了高烧并且咳嗽不断,袁平又是施针,又是喂药,忙活了大半天。 李天佑让徐浩清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果然咳嗽好了很多,呼吸也略微平顺了。李天佑不禁哀伤的想到,好像每次拥他入怀时,他都是病入膏肓。李天佑心下歉然,小心的避开了手腕上的伤痕握住了徐浩清的手,感受指尖上传来的微微的脉动,“这样就好,”他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也许我要的只是他平安的在我身边而已。” 李天佑蓦然间变得平静泰然,默念:“浩清,最终是我败了……我不会再强求你臣服于我,也许我不该这样,但我只能这样……伤害你……我做不到。” 靠着他,他的胸膛如此的厚实温暖,仿佛是被这温暖唤醒了,天大亮的时候,徐浩清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睛,环顾四周,华丽的纬帐和陈设非常陌生,浓郁的药香飘荡着,让这雅致的房间更加幽静。徐浩清咋醒,依旧浑浑噩噩,好半天才感到身后被自己靠着的东西传来的温度,他努力的抬头,李天佑也恰在此时低头,双目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徐浩清有些意外,却又隐隐的觉得会是如此,然后他又意识到这样做不合适,想要挣脱,整个人却被满满的拉着陷入怀抱里,温暖手掌抚上他的额头,疲倦和眩晕让他使不出力,而温暖气息又给了他莫名的安慰,最后他终于安静的呆在这个怀抱里。 37. 袁平上前替徐浩清诊脉,开了方子让人煎药。扶着徐浩清靠好,李天佑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徐浩清唇边。徐浩清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我……” 李天佑将药碗放到了一旁,握住了徐浩清的手:“浩清,我夺取这天下,让你遭受苦楚,你可恨我?” 徐浩清愣了一下摇摇头:“于公,天下事有兴有衰,你我择道不同,有叹无恨;于私,你以德报怨,情深意重,有愧无恨。” 李天佑点点头,“我憎恨你背叛,但是比起憎恨,我更不能承受失去你,我不想因为过去断送未来,我可以原谅你。你不想做投诚,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平安在我身边,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徐浩清怔怔的看着他,泪水盈眶,思及以往种种,他深知过往一切其实都是自己造成,固然情义难以两全,自己也是无奈之下迫不得已之举,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能够获得他的原谅,更没有想到他能宽容到如此程度,一时间百感交集,恍然如梦。 徐浩清寒疾沉重,腿上又带伤,袁平遂下了安神的药物,让他多加休息,另外也防止他若是清醒疼起来挣扎,断骨交错,受苦更多。于是徐浩清多数时候都在沉睡,难得有清醒之时。而李天佑也算准时间,每逢徐浩清醒来都陪伴左右,三餐及汤药都不假他手。徐浩清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关爱过,看着他进进出出,那种莫名的感动使他整个身心都暖了,一直报定的必死之志也被这温暖融化了,在经历几乎分崩离析的痛苦之后,才知道生和死只是一线之间。有的东西不珍惜,便真的没有机会了。已经尽力而为,几乎赔上性命,应该可以为自己着想了。但是他又感到隐隐的不安,觉得这种幸福像是窃来一般。 其间林玉成和世子都前来探望。徐浩清感谢世子相救之恩,李常英为人又仁厚温和,二人相处十分融洽,日渐亲密。袁平妙手回春,徐浩清病情日渐好转,只是腿伤耽搁日久,筋骨错位,终究也没有痊愈,跛得厉害,只能扶杖缓慢而行。李常英宽慰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众多,些许还有转机。”徐浩清微微摇头:“殿下不必宽慰我,性命都是意外收获,还在乎一双腿吗?”李常英感慨于徐浩清的超脱与大度,发现除了过人的军事天赋外,徐浩清还有很多地方是常人难以比及的,也逐渐了解为什么一贯高傲好胜的父亲会如此迁就于他。 李天佑私下召见赵宗昌,道:“徐浩清虽与你有杀兄之仇,但是他也受尽苦楚,更是历经生死之间,也算是两相扯平。况且两军对敌,生死有命,爱卿可否与朕人情,饶过徐浩清?”皇帝把话说到这种程度,赵宗昌纵有百般不原意,也不敢有异议,当下遵命。李天佑隧厚赏赵宗昌,加封为大将军,同林玉成分别统领南营北营军队。 建元四年初春,长安城的扩建和改建完工,李天佑下令迁都,于是文武官员在南北营精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从洛阳向长安进发。 李天佑弃马从车,同徐浩清一起坐在宽敞的马车内。怕徐浩清受不了一路的颠簸,车内特地垫了几层厚厚的垫子,有一个小几,上面备有茶水,还有多样蜜饯点心。李天佑知道徐浩清久病烦闷,一来借此机会与他散心,二来重温往日温情。一路徐徐而行,观赏沿途风景,每到一地,李天佑必然让人寻得当地著名的小吃,与徐浩清品尝。 转眼即进入关中,这天到达商镇。李天佑命人停车,扶着徐浩清下车在一茶棚坐下稍事休息,又取下披风披在徐浩清的肩上。 正在此时,陕西巡抚李方求见,这李方原是杜念将军远房妻侄,旧朝吏部官员,城破投降,李天佑见他精干便命他为陕西巡抚。 李方走到近前:“臣李方恭迎陛下圣安。”李天佑示意他平身。 李方道:“臣闻得陛下前来,特意备得上好糕点。” 李天佑看向徐浩清,微微含笑。 李方遂从地上拿起一个食盒,从中拿出几盘点心摆在桌上,继而打开下一层,翻起的盒盖挡住了李天佑的视线,突然李方目透凶光,抽出一把匕首,狠命的向李天佑刺去。 38. 徐浩清只见眼前寒光闪动,不假思索,用力撞向李方,同时大喊小心。李方一击不中,欲再出手,李天佑却早已起身,几下腾挪踢飞匕首将李方制伏在地。李方恶狠狠瞪着徐浩清,大骂:“徐浩清,你这贰臣贼子!你枉顾陛下知遇之恩,为苟求活命,竟然不惜助纣为虐,与贼沆瀣一气!你死后有何面目见陛下!……”话还没有讲完,李天佑即拔出侍卫的佩刀,一刀将李方砍做两段。 李天佑弃刀在地,来到徐浩清跟前,他担忧李方的话会使徐浩清难堪,他想宽慰徐浩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抚上徐浩清犹轻微颤抖的双肩。徐浩清缓缓道:“他讲得不错,我是有愧,我有愧于杜老将军,有愧于辽远将士,但独独无愧于圣上,谋出言尽,已是倾力而为。我从不求忠臣守节的虚名。”他停顿许久,目极远处,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可以为天下人而死,却独愿意为君而生。”刚才的事情使徐浩清明白自己的心意:纵然被良心狠狠折磨,也选择留在他身边,因为不舍得离开,也不能再次伤害他。事已至此,不若遂了自己心愿。李天佑喜不自胜,所有的担忧烦恼似乎一瞬间消散,他握住徐浩清的手,十指相扣,再不松开。 徐浩清松了口气,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徐浩清素白缎的便服上,恍惚间让李天佑有这样的错觉,眼前之人淡然如仙,忠臣也罢降臣也好,都未入他的眼,功名利禄他根本不在乎,可是他却也执着追求,让他始终不能放开心胸,徐浩清的内心,李天佑看不透。 行程继续,终于到达了长安。李天佑将徐浩清安置在仁智宫,这仁智宫偏僻幽静,专门为徐浩清修造,其中的布局景致都与辽远的总兵府一般无二。徐浩清暗自感叹李天佑的周全细致,不动声色,那个人的关怀始终如初,从未改变。 但是李天佑却无暇顾及这些,因为迁都完成,朝臣们便重提立储之事。 李天佑登上皇帝宝座,并没有按照惯例立即封世子为皇太子,他一直在犹豫不决。长子李高英为人仁柔,喜读书,开元三年册立为世子,野心勃勃的李天佑不满于长子宽仁的作风,认为他做事有高宗之风,跟自己不相似。在郭斌投降之后,全国大体统一,李天佑见河南脱田流民甚多,欲实行强迫移民以实现西北方边防政策。世子却上奏:“民之本情,恋土旧怀,所以流离,乃因战乱,实出于不得已。目下海内肃清,百姓沐浴皇风,流民必自归于乡,毋容驱以实边,重启烦忧。”当时李天佑虽然夸奖世子有仁爱之心,但是心中却是着实不喜。 李天佑更喜爱三子李常勋,此子勇猛善战,自幼便跟随自己征战沙场,行军作战都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在成都起兵之时,命李常英留守,却选李常勋随从征战,冲锋陷阵,战功赫赫,子午古一战更是全赖李常勋奋力冲杀才能脱险,后来也是靠李常勋献计方得以攻陷开封,李天佑曾对其言道:世子柔弱,汝取之易耳。 登基之初李天佑征集朝臣意见,赵宗昌等一干武将都认为李常勋劳苦功高,应该立其为太子,而丞相等一班文官则认为应该遵循“立嫡立长”的传统,况且世子守卫后方有功无过,应该晋升为太子。李天佑心中痛恨这套立长的传统,有心传位于李常勋,但又不敢轻易违背祖训,况且太子确实并没有什么过失,所以登基后便以迁都为由,暂缓立储之议。 李常勋自恃功高有心谋夺太子位,他拉拢朝中大臣,更是收买世子身边的人为其通报消息,同时不断怂恿官员诋毁世子为自己进言。这次重议立储之事,朝中又是分为两派,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李天佑遂请袁平前来商量,在此之前袁平一直不表态,但是犹豫不决之际还是要问问这个高级幕僚的意见。 李天佑摒退众人,道:“先前同先生讨论储君之事,先生道此乃朕之家事要朕自己做主。然储君者,未来国君也,事关国祚,还要请教先生。” 袁平道:“陛下已有定夺,又何必问臣下意见?” 李天佑道:“朕尚在权宜之间,先生何出此言?” 袁平道:“世子乃嫡长子,况为世子多年恭俭仁厚,口碑甚好,又并无过失,理应进太子之位。但陛下却迟迟不立太子,难道不是心中另有人选?” 李天佑语塞:“先生所言不差,然世子过于仁弱,内乱外患,恐难安天下。况且三子常勋随朕征战多年,屡建奇功,此番得势更是功不可没。朕危难之间曾经数次勉励,如不应验,恐失信于他。”见袁平不出声,遂道:“先生以为此议如何?” 袁平道:“蜀王进位有三弊。自古长幼有序,若舍长子立蜀王,则置其他诸王于何地,何以服众?此其一也。蜀王在朝中广交诸臣,并授意亲信向陛下进言,不利于世子,若立蜀王,则开坏祖制之先河,使人知太子之位可经结党谋划而得,后世难免不效仿而起帝位之争,此其二也。蜀王立,赵将军功推第一,自当为其兄复仇,此其三也。” 袁平言之凿凿,尤其是最后一点正中要害。袁平何等城府,见李天佑大为动摇,继续道:“陛下一朝自会平内乱,攘外夷,太子继位之时纵有胆识恐也无用武之地,无为守业已然足以,世子仁爱,生在富贵之家亦不忘民间疾苦,定可继承大业。” 李天佑点点头,向袁平躬身失礼:“先生一席话使朕茅塞顿开,谨尊教诲。” 39. 建元四年九月,李天佑召告天下策立李常英为太子,听从袁平举荐选吴琳为太子少傅。李常勋大失所望,其封地在蜀,但他坚持不去,李天佑心中有愧于他,也没有勉强。 徐浩清闲来无事,索性在院中开辟土地,种植白菜,或是照顾作物,或是抚琴填曲,也乐得轻闲。这日有人通报袁平来访。 袁平为人低调,徐浩清病体渐愈后就很少来宫里走动。 袁平看见满园蔬菜,道:“徐公子好性质啊。” 徐浩清道:“消磨时光而已。” 袁平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水:“公子可知立储之事?” 徐浩清道:“已经知晓,世子进位,理当如此。” 袁平点点头:“太子性宽仁,颇好学,率真而不虚饰,可为守业之主,然圣上雄才大略,不喜太子仁厚之个性,常有子不类父之感,加之他人觊觎,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徐浩清不知他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见徐浩清一脸迷惑,袁平直言:“我能助圣上夺得天下,一展平生所学,心愿已足,自当功成身退。昔日公子于王府一席话,掷地有声,吾记忆犹新,望仍能以此为念,以公子才智地位,或能劝谏陛下保太子之位,却是为苍生谋福祉。” 徐浩清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待遇优厚的俘虏而已,何能助太子?” 袁平微笑:“公子只需记得我今日之话,日后自有分晓。” 其后袁平不辞而别,飘然而去。 徐浩清入住仁智宫后,李常英便是这里的常客,但自被立为太子后就难得有空来此。这日又来,见徐浩清正在给幼苗浇水,太子少年心性,又见徐浩清腿脚不便,就抢着要代劳,结果弄得满身泥水,让徐浩清哭笑不得。梳洗一番后,太子灌下了一杯茶水:“这几日都在屋内研究阵法,很是枯燥,到你这里来真是痛快不少。” 李天佑每晚必然到徐浩清这里,言谈之间徐浩清对于朝堂之事也略知一二。自立李常英为太子后,李天佑派林玉成与多位老师为太子讲习兵法与实战,更是定时亲自抽查。前日晚间李天佑提及此事,道:“子不类父,哪里像是我儿子!”当时徐浩清劝道:“陛下胸中韬略,又有几人可及,况且战法又岂是朝夕间便能学会?”李天佑少解,但是不满之情仍溢于言表。 徐浩清又想到袁平的嘱托,思量再三,问道:“殿下可否将近日所学内容告于在下,或许可给殿下出些主意。” 李常英深知徐浩清之能,大喜过望,一一道来。 太子习及的布阵之法,依图布阵看似简单,但是其中阵势选择与阵法变化都大有学问,相同的阵行不同人用来就会有不同的效果,李天佑自是不满太子照本宣科。徐浩清是排兵布阵的行家,深知其中奥妙,当下以指尖蘸茶水,将涉及的几种阵法的应用与变化详细讲解,这其中大部分李常英闻所未闻,听得他目不转睛,这一讲就是大半日,徐浩清都已经住口,李常英犹自沉浸其中。 次日掌灯,李天佑提着药酒进来,让徐浩清坐在床上,将其裤腿高高挽起,把酒倒在手上在腿上不住揉搓。半个月前李天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酒,听说对腿伤大有好处,便每天为徐浩清涂擦。徐浩清争执不过只得依他。这药酒烈性,徐浩清感觉整条腿都火辣辣的:“可以了,你赶紧去净手,这药酒烈性。”李天佑只当没有听见,继续揉搓:“日里我考问太子功课,他这几日是大有长进。”徐浩清道:“太子聪颖用功,自然会有进步。”李天佑冷哼一声:“他哪里会有如此精湛见解?只怕是你教他的吧?” 李天佑将他裤腿放下,转身边洗手边说:“想不到普普通通的锥形阵竟有如此变化,这等高言论你不与我讨论,却告诉太子,未免明珠美玉投于盲人。” 徐浩清不语。 李天佑暗中叹气,徐浩清看似放下包袱,但是和自己相处却再不如前,对有关军事的任何事都闭口不谈,李天佑大为怀念当年在辽远二人促膝论兵侃侃而谈的日子,但是他知道彼时同仇敌忾,此时却是时过境迁,化解心结总是需要时日,当下悠然道:“我看不如这样,既然太子与你走得亲近,便由你教他战法。” 徐浩清一愣,道:“败军之将,难胜任太子之师。” 李天佑道:“说到用兵,满朝之中你若声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就这么定了。” 于是徐浩清便走马上任,为太子讲习兵法,从行军到布阵,从守城到攻城。徐浩清文人出身,于军事上是自学成才,但他于军事上资质颇高,作战经验又丰富,是以讲起战法得心应手,理论战例并举,基本与变化并重,把太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太子提及蜀王李常勋治军之术,蜀王作战先遣一队冲进敌阵,必有去无回,倘有回者,一律问斩,然后再遣一队冲击敌阵,被遣者知有去无回,保定必死决心,永不可挡,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听罢徐浩清摇头:“此法虽合乎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理,然轻视士兵生命,太过酷烈,不足为取。需知御虏杀敌无过,但是将士死生不过一瞬之间,一人埋骨沙场,一户父母妻儿失养。作为统帅,一个举动都会关乎万人性命,所以要谋定后动,要爱惜士兵的生命。”太子称是。 40. 当年李天佑兵临京城,徐浩清全军回援,在金兵强劲的攻势下王谦退居辽远,阳宁得而复失,边关危机重重。建元五年初,冰雪消融,天气渐暖,李天佑提议发兵收复阳宁,加强边防,以抗击金兵,又道太子修习兵法已久,当以实战检验,遂让太子为此次征阳宁主帅,众人哗然。 太子回府与吴琳商议,吴琳道:“陛下之意不在殿下,在徐浩清,欲以殿下说服徐浩清而已。徐浩清攻克过阳宁,只需劝说他随殿下出征则大事无忧。殿下是一国储君,如今声名不如蜀王,功绩也不及蜀王,于心何安?”吴琳遂请徐浩清前来商议。 晚间李天佑来到仁智宫,有琴音从屋中传出,“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却是一首关山月。 李天佑止步听琴,许多纷乱的情景一起涌上了心头。徐浩清精通音律,尤其善于抚琴,在辽远征战间隙,他时常弹奏,大战在即,他犹有如此闲情逸致,颇有谢安石的风范。但是他的一曲秋水长天,湱然山涛,幽然谷应,令人心骨俱清,真是内里神清气定,不似谢晋有作伪之嫌。最初也正是这种气度,让李天佑沉醉不能自拔。李天佑家藏宋宣和殿万琴堂的古琴“冰清琴”,特意派人取来送与徐浩清,此琴采用百年桐木,古雅厚重,有金石之声。徐浩清大爱,日日不离手,后来二人恩怨丛生,这前代古琴遂为闲置。今日重听仙音,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李天佑细辨琴音,彼日秋水长天曲,淙淙铮铮,若幽涧之鸣泉;疾风骤雨,如万壑之争流,当时二人心意相投,取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意,清婉飞扬,明快轻盈,然而这曲关山月,却是吟诵战争之苦,琴音忧伤苍茫,曲情低沉严峻,如泣如诉。境由心生,李天佑百感交集。 此时曲终乐停,李天佑进屋,从身后环住徐浩清,轻声低叹:“我们总是不能复归初见之时吗?” 徐浩清没有答话,一双素手扶在琴弦上:“陛下以太子为帅收复阳宁,我已知用意,当年我带兵至回京师,遂使阳宁失守,我又为太子讲习战法,出兵阳宁,我责无旁贷。” 李天佑使太子为帅,一是有意历练太子,使其知这天下得来不易,二来就是欲以此激徐浩清出马。徐浩清大病初愈,行动又不方便,李天佑原是不忍其操劳,但是国家初定诸事繁杂,实是无暇抽身,而阳宁又极难攻取,除徐浩清外,别人为将都难以放心,不得已而为。 李天佑见徐浩清主动提及,暗喜,徐浩清继续道:“我痛失至亲至友,违愿与你为敌,皆战之祸,我被战争误一生。至于百姓军士,更是无辜受戮,征战日久,民怨甚深。我可以替陛下出征,但是可能允我此战之后,不再造杀戮,与百姓休养生息?”说这话时,他抬起头亦抬起眼,清秀的眉眼间,透出疲倦哀伤的神采,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得凄楚。 李天佑的雄大豪迈远非其父兄可及,他主张以攻为守,消除边患,一劳永逸,阳宁只不过是他的第一步,他此时想让徐浩清出马,也是为全面出击做准备。但是徐浩清悲伤疲惫的神情,又让他心生不想伤害他的怜惜,心里想到:“止战是浩清一厢情愿,收复阳宁,金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再战,浩清纵然不同意,也无话可说。罢了,暂且答应他又能如何。” 想到这些,李天佑将双手轻轻的放在徐浩清的双肩上,柔声道:“解除西北边防隐患之后,朕自当内修法度,予百姓休养生息。” 得到承诺,徐浩清长出口气,他希冀的无非是百十年间的和平,纵然战争永不会停息,能够终己一生不再见战乱,已是心满意足。也许李天佑在得到天下后,对战争也感到疲倦和厌烦,又或许在二人经历生离死别后,李天佑也看清真情可贵,会为自己而改变。想到李天佑的深情厚意,徐浩清遂握住李天佑搭在肩上的手,李天佑也抛开那些不快的念头,顺势将他搂入怀中,二人沉默不语,都甚为珍视这难得再现的情愫,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建元五年三月,李常英带兵2万,林玉成、许尚友、王谦为将出兵辽远。到达辽远,李常英命令许尚友领大队在城外驻扎。众人来到旧时总兵府。李天佑登基之后,特意命人看护这总兵府。徐浩清下车进到院中,旧时情形恍如昨日,一路上见到城墙街道依旧,却远不及往日繁华,很是萧条。徐浩清经营辽远多年,对这里深有感情,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徐浩清心情不好,连晚饭也没吃。太子遂亲自送来宵夜,徐浩清拜谢。徐浩清见太子紧锁眉头,问道:“太子可是为战事忧心?” 太子道:“白日里我同林将军前去观望,阳宁城高墙厚,又有精兵把守,我们只有不足5万人马,又不是善于攻城,如何才能破城?” 徐浩清道:“太子,不要说是5万人,若是强攻,就是10万精兵,也未必能行。” 此话一出太子更是忧虑。徐浩清道:“我之所以劝太子少带兵马,并低调行事,就是要让敌人以为我们兵力不足,只是要加强辽远防御,并无进攻阳宁之意。太子放心,十日之后,我保证太子可以站在阳宁的城头上。” 深夜,阳宁关官邸,有几个人悄悄的从厨房的灶坑中爬出,潜入金兵总领完颜朔的卧房。为手之人正是王谦,他手起刀落,可怜堂堂金国大将军,就在睡梦中作了刀下之鬼。王谦在他衣物中搜出了令牌,斩下他的首级,又悄悄地潜入暗道。王谦得手,复到另一出口,早有一队人马化妆成金兵在此等候,双方会合,奔向东门。 到达城门后出示令牌,言及奉完颜朔之命带队出城。守城将领忙城楼询问,令牌不假,但出城事大还要去核实一下。这时混在队中的王谦一声低吼,为首的队长突然抽出佩刀斩杀东门守将,众人会意也纷纷亮出兵器,袭击守军。守军措手不及,黑暗中也不辨敌我,被抢了先机,王谦一面命人放信号,一面命人大开城门,金军仓促抵挡,但是王谦手下都是善战的勇士,拼死护住城门,守城金军一时难以靠近。 城外林玉成已经埋伏多时,见城中发出信号,立即下令进攻。当下林玉成率骑兵先行冲入,里应外合,奋勇攻杀。金军张惶失措,不知敌军从何而来。林玉成将完颜朔首级高高调起,命人以喊话:“主将完颜朔已经被擒杀,大军已经入城,休要负隅顽抗!” 副将慌忙去官邸禀报,发现主帅完颜朔已死,大惊失色,一时间群龙无首,这时许尚友带后援赶到,一面厮杀,一面泼油放火,城中大火冲天,金兵更是乱成一团,遂被各个击破,未及天明,全军大溃,无心恋战,争相从西门逃跑。 清晨梁军占领全城。太子站在城楼上,望着犹自冒着青烟的整座阳宁城,这正是到达辽远后的第十天,太子不禁喃喃道:“真是神机妙算。” 身旁的林玉成没有出声,徐浩清跨越时间和空间设计这一切,让人难以相信,早在撤出阳宁之时就留下再次进攻的后路,在城外修建了通往城中的暗道,出口位置的选择,入口及机关的设置的巧妙都令人叹为观止,难怪当年他会孤注一掷带兵回援,原来阳宁不过是他暂时交给金兵把守而已。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如此厉害的对手,若高宗能够信任他让其主持全局,陛下还能得到这天下吗? 另一边王谦趁太子与林玉成不在,引一人来见徐浩清。王谦命人守在院外,来人推开房门,摘下了斗笠,径直走到徐浩清面前:“立仁,自开封一别,一切可好?” 41. 屋内一时间悄然无声。徐浩清觉得自己必然是在梦中,他不敢眨眼,他生怕再睁开眼睛时就会梦醒,眼前的这个人就会烟消云散。 泪水夺眶而出,徐浩清连忙强步起身,却因腿脚不便,踉跄跌倒,来人赶紧上前扶住他,徐浩清一把握住那人:“广陌,我可是在梦中?” 素广陌微笑:“立仁,你不是在做梦,我没死。” 素广陌扶着徐浩清坐下,徐浩清犹自不肯松手,问道:“当日你中箭落水,如何得脱?又因何在此?” 素广陌看了一下他的双腿,微微皱眉,开始诉说前情:“赵宗昌忙于追击,并未细察,我一息尚存,凫水而走,被部下所救,只是失血过多,加之又侵水,伤势严重,足足养了几个月方才痊愈。我复归京城,已然一片菏泽,又没有你的消息,我便去寻张克敏他们。哪知郭斌在灵宝中了蜀军的埋伏,激战之后伤亡惨重,克敏也不知所踪,当时又传闻圣上自焚而亡,郭斌遂无心再战,决意投降,我又去投奔王谦。当时金兵已经占领阳宁,蜀军又攻辽远,王谦和我商量,负隅顽抗也没有意义,不如暂降再谋后事。后来你被软禁在宫内,我一直也没有办法见你,这次你来辽远,我们方能得见。” 徐浩清感叹道,“我以为必定阴阳相隔,今日相见,恍如隔世。辽远众人,也只剩下你、我、王谦三人而已。”思及往事,两人都哀伤不以。 这时王谦走入,“素将军,长话短说,久恐生变。” 素广陌点头:“得以不死,乃是天幸。当日众军士不得已而降敌,如今我等愿以你为尊,再行联络他人,共谋大事,起兵讨伐李天佑。” 话题急转,徐浩清一怔,随即断然否决:“不可。彼时唯有以战止战,故不得已而起兵。今时彼已然坐稳江山,再战只能图增杀戮而已。” 素广陌道:“李天佑弑君篡位,我正应该趁人心未稳之时号召起兵,况且之前不敌蜀军,皆因皇帝不肯信你,现今再无束缚,以你之能,可以放手一搏。” 徐浩清摇头:“先帝在时,名正言顺,众人犹自观望,无人勤王,现今又有几人能冒险相助?之前全军而出,尚不得胜,今兵微将少,又怎能得势?况且死者已矣,又岂能因为报仇,凭增冤魂?总是再战无益。” 王谦看向素广陌,素广陌双眉紧皱,又道:“纵然机会渺茫,我等也该一试。大仇不报,岂不愧对杜将军岳鸣他们?” 徐浩清又摇头:“天下凶凶数岁,民不聊生,皆因战之祸,不能再起祸乱,陷百姓于倒悬。” 素广陌见徐浩清忘记前仇,再三推托,剑眉倒竖,怒道:“庆元元年金兵进犯辽远,敌人几次攻上城头,形势危急我劝你先行离开,你却道‘我为总兵官,官此当死此,愿与众将士同进退’,众人同心终退敌兵。今众将士都盼望随你起事,你却弃之不理,是何道理?李方曾对我言道,你归降李天佑,我不相信,但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千方百计推托,不愿领我等起兵,到底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私情?” 徐浩清默然,思绪百转,的确,自己这么做算什么?不肯臣服却因李天佑执着招降而受优待的俘虏?这只是安慰自己留在他身边的借口。休兵止战,虽然无错,但是李天佑勤政图治,虽然有些做法酷烈,但也并非昏聩,况且他又允诺罢兵止战,此时此地,李天佑的恩义温情已深植心中,一朝倾心,两情相悦,又何错之有?难道一定要违背心意,与之为敌? 素广陌又劝说许久,徐浩清为人极固执,认定此时杀李天佑弊大于利,决计不肯,素广陌更加愤怒,一拳打在桌上,木屑纷纷掉落:“是公是私,只有你自己清楚。李天佑究竟给你哪般好处,让你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众军士敬重你,随你征战埋骨沙场,若你因一己之私,置血海深仇不顾,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见一干兄弟?!”素广陌的指责像滚油一般浇在徐浩清心头:是公是私,自己也说不清楚,天下百姓,怕真只是自己冠冕堂皇苟且的理由。不以私情更其守,昔日的誓言终究难以坚守。况且素广陌说得对,利州阵前若非自己一时犹豫,有怎会有今日结果?一想到诸多故人因此枉死,徐浩清便觉得万刃穿心般的痛苦。 素广陌愤然离去,王谦赶紧追出。 “素将军,总兵大人若是真站在反王一边,我们又该怎么办?” “立仁只是被李贼恩情所惑,我们还是先暗中联络其他人,倒时箭在弦上,他必然会相从。”想了想,又道:“此事先不用告诉立仁,这次举事全为社稷,事成,功归大家,不成,以自己性命担当,绝不累及立仁。倘今先以告知,无异于牵其预危事,万一不许,反误大事,不如不报。”王谦称是。 之后梁军又先后攻克武陵、铜仁郡,整个西北地区复归于梁,金兵退回河西走廊。至此军民始知徐浩清重回辽远,全郡欢腾。徐浩清却是感伤素广陌之言,满面愁容,太子不解,徐浩清长叹一声:“当年随我入关作战之兵士,十有八九埋骨他乡,我有何面目受辽远父老如此厚待?”太子闻听,也是唏嘘不已。 八月,太子留王谦驻守阳宁、辽远,班师回京。 42. 李天佑已经得到战报,亲自出城迎接,允太子所奏嘉奖有功将士,如此诸般,忙碌几近半月。 蜀王见太子得胜而归,心中不胜烦恼,找亲信刘辰前来商议对策。刘辰道:“王爷,太子此番得胜,全仗徐浩清之能,陛下也深知此点,所以他虽然得胜,却未必讨得陛下欢心。太子此行最大收获,莫过于通过徐浩清结交了王谦、许尚友等武将。” 李常勋道:“这次靖难蜀军原有将领死伤多人,父皇有启用这些降将的意思,徐浩清素有威望,若是他们支持太子,岂不是更加麻烦?” 刘辰道:“玄机就在此处,这些降将也并非全都和徐浩清亲近,若是能拉拢一些暗中助我,大有好处。” 李常勋点头称是,让刘辰着手去办。 建元六年四月,金国内乱,经过几年的修整恢复,李天佑提出应趁机对金国大举用兵,解除西部边防痼疾。 众臣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内乱初平,况且金兵凶悍,深入敌人腹地,胜算不多,所以不宜用兵;但是李常勋、赵宗昌等武将却认为应该趁士气高昂,军马纯熟之际一鼓作气,彻底击败金国,一雪前耻,使四夷从此不敢小视中原,扬大梁国威。 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一班反对的文臣更是直犯龙颜,李天佑大怒,当庭命人杖责。 李常英出列阻止,道:“请父皇息怒。儿臣认为臣子直言进谏乃是朝政清明之兆,若是因此遭受责罚,恐损父皇盛名。再则儿臣也认为彼所言有理,昔时金以阳宁为依托,屡犯边境,不出师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故有阳宁之战。然自顺统末年至今,战事不断,帑藏皆尽,所累者莫非天下生民。此次出兵阳宁,使儿臣更之战争惨烈,战士无辜。征战日久,民生疾苦,天下既定,当与民生息,安享太平。” 李天佑道:“朕以为太子经此战当有些长进,孰料仍旧如此!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彼去而复返,何日得安?唯有彻底破除金国,方能一劳永逸。”言语间甚是不耐烦。 太子丝毫不退,道:“儿臣以为既制阳宁,莫若缮治壁垒,控扼险阻,严边城而实关内,必致敌无虚可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杀戮深重。回师归京,沿途见到许多百姓在捡拾草籽,儿臣问及原因,答道‘备岁荒,以为食’,民生如此,何忍再战,请父皇以仁义为怀,以为蒸蒸苍民。” 梁自开国以来一直忍受边境各国嚣张,现在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李天佑每每看着地图上广阔的区域,都激动不已,那就是他的疆域,那就是他的军士要追随他驰骋的大地。开元一战之后,他隐忍这么多年,早已是迫不及待,蓄势待发,一干文臣阻碍也就罢了,想不到他选定的储君,他嫡亲的长子,也全然不知他的心境。想李常英不谙战事,若不扫平周边,他日必是倍受欺凌。而且这番话,与徐浩清拥守的念头如出一辙。想到徐浩清与自己生分却与太子日益亲密,他怒然而起,指着梁国的版图,道:“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用杀戮得来,若单靠仁义能拥有这般版图吗?以你这小子软弱的个性,朕不出兵,将来你又能坐稳江山吗?”竟然将纸镇朝太子掷去。 群臣惊于李天佑的怒气,无人敢再谏。 退朝之后,李天佑伏案研究作战方案,设计与羌兵对战的阵形,想到徐浩清深谙布阵奥妙,便起驾往仁智宫。 李天佑见太子在屋内,越发觉得太子与徐浩清亲密,怒气又起。 太子告退之后,徐浩清道:“陛下有出兵征伐金国之意?” 李天佑冷冷道:“不错,想必太子也告知你朝堂上的争论,你意下如何?” 徐浩清道:“太子所言,句句在理。况且眼下危机既除,陛下也应依前言止战休兵,” 李天佑道:“荒谬!你身为统帅,必知时局千变万化,战机转瞬即逝,令行当因境而迁,因时而变,岂能固守一时决议?朕本想让你教习太子行军作战之法,一改其懦弱之本性,不想他未学得用兵之道,倒是把你那迂腐的念头学个彻底!以太子之能,若金兵再犯阳宁,他可守得住这江山?况且没有靠固守能得来的盛世,唯有效仿汉武帝,趁此良机灭金,边患方得以彻底解除!” 徐浩清即道:“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财殚力痡,谈何盛世。武帝之时,已历文、景两朝休养生息,又有卫青、霍去病般千古良将,犹且如此,梁开国以来连年征战,百姓流离,田地荒芜,又怎能与前朝相比?况且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勤修德政,自可怀敌附远,弥患于未萌,仁义不施,则国人尽为敌,无需外夷,亦可亡国。陛下难道不记秦亡之事?陛下出兵伐金,究竟是为了天下太平,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徐浩清怪李天佑食言,指责连连,竟是毫不退让。二人小心回避的矛盾在此刻全然爆发。 “够了!”徐浩清既早有取阳宁之计,却迟迟不说,李天佑事后大为不悦;徐浩清空有卓尔不群的军事才华,却没有战斗意识,让李天佑嫉妒并惋惜;就算自己尽倾爱意,徐浩清却还是坚冰一块,毫不体谅自己心意,种种不满、失望、烦躁在此刻汇聚成滔天怒火一并迸出,李天佑勃然大怒,以手击案,怦怦做响:“太子是仁义之主,朕偏是亡国暴君!废帝既为仁主,又何以让朕坐得天下?况且梁建国二十年,隐忍外夷二十年,朕谋划此战二十年,二十年心血,岂能付之东流?朕对你全心全意,不惜和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反目,你却可曾为朕改变过半分,可曾为朕着想过半分?既然如此,你支持也罢,反对也好,朕都要成就千古霸业,只望你记得自己身份,勿要妄言助长储君软弱之气!” 43. 听得此言,徐浩清不再作声。李天佑也愤然离去。徐浩清感到无力:素广陌说的对,自己是被私情蒙蔽而失去判断,李天佑指点江山,一心称霸,注定要用战争证明存在的价值,这样的君王爱恋绝不会是他的全部,纵然他爱着自己,也绝对不会放弃追求。罢兵止战,不过是他一时搪塞,怎能作数,而自己也终究不可以左右乾坤。 李天佑力排众议,决定出兵,一干武将文臣,纷纷着手安排,异常繁忙。那日争吵之后,李天佑怒气渐息,开始后悔,徐浩清在决定之前,会反复斟酌,但是一旦认准,便义无反顾,绝不轻易改变,早知他这种秉性,既然不愿意伤害他,又何必勉强,当时言语过重,他有心前去道歉,只是碍于颜面。这日天气晴朗,李天佑又难得清闲,下朝之后便起驾去仁智宫。 李天佑不让通禀,径自走入,刚到院中,就听见徐浩清的声音:“这在春季播种的白菜需是特殊品种,前期耐低温,后期又要耐热,我见习很多年,才悟出这其中道理。比如说这浇水,水量不可过大,不然会烂根,也不能太少,因为春天土壤易干燥。” “多了,浇多了。”太子在前面给幼苗浇水,徐浩清坐在一旁耐心的讲解。 也不知道太子讲了什么,徐浩清甚是开怀,生生笑意都浮在脸上。 李天佑突然觉得这笑容很刺眼,竟然有些恍惚起来。这一幕很熟悉,多年前在辽远,徐浩清也是细心的给自己讲解种白菜的方法,讲解白菜的种类,当时自己还揶揄他还没解甲,就开始务农了。有多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长安、开封、还是成都王府,从何时起自己只看到他忧心忡忡,闷闷不乐,从何时起两人相处就只有沉默和争吵?那个风轻云淡、谈笑风生的徐浩清哪里去了,过去在辽远时的亲近、默契、言语间的诙谐欢愉又哪里去了?他可以和太子坦诚相待,却再不愿在自己面前卸下心防。一切可以从头开始,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将这幕看得真真切切,李天佑悄然转身,大步离去。 李天佑登机之初,少数高宗的支持者时有联结,造成局势动荡不安,而西北部的金国更是不时骚扰,为了加强京师的安全,李天佑决定在京师附近的几个咽喉要道兴建军事要塞与避暑合一的山宫,位于彬县的广阳宫就是其中之一。李天佑心中烦闷,便决定前往广阳宫,并商议伐金细节。与此同时,素广陌等人也在秘密谋划。素广陌深信徐浩清终究会站在自己一边,终于万事俱备,便着手安排接应徐浩清。 这日许尚友伺机找到徐浩清,送上素广陌书信。徐浩清看罢,低头不语,垂下眼帘,他的眼前又掠过一幕幕和李天佑的过往,对敌中的默契,畅谈时的欢快,归京路上的温情,仁智宫里的关爱,最后定格在王府中的那一夜,人非圣贤,难免沉陷于其中。只是秋水与长天,看似一色,实则用不相交。自己也不会再次与他为敌,但是也绝不能留在他身边。从一开始就在和李天佑不同的路上,也会一直走下去。他再睁开双眼时,眼中已是一派清明。 许尚友继续道:“李天佑近日便会起身前去广阳宫,我也会随行。一月之后,就是重阳,宫中照例会请民间表演班入宫欢庆,广陌已使人混入其中,倒时可以借机掩护你出宫。东城外50里有一处旧时驿站,素广陌会那里在等你。你若能到则是最好,若是不行,我们再另寻他策。”言罢有告知路线细节,徐浩清一一记下。 许尚友离开不久,太子便前来,和徐浩清座下闲谈,说道重阳之日宫中会有许多表演,邀请徐浩清一同参加,徐浩清只是摇头。太子心中低叹,徐浩清支持自己,父皇对此大为恼怒,已是许久不来仁智宫,这次去广阳宫徐浩清也不在随行之列,徐浩清本是地位尴尬,现在又受冷遇,心境便可想而知,太子软言宽慰。徐浩清忧虑却并非为此,他知道自己一走,再无相见之日,非常担心太子,然而事到如今,留下对太子也是无益,只愿李天佑念在父子之情,不要迁怒太子。他望着太子分明的五官,隐约透出李天佑的影子,又大为愧疚不舍,一时间五味具陈。 九月初九,重阳节,宫中依照惯例请人表演欢庆,表演之后便由太子主持宴请京中重臣。徐浩清推托身体不适,早早休息,熄灯之后便悄然出仁智宫,与接应之人会合,混出皇宫,出长安城一路向东。一路上大雨倾盆,徐浩清腿脚又不方便,所以已过黄昏方才来到约定之处,接着昏暗的光线,徐浩清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自己站在屋里,喜不自禁,抢步进屋,低声喊道:“广陌!” 这时那个人影转过身来,道:“浩清,你还是来了。” 44. 一瞬间以为是错觉,但熟悉的声音使徐浩清从恍惚中清醒,他只觉得心骤然沈了下去,手脚都不再听使唤,昏暗不明光线之下,李天佑冷冷的注视着他,面沈似水。 “有人向朕告密之时,朕并不相信,但是朕终究是错了。” 徐浩清默然,突然他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将广陌如何了?” 李天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拍拍手,随后许尚友从外面进来,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抛在地上,正是素广陌。 徐浩清看看素广陌的人头,又看看许尚友,连日的紧张和赶路本已让他精疲力尽,极度震惊之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折断了,他身子一沈,跌坐在地。 原来自杜念将军阵亡后,许尚友先后在徐浩清、郭斌手下效力,但是前有岳鸣、张克敏,后有王谦,自己总是得不到重用,他心中已有不满,随太子出征,虽然事后都有封赏,但多少却有不同,同是降将许尚友却远不如王谦。许尚友颇有微词,这些都通过密探传到刘辰那里。刘辰得知许尚友好玉石器玩,便带些玉器让其帮助鉴赏,一来二去之后,更是以博弈为戏,佯作输家,把一些珍品输给许尚友。一日刘辰见时机成熟,道出目的,言道“蜀王幕于将军之名,有心结识。将军勇武,远胜于其他降将,之所以不得志,徐浩清用人为亲之故。况且皇上爱蜀王胜于太子,有废立之心,碍于太子无失而已。今因出兵之事,徐浩清并太子与陛下失和,一旦主上相弃,将军何以取庇?倘若阴为蜀王谋划,此拥立之功,蜀王必刻骨铭心,舍累卵之危成泰山之安,何乐不为?”许尚友怦然心动,遂暗中投靠蜀王。许尚友是杜念爱将,素广陌等人对他都也是深信不疑,将心腹之事尽数告知。 李天佑看着一切,心痛中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他冷笑道:“你终于也体会到被背叛的滋味!你一次又一次背叛我,可知我是如何心痛!”李天佑突然走到他近前,“我做到如此地步,都不能使你感动,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李天佑直视徐浩清,目光就像刀刃要撕开他的胸口,看他如何铁石心肠。 屋内一片沉寂,和李天佑相知之始是雨夜,自己功亏一篑也是雨天,听着屋外不断地雨声,徐浩清突然镇静下来,果然是一场宿命。他闭上双眼,旧日种种,突然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他看见杜夫人在院中的石桌上摆上蜜饯茶点;树下素广陌指点张克敏和岳鸣武艺;那边薛林趴在石桌上摆弄图纸;杜将军则笑呵呵的把蜜饯往自己的盘中夹,那笑容一晃一晃的,那么的慈祥。那些旧时的好友,原来一直都在,那些旧日的往事,原来一直那么清晰。原来看过红尘成与败,此间爱,终究难以再回来。徐浩清始终没有回答。 李天佑旋即回京,着林玉成审理谋反案。王谦得到消息,无奈之下正式起兵造反,李天佑着赵宗昌领兵平叛。赵宗昌部下回来禀报说,王谦向辽远附近州郡发出檄文,称皇帝无道,太子却是有德的明君,要发兵扶太子正位,号召天下有德有识之士景从响应。李天佑出兵之前对太子的不满已经日渐加深,这次又有诸多证据指正太子参与其中,更恨徐浩清支持太子而反对自己,当即以谋逆罪软禁太子,并逮捕一干涉案人等,太子的亲信和徐浩清的旧部尽皆下狱,牵连甚广,整个京城都是人心惶惶。蜀王又不断使人进言,很多大臣也望风投机,一时间要求处决逆党首领徐浩清、废太子的奏折犹如雪片般上呈到李天佑面前。 李天佑缓缓扣阖上徐浩清的供词。徐浩清,徐浩清,李天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无论自己多么用心,多么退让,就算自己将一生情意尽付,他徐浩清都一如坚冰,从未消融,所想的,所念及的,都是他的仁义,都是他的故人,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从始至终,从来没有。所有一切的温情爱意都是幻梦,是自己自欺欺人。李天佑觉得气血翻涌,又觉得如坠冰窟。是到了该清醒地时刻了,应该处死他以儆效尤,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李天佑闭上双眼,眼前幻出很多场景:病中握着他的手,指尖那温暖的触感……他清澈坚毅的目光,淡定的笑容……促膝谋划作战,在同一张地图上行军布阵……还有一曲秋水长天,澄然秋潭,皎然月洁,不染丝毫浊气。 天牢之中,李天佑屏退众人,他默默地看着徐浩清,那一双眼眸,依旧是那么的淡然,清澈,柔和。他终于开口,“我让林玉成主审,就是希望还有一线转机,想不到仍是如此。在成都你背叛我、欺骗我,让我一片真心变成笑柄,”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然而即使被背叛,我也原谅了你,你不肯臣服我,我也不在意,因为那时你命在须臾,我握着你的手,心里却是无比安然,我对自己说,这样就好,”他停顿下来:“我所之求于你的,不过如此而已。” 这话犹如千斤巨石,重重的压在了徐浩清的胸口,归京路上、成都王府、长安皇宫里的一幕一幕,点点滴滴,犹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窒息。 李天佑继续缓缓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你对我可曾动过真心?” 徐浩清道:“你我对敌之始,我就下定决心,你死,我绝不独活。” 李天佑苦笑,纵然无奈,纵然无情,但在徐浩清心里,毕竟有自己,终不只是自己枉自痴心。他燃起一丝希望,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低声道:“你背叛我,我还可以原谅你,你参与谋反,我也可以不追究,但是从现在起,你能否放下百姓,放下故人?” 李天佑霍然转身,眼前的人通透清澈的眼睛望定自己,坚定的说出答案:“我,不能。” 徐浩清平静的道:“陛下看重武将声名、地位野心,指望开疆扩土,令属下诸人为你无辜丧命,我所求却是解民于倒悬,所以只要我活着,就不能坐视你大兴战火,用皑皑白骨达成心愿。” “所以我们只能共死,却不能同生,是吗?从始至终,都只是我自己在心怀不忍和尽倾情意,为什么你就不能放弃那些迂腐的念头,为我退让一次?为什么?!” 看见李天佑眼中的黯然和神伤,徐浩清无法回答,他感到腹内如同火烧一般疼痛,冷汗不住地流下,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 只见徐浩清紧捂腹部蜷缩在地,李天佑来不及多想连忙俯身让徐浩清靠在怀中。徐浩清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李天佑搭上徐浩清的手腕,脉搏异常快速紊乱,摇曳的灯火下徐浩清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李天佑大惊,向外大喊:“快去传太医!” 徐浩清摇了摇头:“不急,” 徐浩清深吸口气:“我可以为信仰而死,但却想为你而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佞幸也罢,贰臣也好,都无所谓。但是众人因我而亡,老将军、广陌、岳鸣他们,还有洪水中的百姓,我没办法不理会,我受不了那些。”徐浩清声间越说越低,“我服罪当诛,决不再使你为难。但是谋反之事是我与素广陌密谋,太子性格宽仁慈孝,实是毫不知情,必是有人借此诬陷,其中曲折,望你明察。累及无辜,纵然九泉之下,我也难以安心。”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天佑只觉得整颗心都在下沈,他恐惧的搂住徐浩清,生怕怀中之人会就此消失。 徐浩清问道:“你可信来生?”李天佑拼命摇头:“我只求今生,不要来世。”徐浩清凄然:“我信,因为今生未了之事,可在来世再做偿还。”徐浩清握住了李天佑的手,想向他许下承诺,却冷不防喉头一阵腥甜,又是一大口血吐出,他觉得很累,每次吸气都异常疼痛和辛苦,却又感到平静,他知道,大限将至,人死万事休,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在情义间艰难选择,但他又很不安,他静静的望着李天佑,想把这身影融进灵魂里,带入另一个世界。他一双明眸中满是不舍和内疚,然而纵有千言万语,也再也说不出来了。 李天佑蓦地里觉得怀中的身子一颤,徐浩清放开了手,也放开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 45. 建元六年十月,赵宗昌至辽远,交锋之下王谦军队溃败,王谦也死于部下之手。李天佑多日没有临朝,这日得到战报,便深夜传林玉成偏殿觐见。 李天佑背手而立,林玉成不敢言语,悄然候命。半晌李天佑突然转身,厉声道:“为何要这么做?” 林玉成俯身拜倒:“徐将军再三恳求,臣也不忍心望其再遭凌辱,请陛下赐臣死罪。” 李天佑大声吼道:“你是怕朕不忍心杀他,他日不是徐浩清对手吧?你既知朕使你主审之意,又怎敢如此大胆,自作主张!” 复取阳宁之后,林玉成更加忧虑徐浩清之能,恐再有对敌之时李天佑难敌。他对李天佑极为忠心,对徐浩清也大有好感,不忍其复遭刑囚或身首异处,所以甘冒雷霆之危。 李天佑长叹一声:徐浩清按照自己的信念处事,全然出乎世人的逻辑;他执着于自己的信仰,全然不为他人左右,他去意已决,林玉成不过是成全他的意愿而已。既然如此,这种结局不过是早晚之事,也怨不得林玉成。 李天佑将徐浩清的亲笔供状扔在林玉成面前:“浩清既死,你也不用再费心遮瞒,朕只想知道真实原委。” 李天佑见徐浩清赴素广陌之约,狂怒不能自禁,遂将徐浩清下狱。徐浩清死后惊愤之心全去,清醒镇静下来,意识到这其中似有不妥。 林玉成也不隐瞒,将所知和盘道出。提到徐浩清和素广陌在辽远就已见面,李天佑目光一紧,继而示意林玉成不必再言。 原来那时他是真心想留在我身边的,原来真正把他逼上绝路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是那场在仁智宫的争吵,断绝了徐浩清所有的希望。 想到这些,李天佑颓然的坐下:我应该庆幸,终究还是感化了他,至少让他在坚守的信念之前有所动摇,但是我情愿他仍像当初一般,坚定的与我为敌,也不要他无从选择,绝尘而去。只是他决定之事,从不曾问过自己的意愿。 李天佑心中满是苦涩:浩清不为虚名所累,所以他不会像那般酸腐的文人般叫嚣着尽忠,尽节,所以面对困境和责难,他都能泰然处之,因为他只是忠于他自己的信仰,这红尘的万般他都能冷眼看穿。只是对于信仰,他太过于执着,执着到如此决绝,即使我们的爱意,也改变不了杀戮所造成的仇恨和分歧,即使他爱着我,最后也向我敞开心扉,却也决不肯向我妥协,这就是徐浩清。 那我呢?李天佑扪心自问,他联想到马踏征尘,笑饮敌血,联想到将疆域拓展至贺兰山脉,拓展至鄂尔浑河,以及更远、更远的地方:是的,我也不会为他放弃我的梦想。既然我们都放不下,那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既然从开始就在不同的路上,那么最后的命运也必定像站在两端的彼此,可望而不可及。 李天佑又使人诏太子并吴琳觐见。李天佑问道:“徐浩清谋叛,你事前可否知晓?” “儿臣并不知晓。” “你纵然无作乱之心,但也陷于嫌疑之地。念在父子之情,现今朕决定处决徐浩清,平众人之口保你。”李天佑封锁徐浩清已死消息,李常英并不知晓。 李常英眉头紧皱,思索片刻,道:“徐浩清罪不容赦,但其多年力守边疆,有功于社稷,我监察不力,有失职之过,愿领责罚,”他抬起头:“宁失太子之位,也要请父皇免其死罪。”说罢叩首不止。旁边吴琳忙要替太子争辩,林玉成却摇头示意。 李天佑看着太子,徐浩清留下供状将一切罪名顶下,而后绝然求死,不给我一点机会,也都是为了眼前的这小子。李天佑是精明的君王,知道太子是受人诬陷,因为如果徐浩清真是伙同太子谋反,只需以一队精锐从京城突袭广阳宫,以徐浩清之能,根本不会蠢到舍近求远。他感到欣慰,太子毕竟没有辜负浩清舍命维护的情谊,浩清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李常英此举大有舍生取义之姿,也一改其在李天佑心中懦弱的形象。 而李常勋执着坚毅的神情又像极徐浩清,李天佑心如刀割,‘罢了,浩清弥留之际尚不忘替太子进言,他一生心苦,生前我不能如他所愿,死后就从他一次又能如何。’ 他走下台阶扶李常英起来,环视在场三人,几乎是一句一顿的说道:“朕百年以后,你登基之时,将朕与徐浩清合葬帝陵。”只一语便化解太子安危。 46. 谋反一事以徐浩清被诛告终。李天佑北征决心已定,便从各方面积极准备,同时广开武举,选拔武备人才。建元七年春,以太子李常英监国,吴琳辅政,李常勋、赵宗昌、林玉成随行出兵北征。二月十日,大军出阳宁关,兵甲之雄,车马之盛,旌旗之众,耀于川陆。这次北征历时5个多月,期间虽然有赵宗昌失路遇伏惨败,但是仍然重创金军,梁开国二十余年,西北战局首次倾向梁国。 回京之后李天佑坐罪夺赵宗昌官爵,并将其全家迁往南楚远地。李常勋见谋反一事未能扳倒太子,便私募武士,加紧笼络大臣。这些情况都通过林玉成暗中报告给李天佑,李天佑不动声色,纵任其骄横不法和对太子的打压。建元八年泰山地震,有人进言是上天预警储君之位不稳,请蜀王急赴封地,李常勋照旧以各种理由迁延不肯离开京师,这次李天佑一反常态,勃然大怒,招李常勋前来,列举其数十件不法之事,严词且责。并以株连其亲信多人,其中许尚友被诛全族。凡有上书替其开脱,都以朋党论罪。六月夺蜀王封地,八月贬其为庶人,命其祭守太庙,朝臣始知皇帝心意,蜀王一党遂树倒猢狲散。五年后李常勋郁郁而终。 李天佑勤于政事,或有一事未行,或行之未善,即不寝至旦,更是采用太子提出的政策,恢复和发展农业,组织移民,奖励垦荒。但金戈铁马、挥师拼杀比宫廷生活更适合他,更何况太子政事日趋熟练,由太子监国完全可以放心,于是他他征战的步伐,从未停止,挥师北进,经过几次亲征,彻底击败金兵,使其远遁沙漠,将西北广漠草原并入梁国版图,而梁国也终于成为强极一时的军事帝国。但是这种连续大规模的劳师远征,对人力和物力都造成极大的损失,加深了百姓的重负,使梁国的经济陷入了更加混乱的境地,可是这些都不能动摇李天佑的意志,十几年间五次亲征,终梁数百年,都绝无仅有。 建元二十一年李天佑第五次亲征归来,此时金已无力反击,梁军几乎是无功而返。李天佑命林玉成率大军回京城,自己则去华山封禅,大排水陆道场。深秋肃穆,万物枯黄,满目凋零,西岳之巅,“来兮,来兮”之声,伴着琴音,响彻山谷,久久不绝。 而后李天佑起驾辽远。此时辽远已经不是边境要塞,而变成和西北往来的枢纽,城中布置景物,都不复从前,唯有一座总兵府,屹立如初。 李天佑独坐于总兵府的庭院中,轻敲琴弦。二十五年弹指一挥间,同样的庭院,同样的古琴,但是那抚琴之人,却如一抹云烟,飘然逝去,不复再见。那人仿佛知道自己并不想记起他而难过,所以自从离开,即使孤魂千里,也不曾再来。他离开的这十五年间,治国、出征一切依旧,似乎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一样。但是实际上,真的一样吗?只有自己清楚,自从他离去,内心的空虚就像无底深洞,再也无法填满,即使赢得战争,也是索然无趣。从前的热血和激情,也仿佛随着他一起离去,战争和胜利都不过只是用来填补空虚而以。 徐浩清,徐浩清,朋友故人,苍生百姓,你所在意的,唯独没有你我么?一生情痴,只换来半生寂寞,一人承担,你离去之时,可曾有过些许不舍?还是一如当年走出军帐,毫不犹豫?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徐浩清,那弹奏曲乐时风轻云淡的徐浩清,那与敌对阵时出巧计良谋的徐浩清,那品尝美食时率性自然的徐浩清,那困于逆境隐忍坚毅的徐浩清,一幕换过一幕,相识相知相依,却逃不过最终的离别,终究逃不过曲终人散。 风月清朗,谁人同赏;琴箫悦耳,谁人知音,失去了他,纵然坐拥天下,俘获苍生,又能如何! 天下。在失去徐浩清之后,原来他只剩得这个天下。李天佑一拂手划断了所有的琴弦。 一声裂音穿过颇有寒意的秋晚,余韵久久未能散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