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上——淮上
淮上  发于:2014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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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个CP十几年的竹马竹马感情深厚事业有成然后吃饱了撑着开始闹离婚的故事。 狗血有欢乐有折腾有家长里短有,娱乐圈背景,HE~ 本文1V1,CP确定基本不虐,欢迎跳坑,求花花求抱抱求挠肚皮求蹭脸~ 内容标签:强强 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靳炎,蒋衾 ┃ 配角:黎檬,卫鸿,段寒之 ┃ 其它:HE~ 第1章 十五岁的黎檬背着书包回到家,刚进门就被吓呆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蒋衾把靳炎压在地上狠狠一拳下去,靳炎当即火了,翻身一脚把蒋衾踹到墙上,怒骂:“给点颜色开染坊了是吧?老子他娘的揍死你!” 靳炎的样子非常狼狈,左眉骨被揍得通红,袖子卷得一边高一边低,江诗丹顿表带早断了,整个人就像只气急败坏的大公鸡。 蒋衾也不好到哪里去,眼镜被打碎半边挂在鼻梁上,衬衣扣子掉了一地,他弯腰捂着被狠狠踢了一脚的肚子,紧接着顺手抄起酒柜上一瓶还没喝完的红酒对着靳炎的头砸了下去。 黎檬大叫:“停——!停停停停!” “我日!”靳炎一把夺下酒瓶,简直出离愤怒了:“姓蒋的你是真心想弄死我对吧,妈逼的你是在外边勾搭了哪个小白脸!说清楚!今天就跟老子说清楚!” 蒋衾一拳把他揍翻在沙发上。 靳炎跳起来就要回击,黎檬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大腿:“爸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别打了!” 靳炎被踉跄拖回沙发上喘着粗气,双眼通红。 蒋衾转身回到卧室,把手机、钱夹、笔记本和几件换洗衣服往包里一塞,大步流星走出来,冷冷道:“离婚协议书我会发到你邮箱的。” “妈了个X的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黎檬被吓傻了,下意识道:“妈……” “晚上自己叫点外卖吃了睡觉,明早记得上学。” 蒋衾把镜框扭曲的眼镜扔进垃圾箱,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黎檬觉得真是糟透了。 他爸把他妈给打了,然后他妈把他爸给甩了。 他问靳炎:“你到底跟我妈吵什么,上次那女的后来不是给钱摆平了吗?我以为你们都和好了!” 靳炎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怒道:“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吃了饭洗洗上床睡觉去!” 黎檬鄙视的看他一眼,回房给蒋衾打电话。然而蒋衾手机没人接,从八点到十一点,整整打了三四个小时,黎檬终于困意深重睡了过去。 临睡前最后的印象是门缝里透出客厅的光,靳炎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抽烟,地上丢了七八个空啤酒罐。 黎檬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人生危机——父母离婚。 他一度以为像靳炎和蒋衾这样的同性伴侣是不会离婚的,从记事起他们的感情就很好,靳炎开着内地颇有影响力的娱乐公司,蒋衾在大会计师事务所供职,经济条件优裕家庭氛围自由,他曾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虽然偶尔有点小吵小闹,可那是正常家庭生活的磕磕绊绊,最激烈一次也没有带过夜——第二天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这俩人就和好如初了,黎檬为此嘲笑了他们很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因为年纪渐渐上去,两人都过了三十,脾气反而冷静隐忍下来了。 年前有一阵子黎檬觉得家里气氛很不对,蒋衾神情总是冷冷的,靳炎也一副老子懒得多说的模样,后来才知道靳炎跟一帮制片人出去喝酒,包厢里叫了一屋子女艺人,偏偏被蒋衾撞个正着。 这事没有惊起很大水花,除了其中一个女演员打电话给靳炎说她怀孕了,结果被靳炎飞快的拿钱堵回去之外,蒋衾基本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示。 然而从那时起这个家就有些不对了。 蒋衾工作忙,整天整天早出晚归。靳炎本来就经常要出差,那阵子出差更频繁,黎檬几乎很少见到爹妈两人呆在一起。偶尔几次三人齐聚,靳炎说话却总是带刺,蒋衾则压根不说话。 黎檬知道他们迟早要吵一架,然而没想到吵得这么激烈,更没想到一贯斯文温和的蒋衾会出手打人。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黎檬半梦半醒间咬牙切齿的想。 明天就去问蒋衾,维护家庭完整的重任就全落在小爷头上了。 靳炎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窗外天光大亮。他一身高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和衣睡在一米二的沙发上,正睡得迷迷糊糊,手伸出去便把手机撞下了茶几。 “妈的……”靳炎不耐烦的坐起身:“喂,干嘛?” “老靳,”卫鸿的声音在电话那边非常严肃,说:“你知道你媳妇正起草财产分割协议书准备要离婚的事情吗?” 靳炎暴怒道:“是啊!我不知道!真是谢谢你特地来提醒,老子谢谢你全家!” “……哦不谢,应该的。你在哪儿呢?要兄弟带酒来陪你一醉方休不?其实我蛮同情你的,年纪一大把的媳妇没了,上哪儿再找一个去哟……” 靳炎简直忍不住要咆哮,然而十几个小时前的怒气就仿佛燃尽了的篝火,最终只剩下一点混杂着火星的灰烬,再也没力气吼了。 “……我在家,”他有气无力的道,“出门小心点,别给记者拍到。” 风头正劲的当红一哥卫鸿,同时也是圈内公认的老好人,拎着两瓶白酒两碟小菜亲自登门,满脸是“啧啧啧我就知道你有这么一天”的同情。 “哟你看你这脸,青红黑紫一应俱全,开染坊了你这是。孤枕难眠的滋味好受吗?” 卫鸿坐下来倒了两杯酒,又把椒盐花生米和夫妻肺片盛在碟子里摆上,一副推心置腹要开始谈话的表情。 “老靳,我说差不多也就得了吧,你脾气急点大家都知道,但是怎么样也不该下手打呀。你以前就老犯这种原则性错误,我还以为你早就改了呢,怎么昨天又犯?蒋衾差点就进医院了。” 靳炎脸色沉沉的不说话,半晌才哼笑一声。 “蒋衾那臭脾气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了,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人家又没克扣你吃又没克扣你穿,急了也就冷暴力两天,就算看在人家当年陪你白手起家的份上,也不该说打就打啊。” 卫鸿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靳炎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自己熊猫般的眼眶问:“你觉得这也是我自己打的?!他揍了我多少下你知道不?!” “这……这个……老靳,”卫鸿无奈道:“蒋衾胜在数量,可你胜在质量啊。” 靳炎:“……” “听哥的话,酒醒了乖乖去给蒋衾道个歉,以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过日子。你俩一路风雨兼程的不容易,当年吃糠咽菜的日子都过来了,怎么现在就闹到这种境地了?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卫鸿捡了个花生米,又示意靳炎吃菜。靳炎盯着筷子半晌不动,神色阴沉莫测,突然把酒杯重重一放,说:“这事没完。” “别在那胡说,你没完没了了都!” “你不懂,”靳炎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蒋衾在外边有人。” 卫鸿惊呆了。 “看不出来吧,一开始我都不相信。是,我是有时喝个花酒应酬应酬,但是我没把麻烦带到家里,除年前那次之外我可没现在他眼前!他呢!他简直就是把老子的尊严往脚底下踩!” 卫鸿张了张口,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亲眼见着的?” 靳炎面色阴郁,一个字不说。 “兄弟,这事可不是乱猜的,你你你……你冷静点,蒋衾怎么在外边有人了?” “……” “你看到了还是抓着铁板钉钉的证据了,蒋衾跟你摊过牌吗?捕风捉影是夫妻感情大忌啊我可告诉你,何况蒋衾那种人他有可能出轨吗?你不出轨就不错了!” 靳炎冷笑一声,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卫鸿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半晌才见他伸手比了个九的手势。 “九个月,”靳炎说,“九个月没让我碰一指头。” 卫鸿:“……” “一开始是身体不舒服,上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来。回来就开始工作忙,抓着出差的机会就往外地跑,然后说我晚上打呼噜非要搬到书房去睡。各种各样的理由,总之就是不让老子近身。” “每天晚上听他在隔壁睡觉我都欲火焚身得恨不得撞墙,这是我家啊,他娘的这还是我家吗?!有这么不人道的吗?!开春的时候什么办法都使出来了,只差没下春药了,人家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靳炎把筷子猛的一拍,差点打翻玻璃碗。 “我跟你说,他简直就把我当污染源一样走路都避着,要不是当着孩子的面他简直连话都不想跟我多说一个字!你媳妇有这样对你吗?我不说九个月了,就说一个月!你受得了吗?” 卫鸿果断道:“提都别提。” 靳炎冷笑一声,“知道昨天是怎么打起来的吗?昨天下午趁孩子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在厨房做饭,我就在那看着特别没法忍,就过去想跟他聊两句。” 靳炎嘴里的“聊两句”显然不能完全概括他的行动,不过卫鸿大概能想象发生了什么事。 “老子还没干什么呢,他就转身往外走!结果我追上去他还让我走远点!你说我能不气吗?!那时我还忍着跟他说道理呢,没说两句就拉扯上了,结果他娘的这小子就开始动手了,后来还拿红酒瓶子对着我砸!你说这要砸实了,我现在还能坐在这?!” 卫鸿点头严肃道:“婚内强奸未遂,确实不该坐在这了。” 靳炎火冒三丈,怒道:“什么叫婚内强奸,老子是他男人!这是老子的合法权利!剥夺我这项权利就他娘的是违法!” 卫鸿:“……” “我告诉你,要么蒋衾真的得了什么病——这个我能接受,要么就是他在外边有人了,妥妥的。前一种几乎不可能,我知道他正常得很。后一种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不然他不会把我当重度污染源一样整天躲着。” “……我还是觉得蒋衾不大像出轨的人……” “我跟你说卫鸿,你不了解他。我们刚处对象那会儿有个人老纠缠他,他跟那人就现在这种态度,恨不得呼吸都拿个透明玻璃板儿隔开。我老早就觉得他这样对我肯定有问题,就是没抓到证据。” 靳炎脸色都扭曲了,杀气腾腾道:“要是给我抓到是谁,看老子不活撕了他!” 卫鸿只觉得眼前这男人是长期得不到满足导致欲火太旺烧坏脑子了,他谨慎的想要不还是给他请个心理医生比较靠谱,请他出去嫖就算了,风月场合里找个蒋衾TYPE的比较困难。 就在这时靳炎手机来了条短信,是他跟蒋衾的心肝儿子黎檬小同学: “爸我就跟你说一声今天下午逃课了,反正学校的课也没什么意思。我找到蒋衾了,你这个没用的看不住老婆的男人,我去帮你把蒋衾给哄回来。” 靳炎的手指颤抖着。 卫鸿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半晌说:“好孩子,养儿防老这话尼玛真没错啊!” 第2章 “养你就是讨债来的,”蒋衾说,“上来坐。” 黎檬麻溜儿的爬上酒店大床,和蒋衾肩并肩的坐着,看他手里那本德文原版小说。 黎檬和蒋衾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然而他俩有着各种方面惊人的相似:脾气、性格、爱好和长相等等。更显着的一点是蒋衾智商极高,而黎檬也不遑多让,上学以来一共跳过三次级。 周围一圈朋友多次怀疑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戚,要么黎檬就是蒋衾十几岁时搞出来的种。然而靳炎多次铁板钉钉的否认这种可能性,一副“这是缘分啊你们这帮愚蠢的人类”的表情。 黎檬看了一会儿,说:“凶手是那个滑雪教练。” “不要每次看到一半就忍不住炫耀你知道剧情,小心把你赶出去。” “你忍心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蒋衾同志!”黎檬指责道:“不给做饭离家出走就算了,区区剧透小事都这么计较!” 蒋衾无言看他。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嘛,”黎檬立刻把尾巴伸出来摇摇,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蒋衾同志?要我押着靳炎同志上门负荆请罪吗?差不多得了啊我跟你说,现在回家你还能享受到帅哥儿子的撒娇卖萌脱衣舞豪华补偿套餐,晚了可就米有了!米有了!心动不如行动你还是赶紧跟我回去吧!” “……黎檬同志,”蒋衾说,“你跟靳炎真是亲父子,毫不掺假的,耍无赖都这么相像。” 他穿着酒店提供的厚实白色浴袍,目光因为少了眼镜的遮挡而显得更加清晰明亮,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一看就完全不吃黎檬那一套。 “你又不前凸后翘,又没有36D,就算跳脱衣舞也没什么看头。再说就算你会跳也不能掩盖身为学生却逃课的事实,按我的脾气应该把你揪去学校让你对着教导主任跳一跳。” 黎檬张口结舌半晌,突然否认:“不要,她会爱上我的。” “相对于脱衣舞,你需要苦恼的是另一件事,”蒋衾说,“靳炎和我离婚之后,你打算跟谁?” 黎檬知道谈话终于转到他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去了。 就像每个在父母离婚时被问“爸爸和妈妈你到底想跟谁”的小孩一样,黎檬的第一个念头是:瓦勒个擦!小爷不想回答! “我希望你跟靳炎,”蒋衾道。 “——啊?你不要我?” “靳炎是你亲生父亲。” “可你是我妈啊!”黎檬立刻伶牙俐齿的接上下一句,“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啊!” 蒋衾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黎檬,”他疲惫的道,“你知道你名下有时星娱乐百分之七的股份对吧?” “就算……” “时星娱乐没有上市,股份全掌握在当初几个主要股东手里。靳炎有百分之四十,你有七,我有十二,你知道游离在外的股份有多少吗?” 黎檬瞬间反应过来:“百分之四十一!” “是的,”蒋衾说,“非常微妙的数字,恰好比靳炎的个人股份多那么一点点。也就是说,只有当我或者你跟靳炎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公司的掌控权才是完全保险的。” “换个角度说,如果你跟我在一起,完成财产分割后靳炎的股份比例为二十六,作为监护人我除了自己的二十六之外还掌管你的那百分之七……” “那不是很好吗?你成大BOSS了,可以去公司把那群恨不得黏在我爸身上的小明星都赶跑……” “太天真了,”蒋衾说,“这意味着游离在外的股权大于我或靳炎,只要操作得当,山河易主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黎檬的世界观顿时受到了震撼,“那……你……你就别跟靳炎离婚啊!” 蒋衾冷笑一声。 黎檬穿着校服衬衣,五官带着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稚气和鲜明,皱起眉来的样子有种靳炎特有的味道。 不过靳炎给人的感觉是深邃沉肃,黎檬年龄没到,只让人觉得烦恼。 “是因为上次那个女的吗?据说已经摆平了啊。靳炎心里是有你的,你不知道他知道这事时手都抖了,一个劲跟卫叔叔说:‘给她多少钱都没问题,就是千万别给蒋衾知道,不然我就去跳楼……’” “哦,他说过这话?” “比真金还真啊!可惜后来你还是知道了,那段时间我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叫人在窗子外边装一圈护栏,万一真跳下去可怎么办?” 蒋衾拍拍黎檬的头,说:“要跳早跳了,嚷着要跳的人才最不会跳,别担心。” 黎檬深以为然,随即觉得不对:“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婚的啊?” 蒋衾皱起眉,仿佛十分迟疑。 但是他有个让黎檬小同学很满意的地方:靳炎经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而蒋衾则尽量把成年人的世界展现给孩子看,并引导他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去寻找答案。 果然他最后还是说了:“我也不知道。” “从去年开始起,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很厌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已经不是我认识十几年的那个靳炎了,好像从那时开始起,他就变成了一个我不熟悉甚至很陌生的人。” 黎檬呆住了。 “我有时很害怕,”蒋衾说,“那个我深爱了十几年的靳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他在我没注意的地方偷偷改变了,还是他从没存在过,以前一直是我单方面一厢情愿的幻想?” “蒋、蒋衾……” “后来那女演员发短信给我说她怀了靳炎的孩子,当时我竟然没有半点惊讶,心里只有种故事结局般的解脱感。” 蒋衾顿了顿,声音带着叹息般的喑哑,仿佛刚出口便消失在了酒店房间冰冷静寂的空气里: “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就是它终于来了。” 黎檬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靳炎睡在沙发上,卫鸿哭笑不得,拎着两个空白酒瓶子说:“不怪我,你爸喝起来止不住,一人喝了半斤多。” 黎檬面无表情道:“你可以直接把酒瓶子砸到他头上去了谢谢,蒋衾会感谢你的,你做了他昨天想做但是没成功的事。” 卫鸿好奇问:“你妈怎么说?” 黎檬耸耸肩,进房间去扔了书包。 “我要吃蚝油爆虾、八珍豆腐、糖醋排骨和木须肉,现在就去给我做。”几分钟后他从房间探出头,颐指气使道:“敢溜走的话我就告诉我爸,当初那个女明星是从你手机上看到我妈电话号码,从而发短信给我妈说她怀孕了的。” 卫鸿的表情就仿佛生吞了一个西瓜。 “下次就算上厕所也要随身带着手机,没用的大人。” 黎檬轻松击溃客厅里这位红遍全国的影视圈一哥,施施然回房等吃饭去了。 晚饭后黎檬去洗了个澡,出来时客厅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 “喂,是黎檬吗?”电话那边声音很轻柔,“找一下靳总好吗?” 黎檬警惕问:“你谁啊?” “跟靳总说我是赵雪,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被哽了一下,“哦,其实就是公司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我待会再打来吧。” 黎檬微笑道:“公司里的事就更该告诉我了,小爷好歹是个标准的太子啊。赵雪是吧?哪个部门的?谁告诉你我们家电话号码的?” 赵雪小姐显然被这传说里十五岁天真无知纨绔奢侈的小少爷惊到了,半晌才勉强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靳总一天没来上班,我……我们都很担心。” “小姐,”黎檬说,“虽然我没见过你,不过我现在以公司股份百分之七所有人的身份给你立个规矩:下次除非公司倒闭,否则别打我们家电话。再被我发现一次,你就被fire了。” 电话那边静寂无声。 黎檬款款挂了电话。 “……谁啊?”大概是说话声音惊醒了靳炎,他慢慢起身打了个哈欠,两眼发红的坐在沙发上,几千块钱的衬衣就像抹布一样挂在身上,愣是穿出了穷困潦倒的Diao丝气质。 “打错电话的。”黎檬挑起眉毛看着他父亲,哼笑问:“——谁不离谁是孙子,嗯哼?” 靳炎差点被亲生儿子一击K.O.,然而他已经没力气发火了。 “卫叔叔临走前烧了几个菜放在冰箱里,要吃自己拿出来微波炉转一转。还要喝吗?” 靳炎反应迟钝的摇摇头。 “再喝一点嘛,说不定喝着喝着蒋衾就回来了呢。” “……黎小檬小同学,你这毒舌是跟谁遗传的?!” “毒舌总比家暴好,我又没动手打人,也没上脚踢人,更没个小女生上门跑来说怀了我的孩子……” 黎檬摇头晃脑的在客厅里转圈子,一边从各个角度欣赏他爹气急败坏的脸。 “黎小檬小同学,”靳炎有气无力的道,“我理解你即将失去母亲的恐惧和痛苦,但是请你冷静下来,老子要是真的离婚了,你就成单亲家庭的小孩了懂否?!” 黎檬说:“我也可以气死你,然后带着你的百分之四十股权去跟蒋衾过日子。单亲就单亲,至少我是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单亲!” 靳炎:“……” 靳炎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蒋衾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检查作业接送上学放学,人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标准一贤妻良母,我干嘛非得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挂着啊?我干嘛不带着你的钱你的公司奔向美好新生活啊?你说是吧老爸?” 靳炎简直郁闷得要命,怒道:“第一!给你检查作业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已经高三了还要人检查个屁作业啊黎小檬小同学!” 黎檬一副嗯哼哼哼的嘴脸,跟靳炎某些时候一模一样。 “第二!你那些校服啊羊毛衫啊全是送去干洗店的好吗,人家每周一次上门服务蒋衾他只负责签个单啊!这也叫帮你洗衣服啊是吧!” “哼哼哼哼……” “第三!你老子我每天吃完饭吭哧吭哧在那洗碗的背影已经被你忘光了啊,小学时候朱自清那篇《背影》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怎么就只看见你在作文里热情赞颂每天给你烧饭的妈,没见你提半句每天给你洗碗的爸呢?!” “哼哼哼哼……” 靳炎怒道:“简直反了天了,再哼哼小心下个月没零花钱!告诉你,蒋衾以前就老说我哼哼的时候让他特别想揍人,现在我知道这种冲动是怎么回事了!” 黎檬刚要哼一哼,突然想到蒋衾不在家,万一真的被暴力也没人来劝架,于是立刻住了嘴。 靳炎气呼呼的坐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捡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脸色阴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突然拿定主意,站起身说:“我出去一趟,你早点上床睡觉,明早不能再逃学了。” “你……你上哪去?” 靳炎如同一匹受了伤的狼,说:“老子才不怕离婚,老子什么都不怕!但是一定要搞清离婚是因为什么!” 第3章 靳炎在周围人眼里,属于那种江湖习气很重的男人。 这跟他家庭出身有很大关系,同时他做的又是娱乐业,免不了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人在白道上混,黑道上也踩着一脚,每年过年总要往特定那几个人账上打一笔钱,同时也有人往他账上打钱孝敬。 他穿上西装也人模狗样的像个精英,实际骨子里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当他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心里已经拿好了一个相当毒辣的主意。 “这人是我媳妇,姓蒋,多年寒衾冷似铁的衾。身高一米八零,戴眼镜,开一辆银色凌志,在世筹会计师事务所上班。” 靳炎两根手指按着照片,从梨花木桌面上轻轻滑过去。 昆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靳哥你怎么偏喜欢上个男人呢,这人一看上去就又直又精英啊。” “他就这调调。最近我怀疑他在外边有人,昨天刚跟我说要离婚。我就想知道他是为什么要离。你让你的人盯着他,只要看见哪个男的敢撬我墙角,二话不说上去就给我揍。女的就算了,可能性不大。” 昆洋满口答应:“没问题!敢给咱靳哥戴绿帽,不想活了这是!火起来两个都绑了丢护城河里去!” 靳炎脸色顿时变了:“要丢丢奸夫,谁叫你丢蒋衾了?” “……啊?” “我刚要跟你说,动作小点动静轻点,别给我媳妇发现了,不然老子剥了你的皮!” 昆洋顿时无语,手下一帮小弟集体黑线。 小弟甲逻辑思维比较强,立刻问:“那……那靳哥,万一抓奸在床呢,就随他们去?” “你傻啊,你不会上去装警察查房的?要是真的抓奸在床你也别声张,把那男的绑了给我送来,老子亲自整治他全家。告诉你姓昆的,这事办好了重重有赏,办得不好,你等着我来拆了你家的金字招牌,以后也别在道上混了!” 靳炎这人有个很著名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践。跟他同一批开始混的大多都折了,就算有些混出头的也不过勉强温饱而已,只有他最光鲜最能做生意。 就是因为他重诺。 他早年开始混的时候,有一次轻信他人,用公司名义给人当了六十万巨额借款的担保人。结果那人跑了,追债的找上家门,他硬是咬牙不破产,为了还款险些跑去卖器官。那时候不比现在,卖器官还是比较值钱的。他当时琢磨了很久去卖哪个器官,结果蒋衾想办法弄来一笔钱,好不容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当时公司有个投资人就是看重他这一点才追加了八十万投资进去,觉得他虽然年轻气盛做事不稳,但是原则还在,媳妇也靠谱,家庭和睦齐头并进,终归有一天能发达。 事实上他们也都成功了,时星娱乐之前是靠别人提携,现在已经能提携别人了。 昆洋半点不怀疑,靳炎说我要拆了你们的招牌,他就真能干得出来。 靳炎出了古玩店的门,在车上坐着抽了半天的烟。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然而他完全不想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从骨子里生出的懒怠让他什么都不想做,连动都不想动。 昨天下午他看到蒋衾站在那煎鸡蛋的背影还冲动得好像一头发情的老虎,然而现在那种热情就全灰了,完全冷却了,疲惫得仿佛直接老了二十岁。 男人其实就这点意思,他颇有哲理的想。 在朋友面前充大款,在公司里边充大爷,在老婆床前就是永远充大小伙子。 钱、权、色,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就像三角形的三个角,缺了哪个都不完整,缺了哪个生活都要崩塌。 他甚至都不想去公司了,爱怎么怎么吧,明儿就关门不干了,大家都回去吃自己去。当年一贫如洗要卖器官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就过不下去对吧? 靳炎把烟头重重一摁,刚想着要不随便在车里睡一晚算了,就听见车窗外叩叩叩的响起来。 “靳哥还没走啊?”昆洋领着两个小弟站在外边,赔笑问:“晚上回家看小太子不?” “小太子跟他妈一条心,目前还不大待见他老子。”靳炎问:“你们上哪儿去?” “有个朋友新开了家酒吧,就在转弯酒吧一条街上,我带几个人过去给他捧捧场。靳哥要来不?您要是来我就包全场,咱们好好乐一乐。” 乐个屁,媳妇都不要老子了。 靳炎这么想着,心里又突然生了股狠劲儿,觉得你蒋衾都出去勾搭小白脸儿了,老子凭什么在这一个人躲着黯然销魂,跟没了蛋的杨过似的? 老子就该呼朋唤友前簇后拥的出去找乐子,一个电话招十几个小艺人轮番陪着花天酒地!老子又不是林黛玉,躲在这里哭个屁啊哭,哭成渣了媳妇也不见得回心转意啊! “走!”靳炎自暴自弃说:“哥今天给你们当司机,上车!” 昆洋跟靳炎不同——靳炎主要还是白道上的人物,踩一脚黑的也不过是家里有些老关系,外带娱乐圈里免不了要点关系背景。昆洋就是完全的混混头儿了,开古玩店是纯粹玩票,手底下带着一帮人马,早些年还跟人出去械斗抢地盘收保护费。 所以昆洋的朋友都是那个调调,酒吧刚开就招来一批男女公关,开业前三天把市里有头有脸吃皇粮的全请了个遍。 靳炎一进门酒吧老板就哈哈大笑的迎过来了:“哟,靳哥!靳哥可是稀客,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两杯!——立军大乐快去把小姑娘们都打扮齐整了叫出来,谁能攀上靳哥这一大贵人,我明天就给她封个厚厚的红包!” 靳炎一边被身材火爆的迎宾小姐领去包厢,一边微笑问:“最近节气不好,生意怎么样?” “嗨,赔本赚吆喝呗。朋友过来给我捧场,总不能赚朋友的钱对吧。靳哥最近如何?” 靳炎摆手不语。 “靳哥,过度谦虚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大伙儿都知道你投资那个电影马上就上映了,前几天我还听人说电影院门口放老大一副海报呢,名导段寒之亲自执导!全明星阵容演绎!跟你说啊靳哥,咱们这的小姑娘们等你来可等疯了,你要是看哪个好,也给提携露个脸儿,咱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周围人都笑起来,几个穿着暴露的侍应小姐也笑得花枝乱颤。 靳炎敷衍的问:“是吗?”神色间摆明了不当回事。 早些年他还年轻气盛的时候,听到这话就有点免不了的自得,然而男人一旦过了三十,心态整个就不一样了,现在他对这些虚的东西已经完全淡定了。 这酒吧不愧是本市三教九流的最新集中地,没过一会包厢里就来了十几个环肥燕瘦一应俱全的女孩子,有的清纯无暇如同白莲花,有的身材火辣好比黑玫瑰,而且还都相当有职业素质,来了也不往人身上贴,只各自热情的向老主顾打招呼切水果。 靳炎手底下一众女艺人,牛鬼蛇神见多了,哪把她们当回事,只懒懒的坐在一边。酒吧老板察言观色,一拍大腿笑道:“靳哥肯定是想看看新鲜货,正巧我这有几个绝佳的孩子——来,这就给您叫上来!” 说着起身亲自走出去,过了一根烟功夫,果然带来三四个十几岁花颜雪肤的小男孩。 昆洋一看乐了:“哎呀我去,你这真他娘的什么都有!过来给哥看看这小脸儿,哎哟喂……你上哪儿找来的这么些好货色?” 老板哈哈大笑,又推搡那几个小男孩:“去,去给靳哥点个烟!” 靳炎只微笑不说话。 这几个男孩确实漂亮,走的都是中性路线,看上去跟美貌少女几乎没什么区别。尤其里边有两个五官特别好的,比蒋衾都高出一码子来。 然而靳炎对这些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并不如何感兴趣,心里甚至微微有点膈应。 酒吧老板看他还是不动心,就有点急了,使眼色叫一个最漂亮的男孩主动上去点烟。那小男孩也爽快,伸手抽了根大中华,放在自己嘴边点燃了,羞答答凑过去问:“靳哥来一根?” 靳炎正懒得理他,突然抬眼一瞥,顿时愣住了。 那小男孩不知道怎么回事,问:“——靳哥?” 靳炎心里有些恍惚,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有些悲伤,悲伤里又透出苦涩的可笑。 ——这小男孩的模样,竟和蒋衾年轻时十足十的像! “靳哥?”小男孩进退不得,尴尬问:“您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温文,”小男孩忙补上一句:“您也可以叫我文文。” 靳炎默然点头,接过烟抽了一口,说:“——你留下。” 文文眉梢一动,神色间透出十足的欢喜来,高高兴兴用牙签穿了一块西瓜送到靳炎嘴边。 他殷勤的样子就跟蒋衾完全不同了。蒋衾总给人一种万事在握又不动声色的感觉,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你犯错了他就默默的改过来,也不责备,也不生气,冷淡却从不发火。靳炎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摸不透他。 这是靳炎最讨厌他的一点。 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也寻思,如果蒋衾能像其他人一样主动、殷勤、柔情似水,那又该是怎样的光景。然而不论怎么寻思,他都无法想象蒋衾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俯下身来是什么样。 他有时候发狠,觉得对蒋衾就该暴力一下,然而有时又觉得蒋衾就该这样,不然就不是那个被他搁在心里十几年的蒋衾了。 靳炎透过烟雾看着人声鼎沸的豪华包厢,突然觉得很伤感。 “靳哥心里有事?”文文小心翼翼问:“您要是觉得烦,我陪您喝两杯怎么样?” 这小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有,就是太不会说话了。靳炎觉得好笑,便反问:“你觉得我在烦什么呢?” 文文不好意思道:“您这样贵人的心思哪是我能猜到的,肯定是生意上的大事吧。” “嗯,不对。” “那……那是朋友圈儿里的事?我看这里来来去去的老板们人际关系都特别多,今天跟这个好明天又跟那个好,算盘打得比什么都精明,要我肯定应付不来。” “也不对。” 文文讪然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靳哥别怪我,我见识少,老板也经常说我呢。” 靳炎一笑,长叹道:“——见识少才好啊!” 这话没头没脑的也没法接,文文只能陪笑坐在边上,突然又听他问:“你今年多大?” “哦,过年刚满十七,不过看着脸嫩罢了。老板说要是有新主顾问起就说十六,不过您是咱们老板的老朋友,跟您就说实话啦。” “怎么不上学?” 文文轻车熟路道:“家里穷,有时候就出来打打工。靳哥您要看我好就多给点小费呗,下次您如果还来,我就提前空着专门等您。” 靳炎被他逗得一笑,然而那笑容非常短暂。 文文跟他聊了几句,便不那么拘谨了,壮着胆子问:“靳哥您刚才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好吗?” 靳炎偏过头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很好。” “哦——我还在想您平时看明星看多了,保不准眼界特别高,瞧不上我也有可能呢。可把我吓一大跳!” 靳炎神色复杂,半晌才说:“单论五官你已经不错了,很多演员都没你好。” 文文一听更加开心,又挨过去一点,几乎贴在靳炎手臂上问:“那靳哥喜欢我吗?” 这话不问不要紧,一问靳炎脸色就变了。 他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那人就是蒋衾。 那年蒋衾十六岁,家庭富裕教养良好,父母双高知,本人是学校优等生,用天之骄子这个词来形容万万不过分。别看现在黎檬一副标准的富二代作风,动辄就逼着靳炎用豪车接送上下学,比起蒋衾当年那娇生惯养的劲儿还是差远了。 那时是蒋衾人生的巅峰,却是靳炎惨淡的低谷。 如果不是当年在靳炎最潦倒的时候跟了他,以蒋衾那圆周率一千位倒背如流的智商和几代书香门第的家庭底蕴,现在绝对不仅仅是个普通会计师。 靳炎人生前三十年,最不亏本的事情就是他喜欢蒋衾。就算现在蒋衾看他不顺眼跟他闹分手,也绝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分薄他对蒋衾的喜欢! 文文看这个男人脸色冷下来,心里就有点发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靳炎站起身,淡淡道:“我去趟洗手间,你随意吧。” “靳、靳哥……” 靳炎大步走出包厢,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烟往走廊上的浮石雕塑上一摁,动作狠得让追出来的文文都一怔。 然而就在这时,对门包厢的门打开了,蒋衾跟几个穿着西装的男女同事走出来,两拨人瞬间来了个脸对脸! 靳炎脚步顿住了:“蒋……” 蒋衾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目光从靳炎移到后边的文文身上。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看了几秒,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走开了。 靳炎愣在了原地。 “Vinson你认识他吗?”一个穿职业套裙的年轻美女快步追上去,笑着问:“我怎么觉着那人眼熟,他还在看你呢。” “你看错了。” 蒋衾习惯性伸手去扶眼镜,手抬到一半才想起眼镜已经完全报废被丢进垃圾箱了。然而他手没有放下,而是顺势揉了揉眉心,那一瞬间指甲深深刺进皮肤里,疼得满脑子一个激灵。 美女关心的问:“要不还是配隐形的吧,我有个朋友是验光专家,介绍给你看看怎么样?” 蒋衾就着揉按眉心的动作摇摇头。 “不了,”他说,“镜框戴太多年,我习惯了。” 第4章 文文觉得这个有钱有势的靳哥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在走廊上看到那个男人之后就沉默不语,脸色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仿佛有些失望有些心惊,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畏惧。 是的,畏惧。 文文很难想象像靳炎这样的男人,竟然表露出如此鲜明的恐惧,硬要用什么比喻来形容的话,就好像做坏事被抓了包,一方面心虚一方面又愧疚,恼羞成怒无以言表。 “靳哥,您,您还好吧?” “……不,没什么。” “您认识刚才那人?” 靳炎脸色奇怪的看着他,半晌问:“你没发现?” 文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现什么?” 是了,蒋衾的长相和少年时代已有很大不同,而现在还记得他当年眉眼的,除了蒋衾的亲爹妈,估计也只有靳炎自己了。 “没什么,”靳炎说,“我们回去吧。” 他脚步发飘的走回包厢,下意识的喝了两杯酒,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文文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着靳炎开始喝酒就很高兴,毕竟他们这些人除了小费之外唯一收入就是陪酒的提成,有些特别能喝的有钱人一晚上就能给他们带来几千收入。 “来靳哥,我再敬您一杯,”文文殷勤的往白酒里混了点红的,问:“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呀?” 靳炎冷冷问:“你付钱还是我付钱,老子是来给你查户口的?” 文文一下惊住了,立刻赔笑:“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自饮三杯赔罪。靳哥您要查我户口嘛?您尽管查!” 靳炎哪有什么好问他的,半晌没说话,只一杯接一杯的喝。大概喝得有点上头了,才听他哑着嗓子问:“我老听说现在的小孩喜欢玩早恋,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我……”文文怔了怔,说:“喜欢当然也有啦,但是这种地方……嗨靳哥,您也知道的,这种地方哪有真心呢。” “那行,我问你。比方说你要是喜欢上什么人,而那人一穷二白还整天不干好事,时不时闯个祸出来连累你,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文文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干好事是指什么?” 靳炎回忆自己十几年前还是个人渣的时候,慢慢的说:“打架逃学,混黑社会,带着一帮小兄弟收保护费,隔几个月就要进一次少管所……” 文文笑道:“这有什么,像咱们这样的人见得多了。” “那如果他进过监狱呢?当然不是盗窃抢劫,别的原因。” “等等看呗,刑期短的话,出来了改好就行。” 靳炎觉得有趣,问:“那如果他杀过人呢?” 文文一下呆住了,眼珠盯在靳炎若笑非笑的脸上。 他这时才觉得包厢昏暗的灯光下,这个男人的身影就像一头潜伏的豹子,虽然安静蛰伏,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危险。 “靳……靳哥,”他微微发抖道,“我胆子小,你……你可别吓我。” 靳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足足看了十几秒,才点点头。 “我早该发现,虽然你长得像他,这份胆气却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到。” “……靳哥?”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感觉从来都是延迟的,当时总能撑住一口气,事后却要翻来覆去想上很多年。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就这点好,一旦这口气撑住了,不论如何艰难危险他都能挺过去,再胆大的人都没他靠谱。” 靳炎盯着酒瓶,灯光从鲜红的液体里反射出来更显得迷离,然而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周遭靡丽的虚妄,恍惚间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我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年轻时更觉得自己能跟天斗,然而遇上他,才知道什么叫甘拜下风。” “我告诉你,刚才那个人,是个世间少有的狠角色。你要是有一天跟这种人对上,什么都别说,有多远就跑多远吧。” 昆洋打心里觉得靳炎这人没艳福。 找了个身材平板且一脸禁欲的媳妇就算了,好不容易上酒吧泡了个貌美如花的小男孩,还喝得酩酊大醉不能人道。 男人真喝到那个地步,别说硬起来了,站起来都有难度。他跟几个小伙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靳炎扶起来送房间去,临走又叮嘱文文:“好好照应他,可别想什么坏点子。靳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到时候火起来把你小脸儿划花了你可别哭啊。” 文文心里早怕上了靳炎,哪敢干下药这种风险极大的事,忙着点头答应不提。 昆洋这才放心离开,临走前满腹辛酸的想靳哥这种男人也不容易啊,找个媳妇媳妇跑了,临跑之前还上赶着给他戴绿帽子,这得多苦逼才能把自己灌醉成这样呢? 文文一夜不敢睡,生怕靳炎半夜醒来发酒疯。然而靳炎睡得很熟,凌晨的时候醒来一次,愣愣的看着他问:“蒋衾呢?” 文文下意识问:“谁是蒋衾?” “……蒋衾呢?!” “……谁是蒋衾?!” 靳炎看着他突然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成,你就呆着吧。蒋衾要把你煎了还是炸了,我可不管的哦。” 说着他眼睛一闭又睡着了,留下文文满肚子问号。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文文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突然靳炎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回头一看靳炎还睡得人事不省,就壮了壮胆子把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是“黎小檬小同学”。 这谁啊还小同学?文文觉得好笑,把手机按了静音放回去,便不再管它。 手机在口袋里一直震一直震,大概震了有五六次便停下不动了,文文再一次恍恍惚惚睡过去。这次一觉睡到天大亮,他正做梦吃早饭,突然被哐哐哐的敲门声惊醒了。 房间是酒吧里的,除非被保安带着,否则外人绝对进不来。文文还以为是哪个前台以为没交钱过来催帐,便打着哈欠过去一开门,愣住了。 门外站着昨天晚上在走廊上撞见的那个男人。 当时光线太暗,他又跟很多穿职业套装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文文并没有看清他长着怎样的脸。今天在亮堂的地方面对面一站,他才恍然觉得这人竟然非常好看。 他五官异常标准并且深刻,眉毛修长,眼神深邃,鼻梁很直,乍看上去有种平面模特般生冷无情的感觉。如果拿个模子往他脸上正面一盖,出来的应该是个按黄金比例精确雕刻的大理石像。 他个头也高,肩宽腿长,文文要微微仰视才能看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人的皮肤真白,白得仿佛冰雪一般,是本来就长这样还是光线角度打在他脸上的效果呢? “请问您是……” 蒋衾说:“别动。” 他伸手捏着文文的下巴,扳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几秒钟。 那几秒种对文文来说其实无比漫长——他都忘了自己还能叫保安。蒋衾的气场非常慑人,直觉好像上小学时被严厉的老师盯着那样,镇得他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蒋衾放开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请问您是……您……” 蒋衾轻轻把他推开,动作缓和却不容拒绝。文文压根不敢叫人,眼睁睁看着他拿了个手机走进去,一把将靳炎从床上拎起来! “哎呀您可不能!这这这,保安!保安在吗?” 大清早上酒吧里异常安静,文文这声音虽然不高,却非常醒耳,楼下值班室那里立刻就有了动静,几个保安等等等跑上楼梯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文文颤抖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大白天就把人放进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靳炎被惊醒了,蒋衾拎着他的领子居高临下的盯着,直到靳炎茫然的目光慢慢有了焦距,紧接着全身一个激灵。 保安还没开口,靳炎底气不足的声音首先响了起来:“蒋、蒋衾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咆哮道:“我真的什么都没——” “黎檬昨晚离家出走了,今天早上也没去学校。” 靳炎瞬间一呆。 “别睡了,”蒋衾冷冷道,“起来跟我去找人。” 靳炎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蒋衾拎着脖子踉踉跄跄出了房间,文文和几个保安全石化在那里,连一声都没敢吱。等出了酒吧靳炎才突然想起来,胆战心惊问:“房费我还没付……” “我进来的时候签过单了。” “你付的?!” 蒋衾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把靳炎塞进驾驶席,简洁明了说:“签了你名字。” 靳炎:“……” “别愣着,”蒋衾说,“开车。” 第5章 黎小檬小同学离家出走得很有特点,他留了封信在蒋衾床头上: “爸爸妈妈我决定离家出走了,这个家已经没有温暖也没有爱了!我不会去学校,不会去围棋社,不会去网球队,不会去蛋糕店,不会去吃冰激凌,不会去楼下公园,不会去学校门口网吧,不会去上次去的那家游乐场……你们不要来找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你们伤心欲绝的儿子黎檬留。” 靳炎中肯的发表了他的评价:“——这小子欠揍。” 蒋衾昨晚在酒吧看见靳炎,便料想他不会回家。黎檬虽然人小鬼大,却容易惹事,蒋衾不放心他一人在家,便开车回去睡了一晚。 谁知道黎檬越发得了势:爹不要我了妈还要我,反正总有人要我,那我就折腾一回吧。 蒋衾现在回想,觉得自己昨晚不应该回家。黎檬在这一点上跟靳炎是一个性子,有人关注便闹得愈欢,晾着他他反而老实。如果放他一人在家整晚,保不准他自己就乖乖洗洗上床睡觉去了。 车厢里一片沉寂,靳炎头痛欲裂的开车,蒋衾不断打电话去朋友家询问情况。卫鸿昨晚通宵赶戏没回家,段寒之带狗看兽医去了,几个朋友都各忙各的,还有相熟的演员接电话时没有醒:“不知道啊蒋哥,我昨晚跟朋友在一块儿呢,太晚了就睡在……睡在……咦这是哪儿啊?咦你是谁啊?” 蒋衾默默挂了电话。 靳炎把车往路上一停:“报警吧。” 蒋衾手指在手机上一划,开始按110。靳炎却突然把他的手按住,没头没脑道:“我昨晚喝太多了,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蒋衾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他们是多少年的枕边人?如果连这话都听不懂,蒋衾简直白瞎了他一百六的智商。 靳炎这人就这样,他要是心怀愧疚又想澄清什么,也绝对不当面一字一句的澄清,而是转个弯儿检讨别的错误。比方说他喝多了,意思就是他人事不省没碰那小男孩,也可以延伸到他跟朋友出去没回家看孩子,还可以延伸到现在孩子离家出走他觉得很自责…… “关我什么事,”蒋衾低下头说:“身体是你又不是我的。” 他挣开靳炎的手,刚打110还没接通,突然靳炎一把将手机拿了过去。 “你……” “蒋衾,”靳炎问,“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 蒋衾愣了愣,二话不说一拳就往他脸上揍过去! 这一拳简直又快又重,搁往常靳炎估计十有八九得中招。然而这时靳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直接一巴掌挡下来,顺势把蒋衾的手一拧一拉,瞬间把他整个人从副驾驶席上拉了大半过来! 靳炎从小混混出身,片儿刀打群架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蒋衾这种半道出家的资深优等生哪能比得过?他用力把手往回抽,靳炎的禁锢却像铁钳一样强硬有力,就着这个相贴的姿势居高临下盯着他,说:“你跟我来句实话,就算有也不要紧,我不怪你,咱们还能重头再来……” 蒋衾脸色都变了,怒道:“放手!” 靳炎冷冷看着他,目光深沉内敛,脸颊处的肌肉却是绷紧的。 他这样子其实很可怕,就仿佛面对猎物却忍耐着不下口的野兽。 蒋衾张了张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是沙哑的:“靳炎,你放手……儿子还没找到,你想在车里打起来吗?” “我们每次吵急了开始打,你都没留过力,但是每次他们都说是我家暴你——蒋衾,你就是有这种本事,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温和无害逆来顺受,实际上谁都不知道你整整折磨了我九个月,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靳炎顿了顿,眼神深处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亮光。 “我这人有很多毛病,但那也是被你蒋衾惯出来的。你不能用十几年时间一点一滴把我纵容成这样的人,然后临了突然说,你嫌弃我了,不要我了,转头就找了别的小白脸。” “你把我惹急了,小心我真的连你都下手。” 靳炎眯起眼睛,微微低下头,说话时嘴唇几乎贴在蒋衾的额头上: “媳妇,我想跟你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不想到最后我开心了,反惹得你一辈子恨我。” 黎檬小同学说:“尼玛这老天爷都恨我——!” 早上出门还冷飕飕的,下午便出了奇的热起来。小同学把大衣脱下来放公园椅子上,一个不慎,丢了。 黎檬捶地大哭道:“钱包还在里边啊啊啊啊啊啊——!” 有道是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钱包的富二代立刻遭罪了,站在陌生的公园里不知道往哪去。难道要捡个小破碗坐在街边,把尾巴伸出来向路人摇晃,好讨点钱回家吗? 黎小檬小同学抽抽噎噎,觉得尾巴还是很宝贵的,除蒋衾之外连靳炎都摸不得,何况是向陌生人展示呢——太折损一个堂堂富二代的尊严了! 黎檬沿着大街走了半晌,天色渐渐晚下来,抱猫遛狗的老人纷纷经过,大排档散发出热腾腾烤龙虾的辣香。小同学又累又饿,托着下巴蹲在马路牙子上,突然看见街道对面有个棋社,几个人正夹着棋盒往里边走。 黎檬小时候正值时星娱乐上升期,靳炎忙着公司生意,只有蒋衾一个人给他启蒙。蒋衾为此辞职在家,别的爱好没有,只沉迷于下棋。无奈家里有个奶娃娃,也不能出门找棋友,只能致力于把自家人培养成棋友。 靳炎倒是很努力去学了,学完后七窍通了六窍——仅剩一窍不通,蒋衾觉得朽木不可雕也,气急败坏之下把目标转向了咿呀学语的、无辜天真的黎小檬,结果发现黎檬反而更靠谱。 这简直丧心病狂,要知道黎檬当年两岁半,刚学会从一数到九十九。可怜咱们小太子,从小被按在棋盘边学吃饭,奶糊糊滴得满棋盘都是,一个不慎还会被蒋衾用报纸来打小手心。 就这么从两岁打到六岁,黎檬上学了,蒋衾也终于解放了。他很高兴的拎着电脑出门上班,回家发现黎檬围着小抹嘴,穿着小罩衣,端端正正坐在棋盘前说:“妈妈,来下棋吧。” 蒋衾:“……” 蒋衾于是痛下杀手,把六岁的黎小檬杀得鬼哭狼嚎。 那段时间是男人的黄金事业期,不靠谱的爹妈都在忙自己的,黎小檬倍感寂寞倍感孤独,每天放学后就去同桌家开的棋社混日子。结果一混不要紧,小学毕业那一年,黎小檬杀遍棋社无敌手,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神童。某天靳炎来接儿子放学,路过棋社时只见黎小檬的小胖手往棋社大门一指,说:“爸爸,那是小爷我的地头!” 靳炎万万没想到儿子跟自己当年一样无师自通学会了占地盘,顿时心酸又欣慰,颇有种江山万代、后继有人的感觉。 黎檬小学跳了两级,初中又跳了一级,靳炎塞了点钱,让他十二岁上了私立高中。大概是年龄太小基础不牢靠的原因,黎檬在高中成绩倒是一般,唯一出色就是围棋。 十五岁那年他通杀蒋衾,赢得了“未成年人不做家务不倒垃圾”的权利。随后在跟蒋衾的对局里他胜率超过百分之八十,最后他执黑一般都贴蒋衾八目半。 蒋衾其实有点郁卒,因为他早不下棋了,他现在迷上了推理小说。 靳炎则感到压力颇大,有一个智商超群的媳妇已经夫纲难振了,结果尼玛基因突变生出个神童儿子来!在家里简直没地位了! 黎小檬于是被严厉镇压,在家里只准做功课,不准下围棋。靳炎也是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心说这年头只有通过高考上大学的,没听说下棋还能下进大学的,不好好学习怎么成呢?虽然家里有钱可以塞,但是一流的好学校还是要自己考啊。 靳炎当年靠着蒋衾拼死了给他复习才勉强考进三流大学,结果刚上两年就半途而废了,为此蒋衾没少说他。老婆的唠叨给靳炎树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小孩子必须要考大学!不考大学将来娶不上媳妇啊尼玛!不考大学老子拿皮带抽死啊尼玛! 黎小檬小同学从此再没捞着在棋盘上痛快屠龙的机会。 就像蒋衾对推理小说的爱一样,黎小檬对下棋的爱也是很真挚很热烈的。有靳炎管着的时候不敢随便下,离家出走了总可以下了。 再说黎小檬浸淫此道已久,深知有些棋社是可以拿十块八块小赌一把的。他现在身无分文,有了钱就可以去吃小龙虾,有了钱就可以去买冰激凌,有了钱就打车回家继续对蒋衾摇尾巴。 黎小檬当机立断,混进棋社去一看,果然里边摆着三五桌棋盘,中间还有个屏幕从各角度拍摄每盘棋局,两个工作人员盯着屏幕,手边上有几个竹制的小圆盘,分别被涂上红、黄、蓝、绿各种颜色。 黎檬有谱了,这是在赌棋呢。 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正巧有个人正投子认输站起身,黎檬立刻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口就问:“——赌多少?” 周围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帅的未成年吗?黎小檬小同学自恋的甩了甩头发,说:“讨厌啦各位亲,要下赶紧下,人家赶时间。” 棋社老板:“……” 周围众人:“……” 此时此刻离棋社五百米远的大街上,正打离婚战的夫夫俩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般事情进行到这里,正常程序就是妻子开始哭闹,丈夫开始呵斥,紧接着夫妻大战,当街开打。 靳炎觉得自己此刻宁愿被蒋衾揍一顿。 然而蒋衾不揍他。蒋衾脸色发白,嘴唇紧抿,拿烟出来点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 他站在夜幕降临的大街上,侧腰靠着车门,靳炎知道那是因为他有点站不住。如果说蒋衾是靳炎的命根子,那黎檬就是蒋衾的眼珠子。这小孩从小就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聪敏,蒋衾在教养他的事上付出了极大心血,为此当年甚至不惜辞职在家,到后来黎檬越大长得越像蒋衾,他就更把这孩子视若己出了。 靳炎一直觉得他们这是天生的缘分。 当年去做代孕手术的时候,蒋衾对自己没成功而靳炎成功的事情耿耿于怀,为此黎檬刚出生时就以弹他的小脸蛋儿为乐。结果黎檬长到七八岁,夫夫两人都怀疑是当初医院搞错了,靳炎明显生不出这样智商的儿子来啊。 后来上医院去验DNA,黎檬和靳炎之间的亲子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九十九,蒋衾这才罢休,觉得肯定是命运补偿他当年做试管没成。 靳炎看着蒋衾靠在车门上抽烟的侧影,胸口一阵发闷。 这个人为他放弃了家庭,放弃了未来,跟他在一起吃尽了苦头,临到中年又失去了倾尽心血教养出来的孩子。 蒋衾的人生就是一场豪赌,他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当年一无所有四面楚歌的靳炎身上,靳炎却让他一败涂地。 太狠了,靳炎想。 连他自己都觉得太狠了。 “回家看看吧,”蒋衾抽完烟坐回车,疲惫道:“也许他自己回家了,只是不想接电话。” 靳炎伸手拍拍他的背,说:“我以后……” 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喉咙里,而蒋衾闭上眼睛,明显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 第6章 黎檬完全不知道爹妈找他已经找疯了,也不知道段导和卫鸿叔叔已经牵着狗开车出发了,更不知道半个城的小混混都开始出动找人了。 他坐在棋社里志得意满,眼前是一盘将死大龙连起二十三子的大杀局。 棋社老板此刻的心情简直如遭雷劈——他在这里开局多年,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当年险些能进国家队的人物,今天竟然败在一个十几岁小孩的手上! 而且他自认没有轻敌,这小孩不到十手就亮了刀,一下把他的蔑视之心都打消了。随后真是步步小心招招惊险,好不容易摆出一盘凶悍至极的白子大龙,结果被人一刀屠尽,瞬间连起二十三子! 而且人家还贴了他七目半! 黎檬表现出了典型年轻棋手的特性,思维快,下手快,凭着感觉走,非常果断利索。更难得的是他很有大局观,从十几手前就开始谋算出刀,在完全不长考的情况下浑然天成占尽江山。 “我……我输了。”棋社老板颓然投子,面带不甘问:“小兄弟几段?” 黎檬笑而不答,伸手说:“给钱给钱。” 工作人员用目光请示老板,随后掏了五十块钱放他手边上。 黎檬也不多说,拿了钱就往外走。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他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赶紧买点吃的回家是正经。 棋社老板急忙问:“小兄弟上哪儿去,不再下几盘?” “吃饭去!” “棋社里有外卖,吃了再走?” 黎檬站定了,充满希望的问:“有烤辣小龙虾吗?” 棋社老板满脸堆笑,牵着他的手说:“吃什么小龙虾啊,赶紧吃个面条回来跟我复盘……小兄弟这一步真是神来之笔,跟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檬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一只手横伸过来挡住了他,“小兄弟,且慢。” 黎檬抬起头,只见是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小鼻子小眼,理了个平头,约莫二十多岁,说话口音像是外地的,眼神里带着不善。 “……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一摆手,说:“给这位小兄弟买一袋烤龙虾回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男子,又像是同伴又像是随从,有一个听了这话立刻点头,紧接着就走出了棋社。 “你的晚饭算我请了,作为报答,请你跟我下一盘吧。”年轻人顿了顿,说:“我也不欺负孩子,你执黑,只贴四目半。” 黎檬眯起眼睛,只见小平头说话神态居高临下,带着不经意的盛气凌人,便知道这人可能有些来头。 他是靳炎的亲生儿子,靳炎怎么跟手下人相处的,怎么吩咐人做事的,这些东西他耳濡目染,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他知道所谓混地头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好别跟当地一些“地头蛇”们起冲突。 黎檬一笑,说:“好啊。” 小平头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倒是有些意外。 “我人小,不经事,万一冲撞了大哥,大哥千万别跟我计较。”黎檬往棋盘一伸手,爽快道:“——请!” 周围人觉察不对,早就清出棋盘来看着他两人入座。棋社老板在附近也有年头了,没见过那理平头的年轻人,又听他口音有异,便怕出情况,此刻也驻足在边上不走。 黎檬深吸了口气,执黑走了个星。 小平头走了个小目。 开局平平无奇,两人都不是初学者了,走得都很稳重。黎檬走了二连星,小平头则是两个小目,黎檬随即挂角,白子跳,黑子飞,动作都毫不迟疑。 十手不到,黑子开始打雪崩,白子连压带断,一时上角变化莫测,围观众人都有点跟不上。第十一手黎檬占了个地,小平头拿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小兄弟反应很快啊。” 黎檬面无表情问:“我饿了,小龙虾为什么还不来?” 小平头不答,随即连下几手占满了角,被黑子连着断,最后只能长。 然而黎檬年少手狠,连连打吃,小平头一个不慎走了个点,结果两手过后被黎檬狠狠断掉,局面一下陷入僵持。 围观棋友有的偷偷问棋社老板:“白子还能活吗?” 老板沉吟半晌,低声道:“苦活。” 果然小平头也有两把刷子,这个时候走了个单长。 黎檬执子长考,眉头微微皱着。 “这有什么好长考的,直接就压了啊?”边上有人嘀咕,然而话音未落,黑子却没有压,而是搬去了另一个角! 小平头心里一震,面上表情也不再不以为然。 如果黎檬此时还压,那么白子就可以飞,黎檬必定要挡。然而这么一挡,白子就回去搬起来了,黑子顿时落了下风。 所以黑子不压,黑子直接往回搬。 这一手既防了下角,又照应了腹地,更堵死了白子在边路上封住黑子的路,堪称妙手! 围观众人顿时发出啧啧的声音,还有人说:“果然高明!” 小平头却知道这一手不仅仅是棋路上的高明——在边角被吃、白子占先的情况下,黑子明明能下刀,却硬是忍住了往回搬,可见眼前的少年不仅仅能杀,他还能忍! 小平头见过很多职业少年高手,九零后这一批大多杀气四溢,动辄就亮刀猛杀。跟他们下棋,要么设个陷阱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要么就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这也是当今很多成名高手被十几岁小孩折戟的原因。 然而眼前这个少年不同,他的心思谋算非常深沉,给人一种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感觉。 小平头收起轻蔑之心,倒是在边角上纠缠了两招。黎檬不动声色,第二十三手,突然变故横生,下手直接尖了个三三。 小平头心说果然年龄小,于是走了个靠。 接下来几手黎檬也不知道是实在饿了,还是年少不喜纠缠,走得都非常敏捷。他这样其实很符合现在中国少年棋手的大流,而小平头仿佛专门克他,连下了几个妙着,在实地上占据了明显优势。 棋社老板吸了口气,心说这个外地人是高手啊。 他曾经跟韩国棋手打过交道,小平头的棋路跟韩国流很像,都善于作战,能纠缠,抢实地,有种特别顽强的味道。尤其当他往中间走的时候,走势非常凶悍,黎檬思索几秒,走了个飞。 小平头笑了。 这孩子确实稳妥,只是稳妥得太过了。 “小兄弟,你不杀可不行啊。”他这么说着,往中路上轻轻搁下一子。 棋社老板失声道:“好棋!” ——这一步下去,白棋隐约形成大龙之势,而且直接和开局时上边的小目相连,瞬间占据了八成优势! “黑不利,黑不利啊……”几个观战棋友同时喃喃的道。 小平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黎檬问:“——如何?” 黎檬根本不理他,随手丢出一子。 小平头扫了一眼,只觉得那棋隐约有做劫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咦”了一声——他为什么要做劫呢? 再仔细一看,这步棋和先前走的那个飞遥相呼应,原来也是要做大龙。 这龙要是做起来,棋盘上黑白双龙争杀,来个大劫就精彩了。小平头脸上笑容更深,他刚才在心里猜测眼前这少年是五、六段的水平,眼下一看估计也就三、四段,面对棋社老板这样的人还能杀两下,面对自己这样步步紧逼的棋,就明显弱了下来。 小平头于是没在意,随手搬了个子,想要隔断黎檬未成形的大龙。 谁知黎檬脸色不变,甚至连眼睫都没抬一下。 小平头的手刚离开棋秤,他便从棋钵里摸了个子,淡淡道:“你不是说我不能杀吗?” 小平头一愣。 “我啊,其实最喜欢杀了。但是一点点杀不过瘾,我喜欢把白子养肥了,然后挥刀一下——” 黎檬轻轻落下黑棋: “——杀尽你全家。” 小平头脸色剧变! 一着落棋,之前看似毫无章法的黑子便瞬间出鞘,悍然一刀屠进白龙中腹——如此刚猛如此老到,仿佛王者之剑凌空而下,简直杀得水银泻地势不可挡! 小平头久久僵在原地,半晌才勉强道:“怎、怎么可能……” “接着下,还没完。”黎檬抬眼微微一笑:“——看在你请我吃晚饭的份上,今天黑子贴你八目半。” ****** 靳炎开车回家的时候,在楼下就看见公寓里一片漆黑。 蒋衾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上楼看过,确定黎檬没回家,当即就站不住了。 靳炎看着他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心里非常难受,走过去半跪在沙发边,轻声问:“一天没吃东西了,给你下碗面条好不好?” “……”蒋衾看他一眼,没说话。 “明天带你去配个眼镜吧,是我的错,我手太重。” “……” “蒋衾,”靳炎握着他的手,沉声问:“你再等一夜好吗?明天,明天我怎么样都把黎檬给你找回来。来乖,去吃点东西睡一觉,乖。” 蒋衾轻轻挣脱他的手。 他的表情充满疲惫和沉重,仿佛在不堪重负的情况下又被残酷的事实迎面重击,如此残忍如此直白,仿佛静默而血腥的哑剧。 “没有。” 靳炎一时没反应过来蒋衾在说什么:“——没有?” “我没在外边有人。” 靳炎愣住了。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是从不说谎的。虽然早年在时星的财务报表上……”蒋衾顿了顿,低声道:“可那也是为了你。” 靳炎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很不妙的预感,“……是,我知道。” “你还记得赵承强吧。” 靳炎眼皮一跳,说:“记得。” “那是我这辈子除了时星娱乐之外,唯一一件不能与外人道的事。” 靳炎从小混混挣扎到今天的地位,野兽般的敏感和直觉曾经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卫鸿曾形容他是长了獠牙的野兽披上了人皮,可见他对危险的嗅觉是多么敏锐。 此刻这种嗅觉就在不断发出警告,他刹那间觉得非常危险。 “蒋衾你要不等到明天再说,今晚实在是……” “你让我说完。” 靳炎不敢说话了。 “如果没有我,今天坐在时星娱乐掌权位置上的不会是你。如果没有我,当年赵承强事发的时候你就已经死过千万次了。靳炎,这两件杀头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今天你就当发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吧。” 蒋衾抬起手覆在眼睛上,说话声音带着叹息:“时星娱乐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归你,如果能找回黎檬,黎檬也归你。我只要我名下的百分之十二和一半存款,我的车我开走,这套房子留给你,西边正出租的那套归我。” 靳炎傻了,满脑子就一句话:他还来真的! “古董和收藏品我要拿去折现,因为我现在需要现金。这个你也别不理解,万一哪天我进去了,你也知道里边是怎么样的,那真是喝口水都需要钱。” 靳炎失声道:“别开玩笑!我怎么能让你进去!” 蒋衾不理他,只盯着空气里漂浮的某个点,半晌才声音虚浮的道:“我实在是太累了,靳炎……跟你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太累了。” 一阵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靳炎的心,他顿时口不择言起来:“别他娘的跟我废话!我是有缺点但是绝对没到那个地步!当年的事情早过去了,就算再提起来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来睡觉,别他娘的东想西想!一切还有我呢!” 蒋衾默然不语。 靳炎如同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转了两圈,突然厉声道:“你不就是恨我在外边跟那些人瞎闹,年初又有个不长眼的打电话来说她怀孕吗?我都知道,你他娘的这点心理洁癖就是改不了!蒋衾,大不了我以后天天晚上七点钟准时回家,再有下次我就把自己手给剁了!老子说到做到!” 蒋衾这下倒是抬眼看了看他,正当靳炎忍不住要发毒誓的时候,却只见他笑了一下,说:“不是。” “……什么?” “不是因为这个,”蒋衾说,“至少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因为这个。” 靳炎皱起眉头,最开始这三个字让他想起九个月前的某天,蒋衾最初开始推拒他,并对他不假辞色的时候,“——那你是因为……” 蒋衾沉默半晌,刹那间靳炎几乎觉得他的目光是痛苦的。 这可稀奇了。 一向万事尽在掌握、从不慌张出错的蒋衾,沉稳深重极度理智的蒋衾,竟然也有被什么东西折磨,没有办法作出决定的时候。 作为经常被蒋衾纠正错误的一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靳炎就几乎要欣赏起他这种姿态来了。 “我……不可以告诉你。”蒋衾说,“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房间里一片静寂。 黑暗的河流从落地窗外席卷而入,慢慢把他们都淹至没顶。 就在靳炎刚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卫鸿的号码: “喂老靳,告诉你个好消息!刚才段导用手机刷围脖的时候看到有人拍了黎檬的照片,在永庆路一家棋社里跟个韩国人对弈!” 靳炎厉声问:“哪个棋社?!” “清泉……轻泉……哎媳妇,是哪家棋社?” 手机那边响起段寒之标志性的亲切声音:“你叫谁媳妇呢卫鸿同志,跟靳炎混久被他拉低了智商吗,直接把微博转发给他对你来说难度好高好复杂哟?” 卫鸿:“……” “早跟你说过别担心靳炎看不懂微博,蒋衾还没正式甩掉他吧?蒋衾的智商我放心。转发吧,记得艾特他一下。” 卫鸿:“……” 第7章 靳炎咆哮表示他智商虽然不如自家媳妇高,但是区区一条微博还是能看懂的! 原博主是个颇有八卦精神的棋友,内容是:“在永庆路棋社惊见韩国棋界‘血手’金大成!金七段在跟小正太对弈,实况转播中~哈哈~” 转发不过三十多,然而博主以孜孜不倦的报道精神继续转播了下去: “序盘金七段占先,小正太棋亏一着,但是中盘骤然发力屠龙,搏杀异常凶悍!小正太GJ!” 然后底下发了小正太的照片——黎檬侧着脸,眉心微蹙,执子长考,紧抿的唇角仿佛刀锋一般带着冷冷的气息。 靳炎长相是不差的,甚至可以说非常俊朗,不然当年也不会成功俘获了十几岁的蒋衾。 黎檬显然拥有很好的外貌基因传承,照片被转发六十多次,还不乏“好萌啊”“萌正太!”之类的评价——段寒之就是以萌正太为关键词在微博乱搜,无意中看到这条微博的。 靳炎问卫鸿:“段导最近都在搞什么重口的play啊?!” 他们开车上路的时候蒋衾刷到第三条微博,这次照片上拍的是棋盘:“惊天号外!白子中盘再造大龙,小正太毫不畏惧悍然亮刀,黑157神之一手开出天下大劫,白160进入收官阶段!” 评论一片惊呼:“不可能!”“绝对有造假!”“求鉴定是否有PS,不然博主把金大成照片也拍出来!” 当然也有人问:“小正太是谁啊?好像没在棋赛上见过。”“这年头新人多啊,金七段不会有故意放水吧。” 靳炎蒋衾两人同时头痛欲裂。 半小时后段寒之打来电话,语调热烈并友好:“小正太收官大胜哟,要我帮你们念下转播吗?” 蒋衾阴下声道:“别闹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蒋衾,生命就在于闹腾,不闹腾的人生不叫人生,你现在跟靳炎闹离婚这不就是一大闹腾吗?”段寒之兴致勃勃的对着手机,念:“——‘惨烈之极的收官战,金七段表现出强大的官子手段,小正太稳如泰山态度强硬!黑201手强行围空,简直一寸山河一寸血!金七段长考半小时后,终于不堪重负,推秤认输!’” 蒋衾连话都不想说了,就在那里用手指用力揉按太阳穴。 段寒之满意的道:“卫鸿过来转发下这个微博……哦用我的账号转,这样以后我就可以骗关锋说其实我会下围棋了。” 蒋衾虚弱道:“真是够了……” 同一时刻在清泉棋社,小平头在棋盘下角重重拍下两颗白子,脸色难看得几乎不像活人—— 官子大胜七目半,简直是神一样的收官。 他在韩国号称血手,中盘屠杀能力闻名三国棋界,今天是第一次如此惨烈、如此绝望的被人反屠。而且这个杀得他溃不成军的小孩,官子时竟然展现了超乎一般想象的强硬和稳重,瞬间甚至让他产生了“对手一定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前辈吧”这样的错觉。 小平头眼里布满血丝,突然抬头问:“你学棋几年了?!” 黎檬老老实实道:“两岁开始,十几年了吧。” “你是几段?!” “业余棋手没考段……我爸不让,说影响学习。” 小平头站起身,神态异常狰狞,周围有人看不好还偷偷退了半步,低声议论:“他真是金大成?” “没错吧,上个月才来中国比赛。” “那这个小孩胜了金大成,怎么说也得有业余六、七段的水平吧。” “难说,保不准人家就是专业的呢?” 小平头紧紧盯着黎檬的脸,想从上边找到一点撒谎的痕迹,然而少年脸色平静坦然,毫无畏惧。 就像他的棋风一样:他总在走“正确”的棋,该杀时杀,该让时让,凶狠凌厉却不妖不诡,完全不因对手而改变自己的心性和步调,稳定得简直让人心寒。 金大成不是顾忌他棋艺高明,严格来说黎檬的走位还是受着一定限制的——他毕竟小,不像职业高手那样百无禁忌;但是这份天生带来的可怕的稳定,却让他悚然而惊! 韩国人深吸一口气,终于勉强欠下身:“失礼了。” 黎檬很有礼貌的说:“哦,没关系。” “这是我的名片,我叫金大成,如果你以后还下棋的话,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次遇上的。” 韩国人双手递过名片,黎檬接来看了一眼,塞进牛仔裤屁股口袋里,一本正经说:“好的金叔叔,不过我没有名片你介意吗?我叫黎檬,柠檬的檬不是卖萌的萌。以后你不会遇上我的,因为我坚定的认为我爹妈不会再闹离婚了。” “……”金大成说:“啊?” 黎檬刚要再说什么,突然棋社门口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靳炎一声怒吼:“黎小檬——!给我滚出来!” 黎檬瞬间尖叫一声,屁滚尿流冲向门口:“爸——!妈——!” 金大成动作僵硬的回过头。 黎檬宽面条泪迎风飘扬,尾巴摇得能当风扇使,电光火石间犹如出了膛的小炮弹般一头扎进靳炎怀里,险些把靳炎的胃从嘴里撞飞出来: “——爸爸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你把蒋衾哄回来了吗——!再闹离婚就真不管你们了我实在是吃不消了——!肚子好饿好饿我要吃蒋衾烧的糖醋鱼——!” 靳炎半晌没动静。 黎檬抬头望他爸脸上看了一眼,灰溜溜转过身向蒋衾求救:“妈……” 蒋衾脸色生冷如铁,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大步走来。 黎檬尾巴毛瞬间炸开,火速跑到靳炎身后尖叫:“蒋衾要暴力我了!蒋衾又要暴力我了!妻不教夫之过爸你赶紧管管他——!蒋衾求你不要暴力我——!” 蒋衾一把拎出黎檬,二话不说兜头一巴掌,差点把小儿子打得当场背过气去。 “你不服也没关系,黎檬。”蒋衾哑着声音说:“这是最后一次了,等我走后保证再没人打你,你爱如何就如何吧。” 黎檬从小娇生惯养,从没被靳炎弹过一指头,蒋衾那一巴掌还没把他的火气打上来,紧接着心就浇了个彻底凉: “蒋衾……蒋衾我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走我不想被其他人打……” 黎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啕大哭,蒋衾此时回过神来,也觉得当街打孩子不大像,不由就站在那里不好下手了。 所幸靳炎的个性比较能撑得起来,赶紧一手拉了蒋衾一手拉了儿子,二话不说两个都塞进车里,直接踩下油门往回开。 这时已经很晚了,黎檬一天没吃饭,在车里抱着蒋衾的大腿抽抽搭搭,哭得几乎要断气。靳炎从后视镜里不断看他们,半晌咳了一声说:“今晚都回家睡吧。” 蒋衾不说话。 黎檬哭得打了个嗝,可怜巴巴问:“你们和好了吗?” 这下两个大人一起沉默了。 “我都离家出走了,你们怎么还不和好?!” “……” 黎檬深感受了欺骗:“在面临失去唯一儿子的危机下你们还吵得起来?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吗?你们不应该抱头痛哭然后握手言和,一见到我就声泪俱下的忏悔不该闹离婚让我受到心灵伤害吗?!” “……”靳炎问:“你喜欢肉体伤害么黎小檬小同学?” 黎小檬小同学瞥一眼蒋衾脸色,瞬间缩了。 车厢里一片静寂,半晌黎檬胆子稍大了一点,依偎着蒋衾说:“我今天下了盘很好的棋呢,可惜你们都没看见。” “……” “要是以后不上学了,天天下棋该多好。” “……” “如果以后我拿到一个世界冠军,你们就不离婚了行吗?” “……” 小太子终于怒了:“你们都哑巴了吗没用的大人们!还想不想当世界冠军的爹妈了,嗯?!这时候该怎么煽情还用我来教吗,赶紧一边发誓重归于好一边来拥抱我啊!” 靳炎一手扶额一手开车,已经不想说话了。 蒋衾倒是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黎檬相当敏感,立刻把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 “你是不是世界冠军,我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蒋衾叹了口气,低声道:“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是如此,永远也不改变。” 黎檬固执问:“那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靳炎从后视镜里抬眼看去,此刻蒋衾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言描。 “我不知道,”蒋衾说,“大人也有很多问题需要自己去弄清,黎檬,你别逼我。” 第8章 那天晚上蒋衾去睡了书房。 靳炎把孩子哄上床,坐在床边上长吁短叹,很有点不胜唏嘘的意思。 黎檬穿着小花睡衣,眼巴巴问:“蒋衾真的会离开我们吗?” 靳炎不说话,半晌反问:“他说不带你走?” “嗯,他说你需要我的股权。”黎檬突然感到很好奇:“爸,你说蒋衾哪点不好,为什么你还在外边找别人呢?” “我只爱你妈一个。” “那那个徐晓璇是怎么回事?” 徐晓璇就是打电话给靳炎说她怀孕的女明星,靳炎根本没敢确认,他直觉第一反应就是给钱,给多多的钱,只求蒋衾别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怕蒋衾知道了会闹分手——当时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蒋衾有一天真的要跟他分手。他只是觉得,不管是不是真的,蒋衾如果知道了,应该是非常伤心的。 靳炎从小就知道,这世界上对他好的人不多,而蒋衾排在第一个。 “我当时真的喝多了,”靳炎颓然道,“现在想想当时那酒应该不大对,那种地方保不准酒里掺了点助兴的东西……问题是卫鸿那天也在啊,他喝得不比我少啊,他怎么就溜达着回家了呢?” 黎檬鄙视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你自制力不强。” “你懂什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酒是个害人的东西,你长大了最好少沾。” 靳炎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说:“不对,你妈今天提起另外的事……问题我怎么也想不起我还有什么事对不起他。” 黎檬一骨碌爬起来:“对的对的,那天我去酒店找他,他说觉得你现在变了,还说觉得你很可怕!你干什么坏事给蒋衾知道了?” 父子两人茫然对视,都完全摸不到头绪。 但是直接问蒋衾是不可能的——蒋衾口风之严难以想象,放在革命年代那就是一标准的烈士。 黎檬小心翼翼的问:“爸,你觉得如果蒋衾真的走了,他会上哪去呢?” 靳炎随口道:“我怎么知道。” “他还会留在这个城市吗?这样我每个周末还能去看他。” “不知道。” “那……他有亲戚吗?”黎檬眼珠一转,说:“我从来没听说蒋衾还有家人。” 靳炎微微一震,刹那间想起蒋衾的父母。 他对那对大学教授夫妻的印象如今已经非常淡薄,最深刻的一幕是有一次他在街上遇到蒋衾,停下来刚说两句话,他母亲就来了,拉着蒋衾低声问:“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快走快走!”一边抬头扫了靳炎一眼。 那一瞬间给靳炎留下的印象之深,甚至后来他父母拿着刀把他们赶出门的场景都有些模糊了,那一眼却还留在靳炎的记忆里。 从那时起他就再没把那对高知夫妇放在心上。蒋衾跟他来到这个城市打拼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一穷二白,后来混出头了,蒋衾开始给他父母打钱,但是没过多久那对夫妇就换了账号,显而易见是真正的恩断义绝。 后来蒋衾用了靳炎的手下——那是他仅有几次动用靳炎的势力——查清楚父母搬到了什么地方,然后经常买东西让人送去。 但是之后那东西也退回来了,收到包裹的当天蒋衾不在家,靳炎看了就让人扔了,事后没让蒋衾知道。 如果他们离婚了,蒋衾会不会回去呢? 如果他回去了,父母还会不会接受他呢? 靳炎以前特别恨蒋衾的家人,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慢慢也能理解那种清高、富裕、书香门第传统夫妻的想法了。他试着以身代入一下,觉得蒋衾回去后被接受的可能性实在相当低。 不能离婚啊,他心里沉沉的想着。 那天晚上靳炎一个人躺在床上,做了个梦。 他梦见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好像自己才八九岁的时候,跟保姆搬到弄堂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邻居家小男孩站在院子门口,皮肤白得仿佛女孩子,眼睛黑黑的湿漉漉的,好奇的往里边看。 “喂,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蒋衾。” “蒋什么?嗯算了,走,哥带你去河里抓鱼。” “哦,好。” 年幼的小蒋衾于是傻乎乎把手搁在靳炎掌心,俩小孩跑着去抓鱼、抓知了、掏鸟窝,整个夏天的疯玩,直到蒋衾的父母从国外游学回来,得知一切之后恨得不行。 “妈妈跟你怎么说的,离隔壁家小孩远点知道吗?” “他们家不是好人,他爸是……他妈也不是他爸的正经老婆。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沾上这种事!” “看看你整个暑假都学什么了?钢琴也不弹,大字也不练,去井边上跪着去!” “晚饭前把爸爸给你布置的家庭作业补齐!以后不准再随便出去玩!” …… 靳炎在弄堂里住了两年,直到消息传来,他妈死了。 没有名分的私生子,立刻陷入到无依无靠的境地里去:他爸只偶尔才想起他,他的兄弟们则恨不得他早点死。 那段时间靳炎喜欢上了听蒋衾弹琴。 蒋衾练琴的时候,就把后院窗户打开,靳炎像个猴子一样窜到墙头上,听见他在琴房里一遍一遍的练《致爱丽丝》。 当时他并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只觉得好听而已。后来他在各种音乐会、高级酒会上听见人弹,没有谁能像记忆中蒋衾一样弹得那么好,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靳炎十一二岁的时候,成了满街小孩的头儿。他表现出了典型的父辈基因:残忍,果断,刚毅,有号召力,是个天生的领袖和枭雄。蒋衾当时还在规规矩矩的上学,从不上街来跟他们一起混,但是他仍然被靳炎罩着。每当他被人堵小巷子、抢零花钱的时候,只要大叫一声靳哥哥,靳炎立马横空出现,称之神兵天降也不为过。 那段时间射雕英雄传红遍大街小巷,靳炎偷偷跑去录像厅里看过,再听蒋衾奶声奶气叫他“靳哥哥”就倍感豪迈,从此不顾蒋衾的反对,执意叫他“蓉儿妹妹”。这个外号一直持续到蒋衾十五六岁为止,因为那时蒋衾上高中了,拳头硬了,靳炎再敢这么叫,他兜头按着靳炎就揍。 当时靳炎已经是这块地方名副其实的小混混头儿,不说驰骋风云,一呼百应是有的。因为跟人械斗抢地盘、拎刀打群架还进过几次少管所,就算最老到的片儿警听到他的名字,都倍觉头疼。 而蒋衾是另一个极端:他斯文俊秀,学习出色,多年资深三好学生,弹一手好钢琴,而且英文流利顺畅,据说父母早就打算好把他送出国留学。 这样的人偏偏敢拉着靳炎按倒就揍,靳炎被打得哎哟叫唤,却从不还手。 其实那是靳炎生命里最惨淡的日子:在多年酒色无度之后,他父亲终于死在了女人的裙底下,身后留下不计其数的家产和一条价值万金的走私航道。靳炎头上的几个哥哥此时全都长大成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当即在灵堂前争作一团。 他父亲在时还能对老来子照拂一二,走了就真的没人管靳炎了。如果不是蒋衾偷偷把零花钱给他,又从家里偷钱帮他交学费,估计靳炎当时就会被高中开除学籍,从此真正沦为打家劫舍的小混混。 多年后靳炎有一次在酒桌上喝醉了,强行搂着蒋衾对别人说:“老天其实很厚待我啊!小时候有老娘,老娘走了还有老爹,等老爹也翘辫子了,还有你们蒋哥管教我照顾我。没有你们蒋哥,哪有我的今天啊!” 同桌人纷纷称是,都过来给蒋衾敬酒,弄得他哭笑不得。 靳炎比蒋衾大了一岁多,知人事却比他早好几年。那时靳炎天天跑去录像厅混日子,有时候里边放一些粗制滥造的三级小黄片,他也跟着在后边看,看完回来血气沸腾。 但是当时跟他们一起混日子的小太妹很少,就算有几个长得也不漂亮。靳炎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美人,就是他的“蓉儿妹妹”。 蒋衾十五岁时已经开始发育,声线变沉个头窜高,皮肤白得如同冰雪,眼珠是淡淡的琥珀色,在学校里很让小姑娘们脸红心跳。按理说他跟三级片上浓妆艳抹的光屁股女人完全不相像,然而靳炎却觉得,蒋衾怎么看怎么漂亮,怎么看怎么诱人,大夏天穿短袖的时候还让他流过几次鼻血。 那时候没有同性恋这个概念,靳炎只知道有些哥们儿在一起互相打炮。他看着蒋衾觉得发馋,就半诱骗半强迫的哄蒋衾陪他“体验体验”。 少年时代的蒋衾对他一向有种盲目的信任,于是紧张的脱了衣服任他上下其手。结果靳炎是二百五,手下没轻重,半途中指甲狠狠一擦刮,疼得蒋衾差点没抽过去。 靳炎慌得抱着他直亲,好不容易才让蒋衾缓过来,然后说什么也不愿意了。 靳炎只好抱着他自力更生,结果发现这一点也不难——看着蒋衾的脸,他自己没怎么动手就痛快的射了。 为此蒋衾两个星期不愿搭理他,连作业都不给他抄。 蒋衾上高中的时候,他父亲在美国的教授朋友决定把孩子送来中国旅游,并且在蒋家住了半个月。 那美国少年比蒋衾大两岁,个头足有一米八五,玩一手好篮球,金黄色短发,一只耳朵上打了耳钉。当时外国人走在大街上已经不会被当做珍稀动物那样被围观,但是在高中里,那小美国佬还是个稀罕物儿,每天引起大量学生驻足观赏。 是的,他每天去接蒋衾放学,就像个发光体一样定时定点出现在学校门口。 蒋衾因此很恼怒,因为他每天放学都是跟靳炎一起走,而他父母却是坚决制止孩子跟靳炎来往的。小美国佬眼睛很尖,他怕人告密。 小美国佬一点不觉得自己讨人嫌,每天笑嘻嘻的跟在蒋衾后边跟他天南海北神聊。虽然十句里未必能得到一句回应,但是他仍然津津有味,毫不厌烦。 靳炎为此相当吃味,在他眼里看来,蓉儿妹妹就是他的,任何人稍微看一眼都不行——为此他策划了几次恐怖行动,每次都因为小美国佬机警,从而侥幸逃脱。 所幸蒋衾不大理睬小美国佬,只要三个人都在,他就只跟靳炎说话,一副“我完全不会说英语”的样子。靳炎有一阵还很庆幸蒋衾英语不像他其他学科那么牛逼,但是很快他发现他错了。 那是他们高中暑假第一天,期末考试完后全班狂欢,胆大的男生甚至弄了点啤酒互相灌。结束后蒋衾先走了,小美国佬照例屁颠屁颠的跟上,靳炎本来要去打台球,突然灵机一动,跑去半路上跟踪蓉儿妹妹。 结果就是在弄堂门口,他看见小美国佬硬拽着蒋衾,很急切的说着什么。他一个劲伸耳朵,偏偏又听不懂美国人那么急那么快的英语,只能看见蒋衾面无表情,半晌才回一个字:“No。” 美国佬:“#$%^*&()(^%@##^……” 蒋衾:“No。” 美国佬:“……” 蒋衾:“No。” 靳炎简直笑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美国佬急了,做了个动作让他差点跳出来——他一把抓住蒋衾的手,低头往他脸上亲去! 靳炎那一瞬间的心情是很复杂的,第一感觉是:我靠这小美国佬是变态!紧接着是:蒋衾只有我能亲他又算哪根葱?! 他立刻抄了块砖刚要跳出去,就只见蒋衾一把推开美国佬,二话不说当胸一脚,当场把人踹出了两米开外! “Get away from me you jerk!”蒋衾暴怒道:“Leave me alone!” 靳炎:“……” 后来娱乐圈里朋友怀疑靳炎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十四岁通晓三种语言的儿子,简直不符合遗传学原理。靳炎对此认真的解释:“你们不懂,是孩子他妈的基因牛逼。” 小美国佬泪奔回国之后,靳炎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他也想亲蒋衾,想做更亲密更过分的事情;他不能允许别的男生女生靠近蒋衾,因为这个从七八岁起跟在自己屁股后边掏鸟捉鱼的小男孩,那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靳炎无师自通的明白了什么叫同性恋,虽然他也喜欢毛片儿上身材火爆的艳星,但是他从心里更渴慕这个跟自己一样带把儿的兄弟。 靳炎最大的幸运在于,这种十几年的铁哥们有一方突然变弯的事情九成九都要演变为杯具,不是兄弟反目就是翻脸成仇;只有他几乎没费什么挫折,就把蒋衾骗上了床。 很多年后他沾沾自喜的问:“喂蒋衾,其实当时是你先暗恋我的对吧,是不是也觉得哥当年很帅很英俊?” “是啊,”蒋衾淡淡道:“尤其是你穿开裆裤掏鸟窝的时候。” 蒋衾一直对他们失败的第一次耿耿于怀。 那是高二寒假蒋家父母出差,蒋衾逼着靳炎来他家复习功课。靳炎当时已经是当地小混混的头了,很有点准黑社会老大的风采,大半条商业街的业主们都怵他。然而蒋衾一声令下,靳炎百般不情愿也得带着书包上门去听训,稍微迟到五分钟都不敢。 除夕当晚搞定寒假作业,蒋衾亲自炒了两个菜,开了瓶红酒,两人在漫天烟花下相对吃饭。就是那天靳炎喝多了,搂着蒋衾含混不清的问:“跟哥过一辈子好不,嗯?” “说胡话呢你。” “没说胡话。你要愿意就点下头,不愿意就算了。” 蒋衾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靳炎只觉得全世界焰火齐放五彩缤纷,瞬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满心里只有一句话就是: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他低下头去狠狠亲吻蒋衾,混乱的呼吸里带着急切和粗鲁,双手用力奇大,肌肉绷得简直微微发抖。蒋衾想抽出手腕却差点被他勒断指骨,开口呵斥却又被咬到了舌头。 那是他们最为慌乱和狼狈不堪的第一次,靳炎完全没有实战经验,而蒋衾几乎两眼一抹黑。进入的时候他简直要活活疼昏过去,疼痛稍微减退后他立刻凶狠的咬了靳炎一口,差点咬下靳炎肩膀上一块肉。 那个齿痕一直留了很长时间,等靳炎成年后才慢慢消退。然而他觉得一点也不亏,毕竟当时很爽——本来他觉得蒋衾毕竟是男的,这种事情再刺激,也不会有小黄片上男女在一起那么爽的。 然而事情却很出他的意料。 蒋衾从小娇生惯养,皮肤异常光滑细致,又有点凉浸浸的,摸上去像是触碰绸缎一样让人相当舒服。同时他体型虽然削瘦,却不像很多青春期少年一样瘦得嶙峋,也不像靳炎那样肌肉全绷在骨头上。他的身体看上去很有点匀称柔软、骨肉均亭的意思。 靳炎于是很餍足很亢奋,一直摆弄到半夜,直到蒋衾哭得嗓子都哑了,脸色更是白得跟纸一样才勉强停手。结果蒋衾第二天就高烧一路烧到三十九度。 事后靳炎足足赔了半年小心,赌咒发誓无数遍,才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 高三那年蒋衾没少用这个来要挟靳炎好好学习,而靳炎就像所有怕老婆的男人一样,只能蔫头蔫脑的竖着耳朵听训。最后复习阶段简直生不如死,靳炎天天被迫做题到深夜,商业街的业主们和少管所的警察叔叔们都深以为奇。 大概是被蒋衾一代考神的威力所影响,靳炎高考竟然只差最末流大学分数线十几分。按理说这时候他就应该乖乖卷铺盖上技校去了,但是很突然的,靳家几个哥哥出面疏通交钱,让他上了大学。 原来当时他们家族那血流成河的夺嫡之战终于落下序幕,该掌权的掌权了,该发财的发财了,该送命的也送命了。胜利者们开完庆功会突然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一拍脑袋说:哦尼玛!咱们还有个亲兄弟呢! 靳炎毕竟比他兄弟们的平均年龄小了十几岁,第一是私生子,第二没有母家势力,对胜利者们完全不能造成威胁。况且他本人相当有点混黑道的天分,要是能培养出感情,保不准以后还是个助力。 蒋衾当时考上了全国重点,七岁以来第一次不再整天跟靳炎厮混。开始他还不觉得,等到上大二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靳炎好像有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浮躁、粗心、逞强斗狠的少年,而是个年轻稳重、颇有城府的男人了。相反一直在两人关系里承担监督、修正、引导作用的蒋衾,在靳炎面前倒是显得有点学生气。 蒋衾不知道靳炎在这两年里疯狂吸收了来自黑道家族的能量,几乎每天都在脱胎换骨般的成长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靳炎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完全不认识的人。 靳炎自己心里清楚,却刻意不让蒋衾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他爱他——如果说少年时代他只是喜欢蒋衾,现在他已经是在爱这个人了。 其实按照蒋衾的脾气,哪怕发现靳炎在往那条路上走,也不会立刻对他产生什么反感。蒋衾反应比较慢,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往往能完美应对,而那件事引发的情绪却要很长时间以后才能给他造成漫长的、持续性的影响。 靳炎深知这一点,却不能冒蒋衾当场翻脸离去的危险。 在蒋衾这件事上,他一点风险都不能冒。 所以每当蒋衾放假来看他的时候,他都表现得非常正常:跟同学侃大山,看球赛,出去喝酒,带蒋衾一起打游戏。不得不说这番伪装成功到了极点,蒋衾虽然直觉疑虑,却仍然盲目的、毫无异义的选择了相信他。 他最多只是觉得三等学校鱼龙混杂,靳炎可能受了点影响,不过因此而稳重下来倒是件好事,他也放心了很多。 这种完全不符合蒋衾智商的、愚蠢的信赖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甚至当他们俩的事情爆发,蒋家父母一眼看出自己儿子所爱的那个男人其实非常危险、并不择手段极力拆散他们的时候,蒋衾都完全没觉得靳炎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他用了很多年才发现,这个让他为之而离家出走、前途尽毁的男人,其实早就不是他以为的那一个了。 而当初被他按着写作业、一起在除夕夜阳台上看烟火的少年,已经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离他而去,从此只留在了少年时代悠远深长的回忆中。 第9章 靳炎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长久以来警醒的神经让他在意识还很朦胧的时候就觉察到身边有人。他猛的睁眼起身,紧接着看见蒋衾坐在床头,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我吓着你了?”靳炎揉了把脸:“抱歉,我还以为是别人……” “……没事。” 蒋衾穿着质地很好的浅灰色细格子衬衣,领口松开两个扣,因为刚漱过口,嘴唇带着微微光亮而润泽的红。 靳炎视线在他唇角上停顿了好几秒,直到蒋衾站起身,说:“我是来告诉你早饭好了的。” “……哦,谢谢。” 幸亏蒋衾没在卧室里多做停留,否则靳炎一定要把自己尴尬的晨勃情况展示给他看。 躲在浴室里一边想象蒋衾一边用手解决问题时,靳炎心里其实是非常恼火的。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三十岁的男人在面对漂亮媳妇时还能无动于衷,但是其中绝对不包括靳炎。 想吃的吃不到,不想吃的整天狂蜂浪蝶一样往上扑,靳炎憋得都要精神分裂了。每天他解决晨勃问题后都盯着镜子咬牙切齿的发誓今晚一定要搞婚内强奸,但是真到了晚上,他又没法对蒋衾那张冷淡而完美的脸下手。 早饭是煎蛋、培根、水果和面包,蒋衾拿着推理小说聚精会神的看,靳炎争分夺秒通过手机发邮件,黎檬则吃什么都很香,呼噜呼噜的像头小猪。 昨天挨的那一巴掌显然不轻,他半边脸至今还肿着,靳炎发邮件的空隙抬头看见,恍惚觉得那张脸跟蒋衾十分相像,顿时有点心疼。 这是黎小檬小同学不管多胡闹、多娇纵都从没挨过靳炎一指头的原因:去年他在非法拍卖会上模仿靳炎的信用卡签字,拍下一个天价假冒玉棋盘,结果毫无疑问事情立刻败露了。当时靳炎火冒三丈,刚准备动家法的时候就只见黎小檬小同学眼泪喷涌而出,抽抽噎噎的说爹地我错了你可别告诉妈咪,那样子跟蒋衾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瞬间靳炎满心罪恶感,跑去买了个冰激凌回来安慰儿子。 “我吃饱了,”黎檬推开盘子,摇了摇尾巴说:“大人们你们自己玩吧,我上学去了。” 靳炎突然想起什么,咳了声说:“我跟你妈今晚不回来吃饭。” 蒋衾从德文小说里抬起头:“嗯?” “公司股东年会,你答应过跟我一起出席。” 蒋衾显然忘了这件事,半晌才轻轻的“啊……”了一声。 “下班以后我开车去接你。”靳炎果断的道,“就这么说定了。” 像时星娱乐这样的娱乐公司举行年会,显然将是一场聚焦了明星、媒体、各界知名人士的时尚典礼。 靳炎作为执行董事,却执意要在开幕前亲自开车去接蒋衾下班,等两人抵达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整个休息大厅里挤满了签约艺人,一色长裙曳地珠光宝气,看着煞是耀眼。 蒋衾拎着手提电脑,穿着上班的灰色西装匆匆走上台阶,靳炎提前半步给他打开门,两人很自然的穿过大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化妆间的小门。 除了公司高层经理和少数消息灵通人士之外,几乎没人认得蒋衾,看着这一幕都觉得非常怪异。有个当红小生忍不住回头问经纪人:“三哥,那个跟靳总走过去的人是谁,看上去傲得很啊?” 经纪人立刻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别问,装没看见。” 边上有个女星噗嗤一笑:“阿三你也太小心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公司董事呗。” 经纪人很能沉得住气,闻言只微笑,不说话。 当红小生却按捺不住好奇心:“董事?我怎么没在公司看过这号人?” “隐形董事你知道吗?从来不发话,不表态,跟靳总站在一条线上。据说靳总能把公司的钱全控制在手上就是靠了他。”女星神秘的凑过来:“知道他跟靳总什么关系么,说出来怕吓着你。” “难道是……” “嗯哼,”女星八卦的挑高眉毛,意味深长说:“也不知道是先有这种关系再成的股东,还是先成了股东才有了这种关系。总之是个厉害人物,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斯文,千万别惹他。” 当红小生茫然点头,女星看他这么懵懂无知的样子,忍不住好心加了句: “——也千万别当着他的面招惹靳总。” 蒋衾坐在化妆间的时候已经换了白衬衣,黑色礼服外套,灯光照得他眼珠像琥珀一样泛着淡淡的透明。 化妆师小心翼翼问:“您的脸色太苍白了,上点粉底好吗?” 靳炎站在他身后,手扶着椅背,俯下身来从镜子里观察蒋衾的脸。 “不用了,”他对化妆师说,“他不喜欢。” 化妆师哪敢多说一个字,赶紧收拾好东西讪讪退了下去。 狭小的房间里一片寂静,靳炎慢慢低下头去亲吻蒋衾的脖颈。蒋衾突然抬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紧接着在脸颊上也亲吻了一下。 “你看到酒店门口上千枝空运而来的玫瑰,会厅里占据半个天花板的巨大水晶灯,还有那么多艺人和媒体,在我们七八岁的时候你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吗?” 蒋衾侧过脸,冷冷道:“我宁愿永远留在那个时候。” 靳炎不动声色注视着他,半晌才沉沉的笑了一声。 “这是不可能的,蒋衾,每个人都随着时间而变化,始终如一的只有你而已。” “我留你在这里休息几分钟,九点会场见。”靳炎站起身,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副细银边眼镜放在蒋衾手边上:“这是根据上个月你验光时的数据配的,希望你的视力在这一个月里没发生什么变化。” 蒋衾漠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上个月去验光了?” 靳炎正打开化妆间的门往外走,闻言回头笑道:“你看,其实我也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不是吗?” 门卡擦一声合上。 蒋衾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直到化妆间外有人砰砰敲门,他才霍然起身,抓着眼镜走了出去。 结果门外是个穿着金色晚礼服的美丽女明星,看到他不禁一怔:“抱歉我以为……嗯?蒋先生?” 蒋衾根本没认出她,冷淡的点了点头,擦肩而过。 那女人却震惊的转过身,一直目送他大步穿过走廊,很快消失在金碧辉煌的会场大门里。 “蒋衾,”她喃喃的道,“他竟然……还在……” ****** 蒋衾走到会场的时候,整整一大厅的知名人物们都已经就座,舞台下一张豪华大桌是专门为董事局核心人物准备的,靳炎一抬头看见他,立刻从发言台上大步走下,亲自带他走上那张桌子。 这里的座位也有趣,从上到下依次根据股份持有量大小和职位高低来排,靳炎右手边是一个持有百分之二十股份的创立人,左手边就是蒋衾。 蒋衾下手又有一张空着的座位,摆了餐前酒和刀叉,却没坐人,那是给黎檬留下的位置。 在场很多人不认识蒋衾,却都知道靳炎的心肝儿子黎小檬。虽然他才十五岁,但是报纸上已经管他叫未来的娱乐业少东家了。 段寒之捏着威士忌杯子,旁若无人的走过来,站着跟蒋衾碰了下杯:“好长时间不见,最近怎么样?” 蒋衾喝了口酒,笑道:“卫鸿应该都告诉你了。” “——确实。所以最后结果如何?” 蒋衾知道他在问离婚的事情,沉默半晌才说:“我想已经无法改变了。” 靳炎在台上致欢迎词,段寒之干脆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座位上。礼仪小姐不认得段大导演,怯生生开口问:“请您按照姓名就座好吗,这个位置是……” 段寒之猛的抬起头,漂亮而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礼仪小姐:“……” “我现在既然坐在这里。” “……” “这个座位就是我的。” “……” 两人久久对视,三十秒后礼仪小姐落荒而逃:“您、您请坐!请尽管坐!我我我我再去给您倒杯酒——!” 蒋衾:“……” “我现在真是过气了,”段寒之对蒋衾不可思议的道,“吓唬个小姑娘竟然要花三十秒!” 蒋衾突然觉得太阳穴有点抽疼。 致辞很快结束,室内乐队开始在大厅里演奏小夜曲。靳炎大步走下发言台,刚要过去跟蒋衾说话,就被一堆名流和明星们围住了。记者的长枪短跑飞快找到目标,一个个都想把录音笔塞到他嘴里去。 蒋衾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端着酒杯转身走上阳台。 相比热闹喧哗的大厅,夜风吹拂下的阳台更有些浪漫唯美的情调。雕刻着欧式花纹的漆金铜栏杆上种着一丛丛玫瑰,睡莲的清香从酒店花园里萦绕而来。穿马甲打领结的侍者端着酒盘走过来,彬彬有礼的询问他是否还需要点香槟,被蒋衾礼貌的拒绝了。 他有种靳炎一定会被灌醉,然后他必须要开车回家的预感,所以最好还是少喝一点酒。 事实上如果他不想,也没人会刻意来灌他。这个圈子里熟悉他的人毕竟太少了,二三流的演员不把他当回事,公司中层干部想不到他是谁,大红大紫的腕儿们只知道他跟靳炎有些暧昧,但是也不像厉害角色,所以没必要费心思打交道。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是时星娱乐的创始人之一,手握百分之十二股权的重要股东,以及公司老总靳炎的心尖子和命根子。但是这些人——比方说段寒之和卫鸿等——走到哪都是发光体,只要落单就会被记者抓住吃下肚去。 蒋衾吹了会儿风,觉得有点无聊,就随手把空酒杯一放,想去大厅吃点东西。 然而他回过头,瞬间看见玻璃门口站着一个金色长裙美女,正抱着臂注视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有事吗?” 美女大方一笑,款款走来伸出手,说:“终于见面了,蒋先生,我是徐晓璇。” 蒋衾冷漠的盯着她那戴着钻石手链的白皙的手,没有半点回应。 “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蒋总。”徐晓璇收回手,笑道:“蒋总是贵人,还记得我吗?我给您发过短信。” 蒋衾眼神微微一动:“——哦,印象深刻。” “自从知道您是公司董事开始,我就一直很惶恐。虽然我在这个圈子里有点地位,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公司大BOSS手里抢男人——哦不,”徐晓璇靠在栏杆上,笑容满面的撩了下头发:“看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其实也不叫抢吧,毕竟那只是一场意外。蒋总介意吗?” 蒋衾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您也是男人,知道男人酒后失德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听说您最近和靳总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感到心里很不安。” 虽然话是这么说,徐晓璇脸上却没有任何不安的样子。 “我想我有责任跟您谈谈,希望您不要怪罪靳总。靳总他毕竟很不容易,这么大公司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没有谁能太过苛求他小小的无心之失,您觉得呢?” 蒋衾一侧身体靠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我这么说可能让您感到很为难。”徐晓璇换了个说话的方式,委婉道:“其实事情结束之后……我跟靳总深聊过几次。希望您不要介意,真的只是聊天而已。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请靳总为我证明。” 蒋衾似乎感到很好笑,说:“不用了,我相信。” 徐晓璇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是吗?那就好。之前我一直很担心您一见到我就会……啊,看我这张嘴,真是太快了。” 她抬起头看着蒋衾,描画精致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动人,半晌才轻声问:“您真的不想知道我和靳总都聊了些什么吗?” 蒋衾配合的问:“都聊了些什么呢?” 徐晓璇一笑,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然我也不会知道您是公司的重要股东,而且您最近在跟靳总生气了。” 蒋衾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非常愚蠢。不是针对这个女人和她所说的一切,而是这件事本身,这么多年从头到尾,恍惚间都透出一股荒谬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电视上演的滑稽剧,小丑在黑白屏幕上做出无声的表演,当别人都哈哈大笑的时候只有他困惑的皱起眉,仿佛坠入一场迷茫错乱的梦境。 也许不是在我没发现的时候改变了模样吧,蒋衾想。 也许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也说不定。 徐晓璇笑了一会儿,抬头愉快的看着蒋衾:“不管怎么说今天能和您把话说开,我相信以后就不再有什么误会了。希望靳总和您都能原谅我的急切和冒失,可以吗?” 蒋衾注视着她,半晌温和的道:“我想说句实话,可能会有些伤害你。” 徐晓璇笑容一顿,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徐小姐,我从来没把你当一回事。” 徐晓璇脸色变了。 “我不关心你是怎么知道我跟靳炎最近有争执的,他告诉你也好,别人告诉你也好——我跟靳炎之间的问题从很长时间以前就开始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很高兴你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也感谢你的宽容和理解。一个女人在失去孩子之后还能像你一样善良大度确实非常难得,但是抱歉我没法想象这是怎样的痛苦,毕竟我的孩子还活得好好的。” 徐晓璇脸色微微发白,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嘴唇一直在发抖。 蒋衾微笑拍了拍她的肩:“下次找我最好先做个预约,别忘了我也是你的老板。公司里有一条百分之十五以上股权投票就可以中止一线艺人合同的规定是吧?”他俯在徐晓璇耳边轻声道:“其实我能动用的股权是百分之十五点五,别忘了我有你们少东家一半的监护权。” 他做出一个很遗憾的表情,优雅的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其实非常好看,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风度。 徐晓璇这下真是说不出话了,眼睁睁看着蒋衾转过身,大步走回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靳炎好不容易从蜂拥而上的记者堆里挤出来,还没迈出两步,就只见蒋衾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把阳台上那个女人弄走,别让她当众丢人现眼。” 靳炎疑惑一看,瞬间暴怒,拉过他的秘书赵雪厉声问:“徐晓璇怎么会在这里?!” 秘书哆嗦道:“她是签约艺人……公司人事部……发了请帖……” “把她给我赶走!立刻!” 靳炎用力整了整衣领,刚要转身去追蒋衾,突然又想起什么:“——我上次不是说别让她在我眼前晃荡吗?!不管哪里拍电视反正捡远的地方随便让她去!再让我看见她接触蒋衾,你就给我带着人事部全体员工一块辞职!” 赵雪一句话不敢说,只拼命点头。 靳炎狠狠推开一个上来攀交情的制作人,向蒋衾离开的方向大步追过去了。 第10章 靳炎找到蒋衾的时候,他正靠在吸烟区窗台上抽烟,身后一片万里无垠繁华灯海。 靳炎看了眼他手里的万宝路,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包云烟,对嘴点燃了递过去。 “你竟然带着这个。”蒋衾跟他换了香烟,徐徐吐出一口白雾,向大厅方向扬了扬下巴问:“——多少钱签的她?” “两百万签字费,九万一集片酬。” “我给你两百万,辞了她可以吗?” 靳炎深深看着他,问:“我给你两百万,再辞了她,我们不提离婚的事了可以吗?” 蒋衾于是不说话了。 靳炎忍不住问:“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让我不要因为年初的事情怪你。虽然举动本身很愚蠢,但是话说得相当漂亮,让我有点意外。” 靳炎冷笑:“你只是没见识过,这女人精着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初是真的喝多了还是着了她的道。还发短信给你说她有了,我就不信女人怀孩子是这么容易的?当初做试管的时候费了多少劲才生出个黎檬来?” 蒋衾弹了下烟灰,漫不经心道:“人心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顿了顿,突然又问:“她蹿红得这么快,当年卫鸿都望尘莫及,圈子里应该有后台吧。” 靳炎一时没说话,只低头抽烟,半晌才沉声道:“我说了你估计反应不过来。” “哦?” “你知道我头上兄弟一排,早年办事手段太狠,结果一个个都生不出孩子来对吧。就我一个姐姐生了独子,如珠如宝养到二十多岁,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么大人了还离不开女人的温柔乡,老大老二他们都不敢把事情交给亲外甥打理,怕他哪天不慎就把家业给败光了。” “然后就是从去年开始,这小子疯狂迷上了徐晓璇,简直跟着了魔一样整天念叨念叨,还花大钱捧她,哭着跑来求我给她上戏。当时我姐姐都气疯了,把那小子一顿好打……刚想去找徐晓璇,结果我那好外甥就在家里闹自杀。” 靳炎从来不告诉蒋衾那些黑道上的事情,他在外边看人被砍手拔筋都面不改色,回家当着蒋衾的面,养死盆花都心疼半天。后来蒋衾指使黎檬去偷偷买相同的花回来换上,就怕靳炎伤心太过。 事实上呢,当时靳炎的姐姐不仅仅“想去找徐晓璇”,而是带了几个保镖出去要那个女人的命。几个哥哥纷纷同仇敌忾,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靳炎还给亲自指了块风水宝地,只差上淘宝去买个骨灰盒了。 然而还没动手,外甥就在家里抛了根绳子玩上吊,送到医院以后又哭又闹,状若疯狂。 一家子人都吓着了,外甥再不争气那也是亲外甥啊,当年兄弟姐妹闹内讧杀孽造得太多,如今第三代只剩俩独苗,不能因为女人就把亲外甥给折进去啊。 于是徐晓璇就这么逃得一命——不仅逃得一命,还混得有滋有味,谁都不敢轻易对她下手,否则外甥真的跳楼给他们看。 蒋衾很有趣的问:“你外甥知道她跟自己的亲舅舅有一腿吗?” 靳炎苦笑着低声道:“你真是饶了我吧。” 抽烟区一片静寂,几个小演员远远看见他们在窗口聊天抽烟,都想过来套套近乎,但是又瑟缩着不敢轻举妄动。 蒋衾几口抽完云烟,随手在窗台上摁熄:“我回去吃点东西,你自便吧。” “等等,”靳炎一把抓住他的手:“——晚上一起回家?” “……” “回吧,你儿子肯定不睡觉在等你。” “……我要是说不,你打算怎么样?” 靳炎反问:“我还能怎么样?对你我还有任何办法吗?” 蒋衾镜片后琥珀色的眼睛眯起来,半晌才说:“我不知道,靳炎……我都不知道你那句话真,那句话假了。” 靳炎一震,蒋衾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转身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从这个走廊到宴会厅其实还要经过一段露天花园,喷泉后对着酒店包房的大门。蒋衾穿过花丛,正要走上台阶,突然包房门口走出来几个客人,其中一个不经意瞥过来,顿时愣住了。 “蒋……衾?” 蒋衾一开始没注意,那人又叫了几声,他才猛的抬头。 “你……”他吸了口气,惊道:“方源!” 那个男人三步并作两步穿过花园,大声道:“蒋衾吗?是蒋衾吗?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还认得我吗?” 蒋衾有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紧接着就被那男人一把拥抱住。 “我们都很想你!这么多年不联系,大家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姨父姨母他们也从来不提……你一点也没有变!我一看到就认出来了!” 蒋衾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低声道:“表兄……” 方源兴奋的转身向其他几个人招手:“喂,过来给你们介绍!蒋衾,他们是我所里的同事,我们就随便来吃个饭——没想到竟然能看见你!今天真是没有白来!” 那几个同事有男有女,都笑容满面的过来打招呼,蒋衾也笑着跟他们一一握手。 “我姨父姨母的独生子,我们都好多年不见了,小时候还曾经一起学琴呢是吧——”方源转头热情的抓着蒋衾的手,问:“这么多年来怎么样?我看你气色不错,在哪里高就?” “当个小会计罢了。你呢?” 方源仿佛非常惋惜,叹着气道:“当年就你最聪明,学琴也学得好,要不是……唉不提了,我也就是个小民警,刚调到本市来。” 蒋衾听到警这个字,顿时明白那几个同事也都是警察,眼神当即微微一变。 然而他来不及说什么,方源抓着他问:“你也跟朋友在一起吗?要不我们再叫一桌酒好好聊聊?这么多年不见,你应该不知道姨父姨母的情况吧,来这里之前我才去看望过他们……” 蒋衾心里一动,还没开口就只觉得肩膀一紧。 靳炎笑着拍拍他的肩:“——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这位就是方源表兄?” “你是……” “不好意思,免贵姓靳。” 方源立刻无声的“啊——”了一下。 当年蒋衾被赶出家门的事情闹得很大,亲戚朋友都知道,对靳炎也久闻其名。现在看到他们俩站在一起,又听靳炎跟着叫表兄,再不明白的此时也都明白了。 蒋衾根本来不及阻止靳炎自报家门,只得默然不语,看方源勉强跟靳炎握了握手。 “好不容易见到表兄,应该好好聚聚的。可惜今天公司年会实在抽不开身,要不表兄你留个电话,哪天我好好给你设宴接风?” 方源往蒋衾的方向看,靳炎微微笑着,不动声色搂住他的肩。 “好吧,那我等你电话。”方源无奈的跟蒋衾换了电话号码,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定要打给我啊,多少年不见了,咱们一定好好喝一杯!” 蒋衾微笑答应,方源这才跟几个同事一起不舍的走了。 “你表哥是警察?”那几个人的身影刚消失,靳炎就立刻问。 蒋衾沉默半晌,说:“不要神经过敏。” “哦,我知道,就随便问问。我姐姐也曾经想把她儿子送去当民警,吃公家饭嘛,明码标价十四万搞定,月工资六千,在派出所附近饭店吃饭一律不要钱。” 蒋衾把他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漠然道:“你以为谁都跟你家似的。” ****** 那天晚上靳炎果然喝得酩酊大醉——很大一部分是他故意的,他知道如果自己醉得人事不省,蒋衾就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去酒店,而是开车送他回家。 蒋衾不信任司机,这是他一贯的毛病。 果然不出所料,靳炎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躺在卧室大床上,出去洗漱就看见黎檬一边吃早饭一边看动画片,头也不抬说:“蒋衾上班去了。你很了不起嘛靳炎同志,当着老婆的面都喝成那样,蒋衾费了好大功夫才帮你换上睡衣哦。” 靳炎烦躁道:“老子是为了不让你成为单亲家庭的小孩才舍命灌了半瓶茅台下去的懂否——?!” “懂的懂的,就是奇怪那天有个人说谁不离婚谁是孙子,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宁愿给蒋衾当孙子。”靳炎突然又从浴室探出头来,警告道:“不想单亲就跟老子一起乖乖当孙子,可别拎不清我警告你!” 浴室门啪的一声关上,黎檬瞪着门看了半晌,才翘着尾巴冷哼:“愚蠢的人类啊,不知道卖萌才是通往星辰与大海的唯一征程吗?!” 靳炎几天没去好好上班,上午在公司应了个卯,就去找他大哥了。 靳大哥今年五十,起了个典型的老式名字叫靳卫国,跟靳炎相比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当年老爷子的品味是与时俱进的。 卫国同志现在掌管着一条走私航道,早年做过军火,后来药品行业日益兴旺,就专门捣鼓名贵中药制品走私,上次送了一个硕大的极品血燕给弟媳妇。结果蒋衾不吃,靳炎怕这东西太补,就想带去还给他。 兄弟俩坐在一起喝茶,靳卫国照例唠叨了一番情妇满天飞却怎么也生不出儿子的悲催心情,然后习惯性把外甥狠狠批评一顿,接着自然而然的说起蒋衾。 靳卫国问:“弟媳妇还是不让你碰?多长时间了?” 靳炎简直不想提,无力的摆了摆手。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给你找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吧。唉你也真是的,自己手下一大帮争破了头想往上挤的小明星,你想挑玉环挑玉环,想挑飞燕挑飞燕,实在不行那么多英俊小生也足够换口味了,怎么就偏憋了大半年的火呢?” 靳炎再一次兴起婚内强奸的念头,不过很快压下去了。 靳卫国喝了口茶,突然想起什么,神秘道:“这次我在西藏搞来个好东西,你再没听说过的。别说大哥没义气,你想要的话我给你一瓶盖。” “快别提了,你上次那个什么天珠,我拿回家去随手往鞋架子上一放,结果黎小檬小同学眼错不见就当糖豆子吃了,补得流了一晚上鼻血……” “谁让你往鞋架子上放了,跟你说过这东西舔一口就能续命,你……话说我大侄子怎么什么都吃啊?!上次你姐熬的辣椒油他也敢吃,你小嫂子包了糖衣的丰胸药片他拿起来就吃,这世界上还有他不吃的东西吗?!” 靳炎苦思良久,郑重道:“没有。” 靳卫国:“……” 老天不爱他靳家,生一个外甥是傻逼,生一个侄子是吃货。祖坟一定埋错地方了吧。 靳卫国说:“这次的东西比较靠谱,不过你千万别给大侄子吃了。知道‘梦甜香’吗?” “失眠药?” “去你娘的失眠药。告诉你,回家按着弟媳妇给灌一盖子,这辈子人就是你的了。其实刚弄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损阴德,还没想好要不要出手,你要愿意就试一试。不过你可别过十几年以后又不要人家了,那可太残忍了,还不如直接一刀子戳死他来得仁慈。” 靳炎警觉起来:“你想做毒品?” “不算毒品,西藏用它治失魂症。后来改了方子,成了极品春药,还有一次上瘾终生难以戒断的强烈功效。详细解释其实我也说不出来,都是手下实验室那帮人弄的,我就负责给他们砸钱。怎么样要不要?”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胡来……” 靳卫国哼笑一声,说:“动心了吧。” 靳炎矢口否认:“没有。”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其实之前也有人用过,跟我一起做中药的那个萧翱你知道吧,他从西藏把方子带回来,转手就给他那个难搞的助理灌了一瓶。据说效果好得很呢。” 靳炎一口水瞬间喷出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啊?怎么?” 靳卫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靳炎呛得咳了半天才脸红脖子粗的说:“他媳妇现在哪能看,简直瘦得都不成人形了……据说心跳骤停好几次,姓萧的都快急疯了,上个月跑去瑞典就是送血样给实验室化验看能不能弄出解药。幸亏这东西不是你给他的,否则他现在真能杀了你!” “……啊?!”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媳妇吸毒了呢!蒋衾还陪着叹了半天气!我跟你说可千万别提这码子事了,蒋衾狠起来连我都挡不住的!” 靳卫国张大嘴巴,半晌才赶紧往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说:“那我回去把方子烧了。” “你最好动作快,不然蒋衾知道了他一定帮你烧。” 靳卫国赶紧点头,突然又纠结的问:“那……你就继续憋下去?” 靳炎苦笑一声,没说话。 “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我找他来谈谈吧。哪有过日子是这样的,你都他娘的成妻管严了他还整天闹腾?大哥帮你们开解开解,就算看在大侄子的面子上也不能一拍两散啊。” “……我看你还是歇歇吧,”靳炎哪敢让他大哥这种人跟蒋衾“开解”,摆摆手说:“你弟媳妇那人我最了解,认准一件事就……今晚回去我再跟他谈谈吧。” 靳卫国还想帮忙,被靳炎三下五除二劝回去,兄弟两人又喝了会儿功夫茶,没吃饭就散了。 蒋衾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下班后就琢磨着回酒店。 然而他刚走出写字楼大门,就看见黎檬严肃的翘着尾巴坐在台阶上,一看到他立刻扑过来,说:“妈——!” 蒋衾瞬间闪身,黎檬一头扑到墙上,险些摔出鼻血来。 “你不疼我了……”黎檬捂着鼻子泫然欲泣道:“我是连亲妈都不要的小孩了……” 他那一扑的威力其实除了靳炎无人可挡,而靳炎被他扑的时候都险些把肠子从嘴里吐出来。蒋衾这样的体型,被撞一下估计要去掉半条命,两下就直接升仙了。 “黎小檬小同学,”蒋衾说,“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用一次性染发剂,我就给你把头发全部剃光,不信你试试看。” 黎檬顶着一头粉红色的杂毛委屈道:“这不都是因为你跟靳炎闹离婚的关系吗?你指望一个青春期的小孩遭遇家庭剧变后还能保持正统向上的优良品格吗?没变成问题少年就不错了,明天我就拎把菜刀去家乐福抢糯米鸡吃!” 蒋衾开始卷袖子。 黎檬还没来得及尖叫逃跑,只听一个声音从台阶下响起来:“——蒋衾!” 两人同时回头一看,方源穿着民警制服,正笑容满面的冲他们挥手。 “执勤正好经过这里,没想到又看见你了。”方源一边说一边观察黎檬,友好的问:“——你儿子?长得跟你真像,啧啧,看这眼睛。” 蒋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微笑应付。 黎檬眯着眼睛打量方源,只见这个男人身材颇高,个头跟靳炎差不多,举手投足有股说不出来的精悍味道,就像电视里演的警察一样,走在马路上一定很有回头率。 于是小太子立刻警惕了,电视剧里各种狗血情节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孩子啊妈妈以后就跟这个叔叔过了”到“黎小檬,叫爸爸!” “蒋衾……”黎檬拖长了声音,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 你要是让我叫他爸爸,我现在就从台阶上跳下去SHI给你们看! 第11章 方源没看出黎小檬小同学的诡异思维,他觉得这小孩面部轮廓跟蒋衾小时候真是像绝了,尤其是瞳孔极淡的眼睛跟蒋衾简直一模一样,不由自主也生出点喜爱之情。 蒋衾倒是一眼就看出黎檬在想什么,当机立断的拍了他一下:“还不快叫表叔?” 黎檬张大嘴巴:“……啊?!” “不用不用,小孩子怕生,你别逼他。”方源弯下腰拍拍黎檬的头,和善的道:“表叔请你吃饭好不好?正好派出所就在附近,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羊肉馆,方便咱们一边吃饭一边叙旧。” 黎檬说:“表表表表表叔?!” 蒋衾不是跟家里人关系断绝了吗哪来个表叔?这是什么辈分啊口胡?哦不对我应该叫他表舅舅吧,虽然说舅甥亲舅甥亲,但是时隔十几年从天下掉下来个表舅舅真的没问题吗——?! 更关键的是父母离婚危机还没解决呢,母上大人就跟娘家人联系上了,这难道不是抛家弃子要出走的预兆吗——!! 黎檬哆嗦着说:“不不不不不了,我突然想起作业丢靳炎办公室里了,明天早上还要交呢,我得赶快去拿回来。”说完也不等蒋衾发话,撒丫子就往远处跑,那动作快得就像炸着尾巴的兔子似的。 蒋衾:“……” 方源关切的低声问:“靳炎对这孩子怎么样?” “……溺爱。” “哦,那我就放心了。唉,这些年家里人一直担心你过得不好,要是你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一趟该多好啊。”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过了派出所后再走几分钟,果然看见街角上一个羊肉馆,散发出浓白汤汁勾人心弦的鲜香。 方源是这里的常客了,进去后就要了间包厢,又招呼老板上了两瓶酒,一定要拉着蒋衾不醉不归。蒋衾本来不大善饮,但是方源再三保证要是醉了就开车送他回酒店,热情得让人没法推拒。 这里的羊肉也确实味道一绝,又来十几串汁多肥美的羊肉串,下酒味道真是没的说。方源一边跟他回忆小时候在弄堂里互相追逐玩耍的经历,一边不断拿酒敬他,不知不觉两人便喝掉了一瓶。 白酒后劲大,蒋衾坐着的时候还没觉得有多上头,中途上厕所的时候一起身立刻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在座位上。 方源大笑道:“来来来我来扶你,可真够没用的,你好歹是个场面上的人了吧,喝两口脸就红成这样……” 蒋衾话已经说不利落了,只无力摇头,两人互相搀扶着上了趟厕所,又洗了把脸,再回来的时候清醒了很多。 喝酒的人最忌讳醉完又醉,方源偏偏酒劲颇大,刚落座就开了第二瓶。结果还没喝两杯蒋衾就彻底不行了,比刚才洗脸前更醉了十分,只伏在座位上笑着摆手。 方源笑道:“你这样不行,喝不尽兴。下次把靳炎也一起叫出来,你知道他能喝多少吗?” 蒋衾反应不过来,只能应和的点头。 “不过靳炎那种人估计也看不上咱们,哈哈,我在报纸上老看到他,真是跟过去不同了。现在应该很发达吧?都做什么生意啊?” “谁……谁知道他。” “唉,跟哥你还瞒着干什么呀,你俩婚都结了,我还能回去联合姨父姨母拆散你们家庭不成。” 蒋衾含混笑道:“真是不清楚,他很多事情也都瞒着我。” 方源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八卦道:“现在有钱人在外边的花头可多了,你从小就循规蹈矩,跟这种人相处可得长个心眼。上次我听H市那边破了个案子,一有钱人用贩卖香烟作掩护,其实是个大毒枭,养了十几个情妇……” 蒋衾听得笑起来,说:“靳炎没那个胆子。” “我知道我知道,这哪至于呢,不过他最近也太有钱了,搞娱乐真的这么赚钱?有没有发财的道道带兄弟一起沾点光?” 蒋衾这时已经很醉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闻言想也不想说:“要借钱一句话,靳炎的事情还是少沾吧,真是为你好呢。” 方源“哟”了一声:“这可怎么说?” “他那种人……就那样,不能离他太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距离才是一种美……”蒋衾抬手捂住眼睛,酒精造成的红晕从脸上一路蔓延到脖颈,连手上皮肤都微微发红:“不成我不能再喝了……今天真是舍命陪君子……” 方源探过身去扳开他的手,只见他眼梢发红,眼底仿佛流着一汪水,半点不掺假的醉彻底了。 方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几秒,突然问:“那你没跟他们沾吧,阿衾,你可是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好孩子啊。” 蒋衾已经听不清楚了,恍惚间笑了一下,说:“其实我……” 他闭上眼睛,呼吸慢慢绵长起来。 他睡着了。 黎檬从出租车上跳下来,急吼吼冲进时星娱乐大门前厅,把保安撞了个趔趄。 “喂!喂!你谁啊小同学!这里不让闲人进来知道吗!”保安还没来得及抓住他,就只见黎檬一溜烟向电梯冲去,头也不回说:“我找你们老总!不用招待我了谢谢!” 保安急得大吼:“快抓住他!” 前台小姐慌忙拦住黎檬,忙不迭问:“你找哪位老总啊小同学?” 小姑娘清清秀秀的,穿着高跟鞋,黎小檬也不好撞人家,只得站住脚理直气壮的说:“我找靳炎,我知道他办公室在哪,你们不用给我带路了谢谢。” “……你有预约吗?” 预约?十五年前把小爷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跟我预约过吗?跟我妈吵着打着要离婚还想把我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你跟我预约过吗?出轨偷吃的小三打到家里来你跟我预约过吗? (靳炎怒道:“胡扯——!”) 黎檬翘着尾巴说:“没有预约。我是他儿子。” 前台小姐:“……” 保安:“……” 黎檬平时很少来公司,人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位小太子,却都没见过小太子长什么样。然而未来少东家的名头是很响的,毕竟是未来十几年内要给他们发工资的人物,江湖里虽然没有黎檬的身影,却有着黎檬的传说——他九岁时来公司玩结果眼错不见把一个女明星的口红塞嘴里吃了的事情至今还在流传呢。 前台小姐认不出眼前是不是正牌小太子,只能说:“那我先跟秘书处通知一下,您先坐着吃点零食好吗?” 黎檬哼哼着把眼睛往她胸前铭牌上看,威胁之意相当明显。 前台小姐只能哆嗦着去打电话,结果秘书处赵雪接了,一听是靳总的儿子来找靳总,当即一顿,说:“请他稍等,我去请示一下再回来。” “哦,好的,小同学……”前台小姐一抬眼,只见黎檬如同一尾滑溜的小鱼,瞬间灵活的钻进了电梯。 “喂——!你不能进去!你还没经过身份验证呢你实在是……” 黎檬大摇大摆的走出电梯,轻车熟路来到靳炎办公室门前。 他对这里的地形其实非常熟悉,虽然九岁那年被紧急送去医院洗胃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但是仅仅一次已经足够让天生过目不忘的黎檬对整个时星娱乐了如指掌。 赵雪正急匆匆从秘书处走出来:“是小檬吗?能不能先别进去,靳总现在有访客……” 黎檬大奇,问:“你叫我什么?” 赵雪:“……” “回去工作,别整天想着上班摸鱼,另外哥的小名不叫小檬。” 黎檬理直气壮的转身拍门,砰砰砰的扯着嗓子叫:“靳炎同志——!开开门,你儿子来了——!” 办公室里哐当一声,紧接着靳炎打开门,冷漠的看了赵雪一眼:“没事,这里我来处理。” 赵雪唯唯诺诺的走了。 黎檬正要开口说话,靳炎看了他一眼问:“你来干什么?”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伸手就把他拉进办公室里。 这其实是一个套间,门口有玄关和文件架,进去是个玻璃隔出来的大房间,黎檬一眼就看见两个手下押着一个跪着的男人在地上,而大理石地面上流着一滩鲜血。 黎檬吓了一跳,靳炎却按着他的肩,说:“别害怕,只是教训下场子里的人。” 那男的大概三十多岁,面孔青白病弱,看着有种非常虚的感觉。靳炎一贯注意手下人的形象,总舍得从公司拿钱给员工置办衣装,而那男的一身廉价破烂,不像是在时星娱乐里做事的人。 他嘴里堵着布,手掌被刀穿了个透,血流一地却叫不出痛来,神态看着非常可怕。娇生惯养如黎檬这样的小孩总是有些心软,看了便十分不忍,回过头去问:“爸,他做了什么你这么折腾人家啊,不算大错的话就放了吧,我还有正经事要跟你说呢。” “他在你二伯的夜总会里贩毒,”靳炎冷笑一声:“还不是摇头丸兴奋剂之类小打小闹,而是正儿八经的卖白粉。” 黎檬一愣。 “五十克一袋白粉,掺了七八成的滑石粉跟葡萄糖,上次有个吸毒的搞静脉注射差点丢了小命。你二伯正打算把夜总会一半股份卖给我,这种事情我也就代他处理了。” 靳炎拍拍黎檬的肩,沉声道:“我和蒋衾就你一个儿子,以后所有产业还不都是你的?有些事情你可以不做,但是胆气一定要有,知道吗?” 黎檬还是心跳得厉害,半晌点点头说:“我知道。” 靳炎笑起来,吩咐手下人:“砍了他一只手。” 他手下人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拎起那个毒品贩子的手往地面上一按,紧接着手起刀落,啪擦一声,整只手就这么掉了下来。 毒品贩子发出沉闷的惨叫,要不是被按着,他现在已经痛得在地上打滚了。 黎檬脸色带着无法掩饰的不忍,偏过头不去看那血腥的一幕。两个手下也很识趣,用眼神向靳炎请示了一下,紧接着一人拖着毒品贩子,一人拿着地上的手,飞快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 靳炎搬了张椅子坐在儿子对面,问:“要不要喝点水?” 黎檬摇头叹道:“太残忍了,唉,为什么要贩毒呢。” 靳炎不说话,几秒钟后又听黎檬无可奈何道:“真是没有办法。” 靳炎笑了起来。 “幸亏蒋衾不来公司,否则他一定吓坏了。哦爸爸,你知道吗,我今天去找蒋衾的时候看见一个警察自称是我表叔,你知道有这人不?” 靳炎漫不经心点点头,说:“知道。” “他跟蒋衾去吃饭了,爸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啊,不然晚上蒋衾又回酒店了可怎么办?我刚做好准备当个为父母准备早餐的乖孩子呢。” “他们在哪吃饭?” 黎檬告诉他大概地点,靳炎用手机查了一下,说:“成,我差不多知道在哪里了,咱们这就去看看。不过见了蒋衾可别跟他提刚才的事,你妈心软,最见不得血,咱们不能用这个烦他。” 黎檬点点头,突然又忍不住问:“以前也有这种事吗?” 靳炎淡淡道:“每天都有,分大小而已。” “那……蒋衾知道吗?” 靳炎一开始没说话,半晌才笑起来问:“有什么必要呢?他年轻的时候担惊受怕够多了,为什么咱们现在不能让他高高兴兴的,无忧无虑的过完这辈子呢?” 他拍拍黎檬的头,说:“走吧,去接你妈回家。正好晚上也没吃,顺路给你买个汉堡包当晚饭好了。” 第12章 靳炎对蒋衾那家会计师事务所附近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连那条路上种了哪棵树都知道,何况是家羊肉馆子。 方源扶着蒋衾出来的时候,刚走到马路牙子上,正准备抬手叫出租,就只见一辆黑色大奔缓缓停在面前,靳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笑道:“表兄跟蒋衾出去喝酒,怎么没叫我啊?” 方源也喝多了,不然不会露出明显一愣的表情,随即神色自然的道:“正准备打电话叫你接人呢,真是不好意思,其实也没喝多少……” 蒋衾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大概在饭店里吐过两回,现在一动不动的被架在方源臂弯里。 靳炎亲自下车笑容满面的把他接过来,又问:“表兄这酒气也够熏人的,要不我送你回去?这时候车多交警少,万一开车蹭到哪里可不是开玩笑的。”说完也不等方源回答,转身打横抱着蒋衾放到车后座上,吩咐黎檬:“用那个冰桶里镇着的凉毛巾擦他额头,不然待会车开起来他要头痛。” 黎檬脆生生应了,说:“爸爸我肚子好饿!你能不能先去买汉堡包?我要牛肉双层馅的!” “好,好,”靳炎漫不经心道,“包装纸路上扔掉,别给蒋衾发现你又吃垃圾食品。” 这一家子自成一体,方源也不是傻子,很有眼色的道:“你们先回家吧,蒋衾估计喝多了要早休息,我随便招个的士就行。” 靳炎热情挽留了一番,无奈方源太客气,拉扯五分钟后终于举手认输,遗憾的笑着跟互相道别。 直到坐进车里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散,然而眼神却透着不可错认的狠色。 黎檬不断回头看方源离去的身影,半晌说:“我怎么觉得这个表舅有点奇怪呢。” “谁知道,”靳炎顿了几秒,冷冷道:“蒋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回头看了蒋衾一眼,他昏睡的时候眉头微微蹙着,仿佛有点痛苦,又因为什么而感到不安。靳炎伸手轻轻抚平蒋衾的眉心,含笑“啧”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果然给黎檬买了个汉堡包,小太子一口牛肉一口可乐吃得相当欢实,到家把包装袋一扔,自觉地跑去洗澡上床睡觉,还体贴的关了卧室门。 靳炎为此大力表扬了他,还许诺这个月的零花钱双倍。 蒋衾迷迷糊糊的被抱下车,脱了衣服,又被抱去洗澡。靳炎不大会伺候人,拿花洒帮他冲头发的时候溅了一身水,干脆顺势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一起洗。 蒋衾被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番,倒是有点清醒了,茫然盯着靳炎光裸的上半身看了半天,才讷讷问:“……你是谁?” 靳炎狠狠道:“你男人!” 蒋衾疑惑的看了他半天,视线终于慢慢聚焦:“……哦,好。” 他虽然抗拒了靳炎这么长时间,骨子里那盲目的信任和服从却没有变,一喝醉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很快就温顺的闭上眼睛开始打瞌睡。 浴室里空间很大,两个人对坐着也不拥挤。靳炎就这么抱着他一点点冲干净头发,顺着眼睫和鼻翼一路亲吻下去,用大毛巾裹着他,一边吻他被水汽蒸腾而格外润泽的脖颈。 蒋衾大概觉得痒,迷糊着扭躲了一下:“……靳炎?” “嗯?” “好痒……你不要动……” “嗯嗯,不动,不动。” 靳炎顺手拽过浴袍把蒋衾整个包裹起来,打横一抱走进卧室,轻轻放在大床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非常温柔,蒋衾愣愣的盯着他看,那样子真是无辜极了。 靳炎深吸一口气,感觉鼻腔里气息火热,烧得他声音都有点哑:“想喝点水吗?” “……嗯。” 靳炎倒了杯冷茶水一口喝尽,低下头去喂给他。蒋衾实在是渴,挣扎着喝了一半洒出来一半,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靳炎一把按在枕头里狠狠亲吻下去。 这个吻简直是铺天盖地的,有种连呼吸都完全掠夺的凶悍意味。靳炎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都他娘的别了九个月了,何止是新婚,简直是重生啊!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蒋衾整个生吞活剥下去! 他抓着蒋衾肩膀,另一只手刷刷两下扯开浴袍扔到床边,甚至都来不及做更多前戏,直接把人翻过去用手指沾着唾液润滑了两下。蒋衾大概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舒服的挣扎了一下,紧接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靳炎就这么强行插了进去,差点没把他五脏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因为润滑不够靳炎只进去了一小半,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简直要命,他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的跳,呼出来的气都滚烫发热,心说老子真他娘的要爆炸了!真他娘的忍不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硬冲,蒋衾大概是缓过气来了,强烈的异物感让他立刻挣扎着往前抓住枕头;然而还没完全抓紧,靳炎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捏在自己手里。 “放松……乖……放松……”靳炎一边亲他一边口不择言的安抚:“没事的,不疼的,乖一点来亲亲我……哎哟我日了个去……” 蒋衾这一口气就出不来了,靳炎像强盗似的硬插到底,推土机一样的爆发力差点把他掀翻过去。 而且这厮极坏,一边抓着蒋衾的头发强迫他亲吻自己,一边还不停用下流而热情的话来诱哄挑逗他。蒋衾要是有神智的话估计得恼羞成怒,然而眼下迷迷糊糊的无力反抗,靳炎怎么哄他就怎么做,实在不愿意的也只呜咽两声,很快就在粗鲁的唇齿交缠里完全变了调。 那声音听起来太像呻吟,靳炎听得全身燥热,觉得自己那话儿硬得都要爆炸了。因为长久没做,敏感处摩擦所带来的刺激更加鲜明刻骨,空虚的饥渴和电流般强大的满足像旋风一样瞬间席卷了他。 靳炎没坚持多久就射了第一次,而蒋衾大概一开始疼得太厉害了,始终半硬着。靳炎在他身体里喷发出来的时候,他就像窒息一样哆嗦着嘴唇,眼底仿佛积了两汪水,看上去极其可怜。 靳炎其实最喜欢他这时的样子,懵懂无辜而任人欺负,全心全意的信赖和依靠他,让他整个心里软成一滩水。 “觉得委屈呢?怪我是吧?”靳炎抓着他手腕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直到欣赏够了,才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到自己大腿上,笑眯眯说:“不急,你男人来帮你。” 大概一听靳炎说“你男人”就开口反驳的习惯实在根深蒂固,蒋衾立刻对这句话产生了条件反射,含混道:“滚你的……” 靳炎低头叼住他舌尖,哼哼着问:“滚哪儿去?” 他手活儿在蒋衾身上练得非常熟练,很快挑逗得蒋衾呼吸急促,全身发抖,抬手紧紧抱住他精健的肩膀。这个反应让靳炎的成就感爆棚,他甚至连迟疑都没有,直接低头含住了蒋衾快要爆发的器官。 蒋衾是个典型由感情需求主导生理需求的人——跟他从小家教不无关系。这九个月来他几乎没发泄过,靳炎刚一含他就受不了了,混乱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抽泣和喘息的声音有多大,几乎立刻就崩溃的完全射了出来。 靳炎那自豪的,他要是只雄孔雀的话这时候就该开屏了。 “舒服吧,嗯?玩什么分居啊,早点跟老子睡一觉什么矛盾都没了。” 蒋衾根本意识不到他在说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响,高潮的余韵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看着靳炎没有反应。 靳炎邪火“呼”的一下烧起来,用大拇指揉着蒋衾的嘴唇问:“再来一次要不要?” 蒋衾显然是不会说不要的,于是靳炎也就当做他要了,得意洋洋的把人抄起来往浴室一扛,打心眼里觉得三十多年来的人生再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成功的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浴室里做了一次,靳炎很早以前就发现蒋衾在浴室里更有感觉,好像漫天水汽让他放得更开,也更热情应和。回到床上以后他给蒋衾按摩了一会,很快又纠缠在一起,最后一次发泄绵长持久让人窒息。 他都记不得后来的细节了,睡眠来得如此迅速香甜,久违的满足感让他在梦境里心境平和,醒来的时候他甚至发现自己心情很好。 蒋衾沉睡没醒,靳炎愉快的给了他一个早安吻,起床穿衣去洗漱。 黎小檬小同学满腹怨念的坐在餐桌边,看着空空的碟子说:“早安,爸爸,早餐真丰富啊。” “相比数亿饿着肚子的亚非拉美洲小朋友来说你能坐着吃饭就不错了,冰箱里有速冻饺子自己去下几个,乖。” 黎檬怒道:“要我帮蒋衾介绍一个会做饭的新男友吗?” 父子俩凌空对视,目光在半空溅起噼里啪啦的火光。 二十秒后靳炎败下阵来:“……我去煎鸡蛋。” 在他们刚从大学出来一穷二白的打拼期,靳炎选择了泡面来维持自己的生命,而蒋衾则坚决制止他,对照菜谱学会了八大菜系。靳炎一直非常沾沾自喜,也从没想过应该回报什么,直到后来生意圈里有个精通美食的公子哥儿遇见蒋衾,使尽全身本领来追求他,一天三顿照点送花送吃的,才让靳炎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靳炎制定了两条方针,第一是对外进行毁灭性打击,第二是对内进行全面式安抚。 第一种办法的具体步骤暂且不谈,第二种办法则具体细化为抄情诗讨好、做饭煲汤承包家务、笨手笨脚的学弹琴唱小黄曲儿、在床上温柔体贴手段翻新…… 蒋衾被从头到尾折腾过一遍之后表示这简直是从精神到生理的双重折磨,唯一能取悦他的是从此不用做饭了。 靳炎的厨艺在那段时间得到飞速长进,甚至连糖醋鱼——非常具有难度的南方菜——都能搞定。 黎檬长大后,靳炎在公司里的事情越来越多,蒋衾没法忍受请保姆或整天叫外卖,所以经常自己下厨。靳炎乐得吃媳妇做的饭,厨艺便越发生疏起来,只有调情的时候才偶尔煎个心形牛排、调个鸡尾酒什么的,反正中看不中用。 黎檬阴森森的坐在餐桌边等了半小时,才听厨房里滋啦一响,靳炎端着两个雪白大盘子走出来。只见一个盘子里是生菜、小西红柿、心形一面熟煎蛋,一个盘子里是肥瘦三层的煎培根和烤面包片。虽然微微有点焦,但是调料很好,闻上去非常香。 黎檬盯着面包片上的巧克力心形图案,嫌恶道:“你这是打算跟蒋衾喝交杯酒吗爸爸?交杯酒是新郎新娘在洞房前喝而不是新郎被狠狠殴打前喝的哦。” “……吃你的饭去!” 靳炎把围裙一脱,去换了件烟灰色笔挺的衬衣,戴上纯银袖扣,撒了点古龙水,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帅很有男人味了,才洋洋自得的跑去卧室叫蒋衾起床。 谁知一进门就看见蒋衾坐在床头,头痛欲裂的揉按太阳穴,整个上身就裹一件雪白睡袍,修长的脖颈在晨光映照下仿佛透明一样,吻痕和齿痕显得异常清晰。 “……”蒋衾抬起头,漂亮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靳炎。 “是你求我咬的。”靳炎立刻说:“当时你哭得太厉害了我没来得及找手机录音留证。” 蒋衾:“……” 蒋衾招招手,靳炎毫无防备的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推卸责任,就被迎面一拳打得翻倒在地。 这一拳虽然因为身体酸疼而有所虚弱,但是十分有技巧,刚好打得靳炎鼻血长流,觉得整个鼻梁都要断了。这剧痛把靳炎那股邪火瞬间全部激发出来,当即一骨碌爬起来指着蒋衾怒吼:“老子警告你——!你,你他娘的……” 蒋衾冷冷的盯着他。 “……你他娘的……再不起床早饭就被黎小檬吃光了!!” 蒋衾狠狠摔上浴室的门,不一会儿就传来开花洒冲澡的声音。 靳炎捂着鼻子慌慌张张去找凉毛巾,在黎小檬小同学丧心病狂的嘲笑声里仰头捂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住鼻血。他皮糙肉厚从小耐打,流点血也不算什么,当即就精神抖擞的跑出来,打算再去找蒋衾的麻烦。 谁知餐厅里只剩黎檬一人心满意足的坐着剔牙,浴室里已经没人了。 靳炎呼哧呼哧的从鼻子里喷气:“你妈人呢?” “哦,刚才恼羞成怒跑出去了,我都没来得及提醒他吃早饭。靳炎同志你没事吧,蒋衾有没有踢你断子绝孙脚?” 靳炎怒道:“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黎檬就像仰着脖子的小公鸡一样桀桀怪笑:“哎哟不得了了,哎哟好疼哦,哎哟没法出去找小三了哟……” 靳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流氓色欲冲脑且气急攻心,于是又华丽丽的流鼻血了。 蒋衾一直到办公室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从浴室出来随手套的灰色T-恤和运动裤,光脚套着两只拖鞋。怪不得路上踩油门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当时只顾着身体深处诡异的酸痛感了,竟然没发现这些。 蒋衾硬着头皮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路上同事纷纷脸色怪异的跟他说早安。 大公司就这点好:就算肚子里的八卦因子已经闹翻天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冷酷高调精英样。之前蒋衾也这个德行,结果被靳炎评价说:“装逼病!乖乖躺下来给老子干一炮就好了!” “Vinson……?”坐隔壁办公室的美女丽莎探出头,神色复杂的顿了几秒说:“嗯,你今天看上去很……休闲。” 蒋衾痛苦不堪,说:“早。” “嗯早。”丽莎把头缩回去几秒,端了杯咖啡出来:“刚刚才泡的,还没喝过,要来一点吗?” 蒋衾礼貌的谢绝了这番好意,自己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加浓茶的混合饮料,完全不加牛奶方糖,像喝药一样一饮而尽。 “你脖子后有东西。” 蒋衾差点把他的自制醒神剂从喉咙里呛出来,回头只看见丽莎靠在门口,目光幽幽的。 “……你说什么?” “你脖子后有东西,也许你今天穿立领衬衣来会比较合适。” 蒋衾想起自己脖子后的吻痕和牙印,脸色顿时冻结了。 丽莎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种平时极其少见的哀愁,跟她精明强悍的职业女性形象完全不符:“现在下去买还来得及,楼下就有男装店……唉。” 蒋衾道了谢,尴尬的侧身绕过她,正准备往电梯方向走的时候突然听见丽莎又叹了口气:“Vinson……” “什么?” “我听说楼下律师所的人最近帮你准备了一份离婚财产分割协议书……”丽莎顿了顿,说:“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 “所以?” “……不,不,”她说,“抱歉,没什么。” 蒋衾经历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尴尬的早上,中午吃饭时“二十八层那座移动的冰山帅哥今天早上带着一身吻痕来上班”的消息如同电流一样传遍了整座大厦。其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蒋衾吃饭回来在电梯里遇见楼下律师所老板时,对方兴致勃勃的问他:“听说你们公司有个帅哥来上班的时候没穿衣服?” 蒋衾回到办公室后就上网定了今天晚上的酒店。 然而等他下班的时候,刚出门就看见写字楼台阶下停着辆熟悉的黑色大奔,靳炎挽着袖口的手臂搭在车窗上,不论是结实精悍的肌肉还是手腕上那个真金白银的江诗丹顿,都骚包得足以让行人纷纷回首。 至少蒋衾就清晰的听见身后俩实习生低声讨论:“看,好大一捆人民币停在路边啊。”“没事把车停在逆向通道上干嘛,这么大一个禁止停车的标志看不见?”“有钱烧的,等着开罚单呗!” 蒋衾脚底一转,捂着侧脸匆匆走到街边叫了辆的士。 靳炎根本不用看,只要抽抽鼻子就能闻出顺风传来的媳妇的气味。然而他刚想发动汽车追上那辆的士,就被交警一把拦住了:“违章停车,来把这张罚单收着。驾驶执照呢?” 靳炎:“……” “瞪什么瞪,一看你这种下班时间蹲人家公司门口的就不是好人。哟,长得也一副心怀叵测的样,打什么坏主意呢?车里没汽油桶吧?下车来检查一下!” 靳炎冲下车对那辆的士狂奔而去:“你他娘的跟老子回家!一起床就不认账!……” 蒋衾当然什么都没听见,车门一关,的士立刻在尾气里扬长而去,平白呛了靳炎满脸的一氧化碳。 第13章 蒋衾一连两个星期没回家,打电话不接,留言不回。 靳炎满肚子火气,在公司里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动辄把人骂得狗血淋头。某天有个小男模特拍坏了两组镜头,正巧被靳炎巡视时发现,当场把人活活骂哭了。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小道消息,说那天公司年会靳总亲自开车接来的那个董事,其实跟靳总是一对情侣,结果现在两人闹掰了要分手。一时间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是后院失火!于是不约而同的纷纷绕着靳炎走。 也有些心思灵活想往上爬的,觉得自己有了机会,整天花枝招展的往顶层办公室跑。留言传开后大家都知道靳炎喜欢同性比喜欢异性要多,所以这些人当中也不乏小男明星,个个都是时下流行的花样美男。结果靳炎烦不胜烦,连公司都不想去了,整天在家看着黎檬写作业,让黎小檬小同学好生可怜。 蒋衾住了两个星期酒店,经常上下班时碰见方源。他多年没跟家里联系,心里其实非常想念,每次碰见都要停下来跟方源聊两句,周末还出去一起喝茶。 结果那天派出所几个同事聚餐,方源一定要蒋衾也跟着去。盛情难却之下蒋衾也掏钱凑了份子,几个人在羊肉馆里叫了一桌菜、半桌酒,推杯换盏的喝了不少,出来时凉风一吹,蒋衾顿时头大了。 有个女警察喝得少,自告奋勇的开车送他们回去。七八个大男人挤在一辆SUV里,汗味熏得满车都是,蒋衾只能拼命把头伸出窗外透气。 结果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没仔细看,接起来问:“喂?” 靳炎冷冷的问:“你又喝酒了?” 蒋衾瞬间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僵持在那里。 车厢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前排的人大概睡着了,后排也没人说话,靳炎的声音在电话那边格外清楚:“蒋衾,咱俩闹矛盾是咱俩的事,你可不能不管孩子。黎小檬哭着闹着要你都好多天了,你连个电话都不打给他,是真的不想再管他了吗?” 靳炎无理取闹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以前吵架蒋衾没一次能赢他的,他总能挑出蒋衾的错来揪住不放、无限扩大,摆出一副“虽然我错了但是你也不全对所以咱们都不计较了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吧”的嘴脸。 所以后来蒋衾懒得跟他吵了,直接冷暴力制裁。靳炎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冷暴力,蒋衾一不理他,他就满心冒火方寸大乱,总是想找茬吵一架。但是他一急就经常出昏招,弄得自己下不来台,最终只能往地下一滚傲娇耍赖了事。 “你现在在哪呢?知道黎小檬这次期中考试数学差点不及格吗?哦,我是没什么,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但是孩子他还这么小,你忍心看他考不上大学以后没饭吃吗,啊?!” 靳炎顿了顿,大概听电话那边蒋衾老不说话,心里没底,于是放软口气说:“不过你也别着急,孩子我已经教育过了,只要你赶紧回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他就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你老不回家他心里没有安全感,你要理解小孩子……他不会怪你的,你也别怪他。” 要不是车里坐着这么多人,蒋衾简直要冷笑了。黎檬数学不及格?黎檬十三岁测智商就一百六了,高中数学他不及格? “你知道的蒋衾,其实我也不是怪你,你离家去散散心嘛,这个我还能不理解吗?”靳炎话锋一转,强调说:“我也不是非逼着你回来,实在是咱们的孩子需要你。其实我是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你可千万不要有思想负担。” 蒋衾忍不住一开口,突然发觉车里静静的,也不知道多少人睡着了、多少人在听他说话,顿时咬牙忍了口气,冷冷道:“再说吧。” 靳炎方寸大乱:“什么叫再说吧!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喂蒋衾我可警告你,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蒋衾重重摁断了电话。 紧贴他坐着方源面色尴尬,半晌憋出一句:“靳炎……脾气还挺暴的哈。” “嗯。” “那你今晚还睡酒店吗?” “嗯。” 方源偷觑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安慰:“其实靳炎还是很疼孩子的,听都听得出来。对了,黎檬是跟他妈妈姓吗?靳炎也没意见?” 蒋衾虽然有些诧异他为什么当着一车人的面提出来,但是也没多想,说:“当初生黎檬的时候很不顺,靳炎去庙里许了大愿,捐了两缸海灯,在佛前求签求到的姓。” 黎檬出生前靳炎不知道想了多少个姓名,绞尽脑汁要把两人的名字都镶嵌进去,结果怎么排列组合都听起来怪怪的。后来在佛前求来了姓氏,他心想干脆不费那个麻烦了,直接把名字也求了吧,于是就有了檬字。 方源恍然大悟,问:“那你现在还跟黎檬的妈妈联系吗?” 蒋衾不好说黎檬是代孕来的,只微笑摇头。 “哎,这也没什么,看你现在跟靳炎的感情很好,这样家里人也就放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蒋衾的错觉,方源这话竟然有点试探,而且说出来以后车里的气氛怪怪的。他皱了皱眉,半晌才含混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在市区绕了个大圈之后,蒋衾在酒店附近下了车。 这里离方源家还要走十分钟的路,但是他说想吹吹风醒醒酒,于是也下来了,还塞给蒋衾一根烟,两人于是一边聊一边往酒店走。 结果谁也没想到就在酒店门口出事了。 当时方源说他酒喝多了口渴,蒋衾就让他上去喝杯茶再走,两人并肩进酒店大门的时候,突然从后边冲出来两个小年轻,二话不说,抓着方源就往后拖。 这一下来得太快,蒋衾又喝了酒,当时就没反应过来。方源倒是清醒着,但是事发太突然,他都没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拖到街边狠狠揍了一拳! “你们干什么?!”蒋衾一个箭步冲过来,厉声喝道:“住手!” 那两人根本不听,一人把蒋衾推出好几步远,另一人又抬脚要踢方源。 而方源岂是那么好踢的?刚才吃亏是因为他措手不及,现在眼见一脚踢来,当即抬手抓住那人脚踝翻转狠拧,同时膝盖用力顶到那人腿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破绽,真正是半秒都不差,瞬间就把那人整个压得跪在了地上! 另一个人看同伴吃亏,立刻扑上来要打,却被蒋衾抓住挣脱不得。 蒋衾其实力气不大,那两手也只能揍揍靳炎,真正打架是不成的。也亏得那人不敢跟他动手,挣扎时便落了下风,正纠缠时被方源一脚放倒,险些没吐出血来。 整个过程也就一分钟不到,方源干净利落解决了两个,拍拍手问:“你还好吧?” 蒋衾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心跳很快,半晌才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几个路人远远围观,都不敢上前来,只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先前被踢翻的小年轻见状爬起来就想溜走,方源眼疾手快,直接抓起来往树上一顶,喝问:“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不老实直接给你送局子里去!” 那人还嘴硬不肯说,方源也不废话,直接拿手铐卡擦一声。 那人立刻就软了,连连讨饶道:“大哥您息怒!您息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别跟我废话!说,谁派你来的,跟我有什么仇?!” 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被方源揍了几下,才吐出个叫“昆洋”的人名。只说方源得罪了这个姓昆的大哥,其他的一概都不知道。 方源却说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人,再逼问又逼不出什么来。倒是蒋衾心里一动,说:“我记得有个姓昆的曾经来我们家,还送了什么字画给靳炎……是靳炎让你来的?” 那人连声否认,脸色却已经变了。 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惊吓过度,蒋衾只觉得喘不上来气,半晌才勉强用正常的语调问:“——靳炎派你跟踪我?” 那人差点没吓尿裤子,要不是方源按着,他可能当时就要跪下来磕头了:“哎哟您行行好吧,您是我大爷,我亲大爷!要是让靳哥知道咱们把事办砸了,我脑浆子都能被踢出来!您大人有大量,我们真是没办法,跟昆哥混口饭吃才这样的!……” 蒋衾大口喘气,却觉得吸不进什么氧气,憋得胸口发闷。方源见状立刻在他背上狠拍两下,低声问:“你还好吧?” “叫……叫他们走,”蒋衾喘息着说,“现在就走。” 方源也不把这种大街上敲人闷棍的小混混放在眼里,踢了一脚就示意他们快滚。两个小年轻吓得瑟瑟发抖,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帮我招辆的士,我去一趟时星。” 方源看他苍白的脸色,又觉得有些不忍,问:“你去时星娱乐干什么?” 蒋衾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其他什么,说话时连嘴唇都在哆嗦,一字一顿说:“——我去找靳炎!” 蒋衾到达时星娱乐的时候,靳炎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 电话那边昆洋的声音简直要哭出来了:“靳哥我真没想到这两个兔崽子这么没用,你媳妇他找的那个男人身手太好,他娘的还有手铐,俩小兔崽子一打就都招了,竹筒倒豆子全都说出来了,连我都没逃掉……” 靳炎知道蒋衾如果去喝酒,只可能是因为他遇见了方源。而方源是警察——据他说是民警,是不是姑且不论——怎么着都有两下子,制服两个小混混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事只能怪他没及时把方源的消息告诉昆洋,结果昆洋那两个直肠子愣头青手下,丢人现眼现到了大舅子跟前。 “这事也实在不能怪我啊靳哥,据说你媳妇正跟那个男人往酒店里走呢,你说这么危险、这么紧急的情况,他们能不动手吗?除了动手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你媳妇出墙吗?那么大一酒店就算想装警察查房的也不容易啊。哦对了,幸亏没装警察,那奸夫保不准就是干这一行的。这假警察遇上真警察,那乐子岂不是更大了……” 靳炎正想呵斥他闭嘴,内线电话响了,是秘书处打来的:“靳总,有一位自称姓蒋的先生正从电梯上来找您,前台拦不住。哦,还有个姓方的跟着他。” 靳炎眼前一黑。 前台拦不住?什么叫前台拦不住?这么多保安杵在那怎么就拦不住了?! 尼玛老子就这么被媳妇在办公室里抓了个现行!老子还混不混了!拉着全体前台保安科一起跳楼吧! 其实靳炎实在错怪自己手下的员工了。蒋衾自从在公司年会上现身之后,消息灵通点的都能对他的身份猜个入九不离十,前台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拦他啊。 何况靳炎这段时间连连失常,公司风传他是被蒋衾甩了,现在蒋衾带着个看上去很有料的男人一起来公司找他,这不是活生生的三角恋戏码嘛!看热闹都来不及了,谁敢主动冲上去当炮灰?! 所以蒋衾来到公司前台的时候,不仅没受到半点阻拦,相反还被端茶倒水恭恭敬敬送到了电梯边。倒是方源觉得时星娱乐公司员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异,有点像……像是看小白脸。 靳炎慌忙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兜了三圈,拉开衣柜想躲进去,发现实在塞不下才作罢。又想躲厕所去,冲出门发现手机落在桌子上,回头拿了手机再出来,迎面就撞见蒋衾和方源。 靳炎瞬间完成了二逼屌丝小青年到强盗逻辑王八蛋的精神蜕变,几秒钟内就换了一副“老子干都干了不承认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嘴脸,大大咧咧说:“哟媳妇,今天来公司视察啊?我早说你应该来了,这么多年……” 蒋衾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靳炎被打懵了,按他正常的反应,这时候要么原样一巴掌相回,要么冲上去把蒋衾一把抱住往床上按。前一种反应只在他年轻莽撞时发生过几次,结果指天画地发毒誓才把蒋衾哄回来,几次之后慢慢就完全变成后一种反应了。 幸亏他脑子还清醒,知道方源在场,强忍住了往上扑的冲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问:“你这是干什么啊,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打我,你让大表兄看了什么想法啊……” 方源闷着头,点了只烟在边上抽。 蒋衾问:“你让人跟踪我?一看到我跟别人在一起就冲上来打?” 靳炎抵死不认:“说什么呢你,我怎么能干这种事。你们被人打啦?哎哟让我看看,伤了哪儿没有?” 蒋衾脸色都变了,盯着靳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这时候的脸色让靳炎看了有些害怕,好像气急了却发不出声音,火气憋在心里,对身体其实非常不好。靳炎心虚加愧疚,也不敢再跟他胡搅蛮缠,只得放软了口气问:“你们渴了吧,进来喝点好茶慢慢说。这么晚了表兄也别叫出租车了,待会我开车把你送回去。”说着就伸手去搂蒋衾的肩膀。 蒋衾一把推开他的手,哑着声音问:“靳炎,你这辈子跟我就没一句老实话了吗?” “什么?什么老实话?跟你说了表兄是警察,免不了得罪几个小混混,你别在那东想西想,把自己身体想坏了。过来喝杯热茶暖一暖,我对你那还不真心吗,哪还有我能对你这么真的……” 靳炎说着就去拉蒋衾的手,然而一拉之下就觉得他手指发凉发抖,握在掌心跟冰块一样。靳炎心里一惊,只听蒋衾咬牙切齿的问:“你从不干这种事吗,那当年左志杰的手是怎么断了的?!” 这话声音很小,连方源都未必能听见,靳炎脑子里却瞬间轰隆一声。 左志杰。 这个名字好几年没听过,他本来都忘了,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从蒋衾嘴里说出来。 他本来以为蒋衾根本没机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靳炎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一动:“你说谁,我没印象了。” 蒋衾冷冷的盯着他,眼神仿佛很戒备,又很提防。 靳炎这辈子在很多人脸上看过这种表情,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蒋衾眼里看见。这个他最亲近、最信任、最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有一天也会对他产生这么明显而不加掩饰的警惕。 靳炎心里一下就凉了,之后又有股邪火直冲头顶,本性里残忍直接、不择手段的一面瞬间翻了上来,直到看见方源才勉强用最后一点理智压了下去。 “你也别慌张,我怪的不是你。”蒋衾顿了顿,说:“我只怪我自己,当年怎么瞎了眼。” 说完他也不等靳炎有所反应,直接掉头就走。 方源尴尬的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急急追着蒋衾去了。 靳炎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蒋衾走进电梯里,却完全没有追上去的力气,仿佛整个人都浸在了刺骨的冰水里,脑子轰轰的就一句话:他发现了,他竟然发现了。 左家当年是靳家的对头,左志杰又是个没事都要冒出三分事的主儿。这人某次在酒会上看见蒋衾,就用了个假名隔三差五的打电话套近乎,行动非常高调,完全不避人。 蒋衾当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也没往心里去。他当年忙时星娱乐的事情简直焦头烂额,生意场上又复杂,左志杰这样的人他能记住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心思应付。 然而靳炎却被触了逆鳞。 古人有一句话,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基本上跟杀父弑母是同一个等级的。男人骨子里对配偶有种奇怪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这跟感情深浅关系不大,哪怕感情一般的夫妻,老婆被人抢了都足够让男人怒不可遏,要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感情深刻的,就是活生生剜了心肝了。 靳炎就属于后一种。当年小美国佬要是不走,估计也早被他开了瓢。 左志杰大概完全没把靳家放在眼里,这种事情竟然都完全不避人,当时道上有人劝他收敛一些,他还哈哈大笑的说反正他俩没去领证,这年头恋爱自由,有什么追求不得的?何况靳炎那样子,一看就是守不住媳妇的,就算领了证老子也有本事拆散他们。 靳炎闻言暴怒,就委托中间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激得左志杰跟他对了三天的赌局,赌注就是对方的一只手。 当时所谓的黑道其实主要分四种,最低阶层的就是警方常说的“涉黑团伙”,制造枪支、走私贩毒、绑架杀人、开设赌场等等无恶不作,整个团伙最多也就几十个成员,核心领导不过两三个,辐射范围能穿透一个市就不错了。这样的被抓住后主要成员一般都会被判极刑,从犯则看情节严重程度,二十年到几年分别不等。 第二种和第三种比较相似,都是家族式经营,前者主要赚钱渠道是白道生意,一只脚踩在黑道上只是为了提供方便,进货渠道虽然不怎么正经,出货渠道却大多是干净的。一些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解决的事情,就由黑道上的势力出面解决,大局方向是奔着钱去,跟政府职能部门的关系都靠金钱和人情来维系,基本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地带。 第三种则普遍得多,可以说在黑道世界里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的量。这种跟第二种恰巧相反,主要经营方向是见不得人的黑道生意,白道只是个幌子。比方说开洗衣店、古玩店、装裱字画、豪华夜总会的,你看那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门可罗雀,走进去简直能在大堂里跳舞,那种十有八九就是用来洗钱的地方。 第四种则是黑道世界的巨头,有单一家族也有多个联姻家族共同经营的,一人能掌半壁江山,家族联合起来就跨国甚至跨洲了。这种大多在政府挂了号,利用自身的资源帮政府做事,也有显赫的白道身份和地位,往往绵延上百年都不会倒。这种巨头根本不会做一般违法乱纪的事情,甚至会帮警方平息黑道世界内部的纷乱,为的就是权力平衡、家族稳固,是地下王国里的法律制定者和执行者。 靳家早年属于第三种,到靳卫国及他的几个弟妹掌权的时代,就慢慢转变为第二种了。左家则是彻彻底底的第三种。 这两种势力往往是斗争最残忍、最惨烈的,因为本身相反的家族血统和经营模式,骨子里就存在着不同戴天的利益矛盾。早年东北曾经发生过这两种势力的代表家族之间内斗,几天之内死伤上百,当地最繁华的商业街晚上一过七点就没人敢走了,到处是开着黑车的人带着刀,见了对头举手就砍。后来代表第二种势力的那个家族遭到惨败,几乎被全部血洗,一家子只有两个被紧急送出国的小孩幸免于难。 事发后地下世界的格局瞬间大幅度倾斜,得胜的势力大肆吞并地盘、收编人手,土枪及毒品交易在一个月内往上翻了几番。那个时候当地还没有第四种“巨头”势力能对情况作出遏止,在局势完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国家成立了专案组进驻当地,费时大半年才把事态完全平息。 由此可见这两种势力之间的仇恨有多鲜明,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之战,任何一点火星都能引发最剧烈的震荡。 所以靳炎的宣战也很正式,他甚至请了专门的中间人,摆了酒下了贴,跟左志杰整整对了三天的赌局。 当然他们没有赌家族内部的资产,只是拿个人的财产、以自己的名义请了高手来坐镇。当时靳炎名下的个人资产非常少,然而他请的人非常厉害,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已经让左志杰输得一文不名了。第三天他带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镖,提着两个手提箱的现金,现场点了两百万给他请来的那个赌客,然后转头就要切左志杰的一只手。 左家如何肯干?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像他们这种地位的家族,说出来的话就是吐出来的钉子,一个字是一个字。 左老爷子不忍心看独子断腕,提出用一千万赎左志杰的那只手。靳炎当然不干,他天生心就是用铁石做的,眼看赎金涨到了让人咋舌的天价,却还是咬定了不松口。靳家当时也不是吃素的,带着不少人堵在左家大门前,最后闹得不可收拾,硬是切了左志杰的五个手指头。 这件事严重挫伤了左家的锐气,左志杰也被送到国外去做断肢手术,后来很多年没再听过,也许就留在国外不回来了。 相反靳家却借着这个机会一跃而上,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利益。靳卫国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最年幼的弟弟虽然被放养了那么多年,却真正是靳老爷子的种,血统里的残忍和无情真是一点也不掺假的。 靳炎却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只放心情敌被远远打发走了,以后也没什么宵小之辈窥觑他媳妇了。这件事唯一需要收尾的地方就是千万不能被蒋衾知道,蒋衾那个脾气,知道了估计有大麻烦。 所以他一直瞒着蒋衾,也不准周围的人提。左志杰本来就用了个假名,蒋衾也没有太注意他,所以他消失后也没立刻发现不对劲,糊里糊涂的就忘记了。 这么多年过去,就像无数件瞒着蒋衾的事情那样,左志杰已经成了靳炎记忆里久远的过去,没兴趣也没必要去回忆了。在他请昆洋出面追查情敌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很多年前还有个姓左的存在,也绝对想不到蒋衾竟然并非一无所知。 蒋衾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了?! 靳炎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刻骨的恐惧从骨髓里一下窜上脊梁。并不仅仅因为左志杰,而是——除了左志杰,蒋衾还知道什么? 除了左志杰,他还知道多少?! 靳炎手指微微发抖的拿了根烟,却连打几次都出不了火。最终他颓然把打火机一扔,香烟揉碎了慢慢嚼着,半晌才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14章 蒋衾和靳炎这两人的性格千差万别,究其根本来说,蒋衾最关键是“谨慎”二字,任何事情都谋定而后动,除非达到九成九的把握,否则绝不轻易出手。一旦他发现自己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事情有败露、甚至威胁自身的先机,就立刻放弃所有决然抽身,半点犹疑都不带。 这其实不是懦弱,而是心智成熟、善于忍耐的表现,不是所有人都有壮士断腕的勇气的。在这一点上靳炎截然不同,他善于冒险,胆子极大,好奇心强,按照古话来说就是命带太极。哪怕事情已经非常危急了,他都能咬牙坚定的走下去,最终从九死无生的境地里发现生机。 比方说派人跟踪这种事,要是蒋衾打发靳炎去跟踪黎小檬,看他放学后是乖乖回家还是去网吧打游戏,但是不巧被黎小檬发现大闹了一场(“你们不尊重我的人格!侵犯我隐私权!我要上诉法院剥夺你们的监护权呜哇哇哇哇哇!”),那蒋衾一定立刻把靳炎招回来,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搞这套跟踪的把戏了。 然而换作靳炎,他就不会停止。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因为那两个小混混素质太低,昆洋办事不力。当然方源的个人能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这不是重点。 于是他把昆洋找来暴揍了一顿,亲自去拜访了道上的中间人,请了据说从顶尖雇佣兵行业里退役下来的跟踪专家,从第二天起继续开始跟踪蒋衾。 他非要搞清楚蒋衾知道多少,以及是谁告诉他的。靳炎有种野兽般敏锐而可怕的直觉,这个秘密必然是蒋衾要求离婚的关键——甚至蒋衾不仅仅知道左志杰这一件事,他一定知道些其他的,致命的,超出他道德底线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否则他要求离婚的态度不会这么坚决。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次高薪请来的人果然挖出了点真东西。 ——左志杰从美国回来了。 靳炎一听顿时全身发凉,而跟踪专家的下一句话立刻把他打入了三九寒冬的冰窟里: “这个人是大半年前回来的,而且已经跟蒋先生面对面的接触过了。” 蒋衾推开茶室的门,走到他惯常的座位上坐下,点了一壶铁观音,两碟小点心。 没过几分钟只见一个戴着手套、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拉开椅子坐下,说:“蒋衾。” “……左先生。” 左志杰笑了笑,不以为意的端起茶杯闻了闻香:“这段时间都没联系,最近怎么样?靳炎的生意还好吧?” “托福。” “他那种人,估计想不发达都难。怎么样,上次我跟你说靳炎参与了当年蒋家的事情,结果你还不相信,现在问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蒋衾脸色有些不好看,半晌说:“还没问。” “是没找到机会问,还是根本不想问?”左志杰又笑了笑,理解的说:“我懂的,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再问出个结果也没有意思了。再说问又能问出什么呢,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感觉也是不同的,端看你怎么理解了。” 他喝了口茶,感觉很有趣一般看着蒋衾。 蒋衾双手交叠的放在桌沿上,修剪干净呈椭圆形的指甲泛出微微的光,因为从小练琴的关系手指特别长,指端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面无表情看了自己的手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才说:“我不用去问,这些事情,想通了也就差不多知道前因后果了……倒是左先生你,大老远把我约出来,应该不是只为说这几句话的吧。” 左志杰也不否认,耸耸肩说:“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你要回美国?” “嗯,左家已经败了。托靳家几个兄弟姐妹的福,他们现在真正能称得上一家独大了。你大概想不到靳炎现在手下管着多少人吧,左家事败之后,他的势力已经涨到前两年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地步,像时星娱乐这样的公司,十几年前你帮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说不定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他眼里了。” 左志杰顿了顿,说:“你也别以为我这么说是挑拨感情,靳炎这段时间总不去公司,动不动就把时星娱乐的业务推给手下人去做,这些你肯定也能看见。搁在几年前他敢这样吗?几年前这家公司就是他生存的老本,呵,现在他有的可多多了,靳家一大半见不得人的生意全都在他手底下。” 蒋衾微微闭上眼睛,默然不语。 “我必须得走了,我们家已经不再是靳炎那种人的对手了。你信不信凭靳炎的手段,说不定哪天高速公路边就能找到我的尸体,甚至连死因都查不出来?”左志杰自嘲一笑,说:“我真不是挑拨你们感情,蒋衾,我是出于真心才这么说,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把茶一饮而尽,刚要起身离开,就只见蒋衾从钱夹里抽出张支票,用指尖压在桌面上轻轻推给他。 左志杰脸色微变:“你这是……” “我有的也有限,”蒋衾说,“帮不了你更多了。” 他站起身往外走,左志杰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你这是干什么,想弥补我吗?蒋衾——” “不知道,”蒋衾说,“我没想那么多。” 他大步走出茶馆,一直到消失在玻璃门外,都没有回一下头。 左志杰颓然坐了回去。 这个时节已经非常温暖了,空气里带着初夏湿润的草木气息,阳光从窗外照进茶馆铮亮发油的实木地面上,恍惚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着的,细小的尘埃。 有那么几秒他甚至忘记了这是在哪里,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仿佛生命里极大的恨意和执念,都随着那个人的转身而瞬间消失不见。 他用力捂住脸,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悠长的叹息。 左志杰一动不动的坐了很长时间,直到茶水凉透才起身去上洗手间,准备离开茶馆。 茶馆生意不算很好,这时候洗手间里空荡荡的,他满怀心事的低头洗手,只听身后门被推开,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也没注意,刚转过身就只觉得肩膀被人一拍:“左先生?” 左志杰下意识“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那人一把按倒在流理台上,随即铁钳一样的手就堵住了他嘴巴,整个人被紧紧制住。一系列动作连半秒都不用,迅猛强硬得根本不容反抗! “唔唔唔……”左志杰根本无法挣扎,只听那人低声喝道:“不想死就别出声!茶馆外边全是靳炎的人,你想让他们现在就冲进来是吧?” 左志杰瞬间傻了。 “看你这样子,也难怪左家要败。”那人松开手,冷淡的命令:“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合作,不然最多三天,靳炎就能让你变成高速公路边上的无名尸首。现在闭上嘴巴,去换衣服,跟我来。” 左志杰颤抖的问:“你……你想把我怎么样?我可警告你……” 那个男人虽然穿着便装,全身上下却有股精悍而不容拒绝的气势,闻言无声冷笑起来:“省省吧。你这点手段,也就只够对付我那妇人之仁的漂亮表弟罢了。” 左志杰还想说什么,那男人却直接扔给他一个装了茶馆员工制服的包,然后走到排气窗前一撑窗台跳了上去,对左志杰做了个“快跟上”的手势。 靳炎戴着耳机,把枪口伸到隔音玻璃板后的圆孔里,将快慢机调到1上,对准标靶砰的打出一发子弹。 手下人把平板电脑上传输进来的各项参数拿给他看,看他点了点头,才又拿去给枪支专家。 靳炎把快慢机调到两点连发上,这次打了一个九点五,一个九环。 手下人刚把电脑拿过来,突然有个人急匆匆推开试枪室的大门,走到靳炎身边打开一个笔记本,上边写着一行字:“转告靳先生,左志杰跑了。” 靳炎脸色不变,手指一卡放到连发上,这次砰砰砰一口气打光了所有子弹,也不看靶,直接把耳机摘下来一摔,大步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一个字,直到他脚步声出了大门,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左志杰怎么跑的?” 靳炎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手指,看上去非常全神贯注,问这话的时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然而他话音之沉,让见惯了各种险恶场面的心腹听了都忍不住要打哆嗦。 “我们在茶馆门外等着,然后蒋先生很快就出来了,那个左志杰没有要跟上的意思。蒋先生一个人去开了车出来,我们都不敢拦他,也不敢现身,都躲在大街上远远避开。过一会等他走远了,我们再围到茶馆门口的时候,座位上已经没人了……” “去茶馆里搜了没?” “搜了,没人看他出来,帐是蒋先生付的。” 靳炎用浸透硝酸溶液的棉签在手上沾了沾,拿去给化验人员检查是否还有火药残留物。等待的几分钟时间里他没有说话,直到对方冲他点头表示无妨了,才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 “你们蒋哥,”靳炎漫不经心的道,“最近几年越发心软,又轻信,总把我当贼来防,好像我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一样。” 心腹知道他这么说是怀疑左志杰逃跑跟蒋衾有关,但是口气听着,又不像不满的样子。 他于是想了想,自动忽略了轻信两个字,只说:“蒋先生确实心软,上次过年兄弟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席上有个猴脑和烧活鱼,他听到动静就十分不忍,最后还出钱把那猴子和鱼都买了放了。” 靳炎笑起来,说:“嗯,其实我也巴不得他离那些事情远一些。” 他这个笑容虽然短暂,看着却是真的。心腹跟了他很多年,知道当着蒋衾的面他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继续去找左志杰,但是别跟蒋衾碰上了。他不是要回美国吗,再敢折腾的话咱们就送他一程。” “是,我明白。” “蒋衾最近又在往哪跑?” “哦,蒋先生生活很有规律,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出去散步,上周末还打了场网球。唯一有什么的,就是那天从茶馆出来后往S市寄了个包裹。” “包裹?” “是,都是些补品人参之类的,收件人……” “收件人是他父母。”靳炎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还不忘记他那对把面子看得比儿子还重的父母,明知道要伤心,还是一年一年的寄。等着吧,等碰了壁就知道谁对他真的好了。” 心腹知道这话也就靳炎说说,别人是说不得的,闻言只赔笑不答言。 两人从试枪实验室出来上了车,几个随从都被打发去前边那辆SUV了,到周围没人的时候才突然听靳炎问:“蒋衾最近吃了什么?” 这话问得心腹一愣,“这……酒店里有早餐吧,中午大概是跟同事一起。” “晚上呢?” “抱歉老板,这个还真没注意,蒋先生经常叫外卖……” 靳炎有点不满,问:“那他气色怎么样,最近刮风的时候有咳嗽吗?” 这种细节的东西一般跟踪的哪能注意到,心腹又不敢说不知道,只含糊的回答:“没有,蒋先生精神很好。” “他还跟那个方源出去喝酒不?” “没看到蒋先生喝酒,不过昨天还跟那个叫方源的警察出去买了点东西。也没什么特殊的,几个垫子一个柜子,又帮忙开车送去了那个警察家。” 靳炎琢磨了一会儿,皱眉问:“那方源真是民警?” 心腹肯定的道:“有过硬的关系帮我们查了很多遍,确实是从S市调来的民警,而且千真万确是蒋先生一个姨妈的儿子,不会错的。” 靳炎直觉哪里不对,但是又琢磨不出来,只得点点头。 突然他又想起来什么,随口吩咐:“哪天把蒋衾的照片给我拍几张回来,这两个星期不见,老子还怪想的。” 心腹哈哈一笑,想这有什么难的,于是立刻说了声是。 方源确实要搬家了。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住在派出所单身宿舍里,然而方家和蒋家一样底子不薄,很快就拿钱在市里繁华地段租了三室一厅的房子,蒋衾还帮忙搬了不少家具过去。 方源为了感谢他,就想请他出去喝酒,结果蒋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什么也不愿意喝了。 蒋衾对于家居布置很有一手——靳炎只知道破坏,黎檬就是个小猪,一对攻受带着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如果没人知道收拾家的话,那一家人都要睡在猪窝里了。 他帮方源买了墙纸和壁画,又帮他挑选跟整体布置配套的沙发和茶几,帮他买花熏了房子,最终连床上用品都一手包办了。 整了不到一星期房子就弄得有模有样,方源招了几个同事回家开暖房派对,在厨房里烤了两排肥嫩的羊肉,空啤酒罐子满房间都是。 蒋衾跟他那些同事遇见过几次,彼此都很熟悉了,互相说话谈笑也没什么隔阂。他把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上,拿着啤酒罐靠在客厅吧台后,一边注意烤箱一边笑着看他们满房间参观,非常容忍的任由他们评头论足。 方源却不客气的把人从卧室里轰出来,都赶到客厅去打牌唱K,又跑来厨房拿香槟喝。 蒋衾给他一串烤好的牛柳:“来尝尝咸淡。” “唔,相当不错嘛!这上边加了什么?” “裹了点蜂蜜。” 蒋衾喝了口啤酒,熟练的用铁钳夹出烤盘,把肉全部翻到长方形雪白的磁盘里,又拈了两根香菜放到盘角上。方源看他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禁微微有些发愣。 “好了,拿去给他们吧。”蒋衾抬起头,诧异道:“我脸上沾什么东西了?” 方源一个激灵:“没有。我就在想……这味道闻起来真香,你平时经常做吧。” 蒋衾笑起来:“我有个发育期永远吃不饱肚子的儿子,你觉得呢?” 方源也笑了,端起盘子出去送给客厅的同事,很快又回到厨房,端着啤酒靠在门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蒋衾切水果。 “你不去打牌?”蒋衾头也不抬的问。 “老打也没意思。我在想你要不把黎檬也接过来一起吃?你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吧。” “……靳炎在照顾他。” “可他到底是你儿子啊。” 蒋衾把橙子上细细的脉络轻轻撕开,半晌才低声道:“不是。” 方源愣了:“不是?” “靳炎是他亲生父亲。” 方源瞬间想起黎檬那双跟蒋衾一模一样的眼睛,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吧,他跟你长得简直……靳炎怎么可能是他父亲?靳炎能生出那种小孩?” “我们做过亲子鉴定。”蒋衾淡淡的道,“长相可能是后天影响的关系吧,其实黎檬性格里有些地方,完全就是靳炎的翻版。” 他转身去洗水果刀,方源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非常荒谬:“你跟靳炎那家伙在一起十几年,家庭前途都不要了,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你图个什么啊?他对你又不好,整天跟娱乐圈里那帮三教九流的人混……” “别说了,”蒋衾猝然打断他:“我脑子很乱……得自己想清楚。” 方源看他的眼神简直难以言描,半晌才勉强笑了一声:“怪不得姨父姨母以前说你就适合搞学术,这种性格要是放到外边,简直……简直能被人活吃了!你对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怪不得你能跟靳炎过这么多年,他一直把你控制在手心上啊!” 蒋衾把刀子往水池里一放,哐当一声:“我告诉你别说了!” 他回头的时候方源才发现他脸色很难看,带着几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抿得极紧而用力,几乎不带半点血色。 厨房里一时静寂得可怕,喧闹声从客厅传来,仿佛尴尬而鲜明的背景。 “……我去静一静。”蒋衾匆匆擦了把手,绕过方源走出厨房。 擦肩而过的时候方源冲动的回了下头,似乎想去抓他的手,然而终究没有动。 实际上他伸手也来不及了,蒋衾径直穿过走廊,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第15章 直到同事们纷纷告辞,蒋衾才从书房出来,和方源一起送他们出门。 方源斜觑他脸色,只见他表情非常得体,眉宇间微微有点冷色,却很难看出情绪来。 方源暗暗觉得意外。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好掌握蒋衾的情绪,对方的任何反应都在他意料之内,现在却发现当蒋衾冷下来的时候,自己竟然觉得非常焦虑。 所有同事都离开了,蒋衾一言不发的在厨房收拾碗筷,方源踌躇半晌,正想上去帮忙,突然口袋里手机响了。 “喂,妈?”厨房里信号不好,方源快步走上阳台,只听那边方母慈祥的问:“搬家了吗,住得怎么样?工作忙不忙,什么时候放假可以回来吃饭?” 方源失笑道:“我才安顿下来,哪有假期可放。租的房子倒是不错,你还记得姨妈家的表弟吧,来来回回帮了我不少忙。” 对方母来说蒋衾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虽然也有血缘关系,却已经多年不联系了。何况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再反感也都淡了。 “咦,这么巧?你刚到H市就遇到他了吗?” 方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要是有困难,你可要好好帮帮人家,毕竟你们都是孤身在外,都不容易……” “我知道的。” “哎呀阿源,亏得是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你都想不起来要打电话回家,养你这么大却一点良心也没有……你不要打断我,我说两句又怎么了?跟你说,亏得是我今天打电话,你姨父姨母今天就在我们家吃饭呢。你爸爸跟公安厅的老战友钓了好多好大的鲤鱼……” 方源突然察觉什么,回头一看,蒋衾一只手紧紧抓着阳台门框,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悲伤和失落。 这种表情真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如此深重悲哀,仿佛巨大的苦水哽在喉咙口,痛苦得简直难以掩藏。 方源心里一动,招手叫他:“你过来。”说着又告诉方母:“让姨妈接电话,蒋衾就在我身边。” 方母也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就去叫老姐妹过来说话。 蒋衾抓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抖,足足过了好几秒才走过来,也不伸手拿手机,方源便开了扩音塞到他面前。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尾音发颤的叫了声:“……妈?” 等待是如此漫长,以至于短短几秒都绝望得看不到尽头,手机那边终于传出一声迟疑的:“……阿衾?” 蒋母的声音衰老了很多,带着几分不确定,顿了顿又问:“你最近……好吗?” 蒋衾全身发软,手脚一阵阵发凉,方源连忙伸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嗯,我很好。你跟爸爸呢?你们……” “我们也很好。” 谈话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都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蒋衾嘴唇都在哆嗦,平时冷静沉稳不苟言笑的样子荡然无存。方源支持的搂着他肩膀,从侧面的角度看去,只见他鼻端发红声音哽咽,眼底仿佛带着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方源来之前刻意打听过,蒋衾跟他父母已经足足十几年没再说过一句话了。早年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蒋父蒋母都直接挂断,后来他们换了号码,蒋衾也没勇气再打了。 这是他大学毕业跟靳炎离家出走后,第一次听见家人的声音。 “我……我给你们寄了东西,买了点补品,你们看着能不能吃。你跟爸爸年纪大了,我没能在你们身边……奉养你们……” 蒋衾简直语无伦次,又把话整个重复了一遍,而蒋母好像也完全慌乱了,听一句便“嗯”一下,最终又说:“你爸爸他出去抽烟了……你爸爸说他也很好……” 方源拍拍蒋衾的肩,拿回手机低声道:“姨妈,我是方源。表弟他哭了。” “哦,哦,他……” “我会照顾他的,您跟姨父都放心。” 蒋母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猛然听见儿子的声音,瞬间就忘记了经年的隔阂。现在交谈几句冷静下来了,不由又想起之前的事情,心里滋味便非常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就先这样吧,您跟姨父好好保养身体,回头我再打给你们。” 蒋母连忙呐呐的应了。 方源又客套几句挂断电话,转头看见蒋衾靠在阳台栏杆上,手指神经质的抓着自己的手腕,指甲都深深掐进皮肉里去了。他最近削瘦不少,看着神情非常憔悴,阳光下那双本来瞳色就很浅淡的眼睛几乎被泪水完全蒙住了,却一点声音都哭不出来,只有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流淌下去。 “姨父姨母上年纪了,你得让他们慢慢接受,别心急。”方源安慰的拍拍他:“血缘总是割不断的。” 蒋衾一边点头一边用掌心用力擦拭眼睛,仿佛对自己的失态非常尴尬,转身往客厅里走去。 方源跟了一步,想想又停下了。 他看着蒋衾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他对这个漂亮过度的表弟一直感觉有些反感和瞧不起——男人看见外表秀气的同性,就总觉得轻蔑、有想捉弄的冲动,这是根植在骨子里的本性。尤其是像他这样工作性质的,那种反感便更加明显。 他原本很讨厌警局有些小年轻,碰到事情就崩溃掉眼泪,哭哭啼啼跟娘们儿一样。然而这个一直被他藐视的表弟,流着泪匆匆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想跟上去多看两眼。 仿佛上了瘾一般不可自拔。 方源点了根烟,无意识的把玩着手机,半晌心情慢慢平稳下来。 靳家跟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都有关系,这是警界老人都心照不宣的,唯一缺少只是铁板钉钉的证据而已。 然而对于蒋衾这个人,他们却有着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他能跟靳炎共同生活十几年,在靳家的地位也绝对非同小可,说不定在很多生意上都是关键人物;有人认为他至今只是个普通会计师,生活状态也游离在靳家之外,把他当做追查靳家的突破口只能是白费功夫。 也有人觉得,靳炎开着影响力极大的娱乐公司,整天被无数俊男美女包围,却至今没有什么绯闻传出,可见跟自己唯一的法定伴侣感情相当深厚。这个叫蒋衾的人虽然低调普通,对靳炎却一定有着极大的、决定性的影响力;靳炎至今没有完全踏进黑道里去,关键就是蒋衾的存在限制了他。 方源想起那天在酒店里见到靳炎的样子,那种男人会因为顾忌某个人,从而硬生生刹住前进的步伐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两人最终是会分手,还是会重归于好呢? 方源忍不住想象蒋衾离开后靳炎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再也没有顾忌了吧。 他在警局看过那么多人,自信眼光已经足够毒辣。靳炎这样的,也许最终会变成疯狂的亡命之徒也说不定。 方源无声的冷笑着,深深吐出一口烟圈。 虽然方源出言不逊让蒋衾发了次火,但是他直接促成了蒋衾十几年来跟父母的第一次通话,所以很快便得到了原谅。 他家里现在有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连着厨房的小客厅,空间太大又不想招租,便邀请蒋衾来他家住。 事实上蒋衾也有此意,他酒店已经住烦了,费用高昂不说还各种不方便,天天晚上往空荡荡的陌生床上一躺就立刻开始失眠。方源毕竟是他亲表兄,他又不是不打算分摊房租,于情于理都应该搬过去一起住才对。 在蒋衾看来,这只是最多几个星期的短暂停留而已,但是消息传到靳炎耳朵里,他当场就摔了个烟灰缸。 “他已经搬到那个警察家去了?!”靳炎甚至没用名字来称呼方源,暴怒道:“他就这么搬过去了,都没想起来回家收拾下东西?!” 心腹战战兢兢道:“那警察毕竟是蒋哥的亲兄弟,可能相处起来没那么多讲究……” “他娘的闭嘴!” 靳炎简直恨得出血。他在道上混久了,什么黑暗肮脏的事情都见过,知道人龌龊起来是没有下限的,血缘亲情那些虚的东西简直连屁都不算。男女之间要真乱起伦来都能让人瞠目结舌,何况是DNA不知道岔出多远去的姨表兄弟? 方源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但是也就看看罢了。人心隔肚皮的,你知道他内里有什么花花肠子?看着经济优越一表人才的样,三十多了还没结婚,老天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靳炎在媳妇的事情上简直半点风险都不敢冒:当年蒋衾警告他说再当着小孩的面抽烟晚上就不让他睡卧室,这话只说了一次,靳炎便把二十年的烟瘾戒了大半;后来蒋衾看到他一张从云南买进三十只军枪的单据,拿去问他是怎么回事,靳炎立刻说这是买运动气枪的发票开错了——其实蒋衾压根没往军枪上边想,转头就把这事忘了。但是为了不留任何隐患,靳炎连夜亲自押运军枪去云南,换了一批不值钱的打鸟枪回来,一来一去净损失接近七位数。 七位数他都忍了,就为了杜绝蒋衾产生怀疑的可能。 后来蒋衾疏远他,不跟他睡一张床的时候,整整九个月靳炎都不敢碰他一指头。其实按靳炎那打架械斗出身的体格,当真用强的话只有蒋衾吃亏的份;但是他知道一旦用强,两人之间的感情就坏了。蒋衾对他十几年的感情是什么东西都补不回来的,再借靳炎一个胆子他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所以一听蒋衾跑去跟方源同住,他立刻慌了。 方源要是歪瓜裂枣的矮穷挫也行,问题在于这人警察当久了,又一表人才的,走马路上从不缺小姑娘回头看,要勾搭几个漂亮小男孩估计也容易得很。蒋衾小时候就有点外貌党,靳炎能放心他跟方源这种人一起住吗? 方源要不是蒋衾他亲表兄,现在就已经可以往他信箱里塞子弹和死老鼠了! 靳炎琢磨着一定要采取点行动——怎么采取是个问题,处理方源对他来说不过是打老鼠而已,但是要怎么打老鼠才能不伤了玉瓶儿,这里边的道道可就多了去了。 他后来左想右想,觉得把方源调回原籍是个不错的办法。靳家在警局高层有着可靠的关系,方源要真的是个普通民警,一百个也能调回去。 然而他还没开始行动,另一个消息传来把他完全炸蒙了。 ——蒋衾这次寄给父母的东西,没有被退回来。 竟然没有被退回来! 靳炎简直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蒋父蒋母开始软化、接受他们的标志,当年要不是蒋衾拦着他已经死在蒋父往他脑袋上掼的镇纸下了,就算他们要软化,也只会接受蒋衾,而不是他靳炎。 为什么接受蒋衾了?靳炎用脚趾头都能想出答案来:因为方源知道他们感情不和,有分手危机,他母亲是蒋母的亲姐姐,两下一沟通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对视面子如生命、清高矜持用眼角看人的高学历夫妇,觉得自己儿子走了这么多年弯路,终于要转回正道上来了——换句话说,就是终于要跟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分手,变成喜欢异性的正常人了! 这叫靳炎怎能不喷血! 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什么把方源调回原籍,什么打老鼠不伤了玉瓶儿,等他把计划部署完黄瓜菜都凉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快!趁蒋衾还没彻底公开跟他分手之前,抢先打一剂猛药下去! 那天蒋衾开会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黎檬的来电。 他一开始按断了,但是小太子就是有这么个习性:要是有人敢按断他电话,他就会猛打猛打,甚至在未来的半小时内不停打出几十个电话,你要么关机,要么就勤等着手机电量耗尽。 蒋衾以前以为他真有那耐心打半小时的电话,后来才发现他下了个自动重复拨打的程序,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包里随身带着充电器。 跟小太子作对,就要有被天雷劈成灰的觉悟…… 蒋衾在接到第十三个来电的时候头痛欲裂的接了起来,只听黎檬悲愤的说:“妈妈你不爱我了吗!” 蒋衾:“……” “不回家!不做早饭!不接我放学!不给我的考试卷签字!蒋衾同志,组织郑重的告诉你:你犯了遗弃罪!你这样是要受到人民的谴责的!” 蒋衾:“……”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的儿子黎小檬还在岸上等你!他是这么天真可爱单纯善良,就像天山上的白莲花一样纯洁无暇,你忍心抛弃他吗吗吗吗吗吗吗吗!” “……”蒋衾说:“混世魔王黎小檬小同学,再不说正经的我挂了。” “别别别别别别别——!”黎小檬一下软了,可怜巴巴问:“下星期我过生日你回家不?” “……回。” “靳炎要带我去游乐园玩海盗船,你也能来不?” 蒋衾沉默了一下,黎檬的尾巴几乎要穿过电话线伸出来对他摇了:“跟我们一起来嘛,靳炎说你不去的话他也没兴致带我去了。你知道靳炎最近有多颓废吗,他把你藏起来的好酒全喝掉了,那天醉倒在厕所里睡了一夜,我还看到他拿着相册哭呢……你说我这样容易吗蒋衾同志!有你们这对不靠谱的爹妈,我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 蒋衾头又开始疼起来,半晌问:“几点钟在哪个游乐园见?” 黎檬欢呼一声,翘着小尾巴报出一连串时间地点,末了叮嘱:“坐完海盗船还要去吃生日蛋糕啊,你可别临阵脱逃啊。” “嗯,嗯。” “一定要来啊,不准到时候放鸽子啊。” “嗯,嗯。” “蒋衾,”黎檬可怜的问,“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从一丁点大小娃娃亲手养到这么大的孩子,蒋衾不知不觉便心软了,温和道:“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 黎檬立刻说:“我永远都不会抛弃靳炎的。所以你答应不离婚了哦。” 蒋衾一脸黑线的挂了电话。 黎檬生日那天晴朗微热,阳光金灿灿洒在树梢上,游乐园门口吹来的都是混合着糖果味的甜香。 蒋衾对今天还是比较看重的,早早就来到游乐园门口,没想到老远就看见领着黎檬坐在台阶上的靳炎。 靳炎看上去其实比实际年龄要轻,穿一件白色T-恤,牛仔裤,戴一只运动手表,常年室外有氧运动晒出来的肤色微黑,手臂上肌肉结实明显,惹得很多小姑娘纷纷回头。 有趣的是他跟黎小檬一人头上戴一顶反着的棒球帽,一大一小俩活宝,漫不经心的坐在游乐园门口的台阶上吃冰激凌。 蒋衾站在那里看他,心里有微微的恍惚。 这样子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代,那个无法无天、痞里痞气、但是又非常温柔的靳炎。他总是这样旁若无人的坐在班级门口等蒋衾放学,一见面就大大咧咧的走过来,拍着蒋衾的头叫:“蓉妹,叫声靳哥听听!”他校服衬衣永远从裤腰里塞出个角来,袖口脏兮兮的,裤子拖拖拉拉的,但是笑容英俊得仿佛一拧就能溢出满把雄性荷尔蒙来。 他一言不合就跟人抄砖头摸刀子,打起架来比谁都手狠,但是下雨的时候看到水潭,总二话不说就把蒋衾抱起来跨过去。逛街时他总走在蒋衾的外沿,公交车上他总能给蒋衾找到座位,然后站在他边上流里流气的冲他笑。 有一次蒋衾在学校里捡到一窝小耗子,傻乎乎的就想抱走。那时天下着大雨,靳炎找他时发现他没带伞,就脱了外套罩在他跟那窝小耗子的头顶上,自己在雨里淋着,一边走一边骂他看啥都捡,威胁说改天弄只花猫来,把他养的耗子都吃掉。 他们在雨里同行,仿佛这辈子都将这样扶持着走下去。 这个倾注他此生所有感情、耗尽他人生最黄金年华、带走他生命里所有希望的,让他为之掏空心血付出一切的靳炎。 他把自己所有的都给出去了,除了这条命外整个都掏尽了,直到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了,才发现原来人人都知道,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完全是另一张脸。 ——那感觉简直毛骨悚然,再可怕也不过如此。 刹那间蒋衾都有种转身离开的冲动,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上去简单的打声招呼——如果靳炎跟他开口交谈,那么说话的,到底是他自以为很了解的那个靳炎,还是人人都认识的另一个靳炎呢? 第16章 “哎,你也这么早就来了?”靳炎看到蒋衾,颇感意外:“我还说等你中午来了先去吃个饭呢。不过也好,黎小檬小魔王从早上就开始哭着叫着撒泼打滚要找你。” 黎小檬矜持的把尾巴伸出来摇了摇。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先去坐那个海盗船。”靳炎把棒球帽从黎檬头上摘下来,顺手给蒋衾扣上。 他这么自然,弄得蒋衾有点进退不得,迟疑几秒后默默的跟在了他后边。 智商高的人大多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凡事喜欢思量,然而这世上很多事是不能思量的,仔细往深了想,就容易出现各种问题,也容易犯各种错误。 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正确的,靳炎就经常根据自己灵敏的直觉来作出决定,蒋衾和黎檬这样智商超过一百六的就要把事情颠来倒去想很久。相同的例子是靳炎和蒋衾曾经去澳门旅游赌马,靳炎两秒钟就选定了马号,蒋衾则拿纸拿笔算了十分钟,然后买了相同的一注…… 一家三口先去排队买海盗船的票,中午吃饭前排队的人非常多,大家都不想等吃过饭再来坐,然后在船上把午饭全吐出来。黎檬是个闲不住的吃货,冰激凌吃完又去买了几串水果,分给爹妈一人一串;靳炎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把蒋衾那串上的草莓全挑出来,把自己的西瓜分给他了。 “你最经跟你爸妈联系了吗?” 蒋衾一只手正插在裤子口袋里,专心致志的咬西瓜吃,闻言一愣,防备的道:“寄了点东西回去。” 靳炎神色自如,问:“二老身体还好?” “……还过得去。” “你别多想,我就随便问问。黎小檬一年比一年大了,养儿才知父母不易啊。” 蒋衾疑惑的看了靳炎一眼。 “我就一天生地养的,以前从来感觉不到,还是有了孩子才能体会到这些。哎,上了年纪的男人果然多愁善感,老子都快认不识自己了。” 蒋衾觉得这话从靳炎嘴里说出来感觉非常怪异,但是他说得又非常合情合理,不由得顿了一下。 这时排队到他们,靳炎买了三张票,回头一拉他问:“你怎么了?走啊。” 蒋衾只得暂时把心思压下去,三人一起走向那巨大的海盗船。 黎檬是个不中用的货,吵着闹着要来游乐园的是他,从海盗船上下来吐得昏天黑地的也是他。靳炎一手捏着儿子后颈上的小软皮把他从垃圾箱边拎过来,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被那气味熏得苦不堪言:“你都吃了些什么下去啊黎小檬!消化功能行不行啊,恶心死了!” 黎檬闻言立刻反击:“是谁在家不烧饭的!我想吃爱心午餐啊我吃得到吗!呕……妈妈快把那瓶水递给我……” “黎檬同学,”蒋衾说,“你妈现在已经淹没在茫茫人海里,只有从卵子银行才能查到她的踪迹了,你要我打个电话请她给你送瓶水吗?” 黎檬开口刚欲反驳,被蒋衾一把塞进嘴的矿泉水瓶哽得直翻白眼——小太子头脑发达四肢软弱,对付他最有用的办法就是二话不说,暴力镇压。 结果镇压完小太子再次(神奇的)胃口大开,要吃虾饺,要吃烧卖,要吃小笼包。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七十岁的男人被他拔河一般活生生硬拽到茶餐厅,一路上招惹眼球无数,最终只能坐下来吃广式早茶。 靳炎抱怨:“这东西根本吃不饱,看这饺子就一口,喂猫都比这个吃得多……跟你说黎小檬小同学,这世上样子好看的东西大多不顶用,只有你这样不成熟的小屁孩才会被肤浅的东西所迷惑……” 黎檬怒道:“想去吃肉夹馍就直说!” 靳炎立刻起身欲走,黎檬凉凉的跟上一句:“我妈最好看了,你是想说我妈很肤浅对吗?” 靳炎立刻悚了,回来乖乖坐下点餐。 点了五份虾饺凑成一锅饺子汤之后,他又觉得就这么认输太没种了:“不对啊黎小檬,我刚才说的是好看的东西,你妈他是东西吗,他明明……” 黎檬说:“哦!你又想说我妈不是东西了!当面骂老婆的男人可真是有种哦!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哦靳炎同学!” 靳炎:“……” 靳炎一把摔了筷子:“你想被揍吗黎小檬!” 父子二人当即在茶餐厅里掐作一团,蒋衾视而不见的点了饮料,把酒水单还给侍应生,那小姑娘怯生生的问:“这个……不要紧吗?要叫保安吗?” “没事,”蒋衾说,“他们只是在争论十几年前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是不是人罢了。” 小姑娘简直毛骨悚然:“那……到底……是吗?” 蒋衾看了眼在地上滚来滚去尾巴乱扫的黎小檬:“这个真不好说。” 他们在茶餐厅吃完饭,靳炎又打电话去让人把事先定好的蛋糕送过来,蒋衾亲自给黎小檬点了十六根蜡烛(靳炎评价说:“其实只点六根就够了,三根也行。”),然后一家人共同执刀切了蛋糕。 然后黎小檬一人吃了这个双层蛋糕的三分之二。 “……”蒋衾问:“你行不行啊?” 黎檬吃得肚子溜圆,深沉道:“这才是我的人生啊。” 靳炎不爱吃甜的,极其没有公共道德的坐在椅子上抽烟。蒋衾突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只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搭在自己椅背上了。 蒋衾镜片后的眼梢微妙的挑了起来。 “肩膀酸,换个姿势。”靳炎坦然自若的解释道。 “……”蒋衾无言回过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感觉窗外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立刻往那边望去,却只见一个摄影师打扮的男人在对着草地拍鸽子。闪光灯又亮了几下,那个男人慢悠悠的走开了。 “服务员!来结账!”靳炎猛的站起身,一把夺过黎檬手里挖满蛋糕的小勺子:“再吃你就要住院了!肚子里除了胃没装其他器官吗!过来爸爸教育你,乱吃东西加不锻炼的后果就是三十岁后体型发福,成为没有人要的中年大叔……” 黎檬立刻惨无人道的反击:“你知道大脑活动要消耗多少糖分吗爸爸!你不会从来没进行过大脑活动吧?哦对了蒋衾告诉我说当年你纯粹是靠脸和身体来吸引他的,按蒋衾的智商来说,这算是一种高等智慧对低等肉欲的屈服和退化吧……” 靳炎瞬间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你妈什么时候说的?!” “八年前某个夏天夜晚给我说睡前故事的时候吧,好像是七月,那天晚上我吃了满满一大碗草莓酸奶配烧鸡……” 蒋衾镇静的道:“我忘记了。” 这是靳炎最讨厌的一点:蒋衾和黎檬都具有一种天生的逻辑式记忆,只要想起一个片段,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想起一连串相关细节,包括那天穿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看了什么;要是你那天犯了什么错误,哎哟那就不得了了,能把你所有错误的每一个细节都完完整整复述出来,多少年都甭指望他们忘记…… 然而如果是他们自己犯了错误,那么五分钟内绝对忘得精光,连个渣都不剩下。 蒋衾在这对父子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坦然喝茶:“我真的忘记了。” “……”靳炎怒道:“至少我还有脸和身体值得骄傲!” 黎檬用“你真口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晃晃悠悠的扶着墙走出茶餐厅;因为吃得太饱,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被桌子腿绊了一下,差点横着滚出饭店大门。 下午黎檬又坚决要求去坐海盗船,蒋衾怀疑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清空胃袋罢了,于是靳炎一票否决了海盗船的提议。 作为补偿,这两人不得不跟黎檬一起去排队看绵羊。 绵羊啊绵羊,黎小檬的心肝,黎小檬的最爱! 游乐园为什么这么让黎小檬魂牵梦萦?就是因为园里有绵羊!那三只分别戴着蓝、绿、红三色帽子,全身上下裹满厚厚绒毛,面无表情撅着屁股,伴随着音乐在商店橱窗里缓缓摇动尾巴的绵羊,简直把黎小檬的小心肝都要揉碎鸟!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两顶棒球帽了吧。”靳炎冷冷的说。 夫夫二人默默站在上百个兴高采烈排队的小孩中间,蒋衾无言半晌,把帽檐又拉低了点。 这三只电子仿真绵羊曾经让靳炎出过大洋相:早年它们刚被搬来游乐园的时候,黎檬简直都疯了,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赖在商店橱窗前不肯走,哇哇大哭的非要把绵羊搬回家去,说不然的话他的心就要碎了。靳炎最看不得孩子哭,一哭他的心也要碎了,于是只能找游乐园负责人商量,看能不能把这三只绵羊都买下来。 结果发现没那么简单,商店橱窗里的这套电子游乐设备是一个整体,连接幕布投影仪、电脑终端控制、以及几个大型背景装置,家里的阳台根本装不下,只能装进靳家在城郊的一套别墅里。虽然让黎小檬心都萌化掉的是那三只面无表情羊,但是整个背景里一共有七只羊,要买就必须都买,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靳炎一拍桌子说买!他娘的!没看到黎小檬都快哭晕过去了吗!开个价来老子掏钱! 但是人家游乐园不肯卖。 人家说了,这是游乐园招牌布景之一,花费巨大才引进的先进设施,要让所有小盆友都能看到——靳炎说尼玛就是想赚门票钱罢了。 结果抬价抬了接近一倍,游乐园那方面还是谈不拢。这期间黎小檬在家各种闹腾,绝食啦自杀啦半夜三更穿着睡衣作幽灵状默默坐在爹妈床头啦……被蒋衾抓到就是一顿臭揍。 靳炎是看不得黎檬伤心的。对他来说,黎檬就是少年时代那个被他亏欠良多的蒋衾,那时候他没法提供给蒋衾的,现在他都要补偿给黎檬。强烈的愧疚心理让他对黎小檬百求百应,几乎没说过一个不字。 靳炎于是交待手下去找相关负责人“私下谈谈”,态度也别太硬了,能和平解决问题最好,实在解决不了再说其他的。没想到这手下是他那开夜总会的二哥给的,搞黑色恐怖那一套搞惯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跑去威胁人家。 靳炎好歹是个娱乐业知名人士,不过一只脚踏在黑道里,家庭隐私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了——八卦小报纸正愁找不到他的桃色新闻,这下抓住强买游乐园公共设施的把柄,于是立刻炒翻了天。 简直是千载难逢撞到门上的八卦,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靳炎耗金无数、大动干戈,不惜动用自己的黑道势力,就为了游乐园里的三只绵羊! 平时隐私保护得越好的人,一旦被爆出新闻,就越容易引发公众的兴趣。何况靳炎的家庭情况在娱乐界讳莫若深,甚至连那帮整天制造新闻的艺人都激动了,个个可着劲儿伸长脖子等八卦:为什么靳总这么喜欢绵羊,他有什么怪异的癖好吗?他儿子的生母是谁,他结婚了没有? 八卦越闹越大,最后靳炎都压不住了,只想跑去报社杀人放火。就在他准备卷起袖子往罪恶的深渊里跳的时候,蒋衾终于出面,把黎檬暴揍了一顿,又塞给他一条画满绵羊的被子让他抱着睡觉;把靳炎暴揍了一顿,又带着靳家几个手下去报社里坐了半个小时;回来问题就解决了。 虽然点火的源头被掐断,火苗却用了很久才熄灭。靳炎花了整整半年之久,才从“恋物癖,X变态”的流言里脱身,从此他就深恨这三只摇头摆尾的绵羊,每次见到都恨不得绕道走。 黎檬花了整整一下午趴在橱窗玻璃上,直到天色变阴起风了,才依依不舍的跟他的三只宠物告别——临走前再三向工作人员确认了绵羊不能卖。 这时已经到吃晚饭时间,早上还很晴朗的天气不知不觉乌云密布,空气里带着潮湿的味道,可能是快要下雨了。 游乐园里行人纷纷散去,一家三口慢慢往停车场方向走。初夏的雨来得急,走到半路上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他们只能往街边有遮雨棚的地方躲。 蒋衾早上出来的时候穿了布制的休闲鞋,最不经水,这时候里边袜子已经湿了。从人行道到停车场中间有有一块洼地,他刚要低头走下去,突然靳炎对黎檬来了句:“边上呆着。”然后弯腰一把抱起蒋衾,大步走进积水里。 蒋衾那瞬间已经呆了,回过神来便挣扎:“靳炎!你干什么!” “别动!不然老子给你摔下去!” 短短几秒被拖得无限长,又仿佛一下就到头了,被放下来的时候蒋衾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靳炎神色自若的扶住他:“小心。” 蒋衾第一念头是往周围望,紧接着又去看黎小檬;黎小檬蹲在遮雨棚下数蚂蚁,数得聚精会神,魂飞天外。 “你一动我都抱不住了,”靳炎调侃道,“再过几年就真的成老头子了。 蒋衾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低声责备:“你又想上报纸吗?” “上就上呗,又不是没上过。”靳炎脑袋漫不经心的晃了晃,突然回神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一个人呕心沥血为另一个人铺了十几年的路,那么他对那个人的关注就会成为本能,就像蒋衾对于靳炎的关注简直是习惯性的,没有理由也不会停止,但是他不会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蒋衾瞪了靳炎一眼,转身拿钥匙去开车。 一家三口在停车场告别,黎檬眼泪汪汪逼蒋衾发誓早点回家之后,才耷拉着尾巴被靳炎拉上车。 蒋衾看着他们的车灯渐渐离自己远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有些难受。理智上他知道这是很无稽的,黎檬应该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一起,不管从感情、血缘还是以后的家产继承问题上来说,这都是对他最好的选择;而靳炎,可能已经早就离他而去了,在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他坐在车里点了只烟,听着窗外大雨倾盆,看着火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渐渐燃尽,才叹息一声发动汽车。 本来这一天还算是比较平静的,方源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没有主动说;回家后他看了会儿书,上网回了几封邮件,一觉睡醒,起床上班。 然而到了会计所,发现丽莎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严格来说蒋衾的职位比她高,办公室也不在一起,平时很少跟她说话。然而今天几次在走廊上碰见丽莎时,她的脸色都实在太复杂,临晚上时蒋衾终于忍不住停下来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丽莎欲言又止,几秒钟后才问:“你……可不可以来看下我的电脑?” 蒋衾满腹狐疑的去了她办公室,只见丽莎在桌面上打开一个窗口,赫然是某网站娱乐版首页,挂着一行黑体字标题:时星娱乐东家十年同性婚姻大曝光! 底下赫然配着昨天在雨里去停车场的图,照片上靳炎把蒋衾打横抱起来,大步流星的穿过水洼;黎小檬提着裤脚跟在后边,脸上表情自然而放松,手里还攥着他的水晶绵羊钥匙扣。 蒋衾耳朵嗡的一声,脑子里顿时就一片空白了。 大概嫌首页图不够清楚,底下还配着一系列偷拍出来的小图:靳炎在餐厅里把手搭在他椅背上,而他回头去跟靳炎说话;两人并肩站在商店橱窗外,黎檬趴在玻璃上馋涎欲滴看绵羊;一家三口在甜点摊前买冰激凌,靳炎回头冲他微笑,那个笑容的细节被拍得异常清晰…… 网站娱乐版报道八卦时用词总是异常耸动,记者刨根究底的钻研了靳炎数年以来无绯闻的历史,曝光了蒋衾身为时星娱乐大股东的身份;又引用当时公司年会的相关报道,着重划出靳炎亲自接蒋衾出席年会的细节;最后采访了某位自称“消息灵通”的“内部人士”,说时星娱乐高层员工都知道靳总结婚多年,感情非常稳定,毫无桃色绯闻,两人的儿子黎檬是铁板钉钉下一任少东家。 丽莎小心翼翼问:“你真的跟这人……” 蒋衾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昨天那个在草坪上拍照的摄影师,当时他就应该发现!有什么摄影师,会在节假日跑来人满为患的游乐园拍鸽子! “这是真的吗?”丽莎咽了口唾沫,说:“我早上来无意中看到的……网站自动弹的消息……” “是真的。” 丽莎一愣,蒋衾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室:“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丽莎快步追到办公室门口,却只见他拿出手机,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走廊转弯口。 第17章 靳炎接到蒋衾电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相当意外: “喂,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大好我在片场开杀青庆功会,提着一箱钱给剧组挨个发……你说什么?什么首页?” 蒋衾声音都变了:“你不知道这件事?” “拜托啊媳妇,我打开电脑多少事啊,哪有时间看那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别慌别慌,你告诉我是哪个网,我这就去看一眼。” 蒋衾把网址发给他,片刻后靳炎惊讶道:“哟!” “……照片角度不错,写的也不错,就是胆子大了点儿。”靳炎发表完评价,说:“你别慌,我这就去联系那家网站的老总,今天之内务必让他们把新闻撤下来。” “那报道里自称你们公司内部的知情者是谁?” “哎呀媳妇,这你还不知道吗,随便哪个员工出来伪装下高层,再要不就是网站记者自己捏造出来的人物,吸引眼球罢了。就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报道,谁跟他追究知情人是不是真的的存在?” 蒋衾站在公司走廊窗口,从玻璃窗里看见身后同事走过的影子,半晌沉声道:“靳炎,你发誓你事先真的不知情?” “……我把自己暴露出去有什么好处?”靳炎顿了顿,说:“好吧,这事要是我干的我出门就被天打雷劈,被车撞死,行了吧?” 蒋衾怒道:“你闭嘴!” 靳炎立刻打着哈哈哄他,说开玩笑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叫他好好把心放回去。 蒋衾一脑子混乱,简直没有办法。靳炎仿佛能感觉到他烦躁的情绪,叹了口气说:“媳妇,晚上你别去表兄家了,回来陪黎小檬吧,事情解决之前先别去上班。你不是还有年假吗,等这事平息了再回去。我保证在你同事都知道前把这新闻搞定好吗?乖。” 蒋衾知道现在除了听靳炎的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默许了他的提议。 靳炎微笑挂了电话,抬头看见酒桌上一帮剧组的人都看着他。 “几个穷疯了的小网站不长眼,招惹了你们大嫂。”他自然而然的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说:“昨天带孩子去游乐园玩,结果一路被拍了无数照片,全登出来了。” 几个知道内情的都点头,大部分对靳炎家庭情况不了解的,都当场瞠目结舌,没想到他就这么痛痛快快的都承认了。 有个制作人哈哈大笑道:“靳哥是怎么回事,最近警惕性降低很厉害啊?” 靳炎也笑了。 边上有个当红小生便凑趣:“难怪从不见靳哥跟她们那帮小妹妹出去玩,原来家里已经有人了。什么时候也带出来一块儿吃个饭?” “他宅着呢,有空就拿个手机看小说,还专门看那种血淋淋的凶杀案,搞得我都发毛。上次你们段导把恐怖片的碟借给他看,结果他非拉着我一起,说叫我‘放松放松’。我就问他,要放松你倒是让老子上床去啊,你拉着我看恐怖片是什么意思啊?” 满桌人哈哈大笑,靳炎喝了口酒,继续道:“我说你是不是害怕,不敢一个人看啊?然后他非不承认,警告我别胡扯八道。等播放键一按,哎哟我的天,把我这儿拧得险些掉下块肉来,那鬼出现的时候他手抖得把一杯热茶全泼我裤裆上了,老子差点就……” 一桌子演员跟制作人都笑得停不下来,几个特别识趣的就很捧场,大声问:“靳哥跟大嫂感情很好哦?多少年啦?” “哎哟这就长了,咱俩是小学认识的,中学就好上了。你们看咱家小太子整天跟没长大似的,咱俩在他那个年纪已经滚一块儿去了。” 靳炎今天一反常态,以前从不提自己家的事情,今天却格外健谈,而且对敬酒也来者不拒。有些存心想套近乎的艺人变着法儿灌他,他拿过来就喝,半点没有勉强的样子。 也有脑子清醒的,看靳炎只顾坐在这里说话,却半个字不提去找那家网站的事情,便闻出味儿来了。 但是酒桌上没人这么没眼色的揭穿他,只后来散场的时候,有人偷偷向制作人打听:“靳哥今天兴致很高啊?那个报道的事情……” 制作人一哂:“就是有那个报道,他的兴致才会高。这里边弯弯绕多了去了,你们关心干什么,还能指着靳哥离婚不成?” 几个人一下语塞,制作人冷笑道:“这位主儿要是离婚了,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我进了地狱就要把所有人都拉进地狱,靳哥是这种个性的典型。” 蒋衾向会计事务所请了两星期年假,人事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管人事的小姑娘很好说话,立刻就补齐了年假手续。 蒋衾给方源打电话说晚上有事不回去了,然后便一车开回家。 黎檬看爹妈都不在,便丢下作业不写,偷偷跑上网跟人下快棋。结果蒋衾开门进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扑上来抱大腿说:“妈!我保证马上就去写作业!让我先下完这一盘!” 我们黎小檬小同学这辈子对什么都不大认真,十五岁上高三的小孩,考试成绩却马马虎虎的,化学题不会写就在试卷上画小乌龟;跟靳炎学打理生意,出席酒会就只知道扑上去吃东西,钱财进出什么的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么大的孩子了,最大的兴趣是吃和玩绵羊,小身板儿瘦得一把,也不知道吃下去的东西都到了哪里,让大人看了好生忧心。 然而万事不过心的黎小檬,对棋道却是相当认真的。给他一本棋谱一盘残局,他能不吃不喝的坐下来研究一整天。 蒋衾翻翻他的作业本,叹息道:“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摸底考试成绩下来了吧?” 黎檬手一抖,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哼哼歌儿,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之类的。 蒋衾俯身看他电脑,半晌评价:“棋力倒是日益见长。” “哎哟!那是!”黎檬沾沾自喜道:“再等会儿,下完这局我就去学习!” 蒋衾看一眼右上角“十番快棋:第七盘”的标志,都懒得揭穿他了。 靳炎回到家时黎檬八比二大胜对手,翘着尾巴做功课去了,书房里正传出他撕心裂肺背英语的惨嚎声;蒋衾坐在客厅沙发里,眉心深深皱出一道纹,说不清是因为操蛋的新闻还是操蛋的儿子。 他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衬衣扣子开了三个;剪裁很好的西裤显出腿尤其长,坐下来的样子非常的性感。靳炎在他身后换衣服,忍不住把手伸到他锁骨下摸了一把。 蒋衾从眼梢上瞥了他一眼,靳炎没话找话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呢,冷就开暖气啊。” 说完看看窗外初夏傍晚的余晖,干笑两声。 “那个新闻撤掉了?” “嗯,没了。别担心啦,平常人哪有那闲工夫盯着几张照片去认你是谁,何况就算认出来又怎么样,咱俩是有证的!” 蒋衾皱着眉头看他,靳炎却恍若未觉,倒了两杯茶坐下来,不由分说搂着他道:“那天打架的时候我太冲动,对不起,你原谅我可以吗?” “……嗯。” “你看我们都这么多年了,黎小檬是你亲手喂大的,到现在都长成个人样儿了,好好过日子别离婚了好吗?” 蒋衾无言的一闭眼睛。 靳炎立刻说:“我知道你在乎伯父伯母的态度,这样,咱们哪天回S市去一趟,我跟着你在你家门口长跪三天三夜,保准二老回心转意怎么样?你看我连下跪都能忍了……” 靳炎天生大男子主义严重,叫他下跪不如杀了他。何况现在他有身份有地位,走哪都被人众星捧月一般恭维着,他能做出这种许诺也当真不容易。 蒋衾睁眼看了看他,仿佛有些难受,半晌才说:“我问你一件事。” ——来了。 靳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拿茶杯的手甚至指甲都变色了。 蒋衾似乎难以启齿,几次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靳炎知道越这样越说明他想问的话很关键,蒋衾平时口风紧得跟革命烈士似的,只有特别重大特别纠结的问题才能让他迟疑成这样。 果然等了半晌,蒋衾终于低声问:“靳炎,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三叔好好的,突然就中风了……” 靳炎眉峰剧烈一抖。 刹那间他只感觉全身发寒,紧接着冷汗就全下来了。 “在那之前我爸的态度还没那么激烈的,后来就……甚至拿刀要砍我……” “你怀疑我对你家人做了什么?”靳炎镇定的道,“蒋衾,当年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我还是个没钱没势的小混混,而你三叔做生意已经很有钱了。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对抗你家人?我有那个本事吗?” 蒋衾疑惑的看着他,不说话。 “说句不好听的,在S市我什么都没有,而你家人是书香门第,是社会名流,凭着良心说你能怀疑我吗?你有啥根据没有?” 靳炎顿了顿,看看蒋衾脸色,又换了个口气:“是,我是恨你三叔当年撺掇着你爸,要把我送派出所去,还要把你关家里。但是我再怎么样也不过就口头上骂两句罢了,还能真的动手打他不成?那口头上的争执你可不能怪我,我脾气多少年来都这样。你三叔都出那种狠毒招数了,我骂两句又怎么啦?” 蒋衾低声问:“那我爸当时为什么……” “你爸他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行,我承认我是在你爸面前说了些不靠谱的话,但是人急到那份上说难听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黎小檬不是也整天叫嚣什么再逼他写作业就要断绝父子关系吗?” 蒋衾看着这个男人,多少年来的认知让他觉得靳炎此刻的表情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然而他所说的跟自己去年查到的又如此不符,两个互相悖逆的真相在他脑子里不断角力,让他非常的混乱。 “……我三叔身体一向非常健康,胆子也大,他怎么会……” 靳炎立刻打断蒋衾,“你这样说就没有道理了,他中个风也能怪我,改天他走路上被小石子绊一跤也能怪我不成?” 蒋衾久久注视着这个男人,半晌问:“你发迹后,真的再也没有回去找过我父母?” 这话问得非常郑重,靳炎立刻坐起来,正色道:“绝对没有!” 蒋衾靠在沙发扶手上,眉心深深的拧着,一只手无意识的轻轻揉捏自己膝盖处的裤子。 靳炎看着眼馋,很想把他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根据他十几年来对蒋衾的了解,这人陷入思考状态时就会无意识的捏东西,那动作相当亲昵,是可以尽情享受的好时候。 然而现在时机不对,场地也不对。靳炎深吸一口气,觉得脸部表情已经调整得很到位了,才诚恳的道:“蒋衾,你要是不相信也没关系,哪天我们一起回S市,你尽管向你父母对质好了。这次他们就是真的拿菜刀往我脖子上砍我都认了,只要有一字虚言,你尽管离婚,我决不拦着,怎么样?” 蒋衾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 他喃喃的道:“好吧。” 靳炎全身一松。 根据他对蒋衾的理解,甭管这事有没有遮掩过去,眼前这关算是过了。 蒋衾问:“你吃了没有?我熬了点稀饭。” 靳炎立刻殷勤的起身表示自己去盛饭,又炒了两个菜端上来,两人对坐吃完了,蒋衾便收拾碗筷去洗,靳炎蹲在那里整理那几盆花。 那花名义上是蒋衾养的,实际上是靳炎买回来,浇水,松土,剪枝,除虫,隔三差五还拍个照片放网上去。它们之所以被归类到“蒋衾养的”这个名义下,是因为蒋衾当时说过一句:“靳炎,我们家是不是该养点花?” 晚上检查完黎小檬小同学的作业,蒋衾便先去睡了。他白天过得太惊心动魄,吃完饭便感到疲倦。靳炎端了杯牛奶给他,看着他喝完漱过口,又坐在床头默默看着他睡着,才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阳台玻璃是隔音的,他把门关上,电话接通的时候完全没有压制音量——实际上他已经压制不住了,从吃晚饭前就窜起的怒火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二哥接电话的时候听筒险些被震得脱手: “当年在S市的事情你到底是找哪个手下办的?!现在就拖出去宰了!手脚这么不干净的东西还留着过年吗!你问我?你他娘的还问我?蒋衾都知道了!狗日的!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子要是离了婚,”靳炎恶狠狠道,“老子就拖着你们一道离,谁也别想落下谁。老子妻离子散,你们一个个都妻离子散;老子过不好,你们谁也别想过得好。他娘的,告诉你的人一个个都把皮绷紧了,咱们走着瞧!” 靳二哥正吃着饭,下意识的一张口,汤全顺着下巴流下来。 他手忙脚乱的找餐巾纸,刚想辩解就听砰的一声,靳炎已经把手机给摔了。 第18章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蒋衾的意料。 第二天他在家里没上班,早上出去晨练的时候,看见公园门口报摊上新鲜出炉的八卦娱乐版,头条赫然是《独家揭秘:时星娱乐东家十年同性婚姻,携子出游亲密照曝光!》。 蒋衾一口气瞬间没上来,拿过报纸一看,昨天网站上登的那张雨中拥抱过水洼照赫然入目,底下是蒋衾昨天从公司出来,独自一人心烦意乱去开车的偷拍照。 蒋衾下意识想把报摊上所有报纸都买下来,所幸他还留着几分理智,放下报纸掉头走人。 靳炎已经出门了,蒋衾回家便扑了个空,只有黎小檬对着镜子慢吞吞的刷牙,见了他自觉的把尾巴伸出来摇了摇。 蒋衾口气听起来还是很稳的:“靳炎上班去了?” “不知道,不过靳炎同志说今天有好几个会要开。你可以开那辆莲花送我上学吗?” “……黎小檬,把你那名车接送上学的毛病改一改!” 黎小檬哼了一声,悻悻出去挤公交。 蒋衾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连抽三四根烟后才冷静下来,上网用靳炎的名字当关键词搜新闻。然而事情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铺天盖地的八卦绯闻竟然半点不见,昨天那个网站的首页已经换了八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年头网络永远比纸媒快一步,没道理网络压下去了,报纸却登得那么详细。蒋衾毕竟不在娱乐圈里混,迟疑再三想不出答案来,只能去打靳炎的手机。 然而靳炎手机已经关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开会还是怎么回事。他打电话去时星娱乐,电话从靳炎的办公室直播号码自动转接到秘书处,赵雪接了。 “喂,这里是时星娱乐总裁办公室秘书处赵雪,请问您是……” “我是蒋衾。帮我接通靳炎。” 赵雪一愣,抬头只见靳炎站在办公室门口,用口型说出“说我不在”几个字。 “靳总……他……不在……” “他在哪里?” 赵雪看看靳炎,根据口型说:“靳总在开会,您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没有,谢谢。” 蒋衾涵养再好,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都带出了点焦躁和不耐烦。赵雪刚挂电话,就只见靳炎一溜烟冲进办公室,乒呤哐啷提着笔记本、平板电脑、手机、钥匙、钱包和外套,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向电梯一边说:“蒋衾来就说我去片场了!手机没电关机了!公司有事问蒋衾,别来找我!” “靳总您……” “他要是问我这几天有没有见报社的人,一概说没有!”电梯门正要关上,突然靳炎探出头来大声道:“跟他说公司食堂今天中午有他喜欢吃的奶油虾,吃了饭再走!” 赵雪根本来不及说什么,电梯门叮的一声合上了。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电梯门再次打开,白色休闲衬衣浅色牛仔裤、手里拎着车钥匙的蒋衾走了出来。 蒋衾很少来公司,但是每次来都注定要引发剧烈的震荡。上次他来时“靳总惨遭绿帽被抛弃”的戏码传遍公司,秘书处甚至偷偷拍了方源的照片,放在内部论坛上跟靳炎作对比;这次来时大家都没有准备,本来看老板不在就准备摸鱼的员工们都吓了一跳,有几个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见到蒋衾就哆嗦。 所幸蒋衾没注意他们,径直走到靳炎办公室前,伸手就去开门。 办公室一副被暴风席卷而过的样子,可见靳炎走的时候有多匆忙,几份文件被撞散了,纸张飘得一地都是。 蒋衾只看了一眼,回头问:“他人呢?” 赵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靳总去片场了。” “哪个片场?” “……就是那个新杀青的,最近宣传逼得很紧,所以……” “段寒之导演的那个?” “是,是的蒋先生。” 蒋衾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这么浅淡的瞳仁,看人时甚至会产生一种无机质的错觉。几秒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赵雪一开始还不知道他这是打给谁,直到听见他说:“喂,寒之,靳炎去你的片场了吗?” 赵雪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几秒钟后他挂上电话,问:“靳炎去哪里了?” 赵雪哽了半晌:“……我不知道。” 蒋衾点点头,走进靳炎的办公室。关门前他突然回过头问:“靳炎最近有没有跟报社的人见过面?” 赵雪立刻道:“没有!” 蒋衾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了几秒,缓缓的道:“赵小姐,靳炎有可能因为你替他说谎而给你发奖金,而我却会因为被欺骗而炒你鱿鱼……再告诉我一遍,靳炎最近有没有跟报社的人见过面?” 镜片后他的眼睛仿佛冰冷的琉璃一样,赵雪简直被压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承认:“我不知道。” 蒋衾点点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靳炎办公室有一扇窗跟秘书处相通,再有一面墙是玻璃,从特定的位置可以看见走廊。蒋衾就坐在那个位置的沙发上,找了个平板电脑出来看。无数员工纷纷找借口上到顶楼来,装作步伐匆匆的经过走廊,趁机偷觑他一眼。 蒋衾肯定有所察觉。头两个小时他没有在意,再后来上来看的人太多了,赵雪只见他突然起身走到靳炎的大办公桌后,坐下不动了。 他的坐姿非常标准和舒展,修长的腿互相交叠,脊背笔直而双肩水平,右手中指快速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左手漫不经心揉按着太阳穴。那种略带休闲感的棉质白衬衣特别衬他,仿佛有种特别压人的气质,哪怕坐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中,他也是存在感最强烈的那个。 赵雪知道这个男人是时星娱乐财务系统的创造者和维护者,后来公司发展起来,他便离开了时星。然而财务部的人看了早年的帐,都说做得滴水不漏,简直干净得如同清水,毫无任何破绽。 有些人曾经猜测靳炎是因为他手上的股份,加上早年一些财务方面的把柄,才无法跟他分手。然而熟悉靳炎的人都知道,他是真正爱着这个人。 有这个人时刻站在幕后,靳炎才能牢牢把握住公司大权。这个人离开了,靳炎的事业、家庭、感情和前途,就全都危险了。 蒋衾一直在办公室里坐到中午,靳炎发了个短信来秘书处:“他走了没有?” 赵雪回复:“还没有。” “他吃了吗?” “也没有。” “给他订份饭。” 赵雪刚要回复,电梯门打开了,外卖小哥怯生生问:“有一位姓蒋的先生订了海鲜套餐……” 蒋衾开门出来付了款,拎着袋子进去吃饭,临关门前还没忘记吩咐一句:“请茶水间阿姨帮我弄杯咖啡,双倍奶油。” 叮的一声靳炎短信又来了:“订了吗?” ……没有你人家也没亏待自己……赵雪僵硬的拿着手机,简直什么都不想说了。 靳炎一直到下午实在躲不过去了,才磨磨蹭蹭的回到办公室。 他把外套搭在胳膊上,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包里东一簇西一簇的塞着文件,仿佛真的在外边忙了一天很累的样子,进门惊讶的问:“蒋衾你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紧接着回头痛骂秘书处:“一个个都拿钱不干事!人来了都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有没有点眼色,嗯?!” 蒋衾静静等他骂完了,才伸手丢给他一份报纸。 靳炎拿起来一看,叹了口气道:“真他娘的反了天了,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们老总。” 蒋衾冷冷道:“我找了你一天。” “哎呀你又不肯来管公司,我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手机偶尔没电也不能怪我啊。实在不行你明天就跟我来公司上班,这样,你坐总裁办公室,我给你当贴身小蜜怎么样?” 蒋衾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很快又板起脸:“去打电话!” 这时候打电话其实已经晚了,像这样的娱乐早报,一旦公布就很难堵住它的传播,除非在印刷机器开动前就把样刊拿下来。靳炎今天失踪了一天,等到晚上的时候报纸都完全卖光了,还想堵住消息,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靳炎便装模作样把报社老总臭骂一顿,逼着对方发誓明天再不登相关报道,又当着蒋衾的面打电话给几家报纸,确定不再有人敢登他们的消息了,才唉声叹气的挂了电话。 “你都不知道啊,媳妇,我今天出门受到的欢迎可热烈了,一个个都跟我打听你呢。以前那些小演员啊,小嫩模啊,见了我就往上扑,今天见了我都往后躲。”靳炎摇晃着脑袋说:“可怜我现在完全贬值了,结果还被你嫌弃。” 蒋衾淡淡道:“是吗,我办公室隔壁的美女现在也不来投怀送抱了呢。” 靳炎瞬间一个激灵。 “走吧,时间到了,去接黎小檬放学。”蒋衾抓过钥匙站起身,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吃过饭没有?” “没呢,走路上带黎小檬一起去吃羊肉串。” 夫夫二人久违的和谐,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走到外边的时候整个顶楼的人都从电脑的缝隙间偷偷窥视他们,直到靳炎心情愉快的对秘书处一挥手:“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通知全体员工早点下班吧。” 蒋衾正往电梯里走——如果他动作再慢一步的话,可能会有心情激动的员工冲过来抱他大腿也说不定。 靳炎哼着小黄曲儿跟进电梯,突然听蒋衾低声问:“你昨天……” “嗯?” “你昨天的许诺,是当真的吧?” 靳炎顿了顿,才想起他指的是昨天自己说,要陪他回S市当面跟他父母对质,请求他父母谅解的许诺。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靳炎心里一笑,温和道:“当真。咱们把黎小檬也带回去,给伯父伯母看看你多年的成果。这次就算他们拿菜刀砍我也不走了,大不了老子陪你在家门口跪到地老天荒。” 蒋衾咳了一声,仿佛有些期待,说:“我定了下周末的机票。” 靳炎欣然点头答应,饶有兴致的盯着电梯上不断下降的数字。 下周末,也就是说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了。 靳炎目光闪动,冰冷的笑意从脸上一掠而过,然而瞬间便消失无踪。 那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是如此的陌生,哪怕蒋衾亲眼看见,估计也会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19章 那天晚上黎小檬发现他爹妈一起来接他放学,高兴得简直忘乎所以,表现方式就是一口气吃了四十只羊肉串,骇得靳炎险些把他送医院去。 一家三口散步去停车场,走在路上的时候靳炎手机响了。他也没多想,顺手接起来问:“喂?” “靳哥,柬埔寨人给我们的货是水的,现在全都扣码头上了,您过不过来?” 蒋衾正低头开车,恍惚间听了一字半句,问:“你要去哪里?” 靳炎瞬间问候了这个伙计的祖宗十八代,脸上却还哈哈笑着:“这么晚了不去了!你们好好乐吧!别可着劲儿灌段导啊,小心卫哥上门来算账啊告诉你们!” 那边伙计已经懵了:“靳哥……” 靳炎对蒋衾说:“没事,找我去喝酒。”说着果断把电话挂了。 回家的一路上靳炎手机不停的来电,那帮伙计打他电话都打疯了。最后连靳卫国都打进来了,蒋衾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皱眉:“我怎么听着好像你手机在震?” 靳炎无法,只得接起来问:“喂,大哥?” 靳卫国破口大骂:“你在搞什么飞机!你手下伙计都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柬埔寨那帮小瘪三都在码头上晾一下午了,是生是死你给句话!” “大哥,”靳炎语带威胁的道,“我跟你侄儿和弟媳妇才吃过饭,现在正往家里走,不打算出去了。” 蒋衾疑惑道:“大哥也在吗,那就去啊。哦,替我谢谢上次那个血燕。” 靳炎支支吾吾的应了,又恶狠狠道:“蒋衾说谢谢你上次送的药材,尽管他跟黎小檬都不要吃。” 靳卫国哭笑不得,说:“我知道了,跟你家财务总管说不用谢……他娘的,老子这次替你走一回,下次进藏的苦活儿我可不干了。” “滚你的吧!”靳炎重重按断电话。 就如同靳炎许诺的一样,第二天连报纸上的消息都没有了,整件事情如同石头被沉进水里,因为本身分量太重太沉,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 蒋衾又在家歇了几天,日子过得非常悠闲,专心致志准备回S市的东西,那天晚上还试探性的给他父亲发了封电子邮件。 谁知到周末的时候,方源突然打电话进来,语调十分的不好:“蒋衾你知道S市的娱汇周刊吗?” 蒋衾一愣,只听他说:“娱汇周刊这周登的全是你跟靳炎,连你家孩子都上报了。你这么多年没回去估计不知道,这报纸在S市发行量非常大,姨父姨母家楼下就有的卖,现在全都看到了!” “……你说什么?” “是我妈打电话我才知道的,姨父气得不得了!那个报纸没登你正面相,但是名字籍贯都挖出来了,还有时星娱乐的员工出来爆料说你那天去公司找靳炎,一道出去吃晚饭,很亲密很温馨什么的……” 蒋衾简直说不出话来了,半晌问:“你能把那份报纸给我发来一份吗?” 这种娱乐周刊的当地性非常强,方源又打电话去联系他在S市警局的老同事,折腾半天才让人家把报纸扫描发过来,跟蒋衾说:“看你邮箱。” 蒋衾登陆进去看了一眼,就站不稳了。 “这可卡到当口上了,姨父刚有些松口的迹象,这下又戳到了他的肺管子……姨母昨晚打电话给我妈哭诉了半晚上,叫你下周末先别回去,别让小区附近的大妈大婶们看到你……” 蒋衾嘴唇都在哆嗦,手指发凉,身上发虚,拿着手机想站起来,却踉跄着差点摔倒在椅子里。 “……方源,”他喃喃的道,“你先挂一下,我打个电话给靳炎……” 方源冷冷的道:“别傻了,你是真看不清楚,还是故意不想看清楚?这件事能在这里压得毫无声息,却能在S市炒的锣鼓翻天,你觉得是谁有这么大能量在背后指使?靳炎已经毫无顾忌了,他有你有孩子有家庭有事业,他不怕曝光,曝光了反而更稳定。而你呢?你卡在姨父姨母这件事的当口,又正想跟他离婚,现在爆出你们十年一日情深意笃的传闻,你还离得了吗?” 方源叹了口气,说:“我不信你发现不了,蒋衾,靳炎这一手并不漂亮,他知道你肯定会产生怀疑。但是他了解你,知道你对他还有感情,你在潜意识里把他往好的那方面去想,甚至自动自发为他寻找借口和开脱的理由。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认他,而他又矢口否认,你就会想办法把自己的怀疑打消。” 蒋衾哑口无言。 “他这一手,漏洞颇多,但是针对你最有效果。”方源顿了顿,说:“他是真的有办法对付你啊。” 夏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帘外洒进书房,木地板上泛出温润的油光。明明那么温暖的天气,蒋衾却仿佛置身于冰水里,战栗的寒冷从骨缝里慢慢爬满全身。 “我还是……想看证据。”蒋衾沙哑的道,“不管你怎么说,方源……我还是想看证据。”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方源完全不意外:“证据?好办。把靳炎的电脑拿来,我请警局电子侦查科的帮你破解密码,再帮你把他删除的邮件和转款记录恢复出来,你一看就自然有证据了。” 蒋衾张了张口,却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半晌说:“……算了。” 他肯定是不能把靳炎的电脑拿去给别人的。方源血缘再近,他也是个警察。 蒋衾深深靠在书房椅子里,瞬间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一瞬间他突然感到由衷的恨意,却不是针对靳炎,是针对他自己。 “把他电脑拿来,很容易的,一下午就搞定了。怎么,你还怕他电脑里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不成?” 蒋衾没说话。 方源也不好再劝了——再劝就露相了。他听电话那边传来几不可闻的呼吸,一声声轻浅急促,突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蒋衾,以前我们还小的时候,看你做事果断得都让人害怕,怎么现在反而……优柔寡断起来了?” 蒋衾自嘲道:“你直接说妇人之仁也行。” 方源心跳漏了半拍。 “我出去一趟,当面再问问靳炎。”蒋衾站起身来说:“回来再打给你,今晚可能要去你家借宿,给我留个门。” 方源笑了:“行啊,欢迎之至。” 靳炎早就打过招呼今天要去准备发布会,还拉着卫鸿一块来给他做证明。卫鸿身为圈内著名好男人,信誉还是非常可靠的,在边上一个劲的点头:“是的蒋衾,寒之他也去。哦,没有小姑娘,都一帮糙老爷们,我事先都侦察过了。” 黎檬同情的看着他:“扮演侦察兵什么的果然最拿手了吧卫鸿叔叔……本色出演啊……” 蒋衾其实不太在乎会场有没有小姑娘,他一路上脑子几乎都是空白的,机械的把着方向盘,机械的在红灯下刹车,到会场时他关了车门就往下走,走到一半才发现没有锁车。 蒋衾折返回去,手指发抖的在口袋里摸车钥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停车场门口传来靳炎的声音。蒋衾一抬头,就看见他拿着手机神色匆匆的走进来。 蒋衾刚要开口叫他,突然靳炎在自己的车边站定了,破口大骂一句:“——我X他娘的!把他给老子押着!” 这声音太狰狞,蒋衾被喝得一愣,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靳炎就坐进车里重重的摔上了门。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蒋衾竟然鬼使神差的没有叫他,而是看着靳炎开出停车场,然后顺着那个方向慢慢跟了上去。 黑色大奔混在车流里并不显眼,蒋衾的凌志在阳光下反而颜色太亮,他不敢跟太近,不远不近的缀着一段距离。大概跟了二十分钟,靳炎车头方向一转,上了高速公路。 他要去干什么?他叫谁押着什么人呢? 车里没有开空调,蒋衾的汗湿透了衬衣,但是他毫无觉察。那一刻他甚至希望靳炎其实是去见什么红颜知己——他潜意识里觉得,哪怕是出去寻欢作乐,也比自己即将发现的答案要好。 高速大概开了五六分钟,靳炎把车开进了工厂区。这段路非常狭窄,如果立刻跟上肯定会被发现,蒋衾便把车停在路口,用手机定位了靳炎的位置,直到蓝色箭头停下来不动了,发现他已经把车开到一公里外地图上标志着仓库的位置。 他去哪里干什么? 不论是时星娱乐还是他们靳家,在那里都没有任何产业。 蒋衾关了定位系统,靠在车座上坐了很久,僵硬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午后炎热的风吹过公路,工厂区的沙尘扬起大片飞灰,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了半晌,直到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睫,才让他突然刺痛的闭上眼。 靳炎把车往仓库门口一停,大步流星的冲了进去。 几个伙计早就得到消息,正屏声静气的靠墙站着,一看他来都慌忙迎上前。靳炎根本不等他们开口说话,直接问:“那小子呢?” 手下指指仓库角落一张破椅子,只见一个十七八岁、肤色黝黑的少年被绑在上边,嘴里塞着破布,热得满头是汗,眼睛闪现出混杂着仇恨的野兽般的光。 “他叫什么名字?” 手下小心翼翼道:“那柬埔寨人的老大说他叫扎西,说事情都是他干的,请您尽管处置他。” 靳炎冷笑:“吉篾那小子越来越混了,把我当小孩耍呢。” 他走过去一把扯掉扎西嘴里的布,险些被那小子咬了一口。靳炎心头火起,反手便抽了他一嘴巴,喝问:“想死是吧!” 扎西喉咙发出怒极的呼呼声,目光更加凶狠,就像一头刚成年便迫不及待向头领发起挑战的野狼。 “你们吉篾大哥,已经把你交给我了,是死是活都由我说了算。你最好给我听话点,否则这仓库后边,现在就已经给你挖好了坑。” 靳炎半蹲下身,直视着扎西的眼睛,缓缓问:“那天在船上藏了刀想杀我的,到底是谁?” 扎西咬牙半晌,吐出两个生涩的汉字:“是我。” “不是你,那人比你高。” “……是我!” “说实话。” “就是我!”扎西蓦然怒吼,口水还没喷到靳炎脸上,就啪的一巴掌被重重打偏了头。 “吉篾牺牲你来当替罪羊,就以为能把他杀我的事情掩盖过去了。我不知道你跟吉篾做了什么交易,但是柬埔寨那群瘪三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哪怕许给你一座金山银山,也根本不会兑现的。” 靳炎起身从后腰抽出把小刀,挥手弹出刀刃,狠狠按在扎西的手臂上。 “我数到三,给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到时不说就挖你一块肉下来,再不说还挖,直到你这条胳膊再也没有肉为止。你尽管嘴硬好了,看看我们谁能硬得更久一点。” 扎西勃然大怒,猛烈的挣扎想把手臂抽回去,但是绳子卡得太紧,扭动的时候反而让刀刃在他手上划出一道道血口。 靳炎摇头冷笑:“落到我手里你还想死得痛快,别做梦了。”说完数到三,随手拿刀一剜,瞬间便连血带皮从扎西手臂上割下一块肉来! 铁打的人都经不起这么一割,扎西刹那间惨叫起来,像淋满鲜血的鱼一样猛的往上一蹦。靳炎皱眉又一巴掌打上去,这次直接把他牙齿都打飞了出去:“闭嘴!不想死就老实说!” 扎西断断续续发出惨叫,变了调的声音粗粝得渗人,勉强能听出是:“有种就杀!来啊!”紧接着是一连串脏话。 靳炎怒极反笑,刀刃一抹刚要下手,突然门口冲进来个伙计:“靳、靳哥!不好了!门口有个姓蒋的人要见你,伙计们都不敢拦……” 靳炎眉峰刹那间一跳。 他霍然转身,惨白的阳光下只见蒋衾站在仓库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且毫无一丝血色。 靳炎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颤声问:“你……你怎么来了?” 第20章 蒋衾要进来,这是所有人都拦不住的。 不是所有伙计都认识蒋衾,但是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靳家有个姓蒋的人,戴眼镜,长得挺好,看上去很温文,开一辆银色凌志……这人是靳炎的心尖子和命根子,万万违逆不得。 所以当他把车停在仓库外边,对门口守着的伙计说“我姓蒋,找靳炎”的时候,那些平时凶神恶煞的伙计只敢意思意思的拦他一下:“不行啊靳哥说现在不见人啊。”看蒋衾充耳不闻的抬脚往里走,他们就直接缩了。 靳炎根本没跟伙计交代过,如果看到蒋衾找上门的话应该如何反应。实际上他也没想到过有一天蒋衾会找上门来,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在他最不想被发现的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靳炎当时就懵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蒋衾,仓库里没有人说话,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蒋衾倒是张了张口,但是没发出声音。他大概是想走过来,但是刚一动身体就摇晃了一下。 靳炎立刻大骂:“扶着啊你们!”紧接着快步上前想拉蒋衾。 但是还没沾手,蒋衾就甩开了他,声音沙哑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回家再跟你解释。走,先回家。” “这是怎么回事?” “先回家,走,先回家。” 蒋衾推开靳炎,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用完全陌生的、难以接受的目光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的声音已经很冷静了。 边上有个伙计嗫嚅道:“蒋哥,这……您也别生气,这帮人都不是好东西,咱们是真没有办法……” 靳炎立刻喝止:“闭嘴!” 蒋衾厉声道:“我问你了吗!” 那伙计差点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躲到一边。 “蒋衾你听我解释,大哥在柬埔寨那边有些合作……合作伙伴,出了点矛盾,其实我只是……” 蒋衾打断他:“你在撒谎。” “我也没想着要怎么样这小子,只是帮靳卫国一点忙,这跟我真的没关系……” “闭嘴!” 蒋衾大步往扎西走去,靳炎心惊胆战的想拦,被他一把推开。 扎西伤到了血管,整条手臂都是血。蒋衾捡起靳炎掉在地上的小刀,割断绑着他的绳子,冷冷道:“跟我走。” 扎西简直是个疯子,站起来就往靳炎扑去。然而还没扑到人,就被蒋衾一脚踹翻在地,紧接着被他拎着头发拽起来:“我叫你跟我走,没听见吗?” 蒋衾冷下来的时候气势极其慑人,所有人都被他压得不敢乱动。扎西本来还想挣扎,被他看了几秒钟,心底便升上一股微微的怯意。 蒋衾一把将他拽起来,大步走出仓库的门。靳炎跟在身后追了几步,大概想说什么,但是最终颓然停下。 扎西坐在车后座上,抿着嘴一声不吭。他是典型的东南亚人长相,非常瘦而结实,皮肤黑轮廓深,带着满身血的样子异常剽悍,那样子甚至比靳炎二十年前混地头时还要凶横。 蒋衾沉默的开车回家,进门把他往沙发上一推,找了医药箱出来说:“自己弄。” 扎西默默的洒了酒精,用棉花堵住伤口,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蒋衾拉过椅子坐到他对面,“你的名字。” “……扎西。” “混血?” “不知道。” “你干了什么让靳炎想杀你?” “……”扎西看了他一眼,扭过头。 蒋衾深吸一口气,问:“你平时跟谁混?” “吉篾。” “跟靳炎做什么生意?” 扎西迟疑了一下,蒋衾冷冷道:“你最好不要有所隐瞒,我能把你救出来,就能让你死得更惨。” “……他出钱,我们帮他运东西。从海上拿货,送到码头他来提。有时从北边拿货,翻过雪山,送到他指定的地方。” “都是些什么东西?” 扎西神态抗拒:“我不知道。” 蒋衾居高临下,一字一顿说:“你知道。” 扎西默不作声。 蒋衾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性。客厅里空气紧张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爆炸,时钟走针每一声滴答都好像敲在绷紧的神经上,短短数秒却漫长得让人窒息。 “……烟草和子弹,”扎西不情愿的说,“还有大量玉石。” 蒋衾脸色刷的就变了。 “玉石从缅甸来,走地道进入南方。去年运了一尊翡翠大佛,据说整个缅甸,那么好的翡翠一年不超过五块,能雕成佛像的几乎没有。余下的角料又雕了一套翡翠棋盘。后来靳老板又叫我们帮他找一套黑白玉,说要磨成棋子,但是黑玉难找,至今没见着。” 蒋衾头脑一阵阵眩晕,几乎听不见他说话。 靳炎去年确实带回来一尊一尺高的翡翠大佛,那水头足得翠绿逼人,晚上关灯放在桌子上,它自己就能发出微光。靳炎解释说是花大钱拍回来准备投资的,当时翡翠正热,到处都在升值,蒋衾也就信了这番话。 后来翡翠被放到银行保险箱去,过到了黎檬名下。黎檬从小只会花不会赚,指望他以后经商估计有些困难,下棋又下不出钱来;做父母的为他留些压箱底的东西,再合情合理也没有了。 当时蒋衾还觉得能在拍卖会上拿下这么好的翡翠实在难得,要知道这年头,你从市场上是买不到极品翡翠的。那些被鼓吹出来的天价玉石,也就在媒体的闪光灯下耀眼一会儿罢了,真正在行家眼里看来,也没有多大出奇之处。 缅甸九成的极品玉石都是靠走私流入境外,想买一块真正的好玉,必须去黑市上找。那些被收藏家当作至宝的的稀有翡翠全是靠走私者从万里无人区一块一块贴身带出来的,有时为了保证一块特等玉石被送达交易地点,死七八个人根本是常事。你从南方老林窝子里找到几十年前走私者的尸骨,往往是上百个人死在一处,尸骸下埋着的都是玉。 蒋衾以前还看过相关的书,说一块稀世翡翠现世的时候,往往沾满了无数走私者的血泪和性命。当时蒋衾看了唏嘘不已,还念给靳炎听,被靳炎用“吃饱了撑着你去替别人担心这么多有空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男人我”的理由好好的嘲笑了一顿。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靳炎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那么当时听他感叹的时候,靳炎是什么想法呢? 这么多年来看着他一厢情愿的付出信任,靳炎是什么感觉呢? 蒋衾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被谎言充满了,所有他熟悉的东西都是假的。从现在开始把过去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拿出来回忆,多年来故意视而不见的破绽和下意识不去想的疑点,就像无数把刀子同时往下割,一把把争先恐后,瞬间就把他割得鲜血淋漓。 靳炎跟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掺杂着巨大的谎言的成分,他甚至都找不出一点真正无懈可击的东西来。 人生能荒谬到这个地步,简直就像活生生的滑稽剧,而他过了十几年才发现主角就是自己! 蒋衾踉跄着站起身,手指颤抖着摸出打火机,半天才点起一只烟。 “桌子上有消炎药,自己拿去吃。” 扎西警惕的看着他,蒋衾却恍然不觉,径直走到书房去关上了门。 三十秒后大门咔哒一声,黎小檬鬼鬼祟祟的溜进来。 这样美好的周末,父母都不在家,黎小檬小同学会乖乖的坐下来学习吗? 答案就像能不能从此再也不去游乐园玩绵羊一样显然是NO啊! 蒋衾刚走黎檬就偷偷溜出门,跑去公园跟人杀三番棋去了。执白子不贴目丧心病狂杀了对方九目半之后他终于想起来要回家,结果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蒋衾的车明晃晃停在那里。 黎小檬魂都吓飞了,怕进去以后跟蒋衾来个面对面,只好在楼下徘徊。等了足足半小时,看书房窗帘拉开后,他才敢偷偷溜上楼。 果然不出所料蒋衾不在客厅,而书房的门关着。黎檬正踮起脚尖往卧室走,突然只听身后一声:“……喂。” 黎檬顿时一跤摔倒。 扎西问:“你是谁?” 黎檬:“……” 黎檬屁滚尿流冲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给小爷住口啊小爷才是这家名正言顺的富二代你他娘的又是谁又是谁又是谁快别出声别让蒋衾发现我刚回来啊啊啊啊啊啊——!” 狂暴状态下的废柴黎小檬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扎西险些被他活活捂死。 黎檬侧耳倾听,确定书房里没有动静之后才松一口气,踮着脚跑去换了家居服,伪装出一副一直在家写作业的样子。然后他又耐不住了,跑出来盯着扎西问:“你是谁呀?” “……扎西。” “你是少数民族?” “……” “你来我家干嘛呀?” “……” “你不用去医院吗?” “……” “你的伤是谁弄的呀?” 扎西终于等到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了,闷声闷气说:“你爸。” 黎檬一点不惊讶,点点头同情的说:“哦,那你一定做了让他很恼火的事情。” “……” 扎西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黎檬歪着脑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他脸部线条非常深刻,眼神有一点凶狠,皮肤黝黑,穿着破烂,短裤下大腿露出非常劲瘦的肌肉。虽然坐在沙发上,姿态却半点不见松懈,而是始终绷得很紧,仿佛随时要一跃而起。 每天摄入大量食物且完全靠脑部活动来消耗糖分的黎小檬是显然没有肌肉这种东西的,他是个从小养尊处优且无忧无虑的小孩,一身细皮嫩肉,粉光水嫩。 于是黎檬越看扎西越觉得新奇,忍不住好奇的坐到沙发上盯着人家,没话找话问:“你饿吗?” 扎西淡淡摇头。 黎檬蹬蹬蹬跑去厨房,把几样剩菜拼到一个大碗里,用微波炉热了端上来。那菜虽然是冰箱里剩的,食材却相当不错,热出来鲜香无比,扎西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其实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但是多年来混江湖所养成的谨慎还是根深蒂固。 他别过头不去看那碗菜。 黎檬看他不拿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失落感,想了想忍痛说:“我的蛋糕也分给你。” 黎小檬酷爱吃蛋糕,冰箱里随时准备一大块,别人要吃都得先跟他申请。靳炎有一次尝试申请了一块芒果口味的,结果不出意外,被无情拒绝了。 黎檬跑去切了蛋糕,眼巴巴放到扎西面前说:“你吃吧。” 扎西闭了闭眼睛,半晌沙哑的道:“你先吃。” “我还有很多……” “你先吃,”扎西冷冷的说,“我要看到你吃。” 黎檬瞬间明白了,充满委屈的把蛋糕跟菜每样吃了一口。扎西看到他确实没事,又迟疑好几分钟,才慢慢挖了一勺子菜送进嘴里。 结果这一下就忍不住了,满满一海碗几分钟内全吞下肚,用狼吞虎咽来形容都无法描述那种野兽捕食般的快速和迅猛。黎檬张大嘴巴呆在边上看,匪夷所思道:“竟然吃饭比我还快……” 他简直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黎檬中途又盛了碗饭,一大碗汤,全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最后那几块蛋糕也没剩下,如果不是黎小檬坚决不给他再切,估计他能把冰箱里的蛋糕也一扫而光。 “你……你真的没事吧,”黎檬非常担忧:“靳炎他没有把你关起来半个月不给吃饭吧。” 扎西摇摇头,低声道:“一顿吃了三天不吃,我都没问题。” “为什么三天不吃呢?” “赶路。” “赶什么路?” 扎西看了他一眼,简短的解释:“野外找不到食物。有时一顿吃四斤面条,要在老林窝子里走很多天,只喝水,水没了就煮泥汤子喝。” 黎檬完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生活,不由有点心酸:“哎,你干嘛跟靳炎混呢,跟我混多好……来给我当小弟吧,以后我罩你,天天吃大鱼大肉。” 扎西不答言。 黎檬又撺掇他:“我还给你发工资,每天也不用干别的,蒋衾骂我时你陪着挨骂就行了……哦你会开车吗,可以开那辆莲花送我上学吗,平时帮我买买午饭跑跑腿啊什么的,很简单哦。” 扎西把手臂上捂着的棉花扔开,伤口还在流血,他却完全不以为意。 “我走了。”他站起身说,“再见。” 黎檬一愣,等反应过来便立刻往后退。 然而扎西动作就像闪电一样,瞬间把黎檬按住一翻转,手指从他牛仔裤口袋里勾出钥匙,一手捂着他嘴巴,另一手利索的开了大门,把钥匙和黎檬同时轻轻往沙发上一丢。 黎檬怒道:“喂!” 扎西已经走出老远,头也不回的对他挥了挥手。 黎檬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只见他打开消防楼梯的门,直接闪身消失在了里边。 第21章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靳炎还没回来,蒋衾也没告诉黎檬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知道黎檬把扎西放走了——黎檬本意是不想放的,多个玩伴多好;但是就算扎西不抢钥匙,而是张口要求离开,黎檬也不会刻意关着人家。 这个孩子生长在靳家这样的地方,生来就能接受那些黑暗的东西,为人处世却带着骨子里的善意。 他如果跟着靳炎长大,现在势必是另一种样子。可能靳炎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所以从小就完全不插手黎檬的教育问题,完全把这个孩子交给蒋衾来管。 晚饭吃了点外卖,黎檬乖乖洗澡睡觉去了;蒋衾裹着睡袍坐在客厅里,静静的在黑暗里想事情。 他等到下半夜,靳炎都没有回来。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很多事情一旦曝光就会被整个掀翻过来,靳炎需要争分夺秒的把线索重新掩盖——大量的痕迹需要被消除,很多人需要被封口,无数文书单据需要被销毁;重新出现在蒋衾面前的时候,他必须保证明面上所有东西干干净净,哪怕蒋衾心里什么都知道,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是靳炎做生意的手腕,蒋衾很早以前就见识过。他曾经用这种雷厉风行的速度,把很多对手碾得骨头渣子都不留。 蒋衾知道现在这种手段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等天亮的时候他再去查,哪怕挖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半点靳炎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那个时候如果他再开口,说一个字都是无理取闹。 果然到后半夜靳炎推开家门,大概神经绷了一夜实在太累,他头也不抬的打开灯,就想走进卧室去换衣服。 结果一转身看见蒋衾坐在沙发上,顿时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不去睡?” 蒋衾面色出乎意料的平和,说:“我在等你。” “这么晚了还等什么,快去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 “靳炎,我父母看到那张报纸了。” 靳炎心里一紧,野兽般的本能立刻苏醒,瞬间就想好了说辞:“什么报纸?” “我妈叫我下周末别回去,你赢了。” “什么下周末别回去?我都跟公司打过招呼了,下周末直飞S市,买了一堆东西准备带去……” 蒋衾疲惫道:“现在你跟我就再也没有半句实话了吗?” 靳炎没想到他竟然蹦出这么一句,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个叫扎西的小孩已经被黎檬放走了。他说他是一个柬埔寨走私商的手下,那个叫吉篾的,是东南亚到南方边境的走私物流商。你从缅甸交易翡翠原石,让他们从中缅边境运到南方,作为交换你给他们提供枪支和大量资金,但是一旦发现货不对版,就让他们赔命。” 靳炎想说什么,被蒋衾打断了: “你平时养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手下,每年找各种名目给官场里那些人送钱,满地开花的投资各种电影,越不赚钱你反而投资越多……靳炎,时星娱乐才发展几年,财政不可能那么富裕。我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我一直不敢去想,骗自己说这只是你做生意太成功。” 蒋衾顿了顿,说:“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当初铁了心要做娱乐业,因为这一行能洗钱。” 靳炎脸色终于变了。 “你当初对我发过誓的,还记得吗?赵承强死的时候。” “蒋衾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太晚了你不能熬夜。”靳炎立刻上去拉他,结果被蒋衾一把抽回手,力气竟然还非常大。 靳炎瞬间有点心虚,强撑着道:“这么晚了不睡觉,提那些事情干什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就怕你老放在心里想着……” “你跟我发誓,说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哪怕暂时没钱都不要紧,或者哪怕这辈子都没钱也不要紧。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赵承强的事情顶下来么?因为我知道他的事情说不清楚,总要有一个人为他的死买单。你必须是清白的,我可以来承担这一切。” 蒋衾深吸一口气,颤抖道:“我愿意帮你顶一切罪名,你却走得比我想象得还远。” 靳炎嗓子里仿佛堵着硬块,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理智上知道蒋衾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几乎不能挽回了,但是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心。 “我……我当时就可以自己担下来,你根本没问我的意见,你就直接……” “你当时已经傻了,”蒋衾冷冷道。 靳炎知道他没有说错。自己现在权势滔天,当年却只是个最多拿刀耍耍横、没见识过真正人命的毛头小子。 当时他完全手足无措,只知道站在那里发抖。如果不是蒋衾,赵承强的死当年就已经东窗事发。 也就是因为那件事,靳炎对蒋衾的认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只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保护蒋衾,因为他柔弱温文,经不得事;后来却发现蒋衾在面对巨大困境时表现出的强大的决断力,以及压倒性的冷静,连自己都望尘莫及。 蒋衾是那种人:他爱你的时候就全情投入,能为你舍生忘死,命都送掉也绝然不悔;但是当他不爱你了,你为他去死他都完全不稀罕。 靳炎心里的寒意顺着骨髓一点一点爬满全身,只能勉强撑住那口气:“……其实我只是想做一番事业,多赚点钱让你过上好日子,下半辈子也不至于后悔……” 蒋衾决然打断他:“那是你的野心,别拿我做借口!” 窗外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小区路灯在远处连成微渺的光点。夜风无声掠过树梢,偶尔有车辆驶过,发出遥远而模糊的声音。 靳炎几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绝望的站在那里,半晌哑着嗓子说:“我爱你,蒋衾,求你别离开我……” 那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说出爱。 蒋衾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很久,台灯下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可是靳炎,我怕你。” 第22章 蒋衾彻底搬到了方源家。 实际上他只带了很少一部分行李,这些年靳炎给他添置了太多东西,并不是每一样都用得着。何况有些他一看就知道是走私来的,看了堵心不说,保不准以后还要引来什么麻烦。 方源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明确的欢迎。不过蒋衾不是女人,不会哭哭啼啼的对人倾诉苦水,只闷在房间里整天抽烟。方源有时看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想东西,拿笔在纸上计算什么,往往算完就直接把纸团起来扔了。 方源上班很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经常陪他喝酒聊天到深夜。 夏天的晚上总是凉爽怡人,有一天方源回家时看见蒋衾光着上身,穿一条牛仔裤,光着脚坐在阳台藤椅上。以三十岁男人的眼光看来他身材保持得相当好,宽肩瘦腰,皮肤白皙,不像方源自己一样肌肉分明,但是骨肉均亭且腰背板直,双腿特别结实修长。方源视线多停驻了几秒,心想现在肌肉男不吃香了,这样才是小姑娘们追捧的那种类型吧。 蒋衾浑然不觉,拿着啤酒转过头:“回来了?锅里有绿豆汤。” “整天喝汤,你也吃点正经东西啊。” “天热太腻歪。” “上次那个烤羊排就挺好的,再弄一次?” 蒋衾无所谓,说:“你想吃我明天烤就是了。” 方源盛了碗绿豆汤,搬了张椅子坐到阳台上,在夜风里惬意的吸了口气:“他娘的,这才是生活啊。” “白天又巡街去了?” “甭提了,差点没把我油晒出来,明天老子就请假在家看球赛。哦对,我发现有家烧烤特别好,咱们明天晚上杀过去尝尝?” 蒋衾微笑了一下,说:“我无所谓。” 他眼神始终是恹恹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对生活也完全没什么热情。 方源皱眉看着他,半晌问:“你想靳炎吗?” “……不知道。” “靳炎那天打电话问我你怎么样了,我说都还好。你是怎么打算的?要是他认错你还回去吗?” 方源一直以为蒋衾这次发怒的原因是靳炎买通S市媒体的事情被曝光,却不知道跟蒋衾发现的真相相比,这么严重的欺骗都显得不重要了。 蒋衾不可能告诉他靳炎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走私和洗钱,顿了顿说:“他还有些别的事瞒着我……这次可能,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你真的打算离婚?” “……” “我看靳炎那样子,不可能会同意啊。” 方源紧紧盯着蒋衾的脸,想从他眼底找出一点软弱的痕迹;许久却只见他目光带着深深的悲哀,没有怯懦,也没有后悔。 “方源,”他轻声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蒋衾好像难以启齿,半晌才道:“我有个对靳家比较了解的朋友,说靳炎当年曾经跟我们家打过交道。后来我想起三叔突然中风的事情……” 方源挑起眉毛。 “当年我听我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如果没有靳炎,三叔就不会变成那样。你知道三叔那时做生意路子比较广,曾经想把靳炎弄进去关起来……你有没有听你妈说过……” “靳炎带人去找三叔,威胁他在你的事情上闭嘴。结果两方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方源简短道:“靳家的人个个手狠,三叔就吃亏了。” 蒋衾猛的闭上眼。 “后来他请你父母出来交涉,酒桌上当着他们的面处理了靳家几个不守规矩的人,感觉就是在杀鸡给猴看。据说靳炎这人当年很有些邪性,把姨父姨母气得够呛,后来一直当做奇耻大辱。”方源问:“靳炎没跟你说过?” 蒋衾无力的摇摇头。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那时真是铁了心的要跟他。” 叮的一声轻响,蒋衾把啤酒放到阳台栏杆上,低声道:“怪不得后来我给爸爸妈妈寄东西,他们都给我剪坏了再退回来……” 方源不可思议道:“剪坏了?” “嗯,几件羊毛衫,后来还有托人从西藏收回来的药材。里边有些人参之类,都是被剪成一段一段寄回来的。” 方源骇然而笑:“阿衾,你别怪我多嘴,姨父姨母虽然有些左性,可也不像是能把你送的药材毁坏了再退回来的人啊?何况我妈有次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都没把你寄去的包裹打开过……” 蒋衾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全身发凉。 是的,很多次包裹被退回来的时候他都不在家,是靳炎签收的。 靳炎也没特意告诉他包裹被退回来了——而他却总能不经意间,在家里某处发现那些已经被毁坏了的东西。 如果他不问靳炎就什么也不会说,如果他问了,靳炎就安慰他别多想,然后刻意糊弄两句把他应付过去。那种微妙而暧昧的态度经常给蒋衾一种暗示,就是东西是在损坏状态下被退回来的,它们之所以被靳炎藏起来,是因为不好就这么明晃晃的拿出去让蒋衾看了伤心。 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蒋衾的心理压力,他始终觉得父母还深恨着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在这种极度的痛苦和愧疚折磨下,他最多再寄两次,所有的勇气就消磨殆尽了。 “阿衾你可真是当局者迷了,姨父姨母那种老派知识分子架子端得多高啊?这种把人参剪碎了再退回来……”方源失笑道:“你仔细想想,像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吗?” 蒋衾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被欺骗得太多太深,以至于所有的愤怒都在麻木和绝望中,被无声无息的抹平了。 蒋衾一只手捂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深深仰起头。那个动作充满了无力感,但是从脖颈到胸膛的线条又非常的好看,方源一时竟然没挪开目光。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蒋衾疲惫的撑着扶手,站起身说:“我先去睡了。” 那一瞬间他撞上方源的目光,方源猝不及防,当即转过脸。 “——嗯,你去吧。” 蒋衾没有注意,拉开玻璃门走进了客厅。 方源心跳如鼓,直到听见脚步往浴室方向去了,才一点一点慢慢的缓和下来。又过几秒听浴室门咔哒关上,他才深深松出一口气。 风吹得人有点烦躁,他看见蒋衾之前放下的啤酒罐,竟然鬼使神差的拿起来喝了一口。等反应过来时那口啤酒已经下肚了,方源发呆半晌,随手把啤酒罐往楼下一丢。 蒋衾搬出去后整整半个月没有消息,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靳炎知道这件事没完,现在只是暴风雨前危险的平静罢了。 事实证明他对蒋衾的了解还是非常深刻的。 那天早上起床时他的感觉就不对,路上开车心烦意乱,差点撞上电线杆。到公司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直到进了办公室,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封法院传票: ——诉讼离婚被告方诉状副本。 靳炎手指发抖,翻看了几页,突然狠狠把副本往地上一砸,紧接着抄起茶杯砸翻了电脑显示屏! 哐当一阵巨响传出老远,秘书处匆匆跑来几个人,看见靳炎凶神恶煞的站在办公室里,一个个都哆嗦着不敢进来。 “给老子滚,”靳炎喘着粗气,突然暴喝:“都他娘的给老子滚!” 几个人忙不迭退了出去。 靳炎颓然坐倒在地,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慢慢捡起那本诉状抓在手里。 当年他们领证的时候同性婚姻刚刚立法,很多条款都不完全。最近几年相关法律越发全面,不论是结婚还是离婚,很多程序和异性婚姻都没什么两样了。 蒋衾一开始是协议离婚,财产和抚养权分割都拟了协议书。只要靳炎拖着不签字,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们就离不了。除非蒋衾能拿出分居一年以上的证明来——但是那是很操蛋的,你要怎么才能证明双方配偶一年之内没发生过性关系?就算他能拿,靳炎都有办法把这证据变得没效力。 拖字诀在离婚纠纷里最为管用,多少夫妻都因为一个拖字而几年离不了婚,最终干脆就不离了。靳炎本来打得也是这个算盘,结果没想到,蒋衾来了招硬的。 他不协议了,他直接起诉。 这一招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必定有人在给他出主意! 靳炎一下想起方源,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老子又没招你惹你,又没杀你家祖宗十八代,你他妈整天盼着老子妻离子散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开庭日期逼在眼前,靳炎这时候已经打电话让人去宰方源家祖宗十八代了。他抓着诉状副本看了几眼,顿时气血上涌,再次狠狠往地上一扔。 “把公司那个法律顾问给我找来,”靳炎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手机,恶狠狠道:“叫他给我带个民事律师,老子要能打离婚官司的。” 秘书处的人已经被他骇破了胆,立刻一溜烟过去找律师。 没过多久时星娱乐的法律顾问带着两个离婚律师亲自上门,一抬眼就看见总裁办公室里仿佛狂风过境,能砸的都砸了,玻璃碎片满地都是,巨大的办公桌竟然被硬生生推出四十五度斜角。靳炎坐在书桌后,面前堆了七八个烟头,面色阴郁的把诉状副本往律师面前一丢。 那本文件已经被砸成一堆皱巴巴的纸,要不是铁钉牢靠,现在估计已经散架子了。 律师对靳家这位凶神一般的主儿早有耳闻,心里也有些发憷,斜签身体贴着沙发角坐了半边,小心翼翼问:“您……是不是先把财产状况统计一下?” 靳炎夹着烟,沙哑的问:“你问我财产状况干什么?” “帮您争取最大的财产分割主动权啊,官司打起来的时候……” 镇纸瞬间贴着律师的脸飞了过去,砰的一声在墙上砸成碎片:“老子叫你来是他娘的让你想办法不离婚!老子根本不想离婚!谁他妈要分割财产了,离婚老子还要个屁的财产!懂不懂!不懂就换人!” 可怜那律师,吓得差点顺着沙发瘫到地上。 “你们打过的离婚官司没有千儿也有八百了,你们是专业人士。我这辈子就尊重有专业知识的人。” 靳炎冷静下来,目光从那几个律师脸上一个个扫过去,话音冷得像刀子一样:“——十五天后案子开庭,你们要确保我绝对胜诉。老子这婚离不成,你们想要什么都一句话;老子要是没了媳妇,你们一个个,以后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靳炎站起身,把烟头往桌面上狠狠一摁。 “只要官司胜诉,你们用什么办法都无所谓——我的底线就他妈是不离婚,这话今天老子搁在这里了。” 第23章 相比充满干劲的靳炎来说,蒋衾的日子就过得浑浑噩噩。 他根本没法去上班,也没有跟靳炎生活圈子完全不关联的朋友,一个人去看电影逛戏院没意思,坐在成双结对人满为患的餐馆里也显得非常突兀。 他无意识的把方源家整个打扫了一遍,洗了大堆东西,买鲜花回来一天一换,换着法子学习烧不同的菜吃,让方源顿时受宠若惊。 他在家居布置上的造诣简直无人能及,闲了没事就开始在家折腾。有一天方源回家发现他把所有窗帘都换成了淡绿色,沙发罩和台布都换了配套的米黄;再看餐桌上的水晶花瓶新鲜百合,几盘刚起锅热腾腾的菜,顿时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心说这待遇简直了,结了婚的男人也未必能享受得到吧。 蒋衾每天把房间摆设变一个样,今天是新鲜水嫩夏日风,明天是诗意盎然复古派;方源就天天眼花缭乱的跟在后边看着,大概看了十来天,最终他实在变无可变,歇菜了。 歇菜了的蒋衾于是窝在家里看书,经史子集无所不包,有一天方源发现他竟然在看红楼梦。 方源有点悚了。 “你这样不行,明天晚上所里几个没结婚的同事集体泡吧,我看我还是带你一起去吧,再蹲家里你身上就要长蘑菇了!” 蒋衾闻闻自己身上,无辜道:“没有,我每天都洗澡。” 方源差点喷出血来,捂着脸走了。 结果第二天他们果然去参加单身派对,在一家有名的高档夜总会里,据说还是通过关系才预定上的。蒋衾仍然兴致不高,临出门前还在折腾他新买的两个花瓶,被方源硬拉着塞进了车。 一帮人吃饭唱K打牌桑拿,高档夜总会隔音效果特别好,里边折腾得闹翻了天,外边却鸦雀不闻。 蒋衾去做了个全身按摩,险些睡着在按摩床上。几个人又拉他唱K,他实在打不起精神,就披上衣服出去抽烟。 然而刚推开门,就看见走廊尽头上来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为首两个正走进包厢,其中一个身影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是靳炎。 另一个跟靳炎有两份相像,蒋衾眯着眼看了两秒,是靳卫国。 两兄弟弄这阵势,是打算干什么? 蒋衾早年帮靳卫国做过帐,知道他在干什么事情。论起走私,靳家老爷子就是靠这个发家的,翘辫子后衣钵便传给了靳卫国。一开始蒋衾不知道靳炎也有份,知道后心烦意乱没有多想,现在看这两兄弟走在一起,才恍然想通,靳炎能从缅甸运那么多玉石回来,十有八九是靳卫国带他走上这条路的。 靳炎上大学两年就退了学,几个兄弟功不可没。 蒋衾手脚微微发冷,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只听见楼下传来悠扬的音乐,以及自己急促的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靳炎很快就出来了,靳卫国把他送到门口,重重拍他肩膀说了几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两人大概只站着寒暄了五分钟不到,靳炎便点点头,转身离开。 靳卫国看他下了楼梯,才转身走回包厢,留了两个黑衣保镖站在门口。 蒋衾点烟抽了几口,思维从激动里完全冷静下来,变得极度清醒、镇定。他把还剩大半只的云烟丢进墙角烟灰筒,举步从拐角的盆栽后走出来,径直来到包厢门前对那两个保镖说:“我要见你们大哥靳卫国,让我进去。” 靳卫国不是那么好见的,保镖立刻摇头:“你有预约吗?没有不准进。” “那让他出来见我。” 保镖疑惑的对视一眼,蒋衾突然喝道:“没长眼珠子吗,连我都不认得?让开!” 左边那个一怔,立刻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您先等等,我进去问一声。”说着转身就走进包厢。 这是蒋衾跟靳家人打交道得出的经验,那些伙计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不会跟人好好说话。你要想被他们当个人,就不能把他们当人来看。 这其实是现在社会上一种群体性格的缩影,在生意场上表现的尤其明显。打电话也好,见面也好,很少有人说话是态度平和、热情礼貌的,甚至能说清楚的话都要故意说不清楚,必须要让别人反复确认几遍才行。你要不端出一副不耐烦的架子,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开口说话。 像请、谢谢这类用词,那更是万万不能说,说了你气势就弱了,也会被人瞧不上眼。就算有时必须要说,也必须说得冷淡厌烦,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这样的态度在生意场上才不会被人看轻。 蒋衾曾经很抵触这种做派,结果靳炎告诉他现在人人如此,你不横起来,到哪去都会处处受阻,欺软怕硬已经成了很多人的本能。 果然蒋衾这话出口,另一个保镖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恭恭敬敬的垂手立在一边。不多时进去的那个手下出来,赔笑道:“抱歉抱歉,大哥让我们立刻请您进去呢。” 蒋衾一把推开门。 这包厢装修得相当富丽,但是灯光较暗,几个人在沙发边或站或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靳卫国原本坐在最里边,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快坐快坐!怎么你也在这里,靳炎刚刚才……” 蒋衾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酒瓶咚的往靳卫国面前一放。 这下连靳卫国都看出他脸色不虞,心里顿时虚了三分。 “我看到了。”蒋衾淡淡的道。 靳卫国不愧是老江湖,眼珠一转态度立刻变了,语重心长道:“哎小蒋,不是当大哥的说你,最近怎么好好的跟靳炎闹离婚?你们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好歹是白手起家打天下的,怎么人到中年反而说离就离呢?靳炎要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尽管抽他就是了,他真是把你放在心尖子上啊。就算不看他那份真心,你也好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稍微原谅他一下吧……” 蒋衾默不作声,冷冷的盯着靳卫国。 脸皮再厚的人面对这样的目光也说不下去了,靳卫国慢慢的住了口,干笑道:“我也就是说说,大哥的意思已经表达到了,只想劝你们三思而后行。” “是么?” 靳卫国闷头喝酒。 “大哥,”蒋衾微微冷笑着道,“靳炎最近跟一个叫吉篾的柬埔寨人做生意,这件事你知道吗?” “……” “这个叫吉篾的把他在缅甸买下的玉石换成了次等品,他气不过,就跟那帮柬埔寨人打了起来。靳炎在大哥你的带领下做了这么多年走私生意,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坑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事情闹到最后不可收拾,于是有个叫扎西的小孩就被当做替罪羊推了出来,险些被活埋。” 蒋衾把玩着威士忌杯子,冷冷的问:“这手段我看了好生眼熟,现在才想起来,是跟大哥学的吧?” 靳卫国想说什么,张口瞬间又换了言词:“哎,其实他也就偶尔沾个手,你担心太多了。你这人这一点真是不好……” “大哥,这骗鬼的话你还是收起来吧。我是看在靳炎的面子上才叫你一声大哥,以后我跟靳炎分手了,见了你怎么叫还说不定呢。” 靳卫国差点给活活噎死过去。 蒋衾说:“我跟靳炎上小学就认识,要不是我,他高中已经进少管所了。那时候他亲娘没了,亲爹有跟没有一样,每天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后来你们家老爷子死在了女人的裙子底下,他连上学的钱都没有,是我从家里偷钱出来塞给他,不然他当年就得滚去睡桥洞。” “……这个我知道,你确实……” “后来我们从S市逃出来,身无分文,穷困潦倒,我下火车就发起高烧,十几里路硬从火车站走到市区。靳炎开公司的时候,经济状况那么艰难,问客户追一笔债要追几个星期,到手就必须打给那些追着我们要债的,你知道那段日子靳炎都要崩溃了吗?没有我挡在前边他已经去跳环城河了。后来因为靳家涉黑,靳炎也跟道上有关系,几次引来各种危险,甚至连襁褓里的黎檬都差点养不住……” 靳卫国简直不敢再听了,陪着笑脸说:“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为这个男人耗尽心血,结果你这个做大哥的,却把他往那条路上引。” 包厢里已经没人说话了,都闭屏住呼吸不敢发声。 蒋衾说:“大哥,你没有孩子,无牵无挂,你蹬腿了也不过就一炷香的事情。别怪我说话直,靳炎是有黎檬要养的,他被抓去枪毙了黎檬怎么办?我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拉了靳炎下水还不够,过几年还要祸害一个无辜的黎檬?” 靳卫国怒道:“我才没有,我……” 蒋衾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站起身来冷冷的道:“是,我们确实要分手了,但是靳炎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这条命起码有一半是我的。你要是敢把他往死路上引——那时我已经死了就算了,我要是还活着,一定来找你拼命。” 蒋衾环视周围,顺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重重一刀插进靳卫国眼前的桌面上! 那一下用力太深,以至于刀尖没入桌面之后,刀柄还兀自悬空微微颤动,映得靳卫国脸色发白。 包厢里所有人都站起来往这边走,蒋衾回头一个眼神,压得他们都不敢上前。 “大哥,你要是不相信就尽管去问靳炎,我蒋衾跟谁拼命,谁他妈就一定会丧命。” 靳卫国说不出半个字,只见蒋衾俯下身来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非常慑人,几乎像刺一样深深挖进他的眼窝里: “你最好给我把这话记住了。” 靳卫国嘴唇哆嗦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胆气却已经完全寒了。 蒋衾转身大步走出包厢,没有一个人敢拦。 第24章 被蒋衾威胁的事情靳卫国想了半宿,还是决定不告诉靳炎了。开什么玩笑,一个(半)黑帮老大被人威胁是很有面子的事吗?何况蒋衾对靳炎,那是一个掏心挖肺,他因为靳炎的事情而威胁靳卫国,说出去傻子都不会认为错的是蒋衾啊。 凭良心说,靳卫国觉得蒋衾是很没道理的。男人嘛,就应该弄出一番事业来,何况靳家祖祖辈辈都从走私行当上讨生活,要么富可敌国要么被抓杀头,个人有个人的命罢了。 靳炎要是像他三哥那样不长进的软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靳炎干得很好,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天生就是该干这一行的。 靳卫国想来想去,觉得如果蒋衾真的跟靳炎离婚了,那离了就离了吧。你看他这些年来把黎檬带成了什么样子,靳家未来唯一的希望啊,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蒋衾离开后靳炎亲自带小孩,说不定就能把黎檬培养成才了呢。 所幸靳卫国没把这番话告诉靳炎,否则靳炎能脱下鞋子,抄着鞋帮跟他干架。 靳炎的神经最近真是绷紧到一定限度上了。他现在真心体会到萧翱以前有一句话是对的:聪明人永远不让对方为自己付出太多,哪怕他心甘情愿要奉献,你也得千万拦着! 他说媳妇为你牺牲通常都是因为爱你,但是这种牺牲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人又不是傻子,自己奉献了多少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吗?一笔一笔都记着呢。他爱你的时候,这是他愿意的,他看着你高兴他也高兴。但是有一天你要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那就抱歉了,强烈的情绪反弹可能会让他做出非常绝情且不理智的事情,到那时他说离开就离开了,你连撞墙都找不到地方。 同性婚姻合法化之后这话更是金玉良言,因为女性通常会因为孩子或父母的原因,忍下一时之气,暂时委曲求全。而男性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敢对不起我,我甩了你丫的,你他妈自己整根绳子上吊去吧! 这是萧翱从自己身上总结出来的血泪经验,后来他又引申了一下,说配偶双方最理想的相处模式就是,谁更不能承受失去,谁就付出更多。将来哪怕你犯了什么深深对不起对方的错,看在你十几年如一日倾情奉献的份上,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当时靳炎还觉得萧翱这话是扯J8蛋——这小子干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深深对不起对方”,而是根本不叫人事了。说好听点是精神失常,说难听点就是禽兽不如。 精神病人从自己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也只能听一半扔一半,大部分都得扔垃圾箱里去。 然而现在他突然醍醐灌顶,觉得这话真他娘的对!再对也没有了!试想如果他跟蒋衾换一个位置,从头到尾牺牲的都是他,那蒋衾还能这么恼怒吗?还能铁了心要分手吗? 顶多抽一顿了不得了!哪有如今要上法庭的事情! 靳炎现在天天晚上睡不着,一闭眼就开始琢磨。 离婚官司可大可小,关键看法官怎么判。据说有人做过统计,四十岁以下的同性婚姻离婚率比异性高得多,法官一判一个准。要是配偶双方有一个人咬死了要离,不离就一头撞死在法庭上的话,哪怕另一方不同意,法官也有很大的可能性判离。 律师给他的建议是:临场发挥很重要,如果能让法官相信他们夫妻感情没有破裂,蒋衾只是一时激愤才要求离婚的话,那么驳回原诉是杠杠的。 对于法官这方面靳炎费了很大精力,他打听好法官是谁,打发人上门去送了厚礼,谁知却被退回来了。他以为礼不够重,还想往上加金器的时候被律师拦了下来,跟他说千万不能再送了,万一法官觉得你是个仗着有钱有势就横行霸道的土大款,那判离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靳炎愁得差点掉头发,心说什么玩意儿啊这是,送礼你也不收,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你他妈不懂吗! 十五天准备期很快过去,到开庭当日,天气闷热得几乎要滴下水来,靳炎穿着黑色西装领带,衬衣里汗水哗哗的淌。 结果过去的时候还没轮到他们,前边是一对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同性夫夫。靳炎满心苦逼,只有看别人更苦逼才能缓解心情,于是就跑过去听审。只听那个被诉方非常牛逼,说房子车子当初都是按他名字买的,现金已经被转移了,离婚就一分钱不给。起诉方职业跟蒋衾非常相似,不过是个外部审计师,性格也非常硬气,说只当花钱看清了一个人渣,一分钱没有也要离! 法官大概很欣赏这样干脆利落的个性,又看起诉方要离,被诉方拿到财产了估计也没其他意见了,于是一拍桌,你们离吧! 那被诉方大概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当时就傻了,站在庭上怒吼说你这么这就判离了!财产问题还没妥协呢你怎么就判离了!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法官说财产问题妥协了啊,你看对方都妥协了,财产都归你了,你他妈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男的差点没哭出来,一个劲说老子要上诉!老子回去就上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他娘的太狠了…… 靳炎看的脸都绿了,出来就问那两个律师:“我现在申请换法官还来不来得及?” “不好办啊,而且你看这法官很年轻,一般来说女法官和年轻法官判离的可能性非常大,现在有点棘手了……” 靳炎暴怒道:“财产纠纷不行那我们还有孩子呢!黎小檬还没成年呢!你们就没想过在这方面做文章吗?” 律师说您别想了,现在同性婚姻分手时抚养权归属规定不要太全面!十四岁以下要看经济条件、孩子血缘、父母意愿种种因素,十四岁以上就是看孩子本人怎么选了。除非您能跟蒋衾在法庭上因为小太子的抚养权而打起来,否则没戏。 靳炎头痛欲裂,律师拍拍他肩膀说:“老板,现在您只能在夫妻感情未破裂这一点上下功夫,要是能在法庭上让蒋先生心软松口,同意再考虑一段时间,那法官就会暂时不判离。要是拖几个月再重新开庭,那我们的准备时间就更充裕了。” 靳炎问:“那他不松口怎么办?!” “不松口也没关系,只要他不咬得那么死就行。主要是法官,法官觉得你们感情还在,您又不像刚才那位一样表现得那么……那么渣,那延迟重审的可能性就很大。” 靳炎汗流得更加厉害了,衬衣一拧能挤出水来。 他在法院等到快开庭,蒋衾才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来了。跟靳炎相比他穿得非常随便,白色休闲衬衣、水洗白牛仔裤,跟那张冷冰冰的精英脸和无框眼镜相配,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他神情带着微微的憔悴,靳炎这时正往法庭上走去,临回头一眼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黑眼圈,不由呆了半晌。 法官每个月经手的离婚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开头认证身份环节一过,就轻车熟路的让原告陈述诉讼请求。 蒋衾背书一样把诉讼书里的内容背了一遍,末了说:“跟被告感情已经破裂,不可挽回,请求解除婚姻关系……我的话完了。” 靳炎听得冒火,没等法官要求他做出答辩,就接口道:“我不同意!” 法官咳了一声。 “我们光认识都近三十年了,婚姻合法那年我们是第一批领证的,要算事实婚姻的话都十几年了,感情哪有那么容易破裂?再说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今年不满十八岁,蒋衾跟孩子……” 法官又咳了一声。 靳炎改口道:“原告跟孩子感情非常深,父母离婚对青春期小孩是多大的伤害啊?我不同意离婚!” 法官问:“这孩子跟原告被告双方任何一人有血缘关系吗?” 靳炎的律师于是把DNA亲子证明当庭呈上,又调出当年蒋衾为了教养黎檬,辞职在家好几年的相关证明。 不得不说他们的准备工作是非常完善的,蒋衾对完全没有自己血缘的黎檬感情深刻,能从一个侧面证明他跟靳炎的感情至少曾经非常好。 法官相信了,问蒋衾:“原告有什么话说?” 蒋衾疲惫道:“我放弃抚养权,可以按相关规定每月支付抚养费。” 一击得中。 这是黎小檬不在,黎小檬要是在,这时候已经从旁听席滚到法庭上来撒泼了。 靳炎急道:“就算不提孩子,原告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们感情完全破裂且不可挽回。我们前几天还商量一起回S市去看望他父母,机票都定了,同一天同一航班同一座位,还能是作假的不成?之前他协议离婚的时候我就没签字,我还爱他,我不想失去他……” 律师赶紧把航班信息当庭呈上,这也没有做假,法官又信了:“原告怎么说?” 蒋衾沉默半晌,不言不语。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这一轮抗辩的时候,只听他突然道:“被告和第三者有染……” 靳炎顿时血往上涌。 “……还致使对方怀孕……我有第三者的短信消息作为证明。” 律师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蒋衾手上竟然还有这一招。 法官一看短信,当庭验证真实确凿;再一看卷宗表示被告身份是娱乐公司老板,第三者是当红女艺人,顿时就怒了。 尼玛这比上一个还恶劣啊,上一个只是双方家属不合导致频频争吵感情受损,这一个干脆就是出轨啊!出轨不算还尼玛让第三者怀孕啊!怀孕不算你还上法庭来扮演什么“我爱他我不想失去他”啊,这里是法庭你当你还在拍戏吗! 律师完全没想到靳炎之前还犯过这种错,心说老板你怎么不提这档子事?!这他娘的是决定法官是否判离的关键啊!蒋衾要是再狠心点,这时候就不是普通的诉讼,而是对方有重大过错忍无可忍要求离婚了啊! 法官问:“被告还有什么抗辩意见吗?” 靳炎张了张口,回头看律师。 律师两手一摊,表示我真的尽力了,你都不告诉我这件事,现在叫我怎么说啊?我连你出轨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好吗! 靳炎茫然回头,半晌才哑着声音说:“这是我的错,我已经向原告忏悔过了,而且从那次之后都没有再犯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能接受因为一次失误而家庭破裂……” 他刚要再说什么,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蒋衾偏过头。 那一瞬间蒋衾脸上出现的神情是不忍,他把眼镜摘下来,用手掌揉了揉眼睛,嘴角抿得非常紧。 靳炎心里瞬间雪亮:他确实不忍! 因为他本来要离婚的原因不是这个!而且他知道这档子事传出去对靳炎的名誉不大好,所以他本来没打算把短信作为证物交上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给蒋衾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暴露靳炎跟女艺人有染,是他原本不想做的无奈之举,也让他无懈可击的心理防线出现了一点破绽。 靳炎心说老子不怕你暴露我,只要你有破绽,老子就有门儿! ——那几个律师不是说要让对方心软松口吗,当我这么多年娱乐业是白搞的?看卫鸿演那么多戏,老子早就无师自通了。尤其现在还是本色出演,搞定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影帝靳炎瞬间犹如神祗附体,嘴巴一张,满口哽咽:“原告说的我都承认……” 法官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眼圈一红,泪水滚滚而下: “请求法官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用余生来弥补这个过错,弥补我给原告造成的心理伤害!” 从法官到书记再到审判员都傻了,个个目瞪口呆,就看见靳炎在那泣不成声,因为哭得太投入导致话说出来都声嘶力竭:“蒋衾我不能没有你,十几年的感情我怎么能说断就断?!最后再给一个机会吧,我一定用余生来弥补这个过错,我,我……” 蒋衾完全僵住了,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靳炎哭得脸红脖子粗,猛的上前一步,别人还来不及阻止,就听他扑通一声当庭跪下: “蒋衾你忍心吗,你忍心就这么离开这个家吗!我爱你,我不能接受离婚,离婚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请求法官再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法官:“……” 法官满脸都是“=口=”的表情。 只听哐当一声,蒋衾下意识的退后半步,腿弯撞到了座位边缘。 他耳朵里嗡嗡的响,身体一软,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 第25章 蒋衾智商突破天际,也想象不到靳炎能当堂一跪。 他当时就僵了,甚至听不见靳炎在说什么,耳朵里嗡嗡响。 法官看被告哭得津津有味,原告一脸如遭雷殛,无奈之下只好暂时休庭,让靳炎情绪冷静了再来。 结果靳炎一抹脸,神态自若的站起来,回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去吩咐律师:“找我们在法院的熟人把刚才的庭审录像买下来,这就交给公关部,买几个水军,给我放到网上去热炒。” 律师脸都绿了:“放网上?不是吧老板,您好歹是个堂堂的……” “老子是个堂堂的被媳妇抛弃的男人,”靳炎说,“再丢脸还能有这个丢脸吗,放!” 靳炎是个混不吝,他心里很清楚一点:蒋衾爱他,可以为了他而不要命;他也爱蒋衾,并且可以为了蒋衾而不要脸! 不是人人都能豁出去不要脸的,混到靳炎这个地位,有钱有势有名有权,还敢当众把脸皮撕下来狠命踩,那就无敌了。 再次开庭的时候蒋衾神情有些恍惚,在身份核实书上签字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靳炎看了有点心疼,但是转念一想,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这种关键时刻实在容不得半点马虎,于是立刻把心疼忍了回去。 媳妇啊,实在不是我要逼你,老子只是不想一个人孤老终生啊他娘的! 法官宣读了一下证物鉴定,看靳炎没有再要哭的迹象了,松了口气问:“原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证物吗?” 蒋衾仿佛充耳不闻,法官又问了一遍,才缓慢的摇了摇头。 靳炎的律师立刻站出来了,说我的当事人有证物要呈上。他们事先从靳炎家搜罗了几本相册,里边有两人领证时笑容满面的合影;又找了黎檬上小学时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又带来几件靳炎的旧衣服,说是当年蒋衾给他买的,声情并茂的说当年这对伴侣生活是多么困难,原告却能省钱为被告添置这样的行头,说明原告对被告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啊,怎么能因为一次过失就判他们离婚呢?! 法官问蒋衾那衣服是不是他给靳炎买的,蒋衾脸色白得吓人,看了半晌说:“我想不起来了。” 靳炎心里一紧。 蒋衾的记忆是非常变态的,他经手的文件,每一个数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别人给他报的手机号听一遍就再也不会忘记,几乎就是个活的电话本。他十几岁时能背出圆周率小数点后一千位,二十年没复习过,却至今能把那一千位倒背如流。 然而现在,他却说他想不起这几件衣服是不是自己买的。 他说的不是我不记得了,而是我想不起来了。这两种表达有一个微妙的区别,说明他尽力想了,但是想不到。 他的记忆在过度心理压力之下出现了问题。 法官看出蒋衾脸色不好,迟疑了一下,跟审判员小声商量了几句,回来问:“你们接受调解吗?” 如果这时继续抗辩,靳炎还有一大堆剧本随便选,任选一个都能直接拿去提名奥斯卡小金人。但是他看看蒋衾,直觉这人的情绪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了,便不敢再下任何刺激,老老实实的道:“我愿意接受调解。” “原告也愿意接受调解?” “……”蒋衾沉默半晌,声音异常沙哑:“我愿意。” 于是他们当庭调解,地点转移到单独的房间里去,只有几个审判员和两个当事人在场。靳炎一坐下就立刻声明:“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我不离婚。” 蒋衾疲惫道:“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靳炎立刻想跟他说话,但是转头却发现他撑着前额,侧脸看不清表情,脸色难看的吓人。 他不可能把靳炎干的那些事情都说出来,所以放在明面上离婚的理由只有两个,一是第三者插足导致感情破裂,二是性格不合无法共同生活。 但是第一个不足以构成离婚的必要理由,因为以他们长达二十年的事实婚姻为基数来看,仅仅一次出轨,而且认错态度良好,法官不会轻易判离。 第二个又不算过硬证据:你说你们性格不合,哪里能证明你们真的不合?被告都当庭下跪了,说明是想重修旧好的,不想分手的意愿已经强烈的表达出来了。 法官看原告无话可说,被告又积极接受调解,只能无奈道:“要不你们再回去磨合半年吧,原告要是坚持想离婚,半年之后再来复审好了。” 靳炎立刻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感谢法官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给政府添麻烦!” 法官只觉得无数羊驼奔腾而过,一脸囧状回去准备调解书去了。 靳炎怕事情有变,立刻起身跟上法庭。临出门前不放心,回头只见蒋衾斜靠在扶手椅里,双眼紧紧闭着,恍惚有种要哭出来的错觉。 他心里一下软了,轻声问:“媳妇儿?” “……你不过是……” 蒋衾的话因为哽咽而含混不清,靳炎却瞬间怕了:“媳妇儿?你说什么?” “……你不过是利用我罢了,连我你都能……” 电光火石间靳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靳炎已经摸准了自己的弱点,如果说庭审是一场战争的话,他的顾念旧情和于心不忍,在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输的结局。 而他心寒的是,靳炎就真的把庭审当做一场战争打下去了,而且从开庭就完美的策划好了所有内容,表面上情深似海绝然不悔,实际上计谋频出不择手段。 你不能责备靳炎的动机,但是他在这过程里展现出的可怕的心计,却让人不寒而栗。 更进一步来说,如果这手段是对着外人也罢了,搞不好还要赞靳炎一句城府深沉。但是现在他面对的是蒋衾,在离婚庭审这种特别容易让人情绪失控的场合下,换作普通人怕是早就说真话了——而他还能步步为营、唱做俱佳的演完整场大戏,并且从头到尾一点错都不出,可见心机已经深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靳炎沉默半晌,走到蒋衾面前,单膝跪下问:“我不做那种生意了,跟我回家去好吗?” 蒋衾无法停止哽咽,态度却非常冷静的道:“你撒谎。” 靳炎无言以对。 法官准备好了调解书,让人叫他们上庭签字。半开的大门外可以听见法庭上说话声嗡嗡作响,房间里却是非常安静的,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外洒在地板上,桐油木地映出模糊而微亮的光。 “就算离婚你也仍然爱我的,蒋衾,你潜意识里其实有着强烈的自责感,觉得自己没有把我引到正路上。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迫使你把我想象成另一个名为靳炎的陌生人,这样你就可以认为,我的改变是因为现在的我把你爱的那个我给取代了,而不是因为你的错,否则自责会把你逼疯。” 蒋衾偏过头,靳炎却伸手把他的脸扳过来,盯着他的眼睛。 “虽然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被强烈的自责所折磨,但是你发现,当你这样欺骗自己的时候,内心痛苦的感觉就会有所减轻。所以你日复一日不断加深这种幻想,最终你成功给自己做了催眠,确定我已经被取代了。你对‘靳炎’的消失感到悲伤,同时痛恨我鸠占鹊巢,但是又无能为力。最后你只能选择一条路,就是离开我,因为我是你痛苦感觉的根源。” “其实你理智上知道自己这种幻想是非常无稽的,靳炎还是靳炎,当年的我和现在的我并没有任何不同。你的理智和幻想纠结在一起,有时候这一方占上风,有时候那一方占上风;导致你对我的态度也反反复复,总下不了决心。” 蒋衾这时候已经站起来要走了,靳炎却强行按着他,沉声道:“还记得黎檬问你为什么要分手吗?你根本说不出完整的答案来对吧。因为你在这种骇人的精神压力下根本没法思考,就像刚才在法庭上,跟法官说话的时候你都语无伦次……” 啪的一声脆响,靳炎的头被打偏到一边。 蒋衾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甚至踉跄了一下。他嘴唇微微哆嗦,没有看靳炎,转身夺路冲出了房间。 第26章 庭审最终结果是,双方当事人有重修旧好的可能,法庭判决暂不离婚。 那几个律师果然不是吃素的,找来庭审记录往网上一放,还没等水军到位,这段录像就飞速的火了起来。靳炎自己的手机都收到热词更新提示了,打开一看只见标题是:同性离婚庭审纪实,出轨渣男跪求不离婚;预览图片是法官挂满黑线的脸。 这段录像长达四分十九秒,从靳炎痛哭下跪开始,到法官忍无可忍宣布休庭为止。因为视线的关系蒋衾只露了个侧脸,视频上他已经完全呆住了,满脸茫然而不知所措,有个审判员还好心给他递了杯水。 靳炎洋洋自得欣赏完,又上视频网站搜索评论,只见满目都是:“出轨什么的太过分了!” “当庭下跪也不容易啊,再给人家一次机会吧。”“哈哈哈哈渣男好搞笑哦是做什么工作的?”“小受表情好迷茫好可怜o(>﹏<)o……” 水军速度颇快,没过一会网上就陆续扒出了靳炎的身份,又列举出豪富身家和权势地位等种种八卦。慢慢的评论就变了风向,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仅仅出轨一次还是能勉强原谅的,再说人家这等地位都说跪就跪了,说明道歉忏悔的心还是很诚的。 八卦一向传得最快,稍晚一点的时候不仅娱乐圈,连道上的朋友都知道靳哥被老婆拎去法院闹离婚了。那段痛哭下跪的视频更是流传甚广,几乎每一个在靳炎手里吃过亏的老大们都兴冲冲跑去下载,看完后纷纷表示真让人心旷神怡。 靳炎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出了法院哼着歌儿,回家路上给黎檬打电话下达最新指令:“快收拾包裹去你卫鸿叔叔家躲一躲,你妈火气有点大,别跟他正面撞上。” 黎檬紧张的问:“你成功了吗?” “就是因为成功了你妈火气才会大。不然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黎檬纠结道:“但是段寒之叔叔很可怕……如果我留在家里的话会不会被蒋衾揍?” 靳炎思忖半晌,承认:“如果你对他摇尾巴欢庆胜利的话,很有可能。” 黎檬连半个字都没有啰嗦,直接把电话一挂,冲去卧室把钱包(内有信用卡)、两枚云子(下棋幸运物)、水晶绵羊钥匙扣(尾巴可以摇动)、小花睡衣(“没见过吗土老帽?”)往小包袱里一塞,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去了。 小太子是个头脑极度发达、四肢极度软弱、欺软怕硬且没出息的主儿,小时候手上破了块皮都能嚎啕一整天,而且精神越哭越抖擞。放在那又红又专的斗争年代,他就是个标准的软蛋。 靳炎的猜测是对的。他搞学术的时候智商并不高,但是对蒋衾的心理实在了若指掌。如果以蒋衾为范本做研究的话,他简直能写一本心理学着作出来。 蒋衾回到家时简直已经气昏了头,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在卧室里手足无措的站了半个小时,才想起来要收拾东西。 这次他收拾得非常彻底,几乎把衣柜都搬空了;行李满地狼藉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票还没定,于是又找手机打电话去航空公司;结果手机遍寻不着,他也没想起用座机打一下试试,只闷头搜遍了自己全身,最后才想起是丢在车里没带上楼。 靳炎回到家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跟航空公司的客服打电话,二话不说走过去把他手机一夺,顺手丢客厅沙发上: “你哪里也不能去,这就是你家。” 蒋衾简直说不出话来,想跟靳炎动手,手腕却发抖得厉害。几秒钟后他转身要去拿手机,被靳炎轻而易举一把架住,直往卧室大床上拖。 这一下就见了真章了——靳炎下狠手时力气简直大得可怕,跟往常的嬉笑打闹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蒋衾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脱开身,纠缠中被靳炎手肘打到下颔骨,重重摔倒在床上! 那一下想必不轻,蒋衾瞬间连声都没出,捂着脸颊缩成一团。 “是这里?疼不疼?” 靳炎坐在床边上,强行把他抱在怀里,用手重重揉按他下颔骨被打到的位置。 蒋衾半天才缓过来,紧接着伸手重重一拳把靳炎打翻在床上。他也没有留力,打完了翻身冲出房间,砰的一声拉开酒柜,随手拎了瓶拉菲。 靳炎一看那酒是满的,顿时慌神了:“哎哟我勒个去!这他妈要死人的!你先站住,换瓶只剩个底的来……” 话音未落满满一瓶红酒凌空砸来,靳炎抱头滚下大床,红酒瞬间摔了个漫天开花。 “你他娘的……住手住手……他娘的!你还来!” 靳炎一边惨叫一边踩着满地玻璃片往外跑,跑到门口猛的缩头,第二瓶拉菲呼啸着飞过他的头顶,穿衣镜瞬间应声倒地。 蒋衾又转身往酒柜那边走,靳炎一看这下不行,照这么砸下去老子肯定会中招的,于是立刻冲过去把他连抓带拽抱出房间。 扭打中两人都被酒瓶碎片割了不少下,到客厅的时候靳炎觉得湿漉漉的,伸手才发现掌心被划了个相当深的伤口。他赶紧去看蒋衾,还好没伤到脸和眼睛,只有侧颈上划了个很浅的口子。 “手没事吧?穿袜子了没?”靳炎低头看他穿了袜子,又哆嗦着拉过他的手看,只见满手鲜红的液体,也不知道是血还是红酒。他匆匆拽着蒋衾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两下,翻来覆去一直看,确定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你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咱这手多金贵啊,弹个小琴下个小棋的……” 蒋衾剧烈喘息着,瞬间又要发作:“你他妈放开我!滚一边去!别逼我一刀砍死你大家干净!” 靳炎按着他说:“得了吧,拿刀杀鱼都不敢,砍死谁啊你。” “我操死他娘的……” “我娘都入土多少年了,你就别拽着她不放了啊乖。” 蒋衾起身要走,靳炎立刻冲出去反锁了门,动作比豹子还迅猛敏捷。蒋衾抢不过他,只好回头找钥匙,结果还没转身就只见靳炎一溜烟跑进卧室,踮着脚跳过一地玻璃渣,从蒋衾外套里翻出一大串钥匙。 蒋衾瞬间意识到什么,怒道:“给我放下!” 结果他扑过去就撞到门,靳炎一边利落的把大门钥匙从他钥匙串上解下来,一边拼命抵着门板不让他进来。两人拉锯般角力半晌,靳炎赢了,攥着大门钥匙扑到卧室窗前,二话不说挥手就扔了出去。 刹那间蒋衾几乎都要石化了。几秒钟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回头就去找靳炎的钥匙。 靳炎得意洋洋,说:“在我怀里呢。” 蒋衾又上楼找黎檬,靳炎说:“咱儿子不在家。” 蒋衾简直抓狂,站在楼梯上很想往下跳。 结果靳炎竟然还伸手等着他:“跳啊,你跳啊。” 世界上就有一种人让神佛都忍不住要发怒。蒋衾二十年的养气功夫瞬间毁于一旦,回头搬了黎檬的电脑主机冲到楼梯口,对着靳炎狠命一扔! 哐当巨响惊天动地,无数电脑零件散落得满客厅都是。靳炎躲闪不及,被CPU砸个正着,惨叫一声倒在沙发上不动了。 蒋衾余怒未消,冲下来就往他怀里摸钥匙。 结果靳炎双眼一睁,简直炯炯有神,抢先在蒋衾下楼之前把钥匙从怀里掏出来,直接就往自己嘴里塞! 这下实在足够狠,还没塞进去就把蒋衾唬住了,顿时呆在楼梯上:“你……你……你给我放下!” 靳炎咬着钥匙含混不清:“那你不准过来。” 蒋衾慢慢退回楼上,神态警惕而僵硬。靳炎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把钥匙吐出来捏在手里:“从今天开始咱们谁都别出门了,在家里两人世界吧。咱们就是两人世界少了所以才有矛盾了,老子要是天天花二十个小时在家陪你,保管你一点意见也没有。” 蒋衾一口血堵在嗓子里,只想吐出来喷他一脸。 “也别想着叫黎檬来开门,你刚才摔了黎檬两个月才打出来的棋谱,他找你拼命还来不及呢。”靳炎低头看看满地电脑零件,感叹道:“保不准还有他私藏几年的漫画跟游戏,啧啧,你真狠。” 蒋衾简直没有办法,怒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他妈究竟想怎么样?!” “不怎么……”靳炎看他脸色,识相的改口道:“我去做饭给你吃。” 蒋衾刚想说你他娘的做饭给狗吃吧!结果话没出口,靳炎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瞪起眼睛:“蒋衾你别太不讲道理了!我出去做生意你不高兴,我呆在家里你还不高兴!有完没完!没的说了,今天晚上就吃龙虾!” 要不是中间隔着楼梯,蒋衾可能已经扑上去掐他脖子了。靳炎大概直觉到自己性命危险,一缩脑袋赔笑道:“你不愿意咱们就换嘛,吃八宝饭好不好?乖,吃完我洗碗,洗完碗陪你看生化危机。”说完屁颠屁颠的跑去穿上了围裙。 蒋衾像幽灵一样晃进卧室,坐在满地玻璃渣里,愣着回不过神。 他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东西,被靳炎用一种冷酷而不留情面的方式强行揭露出来,这不仅带来潜意识里的巨大不适,同时还给他强烈的羞辱感。理智上来说他知道靳炎是对的,感情上却极端厌恶,如果细究的话甚至有些怨恨:明明错的是你,凭什么说出来就成了我的不对? 蒋衾是个非常聪明且敏感的人,还有点完美主义,内心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苛,出了一件事他首先会去想有没有自己的责任。有时客观上跟他无关,他却强迫性的认为有,这时候他心里就会产生隐秘而不宣于众的自责。如果有人点破他这种自责,他就会格外的恼羞成怒,觉得内心的想法被人窥破了。 除此之外他还特别压抑自己的情绪——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里,这种压抑让他个性极端坚韧,靳炎就一直觉得他内心有着压倒性的冷静,关键时刻往往把人震慑得无法言语。 然而人内心的承受能力是有底线的,强悍如蒋衾也不例外。那些曾经被他强行抑制的焦躁和恐惧,以及所有负面的情绪,总有一天都会加倍反弹出来。 现在就是这个时刻。 靳炎耍够了流氓,不敢再玩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做好了饭:“媳妇儿!快出来吃点东西。” 卧室砰的一声巨响,是蒋衾摔上了门。 靳炎低三下四的端着碗跑去蹲门口:“媳妇你出来吧,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小心饿坏了胃你想出去也不成啊。做了清蒸鱼和八宝饭……好吧我承认八宝饭是昨天超市里买的,但是味道也不差啊。” 门板哗啦脆响,想必是从里边扔了什么东西出来。 靳炎又哄:“好吧那我们不吃超市买的八宝饭了,明天我给你找红豆出来,我给你炒红豆沙。可惜家里不剩猪油了,否则用猪油炒出来吃着多香甜啊……算了猪油吃多对身体也不好,上次检查说咱俩血糖有点偏高……” “滚!” “……”靳炎奇道:“这都不能说?!血糖偏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是脸皮太薄,看我,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少吃糖,人到中年没办法嘛,咱们又不是黎檬那个年纪了……” 卧室里传出蒋衾暴怒的声音:“——闭嘴!给我滚!” 靳炎:“……” 靳炎小媳妇状退回客厅,低眉顺眼吃完了饭,把蒋衾那份装在碗里留好;然后乖乖去洗了碗。 他有点不放心蒋衾一个人呆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卧室里,在阳台上尝试几次,都没法顺着窗台爬到卧室去,最终只好作罢。然后他又想要不要睡在卧室外的走廊上算了,但是又转念一想,万一蒋衾晚上饿了出来找东西吃,一打开门看见他堵在门口,这可怎么好?于是只得悻悻放弃这个计划。 万般无奈之下,靳炎只好回书房去处理公务,结果刚打开电脑就哗啦啦跳出上百封邮件,全是道上朋友发来的: “靳哥你真的在法庭上下跪啊?那视频有没有做假?” “肯定是假的吧靳哥!谁敢拿您开玩笑我这就去抄了他全家!” “那视频被顶了几千次,靳哥你红了……” 还有一封是靳卫国发来的,满屏省略号后只有一句话:“你姐给你预约了精神科医生,有空去检查下脑子。” 靳炎打开视频网站,果然被顶到了首页,同时几个大论坛还有人开了贴,详细八卦时星娱乐老总因为出轨而被告离婚,在法庭上痛哭下跪求老婆回心转意的彪悍事迹。 这帮人八卦起来比水军厉害多了,甚至翻出以前报纸偷拍蒋衾的照片,很快就被置顶到八卦版首页,标题只有三个字——相配吗? 靳炎一口水喷了满屏。 这个置顶帖很快翻页又翻页,绝大多数人认为还是比较相配的:蒋大会计师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天然帅哥,白皙俊秀冰山面孔,很招女性喜欢;这个娱乐业老总嘛也勉强算个高富帅,虽然大家都想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但是视频上痛哭流涕的实在太破坏五官了…… 靳炎把滚动条往下拉,突然瞥见一个回帖,顿时石化了: “配不上,完全配不上。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难道没发现视频上那个老总鼻涕都快出来了吗?这还能叫高富帅?” ——什么叫鼻涕!哪里有鼻涕!这他娘的完全是污蔑!靳炎怒火中烧一抬眼,瞬间眼珠子就直了:那发帖人的ID赫然是“我叫段寒之”。 靳炎:“……” 靳炎怒气冲冲的把帖子链接扔给卫鸿,又打电话过去问:“你丫怎么管教媳妇的?哪里有鼻涕,你让段导指给我看?!” 卫鸿是个老好人,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鼻涕,于是跑去请示段寒之。不多时电话那边响起段寒之的声音,非常不耐烦:“我就说没了蒋衾他不行,智商真让人着急。你让他想想,我怎么可能用真名回复呢,那发帖的明显是关烽啊。” “……” “顺带一提,‘我的名字是关烽’那个马甲才是我哟,很聪明吧呵呵。” “……” 靳炎此刻的心情如遭雷劈。半晌他颤抖着刷新页面,果然只见“我叫段寒之”又回复了: “PS:痛哭下跪也没用,这会计师把渣攻甩了一定能找到更好的。话说回来,会计师穿衣服蛮有品味的,不知有兴趣来模特公司发展吗?” 靳炎:“……” 靳炎内心充满了报复社会的冲动,只想放出一群草泥马来,把这段视频从此河蟹掉算了。 第27章 蒋衾觉得这几天过得实在是太操蛋了。 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出门,靳炎不知道把钥匙藏哪里去了;手机早就没电,充电器被靳炎摔了;电脑连不上网,路由器不知道为什么进了水…… 他闲着没事只能坐下来看书,再一次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并且又从书房里翻出了红楼梦。 靳炎则抱着“敌不动我不动,我跟敌人比耐性”的原则,把自我囚禁贯彻到底,整天除了做家务之外,完全不干其他任何事。 一个男人能把每天除了睡觉八小时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做家务,其实也是种相当伟大的奉献。他的厨艺在这一周内突飞猛进,冰箱里所有食材被他拿出来练了个遍,甚至连储藏室里的半袋红豆都被他拖出来炒了——翻炒整整四个小时一秒不停,出来一碗浓郁甜香的纯手工红豆沙,被蒋衾吃得干干净净。 蒋衾现在完全改变了策略——他大概觉得不吃东西折磨的还是自己,折磨自己就便宜了敌人,于是便反其道而行之,从绝食转变为什么都吃。某次靳炎做了糖醋鱼,上桌后去厨房洗了个手,出来便发现鱼肚子被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完整的鱼头跟鱼尾巴。 至于青菜上桌一分钟内所有菜叶全部消失、排骨汤出锅后只捞出来满勺子骨头、十几斤重的西瓜切开每一瓣都被精确的挖走了瓜心、冰箱里的巧克力袋子只剩了袋子……这种事情就不用提了。 靳炎不怀好意的想你吃吧,吃吧,最好再多吃一点。某天他看见蒋衾抱着小说在书房里睡着了,过去往他身上一捏,果然手臂上肌肉轮廓都模糊了,软软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靳炎意犹未尽的多摸了几把,心说媳妇你可真不辜负我对你的希望,这么多天呆家里太值了…… 靳炎的邪恶计划仅仅一周后就被迫流产,原因是段寒之找上门了。 段导是黎小檬的克星,见了段导黎小檬只有哆嗦着卷起尾巴,然后被拎到怀里各种调戏各种抚摸的份。段导见靳炎整整一星期都不来接儿子回家,终于好奇的问了一句,结果黎檬就竹筒倒豆子的全招了。 监禁虐恋人妻强制什么的实在太重口,段寒之被这惊天大雷劈得回不过神,半晌问:“你的意思是,蒋衾已经一周没有出过门了?” 黎檬老老实实道:“我猜是的。” 段寒之觉得自己人品果然已经没有下限了,这么重口的事情,他第一想法竟然不是冲出去报警并解救人质,而是打电话给关烽分享八卦——可见演艺界人士在加强自我修养这件事上有多不能松懈,稍微不留神,就站到人民的对立面去了。 于是他戴上墨镜,领着黎檬,施展绝世轻功绕过无时不刻堵在家门口的八卦小报记者,一车开去了靳炎家。路上他还贴心的买了点菜送去(“喂,XX饭店吗,把你们的招牌菜每样来一份外卖送到XX小区XX栋,账单现在就付……黎檬过来把你爸的信用卡号码报一遍给他们。”),等抵达的时候一溜厨师已经手捧餐盘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靳炎家门口。 段寒之满意道:“虽然你们做的菜味道一般,但是服务还勉强可以,请继续保持。” 大厨三拜九叩,跪安退下。 “……”黎檬说:“你到现在还没被服务业的同志们打死真是个奇迹啊,段寒之叔叔。” 段寒之说你这样就不对了,关烽都活着我怎么会死呢,说着从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棍(片场随手拎来的道具,看打人顺手就留下了),一根给黎檬,一根自己拿着,同时开始哐哐哐敲靳炎家的门。 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死人都能被他震醒。三十秒内邻居火烧屁股一样从楼下冲上来抗议,结果话没出口,被段寒之眼睛一横,瞬间默默退了回去。 紧接着大门轰然打开,靳炎怒道:“你们干什么在这……” 段寒之一棍子收手不及,应声敲在靳炎头上——那惯性瞬间就把靳炎砸得四仰八叉倒了下去。 “……”段寒之转身把棍子收起来,一脸仿佛灵魂出窍般的茫然和无辜。 “你车里有充电器吗,我手机没电了。”蒋衾从善如流的跨过靳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如果有无线网卡的话也来一个,黎檬去书房把我的电脑搬过来。哦对,打电话去航空公司帮我定张去S市的机票,越早越好,我立刻就要动身。这是什么菜?怎么一股茴香味?我不吃茴香。黎小檬你怎么还站着?” 软弱·墙头草·没骨气的黎小檬膝盖立刻软了,乖乖去书房拎了蒋衾的笔记本电脑,摇着尾巴双手奉上。 段寒之沉默半晌,说:“蒋衾我回去介绍一个姓关的人给你认识,你们祖上都是从那美克星来的,只不过你的基因比他隐形。” 蒋衾面若冰霜的走出家门,靳炎踉跄从地板上爬起来,悲愤道:“你们上哪去?!” 蒋衾头也不回走进电梯,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段寒之想了想,安慰说:“我不会把会计师送S市去的,我带他去泡温泉。” “别开玩笑了,我好好的两人世界……” “你那是非法拘禁,闹上法庭准判离婚。这么大人了不动脑子,离开蒋衾你怎么办啊,我都替你着急。”段寒之顿了顿,大概看靳炎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放软口气说:“好吧其实是关烽陛下请圈里朋友开温泉Party……你也要来吗,给关烽签个名他可能就放你进去了。” “……他要我签名干吗?” “这不是人家喜欢看言情剧么,”段寒之说,“夸你那天在法庭上演得好呢。” 靳炎:“……” 靳炎二话没说,穿着拖鞋锁了门就往外跑。到楼下时蒋衾已经打开段寒之的车门坐进去了,靳炎把黎檬的脖子一拎,塞进自己的车里,一踩油门就往上跟。 段寒之被这堪比飞人的速度惊得目瞪口呆,只来得及说了声:“喂……” 真·万人迷段导第一次见识到男人追求媳妇时能爆发出多大行动力。以前他跟卫鸿老猜测靳炎这种混混是怎么把蒋衾追到手的,他们设想出很多种可能,最终一致认定靳炎采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甚至有可能还犯了罪(卫鸿为此查阅过刑法里有关犯罪的追诉期限);然而今天他意识到,靳炎也许不用特意去违法,他的存在对蒋衾来说已经是一种犯罪了。 将来完善法典的时候应该给靳炎定个罪名,叫作“存在就是犯法”。 段寒之本来说带蒋衾去泡温泉,也只是说说而已,结果到路上他改变主意了,心说干脆就去泡温泉吧,兴许他俩在一块泡泡感情就和好了呢。 于是他打电话给关烽说多了两个人,关烽问:“谁?” “时星娱乐的老总靳炎。” “这种小事就不要打我电话了。” “……还有把靳炎拎上法庭的会计师。” 手机那边沉默半晌,只听关烽对助理道:“Hellen,去准备一份模特公司合约。” 段寒之带着胜利的笑容挂了电话,回头对蒋衾道:“我每次想象关烽接手机的样子都特别有快感,知道吗,他说手机辐射会刺激皮肤,每次接电话那表情都像死过去一样……” 蒋衾怒道:“手机本来就有辐射!还有我要去S市,你在往哪开?!” “泡完再去嘛,泡完我跟你一块去S市吃南翔小笼包,乖。” 蒋衾瞬间觉得这声调非常耳熟,等反应过来更怒了:“乖这个字不是在这时候用的,你都跟靳炎那不着调的学了什么?!简直不知所谓,简直……” “不能用吗?”段寒之无辜道,“黎檬跟我说他经常听见爸爸在卧室里跟妈妈说这个字啊。” 如果说靳炎的脸皮是城墙的拐角,那段寒之的脸皮就是一座移动的太空堡垒。 蒋衾被关在家里生了一星期闷气,早就气得手脚发软;此刻他除了想吐血,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第28章 段寒之(十年以来第一次)亲自当司机,走高速开了三个小时车,来到省道交界处一个温泉酒庄。 下车时蒋衾脸色都变了,撑着车窗干呕半天,才挣扎着说出话来:“美国人民吊销你驾照是对的……” 段寒之认真道:“你错了,不是谁都能在喝得烂醉时上高速飚一百八,跟人迎面相撞后还能奇迹生还的。其实我有着顶尖的车技啊,只是你们这帮人类意识不到罢了!” 蒋衾:“……” 这时靳炎他们那辆车远远出现在路口,蒋衾不想跟他在门口纠缠,立刻推着段寒之往里走。靳炎远远看见媳妇的背影,顿时什么都不顾了,越线开进单行道再逆向转弯强行泊车,“呲——”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响,车都没停稳就摔了门追上去。 可怜黎小檬,三百六十度大拐弯的时候撞到了头,捂着额角可怜巴巴说:“我流血了,呜呜……” 然后他对着后视镜拼命撩头发,半晌才从额角找出半个小指甲盖大的一块破皮。 “……一定会有血液分子流出来哒!”黎小檬伤心欲绝的道。 温泉酒庄相当豪华,整座建筑完全五星级酒店配置,大门宽广得恨不能驶进解放大卡车,大厅则高达近十米,每一处细节都恨不得跳出来对你大叫:“我很值钱!” 靳炎灰头土脸冲进去,结果在大厅就被人拦住了。 保安彬彬有礼问:“先生,您的请柬呢?” “老子这张脸就是请柬!” 保安:“……” 保安刚要叫人把这神经病给拖出去,突然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Hellen。” 峨眉山灭绝师太大弟子、身手彪悍无所不能顶尖女特务、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无所不精无所不通、穿高跟鞋飞檐走壁百米赛跑不在话下连刘翔见了都要羞死……的Hellen小姐(注:现任身份明华娱乐执行总裁私人助理)啪的一声出手如电,瞬间把一封烫金请柬牢牢贴在靳炎脑门上。 关烽说:“现在你的脸是请柬了。” Hellen谦逊的欠身退下。 靳炎慢慢撕下请柬,递给保安,保安麻木的转身离去。 关烽穿着雪白浴衣,脸颊白得如冰似雪,不论何时何地都完美得不像活人——确实不像活人,以他这样神出鬼没的风格,如果现在是晚上的话,保安和靳炎的心脏病早发作了。 “Hellen,”他冷冰冰的说,“带靳总去房间拿身衣服,再带他去消毒。” Hellen对自家老板的一切指令都毫无异议,但是被靳炎立刻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我来是找段寒之的。你看到他在哪了吗?” “……去温泉了。” “这么快?!好吧这不重要……你看到他身边有个个头这么高,穿黑衣服,戴眼镜,大概三十多岁的人了吗?” 关烽露出一个礼貌而疑惑的表情。 “他眼睛颜色很淡,头发大概是这样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点,我想想他今天穿的牛仔裤是黑色又有点偏蓝色……” 关烽持续做那个疑惑的表情,连眉毛角度都没动一下。 “别他娘的给我装傻,他应该跟段寒之在一起,你怎么可能没看到?难道段寒之进门就把他推温泉里淹死了?” “我不知道,”关烽慢吞吞说,“我就是奇怪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蒋衾的名字。” 靳炎:“……” “他跟段寒之一起去温泉了。” 靳炎:“……” “我现在就是去加入他们的。” 靳炎跳起来就往里边跑。关烽一使眼色,Hellen立刻视死如归的斜冲到靳炎面前——私人助理这种职业天生就是突破人类生理极限的伟大存在,那迅猛如同捕食母豹的动作差点把我们可怜的靳总撞飞出去。 “没经过三层消毒就想往我的温泉里跳?做梦去吧。”关烽头也不回转身离去,虽然他穿着一身白色,那背影却像极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黑色蝙蝠。 靳炎险些把手机对着他的头扔过去。 Hellen同情道:“请不要挣扎了靳总,进入温泉是要从我这里领门卡的,请跟我去做三层消毒吧。” “……你他娘的别告诉我蒋衾进门这几分钟内也做过消毒了?!” “这个是没有啦……”Hellen踌躇着说,“其实我们老板只要求特定的来宾去消毒,像段导和蒋先生就不在此列,因为他们通过了老板对来宾的两项要求……” 靳炎匪夷所思问:“哪两项?!” “智商超过一百三,或长相满足一定审美标准。”Hellen说,“蒋先生智商过关,段导脸过关;您还是来跟我消毒吧。” 蒋衾一开始还觉得夏天泡温泉很不靠谱,直到进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温泉外有个专门的房间,室内温度恒控在三摄氏度,那些人先把你赶进去关起来,直到你冻得像根冰棒一样全身硬邦邦之后,再把你装进一辆专门的室内小车,运到温泉边,像下速冻水饺一样把你丢进热水里。 怎一个神经病了得! 段寒之对这世上一切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都应付自如,现在已经欢快的潜进温泉里游泳去了。蒋衾全身埋在热水里,充满了倦怠感,简直连动都不想动。 关烽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段寒之带着游泳镜,悠然自得的躺在水面上,四肢完全摊开,看上去就好像一具完美的浮尸;那彪悍的姿态让蒋衾无法直视,于是他摸索着把眼镜戴上,摸出手机开始看小说了。 ……关烽下水之前,确实在“搬块石头把段寒之砸进水里淹死吧”和“其实他已经死了还是赶快把他拖出去烧掉”这两个念头中踌躇了好几秒。 蒋衾察觉到水流有动,抬眼看见关烽,愣了几秒礼貌问:“来一起看吗?” “说什么的?” “推理悬疑。” “那不用了,我的人生已经是一部悬疑小说了。” 蒋衾刚要重新低头看手机,突然关烽非常悠闲的问:“你跟靳炎离婚后,愿意来签个模特合约吗?” “……啊?” “走台怕是来不及训练了,平面模特还是可以的。虽然我现在不带艺人,但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可以带你到入行……前提是你一直这么聪明的话。要知道我已经受够那些光有脸没有脑的模特了,一个个都死蠢死蠢的,我那天才让Hellen往公司楼下的垃圾箱里丢了两个半。” 蒋衾咳嗽道:“不……不用了谢谢,我对娱乐业不是很感兴趣……你们公司要做外部审计倒是可以找我。” 关烽可惜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万年面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用目光神奇的表现出了可惜的意思。 “说起外部审计,你的审计师是不是最近刚离婚?”段寒之突然飘到他们身边,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问:“——据说所有家产都判给前伴侣了对吧,连个人存款都没留下呢。他跟卫鸿的一个哥们很熟,圈子里都传遍了,我那天还上他微博去鼓励了他一下……” 关烽沉默半晌,还是觉得看着一具浮尸说话实在太挑战心理承受能力,于是别开眼睛说:“不用担心,我也给了他一份平面模特合约。” 段寒之恍然大悟,带着“我们可真是好人啊”的表情,顺着水流慢悠悠飘向温泉另一边。 关烽安然自若的转头打量蒋衾——大概觉得对于平面模特来说这张脸还算满意,于是目光非常友善,说:“如果你是因为离不了婚才不来当模特的话,我教你个保准判离的办法。你把靳炎走私枪支和玉石的证据收拾收拾,能验出硝烟反应的衣服和转账记录都管用,然后打个包上交给法院……保管你的案子立刻从民事转成刑事。然后你打个电话给我,我可以让法院的朋友帮忙把靳炎判个终生或死缓……” 蒋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怎么知道靳炎走私?!”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关烽安然道,“如果不是我当年把利用剧组道具进行走私的手法从法国带进内地的话,现在这些娱乐公司还不懂怎么用投资电影来洗钱呢。” 蒋衾:“……” 他们两人隔着热气对视着,许久后关烽伸手拍拍蒋衾的肩膀。 “我理解你的感觉,会计师。但是就我观察,从你提出离婚开始,靳家所有涉黑的产业就立刻急剧收缩,上法庭之前靳炎甚至把手里最赚钱的盘口都割掉了。你离婚败诉之后到现在,靳家的生意是完全停滞的,这在道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你也许不了解这个行业,我这样来解释吧:如果靳炎手下所有盘口都关门歇业,第一天的损失是一块钱,第二天就是两块,第三天是四块,第四天是十六块……半个月后损失就不再是金钱所能计算的了。地下世界权力交替的速度远远超过你我所能想象,很快靳家所创造的体系就会土崩瓦解;而权力只是小事情,为这个体系陪葬的人命将是你无法承受的数字。” 关烽顿了顿,说:“换成我的话绝对不会为别人做到这一步,我是个利益至上主义者。所以靳炎能耗到今天,其实我有点小佩服。” 蒋衾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很快热气在镜片上凝成薄雾。他把眼镜摘下来慢慢擦拭,淡淡道:“我也佩服。” 关烽安慰的拍了拍他:“不用急,考虑清楚再说。你们家里的事情我不打听,今天只是作为生意伙伴才多说两句。” 蒋衾点点头,叹了口气。 他神情仍然非常抑郁,但是关烽也不再多说了,转身从岸上拿过毛巾搭在头发上,又找出手机来收发邮件。 大概是泡在水里太过舒服,蒋衾这段时间一直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甚至有了点困意。半梦半醒间他又想起关烽说的话,恍惚苦笑了一声。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靳炎,这个男人永远不会一味的做出牺牲,他不是那样的人。比方说有两件东西,每件价值五毛;如果蒋衾只有九毛的话,那么他会理所应当选择一件自己更喜欢的,舍弃一件不那么喜欢的。而靳炎的第一个反应则是用九毛钱把两件东西都买下来,如果卖家不答应,那么他就想方设法的迫使人家答应。 靳炎的思维定式里没有“选择”这个意识,他永远都想要所有的东西,不可能为了一样而牺牲另一样。你跟他说规则,跟他讲条件,那完全就是扯淡。 所以他现在牺牲生意到如此惨烈的地步,连关烽都忍不住出来说话了,蒋衾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段寒之在水上飘了半个小时,懒洋洋爬起来去吃饭了。关烽被Hellen敲门请示好几次,终于也顶着条毛巾,面无表情的起身往外走。 临走前他还没忘记邀请:“一起去喝一杯?” 蒋衾摇摇头,“不了,我自己想点事情。” 关烽无可不可的走了。蒋衾便一个人靠在水里,脑子里乱七八糟想起很多念头,半晌都没有头绪,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十分茫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觉得水流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人正淌水往这里走来。 开始他还以为是段寒之吃完饭,又回来当浮尸了。然而这动静颇大,而且悉悉索索的响个不停,仿佛有个人走到了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蒋衾心里终于觉得奇怪,挣扎着从困意里睁开眼睛,只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笑了一声。 ——是靳炎。 蒋衾眼角一跳,猝然回头,果然只见靳炎站在水里,上身什么都没穿,手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没做那劳什子消毒,是从那小姑娘身上偷了门卡进来的。别叫,免得关烽那神经病叫人把我拖出去。” 蒋衾下意识问:“什么消毒?” “在红外线房间里坐俩小时。简直是脑子不正常,我看没人就自己溜出来了。” 靳炎舒舒服服的靠在石壁上,伸手一把将蒋衾整个环抱过来,心满意足道:“老子是过来找媳妇的,才没那美国时间陪他们啰嗦。话说你一人想什么呢?还在心里偷偷骂我不?” 蒋衾直接推开他往岸上走。 然而没两步就被靳炎拖回来:“别走!你一出去他们就会反锁房门,我可就被锁在里边了。你他娘的忍心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泡在水里过夜吗?” 蒋衾刚想说我怎么不忍心,我真是不要太忍心啊!结果靳炎大概能从他脸上看出答案,立刻打断道:“不说这个了,过来让我亲一口。” 说着恶狠狠把蒋衾抵在石壁上,低头重重亲了一口。亲完还咂摸了两下,疑惑问:“怎么有股硫磺味儿?” 第29章 蒋衾简直七窍生烟,压低声音斥道:“这里是温泉!有硫磺是正常的!” “大浴池子罢了,我不信关烽能在这鸟不下蛋的地方找出个温泉泉眼来。”靳炎一边把蒋衾按在石壁上,一边拼命从各个角度挤他揉他:“嗯让我再亲一口,这边也亲一口……你他娘的躲什么!哎哟想死我了……” 他像头毛茸茸的熊,一边嗅一边啃,很快不怀好意的硬了。蒋衾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显,刚想开口阻止,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夹杂着气喘,“你……你到那边去,别凑这么近……” “到那边去搞毛?老子今天要是不跟你干一炮,老子就跟你姓!” 蒋衾瞬间只觉得囧,囧完就是难堪,因为靳炎豪放的什么都没穿,而且动手动脚的时候直接把蒋衾的毛巾也扯掉了。两人的下身就这么在热水里蹭来蹭去,很快蹭得他也有了感觉。 靳炎还理直气壮的在那辩解:“老子说食色性也,你们文化人儿的祖宗都承认你今天必须要给我干一炮了,还在那矜持什么呀你。”说着就伸手急匆匆的做扩张。 蒋衾怒道:“谁承认你是文化人的祖宗了!不懂就别在那……啊……” “我又没有说我,说老子呢懂吗?就是古代很有名的那个老头——哎哟看你男人把你养得多好,再给摸一下,腿分开一点……” 蒋衾更怒了:“那是孔子!” “甭管是什么子反正这话是正理就对了,你管人家姓老还是姓孔干嘛?”靳炎色欲熏心,馋得简直张嘴就能流一堆口水出来。也幸亏这是在温泉里,水蒸气让周围都模模糊糊的,否则蒋衾绝对一看就性致全无,说不准还要上岸去拿皮带抽他。 靳炎从小就发现蒋衾有点外貌协会综合症,毛病特多。你要想哄他,说甜言蜜语是不管用的,最好是让他自己折服在你的魅力——甭管是什么魅力——之下。以这个为前提,他对靳炎少年时代惯常使用的撒娇、耍泼、蛮不讲理等手段格外纵容,甚至有点喜欢。 靳炎是什么人?被他抓住弱点的人,基本上就死定了。 他既然知道蒋衾喜欢这样,就不遗余力的这样表现。只要看蒋衾有松动的迹象,就立刻抓住时机加强攻势,非要把他按倒认输才行。 蒋衾被弄得非常窘迫,挣扎又挣扎不开,说话又不敢大声,还得随时提防着有人进来,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而靳炎是个混球,压根不管会不会给人看见,反正只顾着低头在蒋衾脸上啃,时不时还讨好的在他耳朵上舔两下。 温泉水非常的滑,这场景又太刺激人,很快扩张就差不多了。纠缠里蒋衾的大腿有点抽筋,根本使不上力,被靳炎轻而易举的抬起来就往里插。 这个姿势进入非常容易,蒋衾压抑的喘了一声,伸手猛的抓住石壁。 “乖,乖。”靳炎喘息着低声哄他,把他手从粗糙不平的岩石上掰下来,跟自己掌心相贴手指交叉。就在这一刻他完全插入进去,在热水的润滑作用下舒服得简直销魂,情不自禁骂了声:“你他娘的……” 蒋衾真想回他一句你在骂谁的娘?但是紧接着就来不及了,靳炎简直跟吃了春药一样发狂抽插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烈甚至让蒋衾的背都撞到了石壁。那一下实在有点疼,他觉得自己肯定破皮了,但是张口却只能发出零星破碎的呻吟声,连自己听着都觉得煽情。 靳炎被这种声音刺激了,猛的把蒋衾翻过去,咬着耳朵含笑问:“给你点甜头吃好不好?” 蒋衾眼镜被撞得掉进了热水里,脸色非常红,嘴唇更是红得能滴出血,半晌才颤抖道:“看我待会抽不死你……” 靳炎那二劲嗖的一下就上来了,蛮不讲理说:“老子先抽死你!”说着猛的插入进去,直接顶到最深处的地方,然后很有压迫感的一点点往回撤。 肉体摩擦缓慢而鲜明的感觉把蒋衾刺激得发抖——他在床上的时候就最不能承受这个,到水里因为浮力的关系,进出更加润滑自如,刺激也就更加强烈了。靳炎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他弄得全身发抖,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崩溃道:“你要做就做!别……别他妈这么弄!” “原来你不喜欢慢慢的,”靳炎低头亲亲他头发,揶揄道:“你可真难伺候。” 蒋衾被鲜明强烈的快感和无时不刻的空虚同时刺激着,耳朵里嗡嗡响,完全听不见自己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靳炎心里得意至极,于是伸手把他嘴巴紧紧捂住,同时重重往里一顶。 开始他还想继续捉弄蒋衾,但是快感上来的瞬间他就知道不行,那感觉简直像被海水整个淹没,铺天盖地无法阻挡。他几乎立刻就开始粗暴的快速抽插起来,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老子死了都值了!他娘的,这辈子不亏了! 最后一刻的来临根本无法阻挡,狂乱中靳炎都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他就感觉自己全射到蒋衾身体里去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满足让高潮持续了很久,直到完全射出来后余韵还久久回荡着,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爽得不行。 靳炎懒洋洋的低头亲吻蒋衾,又在他头发里使劲嗅着:“我现在觉得硫磺味儿也挺好闻的,嗯嗯。” 蒋衾被石头抵得苦不堪言:“快放开我!” “不要嘛再来一次嘛……别动!你背上有点红是不是过敏了!快来我帮你检查下!” 靳炎还没抓到媳妇的毛,就被一脚顺水蹬出老远。蒋衾怒气冲天的捂着后腰转身上岸,脚步虚软不说尾骨还被石头撞得生疼,也不知道有没有青了。 人生简直像一滩淋漓的狗血。一周前他站在法庭上的时候信誓旦旦跟自己说要离开这个城市,要开始新的生活,一周后他在温泉里又跟这个男人搞在一起,而且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羞耻,快感上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很爽。 蒋衾简直想抄块砖头砸死自己得了。 靳炎如同犯了错的小媳妇一样从水里爬上来,殷勤的拎起毛巾,跟在蒋衾屁股后头转悠:“亲爱的别着凉,擦擦,来擦擦。” 蒋衾没好气的一把夺过毛巾,三下五除二裹自己身上。 “来亲爱的你腰酸不酸,我给你按摩!哎哟你腿怎么青了,我给你吹吹……” 蒋衾狼狈无比,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把毛巾摔靳炎头上。 靳炎却恍然不觉,一个劲的跟在后边卖萌,蒋衾走一步他跟一步,蒋衾打开门走出去,他便也跟出去,直到在空无一人的更衣间里走了几步,才猛然大惊:“我勒个去!老子还没穿衣服啊!” 蒋衾回头一看,好一个风吹JJ真凉爽,顿时脸就黑了:“你把衣服脱哪了?!” “……不知道……刚才太爽我忘记了……” “衣服脱哪你都记不得?!” “……这又不是我故意的!”靳炎恼羞成怒咆哮:“老子一看你泡在水里,一激动就把衣服脱了甩了!可能已经泡水底下了!你要我现在回去捞吗!” 蒋衾从衣柜里掏出自己的浴袍,把毛巾兜头摔靳炎脸上,冷冷道:“给我遮住。” 靳炎却在这时候犯起了二:你看我老婆多体贴我,还给我毛巾,刚才那别扭劲儿不是傲娇是什么?这不是典型跟老公撒娇的表现吗?于是他满足感爆棚,当即变身小流氓了:“老子不遮,老子有资本,就这么走出去好好炫炫,嘿嘿……” “你他妈丢的是我的人——!”蒋衾咆哮:“给我遮上!” 呯的一声靳炎被衣服架子正中鼻梁,当即仰天倒地,抽搐两下后灰溜溜的爬起来把毛巾围上了。 关烽(十年以来第一次)好心,本着夫妻劝合不劝离的原则,把蒋衾和靳炎安排到一个套间里去了。 当然下这个命令的时候他不知道这对夫夫在自己心爱的温泉里做了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别说什么套间了,把他俩打个包塞同一个墓地里比较有可能。 至于拖油瓶黎小檬小同学,他被一群彪悍的侍应生姐姐们按着,在消毒间里洗了一百遍啊一百遍,换上纯棉小熊睡衣,喷上香喷喷的花露水(关总喜欢这味儿),然后被Hellen姐姐亲手拎着小脖子,送去侍寝去了。 关烽和蔼可亲——尽管脸部表情万年不变——的说:“别误会,是我跟段导,你观战。” 黎檬简直五雷轰顶,屁滚尿流尖叫道:“我还是未成年人!你们有节操吗!爸爸妈妈我要回家——!” 段导用两根手指把他轻轻拎回来,温柔的放进椅子里。 然后关烽一个眼神,Hellen瞬间变出皮带把黎檬结结实实绑在了椅子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显然是个熟练工。 “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反抗,”关烽说,“只是让你观战而已,又不是让你亲自上场。” 段寒之也附和:“对啊,到时候判个输赢就可以了。” “虽然我赢而段导输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别胡说八道了关烽,你要是不输得哭鼻子明天我就改跟你姓。Hellen去帮你家老板准备户口本,明天他就要改姓段了,你先叫几声段总练习一下……” 关烽和段寒之两两对望,空气里瞬间燎起一排电花。 黎檬泪流满面的拼命挣扎:“不要开玩笑了判断输赢这种小事Hellen姐姐也可以做的——!好吧我现在就坦白其实我不是人是大妖怪你们绑着我会变身的——!呜呜呜好可怕爸爸妈妈我要回家……” 段寒之冷冷道:“变身吧,怕你么?关烽还是那美克星大领主呢。” 关烽:“……” 黎檬呆愣数秒,眨眨眼睛,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不要开玩笑了判断输赢这种小事Hellen姐姐也可以做的——!好吧我现在就坦白其实我不是人是大妖怪你们绑着我会变身的——!呜呜呜好可怕爸爸妈妈我要回家……” 段寒之:“……别骗字数好吗?” 关烽万年不动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痕,他匪夷所思的摇着头,从大床边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看着茶几上那副名贵的紫檀木棋盘:“叫个专业人士来看我跟段寒之杀棋怎么这么困难?虽然我水平比较低,可我想学棋的心是真诚的啊。” 结果这话立刻把段寒之惹毛了:“用‘比较低’来形容太亏心了吧关烽,上次是谁被我干掉三十多个子的?” “你那种下法明明是犯规,早跟你说过围棋规则跟五子棋不同……” “围棋就是五子棋演化而来的你不知道吗,而且用跳棋规则来下围棋的人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作弊?!” “你也知道那是作弊?Hellen把我们公司新研制出的磨皮膏送段导一管,他的脸皮完全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再磨三十年!” “Hellen你来告诉我关总为什么总热衷于研究磨皮膏,他的脸少一天不磨就会加厚三层对吗?关烽让我捏捏你的脸现在有多厚,距离你早上磨皮已经过十几个小时了吧……”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黎檬艰难的回头恳求Hellen:“美女姐姐把我解开,我这就去找个苍蝇拍来为民除害!” Hellen满脸麻木。 作为这世界上一个超脱世俗存在的全新物种——私人助理这一广大群体——的杰出代表,Hellen沉默良久,最终沉痛的拍了拍黎小檬的头,说:“习惯就好……” 第30章 靳炎本以为,既然都住同一间房了,那同床显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结果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这样一点:蒋衾是个下了床就翻脸的货。 早上他在晨光里打着哈欠醒来时,赫然发现另一半大床是空的,蒋衾穿着昨晚的浴衣,在阳台的躺椅上蜷成一团。阳台是封闭式且全天候不中断冷气的,靳炎一摸他手,完全冰凉。 靳炎差点没活活心疼死,连抱带哄把他弄床上去盖上毯子,涕泪交加说媳妇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啊,你男人才把你养得皮光水滑的…… 蒋衾既怒且囧,翻过身去懒得理他。 结果靳炎守着他躺了一个半小时,早餐时间开始了。蒋衾睡了个回头觉,神清气爽的出门吃早餐,靳炎就像小媳妇一样跟着他,生怕他眼错不见,媳妇就回娘家去了。 这时候温泉酒庄里还没多少人,他们在穿过花园的时候碰见关烽和段寒之,两人都穿着浴袍往温泉方向走。 也是蒋衾多嘴,下意识问了句:“这么早上哪儿去?“ “泡温泉。”关烽说:“段导去当浮尸。” 蒋衾瞬间一个激灵,小心翼翼问:“……你们这的温泉……是每天换一次水的吗?” 靳炎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关烽奇怪的道:“不是啊,两三天吧,平时又没什么人来泡……” 一道天雷卡擦劈下,瞬间把蒋衾从头到脚劈了成灰。 “其、其实……我们昨天……” 蒋衾结结巴巴的还没说完,就被靳炎果断一把拉到身后,随即笑容满面的对关烽挥挥手:“去吧去吧,早上泡温泉什么的最健康了!我们现在就去吃饭不打扰你们了拜拜哟~”紧接着拉起蒋衾就往外跑。 关烽不明所以,漠然转身走了。 蒋衾内心负罪感简直爆棚,很想回头阻止他们,但是这冲动刚有苗头就被靳炎狠狠掐断:“别开玩笑了!你知道关烽玩枪百步穿杨吗!要想被装进袋子扔到环城河五年后再被警察发现的话你就去!别以为关烽会看在坦白从宽的份上就让Hellen给你留个全尸!” “……”蒋衾说:“那还是算了吧。” 所以说某些时候蒋衾的道德观跟靳炎是一致的,谁也别说谁是白莲花。 靳炎亦步亦趋的扒着蒋衾,坐在花园里露天的咖啡桌上,头对着头吃早餐。 蒋衾内心充满了自暴自弃,一看到靳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于是又低头摸出手机来看小说。 靳炎正想把他的注意力从小说上拉到自己身上,结果还没开口,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立刻按断。几秒钟后又响了,又按断。 蒋衾终于抬起眼皮:“接啊。” 靳炎僵硬数秒,接起来就听电话那边的伙计大叫:“靳哥!您赶紧回H市来一趟吧,这么多天不开门兄弟们都不知道您怎么了!仓库里积压的玉石咱们到底还卖不卖人家?” “……叫我出去喝酒?不不不你们自己玩吧,”靳炎和颜悦色的说,“我现在在外地度假呢,等回去一定找你们吃饭。” “什么喝酒?您说什么?收账的伙计说这几天的损失实在太大,玉石再不出手的话旺季就过了……” 蒋衾淡淡道:“开扩音。” 靳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蒋衾伸出手。 他下意识霍然起身,只见蒋衾没有追过来夺手机,眼神却冷冷的盯在他脸上。 靳炎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关是过不去了,只能把扩音一按。 伙计的声音立刻放大几倍传出来:“还有省里领导的关节已经打通了,您现在点个头,我们立刻人工把装备背进山里去,走无人区把枪送到买家手上。对方也答应在老林窝子里等我们一个月,中间要是有什么危险,个人生死自负……” 蒋衾面无表情。 靳炎却只觉得冷汗汩汩而下,半晌才勉强打断那伙计:“再说吧,这件事先不急。” “哎呀靳哥这怎么不急,您最近胆子怎么小了很多?我跟您说,十人装备,兄弟们都是老手了,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靳炎怒道:“我说过一阵子再说!”紧接着把电话狠狠一挂。 花园里一片静寂,微风吹过草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蒋衾手捂在茶杯上,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眉眼之间一片冷色,半晌都没说话。 空气沉默而压抑,靳炎不敢轻举妄动,只觉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站在那里捏着手机,刹那间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用力一点的话,兴许能把手机都捏碎也说不定。 “……你要是做的话,尽管去做。”蒋衾终于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被押上刑场枪决了,我不会放着黎檬不管的,这点你放心。” 他叹了口气,丢下刀叉,转身离开。 靳炎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去拉住蒋衾:“别别别,你……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最近已经砍掉很多生意了,仓库里的货都是之前积压下来还没出手的,损失这么大我连眼睛都没眨……” 他看看蒋衾的脸色,怒道:“我知道你肯定又说我撒谎!” 蒋衾冷冷道:“不,这次是真的。” 靳炎不知道蒋衾昨天跟关烽聊过,瞬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操,这他都能分辨出来?! “——你现在损失只是暂时的,靳炎,你不会收手。如果我今天松口答应回去,明天你就会立刻打开仓库,把货出清,再继续让那帮亡命之徒帮你运玉石和军火。” 靳炎似乎想说什么,蒋衾摆手示意他闭嘴: “你可以做出牺牲,但你所有的牺牲都有个度。你现在想挽回婚姻,所以放弃金钱和生意;但如果你发现婚姻无法挽回,就会立刻停止这种牺牲。” “归根结底,那给你带来巨大利润却又可以把你送上断头台的生意,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靳炎默然半晌,勉强笑道:“这么说太过分了吧,我们二十年的感情……” “我们二十年的感情,所以我才了解你。” 蒋衾做了个“谈话就此中止”的手势,转身向远处走去。 他的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天气十分晴朗,阳光洒在他扬起的发梢上,泛出浅淡的金棕色的微芒。 靳炎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蒋衾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抱着书走过学校操场的少年,眼神单纯而性格坚韧,所有爱恨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时光淙淙如同流水,他已涉过那条河流,转眼却发现蒋衾还留在对岸。 就算他想往回走,也找不到那条回头的路了。 第31章 蒋衾在温泉酒庄住了几天,期间一直想买机票去S市,但是屡次都因为靳炎和黎檬轮番盯梢而作罢。 又过了一周,他接到方源从H市打来的电话,担心的问:“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还好吧?” 蒋衾苦笑:“还没被气死……你怎么样?” “我还行。最近放假想回S市,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蒋衾第一个念头是答应,然而转念一想,又有些心灰意冷:“我回去又能干什么呢,我父母那样你也是知道的……最近他们跟你爸妈联系过吗?” “哦,上周末来我家吃饭,姨父好像还很生气,姨母却有点松动,问你好不好来着。我让我妈告诉他们那报道不是真的,都是记者在炒作,姨母听了还有点担心你。” 蒋衾毕竟身为人子,瞬间心便微微的热起来:“我妈担心我?” “嗯,我跟他们说你上法庭跟靳炎离婚,但是没成功。别担心,这不是你的错,靳炎这件事情的确做得太不地道了。” 何止是不地道,简直他娘的就是无赖! “你要是想回去,我就多帮你买张机票。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 蒋衾报了温泉酒庄的地点,又说了关烽和段寒之的名字,方源特别惊讶:“段寒之是名导啊,我听说他去年在国外拿了不少奖……关烽是不是关氏娱乐的掌门?这人你小心点,有小道消息说他早年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就是当地黑道一霸,后来回国办娱乐业,就把国外学来的那一套直接搬内地来了。去年有个境外狙击手枪击事件你知道吗?目标就是他,身中两枪没死掉,很牛叉呢。” 蒋衾心说不用你提醒,我不仅知道他混黑道,我还知道他从那美克星来,最近正因为不服地球的水土而皮肤过敏折腾得要死要活。 方源再三叮嘱后还是不放心,说:“要不我先帮你定了机票,回头去温泉酒庄接你。这事就先不用跟靳炎说了,免得出什么岔子,你看怎么样?” 蒋衾自然没有异议,感激道:“那就多麻烦你了。” “不用谢,自家人应当的。” 方源挂了电话,静静的靠在窗前抽烟。他身后几个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就笑道:“头儿也真是,还没动手呢就开始转移人口了,要我说那个会计师跟靳炎结婚十多年,不沾点黑谁信啊?” 方源也不生气,笑道:“我那表弟你们都见过,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个性?靳炎是可惜了没去演电影,不然拿个影帝绰绰有余,瞒他实在小菜一碟了。” “别说,这方面我还是挺佩服靳炎的,简直是情圣啊。你想谁要是把枕边人一瞒二十年,该花多少心血多少精力啊?这他妈不是真爱是什么?” 几个人都轰然称是。 有个女警却有不同意见:“不能这么说,谁逼着靳炎跟枕边人扯谎二十年了不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你们想想,哪天你们要发现自己的老婆其实是黑社会大姐大,那温婉贤良全是装出来骗你的,你还能一脸泰然的坐在这里说真爱吗?” 几个男警察全都不干了,一个个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反驳,办公室里一时乱的跟锅粥一样。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方源叫了几次才让他们都安静下来,看看那满脸不服气的女警察,摇头笑道:“有一点是对的,靳炎能有今天的地位,蒋衾功不可没。他现在要是随随便便就放弃结发二十年的伴侣,别说自己心里感觉如何,就是旁人看着都要心寒,以后谁还敢跟他沾?” 先前说话的那年轻警察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这点我同意头儿。还有一点,要不是靳炎最近忙着离婚的事情,把整个产业链都断开了,我们哪有这么容易抓到他的破绽啊?” 这话方源听着有些不舒服,但是又不好反驳,只随口道:“靳炎公司里那女的也出了不少力,别小看了线人的功劳。” “噗嗤,那女的也没安什么好心……” 众人乱哄哄的讨论一阵,那女警察问:“头儿,你真去温泉酒庄接你表弟回S市?” 方源坦然承认:“我不想让他受到牵连。如果他有什么问题,等把大头抓了,再慢慢调查好了。” 办案的时候总有小鱼溜走,众人也不理论,只有那女警有点担心:“那你会不会跟关烽碰上?” 办公室里骤然一静。 关烽是个奇异的存在。一方面,所有人都知道关大公子是当地娱乐圈和黑道结合的典型代表,另一方面,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找出关烽涉黑的证据。 他永远游离于黑道之外,道上的事情完全无法跟他牵扯,他的案底就如同他那张脸一样无瑕冰白。 然而只要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能打听出关烽早年在法国玩得有多糜烂;他二十岁时的私生活说出去能让最没有道德底线的人都无法接受,据说他还在巴黎的时候,有好几次他的保镖不开枪,都没法把喝得人事不省的他从嗑药夜店里带出来。 直到现在法国当地黑道的一些公司还在给他分红——分红就代表股份,代表控制权——尽管没人知道为什么。 那年轻警察仿佛想说什么,被方源打断了。 “我们不能动关烽,现在还不是时候。凡事都有重点,能拿下靳家我们已经达到上级的指标了,关家实在不是我们现在的目标。” 这话非常入情入理,小年轻还想说什么,看大家都不说话,也只能悻悻的闭了嘴。 “这周五我去温泉酒庄接蒋衾,回到S市后我再联系你们,靳家的事等我回来在做定夺。”方源环视周围,最终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蒋衾显然不会把自己要回S市的事情告诉靳炎——按靳炎的一贯尿性,他不把这件事搅黄了,他就不姓靳。 而且靳炎大概是打电话的猫腻被揭穿,恼羞成怒无以言表,这几天一直攒着劲儿想找蒋衾麻烦。无奈蒋衾对这个男人实在太了解,这几天压根就没跟他说话,每次到睡觉时间就出门跟黎檬下棋。靳炎气呼呼的找不到人,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蒋衾周五就离开的事情于是没人知道,就临走前跟关烽打了声招呼。关烽倒是有心劝合,无奈被皮肤过敏折腾得要死要活,每天泡在药水里连话都不想说,听了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其余不提。 到周五那天晚上方源果然开车来到温泉酒庄,在楼下打了蒋衾电话,蒋衾看靳炎不在,提了东西就往外走。 结果路上碰见摇着尾巴在花园里玩的黎小檬,黎檬一看蒋衾,立刻大惊:“妈妈你要上哪里去?” “……”蒋衾问:“我不知道,要不我帮你打电话去卵子银行问问?” “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嘛。”黎檬伶牙俐齿的反驳完,担心的凑上去:“妈妈你是要回H市吗?你就这么把靳炎放着不管了吗?靳炎无所谓,你带上我吧,我保证乖乖的每天跳脱衣舞给你看。” 蒋衾眉角抽搐。 “真的我可会跳了,上次学校汇演他们还劝我上台表演一下呢。虽然在这里有温泉泡但是我不会跟你分开哒,带我一起回去吧我保证不告诉靳炎。” 说着黎檬还鼓着脸威胁了一句:“不然我现在就大声叫哦,我叫‘靳炎你夫人跑啦你还不赶快来追’!” 蒋衾:“……” 蒋衾深吸一口气,看看黎檬那恨不得伸出来凑到自己脸上摇动的小尾巴,终于勉强道:“你……想跟就跟吧。” 黎檬欢呼一声,出了膛的小炮弹一样冲到楼上抓起钱包(内有信用卡)、两枚云子(下棋幸运物)、水晶绵羊钥匙扣(尾巴可以摇动)、小花睡衣(“没见过吗土老帽?”)往小包袱里一塞……整个过程跟他当初逃离家门冲到段寒之家避难的经过一模一样,大家已经看出来了。 所以当方源坐在车里,看见蒋衾屁股后边还跟着个一摇一摆的小尾巴——黎檬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把他带去给二老看看,”蒋衾头痛欲裂的解释,“而且不带他的话会有大麻烦……我出来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黎檬得意的一瞥方源,目光里很有些“小样儿你敢跟小爷斗”的意思。 方源无语半晌,说:“上来吧,这时候正好可以赶去机场。” 蒋衾上车了,黎檬于是也跟进去了;跟进去以后才发现不对,惊问:“你们回H市还要坐飞机?!” 方源专心开车,蒋衾闭目养神。 黎檬崩溃了:“离H市六十公里你们要坐飞机?!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那里?!” 方源继续专心开车,蒋衾继续闭目养神。 “啊啊啊不要吧你们这是去私奔吗私奔还有带小孩的吗!到底是去哪里好歹让小爷我做个明白鬼吧?呜呜呜爸爸妈妈我好害怕我要回家——!” 蒋衾终于睁开一只眼睛,凉凉道:“去S市。” “……”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蒋衾放完大招,继续补眠去了。 黎檬则一副“=口=”的表情,半晌才撕心裂肺的憋出来一句:“——你……你说……你说神马——?” 可怜黎小檬,第一次见外公外婆,彻底傻了。 本来靳炎只要去找关烽,就一定能知道蒋衾周五要走的事情。 但是自从关烽泡完温泉皮肤过敏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心里发虚,老远看到关烽就立刻绕道走,因此错过了第一时间探得敌情的最佳时机。 等到他从Hellen那里得知关烽皮肤过敏其实是由于段寒之故意扒开他衣领往里打了个喷嚏引起的之后,已经太迟了。 周六早上他醒来,发现媳妇不见了,儿子也不见了;丧心病狂的靳总跑到走廊上随便吓死了几十个人之后,终于看到全身泡在药水里萎靡不振的关大公子,关烽冷冷的说:“会计师去S市见他父母了,他表哥昨晚来接的他。” 靳炎只觉得迎面一道九天玄雷,差点把他劈成焦炭。 “说起来,”关烽问,“这几天你一直都躲着我,是因为你终于对关闭堂口导致我生意受损的事情感到内疚了吗?” 靳炎一股恶气直冲脑门,瞬间很想说不是的!是因为老子那天按着媳妇在你的温泉里干了一炮!所以你赶快去换温泉的水吧不然该多恶心啊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看到关烽身后无形的翅膀——巨大且纯黑且明显只有吸血蝙蝠才拥有——瞬间就清醒了,诚恳点头道:“是这样的没错。” 关烽点点头,“你早该道歉了。” 说完继续沉到药水里,咕噜咕噜的吐出一串气泡。 靳炎打量他半晌,突然很想在木桶底下加把柴,点个火,然后串个竹签;相信半小时后他就可以招呼段寒之一起坐下来吃烤蝙蝠肉了,吃不完还可以打个包,等下买了飞机票到S市跟老婆孩子一起吃。 唯一害怕的就是蝙蝠基因会传染,万一吃了会基因突变成为那美克星人可怎么办呢。就算不基因突变,得个那美克星的流行感冒什么的也不划算啊。 靳炎踌躇半晌,最终悻悻转过身,打电话定机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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