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你好——玉宇
玉宇  发于:2014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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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一个是善良软弱、爱八卦、爱斤斤计较的生殖科大夫。 一个是貌似颓废、浑身上下都是秘密的房东。 故事发生在深圳,繁华都市里的爱情故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弥宝生;刘克克 ┃ 配角:BB弹;瞿乃文;莲蓉包 ┃ 其它:HE 第一章:大型犬先生 我叫弥宝生,出生在上海,十六岁时随家人来到深圳定居。父母都是小有名气的牙医,用半生积蓄在莲塘开了家私人诊所,我学医也算是继承家业吧,不过我可不是牙医。因为大学时和一个官宦子弟成了上下铺的兄弟,搭他的顺风船,也混到个港大交流生,然后取得了泌尿生殖科和临床皮肤科行医执照。在香港协和医院工作三年半后,我决定辞职,开私人诊所。 开诊所首先需要找房子。位置要好,面积不需要太大,除了有接待病人的地方,还要有一套带独立卫浴厨房的卧室供我居住,要是再能有个小小的花园那就太完美了。 其次嘛还要雇一个护士。幸好我父母都是行医的,所有没费多大工夫就为我推荐了一位很不错的护士包粤莲小姐。包小姐是东莞人,因为从小就特别爱吃莲蓉包,所以她的朋友们都叫她“莲蓉包”。说起来她这个人还真的和莲蓉包很像,白白的、圆圆的、甜甜的、很大众。 这天中介打电话给我,说罗湖区中西村那里有一栋三层的老屋,业主要出租下面的两层,房子带花园,完全符合我的要求,而且租金非常非常之便宜,每月一万七千元。这几年深圳的房价就像坐了火箭一样天天往上窜,尤其是罗湖区。 一万七的月租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于是兴冲冲跑去一看,却发现房子与其说是老屋还不如说是鬼屋,这样的房子居然能在台风季节里屹立不倒简直就是建筑史上的奇迹。 中介看出我对房子不怎么满意,赶紧口若悬河胡吹起来。说什么你别看不上老屋,老屋如同古董,年年升值,它是动迁一间少一间,如今像这样的资源都稀缺了。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交通便利、闹中取静,风水奇佳、旺财旺人,如此宝地每月才收您一万七那可是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您要是一犹豫,说不定明天就被人家订走了。 中介先生的口才实在是好,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根本插不上嘴。这时,忽然有人冒出来说话:“房子太破旧要大修,我没钱,如果你愿意出钱修屋,我第一年每月只收你一万元,第二年开始每月收一万四。如果同意就签约。” 我顺着声音找,这才看到在门厅走廊的阴影里蹲着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身邋里邋遢的灰色工装裤,头发齐颈,门帘一般的刘海盖住了大半面孔,以致于刚到这里时,视力欠佳的我把他当成了一条看门狗。 将未来房东看成是古苏格兰牧羊犬实在很失礼,我赶紧补救,向他问好致意。房东先生没理睬我的寒暄,只是朝我招招手,要我跟着进屋。人一站起,我这才发现原来个子挺高,体型偏消瘦,因为留着本拉登式的大胡子,所以一时很难猜出他的年龄,看样子应该比我年轻几岁。 老屋很有一些年头了,从地板上积的灰尘判断,起码有两、三年没人住。木制的门窗已经朽坏,墙面必须重新粉刷,所有的楼梯都要更新,屋顶也要大修,不过这栋建筑的主体还很坚固,看得出来,当年建屋时主人花了不少本钱和心血。 一楼挺宽敞,原本就有两个很大的卫浴间和一个采光极佳的厨房,客厅和另外三间房可以规划做接待室、诊疗室、化验室、病人休息室。二楼的面积比一楼小了近一半,由两套卧房和一个共用的半圆形阳台组成。我决定把其中的一间改造成书房兼会客室,另一间自住。在寸土寸金的深圳,我一个单身汉能有这样的居住条件算是很奢侈了吧。三楼面积最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当杂物间用的阁楼,露台却大得惊人,站在上面可以望见东门老街一角。 我本以为房东的性格比较闷,没想到其实是闷骚。当我在老屋里四处查看时,他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跑到露台上,踢掉人字拖,光着脚,旁若无人地跳起了月球漫步。 楼顶的风大,带着夏日雷雨过后特有的清爽味道,让人觉得很轻松,有放肆一下的冲动,可我们毫无疑问已过了这样率性天真的年龄。不过房东先生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眼光,或者说他根本就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我看着他在风中恣意舞动,像个孩子般全身心投入其中,心中不免好一阵羡慕。 风吹开了他的长发,我忽然发现原来毛茸茸的大型犬先生其实是个难得一见的靓仔,如果他肯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胡子都打理一下的话,应该可以去当模特。说实话,我向来认为风中起舞这种浪漫事应该由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孩子来做,真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被MJ附体也能让我觉得有美感。 我不敢打扰他人雅兴,只好寄希望于靓仔房东跳舞跳累了后就会和我继续谈正事,没料到人家根本不屑于做讨价还价这样的俗事,从月亮回到地球后又恢复了大型犬状态,一个人蹲在露台角落里发呆。那落寞颓废的模样搞得我都多愁善感了,差一点就要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再送根肉骨头给他。 趁着房东发呆的空档,我暗中掏出小计算器计算了一下,维修老屋需要额外花费十七、八万,不过靓仔房东给出的租金比其他人至少便宜了一半,而且这里真的很适合我开业。 我的专业是泌尿生殖和皮肤传染,说白了就是给人家看性病的啦。人体的器官不止是心、肺、脾、胃、肝,还有姓器官,只要是器官就会有出问题的时候,别的器官出了问题还可以接受人家的捐赠或是使用人造的替代品,可姓器官就不行了。所以呢,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工作很高尚很重要很神圣,因为我要帮助病人治愈他们身上最要紧要命、最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 老屋位于中西村的边缘一角。说到大名鼎鼎的中西村,深港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里一到晚上就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相关从业人员最高峰时据说有万人之众。在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买的,只要你口袋里有足够的钱。江湖传言,中西村花魁的个人身家高达千万以上,美如天仙并且精通几国外语。 我决定租下它! 既然大型犬先生装酷不爱搭理人,只好由我主动出击。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我学他的样子蹲下,陪着笑脸问:“如果一楼、二楼我租下了,三楼请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自己住啊。”未来的房东好像正处在失魂状态,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问我:“你会不会做饭啊?你做饭让我搭伙,我每月再少收你三千。” “一言为定!”这个价格实在是太划算了,我赶紧一口答应下来。一个人吃是这样做两个人吃也是这样做嘛,三千元的伙食费能让我赚不少哦。 一旁的中介在房东先前自动让价时已经面色幽怨难看,听到又减三千差一点就昏过去了。没办法,他是按成交价抽佣金的嘛,这样一来我又省下了一些中介费。呵呵,今天难道是我的幸运日! 趁着中介先生忙于为我们准备合约,我试图和房东先生增进一下感情,为即将开始的同屋生活做准备。“我叫弥宝生,你呢?” “刘克克。” “原来是刘先生啊,很高兴认识你。刘先生你喜欢吃什么?你别看我是个男人,我的厨艺不错的,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做的。” “随便。” “我平时比较喜欢看书、种花,偶尔旅游,不知道刘先生你有什么爱好呢?” “没爱好。” “我呢明天就打算找工程队来维修老屋,不知道刘先生觉得方不方便?” “方便。” “我们俩以后也算是同屋啦,彼此多了解可以有个照应嘛。啊!刘先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交朋友?” “不喜欢。” “呵呵,刘先生您真是惜言如金啊,不过没关系,我这人很好相处的。以后你可以叫我宝生,我呢就叫你‘克克’好不好?啊,叫你‘克克’好像不太礼貌。刘先生你有没有英文名字啊?” “……” 初次沟通就这样宣告失败了。房东先生宁可对着天空神游也不愿理睬我,想和他交个朋友估计有困难。我只好自我安慰,这样也蛮好嘛,够安静,就当是家里养了条狗。狗狗生活完全自理,吃饭还肯付钱,所以我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不是吗?呵呵,我这人真是太缺乏个性了。 签约很顺利。刘克克同志的毛病仅仅就是不爱说话,偶尔扮狗玩走神,其他的地方都很正常,金钱上从不计较,做事尤其爽快,这一点我极为欣赏。他看都没看就签了字,只是字体潦草到几乎难以辨认。我可是把合约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两遍才落笔,慎重其事地写下“弥宝生”这三个字。 完事后我拿起属于我的那份看了看。合约的最后一行,“刘克克”和“弥宝生”并排列在一起。房东先生的字丑死了,严重向右倾斜,简直快要躺倒下来,而我的字则有点朝左冲,所以这两个名字看起来仿佛被命运牵引着,要渐渐走到一起似的。 当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时,是不会想到一语成谶,我们两个人真的就此瓜葛不断。 第二章:医生OR管道工 老屋维修工程进行的很顺利。工人做到三楼的时候,我暗中动了点手脚,让他们把原来楼梯的位置稍稍改变了一下,这样一来除了通过三楼的阳台,从二楼也能上到顶楼露台。大露台漂亮得让人嫉妒,我想房东应该不会反对我偶尔来分享一下吧。 一个月后,工程大体完工,只剩下外墙粉刷和楼顶的防水没做完。这天我照例来到老屋监工,远远看见一辆银色阿斯顿马丁停在老屋门口。对于只有辆二手甲壳虫的我来说,这无疑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我几乎能想象出它只需要“嗖”的一声,就把我的老甲壳虫抛出一百公里远的样子。新007驾着它不但击败了意味为祸地球的恐怖分子,同时还迷倒一堆女生。(PS:狮吼米高梅破产了,007系列也告终结,在此略做纪念。) 跑车的主人是个非常耀眼的男孩,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得像个小瓷人,留着极短的毛寸头,个子嘛不算高,大约一百七十二公分的样子。男孩看到我,脸上立刻显出热情的笑容,“Hi,我叫BB弹,你就是阿克的房客对不对?” “BB弹?为什么你会叫这么有趣的名字?”这个男孩给我的印象相当好,健康又阳光,所以我也就毫无顾忌的向第一次见面的人打听起他外号的由来。因为我是巨蟹座嘛,性格中天生就带着八卦因子。 “你看!”男孩转过头,指着自己的后脑很开心地说,“你看我的脑袋圆不圆,是不是很像一颗BB弹?我原来叫潘遽镡,阿克嫌我的名字太拗口,就叫我BB弹,后来大家都叫顺口了,我就变成BB弹喽。” 我和BB弹相互认识的时候,不爱搭理人的房东先生汲着人字拖,啼嗒啼嗒地出现了。BB弹发出一声响亮欢呼,飞似地扑进刘克克的怀中,大喊道:“阿克,你终于回来了,胡子好帅。” 天!这么邋遢的胡子也叫帅?现在年轻人的审美还真是奇怪。不信你去乘飞机看看,我敢保证美国国土安全局一定不肯轻易放你入境。 房东先生拍拍BB弹,让小猴子从自己的身上下来。然后闷闷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换了新车,知道你回来了就赶紧来找你一起玩嘛。还有啊,阿城他们要在深圳剧院门口搭个台子演出,你要不要一起?” “好。” 我这个房东真低碳,多说一个字都不肯。他平时一定也很节水,从他的发型来判断,我估计他一年大概只洗一次头。不过,这两人的对话总算让我弄明白这位大型犬先生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艺术家的古怪气质,原来是玩业余摇滚的。 老街深圳剧院门前有一片空地,每到夜晚便会成为青年人的游乐园。极限啦乐队啦街舞啦,反正都是当下流行的玩意。只可惜我这人天生与时髦无缘,爱好的东西都有些老年化。 他们两个跳上跑车走后,我继续留在工地做监工,督促工人尽快清理掉花园里的杂物,不许他们偷懒。我打算在院子里种两棵银杏。银杏可是好东西,叶子泡茶喝可以减肥降血脂。老上海人爱吃的一种小零嘴叫做冰糖白果,就是用银杏果加冰糖熬制的。等到了秋天收获时,我一定亲手做些送去给我那思乡情切的父母尝尝。 快到中午时,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是个朋友打来的求救电话。我叹着气,在他的不断哀求和许诺中答应过去帮忙。我这个朋友在娱乐圈工作,原名道全忠,他嫌太土,后来改叫“道奇”,曾拍过几部不怎么出名的电影和电视剧,貌似还出过一张唱片。 其实他的体格一点不“道奇”,最多也就是个“比亚迪”,如果和高个的女演员配戏,脚下还得垫个箱子。我们俩是因为他去我以前任职的医院就诊才认识的。他好歹也是个名人,当然不希望被狗仔队知道看泌尿生殖科,所以当我认出他是谁时,道奇立刻掏出一叠钞票来贿赂我。我没收他的红包,不过却就此多了一个朋友。 道奇来给我开门时光着脚,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只披了件浴袍,松松的腰带勒出一小段诱人弧度,比他平时穿名牌时装亮相人前时还要性感。他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拼命把我往房间里拉。 我放下手中的医疗包,用无可奈何的口气问他:“上回是高尔夫球,这次的惊喜是什么?” 道奇偷眼看了看我铁青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按……按摩……棍断了……” “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以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昨天晚上玩着玩着那玩意忽然断成两截,碎片卡住了,很疼,特别疼。宝生,求你了……”道奇是个同姓恋者,目前和他的经纪人同居中。他经纪人占有欲极强,并有轻度的施虐倾向,而道奇因为爱他总是不知道用拒绝来保护自己。 “宝生,求你……”道奇的声音天生很甜腻,像浓浓的牛奶巧克力,求告时尤其如此。 “好吧,让我看看,我这可是亲自上门出诊,诊金翻倍,你最好付给我现金!”我故意恶狠狠地说。其实我是医生,这可怜的家伙是我的朋友兼病人,哪怕是仅仅出于人道我都不能不管他。 道奇撩起浴袍,笨拙地爬到床上,把臀部高高撅起,分开双腿趴好。因为经常健身的缘故,道奇的身材保持得相当好,没有小肚腩,屁股上的两块肉弹性颇佳。眼前虽然春光无限美好,只可惜我并非同道中人,所以注意到的只是那红肿的入口和浴袍上的斑斑血迹。 “你自己瞎弄过了是不是?流血了,还有点发炎。”我带好橡胶手套和口罩,在左手的手指上涂上润滑用的石蜡油,然后在鸭嘴钳的帮助下,小心撑开他受伤的部位。娇嫩的肠道内有许多不规则的小创口,应该很痛吧,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忍到现在的,难怪他走路的姿势像唐老鸭。 “有几片卡在里面了,很小,我怎么也弄不出来。” “哼!”我一面从医疗包里掏出消炎软膏,一面很不满地说,“玩出了事,他就这样把你一个人丢下了,是不是太冷血了点。” “我怕你骂他嘛,所以让他先走了。”虽然消炎软膏让他的肠道火烧一样的疼,可道奇依旧维护着自己的情人。他很爱他,爱到可以忍受他的一切,原因就这么简单。对此我这个外人虽然很不屑却无话可说,只能待会儿多收他些诊金解恨了。 当我用镊子拔出插在他肠道内的碎片时,道奇发出了一声很古怪的鼻音,好似撒娇的小猫。拔第二片时他又叫了一下,声音又软又腻,像快要融化的巧克力一样。于是我问:“怎么,我弄疼你了?” “没……” “没事你叫什么叫,算你狠,橡胶棒你都能夹碎。” 道奇涨红了脸,嘟囔着为自己开脱,“放在冰箱里冰过了嘛。” “花样真多!”我一面说,一面继续在他的肠道内寻找异物。因为道奇一直不断的在那里哼哼唧唧,令我有点烦躁,所以下手重了点。他大叫一声转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干嘛,嫌我手重啊,怕疼下次就别再玩这种危险游戏。”我替他清理干净后,拿出两枚消炎用的栓剂,慢慢塞进他的身体。 道奇反射性地收缩身体,让我见识到他肠道的威力,“喂!放松,我的手指要被你夹断了,快放松啊你!” 处理完这桩糗事,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休息一下,顺便在道奇家蹭顿下午茶,没想到又接到了另一个求救电话。真倒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下次出门前我一定看黄历。 来电是个完全陌生的手机号码,我本来可以不理的,随手一按,却鬼使神差地正好按在了接听键上。然后一个惶急的声音从里面跑出来叫,“宝生哥,快点来救我啊!” “BB弹?”我们俩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他这一声“宝生哥”叫得真是自来熟。 我开着我那辆老甲壳虫,颠簸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终于赶在天变黑之前再次回到中西村的老屋。那辆贵得离谱的阿斯顿马丁在夕阳下看起来比白天更加耀眼。我忍不住想,等我攒够了钱也要买一辆这样的风光靓车去泡正妹。当然,这只是我一时的臆想而已,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她叫祖馨儿,长得很正点,今年大学刚毕业,已经开始为一家广告公司做模特了,而且我那实用主义的性格也不会放任自己去追求这种华而不实的奢侈品。 “宝生哥……”BB弹隔了老远就哭丧着脸喊我,低碳房东刘克克先生则坐在他身边一声不响。 “怎会回事,谁受伤了?”我问。这两人看上去完全不搭边,一个阳光一个颓废,一个富有一个贫穷,一个活泼一个沉闷,我先前根本没看出他们俩人原来也是一对。幸好我是生值泌尿科的大夫,各种怪事见多了,同姓恋者不算什么,上次有人腰间盘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蛇来看门诊那才叫惊吓呢。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BB弹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克克,刘克克则继续保持仰头望天的神游状态。 “你们不说我怎么帮忙?”我本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只可惜眼下又累又饿。早饭后我就一直没吃东西,如果这俩人继续保持不合作态度的话,看来今天的晚饭也要泡汤。我喜欢吃,乐于享受食物给我带来的快感,饿肚子的时候脾气就会变差。哼,这次的诊金要翻三倍收! BB弹像只鸵鸟那样把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臂下,用怯怯的声音说:“宝生哥,我和阿克刚才那个了……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嘛……后来……后来……阿克用的套子不见了……我们找遍了整个车……就是不见了……” 拜托!又是这种糗事,我是医生,不是管道工。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发誓明天一定过罗湖桥,去黄大仙那里买本黄历好好供起来,然后尽量克制着因饥饿所引起的情绪波动说:“你们有没有找过其他地方,也许掉在车子外面,因为天黑所以没看见。” “不会啊,我们做了三次,每次都是在车里。”BB弹很认真地回答我。 好吧,我承认像阿斯顿马丁这样的超级跑车确实能刺激肾上腺素,不过一个晚上做三次对男人来说体力消耗相当于跑了一万米,你们俩就算小别胜新婚也不用这么疯狂吧,接着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BB弹,你贵庚?” “二十四。” “感谢上帝……” BB弹看上去好幼齿,完全不像个成年人,幸好实际早已过了受保护的年龄,不然我就有可能成为猥亵未成年人的帮凶。为了掩饰尴尬,我咳嗽了两声,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对BB弹说,“你最好先做做热身运动。” 工人们早就离开了,差不多快修缮完毕的老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BB弹很听话,在大厅中央努力做着压腿分筋动作,房东先生则蹲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条无忧无虑的大狗,只有我最命苦,跑上跑下的到处找材料,打算拼出个临时手术台。没有足够的照明工具,我只好学当年爱迪生的方法,找来几块镜子反射阿斯顿马丁的车头灯。 当BB弹在门板上躺好,并高举双腿时,我那瘪瘪的可怜的肚子发出了一连串的抗议。所以我没好气地朝刘克克喊:“喂,你!过来举着手电筒!” 自己的隐私部位被两个大男人这样毫无保留的看着,滋味想必不好受,BB弹的小脸红得像颗喜蛋。房东先生却还是一张棺材板,没有半点表情。我整整忙乎了十几分钟后,那个诡异失踪的套子终于找到了,粉红色,超薄,带螺旋纹,吸附在很深的部位。我用小钩子废了好大劲才把那玩意弄出来,而且过程相当刺激香艳。 事后我不得不丢下病人先去洗脸,因为BB弹的乳白色精液飙到了我的鼻子上。唉,当个泌尿生值科大夫我容易嘛我! 第三章:开业第一天 老屋已装修一新,花园里也重新种上了美丽的鲜花和树木。黄历上写着明天“宜嫁娶、开市、交易、行丧、安葬、修坟”,虽然我不是个神神叨叨的人,不过也没必要跟良好民俗对着干就是了,于是我决定,诊所明天正式开业! 黄道吉日,良辰美景,此刻站在我身边和我一同分享开业喜悦的这位大美人就是我的女朋友祖馨儿,她漂亮又性感,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签约模特。我跟她的相识颇为戏剧性。 那天她来我以前任职的大医院就诊。我让她躺到诊疗床上,在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我告诉我的病人,“你下面有点轻微发炎,可能是你常穿T-BACK的关系,我给你开点消炎洗液,用两次就会没事。” 馨儿望着一脸正经的我呵呵直笑,露出了两颗极为可爱的小虎牙。她说:“医生啊,我呢是因为肚子上长了一块皮痫,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问题,结果你问也没问就直接检查了我的下面……” 糗大了!我赶紧结结巴巴地向她解释,生怕她把我当成小说里的变态色医。我记得那天馨儿在我的办公桌前笑得花枝乱颤,后来她向我要了手机号码,再后来我们俩开始正式交往了。馨儿她真的很可爱,像我这样的木头男能找到像她这样的美丽女友真是太幸运了。 光顾我诊所的第一位病人是竺先生。竺先生是位台商,在香港和深圳各开了一家工厂,常常来中西村寻欢作乐,所以当他听说我要在这里开业时表现得特别开心。 竺先生毫无疑问是我最最忠诚的客户,以前我在协和医院时他就每月必来门诊。什么梅毒、淋病、阴虱、尿道炎、念球菌感染、沙眼衣原体感染等等,反正除了HIV病菌,人类已知的各种姓病他都得了个遍。 “弥大夫,你知道的啦,那女人好烦人的啦,我就看了她一眼,她就忽然姣起来。我是男人嘛,叫我怎么忍心拒绝她……事后她还向我要五百元夜渡资……” 我的病人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向我抱怨他的不幸遭遇,而真实情况是这位竺先生是个姓冲动症患者,正式的说法应该是患有“姓上瘾综合征”,是老虎伍兹和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病友哦。但凡是个女人,下至十八上至八十,只要以前没尝过在他眼中那就是女神下凡,得手后立刻失去兴趣,女神惨变母猪。 “抗生素口服加注射,两倍的计量,下周复诊。”我一面开处方,一面告诫他,“竺先生,上次我治好了你,这次我也能治好你,可不代表我以后还能一直治好你。你这个样子继续下去的话,感染HIV的机率很大哦。” 送走了竺先生,我的另一位病人杜警官出现了。杜Sir出身豪门,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警督,前途一片光明,又天生一副好相貌,所以我看好他将来一定能选上中国十大杰出青年。我们也是在协和医院认识的,他之所以会不惜从香港特地跑来深圳光顾我的小诊所,当然是因为以他的身份不想遇见熟人。 “弥大夫,我最近一直没什么胃口,恶心、反酸,睡不好。今天早餐我只吃了一个煎蛋,可刚才来这里的路上都吐掉了。我觉得手脚有点麻麻的,没什么力气,一到下午就特别容易犯困……” 我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很有耐心地倾听病人叙述他的症状,其实我很想大声吼叫,“男人是不会怀孕的,不管小说里怎么乱写,作为一个医生,我有责任告诉你男人是肯定不会怀孕的!” 杜Sir的问题在于他无法认可自己天然的性别。性别身份识别的障碍造成了他总是幻想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女性,甚至连他的身体都出现了一些女性妊娠初期特有的反应。他来找我无非是想找个人倾述而已,对于他的问题,我的专业无能为力,他需要的是外科医生,做一次彻底的变性手术,不然他就会这样一直矛盾一直痛苦下去。 一个小时后,杜Sir走了,带着我开的一小袋维他命。他相信这些小药片能帮助他渡过不适,所以显得很满意。杜Sir是个好人,他信任我,可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点而已。 因为其他病人都预约在下午,所以今天我会有很长的午休时间。莲蓉包,就是我的护士包粤莲小姐,她从家里带了些烧好的菜过来,饭是一早用电饭煲做的,所以只要再动手做个汤就行了。碗筷都摆好后,我那房东汲着他的招牌人字拖再次出现。 我是三天前搬进老屋的,可跟刘克克同志的交谈到目前为止不超过三句话。我说“早上好”,他对我点点头,我说“要不要一起喝茶”,他朝我摇摇头,我说“刘先生你想吃点什么?”,他直接走掉不理我。倒是BB弹因为感激我上次帮忙他摆脱困境,对我很亲热。可他每次想靠近我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喷在我脸上带着他体温的白色液体,然后就会掏出纸巾一个劲地擦脸。人类的神经真脆弱,这么点小事就让我阴影了。 一张方桌四个人,两男两女。莲蓉包和我是肉食动物,每餐无肉不欢。馨儿虽然也爱吃肉,可她被公司勒令控制体重,所以只能用筷子戳点白菜豆腐。真没想到长毛怪一样的刘克克居然是个素食主义者,米饭加酱菜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太好了,我又能省下不少伙食费,赚到喽! 午饭后我本来想和馨儿腻腻歪歪一小会儿的,可她忽然对房东先生的大胡子很感兴趣,抛下我去找刘克克聊天。我百无聊赖地走到洗手间照镜子,横看竖看,还是想象不出如果我也留拉登胡的样子。 我的母亲是位标准江南美女,用时髦话说就是正点得一塌糊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父亲在大学里也曾是风云人物,他的短跑纪录至今被刻在他母校的冠军墙上,无人能够超越。他们两人如此优良的基因却只得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我,真是人类进化史上的悲剧。 我摘掉一直戴在鼻梁上的大黑框眼镜,伸手去摸摸镜中人的脸。轮廓还不错,这是老妈的功劳。朋友常说我的眼睛有点小迷人,大概是因为我严重近视,看不清东西时经常眯眼给人家造成的错觉,可惜这个优点常年被一副奇丑无比的黑框所掩盖。鼻子还过得去,这点随我爸爸。嘴嘛,它就是一张普通的嘴,没半点可说道的地方。身材微胖,手小脚小,一看就知道我这人贪吃又不好运动。 唉,这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房东先生不但脸蛋长得标致,身材也是一流的,尤其是那两条长腿让我非常羡慕,就连我觉得很不卫生的长头发和拉登胡在其他人眼里都是性感的象征,而我却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就捡不出来的类型。要不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同姓恋,不会对我构成威胁,现在一定操根棍子冲上去打倒他,把我可爱的馨儿抢回来。 就在我对着镜中人胡思乱想时,莲蓉包跑来通知我,一位预约病人提前一个小时到了。来的这位我怎么形容呢,他面容坚毅,双唇紧闭,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情与责任感,头发乌黑,一缕弯曲的刘海挂在他那饱满宽阔的额头上,令他充满了男性魅力。请别以为我有幸见到了Clark·Kent本人,其实这位先生他只是带了个超人面具而已。 “请问……”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担心我的病人会忽然掏出一把手枪对我喊“打劫”,不过莲蓉包向我一再保证说他只是不好意思见人,或者说不好意思被别人看见。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我问。 “我……买……娃……多……疼……我……严重……我……医生……死的心……”面具先生低着个头,含含糊糊说了一大堆氪星话,我当然没法听懂喽,于是转头看莲蓉包,等我的万能护士替我翻译。 莲蓉包真有一套,她站姿笔直,双手交叠在身前,面带微笑、胸有成竹地转述道:“这位先生之前呢买了一个充气娃娃,由于连续使用的频率过高,造成他生植器的某些部位发炎病变。搞得他现在连上厕所都痛不欲生,希望医生你帮帮他。” “先生,请你躺到诊疗床上去。” 对于使用器具过度造成伤害的病例来说,这位先生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带着面具来求诊,绝对是一项创举,值得载入本人从医生涯的记录中。从他的症状上来判断,面具先生实在是玩得过头了一点。我给他开了点普通消炎药和帕罗西丁,然后建议他去大医院接受腔内场效消融治疗,这是一种微创性治疗方法,效果比较理想,代价是他至少得禁欲三个月。 送走面具男,我又一口气连着给三位女士做了例行的妇科检查,开业第一天的工作总算是顺利完成了。我非常希望馨儿今天能留在我身边,可她说晚上有个大人物开生日派对,打破头才弄到一张邀请函,要好好准备一下,所以走得比莲蓉包还早,我只好一个人闷在厨房里煮饭。 晚餐的主菜是鲍汁烧牛肉。我这人虽然有点爱算计,但从来不会虐待自己的嘴巴,牛肉是从澳洲空运来的,新鲜又多汁,一旁的白灼生菜和凉拌紫耶菜则是特地为刘克克准备的。 当我把饭菜端上桌时,发现又多了一个来蹭饭的。BB弹一见面就“蹭”一声跳到我身上,欢快地说:“宝生哥,今晚我跟阿克要演出,你也来好不好?” 这个BB弹,自从我认识他就没见过他好好的走路,总是从这里跳到那里,活脱脱是个小猴子。我是音乐盲,所以本来打算拒绝的,可BB弹软磨硬泡,一定要我去,我也就点头答应了。 BB弹的乐队一共有四人,名叫“lemur”狐猴,我个人认为这名字和BB弹还真是绝配。 乐队中BB弹主唱,刘克克是鼓手,另外还有一个贝斯一个吉他手,每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很酷的样子。演出前刘克克终于剃掉了他那把吓人的胡子,脏兮兮的长发也梳成了整齐马尾,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搞得我更加自卑了。BB弹则把头发弄得五颜六色,活像一只火鸡。 “lemur”的表演风格前卫、黑暗、朋克,其间巨大的情绪落差和间或出现的诡异气氛令人惊栗。他们用愤怒用嘶吼表达着天性的自由、荷尔蒙的冲动、离经叛道的青春。遗憾的是,离舞台不远处还有一群阿姨大妈在练习大合唱。于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轮番响起,氛围实在够搞笑的。 至于我,因为对摇滚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帮忙做些杂务。在布置舞台时,我那位惜言如金的房东先生忽然开口说:“喂,你!过来举着灯!” 啊呀,这家伙真是个小心眼,竟然在这里等着报复我。哼,明天让你吃白水煮豆腐! 第四章:神秘的房东 做爱区别于人类其它非性交行为的最显着特征是,做爱需要生植器官的参与。如果让一名生物学家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解释做爱,他会说做爱的目的在于生植繁衍传承基因。只不过愈是高级的动物,姓的变化也愈复杂多样,所以人类既然位于地球生物进化的顶点,个中有着种种不同的情趣也属必然。 各位看客,请别误以为我忽然由医生变成了人类学者,上述这段很有学问的话其实出自BB弹之口。事情是这个样子的。BB弹这几天天天留宿三楼,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夜夜笙歌也不知道节制一下。他和刘克克白天不用工作,大好青春都可以拿来滚床单,而我就惨了,顶着个烟熏眼坐堂,差点把调节女性内分泌的药物给了一位老爷爷,幸好莲蓉包及时发现。 为了不至于再次发生医疗事故,我很婉转很婉转地向BB弹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他们晚上再次跑一万米时动静小一点。也许是因为我说得过于晦涩,BB弹误会了,然后居然开始跟我讨论起了人性。他在太阳底下,张开手臂,一面欣赏着自己腋下那丛细致亮黑的毛发,一面说出了上述这番很深奥的话。 观察腋毛是不是能让人成为学者,说实话我不知道,不过说到人性,今天我的一个病人还真是蛮典型的。他是道奇介绍过来的,姓冯,著名导演,而他的妻子也是娱乐圈中人,曾经红极一时。这位大导演的尿道口有稀薄的粉性分泌物,呈黄绿色,并有水肿,很明显是患了淋病。 当我把检验报告递给他时,冯导勃然大怒,痛心疾首地责骂自己老婆不守妇道,辜负信任,还连累他一并遭殃。说实话,我真的很想颁个奖给他,演技这么好,当导演太屈才了,他完全有能力角逐奥斯卡最佳影帝。 冯导显然不知道他太太其实也是我的客户之一,所以我很清楚他感染的病菌一定不是他妻子传给他的。不过这位已经过气的女明星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阴唇上布满了疱疹,我给她用了无环鸟苷,因为治疗效果不是很理想,所以今天下午要来复诊。 我记得当我告诉她感染了传染性疾病时,这位昔日玉女掌门人先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依旧美丽的双眸中慢慢溢出,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最后用那鲜红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对自己丈夫的绝望控诉,“不!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的丈夫,我这样爱他,我把一切都给了他……” 整个过程她就像是在拍个人面部特写似的投入,效果相当真挚感人。我差点就要为她的不幸遭遇而流泪了,不过莲蓉包却偷偷告诉我此人曾是琼阿婆的爱将之一。 唉,这一对明星夫妻,金童配玉女,名利皆有,镜头前恩爱无比,背后却各有各精彩。如果真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就是为了离婚,那我还是独身一辈子好了。 中午吃饭时,我很感概地跟莲蓉包谈起这件事。我说:“爱情的首要就是对彼此忠诚,像他们俩公婆真是太过分,都不值得帮。莲蓉包,下回他们再来复诊时你记得诊金一定要加倍收。” 这时,我那一向沉默寡言的房东先生忽然插口说:“都什么时代了还忠诚贞洁,教授都在电视上呼吁大家随身带套,遇到强奸,记得赶紧递上。” 啊呀,大型犬终于说话了。因为晚上被他和BB弹吵到了,所以我很恶毒地一连几天都只做青菜炒豆腐这一个素菜,自己则跟莲蓉包每餐大鱼大肉吃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刘克克根本不在意,顿顿照吃不误,真是个怪人,猪都比他讲品味。 他的论调让我很不舒服。我一向认为爱情应该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结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像我的父母那样一生相敬如宾。于是我生气地反驳说:“你懂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哪里分得清什么叫爱情什么叫肉欲。伟大的柏拉图说:巨人提坦族在与宙斯的战斗中被打败了,宙斯将战死的提坦族战士斩为两截,以树立自己的权威。而我们人类就是提坦族的子嗣,因此所有人都天生具有一种冲动,去寻找去追逐自己那被斩断的另一半。你要是把爱人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就会明白爱情是神圣的,做爱也是神圣的。” 当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发现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古怪。莲蓉包张着嘴,一块咀嚼了一半的鸡块从里面掉了下来。房东先生则用他那漂亮的大眼睛死盯着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我的脸在发烧。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越说越激动,激动到最后站了起来,这过于高调了。我也不该引用柏拉图的话,这里是中国,我应该背“三个代表”和“与时俱进”。 真是难堪啊,我呵呵傻笑着重新坐下,尽一切可能把脑袋往饭碗里藏。幸好莲蓉包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继续啧啧有声地吃我做的三杯鸡。然后一筷子青菜忽然落到了我的碗里,房东用他那带有磁性的声音说:“别老是吃肉,吃点蔬菜有利于健康。” 刘克克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愉快,我愕然抬头,竟然发现棺材脸在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眼睛发亮,面颊上一对深深的酒窝特别引人瞩目。这家伙难得主动和我说话,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居然叫我吃青菜,拜托我是食肉动物好不好,你该不是故意整我吧。 今天下午很清闲,只有一位来复诊的病人。送走病人后,我兴致勃勃地拉上莲蓉包,跑到花园里的大阳伞下泡茶。茶具摆开后,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我那怪人房东也来凑热闹,真是稀客。 我对茶是外行,不过这茶却是我家老爷子送我的私人珍藏,已有二十多年历史的生普洱,平时我可舍不得拿出来招待人。这茶如今的市价据说已高达十万元每斤,这喝得哪里是茶水呀,简直就是人民币嘛。 沸水一冲下去,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弥漫出来,令人心境顿时为之一畅。可惜才喝了两泡,莲蓉包就听见电话铃响了。有人临时预约门诊,十分钟后就到。我的悠闲午后也因此结束。 要说这位病人嘛,来头可不小,您瞧这一排黑色宝马和他的黑衣保镖们,唬得我那小心肝呯呯直跳。莲蓉包倒是一点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把人请进了诊疗室。 “这位先生,请问敝人有什么地方可以为您效力吗?”我干嘛要对他卑躬屈膝呀,呸,不就是个黑社会嘛! “咳咳,”穿唐装带墨镜的大人物干咳两声后开口说话了,“我呢最近有点……那个……不舒服,当然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啦。道奇说你这人很够义气,嘴巴也严……” 该死的道奇,你就不能介绍点正经的客户给我吗!要是这位大人物知道我天生喜欢八卦,事后非灭口不可。大人物说到一半就止住了话头,隔着他那巨大的黑超逼视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我赶紧点头说:“是的,是的,您大可放心,我这人从小就是锯嘴的葫芦不多话。” “好!诊金我会加倍,”大人物说到这里,忽然一把拽住我的领口,威胁道,“但你要是把我今天说的话透露出去一个字,我就搅碎了你喂狗!” “……”这真是赤裸裸的人身恐吓啊,其实我这人最胆小怕事,大人物完全没有必要来威胁我,只要事后多付点封口费就能让我老实闭嘴。 我一再赌咒发誓绝不泄露后,大人物终于开始吞吞吐吐地叙述起自己的症状,“我一共有七个女人……” “这很好啊,一周七天,每天一个嘛。”我嘴上在恭维,其实心中很不忿。难怪现在的剩男越来越多,他一人就占了七个配额。 “她们跟了我很多年,都很爱我,整天想法设法讨好我,女人呐……” “这很好啊,娇妻美妾个个贤,我们这种小市民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可是,我最近发现自己……有点……硬……不起……来……” 我无语了。原来后宫并非男人的终极幸福,反而是巨大负担。据说雄性斑纹海豹拥有整个海滩上的母海豹群,每到发情期母海豹便会不断地要求雄海豹履行职责,一旦雄海豹露出疲态,母海豹便一起发出愤怒的喊叫,以招来更年轻更强壮的雄海豹取代她们的前夫。所以我很能体谅眼前这位大人物的苦恼。他有七个老婆,如果七位夫人联手送他绿帽,那真是人世间第一大悲剧。 我请大人物脱下裤子让我检查,他脸红红的照做了。情况不算太糟,对外部刺激还有反应,我给他开了一些口服剂,并建议他配合使用电子ED治疗仪器。 “医生,多久能治愈?” “半年一疗程,我估计至少需要两个疗程,治疗期间不宜有房事。” “太长了吧,能不能缩短?”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难度。说不行,他会看轻我的医术,说可以,这样好的金主不多来几次我这小小诊所怎么赚钱呢。我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打个比方吧。您家里的水管坏了,修复它需要时间,如果你要求工人赶工,结果有可能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修好了,事后漏水啦堵塞啦连接错位啦……” “好了好了,弥医生你别再说了,我耐心接受治疗就是了。”大人物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摇手投降。这毕竟是我的专业嘛,唬唬像他这个无知种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配完药,我亲自恭送大人物离开。走到门口时,刘克克正在花园里无聊地踢着鹅卵石玩,两人冷不丁就打了个照面。大人物见到刘克克就像是忽然见到了鬼,脸色大变,牙齿打架。房东先生还是板着一张经典棺材脸,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是略有些不耐烦地用手一指,奉送他一个字,“滚!” 刘克克的举动可把我吓了一跳,生怕大人物发飙,指使手下行凶。没想到这大人物竟然很听话,真一声不响就“滚”了,临出门前还朝刘克克点头示意了一下。 啊呀呀,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房东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这满身的八卦因子终于再度复活了。 第五章:一堆烦心事 这天下午馨儿给我打电话,说她一个住在莲塘香蜜湖别墅的朋友病了,因为是时尚界的名人,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希望请我出诊,诊金加三倍给现。这种豪爽的客户我最喜欢,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莲塘东有梧桐山,西临深圳水库,环境非常优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富人聚集地。尤其是香蜜湖别墅区,因为紧挨着植物园,每天吸氧都可以多活二十年,更是大富大贵之地。 我按照馨儿给我的地址找过去,门卫狐疑地看着我那辆破旧的老甲壳虫,始终不肯放行。我只好打电话去主人家,这才过关。 开车进入香蜜湖后,我终于明白门卫为什么会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价值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的豪车,连配给住家保姆的车都比我的强。深圳就是这个样子的,穷人住桥洞啃窝头,有钱人千金一掷若等闲,像我这种安于现状的小人物不上不下,夹在天堂与地狱当中混吃等死。 主人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相当有魅力,人也客气,完全没有内地时尚教父的架子。我记得曾在时尚杂志的封面上见过他多次,给他当布景板的多半是国内名号响当当的帅哥靓女。 主人说:“我有的是钱,有的是美女靓仔,但我也有严重的糖尿病,糖尿病让我很多时候都有心无力。我三天前刚过完了七十岁生日,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重振雄风,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听馨儿说你曾经帮人恢复过‘活力’,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不是哈利波特,没有魔法力,他所说的这件事其实是个误会。我有一位老年病人长期受到前列腺炎症的困扰,已很多年不能人事了,经我治疗了一段时间后略有起色。再后来他的小女友突然声称怀上了他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而且也不敢追问,因为那女孩也曾经是我的病人。这位老先生晚年得子十分激动,敲锣打鼓地送了块妙手回春的牌匾给我。因为这件事我被协和的同事们整整嘲笑了一年,那块惹祸的牌匾被我悄悄丢进了医院焚烧炉。 “陈先生,恐怕我帮不了你了,那只是个意外,真不好意思。”我从主人家出来后多少有点垂头丧气,心想要是真有那本事的话,让老头分一半家产给我,估计他也会乐意。可见钱虽然很重要很重要,却不是万能的。 驾车离开莲塘后,我想起馨儿最近一直忙于工作,面色有些憔悴,就绕道东门町,打算买点食料回家煲汤给她喝。路过深圳剧院时,正巧碰见刘克克和BB弹他们在空地前搭台准备晚上的演出。 BB弹今天打扮得特别前卫,一身皮革加铆钉。刘克克上身穿白色衬衫,下身黑色皮裤,长发没有束成马尾,而是散在脸庞两侧,粗看很像燃情岁月里的布拉德皮特。总之这俩人先天好后天佳,都帅得一塌糊涂,而我常年一身灰西服加黑框眼镜,跟他们一比,活脱脱丑小鸭一只。不行,我得花点时间,赶在馨儿从三亚回来之前好好收拾收拾自己。 我生怕又被他们抓丁去举灯,所以没有主动和他们俩打招呼,一心想偷偷溜走。这时一群穿着嘻哈,脚踏轮滑的少年出现了。他们借助剧院门口水泥坡道的冲力,口中怪叫不断,一个个像炮弹一样朝舞台上飞去,把BB弹吓得脸色发青。这些人一刻不停地破坏着舞台,拉断电线,踢倒音箱,甚至抢走搁在架子上的吉他。BB弹和乐队里的其他两名成员想阻止他们,可很快就被那些少年撞倒了。 “操你妈的。”见到自己的朋友受伤,先前一直冷眼相看的棺材脸终于憋不住发威了。刘克克举起低音大鼓就朝一个轮滑少年的头上砸去,那家伙的脑袋“嘭”一声穿破鼓皮,然后晕头转向地跌倒,顺着坡道撞翻了他身后的两个同伙。 我在一边暗自替房东心疼啊,四千大洋买来的低音大鼓就这么废了,太败家。 刘克克平时看起来就像只树懒,能躺着绝不坐着,打架时倒一个顶仨。轮滑少年眼看不是他的对手,呼啸一声四散逃走,只留下一地狼藉。我听人说过东门老街一带常有不良少年团体盘踞,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BB弹他们的麻烦。 房东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二郎神下凡,天生比人家多一只眼睛,居然在混乱中还能发现我的踪迹。他扶起BB弹,朝我招手说:“不良庸医,还不快过来帮忙!” 啊呀,这人真是太过分了,我哪里不良了,居然还当众叫我庸医。本人从医多年,看不好的患者有不少,医死病人这种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呵呵,毕竟我是给人家看下半身的嘛,最多害人变太监,总不会出人命。虽然满心不乐意,可既然已经被他认出来了,我只得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来。 BB弹额头上青了一大块,鼻子也破了,另外俩人身上也有不少青肿淤血,幸好都不严重,只要简单清洗包扎一下创口就行。刘克克这混蛋,仗着是我的房东,老是免费支使我,下次我一定要收费。 等处理好一切,路灯都亮了,大家收拾收拾,鼻青脸肿的分头回家各找各妈。刘克克问我:“煮饭了没?” “还不是因为你们,看,排骨牛尾都还在车上呢,晚上只能吃蛋炒饭了。啊呀糟糕,排骨滴水了。”我说完后很不满地瞪视着刘克克,直到那家伙不得不说:“我请你吃饭好了。” 香格里拉大酒店,五星级。饭店高级,环境优雅,菜肴精致,服务一流,就是价格贵了点,我选的嘛。刘克克显然没想到我这一刀宰得他这么狠,在酒店门口至少犹豫了一秒钟才抬腿进入。 当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奉上菜单,躬身问我们需要点什么时,我赶紧一把抢过来,替自己要了餐牌上最贵的牛排和红酒。 刘克克哭笑不得地看看我,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荷包,只敢要色拉和果汁。呵呵,今天又赚到了。我一边切牛排,一边暗自高兴,浑然没注意到自己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都落在了对方眼里。 不过刘克克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被我恶宰了一刀,他居然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我们俩吃到一半时,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宝生?” 我抬头一看,是道奇,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士。此人论相貌当属上佳,只是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跟西游记里的奔波儿霸似的。 道奇满脸惊喜,跑过来一把拽住我,低声耳语道:“你带着药箱吗?” “当然啊,吃饭的家伙嘛,干啥?”道奇这家伙绝对缺乏眼力见识,没看见我正吃着高级牛排吗,别拽我胳膊呀。 “后面那狗日的想……想上我,他是制片商,我还不能得罪了。你把上次那让人拉肚子的药再给我点,待会我药了他。” “啊?就他那德性,风一吹就倒,被人上还差不多。”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我每次遇见道奇,这家伙都有状况。娱乐圈太复杂,有一回道奇在夜总会被几个投资人灌得不省人事,差点给轮了,也是我救下的他。虽然我并不想管他的那些破事,不过,道奇今天带来的这位确实不是什么好鸟,他趁我和道奇悄悄话,居然扭啊扭地企图勾引刘克克,真希望坏脾气的房东先生会赏他一拳。 我感到有些不快,狠狠瞪了道奇两眼,可为了他的贞操着想,还是把药给了他。然后低声嘱咐说:“别下太多了,那家伙要是晕在马桶上,你得赶紧送医院挂水。” 道奇和奔波儿霸一起离开后,我叹了口气,继续吃那块老贵老贵的牛排。也许是因为放冷了,盘子里的牛排忽然变得有点柴。说实话,我其实更爱吃油油的五花猪肉,今天特地点牛排只是因为它特别贵,于是忍不住又对着盘子叹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刘克克瞟了我一眼,开口问:“你为什么叹气?” “我只是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已。我爸说想当年他追我妈,先是写了首表达爱慕的诗,绑在玫瑰花上,趁上课时拜托其他女同学塞给我妈。然后从旁晚起就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等我妈给他回复。如果愿意女生会打开窗户,她不肯开窗的话,那就是拒绝男生约会的请求了。有时候男生得守上一整夜才能知道心上人是否愿意。我爸说那一夜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一直站在树下对着那扇窗看啊看啊,心里被希望与忐忑装得满满的。窗帘动了一下,只是我妈的室友在窥探,又动了一下,可惜我妈害羞又掉头走开了。然后天黑了,下雨了,雨越下越大,但就算是大雨也浇灭不了他心中的热情。最后,窗户虽然始终没打开,可我妈却撑着一把米黄色小雨伞出现了……” 我心里有些感触,所以不知不觉中就把话说了口,其实我和刘克克并不熟,要说知心话宁可去找莲蓉包,莲蓉包会是个好听众,而刘克克听完后不知道会不会笑话我太老土。 在我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时,刘克克放下手中的餐叉,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很不满地说:“干嘛,想笑你就笑好了,反正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理解这种纯净的感情的。你们就知道姓,快进快出,进进出出,你当是通下水道啊!” 大概是因为我形容得忒古怪,房东先生“噗”地一声喷了,他那时正喝着蜜桃汁,所以被呛了个半死。 我拍手大笑,“活该,呛死你!” 在开车回老屋的路上,刘克克忽然开口说:“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出身幸福家庭。” “为什么?”我很好奇,幸福两个字又不会写在脸上。再说房东先生向来少言寡语,今天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 刘克克回答说,“不为什么,只是感觉。所以,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别因为别人而改变。” 喂喂,什么话,说得我好像是个大傻瓜。不过刘某人这番话的潜台词相当丰富,他似乎在说自己的身世很不幸,再加上那次黑道大人物被他一言斥退,我体内那点八卦因子顿时全部活跃起来。于是一面开车,一面故意用漫不经心地口吻套他,“你的话很奇怪呢,难道说你的童年不幸福吗?” “我的经历不适合做你的睡前故事,所以……”刘克克朝我一笑,推开车门说,“晚安了,宝生。” 原来这么快就到了老屋,唉,早知道我开慢点了。哼,这家伙又嘲弄我,我才不是需要人哄的小孩子。 第六章:失恋了 今天的天空是湛蓝的,不带一丝云影。在连续工作了整整两周后,我决定放自己和莲蓉包一天假。莲蓉包高高兴兴找男朋友逛街吃饭看电影去了,而我则特地跑了趟茂业百货,打算给馨儿买件礼物。 馨儿喜欢那些华贵又闪亮的东西。我转了一圈,看上了个镶嵌粉色小珍珠的水晶相框,施华洛世奇出品,给人的感觉既高雅又纯净,就是价格贵了点,六千九,我得帮人看多少次小鸡鸡才能赚到这个数啊。不过为了让馨儿高兴,我还是忍痛卖单,又特别嘱咐营业员替我包得漂亮些。 回老屋的路上,我接到道奇的电话,说奔波儿霸和他的弟弟霸波儿奔出了点事,求我出诊。我立刻严词拒绝。虽然我只见过奔波儿霸一面,可我讨厌他,连带着对他那从未谋面的弟弟也一样没好感,而且娱乐圈对我来说过于复杂了,所以我能躲就躲,没事绝不瞎参合。 道奇一听就知道我那道德洁癖又间隙性发作了。他在电话里重重叹了口气,说:“诊金加倍。” 我有点心动,可还是不太情愿,于是回答说:“今天是休息日……” 道奇故意用很响的声音再次叹息,然后有气无力地劝诱我:“加三倍。” 为了那三倍的诊金,我当即改变行车路线,掉头朝市中心开去。奔波儿霸兄弟在凯宾斯基酒店内有常包房。我敲开房门后立刻被床上的大滩红色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道奇拦住我,解释说:“没事,都是红酒,就脸上那一点是人血。” 我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严重的刑事案件就好办。我压低声音问道奇:“你怎么又跟这人渣搅在一起啊,还捎带上他的弟弟?” “他们俩约一小姑娘谈进剧组的事,不知怎么搞得,惹毛了那小姑娘。没想到人家是学空手道出身的,这不三拳两脚都给打趴下了嘛。里头可没我什么事,我正好在附近,是被找来救场的。” “哦,那找我干嘛?外伤不是我专业啊!” “唉!小姑娘急了,乱踢,踢得不是地方,这这这……哎呦喂你还是快过去看看吧……”道奇说完用力一推我,害我差点一头栽在俩病患身上。 兄弟俩并排躺在床上,疼得直哼哼。我发现奔波儿霸的弟弟霸波儿奔长得很随他哥哥,都人模狗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撩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薄毯子,检查了一番,然后故意皱眉说:“都伤得挺严重呢,我看没救了,准备做手术切除吧。” “不不不……医生医生……您别……好好看看……您再好好看看……还有救吗……千万别切除……别别别啊……”这俩兄弟联手干缺德事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报应,一听说我要切掉他们的子孙根,小脸刷白,都吓结巴了。 其实没严重到那程度,睾丸挫伤而已,用点药再休息俩天就行。人家小姑娘估计挺专业的,轻重拿捏得很准确。我呢也就想趁机教训教训这俩为富不仁的东西而已,于是慢悠悠地俯下身子,假意再次检查后,说:“嗯,那我再仔细看看……再看看……嗯……我看……好像真是…… 奔波儿霸兄弟见我口气松动,正要高兴,没想到我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说:“可该切还得切,不然溃烂了更麻烦,要出人命的!” “不要啊,医生您您您再想想办法啊想想办法……”兄弟俩立刻就哭天喊地起来,那情形可真叫解气。一旁的道奇实在是忍俊不住了,把脑袋转向一边,低头偷笑。 我把这俩人好一顿戏耍,直到觉得玩够了,这才松口说那先试试药物治疗吧,然后分别给他们打了消炎针和止血针,又开了点有辅助疗效的中成药。事后结账收费时我可一点没跟人渣兄弟俩客气,按正常价格的六倍收了。是他们自己答应我给三倍诊金的,兄弟两个自然就变成六倍了,很公道。买水晶相框的钱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赚回来了,嘢! 开车回到老屋时,意外发现莲蓉包独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你不是和你男人约会去了吗?” “弥医生,”莲蓉包甜甜的圆脸上满是悲伤,哑着嗓子说,“他说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要跟我分手。” “不会吧,小生一向很疼你的,你们在一起四年了,他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很惊讶。 莲蓉包的爱人也叫宝生,不过他姓惠,叫惠宝生。惠家是经营南北干货的,光在深圳这边就有五家连锁店,算是相当富贵了。我曾见过惠宝生一次,印象中此人还蛮老实本分的,就是喜欢梳个油亮油亮的大包头,怪鸭王的,其他都正常。惠包两家是世交,所以大家都挺看好他们这一对。 哦,忘记说了,莲蓉包家里是开酒楼的。她本可以做个千金大小姐,不过莲蓉包是个勤奋的好女孩,宁可自己出来做事也不要家里供养。明年她会参加香港医师牌照的考试,她一直希望当个小儿科医生,去帮助小朋友恢复健康。 “小生说我又笨又难看,那个女仔让他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真的女人,所以他不要我了。” 这个混蛋小生,分手就分手好了,干嘛还要伤人自尊。我一时气愤,拉起莲蓉包说:“走,我们去找他问个清楚。” 莲蓉包在路上打了个电话问惠宝生在哪里,对方很不耐烦,回答说那你来我家仓库好了。我和莲蓉包在七拐八弯的小巷里转了好久,才找到惠家的仓库,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很浓烈的海货腥味。 小生见到我和莲蓉包同行,不等我们开口就抢先朝莲蓉包发难,“干嘛,带你的奸夫找我示威啊!” “小生,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泼脏水。莲蓉包是好女孩,这一点大家都知道的。你要分手没问题,可拜托你不要侮辱她的人格!”我被气得嘴唇发抖,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事情。 “今天盘店啦,我没空理你们。都说分手了,还来找我干嘛,走吧,走吧,走吧!”惠宝生自知理亏,一边说,一边想把我们俩推出门外。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说话,声音甜软又熟悉,“宝生,我一下飞机就来看你,是不是很surprise?”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拖着行李箱的馨儿。她一周前去三亚拍广告,原本说明天才回深圳。此刻突然见到朝思暮想的馨儿,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问:“馨儿,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没想到馨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那个惠宝生冲上来一把拉开我和馨儿,满脸气愤地说:“短命仔,你想揩油啊,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我的脑子在这一刻忽然当机,有点转过来。我瞅瞅一脸怒意的小生,再看看躲在他身后的馨儿,终于明白那一声亲热甜蜜的“宝生”叫得不是我,而是姓惠的王八蛋。 “为什么?馨儿!” “我们俩姓生活不和谐。” “啊?” “我们认识多久了?” “二年七个月零十一天。” “一共做过多少次?” “四十三次。”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每周应该做多少次,弥医生?” “……” “我们做爱时我高潮过多少次?” “四十三次吧!” “错!就一次,第一次而已!是宝生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真的男人,你啊,有空先治好你自己吧。还有啊,让你买束玫瑰花哄我开心你不去花店去菜市场,抠门!对不起了,我喜欢的人是惠宝生,不是弥宝生!” 以上就是我和馨儿分手前的单独对话。后来我依稀记得自己被刺激到飙泪,好像还操起了包贵得离谱的极品天九翅痛打了那个惠宝生,最后是莲蓉包开车把情绪失控的我送回老屋。 回到老屋后,我从厨房拿了整打的啤酒出来,一面喝,一面向莲蓉包倾吐心中的痛苦,“我真的很爱馨儿。我拼命工作拼命攒钱,我想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买间大一点的公寓给她和未来的宝宝住。你知道的,我从医院里出来自己开业就是为了多赚点钱。我就快攒够钱买房子和她结婚了。我今天还特地去商店给她买礼物。小生那个混蛋只是贪她人靓,他对馨儿不是真心的,我是啊我是……” “难道我愿意一直用手解决,我也是男人啊!馨儿居然说我不够MAN,性冷感,我是因为工作嘛,我要赚钱养家嘛,她怎么可以说我不够MAN……” 真丢脸,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泪流满面地哭诉情伤。幸好莲蓉包是个特别难得的好姑娘。她自己刚刚遭受了失恋之痛,还要照顾安慰醉酒的我。我感到很痛苦,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想起包包里那个死贵死贵的破玻璃相框竟然花掉我六千九,心就更痛了。 这时,一双臂膀伸过来,给了我一个充满温情的拥抱,我能感觉到对方身上让人安心的热力和好闻的味道,这味道有点像薄荷、松木和蜂蜜的混合体,总之很好闻就对了。不过莲蓉包再怎么说也是女性,她的胸膛不可能这么一马平川吧。我在疑惑中抬头,睁开泪眼一看,咦?莲蓉包什么时候长胡子了?啊呀,是刘克克! 我大力推开刘克克,“呯”地一声跳起来,然后满世界找莲蓉包。门后没有,鞋柜里没有,床底下没有,马桶里还是没有…… 后来刘克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好心告诉我,“别找了,你们一回来莲蓉包就把你交给我,然后自己走了。” 莲蓉包走了,那刚才当我不停吐槽时是谁在一旁耐心倾听并不时安慰我的?房东先生看出了我眼中的巨大问号,用拇指点点自己的胸膛。 “你!”这下完蛋了。我和莲蓉包同时失恋,更倒霉的是我们俩的负心人还凑成了一对,所以我才会毫无顾忌地向她吐露真情,因为我知道莲蓉包不会笑话同病的我。现在老母鸡变鸭,这位刘兄可不像是善类,怎么办? 刘克克朝傻了眼的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然后对我说:“爱情是讲缘分的。两个相爱的人也未必能在一起,何况那女人并不爱你,她追求的是姓是快感,所以你不必难过。” 说得轻巧。我心里不大服气,于是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中,不理他。道理谁不懂,这闹心事没轮到你头上,如果换成是你,也许比我更丢人现眼。不过这家伙以前一整天都不跟我说一句话,今天肯开金口安慰我实属难能可贵。 “喂,我外公是国家特级气功大师哦,他说一个人会不开心,是因为体内积累了过多的不好的东西,他教过我一个排除体内浊气让自己变得开心的办法。来!”刘克克说着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拉起我的手,要我跟他学。 他站在我身后,手把手地教我摆姿势。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靠得太近,我再次闻到了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你用什么香水?” “我一个男人用什么香水,被蚊子咬了,我涂了点龙虎牌清凉油。” 清凉油?我也用清凉油,也是龙虎牌的,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清凉油的味道这么好闻呢。刘克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要我别走神。好,既然你说你外公是特级气功大师,我这个人最尊重权威,就姑且信你一回好了。 “双脚马步站桩式,两手抱圆。吸气,跟我做,吸气,呼气,要慢慢的,很慢很慢……把所有不愉快的东西都呼出去……吸气……呼气……吸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克克的气功疗法真有效,我心中的苦闷与怨气随着他的温柔耳语渐渐地,渐渐地淡去了。 今夜,我失去了爱情,幸好还有朋友在身边。 第七章:典型的悲剧 为了调整一下失恋后的心态,我把第二天所有的预约都推掉了,再次放假一天。莲蓉包本来可以不用上班的,可她为了让我开心点,特地从家里带了许多美味的食材过来,还手把手地教我做莲蓉包。我感激她的体贴,所以尽量不显出情绪低落的样子。 第一笼包子出锅后问题来了,这七八个奇形怪状的玩意让谁试吃呢?莲蓉包一点余地也不留地拒绝了我的请求,哪怕是身为她老板的我,答应给她加薪。我害怕食物中毒,自己也不敢吃,于是就想到了我那房东刘克克。 刘克克这家伙简直比猪还好养活。我做什么他吃什么,从来不挑嘴,这一笼包子送他正合适。我端着盆子上到三楼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哭,似乎是BB弹。这孩子平时整天都笑嘻嘻的,难道被房东欺负了?我带着疑惑悄悄下楼,没敢打扰他们。 午饭后忽然有人来急诊。我推不掉,只好换了衣服去诊疗室。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哎呦哎呦地呼痛。我走过去一看,有点面熟,他似乎也认出了我,一张脸立刻涨得比猪肝还红。 我试探着叫他:“班长?” 我读高中时班上美女帅哥无数,最好看最有人气的那个无疑就是我们的班长。此君极为自恋,每日早晚沐浴两次,据说香闺中的保养品比女生还多,不过他也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人。上体育课玩三大球时一般没有人自愿和我同组,因为我的运动神经极差,球只要一到我这里,队友就得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免成为我的标靶。除了班长,他总是很仗义地收留我,免我难堪。没想到几年没见,他竟然也成了我的病人。 “班长,你哪里不舒服?”我带着对于青葱岁月的无限美好回忆问他。 美人班长眨眨眼,在我面前拼命假装无辜,那长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简直如蝴蝶振翅般销魂,“肚子疼,我可能吃坏了东西……” 吃坏肚子需要看泌尿生植科?我歪头看看多年未见却依旧美丽动人的班长,忍住笑说:“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没办法帮你了。你太太还在外面等,该怎么办自己拿主意好了。” 听我提到他老婆,班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我……太……怀孕……” “什么?”我大叫一声,震得桌上茶杯乱跳,“你竟然是女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不是因为你一直假装成男孩,我早就追你了。你知不知道当年全校的男生都希望你是女生!” 班长“腾”地坐起,气忿忿地回答:“我是男人!我说我老婆怀孕了,拜托你听清楚了再说话。” “夫人怀孕你来我这里干什么?”真真岂有此理,我又不是妇产科大夫。还有,也拜托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害我一时激动把过去懵懂少男不可告人的心事都说出来了,真丢脸。 我那漂亮得很不人道的班长叹了口气,终于向我交代了实情,“我太太怀孕后那个荷尔蒙激增,荷尔蒙这东西最麻烦了,完全不受人的控制。她现在每天一定要我那个那个,经常一次不够还要续杯,不然她就睡不着觉。我累点没啥,可上回已经见红了,我担心宝宝有事,所以骗她说我前列腺出问题了。老同学,你给我开点药,帮我瞒过去……” “!”装大阴的男人我见过不少,为了躲避夫责装阳痿的还是头一遭。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班长啊,为了下一代竟连做丈夫的脸面都不要了。不过他应该很爱他的太太吧,想到这里让我有些宽慰又有些辛酸。我也曾立誓要当个好老公,可馨儿说她不需要。 我问:“夫人看过医生没有,医生怎么说?” “那猪头医生说这是孕妇的正常现象,每个人的妊娠反应都不一样。他要我满足我老婆的生理需求,说这样反而对宝宝好。但是,我得以每分钟不超过五次的频率办事,避免过激而伤害到孕妇和宝宝。” “……”这种事绝对违反男人的生理构造,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残酷考验,所以我对班长的遭遇报以万分同情。我说:“我开点维他命给你,欢迎以后经常光顾,诊金给你打八折好了。还有啊,前列腺的位置不是这里,下次装病时记得专业一点。来,手放下面一点,再下面一点。” 送走恩爱无比的班长夫妇后,我继续跟莲蓉包学做点心。第二笼明显好过首次作品,至少有个包子样,好不好吃就难说了。可我不敢再贸然送包子去三楼,因为楼上那两个男人又开始长跑了,照目前的形势估计,应该不仅仅是一万米,搞不好会是个全程马拉松哦。 晚饭时BB弹和刘克克一起下楼来吃饭。我一看晚餐不够三人的份,就把那些奇形怪状的莲蓉包也装盆凑数,单独放在刘克克的面前。BB弹的眼睛肿得好像桃子,睁都睁不开,我赶紧又去厨房煮了鸡蛋给他消肿。 BB弹接过滚烫的鸡蛋,用手帕包好,一面放在自己的眼窝处热敷,一面低声问我:“宝生哥,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生日,想请朋友聚一下,你也来好不好?” “好啊!我最近一直忙于工作,很久没娱乐了,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到场。”BB弹的样子好似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所以我赶紧连连点头。其实我这人天生的爱静不爱闹,一般很少参加派对,去了也难和大家疯到一块儿,馨儿就从来不愿意带我去她朋友的派对,这次故意装出热情高涨只是为了哄BB弹开心。 没想到BB弹一听,眼泪像开闸一样“哗”地落下,把我吓得不敢再开口了。真奇怪,过生日应该很高兴啊,怎么搞得像出殡。 BB弹一直哭个不停,我无力劝慰,只好朝刘克克使眼色,要他收拾残局。刘克克很温柔地伸手把BB弹搂在怀中,不断亲吻他的面颊,直到BB弹停止哭泣。昨天当我抱着啤酒瓶痛哭流涕时他也曾这样温柔的拥抱我,我还记得他那结实的胸肌和充满抚慰力量的人体温度。 BB弹抽抽搭搭地走后,刘克克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卧室,而是选择留下来和我一起在花园里乘凉。看到他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中一动不动,两眼始终呆呆地望着BB弹离开的方向,我真怕他会就此变成一块石头,于是狠狠心咬咬牙,拿出最好的茶请他共享,算是报答他昨夜的援手之德。 也许茶真的可以放松人的神经,在蔼蔼茶雾中,刘克克用极慢的语速,把他和BB弹之间的故事娓娓道来,“BB弹出生豪门,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的父母非常溺爱他,任何事都可以迁就他,除了他是个G。A。Y这件事。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允许他和男人搅和在一起,令家族蒙羞、血脉中断……” 刘克克开始述说后,我一次也没有打断过他,在他陷入沉思而停止低语时耐心等待着。他目光里孩子般的困惑与无助让人心痛,那是一种没有来日的绝望。在昨天之前,这样深沉刻骨的痛楚我或许并不能彻底明白,如今却是清楚的。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我和BB弹是在苏荷酒吧里认识的,他被两个醉鬼调戏,和人家打起来了。我早就注意到他了,因为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很干净的味道就出手帮他,然后我们俩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一开始日子过得很快乐,我们常去莲塘那边的水库钓鱼或者爬到梧桐山上烧烤玩,可一年后他父母就知道了。他们和BB弹摊牌,要么被家族永远抛弃,要么回归正道结婚生子。保住家族脸面、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后,私底下他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不上报纸娱乐版。” 闷葫芦般的刘克克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从中可知他们俩共同渡过的每一分钟都曾充满了欢乐,可此刻听来却十分凄凉。天意弄人,所有G。A。Y的爱情故事仿佛都是一个套路,无论过程如何,同样的结局总在不远处等着你。 “BB弹对感情是认真的,可他无法离开他的家族,就像家养的猫咪不能失去它们的铃铛和小窝一样,所以这几年我们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我都习惯了。其实他倒不是说怕被剥夺财产继承权,将来吃苦受累,而是因为他生于斯长于斯,至死都属于上流社会。BB弹有太多的牵绊放不下。他母亲真的很了解他。那位夫人曾经对我说你们俩不可能长久,镡仔从小就特别软弱,面对压力,他一定会选择逃避。后来……” “BB弹和他父母达成了一个协议。二十五岁之前放任他自由生活,满二十五岁后,他就要回去继承家业,做个听话的儿子成功的商人。我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任何事,在他离开我之前绝不会抢先放手。这是我对他的承诺,我会做到的。二个月后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也是我们最后的相聚了。今天,BB弹问我是否愿意等他两年,因为他回去后很快就会和一个由他父母指定的女孩结婚,只要那女孩一怀孕他就自由了。虽然我很爱他,可我还是说不行,因为他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那女孩是无辜的。再说我也不愿意做富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说到这里,刘克克仿佛是说累了,垂下头,不再言语。而我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唉,我可不是心理医生。这情爱啊,生来就是攻克人心的主儿,不论你多狠多凶,就算是一颗无缝的铁蛋,也会被整治得没一点脾气。 刘克克和BB弹的情况在国内的同志圈里非常典型。大部分同姓恋者都是天生的,不可逆转的,只有少部分人是因为受到了某些诱因而改变姓向。可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的,他们中总会有人屈服于外界压力,也许是为了家庭,也许是为了后代,也许是为了其他种种原因,把他们的伴侣抛开,独自回到所谓的正常社会。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同志圈中人往往生活放荡,只求一夜之欢,不求天长地久。 刘克克长时间沉默的样子让我心里很难受,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就像他曾帮助我一样。有了!我说:“阿克,我们来练气功吧。把不好的呼出去,把好的吸进来。站桩,抱圆,慢慢地吸气,慢慢地呼气。你干嘛不动,来吧,这可是你昨天教我的。” 刘克克看了看我,表情有点扭曲,“气功?” “是啊,你教我的,很管用。你还说你的外公是国家特级气功大师呢。” 刘克克这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居然两眼望天,假装没听见我说的话。最后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才忍着笑说:“我骗你的。我外公是盖房子的,这栋老屋就是他亲自盖好送给我妈的。气功他不会,脾气倒不小。宝生,你真可爱,我随口说的你也会当真。” “假的?”我有点不敢置信,明明很有效的。今天一大早我就特地来到花园,对着两棵银杏树运了一上午的气。 “嗯。”刘克克点点头,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欠揍模样。 “你这该死的长毛怪,从明天开始,天天等着吃莲蓉包吧!” 第八章:奇怪的学长 第一次见到房东先生时,我觉得此人颓废邋遢、不务正业,后来安全套失踪事件又让我对他的放浪形骸很不屑,直到听过他的爱情故事后才感慨万分。他说得对,爱情是讲缘分的,我有耐心,等着属于我的缘分到来。 有了房东和BB弹的纠结之爱在前,我觉得自己的遭遇还不算最惨,所以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许多。于是生活继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才两天攒下的肥膘就够我猫一冬了。 这天,有人预约门诊,人来了以后我拿眼睛这么一瞄啊,嗯?怎么又是老熟人! “学长?” 我读医学院的时候跟个比我大两届的学长同一寝室。此人家世好人又帅,对我还很照顾,所以当时两个人的感情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学长家在香港,是开私人医院的,两年前他继承家业当了院长,而我毕业后则进入协和医院任职,期间依旧受到他很多照顾,直到我返回深圳。 最近我一直忙于开诊所的事,俩人有段日子没联系,突然见面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笑问:“学长,你怎么跑到我这小诊所挂号看病?你自己就是院长嘛。” “我的情况有点特殊,不想让别人知道,听说你在这里开业,就特地过来一趟了。宝生,你可以帮帮我吗?” 学长说话时一直盯着我看,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好像生怕我会拒绝似的。学长在港大时就有“山寨梁朝伟”的美称,一旦发功无人可挡。他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这让他原本硬朗的面部线条看起来多了几分纯真几分忧郁。 说实话,我既喜欢像刘克克那样飞翘的凌厉凤眼,也不讨厌学长的无辜眼神,更何况在香港时他一直让我蹭饭,他家厨子做的地道潮州菜把我养的白白胖胖,于是赶紧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当然了。学长,你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能正常发泄。我努力过了,可就是不行。跟伴侣在一起的时候,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前戏很充分,大家都有感觉,然后我努力了将近两个小时,对方都高潮了好几次,我这里还是不能泻火。” “……”真是太彪悍了。学长这种体质当医生绝对是种浪费,他如果肯去做牛郎,一定会成为夜店之王。我简直能想象出顾客们手捧钻石黄金,跪倒在他脚下的样子。难怪港大里暗恋学长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算起来有一个加强连这么多。 我偷偷擦去额头上的汗,又问:“除了不能发泄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坚硬度和亢奋度都是正常的。”学长回答这个问题时表情多少有点委屈。 作为男人我能理解他,这种事情确实叫人抓狂。早泄还有办法治,他这种情况,现代医学中貌似没有人研究过。我强忍笑容说:“麻烦你躺到床上去,把裤子脱掉。” 我和学长以前曾同住一室,见到彼此的果体不算什么,再说我们俩都是学医的,看人家的光屁股就跟看白菜一个样,遇到形状不够美好的还会被我们想象成一坨屎。可当我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检查学长的生植器时,学长竟然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并用手覆盖住自己的关键部位。 “怎么啦,学长?” 学长松开手,尴尬地咳了两声,说:“没事啊,你继续吧。” 我继续。这时学长忽然开口问我:“听说你和馨儿分手了?” “是啊。”我没精打采地回答他。真没想到失恋的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连在香港的学长都听说了。 “为什么分手,你们俩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她嫌我姓冷感。”这件事实在有损我的男性自尊,所以说完后我用力呼出一口气,感觉上就像把一些负面的东西排出体外一样。 “你对她没感觉?不会吧,馨儿可是我们大家公认的美女。”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学长说话时语气中隐含喜悦,越听越像是幸灾乐祸。我抬头瞄了一眼他,他朝我笑笑,一脸期待地等着我回答。 我冲他耸耸肩,故意恶言道:“我现在一看到漂亮女人就反胃。” 话一出口,学长的关键部位忽然在我眼前“噗”地一声竖立了起来,唬得我像个傻子似的问他:“没事吧?” 学长半坐起来,两只眼睛刷刷地放光,跟两盏电灯泡差不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话,他用眼电我倒也没啥大不了的,可他下面的那位为什么跟着一起激动了呢?我警惕地退开半步,用手指指他的那个部位,示意他最好冷静下来。 学长自己并不在意,再次躺倒后,喘着气说:“没事,你继续。” 继续继续,我可怎么继续啊,你那玩意通红肿胀,还一抖一抖的。我也是男人,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我当然很清楚了。我不解地问他:“学长,你怎么那么容易兴奋?” “不好意思,可能是你的手有点凉。” 凉吗?没有啊。我疑惑地看着学长,他用一脸无辜表情回应我无声的责问。没办法,只好装作没事继续检查。当我再次用手触碰学长的关键部位时,他忽然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惨剧再次发生了…… 事后我洗了三遍脸,可总觉得那些黏液还在,忍不住要用纸巾去擦,擦得皮肤都发红了还不能罢手。真倒霉,心理阴影加重了。 学长不停地向我道歉,这种情况下我还能说什么,只得有气无力地回他一句没关系。学长很感激我替他解决了重大问题,跟我预约下周来复诊。 我慌忙推辞,“不必了,你没有问题,以前可能是太紧张,放松点就好。” 这时候,坐在我对面的学长忽然紧紧握住我的双手,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宝生,这件事让我真的很困扰,我需要你帮我。” “……”我其实很想说虽然你是有恩于我的学长,可拿我当靶子练射门这件事我还是很想很想揍你一顿,不过鉴于本人体格有限,想想就算了。 送走学长后,我闲着无聊就去找莲蓉包聊天。正当我和她在大厅里相互嘲笑嬉闹时,房东和BB弹虎着脸,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我赶紧问:“出了什么事?” 刘克克从身后拽出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往地上重重一推,说:“就是他。” “竺先生?” 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位病人患有“姓上瘾综合征”,只要是母的,他就想邀请人家共赴巫山畅游,可一旦得手之后立刻像丢一只破鞋一样抛弃对方。为此竺先生没少惹麻烦,所幸他开了一家很赚钱的工厂,最后多半是用钱摆平。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和“lemur”乐队成员中的唯一女性Maggie搞在了一起。那女孩留着公鸡头,观念前卫,对一夜情也不怎么在乎,可竺先生明知自己有病却没做任何防护措施,害她也感染了难以启齿的病菌,这一点让她和她的朋友们都感到非常愤怒,于是全体“lemur”成员出动,到处搜捕罪魁祸首,抓到后自然是一通胖揍。 我问BB弹:“你朋友的病可以医治,这点大可不必担心,至于竺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办?” BB弹重重踢了躺在地上的竺先生一脚,恶狠狠地说:“你帮我阉掉这老色鬼。” 我嘿嘿一笑,回答说:“抱歉,阉犯法,这个工作我可不能接,不过我可以教你怎么阉人,一点也不难。我向你保证,你自己动手更有复仇快感。” 说完转头看向竺先生,假心假意地宽慰他,“别担心,这家伙家里非常有钱,你将来大可告他人身伤害,让他赔个一亿两亿的给你,不算吃亏。” “不要啊,弥医生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竺先生抱住我大腿一个劲地求饶,声泪俱下。 其实竺先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实在太奇特。他舍弃了感情发展的前奏与收官阶段,只抽取中间的高潮部分供自己享受。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端不负责的做法,活该被教训。 当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竺先生哭哭啼啼地向我解释,“我从国小开始就一直读男校,考入台大又分在号称少林寺的理工院。理工院里别管多丑的三八阿花都属稀缺资源啦,再说我小时候长得胖嘛,妹妹都不拿正眼我,所以只好夜夜和武藤兰为伴。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全怪我一个人吗?我也不想的。我知道错了,我改,以后一定改!” 说得有道理!男校这种极其不人道的机构早该被政府取缔了,他强行把阴阳和谐的完美世界惨变为一个人和手以及“武藤兰”们的意银独欢,光凭这一点罪名就该永久彻底废除男校制度。在一个雄性荷尔蒙过剩,男女性别比率严重失衡的半封闭环境中,诞出像竺先生这样的怪物也就不足为奇了。 竺先生幼年时的不幸遭遇不但打动了我,同时也令BB弹和刘克克对他心生同情。男人嘛,只要一提到“武藤兰”或者“苍井空”,这阶级感情兄弟情谊就上来了。最后双方协定,竺先生当面向那女生道歉,还要负责出钱替她治病,并且保证不会追究被揍一事。 这件事情就此圆满解决,大家都对结果表示满意,除了我。刘克克他们的一顿胖揍,无意间治好了竺先生的“性上瘾综合征”。他从此收心,不再沾花惹草,后来认认真真地交了一个女朋友,几年后结婚生子,完成了个人大事。虽然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我这倒霉蛋从今往后少了一项固定收入,为此我没少跟莲蓉包抱怨,每次都把莲蓉包逗得哈哈大笑。 第九章:无八卦不人生 今天是周未。我换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西服,衣冠楚楚的随着我父母坐在日式料理餐厅一间雅室的“榻榻米”上,等着相亲对象到来。和馨儿分手后,母亲一直力劝我再找个女友,所以安排下这次会面。 对方是开整容医院的,两家勉强算是世交,女孩今年二十五岁,据说人很漂亮,可我却有点不以为然,生怕她的美貌其实出自家人的手术刀。 几分钟后女方和她的后援团到了,人品果然出众,不过态度稍嫌冷漠。双方家长相互介绍我们认识时,她的双眼无所顾忌地瞪视着我,脸上没有一点羞涩之态,那样子活像一只盯住腐肉的秃鹫,让我多少有些怯场了。 比较意外的是除了女孩的双亲,她的哥哥也一起来了。她哥长得跟她一样出类拔萃,身穿雪白硬挺的衬衣,袖口一对晶亮耀眼的袖扣貌似纯黄打造,上好料子的西服随意搭在肩上,显得极为风流倜傥。 中国的“榻榻米”都是改良过的,虽然进屋要脱鞋,但用不着屈膝下跪。桌子下面挖了一个大坑,恰好能把双脚放进去。大家坐定后,我受命点了寿司、天妇罗、鱼生,还要了两瓶大吟酿。 料理很美味,只可惜席间这个叫“Maggie”的女孩始终冷着脸不理我,后来连我父母都看出来了。据说她家里之前曾托人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对象,清一色的年轻才俊,结果都让她给“毙”了,这才轮到像我这样的混一色备选。相比之下,他哥哥就显得特别亲切,一直对我嘘寒问暖,只是他对我的生活问得过于仔细,跟民警查户口似的。 晚餐结束后,母亲出于礼貌要我和女孩子交换手机号码,可人家根本不理睬,后来还是她哥哥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以免大家面子上难堪。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老屋,进门时正好遇上刘克克。房东先生打量了我两眼,直截了当地问:“相亲?” 倒霉,这家伙的狗眼怎么就这么利呢!我挺起胸膛,努力装出一副得意满满的样子替自己胡吹起来,“嗯呐,女孩子不但漂亮还特热情,哥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 “漂亮倒是漂亮的,热情可就不一定了吧。Maggie脾气怪,从来不爱搭理人,尤其是见过她很多次却照旧认不出她来的笨蛋。” Maggie?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见面的女孩叫Maggie,这也太章鱼保罗了吧。我一脸迷茫地望着刘克克。刘克克大概是被我的傻样子逗乐了,哈哈笑个不停。他用手抓住自己的刘海,往上一提,然后问:“想起来了没有?” “公鸡头!”我大声尖叫道。 我终于想起来了。“lemur”乐队中唯一的女生名字就叫Maggie,和竺先生一夜风流后闹出许多风波的正是这位大小姐。我虽然见过她数次,可她酷爱哥特风格,常年顶着五颜六色的公鸡头,外加吸血鬼妆,和今天在日式餐厅中见面时长发飘逸、素面朝天的女孩完全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刘克克瞧见我一脸呆滞表情,笑得更欢了,还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刚才Maggie给我打电话,说你跟她吃了两个多小时的饭,竟然没有认出她来,还很丢脸的追着她要交换手机号码。可她好像没说她热情地留你过夜呀?” “……”我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个死长毛怪,我所有的倒霉糗事他都要来插一脚。 我这人笨嘴笨舌,斗嘴一定输人,所以气呼呼地打算回房睡觉不理他,可刘克克忽然用很诡秘的表情朝我招招手。我一时好奇心大盛,忍不住走近几步,瞧瞧他闹什么玄虚。他用几近耳语的音量问我:“宝生啊,饥渴了吧,我介绍个可靠的妈妈桑给你?” 我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恶作剧得手,笑得东倒西歪的刘克克上楼睡觉去了,没想到这一睡居然就睡过头了。第二天莲蓉包来上班却不见老板,赶紧跑到二楼敲门,告诉我说第一批病人已经到了。我慌忙起床,胡乱穿上衣服,连牙都来不及刷就噔噔噔地来到一楼。 本人从医数年,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算少了,可一推开诊断室的房门,里面的情况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六个体格魁梧、耳朵挂对讲机的MANINBLACK簇拥着一位满身珠宝华服的贵妇,论派头和英国女王比都不会逊色。 贵妇朝我矜持微笑,微抬右手。我歪头想了想,最近天气闷热潮湿,难道是得了皮藓?于是拿出小竹签沾了点酒精,在她虎口处用力刮了两下,然后将竹签放进玻璃试管中交给莲蓉包,“赶紧拿去化验。” 莲蓉包看看一本正经的我,再瞅瞅瞬间面如锅底的贵妇,捂着嘴离开了。我回过头去,态度恭敬地询问贵妇,“太太,您什么时候发现手上的皮肤过敏了?” “你!”那贵妇被我的无礼举动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鼻子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故意无视她的愤怒,彬彬有礼地继续说:“太太,您不要激动,激动的话对您的大脑和心血管不好。您看您的手在发抖,这很可能是帕金森综合症的早期反应,我的专业恐怕帮不到您了,我建议您去美国的大医院检查治疗,他们那里对帕金森症的治疗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 “扑哧”一声,莲蓉包躲在诊疗室门外偷听我们的对话,这时忍不住笑出了声。贵妇再也无法维持仪态了,带着她的MAN IN BLACK旋风似的冲出我的诊所。 “弥医生,人家夫人是要你行吻手礼嘛,你不愿意就算了,干嘛这么整她?”莲蓉包大笑着问我。 我当然知道吻手礼了,可我也从她滚圆滚圆的后脑,和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上认出了她就是BB弹的妈咪。像她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肯屈尊来我这小诊所,为了什么目的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了。不外乎就是帮忙劝说她儿子,要我诋毁刘克克什么的。我正饿着肚子,心情不佳,所以她那高人一等的姿态看起来特别讨厌,又想替房东先生出口恶气,这才小小戏弄了她一把。 处理完小插曲,我叫莲蓉包赶紧让下一个病人进来。第二位病人是位年近三十的女士,蓬松的卷发,猩红的嘴唇,劣等的香水,过短的裙子,我立刻就猜到了她的职业。经过检查我发现她因为多次堕胎,所以患有相当严重的炎症,治疗起来很麻烦,除非她愿意把子宫整个切除掉。 当我把实情告诉她时,那位女士摇摇头,用充满沧桑的声音说:“医生,我还想要小孩的。” 说实话,她的子宫壁因为多次手术堕胎已经变得又薄又毛糙,自然受孕的可能性极低,可我不忍心把这些告诉她,于是说:“好吧,我先开点药给你。” 女士小声地谢过我,拿着处方单走了。五分钟后莲蓉包走进来问我,“弥医生,刚才那位病人配药的钱不够,怎么办?” “差多少?” “一共是两百七十元,她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说:“收她五十元,把药给她吧。” 同样是人,第一位夫人脚上的鞋子是在意大利订制的,一只就要一万多,第二位却连看病配药的那点钱都凑不出来,真是同人不同命,也难怪中国基尼系数轻轻松松就超过了国际通用警戒线。我心中有些感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时身外传出一声轻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克克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框上。 他刚起床,不知道洗过脸了没有,一缕长发搭在额头上,显得很随性。他说:“想不到你这无良庸医还蛮有同情心的嘛。” 就因为我的同情心,刚刚损失了两百二十元,我白了刘克克一眼,冷着脸说:“中午你就等着茶汤泡饭吧。”敢幸灾乐祸,这一单的亏损我说什么也要从他的伙食费里面抠回来。 刘克克仰头大笑。我忽然发现他下巴下方有一道伤疤。伤疤歪歪扭扭,不可能是手术创口,明显是刀伤。虽然因为年头久远了,伤疤与周围的皮肤逐渐融为一体,一般情况下很难分辨出来,可这个位置紧挨着气管,相当凶险,我简直想象不出有谁这么狠毒,居然给年幼的他割喉一刀。 刘克克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紧皱的眉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刀疤,冷脸对我说:“喂,我说过我的故事不适合拿来当小朋友的童话,你就不能不八卦吗,弥医生!” 不行,绝对不行!八卦是人类前进与发展的动力,深圳市里就有八卦二路和八卦三路呢,要是我当市长,一定还要有更多以八卦为名的道路。这就叫无八卦不人生,你懂嘛!我朝刘克克挥挥手,要他快滚,别打扰我给人看病。 此刻正有一位女孩躺在诊疗用的小床上等着我。她其实没什么问题,却每周都准时来我这里做妇科检查。我猜想她可能对我这清秀儒雅的白面小医生有那么点意思。 检查完毕后,我告诉她:“你的轻微炎症已经好了,我会给你开点药巩固一下。小姐,你平时很喜欢吃糖对不对?过度的甜食容易诱发妇科炎症。详细的化验报告需要一天时间,你明天来取吧。” “医生……”女孩面带羞涩地朝我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的心脏不由砰砰了几下,难道老天爷在耍过我一回之后,终于大发善心了。说实话,这个女孩子不算特别漂亮,可经过祖馨儿的那次背叛后,我觉得找女朋友最要紧的还是她的性格。于是我放柔声音,问:“你还有什么事?” 那女孩低着头,声如蚊蚋一般,那青涩的模样实在可爱,“请问医生……医生……刚才……那位先生他他他有没有女朋友?” “刚才的先生?”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女孩说的那人是刘克克。 我的心情立刻从沸点降至冰点,可那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孩伸长着脖子还在等我答复,于是我没好气地回答:“他没有女朋友的。”房东先生确实没有女朋友,不过有个开阿斯顿马丁的男朋友就是了。 女孩一脸笑容,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看得我一肚子的气,忍不住又问:“他没工作,你介意吗?” “不……介意……” “他不会做饭。” “我会的。” “他玩乐队不求上进。” “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打鼓的样子才……” 我有些气馁了。想我大好青年,正牌医师,事业小有所成,长得嘛也不算难看,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为什么就没有女生喜欢呢?唉! 第十章:道奇翻身做主人 当初莲蓉包建议我减肥时我很不以为然,总觉得男人嘛,富态点没啥,可自从知道女孩子的眼睛里只有房东先生,根本就无视我这优质白衣制服男时,我开始每天慢跑了。 跑步有几个好处。首先是不需要伙伴或对手,也不需要特别的器具和装备,更不必特地赶赴某个场所。只要有一双适合跑步的鞋,一条马马虎虎的路,你在兴之所至时爱跑多久就跑多久。老屋向南不远有一个小土包,可以一边跑一边欣赏野趣农乐,跑再久也不会觉得乏味。 今天上午只有一个病人预约,完成工作后我去了一趟银行,没想到会在那里遇上Maggie的哥哥瞿乃文。我们前几天刚见过面,还一起吃了饭,听我母亲说他开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广告公司,很是年轻有为,可我这人的脑袋会间歇性短路,所以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你你你不就是那个Maggie哥?” “Maggie哥?”他一身名牌,穿得就像是天皇巨星般晃眼,站在大厅中央,全不顾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夸张地笑了起来。“宝生,我是瞿乃文,怎么,忘记了?” “怎么会怎么会……”我狼狈不堪地掩饰着,其实是因为上次在相亲会面中大失了颜面,所以连带着对这位哥哥也没什么好感。 瞿乃文问我:“你来办事啊?” 我脸上微微一红,没好意思把自己为了贪图银行送的小礼物,特地跑来开户的事说出口。 “宝生,你现在没事吧,我请你喝咖啡。”瞿乃文说完后根本就不给我表示反对的时间,拽住我的胳膊往外走。我的体格哪里是他对手,被拉着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然后上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车子开出去很长一段路后,我问:“到底要去哪里啊?” “很近的,就快到了。”瞿乃文笑嘻嘻地回答,对着我露出一口整齐的雪白好牙。我父母如果请他拍广告,生意一定会更好。 瞿乃文是个相当有魅力的人,也很善于运用自身的魅力来影响别人。我虽然对他的强行邀约有点不快,可他那个样子让我很难发火,所以只好闷闷地坐在车上欣赏街景。三十分钟后车停下了,我伸头一看,居然是地王大厦。喝杯咖啡而已,干嘛跑这么远。 地王大厦正式的名字是“信兴广场”,由于土地拍卖时拍出了当时的最高地价,因此被大家戏称为“地王大厦”。它一共有六十九层,建成的时候据说是亚洲第一高楼。登上顶楼的“深港之窗”,深圳全景几乎尽收眼底,连一河之隔的“东方之珠”也露出了裙角。 瞿乃文和这里的侍应生相当熟悉,所以我们得到了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之后他点了蓝山,我要了一杯拿铁。当我俯视脚下的深港两地时,瞿乃文凑过来问:“怎么样,没想到深圳比香港还要繁华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从地王之巅俯视深港确实有趣,看到的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段,一座座高楼大厦构成的石灰森林仿佛在告诉我们这就是大都市的象征,反观香港这边可谓黯然失色,看到的天水围只有一片荒山和水田,外加稀稀疏疏的几栋村屋而已。这样的俯视足以满足大陆人的虚荣心。 我猜瞿乃文并不知道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曾是人民广场。当时还叫宝安县的深圳举行群众大会多半选在此地。其中最著名的当属1956年7月29日在这里举行了几千人的群众大集会,最高人民法院判处台湾特务,绰号“飞鱼”的刘立福死刑,立即押往而今的红宝路地带枪毙。历史还真会开玩笑,如今不但连战、宋楚瑜回来了,连蒋介石的孙子也回来了,当年的谍战硝烟如风消逝,唯独死者不可复生。 瞿乃文见我没搭腔,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宝生,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没成家?”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是成家了还会和你妹妹相亲吗?我没好气地回答他:“我不像你,没钱没房没相貌没前途,所以没人肯嫁给我。” “要是……”瞿乃文朝我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有个人有钱有房有相貌有前途,还很喜欢你,宝生啊,你会不会考虑一下?” “考虑,当然考虑了!可哪里有这样的人啊,你给我介绍?” “是啊,我给你介绍,包你满意。” 找老婆也有三包服务啊?我不由愣了一下,作为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瞿乃文待人未免太过热情了吧,当不成我大舅子就索性改行做媒婆?不过人家既然是一番好意我自然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客客气气地谢了谢他,俩人约好下次再见。 离开地王大厦时,我在停车场差点被一辆高速行驶的黑色奔驰撞到,幸亏瞿乃文及时拉了我一把。我很生气地瞪了那司机一眼,却意外发现坐在奔驰后排的其中一个人长得很像刘克克。 回到老屋后,我特地去三楼敲门,刘克克果然不在。莲蓉包为此把我好一通嘲笑,说我八卦鸡婆胜过老太婆。其实不怪我爱打探人家的隐私,这个刘克克确实可疑嘛,好像藏着很多秘密似的。后来BB弹来了,我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趴在人家窗口往里头窥探了。 吃过午饭,道奇又来找我,一进门就喊:“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干嘛?央视打算邀请你去解说下届世界杯啊?” “宝生,你要救我!”道奇扑进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又来了,老是这句台词他也不嫌腻味。我低头看看抱住我痛哭流涕的道奇,无可奈何地说:“道少爷,您又怎么啦?” “我我我把小费给……给……强了……” “啊?”我大惊失色。小费今年三十有二,道奇的爱人兼经纪,涉足娱乐圈之前干的是特种兵。在我看来此人乃是金刚体格与清秀小脸蛋的奇怪组合物,衣服穿得整齐时还行,脱光了后就非常不和谐了。可道奇爱他,爱到失去自我,凡事都以他为先。小费控制欲强,在床上喜欢主动,还有那么点轻微的施虐爱好,道奇这家伙虽然觊觎小费同志的后舱多年,却空有贼心没有贼胆,怎么忽然就反攻倒算成功了呢? “昨天我和导演、制片谈一部戏,喝得有点高,凌晨回到家里时看见小费只穿一条军绿色的小裤衩,抱着狗狗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体格那姿势啊,我当场就飚了鼻血,然后……不知怎么……扑过去……然后他醒了……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然后我就我就……然后他他他对我咬牙切齿……” “禽兽!禽兽不如!你竟然敢当着你家狗狗的面干出这样的事来,小狗学坏了怎么办!你等着受死吧,小费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给撕碎了!” “宝生,救命啊……”道奇一边哭,一边很熟练地乱摇我的大腿。我被他晃得头晕,只好答应陪他一起冒死返家,去看看小费现在的情况。 我们两个鬼鬼祟祟打开房门,做贼一样踮着脚尖走进去,刚转过玄关,就看见一身戎装的小费手持皮鞭端坐客厅中央,那气派可真叫帅。我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扑门口,没想到道奇的反应也不慢,结果两个人在大门口“哐当”一声撞了个四仰八叉。 我的眼镜在碰撞中掉了,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才往鼻梁上一架,后领口就被人拽住了。我勉力回头,只看见小费一手一只,毫不费力地提溜起道奇和我,然后往沙发上重重一摔。小费这人平时就不爱笑,这会儿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我心知不好,赶紧顺势一滚,趴到沙发背后的地板上装死,留下道奇一个人独自面对爱侣的熊熊怒火。 道奇是个软骨头,搁在革命年代非叛变了不可。人家小费还没刑讯逼供呢,他就“嗷”地一声扑过去大哭,“太君,饶命啊……” 费太君不轻不重地赏了他一脚,大吼道:“说!是谁给你撑腰让你有胆这么干的,快说!” 小费同志一开口我就知道今天这事要糟。为什么呢?因为我一直对道奇被小费全面压制感到不满,我认为在爱情中双方应该是平等的,所以经常教唆道奇挑战权威去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这种情况下道奇肯定会把我招供出来,小费知道后非拿我当沙袋不可。 道奇这家伙果然没义气,立刻回答:“是宝生!” “弥宝生,滚出来!” 我一听连忙叫起撞天屈来,“冤枉啊冤枉,草民冤枉!这小子觊觎大老爷您的宝地多年,还曾多次向草民讨要过十香软骨散之类的银药,草民出于对大老爷您的热爱,严词峻拒了。大老爷您务必明镜高悬,草民冤枉啊!” 小费瞅瞅我,再看看道奇,越想越气,“啪啪”地给了道奇几鞭子,大声骂他:“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些年我为了你跟家里一刀两断,嫂子生娃我爹娘都不让我回家看一眼,为了你连军装都脱了,整天给人赔笑脸给你当保姆……” “那叫经纪人,不是保姆。” “呸!我说是保姆就是保姆,不许跟我顶嘴!” “诶!” “你好啊,居然听一个外人的话,跟我造反!” “我不是造反!” “哪是什么?” “我我我喜欢你嘛!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多诱人,尤其是穿制服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我想得到你,想得蛋疼,可为什么我可以你就不可以,我也是男人!”道奇嘶声力竭地吼叫着,这是他第一次冲着心爱的人发脾气,泪水顷刻间爬满了他的面颊。 小费显然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大老爷们也会被人当面赞可爱,小脸当时就红了,然后举在半空的鞭子也放下了。他呐呐地说:“你真想要说就是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了。我其实就是气你办完事后不管不顾地跑了,这像是个男人该干的事情吗!” “啊!你愿意啊?” “废话!不然就你那小样的,以为我真的强不过你?” “是!是!我一直就在纳闷,昨天怎么这么容易就让我得了手呢,敢情不是强剑是合剑。”道奇开心得满嘴跑火车。 小费其实也非常爱道奇,爱到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就是脸嫩好面子,所以总是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没办法,老爷们都有这毛病。 当这两人争吵时,我始终一动不动地在地板上趴好,假装自己只是块人形地毯。直到道奇发表完他的男人宣言,小费羞得抬不起头来,我知道我安全了。于是悄悄起身,一点一点往大门口溜。身后不断传来那两人的甜言蜜语,把最近刚失恋的我呛得可不轻。眼看着就要成功逃离魔窟,突然小费同志大喊一声,“站住!” 我吓得一激灵,双手很自然地举过头顶,战战兢兢回过头去,却发现道奇已经衣衫不整地倒在小费的怀中了。 小费问我:“你带着伊泰安栓剂吧?” “嗯。” “都拿出来。昨天那小子……狂……了,我……我需要用点……消炎药……” 小费说话时半垂着眼睑,小脸红扑扑的,那模样还真挺可爱的。我打开随身药箱,点了点,还剩十六枚伊泰安栓剂,够这两人用上一阵的。 我把药递给小费,嬉皮笑脸地说:“一枚七块半,上门费四百,承惠一共是五百二十元,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小费就免了吧!” 小费面无表情地瞪了我一眼,那犀利眼神吓得我丢下药物抱头鼠窜,等一口气逃出了小区这才跳脚大骂,“臭小费,你等着,总有一天叫你落在我的手心里。到时候我用酒精给你清洗伤口,看你挨不挨得过!” 发泄完失去出诊费药费的痛苦后,我忍不住又笑出了声。道奇是我的朋友,小费也是个好人,他们俩能这样白头偕老渡过一生,我感到很开心。可是老天爷啊,属于我的缘分在哪里? 第十一章:没文化真可怕 我基于义愤对BB弹妈咪无礼这件事让我遭到了报应。工商管理、税务所、卫生司、药监局、消防队等等轮番上门检查,你方唱罢我登台,搞得我这小诊所疲于应付,根本没法正常运营。我一怒之下干脆歇业,给莲蓉包一周休假,让她安心在家准备执业资格考试。 这天大清早,我蹲在花园里正倒腾几棵新买来的沙田柚子树,嘴里还骂骂咧咧,不让行医,我就改行当果农,大不了挨点穷就是了,该死的老巫婆! “呵!”身后传来一声短促低笑。我转过头,居然是我那夜猫子房东,他一向是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问我:“包了饺子,口蘑松仁馅的,吃吗?” “不吃!只听说过白菜猪肉馅的,哪有用口蘑松仁包饺子的。” “东北老林子里出的野生口蘑和大松子仁,加点鸡汤调味,可香了。你是南方人,当然没吃过这种饺子了。吃不?” “吃!”该死的长毛怪,这么好口才怎么不去当保险经纪人,说得我直流口水呢。 因为早晨刚下了一阵蒙蒙细雨,空气还算清新,我特意把碗筷搬到花园里的小桌上放好,乖乖坐等美食到来。刚出锅的口蘑松仁馅饺子热气腾腾,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诱人香味。我夹起一个,沾了点姜汁米醋,送进口中,果然很好吃。口蘑的鲜味与松仁的香味相辅相成,简直就是绝配。 我问:“你不也是南方人嘛,怎么学会了包饺子?” “我在长白山脚下待过一年,邻居大嫂教的,口蘑和松仁也是她千里迢迢给我寄来的。东北有种野生水芹,有那玩意就更好吃了,可惜水芹不耐放,没法寄过来。” “哦。”我听得心里直嘀咕,这家伙怎么又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呢?不过由于正忙着吃饺子,嘴巴没空,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刘克克辛辛苦苦包好了饺子,我吃得活像小狗撒欢,他自己根本没动筷子。直到我开始打饱嗝了,他才撩了一把额头上的刘海,忽然说:“宝生,谢谢。” “谢我什么?” “呵呵。”刘克克知道我在装蒜,他这人不爱废话,所以一笑了之了。 饺子真的很美味,我一口气吃下二十四个,撑得连晚饭都省了。后来BB弹开着阿斯顿马丁来了,他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保证他的家人以后绝不会再给我添麻烦。 我有点难为情,赶紧说:“没事,没事,我正好想休息几天。” “阿克都告诉我了。”BB弹低着头说,“我妈咪就是这样的,不讲理,又霸道。” BB弹一脸痛苦,我看着心里也挺难受的,于是忍不住说:“BB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情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宝生哥,我不像你,有本事,我的一切都是家里给的。妈咪再怎么样都是我妈咪,她最疼我,我不能……” 唉!除了一声叹息,我这个外人还能说什么。挑战世俗的爱情需要双方付出更多勇气,BB弹这样温室里娇养出的花朵显然不适合,作为朋友我能做的仅仅是一个安慰性质的拥抱而已。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我的小诊所复业了。第一位病人进来时我差点笑出声,木乃伊归来。为什么叫他木乃伊先生呢,因为他大热天里居然戴着帽子和口罩,整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而已。 我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下面很痒,痒死了,因为我喜欢游泳嘛。医生你知道的,现在的人没有道德啦,游泳池里的水不干净,他们不按照国家规定换水消毒,还有人在泳池里拉屎拉尿,害人啊……” 唉!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病人在我这里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说出许多令我啼笑皆非的借口。要是哪天我有空,把这些好玩的借口都整理出来发到网上,估计会笑倒大家的。 我说:“可以理解。我给你开点抗生素,另外还需要打一周点滴。我这里可以提供上门服务,每次出诊费是五百元。”他即便是把自己裹得像具木乃伊,我还是从他极富感染力的嗓音上认出了这位著名主持人,所以报价时绝对不会跟他客气。我记得报纸上曾介绍说他是个绝世好男人,对妻子十分爱护什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沾花惹草,弄的自己一身脏。 送走木乃伊后,今天上午的病人还剩下两个。为了感谢刘克克昨天送来的饺子,我特地做了罗汉上素和他爱吃的杂粮包,午饭时却没见到刘克克下楼,这才想起来昨天BB弹在这里过夜,两个人一早出门还没回来。 莲蓉包见我没精打采地用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问:“弥医生,天热没胃口?” “少了一个人,不对,是少了一头猪,两个人吃饭好像有点冷清呢。” 莲蓉包一面乐呵呵嚼酱猪蹄,一面说:“你说刘先生啊,他和BB弹出门前留了一个很漂亮的盒子给你,我放在接待室的桌子上了,你没看见吗?” “盒子?”我放下碗筷,走进接待室,果然在前台看到一个雕花的朱红色木头盒子,旧旧的,似乎有些来历的样子。打开盒盖,里面有一封写着我名字的信。 这年头还有人写信?我带着疑惑撕开信封,只见雪白的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应该是刘克克的笔迹:宝生,盒子送给你,我们走了,永远感激你。 “莲蓉包!”我看完信立刻惨叫一声,把莲蓉包吓得一块鲍鱼片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我拽住她的胳膊拼命乱摇,连声说:“出大事了,你看你看!” 莲蓉包看完信后脸色也变得很苍白,她说:“不会吧,他们打算殉情?”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对了,报警!莲蓉包,快打110,我出去找他们俩。”我说完跳上老甲壳虫,狂轰油门冲了出去。 出门后我的大脑稍稍冷静了一点,深圳这么大,去哪里找这两个打算寻死的笨蛋?我记得刘克克曾说过他们俩是在苏荷酒吧认识的,会不会在那里?于是猛打一把方向盘,拐向东门南路,然后再转到嘉宾路。 现在是中午,酒吧大门紧闭,我无计可施,急得头头转,只好扯开嗓子大叫两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回应,没想到把正在睡觉的保安给吵醒了。保安先生人长得斯文修养更好,没爆粗骂我,只是把拴住狼狗的铁链子给松了。那畜生站起来比我还高,牙齿像剃刀一样锋利,幸亏我跑得快。 这里没有,会去哪里呢?我忽然想起刘克克说他们俩常去水库钓鱼,还经常到梧桐山烧烤,不会投水自尽或者跳崖吧! 我立即驾车上了沿河路,向水库方向狂奔。等到了那里才意识到这么大个水库,要找俩人有多困难。沿水库边上弯弯曲曲的公路开了大约五分钟后,遇到一个岗亭和拦车的道闸。我摇下车窗反复同他解释人命关天,工作人员就是不让我进去。我急得跳脚,只差没给他跪下磕头了,可人家说上头有规定的,我一家老小每天等米下锅,您就别为难我这打工仔了。 无奈之下只好给莲蓉包打电话,希望她那里有好消息。可惜莲蓉包说警察告诉她人口失踪四十八小时后才会受理报案,而刘克克和BB弹的手机都在老屋三楼,根本就没带出门,联络不上。 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一急,眼眶忍不住就红了。那工作人员见我不像是来胡闹的,心一软,答应把这事汇报给领导。 对方在电话里回答说非工作人员不得放行是规定,我的情况他虽然很同情可还是不能因此就通融我,水库四周有人负责巡视,到目前为止没发现有人擅入,他会通知下去,要巡视人员谨防有人落水。 这一番官样文章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而我也只能寄希望于水库每个工作人员真的都尽忠职守,于是颇为无奈地谢过了他,又连忙驱车赶往梧桐山。 梧桐山主峰海拔943.7米,面积有31.82平方公里,要找人简直跟大海捞针一样。我在山脚下远远望见一群背包客,男女老少都有。我赶紧跳下车,追上前把事一说,请求他们帮助。 领头的那人脱下遮阳帽扇了扇,说:“宝生,是你啊!” “杜Sir?杜Sir你帮帮我,我朋友可能出事了。”杜Sir是我的病人之一,在香港警署担任高级警督,这次和他的同事们相约一起来梧桐山游山玩水。 他问:“宝生,你的朋友以前曾经自杀过吗?出事前有没有反常的行为?” “没有。一直都是好好的,早上起来吃早饭时还高高兴兴地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我说了一半就哽咽了。该死的长毛怪,你不是一直说喜欢吃我做的杂粮包吗,我特地做了你又不吃,就算真的不想活要去重新投胎,也等吃完了包子再走,好歹是个饱死鬼。 杜Sir安慰我说:“宝生,你别着急,以我的经验判断你那两个朋友现在应该还没事。经常有人因为一时想不开就要自杀,可自杀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第一次产生自杀意图的人,到了最后有百分之九十六会放弃。” “真的?”百分之九十六的比率听上去似乎安全系数还蛮高呢,我不由充满了希望。 “是啊,所以你别太担心了。”杜Sir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说,“我们待会儿要上山,一路上会替你留意的,另外我在深圳野外活动社和香港探险团的朋友今天都有带队入山,我会打电话给他们,请他们一起帮忙找找你朋友。” “谢谢,谢谢!”杜Sir的话可比方才那位水库领导靠谱多了,我连忙鞠躬作揖,向所有人表示感谢。大家纷纷安慰我,说一定没事的。唉,这两个家伙真要是没事的话,我一定给城隍老爷供猪头上高香。 “宝生,你别一个人待在这里,山脚下经常发生抢劫案的,回去等我的消息吧。”杜Sir真是个好人,临行前还不忘嘱咐我一句。可我现在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肯就此放弃。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我在焦虑不安中煎熬着,多亏杜Sir后来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一共发动到三十四个人进山寻找刘克克和BB弹,这让我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继续在流逝。筋疲力尽的我抱头蹲在路边,不停地祈祷,你们千万不要轻生啊! 忽然,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我连忙抬头,发现两辆没有牌照的旧机车一左一右,似乎想包夹我。车手戴深色头盔,看不清面目,手中各自拽着一根长长的铁链条。 不好,劫匪!我想起杜Sir的警告,急中生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向空中一抛,然后赶紧拔腿就往老甲壳虫跑。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等发现地上都是一些面额不大的小钱时才来追我。 要不是因为最近一直在练跑步,而且老甲壳虫离我又不太远的话,我一定会被他们追上的。当我拉开车门,一头冲进去时,其中一个人的铁链子也到了,镗啷啷一声抽在我的小腿上。小腿顿时流血不止,我忍痛发动车子,飞快地逃走。 当我终于逃离险境后,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莲蓉包,我赶紧按下接听键。莲蓉包说:“弥医生,他们回来了,都没事。” 我一路狂踩油门,全然不顾交通信号灯,日后只怕是要收到一大堆交通违章抄报单了。回到老屋时莲蓉包和BB弹都已经回家,只剩下刘克克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我。 “有事可以大家商量解决嘛,为什么要去做傻事?”我一下车就冲他大吼大叫。 “宝生,你听我说,”刘克克显然是被我满身的污垢和血迹吓了一跳。他伸手扶住我双臂说,“我们没有要去自杀,你误会了。” “啊?” “我想表示一下感谢,你爱钱嘛,可我又没钱,这个盒子是我外婆留下的,古董啊,值一点钱,所以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要写‘我们走了’?” 刘克克脸一红,低着头说:“我从小在澳洲长大,中文基础差,我的意思其实是我和BB弹出门了。” “还有‘永远感激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谢谢你啦,forever而已。” “混蛋!你知不知道除非是向人告别,一般我们不会这样说谢谢。”我简直是欲哭无泪,难怪他的字写得像螃蟹爬,原来是个ABC。这该死的假洋鬼子,你中文差不要紧,可把我给害苦了。啊呀,小腿疼死了,刘克克,你个没文化的混蛋! 刘克克一手扶住我的手臂,一手抱腰,半搂半抱地把我弄到诊疗室的小床上坐好,然后翻出药水和纱布,蹲在地上替我清洗伤口。他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怕你去投水跳崖嘛,所以跑到水库那里找你,后来又去了梧桐山,遇到摩托劫匪,倒霉!” “你还哭了是不是?” “没有!”我赶紧用手背擦擦脸。一个大男人满脸泪痕的样子被看到实在太逊,可我的泪腺就是比一般人发达,只要情绪激动,总会跑出来替我丢人。学医七年,工作三年半,见惯了生离死别也没能培养出坚强性格。 “宝生,你为什么会关心我的死活?” “朋友嘛,难道要我假装没看见你留下的‘遗书’?”小腿上被铁链子拉掉一大块皮肉,上药时痛得我一抽一抽地直咧嘴。该死的长毛怪,这一切都怪你不好。 当我不停呼痛抱怨时,刘克克始终低着头,很小心地为我包扎伤口,所以我只能看见他弯曲的脖子,看不清他的表情。 几分钟后伤口处理好了,蹲在地上的刘克克,用很小很小很小的声音对我说:“宝生,谢谢。” 第十二章:鲤鱼精兄弟 小腿的伤势令我卧床休息了两天,幸好铁链子没伤到骨头,不然就麻烦了。BB弹自愿承担诊所歇业给我造成的损失,我没好意思收,不过房东先生那个挺贵重的古董木头盒子,连同那封莫名其妙的感谢信我都留下了。放在书桌上当CD盒,旧旧的,挺气派。 几天后小诊所终于复业,这天有位病人一进门就很亲昵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抬头一看,竟然是瞿乃文。我问:“瞿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看病喽,不然我来这里干嘛?还有,我喜欢别人叫我‘威尔’或者‘阿文’,‘瞿先生’听上去好像我已经很老的样子。”瞿乃文的笑容标准闪亮,露出八颗摆列整齐的牙齿,实在很讨人喜欢。 我暗笑,看他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原来也好这一口。于是故意不理他的示好,说:“麻烦你躺到床上去,把裤子脱掉,瞿先生。” “宝生啊,一见面就叫我脱裤子的你还是第一个哟,其他人不敢这么主动的。”瞿乃文自以为很有幽默感地来了这么一句。可惜我又不是女生,才不吃他这一套。 瞿乃文躺在小床上等待着,我戴好橡胶手套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干净,光滑,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我说:“我看你很健康,没什么问题嘛。” “这就好。我最近很认真地爱上了一个人,我想和他共度一生,所以提前来做婚前检查。” 原来如此。这个家伙看上去有点玩世不恭,想不到还挺有责任感的嘛。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得此佳婿。我站直身体,对他说:“你留下金液样本,我给你做个详细的分析。” 瞿乃文闻言一呆,瞪着我递给他的玻璃试管有点傻眼了,问:“为什么要那个?” “金液常规化验,婚前检查必做的。你去洗手间弄,快去啊。”我从抽屉底层翻出两本破旧的花花公子杂志塞进他手里,然后把他推出了诊疗室。 十五分钟后,那个人脸红红的回来了,用很委屈的声音说:“杂志里面的模特一个个都血盆大口……” “大爷,您就不能将就点!” “真的不行。我最讨厌猴屁股一样的嘴巴,我喜欢干净的、体贴的、会居家过日子的那种类型,就像……就像……” “哪怎么办?”瞿乃文喋喋不休,听得我朝他直翻白眼,这种蛋白质女孩满大街都是,看来他瞿大少爷的要求并不高嘛。 “宝生你……”瞿乃文两个眼睛水汪汪的,似乎饱含了某种难以启齿的期待。 我什么我?我一推眼镜,愣愣地看着他,三版女郎都不行,我一个男人能帮什么忙?瞿乃文和我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有些泄气地垂下了眼睑,说:“算了。” 后来,瞿乃文在洗手间里奋斗了一个多小时才完成留样。他满头大汗地来交作业,我举起玻璃试管看了看刻度,很不满地说:“才这么点啊?” 瞿乃文的样子好像快哭了,两只眼睛饱含热泪。他嘟着嘴说:“宝生,你该不是故意欺负我吧?” 呵呵,也许,谁叫他有钱有房有相貌有前途,样样都比我强。我告诉他化验报告需要等一个星期,弄好了我会寄给他的。 瞿乃文笑嘻嘻地说:“下周我没事,打个电话给我,我自己来拿。” 广告公司的大老板有这么闲吗?莫非生意不好,公司快倒闭了?不过我可不会拒绝他的请求,省下快递费可以多吃好几根冰棍,划算。 午饭时我想起道奇说他正安排日期跟小费去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就给他打电话,想问问他要什么当结婚礼物,可手机关机中,打他家里电话,也一直是等待音乐。 我郁闷地想,发明电话等待音乐的人,一定是聋子。他担心人们听十分钟的嘟嘟声会疯掉,就好心地让大家听十分钟洒水车音乐。实际上,没人会长时间忍受嘟嘟声,都会立刻挂掉。而当你耐心听完十分钟的洒水车居然还没有人接听,接着又从头开始洒水了,这时候才真的要发疯了。 吃完午饭,下午有几位女士预约了例行的妇科检查,一天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渡过了。晚饭我特意做了东北口味的韭菜盒子,刘克克很喜欢,吃得肚子滚圆才罢手。 我趁机问他:“你不是在澳洲长大的吗,怎么又会去了东北?” 刘克克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避难。” “避难?”他的回答令我感到惊讶,以致于像个复读机似的又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虽然明知道探听人家隐私有失风度,可我这房东浑身上下好像都藏着秘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满心的好奇。 刘克克显然很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他抹抹嘴,站起来汲着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了。我自感没趣,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然后一个人出门散步。 每到夜晚,中西村总是一片灯红酒绿。我沿着春风路向老街方向走,路过彭年酒店附近,不时有人跳出来招徕生意,文明点的就问,“要不要小妹”,“要小姐聊天吗”,“靓仔来玩一下”犀利点的直接吆喝“打飞机五十,上床二百,包夜三百。” 深圳从1992年后就象一个迅速膨胀的肥皂泡,在这个曾经的南海小渔村中一夜暴富的神话和家破人亡的悲剧走马灯似的轮番上演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里,都希望赚得盆满钵满后衣锦还乡,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过客心态吧,私生活方面便格外放纵,中西村就是因此成名的。 走到“金莎国际娱乐会所”门前时,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奔波儿霸和他的弟弟霸波儿奔。说实话,爹娘生他们俩兄弟时挺负责的,该有的都有,也端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长着长着都歪了。你看这哥哥,黑色紧身吊脚裤,奶油色复古蕾丝衬衫,暗紫色Christian Louboutin牛津鞋,那范儿足够站上T台。再看弟弟,橙色窄脚西裤配宝蓝色上装,给人的视觉冲击要多强烈有多强烈,一身的装备都是从刚闭幕的春夏巴黎米兰时装周上弄到的。他们两位站着不动时绝对养眼,一走路我脑子里就只剩下“鲤鱼精”这三个字了,真是可惜了那靓丽的脸蛋和一副模特般的好身板。 我想起自己上一回耍过人家兄弟俩,心里有点毛糙,幸好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真相,一见面就热情地邀请我一起喝一杯。我赶紧推辞。这时哥哥说:“你的好朋友道奇也在里面,进去打个招呼再走吧。” “道奇?那小费呢?”我正找他们两口子。 “也在啊,他们一起来的。你知道的,道奇走到哪里,小费这二十四孝经纪人就跟到哪里。啊呀,小费的酒量好的不得了,我们怕了他才出来透透气的。”弟弟抢着回答说。 既然有小费在,就算他们想搞什么花样我也不怕,于是点点头,被俩人簇拥着朝里走。“金莎”里面的光线很暗淡,人就像鬼影子一般四下里晃动着。走进包厢,没见到道奇和小费,只有三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孩子挤在一起喝酒玩闹。 我一愣,刚想发问,就听见奔波儿霸招呼那些女孩子,“道奇和小费人呢,是不是被你们几个给吓跑了?他朋友来了,快去把他给我叫回来,快去啊!” 然后霸波儿奔也开口帮腔,把女孩子们都轰出去找道奇和小费。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因为那些女孩子离开前都笑得十分诡异,于是赶紧转身想要离开,“道奇不在,那我先走了。” “别扫兴啊,就坐一小会儿,道奇在这里,我们不是叫人去找他了嘛。”兄弟俩边说边过来拉扯我,说什么也不放我走。 他们俩越是竭力挽留,我心里就越觉得不对劲。想我不过就是个小医生,凭他们俩兄弟的财力根本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该不是另有目的吧。 我正疑惑呢,奔波儿霸扭啊扭地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弥医生,是不是学医的人皮肤都像你这么好?” 我被吓了一跳。他手汗重,湿漉漉的,又黏糊,感觉就像有条蛇滑过一样,渗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用力甩开他。我露出的嫌恶表情令奔波儿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幸好做弟弟的从后面拉了他一把,他勉强朝我笑笑,总算没有当场发作。 “来,大家喝酒。”霸波儿奔站出来笑嘻嘻地打圆场,边说边把一杯威士忌硬塞进我手里,“弥医生来,先喝一杯,道奇就来了。” 我偷眼看了看,酒水浑浊,很可能下了药。我记得道奇曾说过鲤鱼精兄弟在这家会所里有股份,所以我想最好不要在人家地盘上硬来,于是举起杯子假意喝了一口。霸波儿奔和奔波儿霸飞快地对视了一下,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得逞的微笑。 我心里知道不妙,于是瞅准机会,突然对准其中一个喷出满口的酒水,然后举起酒杯朝另一个的脸上丢去。鲤鱼精兄弟俩眼睛沾到烈酒都痛得哇哇大叫,生怕伤害视力,急急忙忙四处找东西擦拭冲洗,我就趁机逃出包厢,一口气跑到大街上。 跑着跑着我忽然发现头很晕,四肢无力,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我失算了,没想到他们兄弟下的药这么厉害,我不过是没漱口而已就这样了,要是刚才真的喝下去了还不得任他们摆布。很快身后传来呼喝声,只见兄弟俩带着五六个人从“金莎”里追了出来。 我挣扎着继续往前跑,一面跑一面喊救命,可没跑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扑倒在人行道上。有人用膝盖重重地顶了一下我的腰,我痛得大叫,两只胳膊乱挥,想摆脱对方的钳制。那人见我不老实,抬手又给了我一拳,把我的眼镜都打掉了。 “不识抬举的蠢货,给脸不要脸,老子看上你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说话的人应该是那俩兄弟中的一个,因为药物的影响,我已神志不清,所以无法分辨。 我再次惨叫,“救命,救命啊……” 有人过来用力扭住我胳膊往后压,接着两条腿也被抬起。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想呼救,可嗓子眼很痛,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耳边只剩下某人得意的奸笑声,然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天呐,我怎么这么蠢,明知酒里有药居然还往嘴里灌。 第十三章:刘克克和瞿乃文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躺在老屋二楼卧室的床上,莲蓉包在一旁照顾着我。我伸手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还好,该在的都在,没被割肾去卖,实际上我连一根头毛都没少,就是脸上多了些淤青。 莲蓉包一个劲地埋怨我说:“弥医生,你这么大的一个男人,怎么都不会保护自己。这次要不是房东先生正好路过救下你,你就惨了。” 刘克克?我赶紧问:“阿克人呢?他没事吧?” “没事。人家可厉害了,一个人打倒六个,然后再把你背回来。我说弥医生啊,你减减肥吧,人家房东先生没有被坏人打死,却差点被你压死。” “喂喂,莲蓉包,到底谁是你老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真是衰啊,每次丢人现眼都被刘克克看到。幸好这家伙还算有口德,不然我哪有脸继续住老屋。 莲蓉包端了碗鸡蛋粥给我,我三口两口吃完。脑袋有点昏沉沉的,估计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失,心里想着该去向救命恩人道声谢,于是活动活动手脚试着下床,然后哎哟一声就倒在地板上了。 莲蓉包这死丫头居然不过来扶我,而是冲着三楼大喊一声,“刘先生,弥医生摔倒了……” 接着楼梯一响,刘克克的长腿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一只手托在我腋下,另一只手托膝弯,一使劲就把我抱了起来,没等我喊两声“把我放下”已毫不客气地往床上重重一丢。 “啊!”我的额头撞在了床柱上,立刻就肿起一个包包来,痛得我直咧嘴。我用手心揉了两下,气愤愤地说,“你干嘛?” 刘克克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指撩开我的头发,看了一下额头上的肿块,问:“疼吗?” 我看他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就傻乎乎地点了点头,说:“有点疼。” “活该!”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有毛病,开始还好好的,忽然翻脸,说完这两个字站起来摔门而去。被他这么一闹,我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感谢话没说出一句,直气得我冲着他背影大骂, “长毛怪,你摔坏了我的门,修理费要从你伙食中扣,你就等着天天啃窝头吧!” 下午,我接到了瞿乃文的电话,请我去参加他公司的周年晚会。我一想到要穿着正式和所谓上流社会的精英分子待在一个屋子里就发怵,赶紧拒绝了。 瞿乃文呵呵一笑,说:“有美人介绍给你,不来可别后悔噢!” 嗯,我想起来了,瞿乃文曾答应要给我当媒人的。我问他:“对方多大年纪?” “比你大半岁。” “大娘子?” “可人家家底好啊,有别墅有豪车,名校硕士,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年收入过百万,大你几个月有什么要紧,现在谁还讲究这个,重要的是两个人合拍。”瞿乃文这嘴巴简直比媒婆还媒婆,估计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 我想想,说的也是。我爸和我妈同年,我妈就比我爸爸大了一个月,我爸常说女人大一点好,特别体贴人。三十岁正是女性各方面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年龄段。于是又问:“漂亮吗?性格呢?” “漂亮,绝对是个美人,性格嘛……”瞿乃文说到一半忽然打住了,只留给我一个意味无穷的鼻音。 我向来最怕的就是悍妇,赶紧说:“厉害的美人我可不敢要,娶个红太狼回家那还得了。” “呵呵,不是红太狼,没有平底锅,这点我可以保证。不过人家能经营一家企业,性子不会太懦弱就是了,人挺知书达理的,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放心。” 女强人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不过人家的条件这么好,能看上我这小医生?瞿乃文笑着安慰说:“人家想要的就是你这种老实顾家的男人,记得到时候早点过来!” “好吧。”我随口答应着,心里可没瞿乃文那么乐观。 “对了,宝生,”当我准备挂断电话时,瞿乃文忽然又说,“你上次穿的那套藏青色西装太老气了,换一件吧。” “那是我最好的一套西装了,你要是嫌我给你丢人,你负责替我准备行头嘛。”对于我来说,时尚比政治经济学更难理解,再说我也不舍得花大价钱去买名牌。 瞿乃文显然是被我的无赖态度给逗乐了,他在电话里笑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才说:“宝生啊,我正在给“Savile Row”做市场推广计划,晚上你有空吗?我带你去,随便你挑,全部免费。” “有空,当然有空。”我一口答应下来,这样的好事怎能错过。“Savile Row”是英国皇家御用裁缝,高级定制的代名词,据说在那里定制一套西服至少要十几万呢。 吃过晚饭后,我跟刘克克说待会儿要出门见个朋友,他冷着脸不理我,眼睛里满是讥讽。房东先生的态度虽然差劲,可好歹人家昨天救了我一命。所以我追在他身后讪讪地问:“阿克,要不要带凉粉给你吃?我知道有家老铺凉粉做得非常好吃。” “廖家手工凉粉?” “对啊,有好几种口味,要吗?”我问他的时候肚子里偷偷在笑。刘克克的体质怕热,所以每到夏季就特别贪凉,可这家伙懒,宁可对着墙壁流口水也不肯出门买。这个毛病我早就发现了,一旦他装酷不理我,只要说出“凉粉”这两个字,百分百有效。 “我要两大份。” “好。别先睡了,等我回来带凉粉给你吃。”长毛怪真好哄,给点甜头马上就乖乖听话了。 我开着老甲壳虫来到中信城市广场,在位于顶楼的“Savile Row”中国公司门口见到了瞿乃文。他被我脸上的青肿吓了一跳,问:“宝生,出了什么事?” 瞿乃文虽然对我一直挺友善的,可我并不愿和他讨论昨晚的糗事,于是敷衍说:“昨天在酒吧遇到两个醉鬼而已,已经没事了。” 瞿乃文皱紧了眉头,眼角漏出一丝寒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面带微笑的状态。他带着我刚走进店门,马上就有两个腰板笔挺、操着伦敦英语的男人迎过来招呼我们。其中一个大约三十出头,另一个头发已花白。瞿乃文先和俩人用英语交谈了几句,然后他们就一起转头盯住我看。 我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又因为来吃白食心里正虚,所以被看得好窘。似乎是瞿乃文提出了一个建议,年纪大的那个一直摇头,表示不同意,年纪轻的倒没怎么反对,只是饶有兴趣地从头到脚打量我。 瞿乃文拉着我走到一面大镜子前,一边滔滔不绝地吐出英语,一边在我身上比划。大意是说顾客们早已厌倦了拥有完美面容和身材的模特儿,他们认为那些昂贵的衣物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模特穿什么都好看,所以我们得给他们一个普通人。如今时尚界开始流行大号模特和老龄模特就是证明。如果一个普通人因为身着“Savile Row”而显得气质非凡,再挑剔的顾客们也会对“Savile Row”的精湛工艺心悦诚服。 “Savile Row”的百年工艺我还没见识到,可瞿乃文的口才已经让我心悦诚服了。这家伙真能瞎掰,不就是想骗套西服嘛,居然把俩傻帽英国佬说得频频点头。他们让我站上一个板凳,然后开始测量我身体的每个部位。说实话,他们量得实在是太细致,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尤其是瞿乃文,他又不是裁缝,却学着人家老外的样子在我身上鼓捣,弄得我好痒,一直笑个不停。 瞿乃文告诉我,“Savile Row”一个半月后将要举办一次重量级的男装秀,而我已很荣幸地被选定为特邀模特。 “模特?”我张大嘴巴惊叫起来,“我可不会走猫步。这衣服我不要了,我还是回家吧。” “回来,回来!”瞿乃文笑着说,“宝生啊,到时候你只需要坐在台下,走秀结束后主持人会邀请一位来宾上台,当然这个人就是你。这时主持人会说‘Savile Row’将送幸运者一套西装,然后请你去后台换装,你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换好衣服再上台站一会儿就完事了。” “这样衣服就归我了?” “是啊!还包括配套的衬衫、领带、皮鞋、手表、小饰品什么的,都归你了,估计总价值不会低于四十万。国内超一流模特走个秀最多也就是这个价码了,而你只需要在台上站大约三分钟。” “哇噢,英国人真大方!”我对此表示很满意。 瞿乃文见我高兴得两眼发光,忍不住又笑了。问我:“宝生,你要不要考虑进军时尚界,我可以当你的经纪人。” “别!”我一听赶紧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还是老老实实开我的小诊所吧,您老人家太厉害,别到时把我给卖了我还替您老数钞票呢。”瞿乃文一听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引来数名导购小姐如痴如醉地盯着他看。 论相貌瞿乃文和刘克克绝对有的一拼,两个男人都极其出色,仅仅是和他们同时待在一个空间里就足以让周围的每个人自尊深受打击。不过瞿乃文给人的感觉像黄焖鱼翅,漂漂亮亮地盛在高级餐具中惊艳出场,不管你是不是美食家都能一眼看出这道菜一定美味。刘克克则是外婆从厨房里端出来的一碗红烧肉,貌似不起眼,仔细一品回味无穷,丝毫不输于任何山珍海味。就我个人而言,爱红烧肉更甚黄焖鱼翅,黄焖鱼翅虽好,顿顿吃照样倒胃口,红烧肉却是家家户户都百吃不厌的一道保留菜。 从“Savile Row”出来后瞿乃文邀我去红酒吧,我回答说要去买凉粉,所以不能陪他消遣。他有点失望,不过仍然主动提出要送我。我笑着回答他,俺有甲壳虫,虽然比不了您老人家的豪车,从中信城市广场到“廖家凉粉老铺”这点距离还是没问题的。 “廖家凉粉老铺”的生意相当好,即便是夜晚依然不断有食客前来光顾。我要了两份店主向我推荐的新口味,包好后,哼着歌回到了老屋。 刘克克果然没睡,坐在一楼的台阶上等着吃宵夜。当我把凉粉递给他时,他像个孩子似的朝我笑。厨房的冰箱里有我自己熬制的糖水,里面添了点薄荷汁,这是我母亲的习惯,夏季吃起来格外清凉。 我替他把糖水均匀地淋在凉粉上,然后对刘克克说:“这是我妈教我的,味道会更好,你尝尝看。” 刘克克手捧凉粉,一听就愣住了。他喃喃地说:“我妈妈也喜欢在凉粉里加糖水。” 我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低着头,自顾自地边吃边问:“你妈人呢?她怎么不和你住一起?” 刘克克放下手中的凉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答说:“已经去世了……” 第十四章:生活就象我的歌声 生活就象我的歌声,有时不着调,有时不靠谱。前一段日子我的小诊所还顾客盈门,这两天忽然就门可罗雀了。我躺在竹椅上跟BB弹发牢骚,“我会变得越来越穷,而且现在是夏天,我就算想喝西北风都没地方找。” BB弹惊讶地问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中西村闹罢工了。” “啊?”这可真是天大的新闻,把我惊得一口茶差点喷在BB弹身上。 BB弹很有八卦精神地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原来是劳资之间的一次小小争吵引发从业人员大规模抗议,劳动者要求自己的权益保护,资本家却想用高压政策来解决,于是中西村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罢工,史称“粉红革命”。 “粉红革命”的直接后果就是我被歇业了。唉,我一个小小的医生,这是招谁惹谁了。有位潮人说得真好啊:理想很丰满,现实真骨感。 既然没有病人上门,我索性待在厨房里施展才艺,做三色面给大家吃。我做的三色面和韩国人的三色面大不相同,除了主料面粉外,用荞麦、菠菜汁调出绿色面,胡萝卜汁、梅子粉调出红色面,大豆粉、南瓜汁调出金色面,夏季可以冷食,冬季做成热的汤面,口感都非常好。那天诊所关门大吉了,我可以改行开面馆去。 莲蓉包和BB弹吃得满口称赞,刘克克却丝毫不肯赏脸,一个人躲在三楼装大小姐不下楼。我知道刘克克向来喜爱面食,于是请BB弹端了一份上楼,没想到人家就是死活不吃,原封不动地退货了。 这下可把我气得不轻。昨天听说他幼年失母,我心里挺难受,所以特地做了他钟爱的面点。这不识好歹的长毛怪,你当自己是人民币啊,我才懒得讨好巴结你呢。 因为整个下午都无事可做,我决定去看场半价电影,结果“唐山大地震”让我在电影院里像个小女生似的哭了个稀里哗啦。原来生活的意义如此简单如此感人,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看完电影在深圳剧院门意外见到了正在搭台的“lemur”乐队。Maggie朝我比了一下中指,然后笑着走开了。刘克克则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好像我是透明人,只有BB弹很热情地招呼了我,原来他们在准备晚上的演出。 BB弹略带伤感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大家都想留下美好回忆,宝生哥你别走,留下来一起玩。” 我本来想点头的,可刘克克站在BB弹背后用凶狠的目光瞪我,明显表示出我并不受欢迎,所以我只好说:“晚上有病人预约,不好意思。” 回到老屋后,我很郁闷地去厨房给自己准备晚饭。真不明白刘克克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忽然就翻脸不理人,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赶我走。难道是因为关于他母亲的那些事?可这不能怪我八卦,我发誓我当时是无心的。不过也许我真的触到了他的伤心地,越想越觉得他身世可怜,于是又做了鸡蛋灌饼,留给他和BB弹当宵夜。 第二天当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看鸡蛋灌饼还在不在。盘子是空的,证明他原谅我了。我很高兴,动手做了小米粥和绿茶糕。绿茶糕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把上好的绿茶磨成极细的粉末,和米粉、砂糖混合后再用大锅蒸熟,吃起来清香又爽口。我想刘克克一定会喜欢的,莲蓉包来上班时一定也会想要尝一块。 此后的整个上午都极其无聊,依然没有一个病人上门。刘克克和BB弹是凌晨回来的,所以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我蒸出来的那些绿茶糕全便宜了莲蓉包。她边吃,边乐呵呵地说:“弥医生,你的手艺真不错,将来谁嫁给你可有福喽。” 是吗?我希望我未来的妻子会像莲蓉包一样欣赏我的手艺,可当初馨儿从来不吃我做出的食物,除非我递给她的是一杯矿泉水,她一直嚷嚷着为了她的模特事业要减肥。 莲蓉包为人很好,她看出我有些不快,马上改口扯闲篇。其实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已不再为馨儿的离开而难过,只是有点伤感。这感觉就像我的心有一个角落空了,暂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来填补,只好任由灰尘一点一点地覆盖它。也许我需要的就是时常把心情翻出来晒晒太阳,以免精神缺钙。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就要吃午饭了。我走进厨房打算做一大份扬州炒饭来喂饱自己。我一边准备食材,一边叹着气想,今天下午也会在无聊的等待中渡过吧。没想到莲蓉包忽然跑进来说接到电话有人要预约做妇科检查,一共是三百个。 哇噢,三百人,我以前一个月也未必能接到这么多的生意。难道上帝终于开始关注我这可怜的迷途小羔羊了?希望他老人家再赏个性格温柔娴淑的美人给我,这才算是完美的好莱坞式大结局。 当第一批顾客乘坐大巴到达时,我带领着莲蓉包以及冒充诊所雇员的BB弹和刘克克一起夹道欢迎。请别怪我无耻,我只是想让我的大客户们感觉好一点。 请求BB弹出来捧场非常容易,他天生爱热闹爱玩笑,说服刘克克穿上白大褂就不这么简单了,我答应给他做一桌极品上素,才把懒虫从床上拖起来。 领队下车后我和莲蓉包都愣住了,原来就是上次来我这里看病没钱付账的那位女士。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我们俩笑笑,然后说:“这些都是我姐妹。我们向老板要求员工福利,带薪假期还有妇科体检,他们不同意,然后我们就罢工。现在我们有体检了,老板买单,每月一次。我跟大家说弥医生这个人特别好,所以我们决定把每月的体检定在这里。今天来的四十五个人是第一批,其他人也会来的。” “都进来吧,请先在休息室里坐下一下。”莲蓉包说。我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善意居然换来如此巨大的回报,整个人都傻眼了,幸好莲蓉包人够机灵,知道应该先招呼客人进门。 我的天,给四十五位女士做妇科检查可把我累坏了。BB弹和刘克克帮了我的大忙,他们俩个负责端茶倒水,照顾那些等待检查的顾客。两大帅哥同时出马当然所向披靡,BB弹的可爱外表令他收获了一大堆母爱,刘克克的冷峻寡言也让他成为了大家注目的焦点。我的诊所里始终笑声不断,女士们整个下午都过得十分快乐。也许是因为从事着特殊职业的关系吧,她们对周围人的要求真的非常低,只要你肯给予哪怕一点点尊重,她们就已满足了。 晚饭时,我兴高采烈地宣布:“各位,这种情况要是能维持一年的话,我想我就有钱改建老屋,扩大诊所规模了。” 饭桌上的气氛本来极好,没想到我话一出口,刘克克忽然丢下饭碗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我不会同意你动老屋,老屋必须保持原来的样子。” “我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么了?”我觉得很委屈。刘克克这几天十分反常,对我忽冷忽热,时不时甩脸不理人。我陪着小心哄他,他却并不领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BB弹安慰我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我气鼓鼓地问:“难道是间歇性神经错乱?” BB弹短促地笑了一下,低声说:“宝生哥,后天是阿克妈妈的祭日。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每年一到这几天阿克总会变得喜怒无常。老屋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所以阿克才会不让你动老屋。” 我吐了一下舌头,吓得不敢说话了。想一想,忽然觉得我这个人真是太恶劣,居然往别人的心口上撒盐,于是赶紧解释说:“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BB弹朝我笑笑,脸上布满了宽容。他本来是个特招人疼爱的大孩子,总是用天真的面孔对待世人,不知怎么了,最近忽然就长大成熟了,越来越懂事稳重。 BB弹走后我很想跟刘克克道个歉,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没办法,只好又开车去“廖家凉粉老铺”买了两大份。我端着凉粉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三楼的房门,“笃,笃,笃!” 没人理我,房东先生大概还在生气吧。我耐着性子再敲,还是不来应门。我心中暗暗生气,男子汉大丈夫为了点小事就学女人赌气,至于嘛。这么好吃的凉粉你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当我转身想下楼时,忽然听见屋里传出一声极为压抑的低吼。吼声中充满了痛苦,就像一只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挣扎。我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敲门,大叫:“阿克,你怎么啦?阿克!” 没有人回答我的呼喊。我瞧了瞧那扇门,幸好装修老屋时我为了省钱只买了便宜的普通枫木门,不算太结实。我退后两步,一咬牙,用足全身力气撞过去。 就听见“咔嚓”一声,门没事,我的肩膀倒差点脱臼,痛得我在原地嗷嗷乱跳。真该死!电视里那些一撞就开的房门显然都是假冒伪劣产品,导演误我。我抱住肩膀下楼,想打电话求援,却在一楼客厅的电话机边上发现了一大串钥匙。我想起来了,老屋完工后我曾把一套备用钥匙交给了莲蓉包保管,估计是包大小姐回家前落在这里的。 我顾不得料理一下肿痛的左肩,拿起钥匙就往三楼跑。打开房门,立刻发现刘克克抱住自己的胃部,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神经性痉挛!我赶紧找了一个靠垫把他的头部垫高,然后用大拇指指节用力按压他膝盖骨附近的梁丘穴。这是一位中医教我的急救方法,每次压二十秒,停止五秒再继续,如此重复多次,对于各种突发性的痉挛都有效。 刘克克满头大汗,面部显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我一面继续用力按压梁丘穴为他解痉止痛,一面试图唤醒他,“阿克!阿克!” 没有反应。他咬紧了牙齿,紧绷着脖颈,仿佛承受着全世界的苦难一般。我跑下楼,拿了冰袋和安定注射剂。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想用肉毒碱毒素。冰袋能降低他脑部的温度,一连注射了两支安定后,刘克克的情况才明显有了好转。 汗水顺着他的发际滚滚而落,我伸手想替他拭去,刘克克忽然握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到几乎捏断我的骨头,一分钟后又放开,拼命撕扯着我的衣角。我知道他现在很痛苦,可即便是失去了意识也忍耐着不肯发出呻吟。 这种神经性痉挛除了遗传因素,最大的发病根源就是幼年精神创伤所造成的后遗症。我忍不住有些心痛地想,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刘克克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 “阿克,没事了,放松,放松一点。”我一面轻声安慰他,一面想把衣服从他掌心里拽出来,可他抓得死紧,除非我打算弄伤他,否则别想脱身。唉,难道要我在地板上陪他一整夜? 第十五章:朋友 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刘克克的身上,睡梦中流下的口水把人家胸口都弄湿了,而他正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我呢。 我赶紧爬起来,问:“你怎么样?” 刘克克皱着眉头回答:“还好,就是肋骨这里有点痛。” “肋骨?给我看看。”我立刻紧张起来。一般情况下神经性痉挛只会引起头痛和呕吐,但愿昨天我没有误诊。 刘克克似乎对我的慌乱反应感到很可笑,因为我发现他那好看的嘴角旁显出了一条浅浅的纹路。他推开我的手,慢吞吞地说:“有个笨蛋死重死重的,压了我一个晚上,我的肋骨可能骨折了。” “啊啊啊……对不起……我我我睡着了……是是是你拉住我不放……对不起……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在说什么呀,结结巴巴的,还真像个笨蛋。 “你干嘛这么紧张?没事,我骗你的。”这回不止是嘴角,他笑得整张脸都是纹路,是真正地乐开了花。 太可恶了,不过也很好看就是了,其实我最不愿意承认的就是刘克克不但长得比我好,而且还更机灵。我有点生气,在地板上过了一夜让我的腰部很僵硬,脖子也是,而且我还为他整整担心了一个晚上。 “你耍我!” 刘克克在我怒气爆发出来前赶紧收敛了笑容。真及时,不然我也许会揍他,把他那张比我好看的俊脸打成肉饼子。他从地板上坐起来,看着我,用很认真地态度说:“宝生,谢谢。” 这是他第三次郑重其事地向我道谢,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尴尬场面,一句小时候就背熟的英语对白自己跑出来凑趣,“You are welcome。” 我的笨拙表现再次逗笑了刘克克,他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我只好赶紧从三楼逃走,真希望昨天没多事救他,他这人总是这么讨人厌,还是死了好。 来到大厅,莲蓉包已经在那里做开业前的准备工作了。我问她:“吃过早饭了吗?”然后就走进厨房里准备烟熏肉、法式土司和麦片粥。我和莲蓉包每餐无肉不欢,所以只有麦片粥是给刘克克弄的。 莲蓉包跟进来笑着问:“弥医生,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为什么你看上去跟平时不一样?” “我?没有啊。”刚被刘克克嘲笑了一番,所以今天绝对算不上是我的幸运日。 “没有?可你看上去红光满面,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莲蓉包继续不依不饶。说实话,她的八卦精神一点也不比我少,可惜我的生活很乏味,没有亮点,她应该把目标对准刘克克才对。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问:“黄油煎烟熏肉,要几条?” “多多益善,谢谢。” 此后的一整天我都过得十分忙碌,所以午饭只能叫外卖解决。晚上我做了香甜的乌米饭,这是一种不算太出名的江南风味,先用乌草汁把糯米浸透,然后包在粽叶里蒸熟,如果嗜好甜食,吃的时候可以粘点白糖。在传说中乌米饭能驱鬼,是否有效我不知道,不过很好吃却是真的。 刘克克边吃边夸奖我,“你可以当个好厨师。” 我听出来了,弦外之音其实是说我不是个好医生。我对他翻了翻白眼,威胁说:“明天给你吃猪食。” 刘克克的眉毛动了一下,没顶嘴,低头继续吃饭。我坐在他侧边,所以能看到他脸颊微微鼓起了一块,好像在微笑。我刚认识他时,此人天天板着一张棺材脸,跟面瘫似的,最近忽然变得爱笑了,算是一大进步吧。 晚餐后没多久BB弹来了。他不想把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聚会安排在酒店或是他家的豪宅,问我可不可以在老屋举行。我回答说没问题,随你和刘克克高兴,反正他就是房东。 BB弹朝我苦笑了一下,说:“我真自私,我要求阿克无条件地爱我等我,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肯为他做。该结束了,在这里结束的话我心里会好过点。” 生活总是不容易的。可我并不想用这话来刺伤BB弹,只好傻站在那里。幸亏他很快就去了三楼,不然气氛一定很尴尬。稍后,瞿乃文给我打来电话说衣服做好了,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试穿。 我回答说现在就有空,如果“Savile Row”晚上不关门的话,我很愿意马上就看到那套贵得离谱的西服。 瞿乃文哈哈大笑,说他这就顺道过来接我,三分钟后他的BMW-X6已经停在老屋的门外了。真是有钱人啊,人家喜欢汽车最多就是收藏车模,他直接收集汽车,上次是保时捷,这次是宝马,不知道下次会开什么来。 我上了车,问:“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瞿乃文回答说:“我料到你心急,刚才是在来你这里的路上给你打的电话。” “Savile Row”的精湛手工确实无与伦比,即便是我这样的普通人,穿上后一样显得气派非常。当我心满意足地揽镜自照时,瞿乃文叫来一组造型团队替我打理个人形象。 带队的是个法国人,名叫“让诺”,个子矮小,大约三十出头,左耳上有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耳钉,据说不少好莱坞明星都是他的忠实客户。他只看了我一眼就用嫌恶的语气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发型,你的发型师应该被吊死。”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我哪里有什么发型师,我的头是在老屋隔壁一家小理发店里剃的,每次收费五元。做头的师父一直想挑动我做保养烫发挑染什么的,我心疼荷包,从没答应过他,所以他给我剃头时一向也是马马虎虎的。 此后的几个小时我都在法国造型师的咒骂和抱怨中渡过。他一会儿嫌我发质差,一会儿说我的指甲没保养,一会儿又怪我不知道爱惜皮肤,总之我浑身上下在他看来都非常糟糕非常丑。他像个将军似的指挥着一大堆手下围攻我,把我从头到脚都狠狠折腾了一遍。 难道这些人都不用睡觉的吗?反正我是撑不住了,熬到后来也不管脸上还覆着面膜,头发上带着电烫棒,头一歪,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瞿乃文摇醒我,把一面镜子塞到我手里说:“完工了。” 我眯着眼睛到处找我的眼镜,然后就听到让诺再次破口大骂,“垃圾,那是垃圾,你不能把一副垃圾挂在自己的鼻子上,你需要的是隐形眼镜。来人,给他弄副隐形眼镜来!” 我被骂得很没面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法国矮子都以为自己是拿破仑。” 瞿乃文“噗”地笑了,朝我眨眨眼睛,样子挺滑稽。我对他皱了皱鼻子,意思是:“你陷害我!” 瞿乃文耸耸肩,两手一摊,说:“待会儿你就会对我感激不尽了。”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居然在凌晨时分还能迅速找来配镜验光师,有钱真好。初次佩戴隐形眼镜令我感到有点不适,揉了半天眼睛才把周围一切看清楚,镜子里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也同样在挤眉弄眼。 这是我?我简直不敢相信,直到瞿乃文对我肯定地点点头。变化最大的是我的眼睛,修理过杂草丛生的眉毛,摘掉大黑框眼镜后,我发现原来我的眼睛也蛮好看的,可我的睫毛以前没那么密,这两排小刷子是怎么回事? “种植的。” 睫毛也可以种植?我忍不住想象着那个法国佬把一根根的毛发放进土里,然后一面点燃鼠尾草,一面念咒语的邪恶样子。呃! 我原本偏褐色的头发被他们染得乌黑,烫成微卷后再剪短,现在正一小卷一小卷的贴附在我头皮上。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新发型很时髦,刻意修饰出的鬓角令我的面部轮廓和五官看起来如此精致,就好像忽然换了一张脸似的,真有点不习惯。 “我的鼻子……怎么看上去……怪怪的?”我小心翼翼地问。让诺很容易激动,我可不想和他发生争执。 “放心!我没动你那该死的鼻子,就是用了点阴影膏和高光粉,这样可以让你的五官看上去更有立体感。你的嘴唇糟糕透了,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保养用的唇油,你每天都要用至少四次,记住了。老天,还有你的脸。你的脸肉鼓鼓的,上镜头不好看,非常不好看。你得用瘦脸面膜,如果效果不好的话就去打瘦脸针。你必须节制饮食,至少得减十公斤体重,明白了吗?嘿!你,中国人,别砸了我的金字招牌!”法国佬朝我叽里呱啦地吼了一通后就带着他的手下呼啸而去。可惜他喷出的好些专用名词用了法语,我一点没听懂,还要找瞿乃文当翻译。 疯狂的法国人!我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心想我只是想捞套免费西服而已,又不指望当明星,才不自找罪受呢。瞿乃文递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带着我去找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两个英国人。这俩老外也是夜行动物,没睡觉,正在办公室里神采奕奕地讨论秀场的布置方案。他们对我现在的样子很满意,恭维瞿乃文说:“瞿先生,您的意见总是正确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下周我会在“Savile Row”的秀场上出现几分钟,然后带着一身价值四十万的行头回家。嘢! 折腾了一个通宵后,我觉得自己腰酸背痛,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瞿乃文提出开车送我回老屋,对于这个体贴的建议,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离开“Savile Row”后,瞿乃文问我:“宝生,喜欢你的新形象吗?” 因为天还没亮,车里很黑,仅有一些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所以我只能隐约看出他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仿佛正为了什么而暗自得意。 我搔搔头,拉下座位前方的遮光板,就着那上面的小镜子和镜灯,再次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很明显,略带凌乱的超短发比原先的老式三七头适合我,整个人精神多了,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好皮肤在黑暗中看起来光滑且毫无瑕疵。这个如此出色的男人真的是我? “让诺有一双魔术师般的妙手。”瞿乃文替我总结了一下。 “他要我减肥。”我一面欣赏镜子里全新的自己,一面抱怨道,“我最近天天早上慢跑,可体重一点没轻,还重了。” 瞿乃文听了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别理他,你以前就很好,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更好而已。” 这话说得太叫人窝心了。瞿乃文这个人总是特别体贴又善解人意,和他相处很容易很轻松,他从来不会忽冷忽热,也绝不会乱发脾气。不知不觉中我把他和刘克克做了一番比较,意识到他的难能可贵之处。我笑着说:“喂,我们是朋友你还调侃我!” “朋友”两个字令瞿乃文忽然挺直了身体。正好前方遇到红灯,他迅速挂了空挡,然后慢慢地把头侧过我这边,脸上露出极其真挚的神情,看着我说:“宝生,今天是我生日。你的友谊是我所能期望得到的最好生日礼物了。” 第十六章:蟹粉灌汤包和油炸冰激凌 说实话,我很喜欢我的新形象,可新形象也让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首先是莲蓉包。她来上班,见到我立刻惨叫一声,摔掉了手中捧着的蟹粉灌汤包。 “我的蟹粉灌汤包啊!”这回是我在惨叫了。 景田食街上有一家富春茶社,老板做的蟹粉灌汤包非常有名,食客天天排着长队去捧场,我一直想尝尝,可又不愿起个大早等开门。老板是扬州人,坚守传统,仅限堂吃绝不外卖,据说是因为蟹粉冷了会有腥味,怕坏了自家招牌,只有包家世侄女笑脸相求时才肯网开一面。 “弥医生,你你你的样子好靓,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莲蓉包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讪讪地说:“别说你了,我自己也差点认不出来。” 接着是刘克克。一般情况下,此君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给面子起床。今天街道里组织党员义务清洁马路,十七八个人在“为人民服务”的大红标语下象征性地舞动扫把,还用广播喇叭放背景音乐“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于是地位很高的主人被公仆们吵醒了,一脸不乐意地下楼来。他睡眼惺忪地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喝,一转头正好看见了我,大概是太意外了吧,居然“噗”地一声喷了我满脸。 “你至于这么夸张吗!”我气愤地瞪着刘克克,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刘克克这家伙不但不道歉,居然还朝我皱眉头,说:“你原来的样子不是很好嘛,干嘛把自己弄得怪模怪样的。” “我哪里怪了?”我有点不高兴地问道。这人真不讲理,我样子变帅变时尚了,他却说我搞怪。 “……”刘克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后来又放弃了。他叹了一口气,用刚擦过眼屎的手拍了拍我的脸就走开了。 房东先生总是喜欢故作神秘,他这个样子到底算什么意思呢,我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劲地犯迷糊。上楼洗完脸换好衣服后,我今天的第一位病人也到了。来的是位太太,六十多岁,模样倒还过得去。可她一开口就把我给吓坏了,她说:“大夫,我先生好养外室,弄到那些女仔一个个大着肚子找上门来,你有没有吃了让男人不举的药?” 没有,有也不敢卖给她啊,她老公一报案,公安就要上门抓人了。要是再给我扣上个破坏社会主义和谐罪,那我多冤呢。不过我挺佩服她老公的,年纪一把了居然还有这样的精力寻欢作乐。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狂躁的太太,第二个进门的是一对看上去很般配的夫妻,先生英俊,太太美丽,两人衣着考究、举止得体,很明显属于中产以上阶级。问题是他们有两个人,却只挂了一个预约门诊号。太太说她是陪丈夫来治疗生育器官的,先生则坚持认为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天过来其实是陪妻子来做不孕不育检查。 于是这急于求子的两个人在我的诊疗室里争吵起来,相互指责对方。先是国语,吵着吵着,其中一方不小心漏出一个英语单词,接着开始英语对骂,后来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日语轮番上阵。两个人旁征博引,摆事实讲道理,越争越激烈,大有决战到底的架势。 我和莲蓉包在一旁都听呆了。这哪里是夫妻吵架啊,简直就是联大在搞辩论嘛。莲蓉包悄悄推了推我说:“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要不咱们先把中饭吃了?” “好啊,先吃饭。待会儿结账的时候,你记得按小时收他们的费用。”我只是个医生,不是人民调解员,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得由他们夫妻内部解决。 午饭吃的是炸酱面,刘克克的手艺。大概因为早上喷了我一脸牛奶,他觉得挺愧疚,所以主动下厨做饭,味道居然还不赖。我和莲蓉包都是肉食动物,面条再好没有油腥可不行,所以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去食街买了半只烧鹅回来,把莲蓉包乐得大呼万岁。 我们啃完烧鹅后,那对夫妻终于停止争吵,达成共识了,决定两个人一起做检查。我告诉他们检查结果需要一周时间才能出来,到时候我会电话通知的。 下午给“粉红革命”的女士们做体检,大家都对我的新形象赞不绝口,竟然还有人强烈要求我换个工作,说做牛郎一定更有前途,真是太扯了。 因为一直忙到快六点才收工,所以晚饭只好将就些。我用烤箱做了一荤一素两个披萨,又煮了一大锅浓浓的罗宋汤。吃到一半时BB弹来了,我发现他的眼眶红红的,赶紧知趣离开。 为了给刘克克和BB弹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我来到老街买了一杯红豆冰,一边吃,一边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 走到金碧酒店附近时被两个港客拦住问路。对方年纪很轻,学生模样,一脸跃跃欲试。中西村因为靠近深圳火车站,所以来这里寻欢作乐的香港同胞特别多。我懒得跟这种只长精虫不长脑的小毛孩搭话,就朝他们摇摇手,示意自己只是路过,不知道“小姐楼”在那里,爱莫能助。 说起“小姐楼”,在深港两地那是大大的有名。早几年有位精明的发展商在中西村附近建了一个一梯二十四户的小户型房子,专门用于出租,后来因为里面住的大多是做夜场的小姐,于是名噪珠江。我曾被请去出诊过一次,算是大开眼界。 又走了一会儿,我听到手机响,打开一看原来是瞿乃文。他在“Savile Row”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随便提醒我不要忘记明天下午的秀场。事关好大一笔金钱,我怎会忘记,于是满口答应,叫他放心。瞿乃文的心情似乎挺靓,主动提出明天来接我。我笑着谢过了他,俩人又闲扯了好一会儿才收线。 我漫无目的地继续逛,在深圳这叫“企街”,出自何处我不清楚。我的故乡上海则把这叫做“压马路”,意思是用脚来代替压路机,很形象吧。每到夜晚,从“大光明”到“外滩”,到处都是双双对对的情侣在浪漫地“压马路”。想到这里,只影孤单的我不免有些凄凉,忽然记起瞿乃文曾自荐为我做媒,可后来就不再提了。我也许该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 我把整条东门老街逛了个遍,特意等到半夜后才回老屋,本以为刘克克和BB弹一定睡了,却在门口意外碰上了房东先生。我问:“怎么,有事?” “没事。”刘克克眼神闪避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故意转头看向别处。 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性格为人已有了很深的了解。他这个人特别能忍,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死抗。他越是这样我越担心,于是赶紧追问:“阿克,出了什么事,你说啊!” “我都说没事了,你真啰嗦。” “那你干嘛不回屋,深更半夜一个人坐在这里和鬼聊天?”我说着说着就有点着急上火了。这家伙闷葫芦一个,BB弹刚才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有神经性痉挛的毛病,千万别憋出什么事来才好。 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刘克克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不过时间很短,以至于当我揉揉眼睛想看清楚点时,那可疑的红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害我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我感到很惊讶,用手指着刘克克,大叫起来:“你耍害羞?” 刘克克终于被我逼急了,跳起来大声说:“谁害羞!我在等你,你傻里傻气的,这么晚放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知道有多担心,谁知道会不会又被人绑架什么的。” “喂喂,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啊!”想起上次鲤鱼精兄弟的事,我连额头都羞红了。 刘克克大概是被我那倒霉蛋的怂样子给逗乐了,吭哧吭哧地笑起来。我瞪了他一眼,跟着也笑了。他问我:“要吃宵夜吗?” “不要,我还在减肥呢。” “魔芋糕啊,健康食品,零热量,吃了不发胖的。” 我不屑地说:“呸!什么健康食品,老子从来不吃这种连猪都不爱吃的健康食品,老子要吃不健康的食品。” “好啊,冰激凌怎么样?”刘克克忍着笑说。 我大喜,问:“香草口味的?” “嗯!”刘克克点头回答。 冰激凌中我最爱的就是香草口味,掺点碎饼干在里面更好吃,还可以做成很美味的油炸冰激凌呢。我这话才一出口,刘克克马上闹着要尝鲜,没办法,只好去厨房炸给他吃。 刘克克兴致勃勃地跟进来看我做油炸冰激凌。我一边加热油锅,一边说:“明天晚上我有事,你自己做饭吃,行不?” “你不参加BB弹的生日聚会?”刘克克惊讶地问。 “啊呀!”我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明天不但有“Savile Row”的秀场,还是BB弹的生日。我答应过人家把诊所和花园让出来一天给他当会场的。BB弹是我朋友,而且这个生日对他和刘克克两个来说都意义重大,我怎么则也得在旁边看着他们俩些,可心里又实在是舍不得“Savile Row”免费提供的行头。唉,我这烂记性啊,真碍事。 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当然要参加了。生日会从中午就开始,吃了午饭我先离开一小会儿,如果顺利的话,吃晚饭的时候就能赶回来,放心吧。” 刘克克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我自己心虚得很,生怕他说我只记得吃,于是赶紧打岔说:“喂,把盆子拿来啊,你要的油炸冰激凌出锅了。” 刘克克以前没吃过这道甜点,觉得挺稀罕,用小勺送了一块进嘴,然后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叫起来:“里面是凉的,冰激凌没化!” “那当然,化了就体现不出本人高超的厨艺了。”我难得有机会在他面前显摆一下,连忙仰首做绝世高人寂寞状。 “你耍宝啊!”刘克克被我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房东先生平时爱装酷,极少像这个样子开怀大笑,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靓,面颊上会显出一对极深的酒窝,好像蕴满蜜糖似的醉人。早知道一道甜点就能让他笑得忘形,我心甘情愿每天都做油炸冰激凌。 第十七章:爱情战胜一切 不管你乐意不乐意,BB弹的生日终于还是到了。承包宴会的公司一大清早就在老屋忙活开了。他们用亮银色的缎带和荧光蓝色的气球装饰大门和栅栏,又在院子角落里临时搭建出一个白色的小舞台。我早先种下的那几棵柚子树已长得有模有样了,他们就在枝头挂上五颜六色的小灯珠,搞得好像过圣诞一样。长长的餐桌在一楼大堂的两侧排开,上面摆满了各色食品,中间的位置到了晚上会出现一个巨大的香槟喷泉,目前先用鲜花填补空白。 说到食物,感谢BB弹家永不枯竭的荷包,宴会公司提供的那可都是精品,馋得我和莲蓉包直流口水,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九点刚过的时候BB弹来了,接着刘克克也起床下楼。我想他们俩必定有些话要讲,就拉了莲蓉包去老街买东西。走到东门时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居然是学长。 “今天歇业,你怎么还来啊?”自从上次后,学长又来我这里看过几次门诊。其实以我所学判断,他根本没有问题,一切都正常,除了我替检查时他那玩意会莫名亢奋一阵子,搞得我每次都哭笑不得。可他坚持说自己有问题,需要帮助,要不是因为实在舍不得那些诊金,一定叫莲蓉包在老屋门上贴一张“学长与公检法不得入内”的告示。 学长说:“我去老屋找你,你房东说你刚出门,我就追过来了。宝生,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学长的表情凝重,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不但我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莲蓉包也看出来了,她很乖觉地说:“我去花市转转,你们聊吧。” 五分钟后,我和学长各自要了一杯饮料,在肯德基的二楼坐下,周围是几个叽叽喳喳玩闹着的小孩。 “我从十五岁开始发现自己跟其他男孩子不同,对女生没兴趣,我喜欢的是男人。”学长说完看了看我。我朝他撇了一下嘴角,意思是同姓恋在如今不算什么新鲜事,大部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能够接受,喜欢男人就喜欢呗,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特地跑来郑重其事地向我解释。 大概是我的态度令他受到了鼓舞吧,学长继续说:“以前我曾交往过几个人,不过时间都很短,直到最近我才发现自己真正钟意的那个人就是你。” “啊?” “我知道你不是同道中人,所以从来没打算让你为此而困扰,可自从你离开香港后,我就一直没办法正常生活。我原先还不敢确定,所以就来找你,想测试一下,现在我找到答案了,宝生!” 这叫什么事。我双手合十,两眼望天,遗憾的是看不见天,只有天花板,角落还渗水。上帝啊佛祖啊安拉啊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啊,我求你们赐予我良缘,不要孽缘,我不是同姓恋啊。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我再不想伤害学长的感情,也不得不把事实告诉他。 我说:“学长……我……只喜欢女人……” 学长真有大将风度,被我拒绝后居然一点不失仪态。他说:“我知道。我不打算逼你,我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允许我继续来看门诊,直到你点头同意和我交往或是再也不想见到我。” 厉害!一句话说得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学长是个好人,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优越,可他是男的,我对此无能为力。如果他是女的呢?我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可能性,还是不行,他太高大,娶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老婆实在恐怖,结婚入洞房时我一定抱不动他。 出了肯德基,颇受打击的我晕头转向去花市找莲蓉包,告诉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问她想先听哪个。莲蓉包爽朗大笑,说弥医生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说:“好消息是我们每周的固定客户又多了一个,坏消息是这个客户他是个男的,却看上了你的老板。” 莲蓉包听了咯咯笑个不停,说:“弥医生啊,你是靓仔噢,皮肤又白又嫩,眼睛也很漂亮,要是能减点体重,一定可以迷死天下男人。” “喂喂,你个死莲蓉包,我要迷也迷死女人好不好,天下的男人关我什么事,那是你的任务啦!” 这么一耽搁,回到老屋时宾客已到了大半,我跟莲蓉包赶紧直奔冷餐桌,生怕鱼生、冻花蟹、清酒鹅肝等好东西已经被人瓜分光了。才吃了俩口,又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的身体不由抽了一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害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僵着脖子回过头,还好,不是学长追来了,是瞿乃文来接我去秀场。 瞿乃文曾跟我说起他的择偶标准,我忽然想到莲蓉包各个方面似乎都挺符合,于是高高兴兴地替俩人介绍:“这位是包粤莲小姐,目前是我的护士,不过就快要拿到香港小儿科医生执照了,很能干哦。” 瞿乃文的目光在莲蓉包身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伸出手说:“你好,我叫瞿乃文,宝生的好朋友。” 瞿乃文这个家伙,看到心仪的女生眼都直了,幸好莲蓉包不是个小气的女孩子,不然一定受不了他那把人从头扫描到脚的视线。我忍着好笑,说:“你来早了吧。” “今天是你的首秀,我买了个礼物纪念一下。”瞿乃文说着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啊呀,你又拿我开玩笑,什么首秀,就是帮你站站台。”我被说得挺不好意思,假意用拳头捶了他一下。礼物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打开一开,哇,钻石袖钉一对。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一出手便上万,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赶紧还回去,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太贵重了。” 瞿乃文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得就像是冬日里的火锅,说:“收下吧,待会儿你用得上。” 等到了“Savile Row”的秀场后,我打心眼里感激起瞿乃文的细致周到,到场男士个个身着正装,袖口上一律珠光宝气,如果不是有他送的那对礼物撑场,我看上去一定像个没教养的乡巴佬。 设计师上台谢幕前,主持人煞有其事地宣布来宾中将有人收到一份神秘大礼,这个幸运儿当然就是我。扭扭捏捏换上华服后,我厚着脸皮在台上站了一小会儿,向观众展示“Savile Row”的精湛工艺,最后设计师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手捧鲜花登场,这个“秀”算是完美落幕了。 完事后我婉拒了瞿乃文一同参加庆功酒会的邀请,急急忙忙赶回老屋。一进大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劲,只见众人围作一堆,而寿星BB弹则高举酒杯站在桌子上,正放声高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我钻进人群里,好不容易找到莲蓉包,问:“什么情况?” “BB弹好像喝多了,刚才突然跳到桌子上,谁上去拉他就踢谁。你瞧,唱得还不错嘛。”莲蓉包其实也玩得嗨了,大着舌头回答我。 我心里暗叫糟糕,满世界找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刘克克。围住人群转了一圈没找到,抬头一看才发现房东先生酡红着脸,高高坐在我的银杏树上,两条长腿一荡一荡,正踢树叶玩。杀千刀的混蛋,发酒疯就发酒疯呗,干嘛糟蹋我的宝贝树,我还等着秋天收果子哩。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BB弹伸直脖子使劲地嚎,把一首本来极其唯美温婉的情歌搞得跟革命志士上刑场高唱国际歌似的。而他的“月亮”此刻正像个树熊一般趴在树枝上,冲着大家不断傻笑。倒霉,两位男主角都喝高了。 “月亮代表我的心……”BB弹表情悲壮地唱完最后一句,然后身体乱晃一阵,差点跌下来。我赶紧冲上前,抱住他两条腿,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又哄又骗地把人从桌子上弄下来。 BB弹胡乱的喊叫渐渐变成了痛哭:“阿克,阿克呀,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呀阿克……” 听到哭声,刘克克从树上一跃而下,推开众人,紧紧搂住BB弹。周围的人和一切从这一刻起似乎都变成了空虚,两个人忘情地吻着对方。一分钟后,BB弹从刘克克的怀中挣脱出来,奔向他那辆崭新的阿斯顿马丁。 就在我以为他要驾车而去时,BB弹突然操起一把钢制折叠椅,对准他那辆豪车用力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所以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破坏,我在一旁直心疼,这可是钱啊大哥,你不要可以送我。 阿斯顿马丁果然物有所值,BB弹砸到手软也不过仅仅砸烂了挡风玻璃,车面的油漆都没花。发泄完毕后,BB弹慢慢转身,然后表情决绝地走向刘克克。刘克克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个人就像电影里那样深情对视着。 我心情紧张,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说这到底是哪一出啊,魂断蓝桥还是鸳梦重圆?幸好BB弹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大声宣布说:“阿克,我不走了,我爱你,永远爱你!” 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反正当第一声掌声响起时,我的反应是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鼓掌。可这充满了对爱情崇敬之心的掌声非常具有感染力,很快所有人都加入其中,我也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拍响了手掌,以至于派对结束后发现两只手都通红着。 相爱的人相守,我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人感到幸福。他们俩人十分清楚BB弹家里绝不会容忍他的这种行为,所以未来的路很漫长,而且荆棘遍地,能否携手一生,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给出保证。不过至少在今夜,爱情战胜了一切。我在日记的最后写下这几个字,然后带着无限憧憬进入了梦乡。 梦里一个白胡子老头要以一万元的价格卖给我一生一世幸福,我记得自己对他说太贵了,打个七折吧。老头挺生气,骂我死抠门。我和他纠缠了好一会儿,老头最后说八折也行,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将来你那一位比你高比你壮比你有男人味你可别怨我。一句话就把我给吓醒了,我可不要郑海霞给我当媳妇。 第十八章:人是铁饭是钢 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孔圣人说得太正确太明白太透彻了,只要是人类,都离不开这上下两张口,解决好民生问题,老百姓也就安分了。 要说他老人家还真是通情达理,虽然生活在古代,比那什么什么高喊人定胜天的还要唯物。难怪得给他老人家立铜像,后来又撤了,估计是怕圣人名气太大,咱们再一宣传,地球人都知道了,他留下的那些思想精髓就都给老外学去了。 昨天给BB弹过生日,把老屋弄得跟战场一样,今天干脆停业一天,请莲蓉包帮忙一起打扫卫生。莲蓉包来了以后,我对她说先要去农贸批发市场一趟,因为那里的菜比市区便宜一半。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桩都跟吃沾点边,哪一桩都得花钱。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吃的方面我从来不会虐待自己,可能省还是要省的,能做到吃得好花费少,才是生活正道。 才出大门就一眼瞧见那位派头比女王还女王的夫人,这一点没在我意料之中,不过也不算意外。她的样子依然高贵,手指上一块冰糖大小的钻石足以闪花我这种草民的狗眼。这次她没有要求我行吻手礼,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搬出老屋,五十万;劝镡仔回家,一百万;让他们断交,一千万。” 好一个明码标价!可爱情不是商品,何况我只是旁观者,不是当事人。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直接收买刘克克,他比我更需要钱。” “上回他向我要了一千万,然后把支票以我公司的名义捐给了孤儿院。”夫人回答时脸上的表情很扭曲。 我差点就笑出了声,没想到房东先生还蛮阴损的。夫人的年纪不算小了,只是因为保养得法,看起来颇为年轻,为了儿子的事情,这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不知不觉露出了苍老疲态。我心中不忍,劝说道:“您放手吧,他们俩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夫人的声音很低缓,似乎有些动摇。 我心中十分高兴,只可惜一分钟后她骄傲的嘴角再次牵起,眼中已满是轻蔑之色,然后挺直背脊,以一种斗士的姿态从我身边走过。丢下一句:“我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我气急,就用了《侏罗纪公园》里的一句经典台词顶撞回去,“生命会找到他自己的出路。” 说完我就后悔了,女王陛下一定没时间看科幻电影,我还不如吼一句“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来得给力。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要是有瞿乃文的口才就好了。口若莲花的瞿大少一定能说服她吧。 说到瞿乃文,瞿乃文真的就出现了,比曹操还速度。他开着他的另一辆SUV座驾路虎揽胜来到老屋,“宝生,去哪里,我送你吧。” “今天你不是有个日本大客户要接待?”我问。 “为了你全世界都得靠边站。”瞿乃文边说边打开车门,示意我快上来。 我被他逗得嘻嘻一乐,跳上副驾驶席,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很自觉地替自己绑好安全带。瞿乃文人长得斯文,开车的风格却像恐怖分子。想我翩翩白衣少年,老婆没娶回家大胖儿子还没生下来,可不能死于交通意外。 “你去哪儿?” “农贸批发市场,谢谢!” “喂,你还真当我是出租车司机啊!” “谁说的,我可没打算付钱给你。”我嬉皮笑脸地回答,“再说了,你要是收我钱,那可就是非法营运,要被车管所罚款两万,乃至扣车的。” 瞿乃文朝我摇摇脑袋,故意叹着气说:“这年头还有老实人吗,有吗!” “没有了,没有了。这年头老实的早死绝了,我就算是剩下里最老实的啦,您快开车吧,去晚了,买不到新鲜的小冬瓜,今儿晚上我拿什么做冬瓜盅啊。” “路虎就是路虎,一样是堵车,它也比人家堵得有气派。”眼见着一辆又一辆的QQ雨燕把我们俩抛在身后,我忍不住开始抱怨。对于我的不知好歹,瞿乃文摸摸鼻子,朝我龇牙咧嘴。 一个小时后,路虎揽胜终于达到目的地,我跳下来直奔蔬菜批发摊位。牛心菜六毛,芹菜三块半,小冬瓜六块八,橄榄菜七块,甜豆角八块七,芦笋十四块,以上还都是成捆拿的批发价。 我怒,这哪里是卖菜,分明是抢劫。“党中央国务院三令五申,不许哄抬物价,要保障民生,保障菜篮子。几颗烂菜你卖我这么贵,是想当张悟本第二嘛!” 摊主大概是我被抬出来的大帽给唬住了,赶紧点头哈腰地向我解释,“这涨价可不能怨我。您是不知道啊,现在不让货车超载了,运费可不就得涨嘛,运费一涨,我们也只好跟着涨价。” “老板,我是熟客,给我打个八折。” “先生,商场都不能打折了,您还指望我们这种小买卖给您打折啊!” “我买了这么多,至少得送把香菜什么的给我吧。” “这可不成啊,香菜最近涨得比黄金还快,要十八元一斤呢,我送点香葱给你,回家蒸鱼什么的都用得上。” “不行,我不要葱,要香菜!” 摊主朝我一摊手,说:“先生,您看您一身山青水绿的,就别跟我们这小商小贩的计较啦,我我我多给你点葱。行不?” “不行!” 瞿乃文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替我掏钱,“一百九十二元六角是吧,给你两百,不用找了。” “没你这么败家的,什么不用找钱了,快把钢镚给我。”我赶紧拦住这位大款,硬是把零钱要了回来。当时摊主那表情,简直恨不得踹我一脚。 瞿乃文哭笑不得,说:“宝生,你好歹是个医生,收入稳定,不用这么省吧。”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你懂什么,这叫勤俭持家,是美德!” “美德,是美德,真贤惠!”瞿乃文两只手里拎满了各色蔬菜,跟着我身后不断嘀嘀咕咕。 回到老宅,出于礼貌,我随便问了一句:“要留下来吃午饭吗?” 没想到这家伙脸皮挺厚,居然一口答应下来,“好,我想吃冬瓜盅。” 中医认为,冬瓜仁性甘平,有清肺化痰、去毒排脓之功,是个好东西。我做的冬瓜盅,用料比一般饭店里卖的讲究多了。火腿不能是一般的火腿,非得用云南宣威火腿。虾仁也不能选一般的虾仁,得是只只活蹦乱跳的河虾,用牛奶呛死,剥壳取仁。还得加上鲍鱼、鸡腿肉丁,冬笋丁,日本花菇丁,等把这些主料都翻炒一遍,再倒入雕好花的冬瓜盅内,搁点高汤,上屉蒸十五分钟,这才完成。算他瞿乃文识货。 我拿着食材往厨房里走,瞿乃文屁颠屁颠地跟进来,说是要给我帮忙,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馋了,想早点吃到美食。 “这冬瓜盅本来是打算晚上吃,既然你瞿大少爷开了口,我就提前做吧。”做这玩意很费时间。我忽然想起昨天瞿乃文见到莲蓉包时两眼发直,莲蓉包今天也在,正是撮合他们俩的好机会。于是就对瞿乃文说:“包小姐在收拾大厅,你反正没事,过去给人家搭把手。” 瞿乃文摇摇头,说话时的表情跟猫咪向人撒娇差不多,“我想看你做菜。” 这榆木脑袋!好女当前,你和我一个大男人瞎热乎什么。我又赶他:“厨房太小,两个人挤不下,去吧。” 也许是这句话说得太过生硬,瞿乃文抿起嘴不理我,面颊上显出两条威严的法令纹。以前他对着我的时候多半嬉皮笑脸,所以我从没觉得他其实是个很有威势的人,现在这个样子倒跟我小时候最害怕的数学老师有点像了。 没办法,我只好操起锅铲威胁说:“快去,不然毁你容。” 瞿乃文不情不愿地走了。我朝着他的背影一个劲地做鬼脸,心想,等你把莲蓉包追到手的时候就知道应该感激我了。 中午吃饭一共有五个人,我特意安排莲蓉包坐在瞿乃文身边。刘克克和BB弹昨天晚上又哭又笑地闹了大半夜,我上三楼敲了几次门,才把这俩个小祖宗请下来用膳。 冬瓜盅端上来时,BB弹发出了一声很夸张的赞叹,“宝生哥,你教教我吧,我想学做菜。” 想学厨艺?是为了亲自做点好吃的给刘克克吧?虽然很难想象BB弹围个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样子,我还是笑眯眯地点头,说:“行啊。” 刘克克伸手摸摸BB弹的后脑,给了他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这是情人间才有的默契吧。BB弹向我求教厨艺,就表示他已下定决心放弃富家公子的身份,打算做个普通人,和刘克克共度一生。 我心中不禁为他们俩感到高兴。回头去看另外一对,怎么回事?瞿乃文和莲蓉包居然全程毫无交流。莲蓉包的心思全在冬瓜盅上,吃得呼哧呼哧带响。瞿乃文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才明明是他吵着闹着要吃冬瓜盅,如今菜上桌,他倒不动筷子了。怪人! 第十九章:啵!啪! 暴风雨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猛。我的小诊所被工商所查封,还勒令我约谈。BB弹的妈妈大约是想BB弹不靠家里就没收入,刘克克的收入则来至于我付的租金,如果我倒了,那他们俩人就完全没了经济来源,这样就可以逼BB弹回到正途。 当我带着所有开业手续来到工商所时,对方工作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主动泡了杯茶给我。这种待遇一般是领导才能享受到的,我实在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对方说:“小弥啊……” 这位也是上海人,舌头是平的,叫小弥跟叫“小蜜”似的,怪槮人。我堆出满脸笑容,一个劲地点头说“是”。对方接着说:“你要知道,因为我跟你是老乡,所以才多说两句,一般人我可不会多嘴的。你就别再和人家赌气了,人家是什么人啊,不是你我这种小人物可以得罪的。你明白了吗?没明白的话就回家好好想想,再来找我。” 谁说我没明白,我很明白,太明白了。你不就是收了BB弹家里的好处,故意为难我嘛。可这话我不敢说出口,只好蔫头耷脑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听到电话响,原来是瞿乃文打来的。我心情不佳,拖了很久才去接。他问我:“在忙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 我随口回答说:“这不是为了省点电话费嘛。” 对方一阵沉默,然后用很无奈的声音问:“接电话也要钱?” 中国移动2007年下半年就开始单向收费了。我忍住好笑,故意跟他胡混:“本人失业中,能省则省嘛。” “怎么啦?” “说我超范围经营,诊所被查封了。没钱吃饭,现在正满世界晃悠找西北风呢,瞿大公子可愿收留我这无业游民?” “我过来,你等着。”没想到对方立刻爽快答应,倒把我弄得怪不好意思。二十五分钟后,瞿大公子驾到。 “你这个大老板怎么这么闲呢,公司倒闭了?”我问。 “宝生,我说过的,为了你全世界都得靠边站。” “哇!好感动,感动得快吐了,大哥你能不能正经点。”我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这话说着玩玩没什么,可他那副认真的表情就太搞笑了。 瞿乃文好像并不喜欢我调侃他的态度,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整个人朝我逼过来,鼻尖都快挨上我的脸了。我被吓了一跳,伸手轻推他,“你干嘛啊,大哥?” 他的表情很古怪,仿佛被什么困扰着,两只眸子里全是危险的光芒。我朝他挤挤眼睛,示意他退开点,因为我们靠得实在太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瞿乃文喷出的气息里带着口气清新剂的味道,而我午餐时吃了好多洋葱,希望不会熏倒他。 瞿乃文显然缺乏幽默细胞,居然被我的表情激怒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好像打算在我的额头上戳出个洞来,吓得我直发窘。幸好他很快冷静下来,放弃了施暴的打算,只是板起面孔说:“宝生,我很正经地再说一遍,为了你全世界都得靠边站。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好啦好啦,你先开车。”我咕哝着说,因为停在街边太久,已经有路人开始朝路虎揽胜里探头张望了。 车子启动,瞿乃文不得不把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驾驶上,这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我在感情方面比白痴强不到哪里去,可瞿乃文刚才的话几乎已经把事情给挑明了,我就算想装傻都很困难。说实话,瞿乃文人不错,软件硬件都很出色,可我喜欢的是女人,无法对同性产生爱意。 这一点从我的反应上他应该能猜到。在这样的气氛下我和他都没办法找到合适的话题来缓解这份尴尬,所以各自沉默地看向窗外,不同的是,他看正前方的挡风玻璃,我看侧窗。 路虎揽胜一路飞驰,街景飞快地往后倒退。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深圳这个城市的,我并不喜欢这里,当然也不讨厌就是了。这里最普遍的颜色是灰色,这两年情况好些了,绿化多了不少,可那些树啊花啊看上去都不太真实。它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被精心粉饰过的新人,漂亮是漂亮,却失去了个性。在真正的森林里,树干上应该长满苔藓,绿叶恣意生长,全力争夺着生存空间,矮一点的地方灌木丛生,地面则覆盖着藤蔓植物,就连空气都被过滤成了绿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园艺师扭曲成所谓的艺术造型。 我说了那么多,您大概也明白要我长时间假装欣赏深圳街景实在是一种受虐,可我这个人的性格比较软弱,用北方人的话来说就是“面”,所以根本不敢把头转过来。瞿乃文大概是被我的鸵鸟样子弄得忍无可忍了,猛地一个急刹车。 “哎哟!”我揉着被安全带勒痛的肋骨,瞪视罪魁祸首说,“你是不是想要谋杀?” “我还以为你脖子崴了呢,原来能动啊!”瞿乃文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一踩油门,车子再次猛地窜了出去,那速度,都快赶上战斗机了。 咕噜,这是肚子发出的抗议。我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把他召来,如果我乖乖回家的话,现在已经在吃莲蓉包煮的咖喱饭了。几分钟后,窗外的高楼渐渐变少,我探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中已上了盐坝高速,于是问他:“要去坝光村?” 坝光是龙岗区葵涌镇东部的自然村,在盐坝高速的终点,三面环山、一面向海,是名符其实的生态走廊。因为地处偏远,躲过了大开发时期的破坏,是深圳唯一一块尚未开发的处女地。那里有个坳仔码头,海鲜很便宜,在海中央的渔排或者海岛上吃海鲜,是件非常惬意的事。 “瞿乃文,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朋友就应该坦诚,我对你一向是坦诚的。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也希望你能够明白。刚才的话你以后别再提了,我只当你没说过,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好不好。”我试图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说服对方。这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连我都很钦佩自己的表现,瞿乃文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有些人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认输、放弃之类的字眼。瞿乃文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宝生,你觉得我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吗?” 我噎住了。所谓成功人士,一定具备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决心,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的,多半是我这种一事无成的人。我闭上嘴,宁可看风景,也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一个小时后,美丽的坝光村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村落里一片静谧。芭蕉林、灌木丛、银叶树、长满绿草的滩涂,绿得让人心旷神怡,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然。 瞿乃文联络到一处鱼排。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点了满满一塑料桶的海鲜,然后又向老板要了炭炉、汤锅、作料等。 这是要在海边烧烤吗?瞿乃文点点头,点燃炉子,把小鱼大虾串起来,放在上面烤。我一看他的手势就知道此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为了自己的味蕾着想,只好接手烹饪工作。 说到烹饪美食,我可是一把好手。瞿乃文多次见识过我的手艺,每每都给予赞美:“好手艺。” 我一边美美地吃着烤小章鱼,一边往汤锅里下料。瞿乃文看着我忙碌,忽然笑道:“这么好吃,你前世一定是猪。” 我大为不满。瞿乃文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却还要继续挑衅我:“猪浑身是宝,拿你比猪是一种赞美。”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举起手中滚烫的烤叉,威胁他:“再乱说,老子戳死你。” “我真的是赞美你。”瞿乃文开始向我卖弄他肚子里的学问,“汉武帝幼年时叫刘彘,后来才改名叫刘彻。‘彘’就是猪,猪就是‘彘’。你跟历史上赫赫大名的秦皇汉武都扯上关系了,这难道还不算赞美!” 我知道自己口才没他行,所以不打算反唇相讥。不过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于是就在烤鱼上动了点手脚。瞿乃文吃烤虾吃得满嘴是油,眼看一条大眼贼被烤得两面金黄,香味四溢,赶紧抢到手,张嘴就是一大口。“辣辣辣……水……水……给我水……好辣……”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跳脚,悠悠地问:“这是我独门配方烤出来的胡椒面鱼,味道如何呀?” 瞿乃文的舌头伸出半尺长,正不断用手掌扇风,那模样好像一条小狗。我笑得更开心了。瞿乃文这辈子大概从没吃过别人的亏,他先是气呼呼地瞪我,后来大概是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斗气很无聊,忍不住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把炊具还给鱼排老板后,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等日落。黄昏是坝光最美的时刻,只见咸蛋黄似的一轮夕阳渐渐下沉,海平线先是反射出白金似的炽烈光芒,接着变成黄金似的橙色,尔后是醺醺然的红色和沉默的暗紫色,一轮终于夕阳沉入大海,四周寂静,夜幕四合。 啵!啪! 前一声是瞿乃文情不自禁地亲了我面颊一口,事后他向我解释说景色太美,他看得入神了才会一时失态。这样拙劣的借口亏他好意思说出口。后一声嘛,是我条件反射,抬手给了他重重一巴掌。再后面所发生的事情就只能学习孔圣人笔削春秋,删而不叙了,因为我怕网管会封我ID,警察叔叔还有可能请我去小黑屋喝咖啡。 这件事的直接影响是瞿大少三天没去公司上班,据说是因为脸上青肿不敢见人。 第二十章:一分钱和英雄的关系 俗话说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我自问连英雄的一根腿毛都不如,当然更加不敢跟钱做对。诊所被查封后,刘克克主动提出免了我的房租,直到我能继续开业,然后和BB弹两个出去找工作。 要说BB弹的妈咪还真是手眼通天。BB弹凭着自己曾在海外留学的经历,很快就找到一个外贸公司业务员的工作。人家本来让他第二天来上班,到了旁晚突然又来电话说你不用来了。刘克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学历,面试了几家后,只有一个超市同意让他当理货员。这活又苦又累,工资也低,不过刘克克说他不在乎。可他上工才一天就被开除了,一毛钱工资都没挣到。 我心里着急,只好厚着脸皮去工商所送红包。一千大洋送出,负责我这案子的工作人员,脸上总算有点人气了,不像以前爱理不理的,可还是没放我过关。我懂,这是嫌钱少。没办法,咬着牙再送二千。那人收下后领着我上楼去见他们领导。 要说领导就是领导,那派头,不用工作人员多做介绍,他一伸腕子我就知道这位是个处级干部。你问为什么?人家带着全国通行的处长表全金条刻度镶钻欧米茄。领导待人挺和蔼,说话也客气,宽慰我说:“别着急,你的问题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要相信政府。” 我能不急嘛!于是又去找那工作人员,说想请他和他领导吃个便饭。在交际场上,所谓便饭至少也得是人均一千元消费。 席上我求爹爹告奶奶,最后咬牙切齿地包了一万元送给那位领导。对方笑纳后,终于指点了条明路给我。“你申请行政复议,我们呢给你压几天,然后就跟上头说这事人家闹起来了,不好办啊。反正已经查封了好些日子,该放还是放了吧。” 我一听,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办一个行政复议,按咱们服务型政府的工作效率,起码得十四个工作日才回复。来回办手续什么的再一折腾,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没了。诊所歇业一个月,我损失大了去了。这货倒好,他两头得利,两头捞钱,两头都不得罪。明察秋毫的纪委怎么就没找上他,给他来个双规呢!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低头你就得撞破脑袋。我只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第二天去他办公室拿了表格,再到行政复议窗口排队。富丽堂皇、宽敞明亮的大厅,行政复议窗口却只有很小的一个,缩在角落,不太容易找。 排了大约三个小时,好不容易轮到我。长着后妈脸的窗口人员看了看表,拿出一块停止办理的小牌子,往上面一挂,午休去了。 我心里那个窝火。她能吃饭午休,我还不敢挪动地方。因为怕待会人多又办不成,我饿着肚子,站在冷冰冰的窗口前等啊等。直到一点半后,人家才慢吞吞地出现了。 办完事,已过了下午二点。因为饥饿,胃疼得一抽一抽。我用手压了压,硬撑着走向停车场。老甲壳虫旁站在一个人,我本来情绪就不好,见到这位火气更大。 瞿乃文左手一盒松本寿司,右手一罐味噌汤,对我说:“我刚才在大厅里看见你了,知道你一定没吃午饭,就买了点在这里等。”这当然不是实话。真实情况是,瞿乃文知道我为了办重新开业的手续,最近必定常往这里跑,于是派了人蹲守。得知我饿着肚子正在排队,他瞿大少觉得这是修复关系的好时机,赶紧手捧美食跑来装情圣。当然,这些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可最近为了节省开销,我已经很久没敢进松本的大门了。这些寿司看上去真的很美味很诱人很好吃……我就吃一口,一口而已。 坐上瞿乃文的宝马X6,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美食。瞿乃文提议说:“我跟这里的所长很熟,要不我帮你出面,请他通融一下。”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能搞定。” 瞿乃文被我拒绝了也不生气,问:“宝生,你怪我亲了你是不是?” “我是男的,哪能这么小心眼,你想多了。” “那是因为不想欠我人情?” 这回他还真说对了。瞿乃文人不错,可他的感情我没办法回应,所以也就不好意思老占他便宜。吃完寿司,再美美地喝掉味噌汤,我的胃终于妥帖了。 抬起头,正想谢谢瞿乃文,却发现这家伙一脸神伤落寞。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人家这个样子,赶紧挑些好听的来劝他:“喂,你看你,人帅钱多。我呢,长得不如你,还是个穷光蛋。像你这样的极品男人,搁在哪里都是抢手货。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我耗尽唾沫使劲劝,更不惜把自己贬低得一钱不值。瞿乃文侧着脸,先是一声不吭,几分钟后忽然冒出一句:“宝生,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没……”我曾经喜欢过馨儿,非常喜欢,可还不到他说的那种程度。 我惴惴不安地看向瞿乃文。他下巴上还有些青肿。那天我一时情急,赏了他一道五香熊掌,瞿乃文的俊脸当场就红肿了。他气得不轻,伸手推了我一下。这一下本来没什么的,可我失去重心的时候,衬衫扣子正好挂住了他的手表表带,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件地摊上淘来的阿玛尼开裂,给我来了个春光乍泄。我这人虽然是兔子性格,可真着急了一样要咬人,一怒之下弯起膝盖又是一记,正好磕在人家的下巴上,差点把他打晕过去。事后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他不过就是用嘴唇碰了碰我的面颊一下而已。 “你的运气比我好……”瞿乃文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他眼睛下有一圈阴影,看上去似乎随时会掉下眼泪,要不是因为他是男人,我会用楚楚可怜来形容此刻的瞿乃文。 “对不起。”这三个字听起来既苍白又无力,可我已无法再给予他更多。感情这东西太昂贵,我施舍不起。 瞿乃文慢慢地仰起头,看样子有点难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朝我笑笑,问:“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我如释重负。感谢上帝,瞿乃文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如果不是他主动退缩,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化解眼下的尴尬。 回到老宅。BB弹告诉我,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给凉茶老铺当送货员,月薪八百,另加机动车和手机补贴一百五十元。老板简直就是吸血鬼,这个数字比深圳定下的最低工资标准还要低,我想BB弹以前随手丢给侍者的小费也不会比这个数字少多少。这孩子为了爱情什么苦都肯吃。 “我需要先买一辆摩托车,电动自行车也行。”即便是干活累薪水低,BB弹仍然对新工作充满了憧憬。 “我还有四千多,再把架子鼓当掉,钱足够了。”刘克克说。 BB弹断然拒绝:“不行,鼓是你的宝贝,不能动,我买辆二手的就行。” 刘克克“呵”地轻笑了一声,故意调侃道:“你要是没把车砸掉,现在就能开着阿斯顿马丁给人送凉茶了。” “我开二手电动自行车送货也一样拉风,谁叫我长这么帅呢。”BB弹一边说,一边拗造型,逗得刘克克噗哧噗哧笑个不停。 看到他们这么乐观,我郁结的心情也为之一舒。困难就是这样的,你畏惧,他在你面前便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你豁达,也不过是一道随时可以迈过的坎。 当他们问起诊所的事时,我回答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重新开业。” 事实证明,我太乐观太天真了。行政复议还没得到工商所的批复,消防部门又给了我另一张勒令停业整顿的通知书。 我只得照搬上次在衙门办事的经验,送红包,请吃饭,再送红包。消防大队的队长是个山东人,性格直爽豪迈,第一次见面就招呼了几个下属,带着我直奔饭店。 我可算是长了见识,原来山东人喝酒有这么多的讲究,不愧是历史文化大省。入席后每位都必须先满上一杯,这叫门前杯。意思是让各位自扫门前雪。每位到场的人必喝,不喝是对主人或者东家的不尊重。接着还得每人再来一杯这样的,也有个挺好玩的名目,可惜我喝糊涂了,没记住,大意是说对来客表示敬意。 杯子可不是我们上海人爱用的那种三钱小酒盅,都是三两三的高脚玻璃杯,才两杯,已有半斤多白酒下肚,喝得我面红耳赤、脚下升云,连自己姓什么都快不记得了。然后队长说大家自由活动,于是有人提议玩捉瓶子,又有人说还是头三尾四吧,反正都是劝酒的花样,逮着谁,谁就得喝。 我酒量有限,可为了人家口袋里的大红公章,只得咬着牙喝了吐,吐了喝,不停地在包房和厕所间奔波。熬到十一点,总算是宾主尽欢了。 临别时那队长搂住我的肩膀,说:“伙计,酒品就是人品,你行!明天来我这里盖章吧!” 送走他们,我感到胃里又是一阵翻滚,赶紧抱住身边的电线杆狂呕,呕得昏天黑地,连后来是怎么回到老宅的都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走还是不走 好不容易才摆平消防,又有人给我送来一张盖着大红戳的停业整顿通知书,这一回是说我的小诊所卫生不达标。来人走后,刘克克跑来告诉我,昨天我不在的时候,灭鼠办和防雷办的人也来检查过了,据说对诊所的灭鼠工作和防雷工作感到非常不满。 灭鼠办?防雷办?这是什么衙门,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原来像我这样一个遵纪守法不偷不抢按时纳税不闯红灯不偷看女生的好公民就这么无助,只要是胳膊上带着红箍箍的就能上门来消遣我? 天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抱住宿醉未醒的脑袋,忽然对人生感到绝望了。这时,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原来是瞿乃文。 他把一罐子鸡汤递给我,说:“我让人在里面加了枸杞山楂,醒酒的。” 瞿家请的粤菜厨师很地道,鸡汤非常美味。昨晚那一餐死贵死贵,最后却都交代在了洗手间,我正饿着,赶紧接过来,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这才想起要问:“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昨天我看见你趴在路边睡着了,怎么叫你你都不醒,就把你送回来了,路上你还吐了我一身。”瞿乃文淡淡地回答。 我低头看看身上整洁齐整的睡衣睡裤,再看看阳台上迎风招展的衣物,包括我那条限量版机器猫四角裤,哆啦A梦和大雄抱着一起,笑得十分欠揍。瞿乃文虽然人不错,却不见得是君子。想想昨天晚上自己被他扒了个精光,塞进浴室里的情景,我暗叫了一声“糟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对方转移了话题,他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斗不过的,再说这是人家的家事。宝生,你听我的话,不要再搅合了。” 瞿乃文说得对。潘家有钱有势,我这种小人物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个小诊所,在哪儿开业不是开业,何必死撑不走,只是我怎么好意思跟刘克克说要退租呢。他们眼下困难重重,特别需要朋友的支持。 瞿乃文天生一双利眼,似乎能随时看穿我的头脑,发现我的想法。他又说:“你继续和潘家对抗,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们会体谅的。” 我思来想去,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化解眼下的困窘,只得点点头。瞿乃文见我同意搬走,显得十分高兴:“开诊所的地方我负责给你找,包你满意,开业手续也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瞿乃文走后,我蔫头耷脑地走进厨房,打算做一顿分手饭。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一盒凉粉,上面贴着黄色的即时贴,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刘克克的手笔。“吃完午饭才可以吃。”他这是怕我空腹吃凉粉伤了肠胃。 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胸膛燃起。什么叫朋友,这就是。朋友的关怀不必感天动地,点滴间已足够浸润心田。我忽然觉得勇气倍增,别说是灭鼠、防雷,就算玉皇大帝到来,我也一样不怕,于是挽起袖管,在厨房里大展身手,做了几道我最拿手的上海本帮菜。浓油赤酱,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旁晚。BB弹耷拉着脑袋回到老宅,告诉我:“领班接电话时记错了外卖客户的地址,我到了那里找不到,只好回去。客户没收到凉茶当然要投诉啦,结果领班对店长说这是我的错。店长骂了我一顿,还要扣我二十元。” 温室里的花朵,他哪里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我劝慰道:“你是新人嘛,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别难过了,我做了好多吃的,来,用美食填饱肚子,心情也会变靓哦。” “水晶虾仁,醋溜鱼片,八宝填鸭,玫瑰火方,罗汉上素……”BB弹看着满满一桌菜肴,高兴得跳到我身上,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吻。 我笑着把这小猴子扒拉下来,“喂喂,小心阿克吃醋。” 几分钟后,刘克克也回来了,于是宣布开饭。吃到一半,刘克克从裤兜里翻出一张纸片递给我,说:“我一个朋友在东门那里有栋小楼,比我这里的环境好,地方也大,房租一万,你去看看。” 我愣愣地看着纸片上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感到一时难以接受。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为朋友两肋插刀,朋友却让我赶紧闪一边凉快去。 “你要我退租?”我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说话的声音暗哑哽咽。 刘克克没立刻回答。他低头猛扒了几口米饭,这才继续说:“你放心,房东是我哥们,已经都说好了,三年之内不会加你租。” “可我……” 刘克克挥手打断了我,“宝生,诊所被查封这事,我和BB弹心里都觉着对不起你,你还是另找个地方开业吧。” “我……” “宝生,我们真的很感激你,可这问题不是你能解决的。你走吧!” “你什么意思啊你!你说,咱们还是朋友不是,你这么做,当我是什么人了!”我被他弄得有点不痛快,忍不住吼了起来。 刘克克看了看BB弹,然后两个人一起盯住我,显然是对我的激烈反应感到意外。我努力鼓起腮帮子,保持满脸的坚毅表情。估计当年江姐上刑场时也不会比我现在的样子更慷慨激昂了。 “真不走?” “不走!”我回答说,“要是遇到一点压力就退缩,我还算个男人嘛,是男人就要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BB弹被我的气势震住了。 我点点头,继续鼓劲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不信我们三个就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BB弹还是个孩子,果然立刻燃起了斗志,“宝生哥,我听你的。” 刘克克哭笑不得地看看我们,大摇其头说:“你们吧,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别说废话了,赶紧过来一起想办法渡过难关。我有一个主意,你们看成不成……” 第二天防雷办、灭鼠办来人时,我、刘克克和BB弹三人,身着统一的黑色西服,宽大墨镜遮住半张脸,唇上贴着小胡子,脚踩木屐,手持日本长刀,在大门口列队欢迎。然后莲蓉包仪态万千地走出来,我们仨就一起躬身高喊:“大姐,早!” 不明白了?我告诉你,这是BB弹一个朋友的杰作。这哥们是搞电影化妆的,他建议说:“如今穿鞋的怕光脚的,要命的怕玩命的,不如你们吓唬吓唬那些龟孙子。” 这一招果然奏效。对方进门一看我们这台湾黑帮的架势,嚣张气焰顿时就没了。莲蓉包好样的,端足了架子,先把那俩人晾了好半天,才操着一口台湾语,发话说:“这里是偶一个朋友开的,各位如果肯给偶一点薄面,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报偶竹联帮猫姐的名字。” 我一听差点就喷了。莲蓉包啊莲蓉包,你学谁不好,偏偏要学这上流美的腔调。还有这台词,太耳熟,港台电影里比比皆是。幸好这俩货不知道,冲着莲蓉包频频谄笑。莲蓉包朝我点点手指,我赶紧走上几步,按照剧本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两佰元的红包送过去。 那俩人收下后,居然还朝莲蓉包道谢:“猫姐,您太客气啦。”我把肋骨都快憋断了,才忍住没当场笑出声。 糊弄完这两家,我和刘克克来到卫生署,这回不再低声下气地求人,直奔行政复议窗口。恶狠狠一拍桌子,冲里头那面瘫的工作人员喊道:“老子要投诉!” 要说嘛,还真的好好夸一夸咱们的人民公仆,久经风浪,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得就是这位啊。只见他慢吞吞地打开柜子,再慢吞吞地翻出几张表格,化了大约三分钟时间,从这几张纸中抽出一张,递给我说:“投诉请先填表,我们会在十四个工作日内给予回复。” 我那点出息遇上这种老油条,顿时霜打茄子蔫了吧唧。刘克克在后面拽了我一把,提醒我要保持强硬态度。我赶紧一挺胸膛,说:“我要见你们领导,叫你们领导出来。” 因为语气不善,工作人员这才正眼瞧了瞧我,再瞅瞅我身后黑衣黑裤的刘克克,大概是怕惹上麻烦吧,居然真的把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给请来了。 我和刘克克把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然后领导用了一大堆无懈可击的官样文章搪塞,我们再陈述,他继续搪塞,谈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实质性内容一点都没有。 我和刘克克对视一眼,决定来个破釜沉船。“问题不解决,我们明天就到你卫生署门口拉横幅,八个大字:官商勾结,打击报复。您是领导,您掂量着办吧。” 这位领导同志当场变脸,温暖的春风变成了风霜雪雨,“你们知道冲击政府部门,干扰政府工作的后果吗!” “您有政府,我有微博。您知道违规操作、徇私枉法被媒体曝光的后果吗!”好个刘克克,针锋相对,丝毫不让。我在一旁赶紧鼓掌。 那人虎着脸,怒视我们俩,可说话的口气却软了下来。“这个问题我们会开会研究的,年轻人,不要冲动行事。” 去研究吧,我就不信你不贪恋权位,敢冒被新闻媒体曝光的风险。临走前我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给你三天时间,过时不候。” 走出卫生署,我仰天做了个深呼吸。自打来到人世,我就一直唯唯诺诺,生怕惹上麻烦,从没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刘克克被我的样子逗乐,过来揽住我的肩,说:“走,我请你吃大排档去。” 第二十二章:天降横财 因为暂时无事可做,我不是窝在厨房里弄美食,就是跑步健身。生活就是这么逼仄,除了顽强生存,微笑面对,没有其他办法。 老宅南面有个小土包,植满了树木。一开始是高大美丽的樟树群,整年浓绿,再过去是几排叶片棕黄的菩提,顶上有一棵好大的垂须榕树。我喜欢在这里跑步,当亚热带的阳光透过树叶,轻轻洒在身上时,感觉是极为享受的。 正跑着,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瞿乃文。因为我辜负好意,死活不肯从老宅搬走,他有点生气,好几天没理我,终于气消了?我擦掉额头上的汗,跑向瞿大少爷的豪华座驾。“找我?” “下午有空吗,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得煮晚饭……”我犹豫了一下。BB弹还在坚持送外卖,刘克克也找到了个教人弹琴的工作,只剩我这可怜的无业游民在家当煮夫。 “金洲国际的开业典礼,有吃有喝有纪念品。”瞿乃文真了解我的弱点,一下子就戳中要害。 我立刻就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问“什么纪念品?” “一千元金州大酒店现金抵用券。” “去,我去!”一千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到手后可以找个机会请刘克克他们去那里的中餐厅吃早茶,我忍不住乐得眉开眼笑。只是有些奇怪,这么点小事瞿乃文何必亲自跑来,打电话不就行了。 瞿乃文临走时还不忘吩咐我说:“待会儿我来接你,穿整齐点。” 我乐呵呵地回到老屋,正打算喊三楼那两个懒虫下来吃早饭,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声。然后就看见BB弹红着双眼跑出来,刘克克追在他身后,两人站在走廊里又争执起来。 这一回我听明白了。原来BB弹接到家里电话,说他妈晕倒了,正在医院抢救。他想回去看看,刘克克不同意。BB弹说:“她是我妈咪,进了医院,我难道不该回去看看她?” 刘克克面带苦笑,拉住BB弹的手,只是摇头:“听我的,别回去。” “阿克,我看一看就回来,你别这样。”BB弹反复解释,可刘克克就是不松手。我在一旁插口说:“妈妈病倒了,做儿子的不回去一趟怎么也说不过去。阿克,你让他去吧。BB弹,记得要早去早回啊!” BB弹响亮地答应一声,骑上电动车飞快地跑了。刘克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我吓了一跳,赶紧说:“你这是做什么,他很快就回来了。” “BB弹不会回来了,你不明白……” “什么?” 刘克克把脑袋埋进膝盖中间,用很痛苦的声音说:“这是他妈妈的计划。BB弹一回家就会被他那些亲戚朋友包围,然后一步步陷进去,直到把我们俩分开,不然那些人是不会罢休的。上一次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夫人是装病?”我呆呆地望着刘克克,心想,原来现实生活比琼瑶剧还狗血,居然真有人用装病这一招。 “上一回是他奶奶病危,这一次嘛,老妈亲自上阵了。BB弹一定要回去,我拦不住他。” “不会的,不会的,你想太多了。”我的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嘴上说着宽慰他的话,心里却砰砰乱跳。BB弹要是回不来,阿克可怎么办? 刘克克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转身回到三楼,再也没出来。我有点后悔刚才多事了,于是连忙打了个电话给瞿乃文,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下午的活动不能去了。” 搁下电话,拿了急救包跑到三楼,坐在刘克克房门前的地板上守着。刘克克有神经性痉挛的毛病,情绪异常时很容易复发,不看着他点可不行。 两个小时后,BB弹打来电话,说他妈妈还在做检查,他得留在医院里等结果,所以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隐隐感到刘克克的担心并不算反应过度,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给阿克打过电话了吗?” “他关机……” “哎呦,这么大人还耍小性,你那边要是没事了就赶紧回来哄他吧。这人,真是的,BB弹你要赶紧回来啊!”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担心得不得了。 “好!宝生哥,我得挂了,妈咪出来了。” 我还想再说,可电话已经挂断。我叹了口气,去敲刘克克的房门,他在里面回了我一声:“我没事,想睡了,不用叫我吃饭。” 他心情不好,我这人笨嘴笨舌不会开解。没办法,只好下楼去厨房先给自己做午饭。刘克克显然不会下楼来吃,BB弹晚上回来,只有一个人吃,我也就没耐心弄那些麻烦费事的了。翻翻冰箱和食品柜,发现昨天晚上煮的饭还有剩,菜也有一些,足够我炒个大杂烩。 盛出一大碗米饭,用筷子拨散。把昨天吃剩下的酱鸭去骨拆肉,还有一点虾仁和火腿肉不能浪费,一并作为食材,又找出一棵青菜切碎。锅里放油,米饭丢下去,食材也丢下去,一起翻炒。隔夜的冷饭,因为水分经过一夜蒸发,可以粒粒分开,炒起来更好吃。 装完盘,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按门铃。我伸出脑袋张望,发现是个相当气派的男人,鼻梁挺直,头发一丝不乱,鬓角微带花白,穿着一身名牌户外运动装。我朝那人摇手,说:“抱歉,诊所暂时停业。”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找个人。” “找人?找谁啊?” “刘克克,他是住在这里吧。” “是啊,您是他……” “我……”那人明显踌躇了一下,然后才回答说,“我是他的……算是朋友吧。” 朋友就是朋友,哪有算不算的,这人真古怪。我把人往里请,还泡了杯茶端给他,“噢,快请进来,阿克正在楼上睡觉,您先坐一会儿。” 花白头发的老先生很客气,连声向我道谢,端起茶杯时,忽然鼻尖动了两下,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说:“炒饭呗,正打算吃午饭呢。” 老先生又用力嗅了嗅,说:“好香啊。” 就是个杂烩而已。我怪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昨天晚上剩下来的,我可没脸拿出来招待您。您要是饿了,我去下盘面给您吧,很快的。” “不碍事,我喜欢吃杂烩炒饭。” 啊?没了可推脱的理由,我只得硬着头皮把锅里剩下的装盘,端给那人。那人拎起调羹尝了一口,大声赞美道:“太好吃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派头挺大,年纪也不小了,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吃完了杂烩炒饭,老先生一脸笑意地和我唠嗑,“你是做什么的呀?” “医生。”我含糊地回答说,没好意思把自己的专业说出口。 “哎呦,这么好的手艺,我还当你是个厨师呢。这可是我这些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炒饭啦。以前我也有个朋友很会下厨,她做的炒饭简直跟你做的一样,充满了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好久没吃过了,怀念啊。” “我从小喜欢吃,我爷爷是大厨,看多了自己也能练两手。您不嫌弃就好!”我边说边擦汗。一碗炒饭而已,至于搭上美好生活嘛! “不嫌弃,真的很好吃。唉,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阿克,不然这孩子……” “啊?”我认识刘克克还不到一年,他怕是误会了吧。 老先生朝我笑笑,很慈爱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说:“我今天来的匆忙了,没带礼物给你,这个你收下吧。其实也不算什么礼物,这本来就该给你们。”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瓷猫扑满,隔着桌子推给我。 “阿克是个好孩子,我虽然对你不了解,可我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好孩子。我真心希望你们俩能幸福。” 啊?我们俩?有我什么事?没等我反应过来,老先生就离开了老屋,害我想解释都没时间。他八成是把我当做了BB弹。 老先生走后,我盯着那只肥肥胖胖的瓷猫看了足有十分钟。越看越觉得这猫吊着一只眼睛,笑容诡异,满是讽刺。我自言自语地说:“太搞笑了,居然送我一个扑满!” 打开扑满,瞬间金光耀目,只见一堆黄橙橙的金币从里面涌了出来。而我则像个误入藏宝洞的二愣子那样,长大着嘴,合也合不拢。 惊愕过后,清点数目,一共二十七枚。正面铸有楷体“大清金币”字样,背面是五爪金龙。我记得有一回看中央台的鉴宝节目,有人就拿出一枚这样的金币请专家定价。白头发专家说这玩意俗称“龙洋”,因铸行量较小,又属贵金属币,市场价格居高不下,哪怕是最保守的估值,也不会少于二百万元人民币。 二十七枚,也就是说至少价值五千四百万。刚才那位老先生该不会是观音菩萨变化而来的吧!我一边高兴得发抖,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金币重新放回去。然后把瓷猫紧紧抱在怀中,大有亲它一下的冲动。 瓷猫无声地冲着我喵了个喵。我不理它嘲笑,抱住了上到三楼,冲进刘克克的房间就喊:“阿克,发财了,发财了,这回真的发财了!” 第二十三章:战败的爱情 生活真奇妙。一秒钟之前我还在为今后的生活费担心,一秒钟之后,我成了一大堆金币的主人。一碗杂烩炒饭换来五千四百万,利润之高仅次于收费高速公路。 “阿克,发财了,发财了,这回真的发财了!”天降横财,刺激得我语无伦次,满脸潮红。难怪大家都喜欢黄金,它的魅力远胜于等值纸币,那金灿灿的光芒,只要一眼就能让人心跳加速。 刘克克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脸不肯起来。挥手驱赶我说:“宝生,别闹。” “我没闹,你看,你看,真的是金子!”我边说边掏瓷猫的肚子,把一枚枚金币拿给他看。 “谁给你的?” 我把刚才所发生的神奇事件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一句,“你说,这位老先生,他会不会是善财童子或者观音娘娘变的?” 刘克克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瓷猫留下,金币不能收。” “这猫是古董?比金币还值钱?”我一时没能理解刘克克的意思,眉花眼笑地抱着瓷猫直流口水。心里盘算,这猫说不定是哪位格格贝勒用过的,圆明园一只水龙头也要好几千万美金,这猫要是也有这身价,咱就一脚跨入了亿万富翁俱乐部。从此跻身上流社会…… “不是。猫储蓄罐是我小时候的,金币你得退回去。他们的钱,我不要。”刘克克一句话就把梦想中的我打回了原形。 我正梦到自己满身华服参加国宴,左手边坐着国家主席,右手边是美国总统,两位大人物一齐朝我举杯,“拉动中美经济这样的大事就拜托弥先生您了……” 刘克克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显然以为我在发烧。我怨恨地推开他,心想,你好歹让也我在云里多飘会儿,这国宴的主菜还没上齐呢。 我虽然很想问那位老先生是什么人,可又不敢过分刺激刘克克,因为只要话题一涉及到身世,他的脸色便会变得很难看。只好把满肚子的好奇心压了压,说:“那人没留名字,我往哪里退啊?他说这是礼物,留下吧,省的你和BB弹在外面打工受罪……” “我不要。”刘克克没等我把话说完,就用这三个字打断了我。 刘克克的态度十分坚决。我还想再劝,可一看他的脸色,又把话都咽下去。以前,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能表达出这么多种情绪,痛苦、挣扎、绝望、怀念、煎熬……故事只怕很长。 “那个混蛋是我父亲……” 啊?听他一说,我这才发现,刘克克确实和那位老先生长得挺像,只是年龄不大对,看着不像是老爸,更像他爷爷。一般来说老来得子,只有更加疼爱,怎么还反目成仇了? 大概是这些事情在心中积压得时间太久了,憋得人喘不过气来。刘克克抚摩着小小的瓷猫,终于肯打破沉默,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妈以前在他家做工。他有老婆有儿子,却还要勾搭我妈。我妈那时不到二十岁,懂什么,以为这混蛋真心对她,就稀里糊涂跟他好了。等我妈肚子大了,那混蛋才告诉我妈,他儿子得了白血病,要别人的脐血救命。如果有血缘关系的话,配对成功几率很大。原来,他和我妈在一起,把我制造出来,只是为了要我的脐血救他儿子。” 说到这里,刘克克表情扭曲,两只手紧紧握拳。“我妈很伤心,可她只是一个佣人,根本没能力为自己争什么,只好认命。没想到老天爷竟然不帮他们夫妻,脐血不吻合。他为了救儿子想尽了办法,可他儿子几年后还是死在了美国医院里。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刘克克的眼睛在充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尖锐,“我没用了,他就给我妈一笔钱,把我们母子打发到澳洲去了。本来这样也挺好,像他这种混蛋,我根本就不稀罕。可他老婆不肯放过我和我妈,她自己的儿子没了,也容不得我活着。 刘克克抬起头,给我看脖子上的那道可怕的刀疤。“一开始只是打电话来骂我们,后来她花钱找了几个当地的流氓,天天上门找麻烦。有一回,我急了,拿起棒球棍打了一个家伙。那人拔出了刀,我差点就挂了。是我妈输了1200CC血给我,才把我救回来。那混蛋也不管我们,我们就只好东躲西藏,没钱吃饭、住在地下通道里也是常有的事。后来听说他老婆因为太思念儿子,疯了,住进了疗养院。我和我妈才敢定居下来。那时我妈已经病了,她想回国。我好不容易凑足了飞机票钱。没想到回到国内没几天,我妈就丢下我去了。医生说,她是积劳成疾,还有那次输血给我,太多了,损害到她的健康……” “阿克,都过去了……”刘克克因为陷在可怕的回忆中,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手,给他安慰。这手真冰啊……我一点一点地小心暖着,他掌心上有几个硬硬的茧子,这些都是他苦难童年的见证。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留着你小时候用过的瓷猫扑满,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和你妈妈的。”那位老先生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没架子,很和蔼。我忍不住想,也许他并没有那么混蛋,也许他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吧。 刘克克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不想见他,也不要他的钱。上次,为了完成我妈的遗愿,我跟他见过一面。当时我就说过,从此一刀两断,永不见面,别指望我会给他养老送终。” 说实话,这种事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劝解的,我又没瞿乃文那种好口才,所以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把一大堆已经到手的金币还回去,这种事我弥宝生绝对做不出来。好吧,你不要,我要!这钱我先替你们俩收着,以后过日子开销,等需要用时你就知道感激我了。 聊了好半天,我忽然想起跟BB弹说好,过了中午要打电话回来,怎么还没消息,于是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一个冷漠的女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我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恨不能给自己俩巴掌。要你多嘴,要你多嘴,这下可好了,BB弹不回来,阿克非急病了不可。 刘克克看看我,倒没怎么生气,反而安慰我说:“没事的,我和BB弹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早知道会有今天。” “阿克,要不我去找找……”我苦着脸问。 “何必呢,”刘克克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疲倦,“半年,也许一年,他会再回来找我,对我说,‘阿克对不起’,我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疲倦之意更浓,“我想过了,与其这样推推拉拉,不如放手……” 整个下午,我都在惶恐中不断自责,直到傍晚BB弹打来电话,惶恐终于变成了事实。“宝生哥,我妈咪要去美国看病。妈咪很可怜,她求我陪她几天,你能不能帮我跟阿克说一声。他他他不接我电话……” “BB弹,你先回来一次,把话跟阿克说清楚。” “不行啊,飞机就要起飞了,妈咪的医生说……” 刘克克果然没有猜错。BB弹家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绝对不会再给他们两人见面的机会。我急了,冲着电话直喊:“BB弹,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一次,你知不知道阿克……阿克他……” “阿克他已经对你们之间的感情绝望了……”我不确定BB弹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因为电话已挂断。 嘟……嘟……嘟……嘟……嘟……嘟……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一份真挚的感情就这样在单调的机器提示音中,慢慢消逝了,无可挽回了。我记得当我转过头去,一直站在我背后的刘克克,朝我无声地笑了笑,说:“我猜对了吧。” “你还笑,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眼泪涌出,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居然哭了。 “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傻瓜,别人的故事,你来哭……”刘克克的拥抱还是这样温柔。我再次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说过,这是龙虎牌清凉油的味道。下一次,我一定要找他问清楚,为什么普通的清凉油会这么好闻。 刘克克不知道,让我伤心难过的不是他,不是BB弹,而是爱情。伟大的爱情败在了世俗的脚下,无人收尸,而我也只有一颗热泪能为之抛落。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BB弹妈咪。也许是因为身为女性吧,对于我所说的“爱情”,她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动摇。然后,她那张削薄的嘴,右边嘴角慢慢牵起,斜拖出一条深得发黑的痕迹,用一抹冰川似的冷笑答复了我的请求。 我曾经对此感到愤怒,因为她是如此蔑视爱情的力量。现在我知道了。爱情虽然能战胜一切,可这种胜利是暂时的,与之敌对的“一切”会寻机反扑。“一切”比爱情更有韧性,甚至更能占据道德上风,他会不停地纠缠撕咬,直到你筋疲力尽,放弃阵地。 第二十四章:生活继续 折腾了一个多月,我那可怜的小诊所终于重新开业。新朋旧友齐来道贺,大家好好热闹了一番,只可惜人群中没了BB弹的踪影。 刘克克再次恢复到大型犬状态,留着拉登胡,整天用块破布包住脑袋,到处吓唬人玩。后来拉登出事了,有一位小报记者找上门来采访他。问刘克克,说现在外头有谣言,拉登实际上没死,就躲在咱们中国,说得是您吗?结果被刘克克一脚踢出了老屋。 我一时兴起,也跟在后头起哄,骂那小记者:“你懂什么,这是拉登吗,人家那是顾城,你个没文化的,还敢来冒充记者!” 刘克克回头看看我,满脸疑惑。我猜他也不知道谁是顾城。果然那家伙对我说:“我觉得我这应该是切·格瓦拉呀,你说的顾城是谁啊?” 切你个头!不过会说笑话就好,说明快复原了。本来莲蓉包怕他出事,让我找个机会劝劝。我说,劝什么劝,他现在的形象啊,给我当门神正合适,自从刘克克蓄须明志,就再没牛鬼蛇神来找我麻烦。莲蓉包考出了小儿科行医资格,马上就要进医院开始实习,她答应帮我到月底,我这边也得赶紧找人接替她的工作。 瞿乃文还是经常往老屋跑,我一直没怎么搭理他,他也不在意。有一天,莲蓉包看不下去,问我:“弥医生,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人不错,有房有车啊!” 我没回答她。因为我是想两个大男人,就算有真感情又怎么样呢,眼前不就有一对正东南飞着嘛,何况我还是个直的,不喜欢男人。不过经莲蓉包这么一说,我也觉着自己有点不对了。都说好了还是朋友,我至少也该有个对待朋友的样子。所幸瞿乃文这个人并不计较。每当我需要他,他总是在第一时间出现。 这天看完了所有门诊,已经很晚了。正巧道奇他们两个口子给我打电话,从美国注册到度蜜月,聊了好久,又耽误不少时间。做晚饭是来不及了,我对刘克克说:“累死我了,不做饭了,干脆我请你吃大排档吧。” 来到东门老街,找了家熟悉的排档,先要了四瓶冰啤,打算坐下来边喝边聊。我笑眯眯地问老板娘:“有鱼吗?” 排档老板娘爱穿露脐装,扭着小蛮腰,俏生生地问:“有鲳鱼,给您烤一条?” “活的?”我跟她打趣。因为这老板娘是武汉人,人热情,手脚快,嘴特别利索。她常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给这位客人来条活的。”其实她家排档没鱼缸,哪来的活鱼。我点活鱼就是为了跟老板娘逗逗趣,活跃活跃气氛。 “放心,我这里进的全是活鱼。” “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呢?” “知道您今儿要吃鱼,它们早早洗干净了自己,现在都睡在温泉里等您了。” “啊,到底在哪儿呢?” 老板娘一指那一排冒着热气的杂鱼锅,理直气壮地说:“这不就是嘛!” 行!我服了,果然还是说不过她。我呵呵笑着点了几个菜。老板娘也挺高兴的,故意扭着腰走过来走过去地给我们端菜,还白送了一碟盐水花生。人长得帅就是有优势,我摸摸自己的脸蛋,心里美着呢。 刘克克问我:“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心虚地回答:“没事,请个排档而已,我能有什么事。” “宝生,你前两天还一直跟我说CPI呀CPI,求您老人家别涨了,您学学人家A股吧。要是没事,你会破费请我吃饭?” 不愧是朋友,真了解我啊!我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今天,我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送金币的那位老先生打来的,态度特别客气,说惨点,几乎是在哀求了。他想跟刘克克见面。刘克克头也不抬地断然拒绝:“我不想见他。” “你二十七了吧?”我打开一瓶啤酒递给他,“看着那一堆金币,心想,刘克克今年你正好二十七岁,这金币正好二十七枚,你觉得是巧合吗?我问过懂行的了。都说这些金币很少见,这几年公开拍卖的也就那么几枚。这肯定是他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一年收集一枚,直到今天才有勇气送给你。” 这些金币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值多少人民币,而是一个父亲难以说出口的悔恨和补偿。我想这个道理我懂,刘克克应该也能懂。否则他直接给支票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刘克克接过啤酒瓶,看看我,说:“我妈妈要是活着我会去的。” 话题到此只能结束。我不是神医,没有把死人医活的本事。我耸耸肩,表示自己只是个传话人,要不要父子和解,全在你们自己。 刘克克喝了一大口啤酒,朝我举了举酒瓶子,说:“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这事以后别再提了。” 吃饱喝足,我和刘克克往回走,走到金莎国际那里,好死不死地又遇见了鲤鱼精兄弟。这两位居然穿裙裤,弄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怪渗人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看看刘克克,他也正在看着我,两人眼神一致,这不就是两条活鱼嘛。没啥好说的,打呗!我这人不擅动嘴,更不擅动手动脚,幸好刘克克是真能打。一个对付六个,还稳稳占着上风,那气势,简直酷毙了,李小龙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我呢,只要看见哪个被他揍趴下了,就过去补一脚,专挑要害的地方使劲踹。打趴下的那个要是重新站起来了,我就赶紧往刘克克身后躲。 鲤鱼精兄弟一看不好,找了个空档想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我居然找了根木棍,追了上去。那俩人连走路都扭啊扭的,跑起来就更别扭难看了,也跑不快。眼看着我举起木棍追杀过来,吓得直喊救命。 路边有个行人掏出了手机,看那意思是打算报警。结果给旁边的人拦住了,说兄弟你别惹事,你看那长毛的样子,怪可怕的,别是黑社会斗殴呢。听得我差点没喷出来。我很想告诉他,老子不是黑社会斗殴,是殴打黑社会。 跑了几分钟,终于追上了。这可都得归功于我在失业期间,坚持不懈地练长跑。鲤鱼精兄弟显然没我耐力好,两个人都趴在垃圾桶上哼哧哼哧地直喘气。我上去就是砰砰砰,每人头上都狠狠挨了我几下。一边打一边骂:“爷爷我今天要活杀鲤鱼,糖醋鲤鱼,鲤鱼翻身……” 鲤鱼精兄弟痛得直讨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一架打得痛快!刘克克还比较克制,我可是一路高唱着红歌回去的,北京的金山出太阳了,解放区的天亮堂了,洪湖水浪打浪了,西山红霞飞满天了。 回到到老屋,远远就看见有人守在大门外。我赶紧小跑两步,上前问:“瞿乃文,有事?” “有一款女性洗液,在我这里做企划推广,需要找个专业医生来拍广告,就想到你了。”瞿乃文靠在车门上,边说边打量我和我身边的刘克克。我们俩刚打完架,衣冠不整的样子挺滑稽。 我笑着问:“有报酬吗,我可不能白干吧?” “就拍个平面广告,用不了一整天,五千元现金现结。” “成交!”这价码已经比得上超女快男了,我赶紧答应下来。然后又抱着微弱希望,小声地问:“美金?” 瞿乃文露出了八颗白牙,回答我:“欧元,是家德国公司。” “真的?” “真的。”瞿乃文已经笑得站不住脚了。 发了发了,我乐得直蹦,“多谢关照,我请你吃饭。” 瞿乃文朝我一挥手,说:“就这么定了,明天我来接你。” 今天真是幸运日。瞿乃文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当我跟瞿乃文说话的时候,刘克克已不声不响地上楼去了。我咧着嘴去找刘克克,这家伙躲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 我一把拉开门,说“你怎么回事呀,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地板上有血,刘克克脱下来的衣服上也有血迹。我赶紧问:“你受伤了?” “没事,胳膊上开了个口子。”刘克克无所谓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受得伤?刚才怎么不早说呢你?”我急了,把人拽出来,赶紧替他上药包扎。深圳天气热,伤口处理不好,很容易发炎化脓。 刘克克朝我笑了笑,眼睛里露出一丝调皮:“看你正兴奋,我想你大概一时半会儿没空管。” 我的问题,他故意只回答了一半。我猜一定是因为这伤跟我有关。想起来了,刚才打架时,有个黑胖子拔出了匕首,我吓得一缩头,然后刘克克就冲上去挡住了那人…… “对不起!” 刘克克不轻不重地给了我一拳,说:“你怎么回事呀,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句耳熟,就是我在一分钟前说过的,这家伙,在这里等着我呢。幸好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我知道他是怕我知道了内疚,才故意不告诉我受伤的事。这人,石头一样的性格,却偏偏温柔得很。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拿他跟瞿乃文做比较。瞿乃文对朋友的好,像是黄焖鱼翅,刘克克嘛,还是红烧肉,这人,怎么就这么实诚呢! 第二十五章:这叫什么事 原来拍广告是这么回事啊,我算是开了眼了。一群人围住我转,导演、化妆、发型、灯光、服装、场记……我享受着大明星才有的一级待遇。走路有人打伞,坐下有人扇风,饿了有点心,渴了有果汁,拍摄的时候还能左拥右抱。问我感觉如何?一个字:美! 瞿乃文乘机勾引我,“宝生,你很上镜,改行吧,我做你经纪人。我负责,找个国际团队来包装你。包你一年之内横扫国内,三年时间成为国际超模,不出五年拥有以你名字命名的时尚潮牌。” 周围的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羡慕的“哇”,我却对他的建议大摇其头,“得了吧,就我这材料,哪敢丢人丢到国外去,我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医生。” 瞿乃文还不是不肯放弃,又劝说:“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就算你没信心,也要对我的眼光和能力有信心吧。我是广告界的伯乐,看人从没走过眼。” 我不是没信心,这叫做自知之明。我瞥了瞿乃文他一眼,白眼多黑眼少。心里说话,时尚界跟娱乐圈差不多,是我这种人能进的地方吗,到处是陷阱和潜规则,别人先不说,就你瞿乃文叫我最不省心,一旦点头签下卖身契,你保准第一个把我给潜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于是傻笑了几声,算是蒙混过关。 瞿乃文一手插袋,朝我笑得很诡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这个话题是我不能涉及的。如果他坚持要问,我的答案没变:感情这东西太昂贵,我施舍不起。 忙到下午四点,基本完事了。除了脸上的油彩让我的鼻子有点过敏外,这一天应该说过得很美好,当瞿乃文把当初说好的报酬递给我,我觉得今天简直就是完美无缺。 紫色的伍佰欧,崭新十张,正当我两眼发光地数钞票时,刘克克发来一条短信:“数钞票呢?” 啧啧,这家伙简直神了。赶紧摆动拇指食指,回了一条过去:“猜对了,保罗哥。” 嘟嘟,短信再度传来:“晚上回家吃饭吗?” 家?我楞了一下。我只是老屋的租客,刘克克这个“家”字让人从头暖到了脚。我正要回复说好,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瞿乃文忽然提议晚上庆功,他做东。 大家一齐鼓掌,连声称赞瞿老板真有人情味。我是个没主意的,被人簇拥着也就一道去了。进了酒吧,一群人轮流上来敬酒,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我本来不想喝的,可架不住广告公司的美女多,这个过来眯喝一点,那个过来喝一点,到底还是喝高了。 一直玩到凌晨三点才从酒吧出来,我只觉得天在转地在摇,两条小腿直打飘。瞿乃文笑着从后面托住我,说:“我送你回去家。” 我的思维这个时候已差不多停滞了,只好由着他又拖又抱,把我弄上了车。回到老屋,这家伙架着把我架进了二楼房间,然后熟门熟路地走进浴室放水。 哗啦啦……哗啦啦……这是热水的声音吧,头好晕。瞿乃文过来摇我:“宝生,宝生……”我隐隐觉得这样不妥,可整个人都是软的,也就懒得动了。 一只手伸过来,在脱我衣服,掌心好热,然后是裤子。因为酒精,我感到燥热难耐,所以很高兴能摆脱衣物的束缚。 瞿乃文的掌心好热。我贪冷,不由自主地扭动身体,躲避热源。瞿乃文的双手按住了我的肩膀,问:“宝生,你干嘛一直躲着我?” “热呀……你不热……吗……”我嘟囔着回答。这鬼天气,都快凌晨了,室外温度依然有三十四摄氏度,居然还没有风。是哪个混蛋专家说深圳属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常年风清宜人、降水丰富的,我看跟撒哈拉差不多。快开冷气啊,我要冷气。 “我也热,”瞿乃文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宝生,一个人热,两个人也热,不如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热下去好不好?” 这叫什么逻辑,乱七八糟的,跟绕口令似的。明明白白就是犯傻,可如果我顶嘴,瞿乃文一定会说我不懂得什么叫逆向思维,然后用一大堆貌似深奥的名词把我绕晕。所以我不理他,闭着眼继续睡。 可没过多久,瞿乃文的手我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很难形容,像一只毛毛虫在头顶爬来爬去,当这种怪怪的感觉达到顶点,当我觉得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我睁开眼睛,猛地抬头。 结果就是我的额头准确无误地撞上了瞿乃文的鼻梁。“砰”地一声,瞿大公子见红了,鼻血流得好壮观,我的酒也被吓醒了一大半,赶紧跳起来去找棉球给他止血。 瞿乃文伤了鼻子还不肯老实,坐在床沿上直囔囔:“宝生,你太狠心了吧,我就是想看看你,这次我可什么也没干。”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我托着瞿乃文的下巴,让他把头略抬高一点,然后用钳子将棉球塞进他流血不止的鼻孔。 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伤,可瞿大少身骄肉贵,“啊哟”“啊哟”地叫个不停。我怒:“你啥意思啊,难不成还要我给你负荆请罪啊。 “负荆请罪?脱光了上衣,背根荆棘条?不好吧,很黄很暴力呢,我没有施虐倾向。你还是以身相许吧,这才和谐啊!”瞿乃文堵上鼻子说话的声音真像本山大叔。你要是有种捏个兰花指,估计也能上春晚。 我本来想下楼去拿些冰块来给他冷敷一下,一句“以身相许”把我吓住了,脚底一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两个人在床沿上摔成了叠罗汉。 我身后有肉垫,没事。瞿乃文真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啊。他的要害部位被我重重压到,疼得他“妈呀”一声就翻了白眼。我脸上的汗顿时下来了。刚才的鼻血只能算是轻微人身伤害,这下子有可能演变成为误杀。 我骑在他身上,使劲掐他人中。“喂喂,瞿乃文你可别真的死啊!被人压到蛋蛋而死,这也太那个了吧,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感到脸红呢!喂,醒醒!” 瞿乃文呻吟了一下,可还是没睁眼。我一急就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起来:“阿克,阿克,快来帮我一下。” 楼上很快就传出了刘克克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下楼来。这家伙也是夜猫子,这么晚还没歇着。“阿克,去拿急救包,再拿点冰块,还有毛巾……” 情况紧急,可刘克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你发什么呆,快去啊!”我一边继续使劲掐瞿乃文的人中,一边对刘克克喊。 刘克克还是不动,整个人就像是中了石化咒。我有点急眼了,“你倒是动一动啊!” 这家伙真听话,果然动了一下。不过他没转身下楼,而是满脸惊骇表情,伸出手指对着我指了一指。晕倒的又不是我,指我干什么? 我皱起眉头,顺着刘克克的手指,低下头去看。不看不要紧,一看羞死人。原来我这会儿正全裸着,一丝不挂呀! 我想起来了。瞿乃文方才正要帮我洗澡,所以脱光了我的衣服。然后我一头撞破了他的鼻子,为了给他止血,就这样光溜溜地跑来跑去。该死的瞿乃文,居然看着也不提醒我一下。后来这家伙被我撞晕了,我又着急又害怕,就始终没注意到自己已裸奔了许久,还把刘克克给招来参观。 现在的情况是瞿乃文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我全裸,还骑在他的肚子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我的衣物,也有瞿乃文的外套,床上凌乱不堪,几滴鲜血跟罪证似的那么触目惊心。刘克克当时的表情,唉,我不会形容了,上帝啊,让我死吧! 瞿乃文醒过来后一直喊蛋疼。我板着脸,从专业的角度正告他:“别喊了,睾丸挫伤而已,我开点消炎药给你。” “宝生,会不会有后遗症?你要对我负责啊宝生。” 这句台词怎么这么耳熟。我努力压制笑意,摆出恶狠狠地表情骂他:“你有完没完!” 瞿乃文很识相,立刻做了把嘴缝起来的动作,不再呱噪了。我揉着又痛又胀的额头想:“该怎么跟阿克解释呢?他显然是误会了我和瞿乃文的关系。” 刚才真是尴尬。因为我急于从瞿乃文身上爬下来,结果好死不死地一只手按到了这倒霉蛋的家伙上。瞿乃文大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我瞪他,使劲瞪,一直瞪到这厚脸皮的家伙终于露出了讪讪的表情。你可真行啊你,居然给我装死! 刘克克一直看着我们俩,这个时候忽然掉头上楼,还把门关得砰砰响。我很想跟我的房东解释说我不是暴露狂,你可别误会,我和他也不是那什么关系,千万别误会,可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 好不容易赶走了瞿乃文,我磨磨蹭蹭地上了三楼。房间里有哗啦啦的水声,难道刘克克在淋浴?我想敲门,伸出手又放下了,一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另一个原因是刘克克离开时的表情很奇怪。唉,算了,还是明天弄点好吃的哄哄他再说。 我转身想走,身后的房门忽然开了。满脸是水,身上只围着一条大毛巾的刘克克从里面冲出来,扳过我的脸就是一个重重的吻。 说是一个吻,其实更像两个人撞了一下嘴唇,因为他留着胡子,还扎得我怪疼。我当时一定是秀逗了,被一个男人强吻了,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干嘛吻我?” “不明白?” “不明白。”酒劲又上来了,我说话有点大舌头。老天证明,我那时是真不明白,没装傻。 刘克克看看我,好像有点无可奈何。半分钟后,他嗤笑了一声,摆出一副容忍笨蛋的面孔对我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第二十六章:明白不明白 明白还是不明白。当时我不明白,酒醒后就完全明白了。可这事明白是明白了,该怎么办,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 莲蓉包来上班后,我把人拉到花园里,小声地问她:“莲蓉包,你给我分析分析,为什么看上我的都是男人?” 莲蓉包噗哧一笑,从包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递给我,说:“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改带隐形眼镜后,鼻梁上少了一副大黑框,又因为坚持长跑,整个人瘦了一圈,所以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了不少,可我还是我呀,不会因为睡了一觉就变成了阿多尼斯。我困惑地揉着太阳穴,问:“哪里有问题啊?” “我说弥医生啊,你眼角带桃花,眼尾是夫妻宫,说明你夫妻缘浅。鼻梁孤直,眼下青灰,这说明你没有儿女缘分,子嗣艰难。综合这两点,你长得是一副天生的GAY相嘛,认命吧。” “这只是黑眼圈,我昨天没睡好,什么子嗣艰难。我说莲蓉包,你还会给人看相啊?”我闻言大惊失色。莲蓉包这个人乌鸦嘴,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千万别真给她说中了。 莲蓉包朝我昂起下巴,用神棍神婆般的语气对我的一生下了定语,或者干脆说是咒语。“随便你信不信,我是说真的,弥医生,这是你的命啊,人不能跟命争。” 莲蓉包最后那一句“人不能跟命争”还真把我给唬住了。害我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难道我真的只有男人缘?难道说我命中注定要和男人纠缠不清?不会吧,不行,一定要找个破解的法子。如果真是命中注定该怎么办?混乱啊。 这天的病人中有一位老大爷,头顶几根白发,牙齿全部掉光,论年纪足可以做我的祖父。他的问题是他的老婆老了,他还没老,不但人没老,心更加不肯服老,以至于在外头搞野花的时候,不小心搞出了一个儿子。他问我:“接生多少钱?” 据老大爷自己说,他的曾孙下个月也要出生了,他想知道两个一起接的话,费用可不可以打折,甚至买一送一。我想象着他的儿子跟曾孙子一块儿抢奶吃的场景,觉得这位神大爷的繁衍能力真是太强大了,由此对于人类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只要这样的神大爷再多几个,就算日后核子危急蟑螂灭绝了,人类都不会灭绝。 我杞人忧天地想,他的妻子也许真的已经老到对这种事情不再挂怀,可他的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怎么办?对着一个吃奶的小婴儿叫叔叔?世界真奇妙! 我苦笑着回答他:“老大爷,我不会接生,接生要看妇产科。出门左拐,向前三公里就是市立妇婴保健院。” 我一个“老”字把这位年轻的老大爷气坏了,颤颤巍巍站起来,临出门前还忿忿地骂了我一句:“死屁精。” 我气得差点崩溃,好不容易才从这无耻的人身攻击中缓过劲来,气呼呼地跑进洗手间照镜子。上照下照左照右照,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长得像GAY,居然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我朝着镜子努力鼓起胸肌和肱二头肌,学着金刚的样子,捶胸吼叫。折腾了一会儿,终于消了气,默念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死吧!”回去继续坐堂看门诊。 晚饭快做好的时候,刘克克终于踢踢踏踏地下楼来。我一面做事,一面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阿克,昨天晚上那事,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满心期待他会摇头否认,说上一句“我开玩笑的”,这样的话就不用再面对那个令我尴尬的问题,两个人可以继续像现在这个样子做朋友。 刘克克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淡,他头也不抬地反问:“你希望我是认真的吗?” 好家伙,又把难题给我抛回来了,你行!可我也不是笨蛋,早就准备好了几套作战方案。我咬咬牙,再次出手:“认真的话就麻烦了,你有没有想过BB弹怎么办?” 洲际导弹命中靶心。房东先生的眉毛果然皱了起来,抿着嘴不说话。我乘胜追击,把昨天晚上受的气一一奉还,“这个问题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刘克克当时就败下阵来,表情很乖地看着我,说:“这个问题我确实需要想一想。” 嘢!跟瞿乃文认识这么长时间,别的没学会,口才渐长。因为害怕满脸笑容落在刘克克眼中,我赶紧盛了一碗海鲜汤,低下头猛喝。 也许是我掩饰得不够好,坐在对面的刘克克用筷子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愣愣地抬头,问:“怎么?” “我已经想好了。”刘克克显然是被我刚才的笑容激怒了,声音铿锵,面容坚毅,看起来很像李春姬。 “没事,你慢慢想,我不急,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牙齿打战,浑身冒冷汗,心想,坏了坏了,难道这家伙要动真格。 “你等着,我这就去跟BB弹说清楚,在这之后,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明确答复。”在我的印象里,刘克克多数时间活得像个澳洲树懒,能躺着绝不坐,少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居然还使用了外交辞令。“明确答复”,还“严正抗议”呢! “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已全线溃败,急得差点要飙泪。 刘克克甩开我的手,噔噔噔地跑上楼去给BB弹打电话。他说好多年的感情一朝放手,本应该两个人当面谈,不过鉴于目前这种情况,只能如此了,还不一定能联络到对方。电话果然没通,后来刘克克发了一封邮件。他对我说不管BB弹收到没有,他都已决心要结束这段感情。 我发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想要破坏他们俩。我怎么会对刘克克说出这种话?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刘克克把他的问题解决了,现在正双目炯然地等着我答复。事到临头,无可规避,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我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说:“我……我……我不知道……” 刘克克看看我,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容忍笨蛋的表情,“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不过,我想从你这里拿一点纪念品,为了纪念你跟我……” 余下的话语已尽数淹没在两人唇齿缠绵中了。事后我迷迷糊糊地想,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洁癖,不过就是不太喜欢和亲属以外的人有身体接触而已,瞿乃文才碰了我一下,我把人家的下巴都打肿了,为什么刘克克吻我的时候,我居然没反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这件事真奇怪,不知道跟月亮啊,十二宫啊,潮汐啊之类的有没有关系。难道说我的未来真如莲蓉包所说的那样,注定是个GAY 因为左想右想始终都想不明白,我干脆不想了,用毯子包住脑袋睡觉。我这人是属蜗牛的,遇到困难立刻缩进壳里,寄希望于一觉睡醒之后所有的麻烦自动消失,如果能额外再中几个大奖什么的就太美妙了。我是个乖小孩,从不撒谎,从不随地吐痰,从不偷税漏税,也从不包养二奶,实际情况是连一奶都没搞定,更别提小二了。我这么乖,老天爷总该疼爱我一次吧。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下楼,做了法式吐司、蒸糕和小米粥。吐司是给莲蓉包和我的,小米粥加蒸糕是刘克克的早餐。今天是莲蓉包最后一天来诊所上班,我们说好了,下班后一起去为她庆祝。 莲蓉包进门的时候神色有些异常,我笑着问:“怎么,舍不得你老板我?” “刘先生走了。”莲蓉包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目瞪口呆的我。 信是刘克克写的,他的螃蟹体很好认,不用看署名就知道是他。他在信的开头写道“我走了”,他说他跟朋友流浪去了,为了感谢我的照顾,把老屋送给我了,还说我如果愿意,可以随意改建老屋。信的最后写了一行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句子:流浪的我,早已习惯了孤独。 信纸从手中滑落。莲蓉包见我面色苍白,很担心地对我说着什么。可我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我走了”这三个字反复敲打着我的那一个脑细胞,令我感到难以承受的痛苦。 莲蓉包抓住我的肩头,用力摇晃了一阵,这才让我从巨大的震惊中复苏。我咬着牙问她:“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夜里,他把信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他为什么要走?”昨晚的情形确实令人尴尬,我也曾想过今后该如何面对刘克克之类的问题,避而不见是方法之一。可如果真有一个人必须离开老屋,那个人应该是我,他是房东啊。 莲蓉包踌躇了一小会,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她说:“刘先生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选择流浪。他说他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直到最近才发现。他还说,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也许结果会不一样。他很难过,说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老屋真安静啊。莲蓉包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对着一桌子的菜饭发呆。平时这个时候,像小猴子一样好动的BB弹早已大呼小叫地开动了,刘克克则慢吞吞地在桌边坐下,等着我把近在咫尺的碗筷递到他手上,才肯赏脸吃饭。 和BB弹不同,吃饭对于刘克克来说似乎是某种神圣的仪式,既然是仪式,就必须有仪式的秩序和形式。所以当他坐下后,一定不肯伸手去拿碗筷,而是用眼神逼迫我为他服务。如果我强撑着不理他,他就不吃,僵持到最后,一定是我认输。这种没原则的退让投降多了,也就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不用他指示,我也会自动地双手递上碗筷。BB弹为此曾多次嘲笑我,说“宝生哥太好欺负了。” 我满怀凄楚地想,就是这么任性的一个人,他会去哪里,没人给他做饭的话,该不会饿肚子吧。“流浪”这个词语一度是非常浪漫的,真实情况却并非美好,我只要一想到刘克克背着破旧的行囊,独自游走在荒原的画面,就痛得揪心。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外面,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可问题是人海茫茫,怎么找?幸好我知道有人一定能帮上忙。Maggie是瞿乃文的妹妹,也是刘克克的好朋友。她应该知道刘克克会去哪里。 我费了好多口舌才从向瞿乃文那里要来Maggie的手机,打过去是另外一个女生接的,回答说Maggie正在苏荷酒吧里演出,演出大约要一个小时,等她下台后可以回电给我。 我不愿坐等这一个小时,于是立刻驱车去了苏荷。推开酒吧大门,半圆形的舞台上,一支摇滚乐队正在卖力表演。顶着公鸡头、正嘶声力竭的那个朋克女郎就是我急于要找的Maggie。我朝她挥手打了个招呼,走向舞台,却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等一下,她身边那个鼓手看起来很眼熟啊。 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腿,眼睛冷冷的,嘴唇酷酷的,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被驴子踢了一脚。综合上述五点,我鉴定,此人正是离家出走,号称要去天涯流浪的刘克克同学。 “从老屋到苏荷酒吧,步行大约十分钟,开车更快,就这么点距离,你也好意思说‘流浪’,拜托你不要侮辱‘流浪’好不好!”我怒不可遏地冲上台,一脚踢翻了架子鼓,然后抢过Maggie手上的吉他,对准刘克克狠狠砸过去。 “冷静,冷静,冷静……”我砸场的时候,一群人跑上来企图阻止我破坏,可这个时候我已气得近乎于疯狂,噼里啪啦一通乱打,直闹得周围鬼哭狼嚎。刘克克这么能打的一个人,居然也慌了神,一面高喊“冷静”,一面往台下逃。 追!追上了老子打死你!我气昏了头,倒提着吉他,在他身后拼命追赶。旁边有人发出惊讶的疑问:“阿克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逃我追,两个人就在酒吧里兜圈子。刘克克以前估计练过长跑,体力好得不像人。我呢,因为实在太气愤了,跑了很久也没觉着累。我们跑来跑去的不要紧,旁观的人可受不了,纷纷朝我们喊“大哥,求求你们别跑了,眼晕啊我。” 最后Maggie出场,用她的女高音震慑全场。她说:“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刘克克立刻乖乖地滚了。我低头看了看手上那把已经四分五裂的高级电音吉他,Maggie要我赔偿的话,估计得花掉我一年的生活费,于是赶紧就坡下驴,也滚出了大门。 路灯下,刘克克斜靠在行道树上,正一脸笑容地等着我。我的火气和力气刚才差不多都消耗殆尽了,所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打算躲起来,等你来找我喽,如果你不来找,我就真的走了。” 黑线,要躲你也躲远点嘛,躲在苏荷,别说我来找Maggie就一定会见面,就算我平时在老街走进走出,俩人也有可能不期而遇。我不由怒道:“你这种离家出走太没诚意了!” 刘克克又笑,笑得面颊上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你这么笨,怕你找不到啊……” 第二十七章:无厘头与文艺腔对白 刘克克出门后,我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打开电脑,查找出BB弹的邮箱地址。然后回到自己房里,发了一封约八百字的邮件,向对方解释一切。 说起来整件事真的很无厘头,尤其身为“第三者”,还要向原配解释清楚所发生的事情就更加无厘头了。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对古人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给BB弹写信的过程,让我很悲凉地发现,身为一名接受过中国应试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我的英文不行,中文也不行。最后不得不借助万能百度,才算勉勉强强完工。 点击完“发送”键,我松了一口气,仰天倒向椅背。诸事俱备,就等BB弹排除万难,从国外杀回来拨乱反正。 在我看来,刘克克忽然的示爱,只是因为BB弹不在他身边,空巢期引发了男性荷尔蒙失调。一旦他再次见到BB弹,见到为了他不惜抛弃家庭的爱人,他们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就会顷刻复燃。烈火配干柴,两个人一定直扑三楼,奋力去跑马拉松。 当三楼的床板开始嘎吱作响后,我这个“第三者”便收拾收拾,自动消失,免得刘克克见到我尴尬。为此我还特地找过了瞿乃文,请他帮我找个适合开业的地方。瞿乃文对此决定,举了双手双脚表示赞同,甚至还自愿承担我搬家期间的一切经济损失。 “宝生啊,我早看出你那房东对你不怀好意,赶紧搬走,要不先来我这里住吧。”瞿乃文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大灰狼,只可惜我并不是很傻很天真的小红帽,回了句“拉倒吧你”给他。 此刻午后的阳光正透窗而入,我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浮尘在灿烂光柱中飞舞,一边等待邮件提示音“嘟嘟”地响。BB弹接到刘克克的分手邮件后,以他的性格,一定痛哭了一场吧,希望我的邮件能让他开心起来,尽快回国。 “嘟嘟”,提示音如愿响起,只是回复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了许多。一般人在感情上经受如此大悲大喜,应该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整理才对。我略带疑惑地打开邮件,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我早已出局”这五个字。揉揉眼睛,没看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BB弹在邮件中说,他很早就发现刘克克对我的爱意了,刘克克看我的目光根本就不是在看一个普通朋友,只是刘克克和我本人居然一直都没自觉而已。因为曾多次伤害过刘克克的感情,他没勇气也没立场去质问对方,可这场只有他一个人才明白的“三人行”令他痛苦不堪,甚至到了“就连跟阿克做爱时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失败者需要一个体面的退场”这是BB弹写在邮件中的原话。他说他不是小孩子了,当然能猜到母亲的诡计,而他那时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台阶,以便跟刘克克和平分手,所以选择了装傻。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阿克他会因为曾经给过我承诺,不忍提出分手。主动离开是个非常痛苦的决定,却也是个正确的决定。一旦阿克发现自己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你,他会痛苦。我当然也就更加痛苦,除了痛苦还有屈辱。”字里行间都显得十分冷静客观,我可以想见,BB弹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采取行动,离开挚爱。 在信的最后,为了安慰我,他这样写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看到这里,我已经完完全全地懵了。脑袋里反复涌动着一个千年疑问句:怎么会这个样子? 虽然同属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可人与人的差异远大于草履虫和猛犸象之间的区别。比如说,BB弹能从刘克克的眼神里察觉出对某人的爱意,我只看见没洗干净的眼屎;GAY们喜欢男人,我喜欢范冰冰;瞿乃文喜欢我,我还是喜欢范冰冰…… 我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完美了,只须主角就位,便可演一出热闹喜庆的《凤还巢》,没想到竟成了鸠占鹊巢,偏偏这只做了坏事的鸠还是我本人。事到如今该怎么收场?鸠想着想着想哭了…… 旁晚,刘克克提着两大份廖家手工凉粉,踢踢踏踏地回到老屋。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身影一步一步变大,一步一步变得清晰,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场足球比赛,已经进行到了伤停补时阶段,但还是落后对方一球,其中的煎熬与惶恐无法用语言形容。 刘克克晃动着手中的马甲袋,问我:“吃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YES”,不管评委事先如何制造会场紧张气氛,广告回来后一定是“YES”,这是中国达人秀的优良传统之一。 我无声无息地吃着好吃的凉粉,不敢主动挑起任何话题,刘克克也不说话,闷闷地坐在我身边。当BB弹拒绝回巢,我明白,眼前的感情问题我已无法回避,必须做出明确的回应,不然就是害人害已。是祸躲不过啊,咬咬牙,豁出去了。 “我……”一开口我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在此之前我曾拒绝过学长和瞿乃文,原以为自己应该有能力应付这种场面了,没想到还是这样没用。 “等一等,让我先说。”刘克克打断了我,“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 “第一次见面,你拿着个小计算器,滴滴答答按个不停。我想,这人怎么这么娘,哪像个爷们啊!” 我一听,脸色当场黑了一小半,心里说话,你这是向我示爱还是趁机人身攻击呢!不过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忍。 “后来我发现你这个人虽然磨叽,但做饭的手艺真不错,尤其是你做的炒饭,跟我妈妈做得一样好吃,就有点喜欢你了。” 原来是先收服了胃,再攻占了心,不但没诚意还特别老土,居然把我比作你老妈,哼!我越听越气,可又不敢出言打断,只好再忍。 “你以为我和BB弹去自杀,就拼命来阻止;我生病了,你整夜照顾我;为了帮我们,你跟BB弹的妈妈对抗。我发现你虽然有时候迷糊有时候精明,可心地真的很善良,太善良了。你待人真诚,尤其是对待感情,遇事肯为别人着想。BB弹走了,那几天我很难过,你一直围着我打转,生怕我有事,这些我都看见了。你很……很善良……是很好的人……”一向惜言如金的刘克克,居然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他会用的中文实在有限,说来说去也就“好”啊“善良”啊这么几个词。我自己觉着,像我这样够朋友的人,至少也配得上“义薄云天”这四个字吧。 “我想了又想,始终没想明白到底是从什么开始,把你放进来了。你进了我的心,我再也没办法假装我们只是朋友。” “宝生。我不是因为BB弹离开我了,才转而去喜欢你,我很早就爱上你了。这一点你务必要知道。” “我知道,可我不喜欢男人,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表白,听得我直犯困,等他一说完,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请别责怪我心狠,这种事情绝对要快刀斩乱麻,拖着只会越来越麻烦。 “是啊,你不是同姓恋。我也这么对自己说。那天,我看见你没穿衣服,骑在瞿乃文的身上……” 喂喂喂,这是意外,我跟瞿乃文是清白的,没那个什么什么啊! “我忽然就对你有了冲动,很奇怪是不是,我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你光着……” 刘克克!你给我说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我裸体。 “瞿乃文一脸享受的样子,还朝我挤眼睛,我气得发疯,脑子里一个劲地在想要杀掉他,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赶紧离开,上楼去冲凉。后来你来了,我隔着门看见你想敲门又不敢。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原来我爱你。宝生,我爱上你了。” 咳咳!这个刘克克也太文艺腔了,估计是宅在家里电视剧看多了。我红了脸,咳嗽两声,说:“可是我……” 话还没说完,刘克克的脑袋已经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疲倦,眼下有一道靛青色的阴影。因为这档子破事,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天亮才小睡了一会儿,估计他也没睡踏实。 刘克克用了几近哀求的声音,说:“别说出来,现在别说……” 这是在卖萌嘛?偏偏我这个人心软,最吃这一套,不说就不说了呗,反正你已经知道了答案。脑袋很重很硬,压得我的肩膀有些痛。我看着面色憔悴的他,不忍心推开,可让他继续这么压下去,明天我就得上医院挂骨科了。于是,伸手轻轻扶住,搁在自己的大腿上。这里肉多,您爱躺多久躺多久。 “宝生,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 一个晚上,就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我的心脏因此“砰砰”了好一阵子。眼下躺着撒娇的这个人如果换成了瞿乃文,估计已经被我一巴掌扇到了西伯利亚。为什么同样是示爱,我能容忍刘克克,却不肯给予别人同等待遇。这个问题令我困惑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八章:有情饮水饱 莲蓉包终于实现了她当个儿科医生的梦想,挥挥手,带着一大堆我做的烤曲奇走了。我必须给自己再找一个护士。先是花钱登广告,再一一电话确认。面试安排在今天上午,因为诊所小薪水低福利差,最后只来了两位应试者。 第一名应试者是位中年妇女,学历不错经验丰富手脚麻利,就是那张鞋拔子脸,让我觉着有些紧张。我问了她一些有关护理方面的问题,回答都很专业,几乎可以得个满分。我犹豫了几秒钟,真的犹豫了,不骗人。理智告诉我,她应该会是个好护士,只可惜最后还是败给了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我委婉表示说稍后再通知她面试结果,对方颇有自知之明地一笑而退。 第二位嘛,堪称是袖珍版的林志玲。卫校刚毕业,奇迹的是,所有科目她竟然都能低空掠过,全部60分,多一分也没有,估计是老师看她长得可爱,不忍心挂她的科。我们交谈了几句,发现她除了上网淘宝啥也不会。可人家雪肤大眼、长腿翘臀,一对34C的人间胸器,一动一颤好销魂。 我一面告诫自己身为老板绝对不能以貌取人,一面还是忍不住笑盈盈地逗她:“护士工作很辛苦的,小同学,你做得来吗?” 小可爱侧着头,一颗尖尖虎牙轻咬住嘴唇,嗲嗲地答道:“医生,人家会努力的。” 声音酥软可人,媚而不淫,听得我春情荡漾。当即拍板,就是你了。当我领着小可爱参观老屋,教她业务常识时,刘克克汲着人字拖从楼上下来。小可爱被他的邋遢长毛吓了一跳,躲到我身后,嘟着嘴问:“弥医生,他是谁啊?” 反应好萌好可爱。我努力秀出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胸肌,傲慢作答:“房东而已。” 小可爱配合着我话语中的轻蔑之意,朝刘克克做了个鬼脸后,就不再理睬这个“而已”,继续围着我打转。因为屡屡在女人方面输给刘克克,今天终于挽回了一些颜面,我越发喜欢这个可爱乖巧的小女生了。 刘克克朝我翻翻眼皮,有点看不上我那小人得志样,却没反唇相讥。也许是那天傍晚说得太多,把他下半辈子的话都一次性说完了,刘克克又恢复到我们最初见面时的大型犬状态,往往一整天都不见他吭声。我望着他消瘦且略显落寞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心虚。 生活是一只不断向前的车轮,我希望那一页尽快翻过,重新回归正确的轨道,刘克克却固执地坚守原地。他没再重提感情的事,只是一天天的沉默下去,对此我常常感到愧疚,却毫无办法。眼前这位小可爱正是一剂对症良药,我决心要试一试,能不能让刘克克幡然醒悟我不知道,至少应该可以把我自己从不知所谓的混乱感情中解救出来吧。 有件事情让我困惑不解。我可以断然拒绝瞿乃文和学长,为什么就没有办法当着刘克克的面说“NO”。正如刘克克所说,我对他确实有别于其他人。是因为他曾经太过不幸的遭遇?还是因为…… 中午时分,为了款待新来的小护士,我拿出全副本领,炒、爆、熘、炸、烹、煎、溻、贴、瓤、烧、焖、煨、焗、扒、烩、烤、盐焗、熏、泥烤、氽、炖、熬、煮、蒸、拔丝、蜜汁、糖水、涮!差不多整出了半桌满汉全席。中国拥有五千年饮食文化,可笑竟有蕞尔小邦管中窥豹、坐井观天。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这一番辛苦讨好,小可爱果然非常受用,笑靥如花地依偎在我身边,高呼世上只有老板好。刘克克望着满桌荤腥,钢针一般的眼神刺过来,无声质问我:“你这是啥意思?” 啥意识?这意思还不够明白清楚嘛,请您老自行外出觅食,我要和小可爱共度浪漫的二人美食世界。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是白天,我还打算点两根蜡烛营造气氛呢。我毫不示弱地一个眼神剜回去,警告他最好识相,别来打扰。 刘克克用身体挡住了小可爱的视线,伸出一个手指头点点我,意思是算你狠。我朝他两手一摊,笑得无辜又单纯。也许是我有点得意过头了,一向温吞水的刘克克忽然露出了坏坏的笑容。正当我想用眼神询问他这幅表情是不是嘴角抽筋时,此君做了一件破坏我终身幸福的事。 有件事情我忘记向大家交代了,现在补充一下。刘克克的老子前两天命人送了一辆非常稀罕的Edonis BEX38来,说是给刘克克的生日礼物,车停在老屋门外,钥匙就搁在客厅的鞋柜上了。老先生向我解释说他是真心喜欢刘克克老妈的,只是因为不想伤害到结发妻子,这才谎称是为了脐血。后来大儿子过世,妻子受到打击崩溃了,他不得不把刘克克母子送往澳洲,原以为过两年等妻子平静下来就能把两人接回来,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本想说你们父子眼下的窘境,全是因为你对待感情不够忠诚,但对方是长辈,为了顾忌他的面子只能放在心里责备。至于礼物,虽经我竭力劝说,刘克克还是不肯收,老贵老贵的一辆跑车就这样搁在外面天天日晒雨淋,看得我呀不知道有多心疼。 刘克克所做令我深恶痛绝的事情就是从鞋柜上拿起车钥匙,发动了那车。小可爱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弥医生,这个人怎么可以开你的车?” “这不是我的,是他的车……” 我的话还没说完,小可爱已迈开长腿,瞬间移动到了刘克克身边。只见她俯下身子,用甜美的声音问:“房东先生,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兜风吗?” 跑车扬起的巨大尾气流让我凌乱。不过我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小可爱。因为刘克克板着脸,毫不客气地对她说:“这车也不是我的,我这是开回去还给人家,你如果跑得够快,可以跟着我一起去。”然后一踩油门,扬尘而去,当场就把小可爱气哭了。 凌乱中的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外貌条件足可考上戏剧学院的小可爱,为什么肯屈就我这小诊所。这就是Edonis BEX38的威力啊!经历过一连串的感情打击后,我觉得失恋什么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现在必须雇佣那鞋拔子脸的大妈,因为她已是唯一人选。 晚上,星月无光,树叶哗哗。这是台风来袭的前兆,电视里美丽大方的女主持正在警告,台风已登陆福建,明天就将影响到深圳,要求大家做好防护工作。我生怕院子里的那几颗树被大风刮走,赶紧找了些木棍麻绳去加固,忙了大半夜才算完事。 凌晨前刘克克总算回来了,那时我已累得有气无力,所以只是轻飘飘地骂他:“兄弟,你太损了吧你!” “你真的喜欢这种有胸没思想的人偶娃娃?”反问,又见反问,为什么刘克克的每一次反问都能震慑住我。 “我不是喜欢,我只是……”忽然就说不下去了。我明白的,小可爱喜欢的是Edonis BEX38,或者说Edonis BEX38所代表的财富与地位,不是我。她确有可爱之处,可她除了美貌几乎一无所有,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供养不起金丝雀。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的爱好,没有共同的价值观,没有共同的语言,就算她不嫌弃我只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医生,我们也不可能有美好的未来。做朋友可以,真要说到娶回家做媳妇,莲蓉包就比她强,甚至鞋拔子脸的大妈都比她更合适我。 说起这位大妈,她很良家呢,对于迟来的雇佣通知,她表现出一名中国妇女具备的所有传统美德,没推诿没嘲讽没计较没要挟,答应明天一早就来履新。让我们向中国脊梁式的大妈致敬! 刘克克说得有道理。我举起双手,示意在这场爱情与理性的大讨论中认输了。刘克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宝生,五体投地就不必了,我饿了,想吃炒饭……”背景音乐则是某人肚子发出了一声惊世骇俗的“咕噜”声。 我赶紧把手臂放下,用一个白眼传达出心中的愤怒与鄙视。当时针指向零点时,我不情不愿地来到厨房,准备夜宵。刘克克两只眼珠直直地盯住我手里的锅子,口水流出半尺长,那模样活像一只饿了三天的大狗。 我一边炒饭,一边骂他:“就知道吃,你个猪!” 刘克克没回嘴,只是说:“宝生你真像我妈妈,我妈妈也是这个样子,总是一边抱怨我太贪吃,一边使劲给我做好吃的。” “不准把我比做你老妈,你再敢说我像你妈,就别想有东西吃。”我说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刘克克他老爸。老先生说他就是因为刘克克老妈做的炒饭太好吃了,进而喜欢上了做饭的人。父子两个还真有一拼啊! 饭后刘克克一面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面哼哼唧唧地唱“YELLOW SUBMARINE”。我有些好笑地想,魏晋时期,鼓腹而歌是一种风度,现代人可没有那样的率性自然,多半是吃多了撑得慌。原来广东人说什么‘有情饮水饱’都是骗人的,有时候爱情还不如一份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在讨论完高深莫测的感情与理性后,还是需要一碗蛋炒饭,才能填饱你那饥肠辘辘的胃。 第二十九章:蛋白质与胆固醇 天色阴沉,台风夹带着太平洋上的丰沛水汽如期而至,宣告对这座城市的占领。肆虐的暴风雨从四面八方向老屋袭来,吹得门窗咔哒咔哒直响,每一声都在提醒我,下次装修时绝对不要因为贪小,而购买中看不中用的便宜货。 我心痛地望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尚未成熟的银杏状如青橄榄,被风雨打得满地都是,看来今年是别指望吃到冰糖白果了。 刘克克窝在沙发里,看第一百遍《忍者神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只老鼠四只乌龟的故事对刘克克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这个动画我小时候也看过,感觉很一般。同时,刘克克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经常会不知不觉地漏出几句:“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在我看来,他再这么懒下去,一定能顺利加入战龟部队,连名字都帮他想好了,就叫做“乔万尼 · 薄伽丘”。 这种天气不会有病人上门,所以我一早就挂出了歇业牌子,准备好好休息一天。可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让我如愿,大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击声。 门外风大雨大,刘克克全神贯注地紧盯电视,嘴角还挂着傻笑,荧幕上他钟爱的小海龟正在努力打坏蛋。在这种时候,想让这位大爷去应门是不可能的。我叹了一口气,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套件雨衣,免得待会儿一开门就被弄得一身湿,一边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大门。 风雨交加中一个水人瞬间扑入我的怀里,祖馨儿,原来竟是前任女友趁着台风驾到。当我惊叫一声“馨儿”时,刘克克那边终于有了点反应,扭过头看了我们一眼,就一眼,然后继续看他的动画。 馨儿的样子十分凄惨狼狈,一见到我便伏在我肩上不停哭泣。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进屋,搞得我也全身湿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馨儿的眼泪简直比暴雨还厉害,我新买的牛皮懒人沙发上很快便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一开始我还抽出纸巾替她擦拭,后来干脆把纸巾盒整个塞进她的手中。 从医学角度上来讲,哭泣是一种人类自我保护的方式,通过哭泣能起到释放压力和减轻痛苦的作用。所以我并没有企图劝解,再说我这人笨嘴笨舌的也没这本领。 直到馨儿发泄够了,渐渐止住哭声,我才好声好气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馨儿抽噎着回答:“我和宝生分手了……他……他……他背着我……跟我一个师妹好上了……哇……” 馨儿口中这个负心薄幸的宝生是惠宝生,可不是我弥宝生。此人辜负莲蓉包在前,喜新厌旧馨儿在后,称得上是当代陈世美。他是混蛋宝生,我是好人宝生,此宝生不同于彼宝生。 “我……我该怎么办……我没其他地方可去……”馨儿一边哭一边说出自己眼下的窘境。因为和混蛋宝生交往,经济上有了依靠,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认认真真工作,以前租住的房子也退了,现在突然被人扫地出门,只落得个身无长物、居无定所。 我安慰她说:“你先在我这里住着吧。” 馨儿低下了头,喃喃地问:“那你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因为二楼卧室的面积不算大,我为了腾出地方搁书架,只买了个单人床。“我……我可以在一楼打个地铺,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 “宝生……”馨儿的眼睛里露出了感激之情。刘克克则赏了我一个白眼和一句不出声的“滥好人”。 安顿好祖馨儿,我开始替自己发愁。现在是雨季,地板又潮又冷。除非我想在四十岁之前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而卧床不起,否则最好不要长期在地板上过夜。也许应该试试诊疗室里的那张小床,虽然小了点,好歹也是一张床。 只要是男人,多少会有些英雄主义情节,可当英雄的代价很大,至少现在我就不得不奉献出我那又柔又软的高级枕头,和我最最心爱的小毛毯。这条毛毯还是我进入幼稚园时妈妈给买的,一直伴随至今。虽然现在已经很旧了,可它忠实记录下了我的前半生。 那上面有我幼年时想念家人的泪水,熟睡后流下的口水,偶尔失控画下的地图,还有……不能再说下去了,馨儿知道了一定会抓狂。总之这条毛毯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从没有离开过我,现在它正被馨儿垫在身下,因为馨儿说我的床太硬,她有点不习惯。 顺便说一句,混蛋宝生家用的是电动水床,不但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还能上下振动。国贸大厦里有样品,馨儿一看就非常喜欢,强烈要求我买下。我看了看价格牌,差点被吓死,九十多万啊,还没现货,要自己去香港提货。加上运费的话,估计得超过一百万。销售小姐不停地朝我们两个人冷笑,显然看死我不是有钱买这种高级货的主。没想到惠宝生为了讨馨儿喜欢,想也不想就买下了。我有些气馁地想,如果我是女人,只怕也会选择惠宝生,毕竟愿意并有能力千斤买笑的男人并不多。 诊疗室里的小床很不舒服。首先是太窄,其次短了一截,两旁边的金属把手还有些硌人。我在那上面难受地扭动着,越发想念我的小毛毯。 哆哆,有人敲门,我不用扭头去看也知道来的是刘克克。“去我房间睡吧,你窝在这里,明天一定落枕。” 刘克克有张黄花梨木的七尺大床,两个人睡完全不会觉得挤,可是落枕事小,有些事情绝对比落枕要麻烦。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不必了,落枕的话更能让馨儿感动,她一感动,我们就离破镜重圆不远了。” 嘴硬的人注定要吃苦头。这一夜过得极其难受,第二天果然落枕了,一整天都歪着脑袋痛苦不已。馨儿拿了红花油替我按摩。馨儿的手很柔软,力度不轻不重,让我觉得很舒服。以前我肌肉拉伤时,她也总是这样温柔地对待我。 想到以前的快乐时光,我忍不住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馨儿当然明白我为什么叹息,把头一低,转身便要离开。 “馨儿!”我赶忙唤住了她,“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发誓,在那一瞬间,希望与馨儿复合的念头是真诚而又急迫的。事后冷静下来才发现,对她已没有了当初的感觉,之所以会一时冲动,只是缘于对过去美好岁月的留恋。留恋的力量太小,并不足以令我们忘记一切回到过去,如果馨儿后来没有回绝我的话,毫无疑问将会铸成大错。 馨儿回答说:“宝生,你是个好人……” 看过肥皂剧的同学都知道,一旦有人提到自己很久不见的亲属或是爱人,意味着此君快要死了。如果反面角色哈哈大笑志得意满,意味着他就要倒大霉了。如果女主角对你说你是好人,则意味着她已经拒绝了你。 当时我有些沮丧。也许是因为愧疚吧,馨儿开始努力地安慰我:“宝生,你为人太好了,好得有点像蛋白质,生命的物质基础,不可或缺,对身体不会造成负担。可人不能总是吃蛋白质,太乏味了。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明知胆固醇有害还是忍不住要吃。好男人虽然可贵,女人却是感性的,我们的生活需要一些改变和意外,至少我是这样的。” 我很想告诉她,从专业角度来说,胆固醇是动物组织细胞不可缺少的重要物质,它不仅参与形成细胞膜,而且是合成胆汁酸,维生素D以及甾体激素的原料。其实胆固醇和蛋白质一样,对人体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区别仅仅在于过量的胆固醇有害身体。不过我并没有把这番话说出口,因为馨儿一定会笑话我迂腐,身为蛋白质居然替胆固醇做辩解。 “你的意思是你只喜欢坏蛋?” “当然不是!”馨儿有些不快地回答道,“宝生,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我的意思是说女人跟男人不同,我们我们……是不同的……” 馨儿反复说着“不同”,给我的感觉却是她已经逻辑混乱了。不过有一点她倒是说对了,女人多半是感性的,她们对待感情只凭感觉。爱上她们的男人则比较不幸,求爱过程活像是“拯救雷恩大兵”,生与死不凭技巧,只看运气。 吃过晚饭后,我再次来到诊疗室,看着那张小床一个劲地发愁。有了那痛苦不堪的一夜,如果刘克克再来邀请我同床,我一定不会拒绝了,可这家伙居然没出现,不给面子。 我垂头丧气地来到三楼,请求收留。刘克克的性格虽然不大阳光,不过也不算难缠。对于不知好歹的我,没有一句嘲笑,只是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枕头丢给我。 因为台风的缘故,暑气被吹散了,夜里很凉快。我裹了条薄毯,满心希望能够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刘克克看看我,不声不响地在另一边躺好。 又不是停尸,两个人不说话,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要多怪有多怪。身为寄宿者,我只好率先打破僵局,说:“这床是黄花梨呢,值好多钱吧。” “这是我外公亲手做的,想留给我妈做嫁妆的,没想到她从来都没机会用。”刘克克闷闷地回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后悔得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唠嗑嘛,什么话题不好说,偏偏选人家的伤口来戳。我赶紧掉转方向,说:“这个枕头比我那个还要舒服,你哪里买的,我也要去买一个。” “枕头啊,”刘克克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是BB弹拿来的,不知道他从哪里买来。” 啪!因为打得是自己的肉,下不去狠手,心里却是真的很懊悔很懊悔。这个刘克克,满身地雷,要找个合适的闲聊话题还真不容易。 “怎么了?” “没事,一个蚊子而已。”我揉着微微发痛的面颊,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宝生。” “嗯?” 说话前刘克克明显踌躇了一下,他有些不清不愿地问:“你……你和馨儿……” “她拒绝了。”我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她说我是蛋白质,而她更喜欢胆固醇,胆固醇有害但她还是喜欢,反正拒绝就是拒绝,理由什么的应该不重要吧。” “蛋白质?胆固醇?”刘克克困惑了。 “是啊!”我耐着性子向他解释蛋白质男与胆固醇男之间的区别。结论就是女人是有自虐倾向的动物,不然她们为什么老是爱上不值得她们爱的坏男人。 第三十章:同床不同居 身为八零后新女性,馨儿的自我修复能力极强。第二天她就打电话给经纪公司,要求重新接工作,并积极地替自己安排新居。在她蜗居老屋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和刘克克开始了同床不同居的生活。 刘克克睡相挺好,夜里很老实,既不磨牙也不打呼噜,唯一的麻烦就是这家伙每到早上七点会准时发情。他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我可不这么认为。一次正常;二次也许;三次maybe;四次……实际情况是他天天如此,我差不多都可以拿他当闹钟了。 每天一大早被身后的硬物戳醒,这种感觉虽然不好,总比睡地板强。人在屋檐下,没法子,忍着呗。我把自己草草收拾了一下,继续坐堂看诊。 上帝啊,现在的孩子真早熟。今天居然有十几个初中生趁着暑假,组团来我这里看门诊,其中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女生,还掏出学生证问我可不可以凭证给打个七折啊,可把我给吓傻了。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瞿乃文又来了,照例在我这里钻进钻出地闲逛,发现暂居在此的馨儿后,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 “你吃坏肚子了?”我这是明知故问,故意挤兑他。这人真是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这正主儿都没意见,要他个局外人生什么闲气。 “没什么。”瞿乃文很不情愿地用鼻腔回了我一声,显然言不由衷。 要说馨儿还真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时代女性。她知道瞿乃文那一脸古怪是为了什么,没打算逃避,从一开始就用她那美丽的大眼睛回击瞿乃文。使劲瞪,一直瞪,直到瞪得对方受不了转开头,躲避她的视线后,这才得胜回朝班师凯旋。 “宝生,你这个滥好人。”瞿乃文背着馨儿数落我。他人很聪明,用上海话来说就是会“格苗头”,根本不用我说什么也能猜到事情的原委。 “瞿乃文,你这个小气男人。”我一面反击,一面给病人开药。这位梳着两根长辫子的女孩,样子长得有点像周冬雨,至清至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洛丽塔。至于我这样的人算不算滥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原谅比记恨要好得多。记仇什么最累心,我不干,何况馨儿并不是坏人,她只是有点爱慕虚荣而已。说到爱慕虚荣,这是都市人的通病,人人皆病友,区别只在于轻重。 瞿乃文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 “没有!”我很干脆,表情庄严肃穆,如同革命烈士上刑场。 我的回答令瞿乃文似乎有些高兴,他喜气洋洋地动用面部肌肉,开始调侃我:“其实吧,我觉得你跟你前女友还是很搭调的。一个壁虎,一个乌龟,她拥有不可比拟的自我修复能力,你呢,抗击打能力超强。如果你们俩在一起的话,生下来的孩子应该有能力对抗末日危机核子风暴……” 瞿大少损人的时候你最好闭嘴,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失去继续损下去贫下去的兴趣。不过这次的情况稍稍有些特殊,打断他的是刘克克。只见刘克克同志一本正经地高举着四条内裤,走过来问我:“颜色都一样,哪条是你的?” “这还用问,看图案不就知道了。功夫熊猫是我的,忍者神龟是你的,变形金刚是我的,超人特工是你的。”大卖场减价酬宾,全棉卡通印花内裤买三送一,这种省钱的好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后来刘克克看着喜欢,硬是要走了两条,说是权当我入侵他卧室的租金了。 刘克克“嗯”了一声,捧着内裤转身上楼去,好像根本没看见一直黏在我身边的瞿乃文,把他当成了透明人。房东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邋遢。内裤积上个十天半月,才肯赏脸洗一回,每次晾晒的时候都搞得跟联合国大会升旗似的。身为生殖科医生,我实在看不下去,太不卫生,后来约定好,在我寄宿三楼期间,我负责洗他负责收。 被人无视了的瞿乃文很生气,瞪大眼睛看着我,那样子活像一只被人剥了皮的田鸡。我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说:“拜托你纯洁点,别往歪的地方想。” “是我想歪了,还是你变歪了?”瞿乃文说话时摸着下巴,片刻后变换出一脸审视表情,很老奸巨猾的样子。 “咱们能不能不玩这一语双关,你这人忒没劲了。”我说完赶紧转身去了厨房。这人不是好东西,我们之间的谈话绝对不能再深入,得赶紧离开这片危险水域。 瞿乃文发挥我党我军锲而不舍的革命精神,追在我身后一个劲地说:“宝生啊,你到底怎么想的。选伴侣好比是第二次投胎,你选谁不好选他,我哪一点比他差,你说,你说!” “我都说了我们没事,再乱说就跟你绝交。”我使出撒手锏,瞿乃文果然不敢吱声了。他在想什么我知道。说“还是朋友”什么的只是一招缓兵之计,其实打算用软磨硬泡来对付我。我很想告诉他,我一个老爷们,“烈女怕缠郎”这种事情对我无效,您老就省省吧,出门左拐就是G。A。Y吧,凭您老的美貌与财富,想找个伴还不容易。因为怕伤害他,想了很久也忍了很久,这句话始终没好意思出口。 晚上,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刘克克不知怎么搞的,一直窝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看电视,这是一档情感访谈栏目,矫情造作的女主持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嘉宾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男嘉宾的脸色越来越差,简直跟死人差不多少。 我对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于是调到电视剧频道。正在放着一部我没看过的台湾老片,已经快要结束了。男女主角穿着婚纱礼服,被大火包围着,快死了,却满脸幸福地拥在一起。画外音很煽情地做着旁白:天地再大,生命再无尽,需要的不外是这一刻,也不外是对方。啧啧,这台湾文艺腔文艺得我差一点就吐了,赶紧换到探索频道,今天的主题是卧龙中心人工繁殖大熊猫。 荧屏上两只熊猫一前一后开始卿卿我我时,刘克克终于肯从洗手间出来了。我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就从小冰箱里拿出叁罐啤酒,递了两罐给他。他接过后不声不响地喝了一大口,也坐到床上。对两个大男人来说,这种感觉有点怪,像是一对老夫老妻,在一天的劳碌后,齐齐享受最廉价的娱乐活动看电视。 我有意无意地朝旁边挪开一点,逃避这种令我感到不舒服的氛围。这时镜头里出现了一位金发美女,顶着好几个挺唬人的头衔,向记者介绍大熊猫的繁殖情况。说着说着,记者用手一指那对正嬉戏玩乐的熊猫问:“很多人对熊猫的认识有误区,他们认为熊猫的繁值能力比较差,如果没有人类帮助,这个物种在野外很可能已经灭绝了。” “其实它们做得很好,没有人类它们也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现在熊猫遇到的问题跟大多数珍稀物种一样,人类入侵了它们的传统领地,令它们的生存环境受到了威胁。”美女生物保护学者很有耐心地解释着,然后话锋突然一转,说,“不过你面前的这两只熊猫有点特别,它们都是雄性。呵呵,你可能不知道吧,熊猫种群里也会有特立独行的几只,它们俩是G。A。Y哦。” 噗!我当时喝着冰啤,听到如此出人意料的话语,顿时全喷了出来。刘克克正好在射程内,吓得赶紧缩头躲避,由于动作过大,只听见噗通一声,掉下了床。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疯狂的。我目瞪口呆地瞪着电视机荧屏,两只兴趣特别的熊猫还在旁若无人地亲热着,画面中记者那呆滞的表情跟我差不多傻。 一分钟后,坐在地板上的刘克克开始笑,先是呵呵,接着哈哈哈,最后捶打着地板放声大笑。我虽然努力板起脸,可刘克克的笑声实在太有感染力,同时内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这事情确实有些可笑,忍了大约半分钟后,终于也跟大笑了起来。 “天啊,原来熊猫也有……”刘克克翻身上床,嘴角笑意尤浓。 “太搞笑了,简直他妈的扯淡。”我破例说了一句粗话。我依然大笑着,笑得胸膛剧烈起伏,眼角都湿润了。 “你说脏话了,我的好好先生。”刘克克边说边把身体覆过来。 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脸上显出微微的潮红,嘴唇上还沾了一点我刚才喷出来的啤酒。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样子的刘克克挺可人的,然后就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坏了,连忙一个翻身,从他的双臂中钻出去。 屋内的气氛迅速凝固,幸好刘克克首先采取行动,退回了自己那半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掩饰彼此的尴尬,两个人约好了似的干笑数声后,就各自背转身体,拉过毯子裹好。 可睡眠这种东西仿佛天生就会跟人类作对,你越是想尽快入睡就越睡不着,刘克克也一样,紊乱的呼吸表明他也在干瞪眼。我猜不出这个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反正我的脑子里是两团黑白色的圆东西在干嘿咻嘿咻地干那事,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合眼。 第二天早上出状况了。我不得不赶在刘克克起床前先霸占住洗手间,稍慢一步的家伙只能在门外急得跳脚。等我出来后,他脸色铁青地责问我:“这么慢,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干什么?难道我能告诉你实话,说因为两只古里古怪的国宝,所以我堂堂生植科大医师弥宝生生平第一次梦。遗了。于是硬撑着面子里子反问道:“你急什么,等一会儿会死人啊?” 刘克克的脸当时就红了,而且红得非常可疑…… 第三十一章:越过雷池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天我和刘克克受邀参加莲蓉包的订婚仪式。她未婚夫是个基金经理,待人温和又有教养。我为莲蓉包感到高兴,喝了不少酒,刘克克也喝了一点。 莲蓉包家待字闺中的表姐妹堂姐妹有很多,对我和刘克克都表现得很热情。大家年纪差不多,无所顾忌,也谈得来,一起玩得非常尽兴。后来我和刘克克都喝高了,相互搀扶,一路傻笑着回到老屋,连澡都没洗便扑到床上抢夺枕头。 恰逢冷空气南下,这天夜里的气温还不到五摄氏度,在深圳算是极为少见的寒冷天气。厚一点的被子都收在柜子顶上,因为累了,谁也不愿意爬起来去找,于是就挤在一起睡。两个人的被窝很温暖,暖得让人想一直这么待下去,不一会儿我们便越过雷池,变得非常亲密了。事情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没有预兆没有挣扎没有激突,酒精只是催化剂,以至于我每次回想起都认为那天晚上一定中了某种降头。不会是莲蓉包吧?她这个人一向神神叨叨,说不定会些巫蛊之术。 我本来还胡思乱想着,要不要拿点钱出来拜托莲蓉包未来的老公帮我理财,当刘克克抓住我的右手,移到自己勃起的硬物上时,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与生俱来的本能顺理成章地战胜了理智,人类的动物性瞬间超越了理性。 我从来没干过这种勾当,不过这也不需要什么说明书,反正只要是男人,天生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俩一声不吭地为对方服务着,间或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感觉真的很舒服,难怪人家都说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一定是建立在“同过窗;飘过昌;坐过牢;打过枪。”之上的。 先是我,然后刘克克紧绷的“枪”也差不多同时发射了。谁也没说话,这个时候不需要语言,身体的反应更忠实。我依稀记得他把汗津津的脸伸过来,在我额头印上了一个吻。这个吻很轻,轻到几乎感觉不出,但我知道他吻了。 在这以后我们是真的精疲力尽了。他没嫌弃我把他的大腿弄得湿濡一片,我也暂时忘记了身为医者的职业性洁癖,俩人就这么着,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相拥睡去。刘克克肌肤的温度几乎能灼伤人,我想我的体温也升高了不少吧,但谁也不愿就此放开紧紧相连的臂弯。 那天我们俩都睡得不太安稳,毕竟从未如此亲近,多少有些不习惯。从黑夜到天亮,醒醒睡睡,每一次张开眼睛,见到对方的脸,我会傻笑,他会把我抱得再紧一点。 直到第二天上午,酒劲完全过去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男人和男人之间做这种事算不了什么,仅仅是彼此慰籍一下,问题是我可以和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鬼混,但绝对不应该是刘克克,因为他曾说过他爱我。 现在我不得不面对两难境地了。告诉他昨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只是酒后乱性,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巴掌来得干脆,可我又真的无法接受他的心意,真是伤脑筋。 “我要去香港两天,以前协和的同事约好了,周末聚会。”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前,唯一的选择就是逃避。但我是个蹩脚的说谎者,明显缺乏说服力。刘克克皱紧了眉头,不过他没有戳穿我,只是径直走开。 “我做了炒饭,搁在厨房里了,别忘记吃。”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刘克克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左手在脑后挥动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个手势是说他知道了,还是让我闭嘴。 烦恼总是自找的。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提起旅行袋直奔罗湖桥,奋力挤入去香港购物的滚滚人流中。过去大陆穷,给香港人笑做“大陆灿”(1978年香港一部热播电视剧中,男主角阿灿是一个偷渡到香港的农村小子,穷得没裤子穿。),现在香港人过来深圳,我们这边也开玩笑地叫他们“港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家灿来灿去,倒也蛮好玩的。 学长开着他的老MINI来接我。我想起当年在港大时,也常常这样坐着他的车去他家蹭吃蹭喝,不由感慨了一番。学长问:“出了什么事,突然说要过来找我?” “想念你家的菜蒲蛋,我来蹭饭的。”我又撒谎了。但这个谎言同样不成功,学长很好看地笑了起来,“宝生,在躲什么人吧!” “啊?”有这么明显吗,难道我脸上写着我有情感问题,难道学长是黄大仙的后裔! “我还不了解你嘛,一有麻烦你就躲。”学长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落寞,“以前我也试探过你几次,每次你都远远躲开,脸上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对于他的屡次试探,我不是装傻,而是真傻,拜托以后说话直截了当些。在来香港之前,我打了个电话给道奇,把事情跟他说了一边,问他我该怎么办。 道奇思考了大约三分钟后,很郑重其事地回答:“我建议你离开房东先生。像你这种情况,我们圈子里有很多,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宝生,你跟我们不一样,不是同道中人。我们是天生如此,没有选择,而你有机会组成一个正常的家庭,生儿育女,不必介意别人异样的眼神。就算你现在跟你的房东搞在一起,以后终有一天会后悔。也许是因为你爸妈的压力,也许是想有个孩子,也许遇到了一个让你心动的女人,总之你一定会后悔。到了这个时候,你让他怎么办?还不如趁没有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前离开他。” 道奇说得有道理,小费也是这个观点,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出逃。我盘算了一下,决定先在学长这里躲几天,等事态稳定后再另找住处。道奇说他和小费可以收留我,可我担心刘克克会找上门来,又怕打扰了他们的甜蜜二人世界,所以拒绝,只是拜托他们帮忙把我的诊所尽快结业。至于刘克克,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他的愤怒与失望,只好发条短信表示歉意。 想说需要说明的太多,拖拖拉拉写了一百多字,实质性内容却还没触及。我叹了一口气,删除重新再来,然后狠狠心,只发了五个字:“我走了,再见。” 其后的几天我都过得极其腐败。不但学长一个劲宠着我,学长他们一家子都待我如同上宾,除了良心上有些不安,其他一切都很好。 这天下雨,我猫在客厅里陪学长他爸下棋。老爷子虽然是十里八街坊有名的臭棋篓子,比我却强了不少,连赢六局后,乐得简直合不拢嘴。学长他妈也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宝生,你什么时候嫁过来啊,这样他爸爸就不愁没人陪他下棋了。我可一直在等着喝你敬的茶呢。” 多谢学长那张大嘴巴,关于我和他的事已经成了这个家庭最经久不衰的笑话。幸好这家人都明白事理,对人也格外宽容,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怪罪我,依然待我如同自家孩子。 “快了,快了!”我敬老,于是配合着两位老人家,极有娱乐精神地调侃起了自己。 忽然手机响起,我一看,又是瞿乃文。此人耳目神通,多半是打听到了些什么,这才急急忙忙跑来追问。我正做缩头乌龟呢,自然不肯去接。铃声连续响了三遍后,终于垂头丧气地歇了。 想象瞿乃文一脸挫败表情让我感到很快乐。老爷子没过够棋瘾,还想杀两盘。我可不干了,下棋不是我强项,再这么输下去,本来就不多的自尊心准保见底。 隔了没多久,我的手机再次唱歌。拿起来一看,莲蓉包,该不是老屋那边出了什么事吧,赶紧接通。“喂!” “弥医生……”莲蓉包故意模仿着某声优甜腻酥软的嗓音说话,看来这丫头因为事业感情两得意,最近心情奇好。 “有事找我?”我问这话时背后直冒虚汗。 “没事,想让你顺便给我带点酱油回来,要李锦记的。” 原来是想让我帮着扫货。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她问我现在住哪里,我说在我以前的学长家,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闲篇,从她新买的婚房到婚宴上的主菜无所不谈,不知不觉聊了大半个小时。 刚挂机,瞿乃文的电话又来了。我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哼着小曲钻入厨房,帮忙伯母做打糕。一面舂糯米,一面想,这几天里瞿乃文电话打了十七八回,为什么刘克克就一个电话也没来过,他接到我的短信后是啥态度啊。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手底下每粒糯米都长了一张刘克克的棺材脸。石头椿子越砸越起劲,把个石瓮砸得砰砰作响。 老太太一瞧乐了,呵呵地说:“今天这糕一定特别好吃。” 老太太这双眼睛真是阅尽世情啊。我搔搔头,觉得自己太过孩子气,也笑了。做完点心,又陪老爷子杀了两盘。老爷子大赞我比他亲儿子还好,学长一点不知道顾及他老子的面子,每次杀他个片甲不留。就这样整个下午都在悠闲中渡过了。 当晚餐摆上桌子后,学长的座驾准时停入了自家车库。我跑去给他开门,却见学长身型僵硬脸色古怪站在大门外一动不动,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人长发戴鸭舌帽的人,貌似被人绑架了。我不惑不解地伸出头仔细一瞅,竟然是刘克克。 第三十二章:面对现实 小雨中漫步是件浪漫惬意的事,特别是在自己有伞,别人却捂住脑袋四散奔逃的时候。可我现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刘克克我的前任房东兼债主。而且我欠他的是情债,人世间就数这玩意最麻烦。 不必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出卖我下落的那个人肯定是莲蓉包。至于绑架威胁学长什么的,估计是刘克克同学临时起意,不然他进不了学长家的大门。刘克克一直没开口说话,我可不愿意就这么陪他站在街边吸汽车尾气。要知道学长家的厨房里,正做着我最爱吃的菜脯蛋,所以我打算在十分钟里面,把眼前这个大麻烦搞定,然后回到学长家趁热吃饭。 咳咳,说话前我先清了清嗓子,也算是给自己壮壮胆,然后才端着架子问他:“你找我是想要回那些我替你收着的金币吗?东西在银行保险柜,钥匙在我书桌的小抽屉里,想要的话自己去取呗,本来就是你的。” 刘克克先是摇摇头,接着朝我翻翻白眼,挺不屑一顾的表情。此人重情不爱财,正是时下最不流行最不合时宜的款式,偏偏我就是看他顺眼。于是我又问:“我还欠你房租?” 刘克克还是摇头,这回连白眼都不乐意给我了,直接奉送一个冷哼。然后两个鼻孔一张一合的,似乎有点生气了。我叹了一口气,拿腔拿调地再问:“哪你来找我干吗?” 我想赶刘克克走人,最好能把他立刻气走。当然,我知道我这样的态度很不好,活像个没教养的混蛋,可不这样我还能怎样?上大学的时候,历史人文院有教授倒是开过“两性差异与感情处理”这门课,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了那么几节课,可就是没人教过我该怎么拒绝一位同性。 逃来香港之前,除了道奇他们两口子,我还诚心诚意的请教过几位好友。问如果是他们遇到这种事会怎样处理。一个东北过来的朋友说:“不就是个二椅子嘛,直接削他一顿不就结了。” 我寻思着,就凭我,不吃点百年参王、千年朱果什么的,估计打不过人家刘克克。这主意虽然干脆,却不是我这种文弱书生能用的,只好换了个人咨询。 四川籍的同学回答说:“你脑壳有乒乓哇龟儿子要日你沟子,你不也是瓜娃子嘛,你不会先日了他噻!”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觉得真要实施起来,难度比第一个还大。毕竟我不是同性恋者,对男人沟子这种玩意,我有心理上的障碍。这个主意也不行,还得再找人请教。 有位上海老乡听说后,很热情的要给我出主意。他为人比较开放,所以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说:“各种事体有啥了不起哦,南人呀,赫啥啦。上了场,大家单挑好了……” 此君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全然不顾我的承受能力,话题渐渐涉及到了某些细节。幸好我是个成年人,不然可以直接告他猥亵。后来我越听越觉得这家伙倾向有问题,该不会他就是个隐性的GAY吧?既然别人的意见只能仅供参考,我也只好厚起脸皮装混蛋。 刘克克显然被我的态度气着了。他恶狠狠地说:“怪不得莲蓉包说你一定会跟我胡搅蛮缠。她还叫我啥也别问啥也别说,打晕了,直接扛回家去就好。”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心里想:“莲蓉包啊莲蓉包,你就这么对待一向对你爱护有加的前任老板我呀?损不损啊你!” 既然糊弄不过去,就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了。反正我是男人,他也不是弱质女流,想来再大的打击,吃顿好的,再睡一觉,也就过去了。想当年他和BB弹爱得死去活来,后来BB弹离开了他,也没见他寻死觅活的。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阿克,我跟你不一样,这你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没办法保证。我想过了,与日后其害人害已,不如现在就快刀斩乱麻。” 刘克克表情认真的思考着我说的话,好一会儿才重又抬头,问我:“如果我愿意承担风险呢?” “啊?”刘克克的反应令我一怔。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愿意承担风险?咱们这又不是人民币理财。 “你逃走是因为你怕自己以后会像BB弹那样伤害到我,并不是因为讨厌我这个人,或者因为接受不了我的性别。是这样的吗?我说得对不对?如果对,我给你的回答是,我愿意冒险,愿意承担任何后果。以后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一切随你。我不需要你的承诺和保证,所以你没必要有心理负担。虽然我跟BB弹现在这个样子了,可我从来没后悔遇到他,相信他也不会后悔遇到我这么个人。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对你我也不会后悔,永远不后悔。” 一向惜言如金的刘克克忽然变得口若悬河。害我一时间有种错觉,以为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刘克克,而是瞿乃文假扮的。他的话算是点在了根子上,戳破了我与他之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我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他点破,我才忽然发觉刘克克说得极对。我虽然是个直男,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对方的爱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差不多也是个GAY了。 “我是GAY”我本能的抗拒着这种可能性。这倒不是说我歧视特定人群,只不过这种身份转变,在一秒钟之前,对于我来说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为此我认真的审视了一下自己。首先,对女人我还是有欲望的。对男人嘛,似乎除了刘克克,要我接受其他人,目前还有相当大的难度。最后的鉴定结果是,我还算不上GAY,至少不纯粹,我只是不小心喜欢上了一个同性而已。 对于这种超越常规的事,我已经逃避了太久太久。最初是无意识的逃避,后来是有些心照不宣的逃避,直到最近,我决定离开老屋。虽然一直在逃避,可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确定,爱情降临了,我爱上了这个人,他是男是女已经不再重要。 当年喜欢上馨儿是因为惊艳,她很耀眼,是男人都会对像她这样的女人多看两眼。可对于刘克克,我的感觉完全不同。心中先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阵酸楚,还有点委屈,但并不难过,反而有些高兴有些快意。这种感觉很复杂,一种混合着另一种,一层叠压着另一层,很难说清楚。我叹了一口气,在心底里自己对自己说,原来这才是爱意萌动,一个人闯入你心扉的感觉是这样的特别。 真倒霉,全中国十三亿人口,为什么就是他?为什么呢?虽然有些认命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用两只眼死死看着刘克克,目光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刘克克这个人看起来像只树袋熊,笨笨的,懒懒的,其实人挺聪明。他似乎能猜出我脑子里的想法。只见那好看的上嘴唇一碰同样好看的下嘴唇,轻轻巧巧吐出了两个字:“缘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缘分,缘分还真可怕!刘克克生在广州,长在澳洲。我生在上海,长在深圳,相隔了上万公里。中国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别的不说,就说深圳吧,常住的流动的,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两千万,而我们竟然能相遇,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算一算,机率小到吓人,随便哪里出一点岔子,根本就不可能遇到对方。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我与他之间有了那么点玄妙的意思,似乎冥冥中有一种神秘难解的力量在牵引着我们俩,让我们这两条本来毫无关联的平行线,最终走到了一处。 这种奇妙的念头对于人类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天生就有神秘主义倾向的中国人。其实我也就这么想了一想而已,忽然对面的那家伙从头到脚都变得无比可亲可爱起来。邋里邋遢的长发变得不长也不短了,越看越像帅哥皮特。本来就挺不错的眼睛,愈发神采动人,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汤帅。还有那鼻子那嘴,整个好莱坞的男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养眼。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话诚不我欺啊。 手边没有镜子,所以我没法子知道自己当时的面部表情是怎样的,反正刘克克的脸,在我的注视下变得很红。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欣喜若狂吧。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应该是被我感动了。只可惜后来我不适时地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那家伙立刻吧唧一声从天下掉了下来,而且还没带着降落伞。 我说:“咱俩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你还收我房租吗?” 刘克克看看我,露出一口白牙,瞧那意思,似乎想咬我一口。可我根本就不怕,因为他的心还在我这里收着呢。我说:“怎么则?你还打算跟我公证婚前财产啊?我跟你说,以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明白了吗?” “宝生,你就不能……”刘克克脸上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我真恨不能给他拍下来,留着以后慢慢消遣他。 “让你在那里多感动一会儿?”我笑嘻嘻地问道,“行啊,你继续感动,我回去吃饭了。菜脯蛋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转身就走,绝不回头。 “你!” “你什么你,我肚子饿了,随便你来不来,反正我要去吃饭了。”这就是我弥宝生的生活原则。甭管好事坏事,即便是天大的事发生了,饭还是要吃的。虽然我知道,我和刘克克之间这种超越世俗常规的感情,将来必然要面对诸多挑战,可我现在懒得去烦恼,眼前最要紧的事,莫过于学长家那香喷喷的菜脯蛋千万别搁凉了。 第三十三章:家和万事兴 回到老屋,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莲蓉包找来算账。我责问她:“为什么出卖我?” “不是我!”莲蓉包大声辩白道,“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说。” 拒不招供?行啊!对付这个小妮子,我可有的是手段。我说:“啊呀,你还跟我来江姐这一套。不快点从实招来,我要大刑伺候了。看见没,干烧明虾,虾子大乌参,蜜汁宣腿。快招,不招的话,待会儿吃晚饭没你的份。” “啊呀呀,这么多好吃的……”莲蓉包的口水都快滴到地板上了。 “说吧。”我故意用筷子挑起一片宣腿,在莲蓉包面前来回这么晃动着。极品宣腿浓郁的香味本来就令人难以抗拒,何况这次用的蜂蜜也很是了得,是学长从尼泊尔带回来的喜马拉雅野蜂蜜,被我偷偷眯了一罐回来。这两种食材一叠加,嘿嘿,神仙也抗不住了。 莲蓉包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弥医生……真的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逃走那天刘克克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事后却能很快找到学长家,显然他自信能找到我,所以干脆让我出走,在外面冷静几天,最后再来个大摊牌。如此心计深刻,虽然结果是好的,却也令我感到不快。充当他帮凶的这个人不是莲蓉包,还能是谁? “是你自己呀。” 插话的人是刘克克。刘克克刚才一直坐在门廊下,笑看我跟莲蓉包斗嘴,这会儿忽然站起来说话了。我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刘克克低下头笑了笑,说:“你别逼包小姐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我告诉你好了。” “我是房东嘛,老屋的固定电话都是用我名义申请的。你逃走后,我去了一趟电信局,把最近的电话通讯记录调出来。发现有个香港电话,两天里你打了三次。你对我说过的,你要去香港跟以前的同事聚会。我想你这么抠门,一定不舍得住旅馆。我到了香港以后,按照这个电话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位老太太。我说我是煤气公司的,接到报修,说弥敦道168号有煤气泄漏。那位老太太回答说,后生仔你搞错了,我这里是加连威300号。” “就这么简单啊?” 刘克克肯定地点点头。莲蓉包在一旁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佛主在上,我是清白的。” 我想了一想。刘克克的说法似乎合情合理,看来真是错怪了莲蓉包,但我还是有点疑问,于是又问:“如果我当时没用老屋的电话打给学长,你打算怎么找我呢?” 刘克克闻言露齿一笑,表情笃定地说:“你租屋的时候跟我谈好条件,电话费全部由我承担。港澳台通话这么贵,我想你一定不舍得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是人就会有弱点,莲蓉包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吃,我嘛,我有点贪财。想不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弱点,居然被刘克克抓住了辫子。我当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莲蓉包肆无忌惮的笑声更令我感到脸红。 吃过晚饭,莲蓉包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临走时,她对我说:“弥医生,一生一世一双人,选择要慎重,认定了就好好把握。早点告诉家里人吧,得到他们的谅解,你们才能长久。” “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吞吞吐吐地说。天下哪有父母不希望子孙满堂的,如果我跟刘克克在一起,弥家就注定要绝后了。 “早说晚说,总要说一声的。”莲蓉包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看好我和刘克克的未来,但出于对朋友的友情,已经尽量表现出乐观情绪。 送走莲蓉包,我慢慢走进厨房,却发现大树懒刘克克居然在刷碗。真难得!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说:“阿克,莲蓉包刚才要我好好待你,可我不敢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家里。” 刘克克回头朝我很好看地笑了笑,说:“不说就不说喽,我不介意。” 刘克克的态度令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人类虽然属于灵长类,但多半都有些鸵鸟基因。我没有勇气面对父母的哀求与责骂,所以能拖则拖,拖不过去的时候再说。基调确定,谈话开始变得轻松了。我笑问:“如果人家看到你一直跟我在一起,问起你来,我怎么回答?你算我什么?” “房东啊。” 刘克克的声音听起来很柔软,像是某种邀请。我是个男人,还是个从事神圣职业的男人,当然听得出那藏在长长鼻音后的暗意。问题是,我还没做好准备,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准备,我都没做好。逃跑是目前唯一正确的决定。我一面咯咯地傻笑,一面寻思着能转移刘克克关注力的事物。 刘克克却并不打算让我逃脱。论力气,我比不过他,被他像只小鸡一样提在手里。我急得大叫:“放我下来……” 刘克克当然不肯放,俩个人缠绕在一起开始打闹,闹着闹着人就躺到了床上。然后脱衣服,再然后……美妙的多巴胺开始在神经键中释放,也就是所谓的高潮。 一般情况下,女人完事后喜欢再腻腻歪歪一会儿,聊天什么的。男人则没那么多事,各自洗漱,打扫战场。收拾完一切,我发现时间还早,就问刘克克:“魔兽还是CS?” 刘克克摇摇头,说:“太空堡垒。” 我不是游戏发烧友,这种事情基本上都由刘克克决定,于是点点头。我的本子在书桌上,刘克克的本子在楼上。他站起来拉开门,打算上楼去取,却意外地门外站着一对衣着高雅、满脸惊讶的老人我的父母。 我父母是那种典型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从不会口出恶言,可同时他们也是极其守旧的。两位老人脸上的震惊已明确说出了他们对于此事的看法。当莲蓉包建议我最好事先取得家中长辈们的谅解时,我也就那么一听,全没当一回事。现在才知道这小妮子果然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听我解释……”其实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人赃俱获,捉奸在床。刘克克光着上身,下面也仅裹着一条浴巾,如果他肯摆个安吉丽娜·朱莉式叉腰姿势,那就跟全裸没两样了。至于我,好歹还套了条内裤,不过也就只有一条内裤而已。 “他是我房东……”我一面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面说着糟糕的开场白。刘克克是我房东这一点,对于解决眼前的窘境毫无帮助。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欠了他房租,所以肉偿了。 “我们……我们……我们……”面对父母双亲质问的眼神,我结巴了。 “我们俩打算在一起。”替我解围的是刘克克。我很佩服他的勇气。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没穿衣服,还能理直气壮地面对别人的父母,说出这样的话,真应该赞他“脸皮厚”。凭良心说,我就做不到。 “你是GAY?”发问的是我妈,语气相当严厉。至少我从来没见过我妈这副模样,哪怕我弄坏了外婆送给她的一只很值钱的金手镯时,她也没露出过这么可怕的脸色。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见过护犊母狼的眼神,反正在我的想象中,母狼也没有此刻我妈那么可怕。 刘克克点点头,眼中已流露出一丝怯意。一个生气绝望的父亲,有可能会杀了你,而一个生气又绝望的母亲,会撕裂你,再把你煮成一锅菜。请相信我,永远别惹女人,尤其是当了妈的女人,这可是生活真理。我的神经抽紧了,开始担心起刘克克的人身安危。 我妈不理我哀求的眼神,继续施加着压力。她问刘克克:“你对女人不感兴趣?” 面对如此毫不留情的逼问,刘克克只得又点点头,他有些无法控制地频频回头看我,向我寻求庇护和帮助。可惜我的面部肌肉都抽筋了,连一点点安慰性质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你,从来没喜欢过女人?” 刘克克不敢说话,不得不再次点点头,那模样活像一只在啄米的小鸡仔。我妈的脸上露出冷笑,又追问了一句:“你确定自己以后也绝对不会喜欢女人?” 我不明白我妈的意思。她这样反复追问刘克克的性向,在我看来简直跟羞辱差不多,太过分了。我忍不住插话说:“妈,你别……” “闭嘴!” 我妈一声断喝,立刻就令在场的三个老爷们同时闭上了嘴巴。所有人都说我妈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她从不打骂我,可我知道那是因为还没惹毛她,一旦惹毛了,后果是可怕的,所以我第一个乖乖地遵命。刘克克的嘴巴自打说了那句“我们俩打算在一起”之后,其实一直就没张开过。我爸爸则是完全下意识地服从了妻命,然后他有些困惑地朝我看了看,又偷眼瞧了瞧我妈的脸色,意识到自己不在被禁之列,忙松了一口气。 “回答我的问题。” 刘克克的脸涨红了,喉结上上下下动个不停,似乎我妈的强势与蛮横把他的脾气给逼了出来。他把头一歪,略带痞气地说:“我想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GAY,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如此无礼的态度让我妈很不快。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用X光一样的目光把刘克克从头到脚好一通扫视,似乎在确定他的回答是否诚实可靠的。一分钟过去了,二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四分钟过去了…… 就在我们大家都认为刘克克会死于X光辐射过量时,我妈突然面露欣慰笑容,说:“很好,太好了!” 都说女人翻脸像翻书,当我和刘克克还陷在那巨大的情绪转变中回不了神时,我妈做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夸张表情,对我说:“宝宝,我跟你爸爸一直在讨论,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个GAY。” 什么?我张大了嘴正要质问,刘克克忙跑过来给我一拳,示意我别说话。好吧,鉴于目前的情况对我们俩有利,我就暂且不说也什么了。可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唉!我妈的话是从一声叹息开始的。她痛心疾首地述说起弥家家史:“你爸爸家一共三兄弟,除了他,另外两个都是GAY。你二叔一直单身着,你三叔虽然结婚生了个儿子,可后来又离了,这些事你都知道。” 我连忙点点头。这些事我知道是知道,可从来不知道他们俩是GAY。保密工作做得真好! “你二叔自觉得早些,好过你三叔害人害已。最近你三叔的儿子从美国来信,说要跟个男人结婚,原来他也是GAY。这就是基因,没办法的事,所以我和你爸爸一直担心你也是。你从小到大就没交上过什么像样的女朋友,身边的男性朋友倒是一个比一个赞。我和你爸爸早看出来你在这方面不对劲。所以前两年还一直给你张罗相亲的事,最近也就渐渐死心了。我们俩在家的时候一直说,强扭的瓜不甜,你看老三家闹得。儿子要真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们也认了。” 听到这里,刘克克在一旁悄悄地拉了拉我,小声问:“你妈说你是GAY” “当然不是,我随我爸爸,我二叔三叔才是GAY。” “你确定以及肯定?” “百分之一百确定,我肯定是漏网之鱼。” “你妈妈误会了,要告诉她吗?” “你傻呀!” “那我们俩说定了,一辈子都不告诉她。” 原来搞基是我老弥家的传统,我妈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话,我也就懒得再认真听。至于她刚才追问刘克克的那些话,主要是怕刘克克将来反悔,伤了我的心。如果她知道我跟刘克克之间的情况,正好跟她想象中的反了一反,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我妈把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情绪越发大好。她把刘克克叫到自己身边,问长问短,又说了好些亲热的话,显然是把他当自己儿媳妇看待了。刘克克这家伙也是个很会来事的,居然当场改口叫起了妈,也不嫌害臊。我妈一高兴,就把祖传的金佛像脱下来,送给他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倒没份儿。就这样闹腾了好一阵,两位老人家终于回去了。至于他们为什么突然来访,他们俩自己都忘了,我也没敢问,自此成为千古之谜。 第三十四章:BB弹归来 搞定了我家二老之后,我和刘克克之间的关系开始日趋稳定。用莲蓉包的话来说,就是活像一对老夫老妻。道奇两口子最近出了趟远门,因为道奇接了个片约,要去内蒙古拍半个月的外景,三天前刚风尘仆仆地回来。俩人都晒得乌漆麻黑,脸上两砣高原红,瞅着特别夫妻相,可逗了。 当我告诉他们,我跟刘克克的事家里已经同意了时,道奇表现得特别高兴,几乎跳到了屋顶上,大喊大叫着要送我结婚礼物。小费的眼神也是高兴的,不过这人不爱感情外露,脸色依旧是臭臭的,跟平时没啥两样,只说了“恭喜”两个字。我想这家伙大概还没忘记我挑唆道奇反攻倒算的事,不敢跟他计较太多。 道奇问我:“你们俩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啊?” “婚礼?”我当时就喷了,“别开玩笑了,中国不承认同性婚姻。” “你管他承认不承认,你承认,刘克克承认,那就行了。你们两个要是真打算在一起过一辈子,赶紧收拾收拾去拉斯维加斯。找个牧师,或者是公证处,只要付上五十五美元就能马上结婚。”道奇边说边露出了骄傲的神情,头则歪向小费。两个人像相思鸟那样脑袋挨着脑袋,那模样要多温馨有多温馨。 道奇是个很在乎形式的人,去年死活拉着小费去美国注册完婚,不过他的话也有道理。我想了一下,还真有点动心,于是回头去看刘克克。阿克朝我笑了笑,说:“你乐意咱们就去呗。” 这话太肉麻了,亏他说得出口。可我这当事人还没怎么样,莲蓉包一听,却嗷地一声就扑倒在地,一面用手大力捶地,一面嚎叫道:“太感人,太感人了!” 我被莲蓉包逗得呵呵笑了起来,连说:“你至于嘛你!” 就在大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时,忽然老屋外有人推开大门走了进来。那人一脸倦容,手中有行李,似乎刚下飞机。只见他脱下墨镜,朝刘克克凄然一笑,说:“阿克,我回来了。”竟然是BB弹! 古人说韶光轻贱,真是一点没错。不知不觉中BB弹已经走了一年多,期间发生了太多我无法控制的事情,以致于此刻再次面对BB弹时,我竟然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想必莲蓉包他们对BB弹的出现也一样感到震惊,所有人都选择了暂时性沉默。 周围很安静,静到令人发窘,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刘克克用很慢很慢的语速说:“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四个字,不多不少,不咸不淡,却有一种旁人无法涉足的默契在里头。我的心微微一痛,赶紧抬头望天,假装察看风向。现在是秋季,海上偶有台风过境深圳,今天的风,大了,刮得树枝嘎吱作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跑题了。我不再思考BB弹的回归意味着什么,而是担心起我的银杏树。今年夏末一场罕见的台风暴雨,打落了树上大半已经成形的果实,眼下只剩不多的银杏果,如果再来一场暴风雨,这冰糖白果想必是吃不成了。刘克克说,他很想尝尝我亲手做的这种上海小零嘴呢,他以前从来没吃过。 BB弹说:“阿克,原来我妈咪这次没骗我,她真的病了,很严重,美国的医生也救不了她。二周前她刚刚过世。我妈咪只有我一个,我要陪着她,替她料理后事,所以……” BB弹眼中饱含着委屈的泪水。刘克克当即上前几步,将他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慰着。小费冷眼旁观,虽然什么也没说,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莲蓉包则满脸同情地看着我。我在好友们的视线包围中,渐渐感到手足无措,于是用力看向刘克克,希望能得到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可他没有看我,一次也没有。刘克克充满爱怜的眼神一直都在BB弹的身上。 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直播,而老天爷给我安排的剧情就是这么狗血。我颇为自嘲地想,你不是一直希望他们复合吗,现在BB弹回来了,梦想成真了,这一切太好了。为什么没有人鼓掌欢呼?好吧,那我来,我来带头鼓掌!就在我要做出傻事时,莲蓉包伸手拉了我一下。我放下手臂,愕然地回头,发现她脸上满是忧虑,正朝着我微微摇头。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我冷静地想了一想,莲蓉包是对的。我该对刘克克有信心。他现在所做的,只是为了安慰一个朋友,一个一直都很娇气,一直都很依赖他的朋友。从道义上来说,如果刚才刘克克没有把BB弹搂紧,我也该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这是作为朋友的义务。BB弹是我们的朋友,而且一直都是。 事后小费诉我,他本来打算动手教训一下BB弹,让他明白就算是身为富二代,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可听见BB弹带着哭音说自己没了妈,他就下不去手了。小费说得一点没错,面对这样的BB弹,我们谁也不忍心去责备他。BB弹年龄虽然不小了,但由于家里保护过度,依然是个孩子。 想通了这一点,我朝我的朋友们微笑,说:“他们俩好久没见了,我们走吧,给他们一点空间,让他们好好聊聊。” 离开老屋后,我跟着道奇两口子去了他们家。一路上道奇都在骂我滥好人。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回击说:“我相信阿克。他以前是跟BB弹在一起,不过都已经说清楚了,刚才他还说愿意和我去美国注册结婚,他不会变心。” 道奇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又骂道:“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一点比人家强?人家有财有势,不但比你年轻,点子还特正,又是刘克克刻骨铭心的老情人。以前是人家老妈拼命拦着两人,现在老妈死了,障碍没了,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俩在一起?也只有你这种白痴才会故作大方地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我告诉你,这两个家伙现在肯定在叙旧,叙着叙着,你猜怎么则?啪地一声,旧情复燃了。你呢?你怎么办?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道奇说得不无道理。要论跟刘克克合拍,我可比不过BB弹。可我在心底不断鼓励着自己,要有信心,一定要对刘克克有信心。我努力地在脸上堆砌出生平最自信的笑容,说:“你等着瞧吧,不等我们到你家,阿克的电话就追来了,叫我赶紧回去给他做饭。他最喜欢吃我做的杂烩炒饭啦。” 大话我是说出去了,可现实却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刘克克的电话没有追来。天色越来越黑,道奇看着像气球一样瘪下去的我,心疼地说:“今晚在我家住着吧。明天那姓刘的小子要是来找你,我让小费狠狠地揍他一顿。” 我点点头,心里委屈得快不行了,非常懊悔自己今天所做出的轻率举动。道奇说得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太脆弱,太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所以容不得一丝退缩和轻慢。一晚上我都抱着手机,几乎没睡。很想给刘克克打电话,问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办,可又有些抹不开脸。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瞎折腾,第二天起床时,两只超大熊猫眼把道奇吓了一跳,以为我哭过了。 我说:“放心吧!咱又不是女人,遇到点事就掉眼泪。不管出了什么事,再大我都能抗得住。咱不能给老弥家丢脸不是。” 道奇的表情说明他一点也不放心,小费也是。两口子守着我,寸步不离,生怕我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来。我知道他们俩其实都有事要做,不能因为我,把人家的正事给耽误了。我说:“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嘛。没他我更自在,以后找个实实在在的好女人,结婚,生孩子。我他妈的要生他一大堆孩子,自己留俩,剩下的都送给你们两口子。” 一句粗口终于把道奇给逗笑了。道奇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哥们吃草要赶早。” “赶早,赶早!我一定赶在他们俩前面摆酒结婚发喜蛋,您就等着瞧好吧!” 送走了要去赶工的两口子,我一个人待在道奇的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电视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放着振兴祖国的大事不做,全都在谈情说爱,令我忍不住又开始想刘克克。他是什么意思?我走,他不留。我一夜未归,他也不闻不问。就算是因为见到了BB弹,俩人旧情复炽,这么做也太绝情了吧。分手可以,但怎么则也得给我说明白,拖拖拉拉的可不像爷们干得事。我得问问他去。 手机拿在手里,刘克克的手机号码和宅电我都有,打哪一个呢?我犹豫着,颇有些拿不定主意。打宅电吧,万一接电话的是BB弹,那情形一定特尴尬。打手机吧,有来电显示,他知道是我也许会不接听。想来想去总觉得都不妥当,最后把手机往沙发深处一扔,算了,还是不打了。因为不想主动把窗户纸挑破,我开始把希望寄托于刘克克身上,如果他主动联络我,只要他开口,要分要和我都听他的,绝不胡搅蛮缠。 道奇因为晚上有走秀,午后打来电话说今晚和小费不回来了,让我早点休息,别给他们俩留门了。晚饭时,莲蓉包没打招呼就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堆好吃好喝的。她这是怕我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特地过来陪我的。我心里挺感动,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这就是朋友,不用废话太多。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就这样在我睁眼闭眼之间过去了。我那破手机虽然时不时地响起,但刘克克始终没有打来电话。道奇因此把他老刘家的列祖列宗都问候了个遍,小费也破天荒地骂了一句粗口。身为事主的我,经过了这七十二个小时的煎熬,反而不怎么生气,只想着回老屋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尽快离开深圳去香港。我跟学长通过电话了,他说随时欢迎我到他的医院里供职。 第三十五章:回到老屋 这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和深圳擦肩而过的台风,仅仅留下了一场洗涤尘土的好雨,和雷雨后特有的清新空气后,就离开南部沿海,向着我的故乡上海去了。我换上小费特地为我准备的一身好衣服,还用了道奇从国外带回来的保养品,武装好自己后,像个战士一样走出道奇家,向老屋进发。 我第一次见到老屋时,这里简直跟鬼屋差不多,万圣节时拿来吓唬小孩,都不需要额外装饰。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让它能重新住人。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凝结着我的心血和人民币,院子里还有我亲手种下的沙田柚和银杏树。我一直期待秋天果树能有所收获。现在秋天来了,我却要离开老屋。一想到吃不到好吃的冰糖白果和沙田柚了,我这心就生疼生疼的。 推开大门,我放轻脚步,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我把留着邋遢长毛的刘克克错当成了看门狗的事,一丝笑意便从嘴角逸出。我记得我自我介绍说:“我叫弥宝生,你呢?” 他回答道:“刘克克。” 名字有点像女孩子,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又说:“原来是刘先生啊,很高兴认识你。刘先生你喜欢吃什么?你别看我是个男人,我的厨艺不错的,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做的。” 他一脸不耐烦地回我:“随便。” 他待人这么冷淡,真叫我失望,可我没放弃,我继续说:“我平时比较喜欢看书、种花,偶尔旅游,不知道刘先生你有什么爱好呢?” “没爱好。” 什么叫没爱好,连狗都有爱好,喜欢交配,人怎么可能没爱好呢?我当时就想啊,这人不但模样怪,性格也挺烂的。我想尽快修缮老屋,出于礼貌,我征询了他的意见。“我呢明天就打算找工程队来维修老屋,不知道刘先生觉得方不方便?” “方便。” “我们俩以后也算是同屋啦,彼此多了解可以有个照应嘛。啊!刘先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交朋友?” “不喜欢。” 竟然会有人说不喜欢交朋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不移民去月球呢。那里清净,没人。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刘克克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有一点很好,从不会装模作样,做人做事都很率真。 老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一楼大厅的柜子上,显眼的摆着那只价值不菲的瓷猫,下面压着刘克克给我的纸条。字迹依然丑陋,语法照旧混乱。大意是说他和BB弹觉得没脸见我,所以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瓷猫、金币和老屋作为对我的补偿都送给我了,任凭我处置。纸条的最后,刘克克对我写道:宝生,谢谢! 好吧,我天生就是那种会被派发好人牌的那种人,人们总喜欢对我说“谢谢”。馨儿这样,刘克克也是。我本来还以为这次换了个男人,待遇也许会不同呢。既然人生是踏上了就回不了头的路,爱情是扔出了就收不回的赌注。我愿赌服输。 我伸手摸了摸那只笑得十分吊诡的瓷猫,安慰自己说:“弥宝生,你发达了!五千四百万,你中了头奖啊!这么多钱,数钱数到手抽筋。你以后想要什么没有?别墅跑车美女,样样不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发了……你……发……”眼泪无声地落下。我本来向自己保证过,男人要有男人的腔调,这次绝不哭,可是我的泪腺天生就是比别人发达一点。 这时,身后传来叹气声,有人从后面环抱住了我。不必回头,熟悉的清凉油味道已足够说明问题了。静静的,温暖就由拥抱的肌肤传送给了我。我不敢回头去看,偷偷擦干了眼泪,问道:“你不是跟BB弹走了吗?你什么意思?” 刘克克回答说:“我没有离开过半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那这纸条是怎么回事?” “那天你一生气,掉头就走,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也生气了,故意这么写,想吓唬吓唬你。其实BB弹只是来跟我们打声招呼的,后来他就回去了。我气你不信任我,把我拱手让给别人,所以一直不给你打电话。赌气了三天,实在是憋不下去了,本来打算去道奇家把你抓回来的。刚要出门,正好看见你的老甲壳虫进了老屋。我就偷偷躲起来了。” 原来如此,我整个人立时就满血满点复活了。又问:“你跟BB弹怎么说的?”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都说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婆婆妈妈的问。我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扪心自问了一下。要说缺乏安全感,刘克克可能比我更甚。毕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GAY,而我只是“误入歧途”,随时都有可能抛弃他,和别人生儿育女去了。更何况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别人能施舍给你的。 想到这里,我转身说:“你也太损了吧。我只是想给你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有你这么报复人的吗?姓刘的,我跟你说。下一回我要是再离家出走,你必须立刻给我追,然后跪下来求我回家。我不原谅,你就给我一直求一直跪。你要是再敢跟我玩冷处理,我就……就……”下面的话全都淹没在一阵唇齿相依的纠缠中了。男人嘛,比女人少了八分之一的DNA,属于进化不完全的生物,一感动就容易冲动。两个人扭着扭着,就倒在大床上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我继续经营着我的小诊所,生意时好时坏,业绩跟深圳市扫黄打非工作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因为有“粉红联盟”的女士们帮村,我成了本地享有盛名的专科医生,为此还上了一次报纸。人送绰号“妙手医圣”。 刘克克对普通的工作一向没什么兴趣,“lemur”乐队解散后,他不知怎么了,忽然对绘画产生了兴趣。因为画风大胆,用色鲜亮,颇受年轻一代的欢迎,几年之后居然成了东门一带小有名气的野兽派画家。光靠他卖画的钱也足够我们俩家用了。 我家二老虽然对于无后这件事一直心存遗憾,当着我和刘克克的面却很少抱怨,偶尔感慨一句谁家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什么的,只要刘克克稍微露出一点不自在的表情,二老就赶紧住口了。因为他们俩一直都认为是我“带坏”了刘克克(因为我比刘克克年长,而且二老认定我才是个“GAY”),其错在我,总是感到有愧于刘克克,对他好得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吃醋了。 跨入而立之年的道奇,终于对混娱乐圈感到厌倦了。他和小费在东门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咖啡店,因为时常有圈内的朋友到访,惹得一干追星族日夜守在他家店面里,所以生意相当不错。道奇一直想领养个孩子,小费却不以为然。为了这事,小两口没少拌嘴。可这两人的感情却越吵越牢固,每次吵完架都要向我讨要伊泰安栓剂。 继续纠缠了几年后,屡战屡败的瞿乃文终于知难而退了。后来不知道怎么搞得,他居然跟我的香港学长好上了。这两个人外形都帅得一塌糊涂,并排这么一站,不知道秒杀掉多少少女春心,只可惜都是GAY,对异性高挂免战牌。以瞿乃文的本事,要搞定学长家一门老少自然是毫无问题。直哄得学长的父母将他视如己出,连祖传的龙凤镯都舍得送给他。 莲蓉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嫁给了她的未婚夫。老公疼她爱她。两年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生活美满幸福。她后来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儿科医生。几年后得到家中和老公的资助,也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私人诊所,经常给人家提供免费义诊。 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终于懂得了家庭责任的意义。BB弹遵照他家族的意愿,由BB弹进化为潘总。想不到他这个人看似长得生嫩,其实挺有经商的天分的,驰骋商场不往不利。我经常在财经报纸和杂志上看到他的相片或者是关于他的报道。有一次我和刘克克在机场正好遇见他携妻带子出门。潘太太个子高高的,挺漂亮,还是前奥运冠军。一双儿女遗传了两人的优良基因,都很可爱。我们三个人隔着老远相互对视了一阵子,谁也不说话,最后笑一笑,挥挥手,算是对过去岁月的一点纪念。 我不知道刘克克是怎么想的。反正对于BB弹的事,我感到有些难过有些自责。因为自最后那次登门拜访之后,BB弹就绝迹不再和我们联系了。我本来就不算多的朋友圈里从此少了一个。 因为我的厨艺好,道奇家两口子和莲蓉包、瞿乃文他们渐渐都养成了拖家带口来老屋蹭饭的习惯,老屋因此热闹异常。有一次,瞿乃文对我说:“我要是你就把老屋拆了,改建成商务楼或是商务型酒店。以现在深圳的房价,你们俩准保成为亿万富翁。”大家都表示赞同,连刘克克都没有反对,唯独我笑而不语。没有老屋没有这间小诊所,哪来我的故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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