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爷，俺这有两锭金子……俺想求你，明年多给下点雨行不？牛大娘家的地要不是暑末的那一场雨，早就旱死了。还有俺大哥，俺大哥他们村子离喊泉远得很，光是去打水就要走两个钟头，一个来回就是半天，去晚了那水里尽是沙子，怎么淘都淘不干净，本来俺去年就可以做大大的，可就因为俺嫂子喝了那要命的水，不知怎的俺大哥那小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龙王爷，要是你能明年能多给俺的下点雨，俺这金子都给你……”说着孙正仁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龙王爷，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铮铮发亮的盯着他，似乎在考验他的诚心。

“龙王爷……”孙正仁又低下头，被龙王爷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给吓了一跳，又嗫嚅道，“俺也说不来啥漂亮话，你要明年给俺们这多下点雨，俺天天给你供白面馍馍好不好。俺娘平时都不给俺们吃白面，说是太精贵，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不过俺娘做的炒面可好吃了，糙面粉一炒，又香又耐放，俺二哥每次下山的的时候俺娘都给他带。咱打个商量，”孙正仁跪在龙王爷像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过年的时候，俺肯定顿顿给你白面，但要是平日俺搞不来白面，俺给你弄些糙面粉也可香，成不？”

“你不说话俺就当你同意了。”孙正仁自作主张的下了定论。龙王爷像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像是对面前这个讨价还价的小孩很是不满意。

孙正仁站起身来，又愣愣的盯了龙王爷半晌，“俺晚上再来，晚上俺把这金元宝给你供上。”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照在龙王爷那张漆痕斑驳的脸上，熠熠生辉，连带着那张肃容也有了些丰盈的生气。

搓了搓已经冻的冰冷的手，孙正仁向自家走去。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他娘底气十足的喊声：“孙正礼、孙正智你俩小兔崽子又准备跑哪儿去！”一推开们，只见孙大娘腰系着围裙，手拿着擀面杖，正对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小子。一看孙正仁进屋了，他娘接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孙正仁你这小子，一大早就跑哪儿去鬼混了！别跟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似的不学好。”

“……”孙正仁深谙千万不要招惹怒火中烧的孙大娘的道理，悄声闭气的沿着墙根慢慢的向屋内挪去。

“这小子半夜就不在了！俺起夜的时候看见他被窝空了还奇怪呢。”孙正礼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他朝孙正智挤了挤眼睛，冲他娘大声嚷道。

“就是，俺起夜的时候也看到了，老五的被窝是空的！”

“你们俩给俺闭嘴！”孙大娘怒喝一声，擀面杖瞬间转变了方向，直指孙正仁，“你给俺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俺……”

“一大早的，瞎嚷嚷什么，也不怕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孙正仁正欲辩白，孙老大已推门从大堂走了出来。

“嫌俺闹腾了？嫌俺闹腾了找别人去吧！你看看你的这几个好儿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连最小的也晚不着屋白不见影的，你有本事，你管去，俺不干了！”孙大娘越说越委屈，“俺一天到晚起早贪黑的为的啥，还不就是为了全家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你以为俺想吵俺想闹啊？眼看就要年关了，家里一堆事情没人做，老大那边也不知道他媳妇怎么样了，老二去年下了山就没跟家里联系过，老三老四现在二不挂五的这幅德行，偷偷摸摸的去私塾没把真本事学到，倒是把那套装腔拿调的花把势全学会了，原以为老五是个省心的，结果你看看，才多的孩子，就学会夜不归宿了，这要是出了啥岔子，俺可怎么活哟！”

孙大娘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把把围裙扯下来扔到了黄土地上，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红着眼睛呜咽了起来。老三老四一瞧，顿时闭了嘴不敢说话，孙老大张了张嘴，想要说上几句，可他一糙老爷们实在干不来安慰女人这事，只得冲那惹事的三小子撒气道，“看看你们惹的好事，还不快滚！”

孙正智孙正礼闻言迅速的滚掉了，只剩下孙正仁一人，呆呆的站在院子中央，望着哭的越发汹涌澎湃的孙大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孙大娘哭过了劲，只剩下抽噎的份儿了，呆站的孙正仁才走到孙大娘面前，拉了拉孙大娘的手：“娘，俺没有出去瞎胡闹……俺昨晚，俺昨晚是去龙王庙呢。”孙正仁扯了个不大不小的慌。

“深更半夜的你跑去龙王庙干啥？刘二妮和张二嫂子的事儿你不知道？你一个小娃子身子本来就不怎么足，晚上那么黑那么冷，指不定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娘，你别急。”孙正仁拉了拉孙大娘的手，“俺是给龙王爷守头夜去了。”

“守头夜？”

“嗯，前几天龙王庙不是新装了个窗户嘛。俺听牛大嫂以前提过，凡是这庙动点土啊，都得有人去守着过一天呢。”

“是么？”孙大娘半信半疑道。

“是哩。你看俺这不啥事都没有么。”孙正仁见他娘已经信了七分，语气又真挚了几分。

“那好吧，有龙王爷看着，想来也出不来了什么岔子。以后可不许了，出门之前必须跟家里说一声！”

“知道啦！”

“对了，仁子。”孙大娘捡起地上的围裙抖了抖，“说到龙王庙，今天本来是该咱家供的呢。”

第6章

“咱家供着？”孙正仁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呀。咱们村有个规矩，这龙王庙的供品每天都得是新的哩。这让一家一户挨着每天供肯定供不起，后来就定了个规矩，每家供一天，别家要是自家手头富裕愿意供也可以自己拿出来供，不迫着。”

“俺今早还见着供着白面馍馍哩，冒着热气的。”孙正仁忙说道。

“是哩，不知道哪家心头念着好的又给供上了。”

“念着好？”孙正仁转了转眼珠，他可不敢说他刚刚还跟神气的龙王爷讨价还价来着呢。

“是啊，要不是龙王爷，俺们这村，可活不下去啰。”

“一年四季都没几场雨。”孙正仁撇了撇嘴。

孙大娘一巴掌拍向孙正仁的脑袋，“能有雨就该惜福了知不知道。那要按以前，俺村这地界，方圆十里挖不出一点水来，别说村子了，人要是能在这待上几个月都不容易。”

“现在也没多少水，舀个水还要走两三里路哩。”

“已经够近啦。龙王爷能让这方圆几十里有了水，庄稼下去能活，村子能建起来，就是天大的恩泽了，做人呐，可不能得寸进尺。”

孙正仁本来想把早晨求雨的事情跟他娘讲讲，可听他娘一说，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也不能……咱村子都在那儿了，”孙正仁小孩子心性，不服气道，“一年只有几场雨还不让地里旱死啊。”

“你以为龙王爷跟你一样啊，龙王爷那是有分寸的。”孙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把蒸好的糙面馍馍取了出来放在大海碗里，“你看龙王爷哪次让咱们旱着呢。哪次不都是及时雨。”她把锅盖又盖了回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算了，你还小，跟你说你也不懂的。总之，这天地神明啊，咱都得诚信供着，可不敢胡说八道的。”

孙正仁趁着孙大娘不注意又撇了撇嘴，“神仙还不是喜欢金子，俺今天要把金子给他，他脸上发光哩。”他心里喃喃道。

孙大娘哪知道儿子心里的心思，见他闷着不说话以为是他听乏了，便挥手把他轰了出去，自个儿在屋里哼着小曲儿忙活早饭，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变好了。

孙正仁在厨房门口扒了扒头，见他娘已经由怒转喜了，小心思一动，朝侧屋走去，他嘴快的三哥四哥还在那屋里呆着大气不敢出呢。

“嘘！”孙正仁刚要推开紧闭的房门，就听里面传来一声低喝，他故意压低嗓子咳嗽了一声，只听里面咕咚咕咚响了一阵，随后恢复了安静。他大模大样的背着手，推开房门跨了进去，定睛一看，哟呵，这俩兄弟裹在被窝里蒙头思过呢。

听着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俩臭小子僵在床上，一动不动。

“哥，是俺。”孙正仁一不小心扑哧笑了出来。

两个小子一听是孙正仁，立马把被子一掀，一把将孙正仁拉过来摁在床上：“长本事了啊，敢拿你哥哥们开心了是不是！你说说，要不是你，今天俺大大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别挠俺，俺怕痒。”孙正仁在两个小子手下扭来扭去，脸皱成一团。

“你昨晚去哪儿了，说了俺们就不折腾你了。”俩小子把手放在孙正仁脚板心前，作势要挠。

“别……哈哈……哈哈……”孙正仁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俩小子已经在孙正仁的脚丫子挠了一把。

“俺说俺说，你们别动手啊。”孙正仁笑的眼泪花都出来了，“俺昨晚去村口了，俺想去找老莫。”

“老莫？”孙正礼闻言眼睛咕噜一转，“就是那个神神秘秘啥都懂的老莫？”

“是啊，哥你见过他？”孙正仁见孙正礼一副知情的样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兴奋的喊道。

“他哪里见过啦，还不是听墙角听来的。”孙正智翻了个白眼接口道，“私塾那个周先生你知道不？他可老提起老莫哩。”

“提老莫干啥？”

“你可别误会。”孙正智冷笑了一声，“周先生可不是说那老莫的好话，他说了，村里好多人把老莫吹的跟神仙一样，指不定是别村的什么混混在那装神弄鬼呢。”

一听他这话，孙正仁不乐意了，虽然他没见过老莫，但通过牛大嫂的描述，他隐隐感到老莫应该是顶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是装神弄鬼的混混了。这话又是从村里公认的有知识的周先生口里说出来的，他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毕竟，他也没有真正见过老莫。心头莫名其妙的有些委屈，他嘴上却只嘟囔了一句：“老莫才不是什么装神弄鬼的哩，周先生瞎说。”

“周先生什么都懂，周先生才没瞎说。”孙正智马上反驳道，“你不就是因为上次你的五彩鸟被周先生改成了啥啄木鸟，你不高兴么。你这叫怀恨在心，叫……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君子之腹！”孙正智绞尽脑汁，把唯一记得的几个成语拼在一起，对付别人可能没什么攻击力，可对付他这个嘴笨的弟弟可是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孙正仁被说的一个词也蹦不出来，他只能瞪着大眼睛委屈的看着屋顶，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哟，还要哭了，羞羞羞！”孙正礼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喊道，“孙正仁哭鼻子咯！说不过别人就流马尿咯！”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跑。

刚走到门前，却被孙正仁猛的一撞，坐到了地上。

“你！”孙正礼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孙正仁早就跑的没了影子，“切，哭鼻子的没出息的家伙。周先生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男人！”孙正礼冲门口大喊道。

“你这小崽子又瞎喊什么呢！”孙大娘闻声又从厨房钻了出来，吓得孙正礼一愣，赶紧缩回侧房把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闷声闷气的在房内喊道：“没啥，娘，俺跟俺弟反省咧！”

“哼，你要是真反省倒好，可别在那儿磨皮擦痒的啥都不干。”孙大娘的咆哮声从房外传来。

“哪儿能呢。好了，俺跟俺弟继续反省啦，周先生说了，吾日三省吾身……”

“什么省什么……”孙大娘啐了一口，又杀气腾腾的回到了厨房

第7章

孙正仁摸回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可能是近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院子里的空地被照的亮堂堂。孙正仁低着头摸到侧堂门口，门早就从里面给锁上了，一看就是他三哥四哥干的事情。他扒着门缝往里瞅，里面黑溜溜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轻微的鼾声。看来，他这两个哥哥是彻底把他给忘了。

顺着来时的路，借着月色，孙正仁又往回走。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回来睡觉，今晚他准备去门口通宵守着老莫，等问完了老莫再趁着劲去龙王庙把金子给供上。那金子，孙正仁借着下午没人的时候，悄悄塞到了龙王爷的胸口。他们村里的神仙都会穿上好几层衣服，听上辈人讲，这衣服的层数和颜色都是有讲究的。就拿这龙王爷来说吧，一共穿五层，由内往外分别为白色、绿色、黑色、红色、黄色，象征五行金木水火土，每一层一衣服的背后，都会印上一个小小的八卦标志，对应金木水火，分别为坎、离、坤、南，而土，则对应的是以兑、震、巽、艮依方位围起来的标志，象征着中央。衣服的颜色次序和图案都是极为讲究的，不能弄错，一旦弄错了，会有十分严重的后果。这是后话了。

且说孙正仁从家中溜出来时，月亮正正的就停在他头上。忽而有几朵暗云飘过，掩去了月亮的光华。越接近村口，似乎温度就越来越低，饶是孙正仁做好了挨冻的准备，这时也止不住开始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捱到了村口，只见村口隐隐约约的站着一团人，太过朦胧看不清楚。

难道是之前的白大大、青大大、黄大大、黑大大又来了？

孙正仁记不得那晚偶遇几人的名字，只是觉得那些人虽是初次相识，却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于是在心里默默的这么称呼他们。一想到又能见到那几位大叔，他心里的高兴劲怎么也止不住，他想先谢谢那天四人赠与的金子，其次……其次，还想再跟四位大叔玩一把……

等孙正仁走近后，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聚在一起的人，显然不是那天遇到的四个人。一堆身着孝服的男人带着异常炙热的目光围着十人站立，这十人也是着一身素服，脑袋上都绑了一根黑纱带子。他几个盘腿而坐，每个人身旁都放着许多银票，围起的空地中心三个骰子在月色的照耀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哟，哪里来的小娃娃？”不知道是谁注意到了孙正仁，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他这话一出，所有围观人士的目光都投向了孙正仁，孙正仁被这么多人直愣愣的盯着浑身不自在，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越靠近这群人，温度就越低，他不能遏制的发起抖来。

“哟，还发抖啦？娃娃，大大很可怕？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只不过这笑声在空旷的高原上越飘越远，渺远空洞的令人心惊。

“俺……”孙正仁瞧着面前的这堆人，一举一动都与村里的人没什么不同，可他怎么就觉得心里那么不舒服呢！他鼓足勇气冲这堆人喊道：“俺……俺想要找老莫……”

“老莫？”

“老莫是谁？你们听说过没？”

“没听说过。不会是哪家的大闺女吧？”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怪笑。

“哪儿有叫老莫的闺女，你是睡得太久了脑子睡糊涂了吧。”有人不怀好意的调笑道。

说是这么说，这堆人看向孙正仁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炽热。孙正仁这才意识到这些人究竟有哪里不同，他们头发的样式基本是一样的，可在不同的地方都会有缺口，总有一个地方比其他部位要短上许多。再说他们的脸上，也是一副正常人的面孔，但是这些面孔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疤痕，有的横贯整张脸，有的只是隐隐约约的贴在脸的侧面。往他们的手上看，这些人毫无例外的全有断指，只是断的部位不同罢了。再仔细往那手指上瞅，竟然没有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