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僵尸来了 下——凌均
凌均  发于:201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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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Day 46

 靠着罗曼殿下还能拿得出手的织物,他们勉强买到了今天的食物,包括了罗曼不喜欢的青豆和压缩饼干,这种节俭得近乎赤贫的购物体验简直让人终生难忘,伊萨还不能指责什么,他就像个真正的吃软饭人士一样沉默了。 “阿萨托斯找到了一个食谱,据说可以把压缩饼干做成蛋糕……我明天得试试,你不能把主食留给那么可怕的东西,伊萨,我们能买一点巧克力吗?就一点?”罗曼说,他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采购区,然后跟在男人身后。 伊萨没有理会那点抱怨,他收了好几张传单,计划着明天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如果罗曼愿意呆在一群姑娘身边织毛衣,他也不会反对的,但自己一定不能白吃白喝。 他们走在相对僻静的道路上,整个制药厂的建筑高大而宽敞,鞋底摩擦在地面的时候会带着一点回音,头顶是被分割着好几块的天空,泛着澄澈的蓝色,透明得有些过分——那些环保人士应该会感动得落泪,当川流不止的汽车,以及永不停歇的工厂都停滞了下来,人类的痕迹也开始慢慢消退了。 男人刚走到拐角,有一个年轻人直接撞进他怀里,伊萨退了好几步才避免了两个人一起摔倒的命运,后者抬起头,他面色有些苍白,张开的嘴唇也颤抖得不行。 “我看见有人死了。”他说,然后喘息了好几下。“是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她倒在地上……衣服很乱,我没有看清楚……” “放轻松一点,”伊萨朝着了那个人跑来的方向望去,尽头是一堵墙,上面贴有卫生间的标志。 “是在那吗?”男人问。 “就在那门口,上帝啊,我头一次离死人这么近,那里被血给覆盖了……”那个人抱着头感慨道,就像任何一个好市民发现尸体后的反应——典型,但是也奇怪得厉害,居然有人能在末世后的两个月不见到任何尸体,伊萨想,这可真是绝了。不过眼下并不是关注基地福利的时候,他决定去现场看下。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那位跑出来的先生叫道:“别,别过去,会惹麻烦的,治安队会把你们列为嫌疑人。” “为什么?我们只是去一趟洗手间。”罗曼漫不经心的说道,嘴角微微扬起。 对方总算收起了放在罗曼脸上的目光,他解释道:“这一带是工厂的全自动化车间,里面摆放的东西太多了,一直没办法供基地使用,一般人可不会往这跑。” “你也来了,先生。”罗曼说。 “……我是不会再回去的!”那个愤怒的叫道,他一面向着更远的地方走着,最后还是回头说了一句:“听我的,赶快走。” 伊萨目送着那个气急败坏的好好先生,几乎是同时,在场的两个人都开口说道“我在想……” 罗曼停了下来,他看了眼身边的同伴,示意对方先说下去。 “那个绑架科林的僵尸,有可能是他,或者是一群僵尸同伙。”伊萨说。 “噢,克里斯先生,我们这是心灵感应吗?” “闭嘴。” 那个洗手间藏在建筑物的后方,仓库和高墙构成了两道遮光板,几乎没有阳光直射在上头,伊萨看着地上的青苔,叹了口气,按照他的老本行来说,这地方完全符合理想中的约会,抛尸,暗杀地点。 如同那个吓得不清的先生所说,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横躺在路中央,她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俯卧在地上,衣服后面剪裁成了V领,显露出白皙精致的背部。她身下的白色瓷砖布满了鲜血,和那件正红色的裙子侵染成一块,分辨不出界限,远远看去,就像她正穿着一件华丽得不可思议的长裙。 伊萨皱着眉,他小心地把那具尸体翻转过来,那个致命的伤口在腹部,和刀伤,枪上不同,那是整整一块肉被扯落的下来的景象,在基地外面,这种伤口很常见,僵尸们天生就爱这么干。 “它们真浪费。”罗曼评价道。 “她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伊萨收回了右手,那个姑娘已经没有丝毫的脉搏了,也不知道需要多久,她才会变成另外一种死物。 “可是她穿着「欢迎来咬我」的红衣服独自来到这里。”罗曼看了眼尸体,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头发已经散乱的垂了下来,但还是看得出精心打扮的痕迹。 “看样子,她在约会。”伊萨说,他有点没法理解年轻人的心态,隔着这堵墙就是一大堆僵尸,基地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地下帮派,他们怎么有这个胆量跑到最偏远的小角落找死。 男人向后退了几步,他避开了那些血液,扫视了一下四周,现场只残留下了另外一个人的脚印,看样子是名男性,他迈过女孩的尸体,朝着南面离开了,原地还有一个女士皮包,伊萨拿着它仔细的翻找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罗曼问。 “任何东西,”伊萨说,那里面的东西很多,基地的筹码,口红,还有乱七八糟的糖果,他最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记事本,被撕得很薄,里头夹着不少卡纸。 伊萨有些失望的略过头几张账单,使用者把两个月来的零食价格涨幅都记录了下来,或许只有罗曼会需要它。他快速的翻看着,一张明信片突然滑落在地上,那上面只有一些关于爱情和疼痛的无病呻吟,在男人以为要一无所获的时候,他看见了明信片的背面。 「20号下午在老地方见,爱你的施特莱斯。」 “今天不是19号吗?”伊萨有些奇怪的问。 “你一共睡了两天。”罗曼柔声说道,那些外粒子正一点一点的落在女孩身上,显然在做一些只有外星人才能理解的勘测。“她很可能在一小时内「醒来」,你为什么不等到那个时候呢,直接问受害人会快很多。” “不了,我不想跟僵尸说话。”男人叹了口气,他把那张纸片放进口袋,如果眼前的死者再度活过来,可以想象她能恐惧成什么样子,没有任何人能够安慰她,相反的,人类不得不杀死她——他还不想成为这样的处刑人。 “怎么了?”他看着青年突然转过头,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罗曼一下就拽着他跑到了墙角,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伊萨恨不得把这个粘人的小混蛋推到在地,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些蓝色的粒子已经完全包裹了两个人,就像一层雾气,他看见建筑物和地面都蒙上了相同的蓝色。 一群人从仓库后面的小路走来,好几个人握着枪,并不是那些随便玩玩的电击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玩意儿。他们四处打望,走在最前面的探路者非常仔细,他甚至走到了两人正前方,似乎在他眼里,前面只是一团空气和水泥墙。 就像罗曼以前说过的那样,他可以用外粒子隐形——对于这种变魔术一样的外星科技,伊萨可不那么放心,他尽可能的和罗曼抱在一起,虽然某个小混蛋得寸进尺的蹭来蹭去……但那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第三个了。”其中一个人开口了,他打量着女孩的伤口,似乎在评估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看到的第三个,天知道那群鬼东西绑架了多少人,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他们的聚集地,卢娜还是没有颁布任何指令,她的反应可真够慢的。”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就算她是大老板的女儿,先生们,她也只是个妞,很多时候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来解决……好了,送她上路吧。”探路的男人抬起枪,毫不留情的说着。 “……等等,她醒了,你们就不问点东西吗?” 伊萨尽可能的偏过头,他看着那个姑娘从血泊里支起身,她睁大着眼睛,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只有一两滴血印,不可否认的,即使在死后她还是个难得的美人。 “嘿,到底是谁伤了你?”一个男人问道。 那姑娘愣愣的坐在原地,好像还没有从死亡里恢复过来,直到行刑者的枪对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才反应过来,近乎歇斯底里的叫道:“他咬了,他居然咬了我,这不可能……”然后发出了哭泣一般的悲鸣,她的眉头皱成一团,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是没有一滴眼泪能流出来。 一颗子弹直直的射入她的眉心,先前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一下就停止了,然后那些人沉默的包裹着尸体,这显然不是什么开心的活——虽然它们还保留着人类的思想,但在本质上,已经同活死人无异,它们会腐烂,渴望生肉以及感染人类,一时间的心软并不能得到任何好的结束。 “你可以滚开了。”见那些人完全消失以后,伊萨终于推开了某个小混蛋,后者已经隔着衣服,把伊萨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男人差一点就要按捺不住揍他的冲动。 “我以为你很喜欢……” 伊萨冷冷的看了眼罗曼,后者识趣的把下半段吞进了肚子里。 他取出那张明信片,仔细的端详了一次,然后说道:“今天晚上,我想去档案处一趟。” 大部分的文件被存放在了中央大楼,制药厂过去的办公室,那栋建筑的外壳全是玻璃,在日光下也是银灰色的一大片,和其他水泥建筑比起来,倒是好上太多了——据说有不少人提议把它改装成活动中心,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潜入那里面并不困难,特别是带上了拥有一个超级电脑的外星人,为了省电,这栋大楼的电子锁都换成了最原始的铁锁,可能只花了几分钟,他们就找到了那间存放档案的资料室。 那些书架上摆满了文件夹,用照明灯扫了一下,伊萨松了口气,它们最起码是字母排序的。 “在你下定决心翻档案以前,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一封情书上的署名很有可能是假的。”罗曼说,他正把那些外粒子当做照明用的玩意儿,那些小颗粒漂浮在空气里一颤一动的,像极了充满萤火虫的仲夏夜。 “哦,那你写过吗?”伊萨随口反问道。 “当然有……”罗曼停顿了一会,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回忆:“……我给老师写过一封匿名信。” 这下轮到伊萨沉默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罗曼,一面在心里想着果然外星人都不那么正常。“你那时候多大?”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青年有些自暴自弃的捂住脸,过了一会,他小声说道:“那封信被转交给了校长,然后直接送到我父亲手里……” 伊萨头一次这么同情一个人,这几乎是一封情书能遭遇到的最惨烈的结局了,他尝试性的安慰了一句:“令尊说你不应该早恋?” “不,他说我不该留下证据,这样对皇室的声誉不大好。”罗曼说,然后他期待的看向伊萨,好像那些童年时候的打击完全不存在了。 “你写过吗?亲爱的。” “从来没有。” “收到过吗?” “坦白说,也没有。”大部分人都会在奇怪的年纪写出一些「饱含忧伤和痛楚」的东西,然后送给自己看得最顺眼的那个人。很不幸的,伊萨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工作,他看得最顺眼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枪,所以对等的,他也不会收到任何人的爱情文学作品了。 倒是卡罗尔一直给他写信,每隔几个月会寄过来一封非常厚重的,可能有七八页的长信——他从来没能真正读完过,那小子的字写得可不怎么样,往往是把几个月干了什么都事无巨细的写了出来,伊萨怀疑那其实是小混蛋的日记本,而自己就是他的终端硬盘,只负责存档。 “不如这样吧,以后我写给你,然后你也有机会写情书给我了。”罗曼和男人一起蹲下身,用一种欢快的语气建议道,后者的答复是一摞厚厚的文件夹,它们被毫不留情的丢到某位情圣怀里。 姓氏以S结尾的登记册一共有四本,感谢基地过剩的人力资源,它们被整理得非常漂亮,上面备注了大多数人在基地的住址,职业——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多了,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那位姓施特莱斯的先生。 伊萨拿着照明灯,快速的翻找着,他发现了不少可笑的名字,很显然是昵称,比如会偷窥的星星,僵尸终结者一类的,正如那位登记员所说的,他们不在乎名字的真假,能用就行……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他回到了先前翻过的一页,近乎颤抖的抽出了那张纸。 那上面简单的写着一个名字:「K·霹雳小子」,那个早应该死了两个月的混蛋小子的无聊称号。(注一) 47、Day 47 伊萨确信这份东西属于卡罗尔,他的弟弟和过去一样,把所有的爱好都如实报了出来,在个人专长那里填上了素描,还把棒球和苹果派这种偏好给写了上去——看到这里,男人有些头疼的担忧起来,这样一个废物会不会被基地赶出去。 然后他想,那个小混蛋真的在科伦林吗?和他在同一片地方,直径不到三公里的建筑群里,只需要出门散散步就可以碰面的那种……卡罗尔到底是怎么从那个见鬼的森林公园里逃出来的,然后成功的跑到了俄勒冈。 在这一刻,男人脑子里划过无数个疑问,卡罗尔最后的那通电话挂断以后,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上开了道口子,那是种难以形容的空虚,不足以致命,也不会特别难受,只是一旦想起联想到任何相关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字眼,那些回忆就像开闸的水流一样止不住的跑出来。 卡罗尔会把整个长假的时间花在伊萨加州的住所,就算伊萨声称没有时间接送,他还是会搭着公车,或者朋友的私家车跑过来,那种无畏的跨越一个州的态度简直是愚蠢透了,为了避免那些可能发生的绑架,诈骗,或者诱拐案件,男人只能亲自开车回去。 艾丽娅的二婚对象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看上去还算和善的中年人,但是卡罗尔不喜欢他,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到那个一天,伊萨还找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儿童心理学,但那都没有用,小混蛋就是哭着喊着要跟他一起住。 就连圣诞节,他也不想回那个家里——他们的母亲反倒没什么反应,好像大儿子帮她接手拖油瓶再正常不过了,伊萨一直没有跟她说话的勇气,她看着他的眼神陌生极了,好像那只是来串门的年轻人。 当艾丽娅打开门,她会礼节性的问上一句:“嗨,伊萨,你最近还好吗?” 伊萨记得他每一次的答复,他会点头,然后说我很好,或许有那么一两次,他想要开口说点别的,但她已经把卡罗尔和打包好的行李推到门口,好像那就是她唯一的回答。 到最后,他和那个女人唯一的联系就是小他八岁的弟弟,虽然伊萨不止一次想要把这个烦人精打包送回去。 他还记得八九年前的圣诞夜,小混蛋在跑出门以前一直说他要吃苹果派,伊萨决定把那个东西当做圣诞礼物塞给他,就当今年的任务就彻底结束了,他在厨房里研究了很久,一直到那个历经磨难的苹果派出炉,卡罗尔也没能回家。 外面开始下雪,渐渐堆积在玻璃窗上,凝结成漂亮纤细的冰晶,那景象符合每个人关于圣诞的想象,伊萨只觉得他即将度过最可怕的圣诞,那个从来不让他省心的小混蛋发过一条短信,说是在城郊的公园里,男人抓起一件外套,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越是向着城外,地上的积雪就水涨船高,花了比往常多两倍的时间,他才开到那个偏僻得不行的公园,唯一的一站公交车已经停运了,伊萨踩在雪上,它们已经很深了,足以把人的整个脚背陷进去。 那里在十几年前是个游乐场,有涂得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和奇怪的小丑雕塑,那些东西已经荒废很久了,经常有年轻人跑过来聚会,在那些陈旧的游乐设施上加上些涂鸦和粗言秽语。 我早该禁止他到这种地方,伊萨想,他已经找了很多角落,这里荒废得太久,像一些秋千和滑梯已经腐朽得不像样,随时都可能坍塌成一堆废铁,特别在这种恶劣的下雪天气,属于简直无法想象的意外。 过了十几分钟,男人还是一无所获,他几乎做好了在雪地里踢到一具尸体的准备,还是冻得硬邦邦那种。他决定去一片桦树林后面碰碰运气,卡罗尔总喜欢那种漂亮,充满生机的地方。 他赌对了,小混蛋确实站在树林后面的空地上,他只穿着一件运动外套,单薄得让人心惊肉跳——伊萨跑了过去,地上的积雪已经可以碰到人的膝盖,天知道加州怎么能下这么大的雪。 卡罗尔回过头,他嘴唇发白,金色发丝里夹着雪花,脸颊和耳根则变得粉嘟嘟的,那是冻伤的前兆,伊萨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小鬼身上,在冰天雪地里,他最不想干的事情就是和叛逆期的小孩理论。 “赶快跟我回家。”他忍着刺骨的寒意,抓住了比他还要冰冷的手,但愿小混蛋明天不会发烧,他暗暗的祈祷道。 “我刚刚看到了一些东西。”卡罗尔说,他看着前面那块空地——伊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那里的积雪很薄,和旁边厚重的雪堆界限分明,呈现出一个圆盘的形状,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拖着某个好奇宝宝离开了雪地。 坐进车里好一会,冻得不行的两兄弟才恢复了一点知觉,伊萨开着车,一直没搭理卡罗尔,他琢磨着圣诞假一过把小鬼打包送回给艾丽娅,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神经衰弱的,他还不想提前迈入中老年。 “我不是故意的,”小混蛋可怜兮兮的说道。 噢,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伊萨想,他以前打坏艾丽娅最喜欢的花瓶的时候也这么说,但她还是把自己打了一顿,最后还歇斯底里的哭了一场。 “我坐在车上画素描,终点站就是这个公园……”卡罗尔说着,他扯了扯兄长的衣角,示意对方分一点注意力给他。“那个时候还没下雪,里面看上去挺漂亮的,就像以前,我们一起去的那个游乐园。”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发誓我会很乖的呆在家里,帮你做家务,做饭都可以……别把我送回去。” “这样不是好很多吗,别整天像个女孩似的。”伊萨推开了快要哭出来的小鬼,一面意识到自己很难甩开这个麻烦。 回家以后,小混蛋一如既往的烦人。那个圣诞节,卡罗尔点播了一大堆关于外星人的电影,还有伪科学纪录片,伊萨被强迫着一起守在电视前观看,最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小子还会问他观后感: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外星人吗?他们长什么样?漂亮吗? 如果还能见到他,伊萨一定会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把罗曼牵出来溜一圈什么的。 “你听见了吗?伊萨。”某个外星人摇了摇他的肩膀,然后邀功似的举起一张表格。“我找到故事的主角了,他的资料可真多。” 罗曼很快凑了上来,他意识到那张被同伴捏着的纸片相当的重要,至少对伊萨来说是这样的。 “你发现了什么?”罗曼问,他尽可能让这句话听起来自然随意。 “我也不知道。”伊萨有些无力的说道,那充其量只是一张写有卡罗尔名字的白纸,没有工作地点,也没有住宿的分配,几乎无从下手的资料。 “是卡罗尔吗?”罗曼没有再看那张东西,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一个人会让伊萨脱离往常的模样——关于卡罗尔,罗曼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幻想从来没停止过,他和自己长得很像吗?男人第一次编谎话的时候,就说两人是兄弟关系,那应该不是意外。 他就是控制不住这种不入流的假想,什么作为帝国的第一继承人的尊严啦,不可一世的权威啦,罗曼只想捂住脸,他连问伊萨真相的胆量都没有。 伊萨收起了那份资料,还是平日那副不近人情的老样子,就好像卡罗尔会像野草一样健康的活下来。“如果他还在基地里,就会好端端的——只要我们找到那堆僵尸的老巢,然后彻底毁掉它。” “关于那位情圣先生,你找到什么了?” “足以让我们今晚不睡觉的地步。” 两个人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抛尸地,可以预见的,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在基地的每一寸水泥地上留下足迹。那位写了情书,同时很可能感染了女朋友的先生就在这附近工作,他是一个守夜人,有自己的休息间,会带着枪到处巡逻。 这的确很合理,那个倒霉蛋在执勤的路上被感染上了病毒,然后想起了还是人类的女朋友,想要把对方也拖下水什么的——这太恶心了,伊萨想,他居然想把自己的女人转化成僵尸,这几乎跟杀了她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残忍些。 他们绕着那些建筑走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有看见半个僵尸,或者人的影子。 “如果是我犯下了命案,一定不会傻傻的呆在原地。”罗曼推测道,他决定说服同伴回家睡觉,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进行一些愉悦身心的活动。 好吧,虽然他自己就是个毫不留情面的侩子手,而且从来没想过马上离开凶案现场。 罗曼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他可没有多余的力气计算战争中的阵亡人数。当教宗国的那些圣堂级舰艇被一个个炸毁,变成星际里的尘埃之后,没有人能数清楚具体的参战人数。而作为下令者的罗曼,只是坐在指挥官的座位上,那里的外墙由铣晶石构成,硬度极高,且近乎透明,在他的四周就是浩瀚无际的星海,只不过到处都是爆炸后的残留物。 那些废墟里会有人的残肢,用过的水壶,或者神祗的雕塑,它们会一直在宇宙里漂泊,直至被遗忘到最深的角落。按照教宗国的那套说法,亡者都会随着他们的旧神,修浦诺斯进入永恒的梦境殿堂,永远沉浸在从未触及的美梦里不再醒来。 罗曼有时候想想,觉得那个说法浪漫又恐怖,但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观里。在他受到的教育里,一切想要的资源和功勋只能靠征服,或者交换,至于做梦幻想什么的,他的父亲会在知道消息后,把他直接剔出王族吧。 安德鲁家族几乎是用雷霆一般的战术,还有绝对的强权赢得了最顶端的位置,很少人记得,在一百年前,他们只是流亡到边境小行星的落魄贵族,跟当时的皇室只有三代以外的血缘关系。 不过那些老长的功勋,还有几十本书都写不完的历史已经不重要了,罗曼想,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古地球谋生的普通人,很不幸的要参与各种打僵尸活动,当然,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糟糕透顶的。 罗曼看向身边的同伴,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擅长把不属于自己那份责任揽在身上,虽然他本人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罗曼想,但他却没法移开视线。在他过往的生命里,从未遇到过这样纯粹,肆无忌惮的生存方式。 我喜欢这种随性,这可真要命,王子殿下后知后觉的想到。 四周很安静,可以听到风声和墙外属于不死者的嘶吼,所以当某些机械的摩擦声响起的时候,没有目标的两个人很快停下了脚步。 那栋车间被完全密封起来,前后两扇门都由合金构成,而且还带着末世里少见的密码锁。 「您完全可以切开它们,殿下,就像对待那些落后的旧式机甲一样。」阿萨托斯建议道,好像那些厚重的金属只是一大片廉价塑料。 罗曼当然不可能像土匪一样的冲进去,如果他和伊萨还想保留基地的居留权的话,虽然他并不太喜欢这里,但在一切都没查清楚前,科伦林基地更像一张没有刮开的彩票,这下面可能什么都没有,但也不排除中头奖的可能性。 尽管这个建筑被雕琢成冷硬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它确实留了一两个通风口,设在距离地面二十几英尺高的地方,一副只容得了空气通过的样子。 “你可以爬上去吧?”伊萨收回视线,他转过头看向金发的同伴,好像对方说出不能会是一件匪夷所思的奇闻。 “……应该可以。”罗曼叹了口气,他在那个银色盒子里敲打了半天键盘,扒拉出来一个伊萨都认得的玩意儿,只需要轻轻一按,就可以带着绳索和抓钩定在墙上的推进器,前后只花了几秒钟,青年就站在了那个窗台。 伊萨放弃了爬上去的机会,他已经看见照明灯的痕迹,正从另外一个拐角传来,来者是一个棘手的熟人。 “你去里面看看,先别出来。”男人对着上方的同伴说道,很快离开了原地。 48、Day 48 卢娜·罗姆查尔德,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姑娘,以及称职的领导者,伊萨可找不出什么理由把她放倒在地上。 她似乎只是在闲逛,那个照明灯被她甩来甩去的,随时都在飞出去边缘,对于一个富家小姐来说,这倒是无可厚非的娱乐。但她是这个地方的首领,游玩地点还在一个潜伏了变异僵尸的基地里,这简直就跟在钢丝上跳舞一样毫无逻辑。 伊萨迟疑了一会,决定给她点提醒,他可没法想象这个姑娘变成什么奇怪的僵尸。 “你终于出来了,”那位小姐停下身,慢悠悠的把光照到男人身上,她有些惊讶的说道:“克里斯先生?你怎么也在外面。” 男人忍住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她的冲动,他尽可能让这听起来像一段巧遇,就像老电影桥段里面经常演的那样。 “我听说这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没事过来看看。”刚说完,伊萨又觉得这谎话听起来糟糕透了,好像他有什么奇怪的性癖,比如围观尸体什么的。 “实际上,我正带着一队人调查这件事,他们正在搜查后面几间仓库,我反倒没事干了,决定先过来瞧瞧。”卢娜说,似乎并没有起疑,她走进了几步,仔细的看着伊萨:“你没有感染上病毒真是太好了,这几天我一直很忙,没抽出时间看望你。” 伊萨只是点了点头,他确实想不到更好的接话方式了。 “你那位弟弟呢?他平时总是跟在你后面。”这姑娘似乎并不打算回到她那堆保镖身边,继续漫无目的的散着步。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伊萨想,假的那个溜进了你们的生产车间,至于真正的那个,还不知道躲在哪。 卢娜是个敏锐得有些可怕的姑娘,她在几分钟后,就决定前往守夜人所在的休息室,伊萨只能跟在她后面,如果不是那个临时工作的车间,他和罗曼现在也应该在那。 守夜人的屋子没有开灯,门窗关得很紧,一副没有人的做派。 伊萨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有可能是从外面飘过来的,但他感受到了那股不详的气息,这更像是某种对僵尸的神经质,没有科学根据,但大部分时候都能救他一命,他扯着卢娜的衣服,一起躲进了不远的角落里。 那扇门吱呀着打开了,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左手捏在一把猎枪的枪管上,那姿势很奇怪,就像拿着一根木棍,然后把它半拖在地上。 卢娜指了指那个人的背影,她做了一个无声的鬼脸——伪装成僵尸的样子在原地摇晃了两下……在跟踪人方面,两个人倒是带着不约而合的默契,都带着枪,目标都放在了那群僵尸的老巢。 那位前守夜人走的很快,脚步平稳,好像属于僵尸的笨拙感都被剔除了一样。在开头的一段时间,伊萨甚至以为自己猜错了,直到月亮从云里面冒出来,微弱的光线停留在那人脸上,左边的脸颊缺了很大一块,从嘴角到颧骨部分的皮肤通通被扯去了。 这可真是杰作,伊萨被恶心了一下,那群东西难道不能签下「不打脸」协定吗,就像太太们只在丈夫的大腿上施展家暴,以免伤及先生们的自尊,把同伴的脸咬掉什么的,这样很不利于家庭和睦,僵尸们的脑子肯定被病毒侵蚀了一部分。 僵尸的视觉并不好,毕竟玻璃体那么柔弱的组织忍受不了太多灰尘和腐肉,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们的听觉很好,可以随着声音捕捉一只老鼠,然后生吞活剥,人类在活着的时候肯定干不了这种事。 过了好一段时间,那个僵尸才停了下来,那是一处形状奇特的房子,有着椭圆形的顶部和缠绕在外面的粗大管道,静静的伫立在那,带着种让人恐慌的空旷。 卢娜取出了对讲器,那个小东西只发出了一阵模糊的交流音,显然是失去讯号了,她不死心的盯着前方,才开口道:“可以回去了,在往里面走可不安全,我可不想再把你拖进僵尸堆里。” 男人注意到她还是站在原地不懂,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那你留在这干什么?” 棕发的姑娘眨了眨眼睛,指着不远处的通风管道说道:“我在研究怎么爬进去。” 罗姆查尔德家族的确很有钱,就连这类空气对流的管道也显得无比的气派,即使两个成年人爬进里面,也能毫无压力的穿行,就算在里面睡觉,也不会过于难受。 “这里原本是用来排泄化学气体的,但是从来没启用过,我可以保证毫无污染。”卢娜说,她取出了一个厚厚的小本子,上面是整个基地的建筑蓝图,被压缩成了非常小的比例,也亏得她可以看懂。 每隔二十英寸,就会有金属网制成的隔板,可以直接看到正下方,虽然那下面也是一片黑暗——尤其是你还不能把手电筒打开,谁知道看上来的会不会是一只沉默的僵尸。 “我小时候很喜欢研究这种密道,几乎把本家的大宅子翻了个遍,打坏了很多古老的装饰物,当然也发现了一两个密道。”卢娜取出了一块指南针,一面仔细的盯着地图。“最后我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比如从主卧室通向客房的一条地道,出口就在那间房子的床底下,那是个漂亮的四脚柱木床,只会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它就是用来听床角的,我当年一直不肯承认那个用途。” “为什么?”伊萨随口问道。 “我听到了一些秘辛,比如转基因玉米可以在二十年后害死一代人啦,然后被吓得半死。”卢娜说,她合上了那个本子。“还有半分钟就进去了,我们只需要安静的呆在那,听点僵尸的座谈会什么的。” 有些时候,女人一兴奋起来可真是要命,卢娜陈述了一遍计划「只需要进门左转,然后原路返回」,听语气就像是要进入购物中心血拼一样。伊萨叹了口气,他想这场病毒一定把正常人都杀光了,只剩下一大堆凶残的人类继续破坏地球。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卢娜显然把地图记在了脑子里,他们在黑暗的环境里穿梭了好一会,伊萨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湿润滴答声,还带着咀嚼的响动,你可能会在吃三成熟的牛排发出类似的声音,当然这个明显大得多,属于会被赶出高级西餐厅的级别。伊萨正趴在一张隔板边,他屏着呼吸,小心的向下看去——有两个僵尸正半跪在地上,他们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尸体,头垂得很低,只是在吞咽和咀嚼。 那场面让人浑身发麻,伊萨意识到自己看错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抽动了一下,就像濒死前的鱼,连手指末梢都在弹跳,毫无疑问,他还活着,那群鬼东西可不吃腐肉。 天知道他怎么把颜色都分不清的场面看得那么清楚,伊萨收回视线,他想那个人活不了太久了,可能会在下一秒死去,他忍受的痛苦已经到头了。 “还没吃够吗?”从另外一头传来了声音,沙哑得有些过分,就像喉咙管里被塞上了沙粒摩擦的结果。 “反正已经啃掉了一大半了,我怀疑他转化以后会变成残废,全部吃掉也不错,毕竟好多新生者都很饿,我不想看着他们乱跑,然后引来一大队拿枪的人类。”一个女人说道,她走到了伊萨能看见的角落,高跟鞋咔咔的作响,作为僵尸,她看上去状态好极了,手臂依旧是光滑细腻的样子。 “我并不看好次级新生者,他们长得可真糟糕。”她用埋怨道,然后踢倒了一个趴着进食的僵尸。 伊萨和那些东西打斗过太多次了,他清楚僵尸的力量——即使是一个成年男人,在未经训练以前,也很难把它们踢到半米以外。男人盯着那个仰躺在地上的,被称作次级的僵尸,他苍白着脸,嘴巴下面全是鲜血和肉沫,没一会就爬起身,继续不厌其烦的进食。 “温柔一点,蕾拉,虽然它们不会跟你生气。”另外一个男性走了过来,他的发色很浅,近乎纯白色,他甚至吻了一下女伴的侧脸。“次级的感染者能服从命令,记忆也还不错,比某些完全失败的东西要好上太多了。” 伊萨皱着眉,他觉得自己见过这个男人,但在这个角度,完全没可能看见他的正脸……卢娜戳了下他的肩膀,伊萨抬起头,对方在他掌心里写了几个单词:「你在看什么」。 男人先是很奇怪的看向卢娜,她正偏着头,眼睛瞟向通道的另一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而她没有任何理由,特别是在说话的时候这么干。 不,她只是没办法看到我而已——这个念头突然跑进伊萨脑子里,他回想起了那个在月光下的腐烂的侧脸,上面还带着垂落的白色肌腱,直到现在,他还可以看到卢娜的卷曲的头发,以及下面的一举一动,这里可没有任何光源,理论上,他只能看到一大堆黑色不成形的东西。 伊萨想起了那个跟水晶没什么区别智脑本体,它在自己的手腕里呆过那么一小会,按照罗曼的说法,只是把基因调整到了未来居民的水平几万年后,人类已经能跟猫比夜视能力了吗。 下面的那对情侣又开始说话了,虽然变成了僵尸,他们还是能肆无忌惮的做爱,过了一会才回到正经事上——关于如何占领救援基地,把里头的人类都变成僵尸的正经事。 “我们的守夜人刚刚来过一次。”那个男人说,伊萨推测是那个半边脸没有的守夜人,看样子他们在挖角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他说搜索的范围已经扩张到了C区,看样子明天就会到我们这了。” “我会给卢娜制造点乱子的,她那副有钱人的嘴脸真让人恶心……”那个僵尸姑娘咒骂道。 一阵交流电的响声突然传了出来,是在卢娜的位置,她在下一秒切断了对讲器,但是已经晚了。 那个白色头发的男人抬起头,那张脸白得像雪一样,连眉毛都是淡灰色的,他看向上方,鲜红色的眼睛带着点兴奋的意味。“可能是一只老鼠,或者两只。”他说,然后扯开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伊萨记得这个人,他前几天刚刚从自己手下溜走,那个绑架科林的文学老师。 “卡特,你去检查下上面,仔细点。”那个已经晋升成头领的僵尸下令道。 49、Day 49 如果一个僵尸爬上来,伊萨当然可以把一颗子弹送进他的脑壳,然后,就听天由命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只僵尸呆在下面! 事情果然不会是原路返回那么简单,伊萨有些认命的想到,一部叫座的恐怖片从来不会给主角从怪物眼皮底下溜走的机会,你必须拼了命的逃跑,或者拼了命的尖叫来满足观众的眼球。 他和卢娜呆的地方,属于通风管道的十字路口,四面都有通道,适合躲藏,唯一的问题是,那个叫卡特的家伙要哪个方向上来。 “你还知道怎么爬上去吗?”下面的女人干巴巴的笑起来,就像那些卡壳的老磁带,毫无生气可言。 “省省力气吧,婊子”那个僵尸骂道,他倒是很快撬开了隔板,那片金属直接掉在了地上,伊萨听见那些金属的闷响,他猜测对方已经爬进来了,离他们还有十几米,在这种不够宽敞的地方,想要不动声色的转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类只能趴在原处,他们分别在两条通道的开端,不约而同的思考着如何安静的敲死一只僵尸。 伊萨取出了一把小刀,上面带着四片交织的羽翼,它们呈现十字型,包裹在银色手柄上,是某一次跟罗曼要过来的武器,青年挑选了半天,最后把这把只有手指粗细的匕首递给男人。 「启动的时候,只需要把手指放在十字的中心。你可得小心点,这玩意儿太锋利了。」 他抚摸过那些精细的纹路,目光柔和,最后停留在了中央,匕首的尖端开始闪过一缕蓝色的光芒,就像那些永远漂浮在罗曼周身的色彩。 伊萨屏住呼吸,贴着管道一动不动的,他清楚怎样狙击一个人,如何让对方一言不发的死去——那个僵尸越来越近了,死后的身体显然不适合这类运动,金属管道在他的折磨下,发出规律的声响。 他看得很清楚,甚至可以看见那根探出来的手指只有半片指甲,那个家伙的脖子很近了,可能只有二十英寸的距离,伊萨想,对方已经探出头,他生前肯定有些秃顶。男人一手按住了他的喉管,那把小刀直直插入了大脑与脖项的凹陷部分。那感觉太过顺利了,就像切牛油一样,匕首甚至在神经中枢的位置转了一圈,整个过程不到五秒,伊萨托住了死者的上半身,小心的把它把放在平面上。 “你已经笨得摔倒了吗?”下面的女人叫道。 卢娜紧张地看着对面,她的同伴开口了,声音显得低沉又模糊,“我找到了一只老鼠。” 来时的道路已经被撬开了一段,两个人类可没法再从那里通过,在地面上的僵尸反应过来以前,他们得找到另外一条通道,离开这个鬼地方。整个隧道就像永无止境的似的,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伊萨觉得他们的行动可以用蠕动来形容,透过那些隔板,他看了一些僵尸围在地上坐着,就像普通人一样聊天什么的,自从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没敢再停下来。 卢娜把出口选择在一个仓库,她轻而易举的跳到那些货物上,然后打开了手电筒。“你一定要温柔的跳下来,这儿全是易爆品。”她小声说道。 这听起来好极了,在制药厂里放那么多危险化学品,或许一会就能炸掉那群混蛋,伊萨想着,有些惊心胆战的踩在那些箱子上面。 “我恨这个,他们在修建十三号厂房的时候,在水泥里添加了新型材料,据说是反商业间谍的,为了那一点点专利,我爸爸已经丧心病狂了,对讲机出了三百米就再也没信号了。”卢娜说得很快,就像要把刚才压抑的时间通通补上一样。 “如果我们没法出去,就没人知道真相了是吧。” 伊萨替她总结道。 “别乌鸦嘴了,我们必须得出去。”卢娜抬起手电筒,打量起四周,她盯着水泥地很久。“我认得那个穿高跟鞋的姑娘,是我们上周救回来的大学生,在这以前,基地里从来没有过僵尸……” “那些东西很可能混在那个大学生团队里,进入了基地。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为了点愚不可及的同情,害死了几十个人。”她即使在承认错误的时候,也是直白得过分。“解决这件事以后,我就应该让出这个位置。” “如你所说的,那是在以后。”伊萨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卢娜愣了一会,不过她显然不是伤春悲秋的那块料,很快掏出武器走在了前面。 除了那堆危险的化学品,这片仓库相当的安全,连那点腐肉的味道都消失了。伊萨站在一扇小门旁边,隔着铁板,里面的空间安静极了,听不出什么僵尸的存在,他做了下手势,猛的踢开了那扇门。 那些金属桌椅整齐的排列在里头,透着一股无机质的意味,一些冷冻柜靠墙摆放着,卢娜把照明灯移到地面,那下面不少散落的实验器皿,像是被人狠狠破坏了一次。 “现在就退回去。”伊萨说。 卢娜没有多想,她清楚身后同伴的能力,先前他能在一片黑暗里,毫无失误的干掉一只怪物,精准得就像某些潜伏在树林里的野兽,有着难以想象的反应力和杀伤力。 直到她跑回门口的时候,男人还站在里头,他拿着什么东西向下一击,那一头传来了犬类呜咽的声音,紧接着,伊萨朝着入口冲来,他前脚刚刚踏进仓库,卢娜就着手关门,距离锁缝还有半英寸的时候,后面那个玩意儿狠狠的撞了上来。 在两个人合力的情况下,门才被勉强的合上,上面还带着撞击留下的凸痕,随着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的撞击,逐渐的扩散到整片门板。 “我敢说它就差临门一脚了。”伊萨说,他拿着一根铁棍,好像破门而入的那个只是街头的小混混。 那扇门哐当地掉在地上,作为明显不是预防怪物的用品,它已经尽力而为了。一个类似人手的爪子从实验室探出来,踩在那块可怜的门板上,卢娜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为那玩意儿长得多么的惊世骇俗,而是它离一条狗的形象差得有些远。 就像把一只狗的头部按到了人的身体上,只是把颜色和外观统一成腐肉应该有的样子,生硬得可怕,就好像儿童的涂鸦似的,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似乎由于脑袋是动物的缘故,它选择四肢着地,高高的昂着头,冲着两个人类发出不怀好意的低吼声。 伊萨确信自己看到了那只‘狗’的口水,他抬起右手,直接将铁棍挥过去,那东西闪躲得很快,一下就蹿到了几米以外,它在那徘徊,似乎在用可怜的脑瓜思考如何进攻。 “你有什么建议吗?”伊萨问,身旁的姑娘已经搬来了一个箱子,也不知道里面塞满了什么东西。 “我决定送它一箱特价硫酸。”卢娜说。 就像大部分变异僵尸一样,在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杂交货也忌惮着猎物的实力,停留在远处不肯靠近,但是那些铺天盖地的食欲,对生肉的渴望很快盖过了一切,它扑向了其中一个更为瘦小人类。 伊萨抬起了手上的铁链,他离那玩意儿比较远,这些怪物一旦陷入了猎食状态就什么都不顾了,它被突然抬起的绳索绊倒在地——接二连三的玻璃瓶就砸到了它身边的水泥地上,在地板,和那些腐肉上发出啧啧的声音,那个僵尸已经站不起来了,皮肤和水泥地粘作一块,猛烈的挣扎着,男人直接用铁棍插入了它的脑袋。 接下来的事让人扫兴,那间实验室背后的通道显然被僵尸占领了,隔得很远都能听到它们无意识的嘶吼声,卢娜有些郁闷的翻找着地图,试图找到另外一条通路。 仓库的另外一扇门突然有了响动,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这可不是好事,那个方向多半是僵尸,还是会说话的那种。伊萨朝着同伴做了个手势,两个人分别躲在了仓库的角落,这里很大,到处都是遮盖物。 “看上去他们来过这,”一个人说道。 “真是粗暴的人类,把小狗完全毁掉了,我对这个实验品还是蛮感兴趣的。”伊萨认出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柔和得变态,毫无疑问是那个文学老师。“沿着通风管道的路径找找看,可能还在这栋房子里,记得提醒那些蠢货,只准活捉,我不需要肉块。” “您不去看看吗?利尔德大人。” “不,我需要静一静,蕾拉太吵了,连死亡也没能让她安静下来。”利尔德说,他似乎被女朋友烦得不行,很难想象僵尸也会有这种困扰。 伊萨藏在一块帆布后,这些东西沉重,堆积成厚厚的褶皱,足以遮盖好几个成年人。他透过一个破洞,向外看去,那个白发的年轻人就站在几米以外的地方,背对着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当亚瑟王治理这片土地的时候,他是一位伟大的王。”那个僵尸含糊其词的哼着歌,几乎听不出原本的调子。(注一) 伊萨抬起枪,隔着一层布,命中对方后脑勺的概率并不是百分之百,但确实是个诱人的猜想,能一举杀掉这群僵尸的首领,他们接下来的战斗会容易许多。 “这个王做的布丁,放进许多葡萄干……国王和皇后吃了布丁。”白发的不死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向着身后的货品堆走来。 对于僵尸来说,发现距离半米的活物并不是什么难事,伊萨最终扣动了扳机,随着那家伙的贴近,他所能看到的目标越来越模糊——子弹穿过帆布,男人从另一头跑了出来,但那个僵尸并没有呆在原地,他消失了。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几乎快要折断了伊萨的后膝,他无可避免的跪在地上,男人咬着牙,将持枪的手转到了身后,又一枚子弹发了出去,带着穿透血肉的声音。 在下一刻,伊萨的右手腕也遭受到同样的重击,枪掉落在地上,滑落到十几英尺外的地方,男人喘着气,紧紧的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僵尸,他的右手垂落在地上,腕骨的部分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我刚才唱到哪里了?”利尔德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闯入者的模样:“哎呀,是熟人啊,没有举行欢迎仪式真是抱歉。” “我并不是那么残酷的混蛋,”那个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在静止的时候,他的面容只会给人一种大理石雕塑的错觉,冰冷,雪白,毫无生气。“你可以回答我的两个问题,会让你活着出去的,毕竟我一向很喜欢科林。” 似乎为了表现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僵尸,利尔德重新握住男人的右手,猛然一拧,那个地方被重新接了回去,以一种粗暴,原始的方式。“我的医学可不是那么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再来一次吧。”他柔声说道。 伊萨垂着眼,那些因为疼痛冒出的汗水,正顺着他的额际,滑落到眼睫,他估计着自己的脸色就跟僵尸一样糟糕,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只要卢娜还藏在后面,她一定能找到机会跑出去,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第一个问题,吃了布丁的皇后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男人说道,光是听到这些童谣,他已经没胃口吃饭了。 “噢,可怜人,你妈妈一定没说过,皇后被油炸了。”利尔德一脚踢在了人类的胸口,后者蜷缩着身体,侧倒在地上。 “好吧,你还有一次机会。”浑身苍白的僵尸说道,赤红眼睛像蛇一样冰冷,“那个名字很长的安德鲁先生,跟你是什么关系?”(注释二)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当亚瑟王治理这片土地的时候,他是一位伟大的王。他偷了三袋麦片,为了做一个大布丁。这个王做的布丁,放进许多葡萄干,还放进了一块大奶油,就像我的两个拇指那么大,国王和皇后吃了布丁,身边的贵族们也吃了。那天晚上他们什么也没吃,第二天早上皇后被油煎了。——出自鹅妈妈恐怖童谣 注二:罗曼全名,阿尔方斯·罗曼·冯·安德鲁 50、Day 50 伊萨想起了最早的登记,罗曼从来没有说过他那个绕口得要命的全名,虽然从外表看上去有些勉强,但某个外星人一直咬定自己姓克里斯,就连在那两个小鬼面前也不例外。而利尔德,他完全没必要了解一个陌生人,即使那个目标非常的漂亮,但对僵尸来说,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只是同伴。”伊萨勉强支起身,他紧紧的盯着对方,企图从死者的面容上找出一点情绪,或者关于他奇怪兴趣的线索。 利尔德半蹲在地上,他偏着脖子,就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伊萨意识到另外一件事,这个僵尸能在黑暗里看到自己,他并不是那些丧失视觉的低级货。 “你在说谎,”已死的年轻人判断道,用足以捏碎人骨骼的力度捏住了男人的下颚。“我什么都知道,关于他的那点小秘密,还有你们「兄弟乱伦」的关系,伊萨,那可真是杰作。”他贴得很近,在男人的耳边轻声说道。 在世界末日的时候,能像你这么八卦的人可真难得,伊萨想,他甚至怀疑这个家伙每天呆在门口偷窥,难道他真的喜欢上罗曼了?僵尸和外星人谈恋爱这种题材听上去太小众了,写成小说可能都没法出版…… 一个小小的金属掉落在地上,是先前那颗子弹,它完整的从利尔德的身体里出来了,伊萨下意识的看向对方的脖项,在几天以前,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现在很光滑,连应有的连疤痕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虽然毫无血色,但这完全不是一个死人应该有的样子。 “真奇怪,我记得正常人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才对。”利尔德说,他笑了起来,以一种让人讨厌的弧度。“你的情人到底做了什么?” “那与你无关。”伊萨说,他想起了那把放在衣兜里的匕首,只要拖住这个神经病,总有机会送他一刀,直入脑门的那种。 “我只是好奇,你已经杀死了我的两个部下,对等的,我总得换取点有用的东西。”僵尸的体温冰冷极了,就跟水泥地板一个温度,死人的手沿着伊萨的颈项往下,寒冷,僵硬,那种感觉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告诉我,你怎样得到了这些好处,给他口交吗?还是直接用你的身体,像个婊子似的跪在床头,敞开双腿,扭动屁股,任由一个男人的阴茎插入吗?那感觉怎么样,你看上去并不擅长那种活啊。或者我们的安德鲁先生喜欢特别点的节目,像你这样的身材不错的男人,配上一些特质皮具……” “……闭嘴!”伊萨甩开了那个僵尸,他想站起身,但膝盖处的痛觉神经立刻发出了抗议,他不得不继续呆在地上。 “这么说我猜对了。”利尔德死气沉沉的说道,他满意的收回手。“考虑到有个神秘人士指明要你,今天算是大丰收了。” 伊萨皱起眉,他被一个僵尸套话了,对方还成功了,用了最浅显的激将法——他显然还没有小混蛋那样的厚脸皮。但最奇怪的是,到底是什么人会找上罗曼,从利尔德的只言片语里,可没法分析出什么东西。 “你想毁了这里,”伊萨肯定地说,在面对一个话唠的时候,最好的试探方式就是找他说话。“而科伦林基地很可能是人类最后几个集聚点,你并没有失去神智,可能连人类的意识都还存在,然而你却想着毁灭全人类?” 利尔德摆出了一副怜悯的表情,天知道他怎么死后的面部神经表达出来的。“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只是个实验室,他们研制了这个病毒,主要投资方就是罗姆查尔德家族……噢,然后出了点小意外,这个恶作剧一样的玩意儿开始扩散,联邦政府躲进了地底的防护站,他们把一切都交给了肇事者。” “经过了十年的经济衰退,那些政客们就跟狗屎一样没用。”年轻的僵尸愤世嫉俗的说道。 “这一点我深表同意。”伊萨点点头,就像任何一个坐在酒吧里看新闻的美国人。 “他们在研究疫苗,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比如那些孩子身上的流行感冒,总会死那么两三个。”利尔德说,然后他索然无趣的结束了谈话,“是时候离开了,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别告诉我,你没法走路了。”利尔德恶狠狠的说道,他拽起了地上的人类。“虽然我刚刚迈过了人生的一大步,但是一点也没有跨界的意思。” 伊萨奇怪的看了眼对方,那个死者念念有词的说道:“我是直的,就算变成僵尸,我还是只喜欢女人。” “你的女朋友看上去很凶。”男人评价道。 “我就好这一口!”僵尸说,他找出了一段绳子,紧紧的捆住了伊萨的手腕。“你的小情人也没好到哪去。” “他其实挺贤惠的。”伊萨柔声说道,他的双腿依旧疼得厉害,几乎没有成功逃跑的可能性。他想起了罗曼,那个外星人总是一脸温吞的样子,紫色的瞳孔就像最纯粹的水晶,在想出坏主意之后,会眨着眼睛以示无辜。 不知道那个小混蛋跑哪去了,头一次,他觉得自己会怀念那些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还有那些永远不大对头的情话。 伊萨听到了一种低沉的轰鸣,还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空气的声音,他对此很熟悉,是那些外粒子挤压空气后的效果。男人回过头,在他身后的那一面墙正泛着水波一样的蓝色光芒,就像一潭池水被竖立在了上面,澄澈得不可思议,让人难以想象,那一大块东西在几分钟前还是乏善可陈的水泥墙壁。 那块墙壁就像液体一般滑落在了地上,还带着波纹的弧度,然后变成真正的水泥块了,而原本的地方,则生生的出现一个大洞,露出外界的夜空,以及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 “找到你了。”那个人说,他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蓝色粒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旋转,扩张,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规律。 “这可真奇怪,X病毒居然也被改良了。”罗曼走了进来,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个有如白化病患者的僵尸身上。“看上去你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那语气冰冷透了,好像他只是在调侃利尔德。 “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金发青年问道,一些蓝色的粒子已经化成了尖锐的六面体,向着僵尸的四肢砸去。 利尔德倒是跑得很快,他转身跃进了一大堆纸箱后面,蓝色的晶体紧随其后,那上面带着的微光照亮了一部分空间,以及箱子上的化学式,整个过程太快了,伊萨甚至没有制止的机会——那里全是硝酸,在高温下就会爆炸,天知道那些外粒子会以怎样的形式分解。 “离开这!”伊萨叫道,那个惹祸的外星人反倒靠得更近了,他走到了伊萨的身边。 那片成山的化学品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带着卷拂一切的冲击朝着四周翻滚,有那么一刻,伊萨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他看见了那些蓝色的火苗像疯狂的窜起,像足以吞噬一切的怪物,那些高温会直接把人变成一具焦炭——然而那些东西停留在了一米以外的地方,就像无害的3D投影,连应有的气流和声音都消失了。 半球形的屏障完美的笼罩下来,伊萨看见了那些隐隐浮现的六角形纹路,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玩意儿连爆炸都能屏蔽住,匪夷所思得跟科幻小说似的。 “你怎么找过来的?”伊萨收起了那份担忧,看上去他不可能被烧死在这里。 “共生体的原晶曾经改造过你的基因,多少会留下一点残留,供我定位。”青年说,他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像极了某台智脑。 “我们赶快离开这吧,我可不想呆在即将坍塌的房子里。”伊萨忽略了那股少见的生疏感,这不是挺好的吗,某个外星人不那么肉麻恶心人了,他暗暗想到。 “不,你哪也不能去。”罗曼回过头说道,他的瞳孔倒印着蓝色的火光。“你会死在这,克里斯先生。” 伊萨彻底明白过来,那压根不是周围光线所导致的,来的人有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冷漠,呈现冰蓝色——只有那台神经病电脑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阿萨托斯?”男人警惕的盯着对方,青年的身体看上去完好无损,金发顺滑的披在肩膀后面,衣服挺直,没有任何遭遇意外的痕迹。“罗曼……他出了什么事?”这个非人类说过,只有在小混蛋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才会出来顶替片刻。 “不用担心殿下,他很想你,昏迷之前都命令我来找你。”阿萨托斯扯开嘴角,他用一种鄙夷的神色看向伊萨。“你正在扰乱他理智的思维,克里斯先生,也就是前两天,我的主人差点被你害死,他甚至不计后果的把共生体移植到你身上。而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能让一个人类消失,最好的方法就是死亡。”智脑做出了结论,他笑了起来,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些阴影攀附在他端丽的面容上,带着种阴森诡谲的意味。 51、Day 51 “你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杀掉,机器。”伊萨说,那些力量强大到匪夷所思的粒子几乎是无解的,它们就像质量最轻浮尘,毫无威胁力的漂浮在空气里,在主人需要的时候给予目标致命的一击。而现在操控它们的是阿萨托斯,一台神经质的电脑,它想杀死一个人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伊萨看着那个被一大片蓝色符文包裹的年轻人,依旧是罗曼的模样,内核却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黑科技产物。生活就像一个奇怪的转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轮会是单数还是双数,比如遇到一个精神分裂的伴侣——天知道他今天是要杀了你,还是要跟你调情。 “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伊萨说,那个智脑正偏着头,用一种纯情少年才会有的不解的眼神对着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发现。 “罗曼才二十一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人类总是会不停的喜欢上新的对象……”伊萨尽可能的把话题延长,短短的一个小时,他已经试着开导了一个僵尸和一台电脑,这可真够跌宕起伏的。 “就目前来看,让殿下行为失常的只有你一个,克里斯先生。“智脑不近人情的说道,他走进了一点,似乎在分析男人的面部表情。“很抱歉,接下来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毕竟殿下可以追溯所有外粒子的使用痕迹。” 阿萨托斯伸出手,依旧是矜持到缓慢的速度,但那只是看上去而已,伊萨没法避开,他知道,罗曼从来没有认真的同他对峙,但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他一下被那个家伙捏住了脖子,背抵在了那层外粒子构筑的防护罩。 火势还在蔓延,大片的水泥和钢筋从天顶掉落,沿着那层蓝色的屏障,整齐的堆叠在外头,就像一大群潜伏在外头的野兽,一旦这层透明的玩意儿崩塌,它们就会尽数涌进来,毫不犹豫的碾碎其中的人类。 这个人工智能想要直接掐死他,但显然是第一次从事这种「体力活 」,他在用手指挤压颈侧,而不是喉管。伊萨尽可能的抬高头,他还不准备被一个新手杀死——他已经割开了手腕上的尼龙绳,一些湿热的液体正顺着左手背流淌,大概是血,那把匕首太锋利了,甚至不会让人感受到疼痛。 男人拿起刀,直直扎入了对方的手臂——没有松手的迹象,他把那枚匕首拔了出来,后者掉到了地上,清脆的响着。 真遗憾,伊萨想,只需要将手向左移那么几寸,他就可以将那一刀刺入对方的咽喉——但他没办法对罗曼下手,就像他一开始就知道的那样——那是某个小混蛋的身体,有着灿烂的,手感绝佳的金发,他最熟悉的,同时永远无法移开视线的面容,他没办法看着罗曼像具尸体一样倒在地上。 这个消息,会比他自己死去还要难受。 不知道罗曼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他最后想到,要么是现在,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或者是很久以后,直到那个神经病电脑把所有的证据都藏好,就像他被僵尸杀了一样——那个人没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伊萨看到那些蓝色的火光,还有漂浮过他眼前的外粒子,一切的东西都模糊起来,它们可真漂亮,静止的时候,更像是最深沉的梦境,只要坠进去,便情愿永远呆在里头。 伊萨这个美梦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些气体钻进了他的鼻腔,味道像是要致人呕吐一样的浓烈,他开始咳嗽,上气不接下气的,撕裂一般的疼痛攥紧了他的扁桃体,就像在提醒他还活着这个事实。 “真抱歉,我没有带水。”另外一个人说,他好像在挺远的地方,声音很小,又含糊得不行。 男人正躺在一大堆麻布上,左手已经缠上了布条,过了好一会,他才从漫长的咳嗽里缓过气,打量起四周。四处都是融化到一半的钢筋水泥,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它们通通被挤压成了整齐的弧度,就像什么人重新修建了一次,唯一的问题是,这栋废墟里的房间没有门,在最上面有一个十几英寸的小口,勉强可以充当窗户。 金发的青年站在最角落的地方,那里暗得要命,如果不是凭借那点莫名其妙的黑暗视觉,伊萨完全不能发现那个混蛋,他就像一块最合格的装饰物一样伫立在墙角,不过就那个品相来说,应该能卖个很好的价格,伊萨配合的想到。 “这里没有僵尸,而我又不会吃了你。”伊萨说,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想起过去遇到的一个客户,是个气质优雅的夫人,她几乎不说话,只是开出了一大张支票,让人做掉她的丈夫——据说那个衣冠禽兽喜欢玩刺激的,比如窒息性爱一类的玩意儿,那个女人的声音彻底毁了。 当然我是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不就是精神分裂吗,伊萨大度的想。 罗曼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他那件白色的衣服几乎换了个颜色,充满了血迹,还有浓烟熏烤过的颜色,他没有看向伊萨,跟个砸坏玻璃窗的小孩一样,用一种幼稚到极点方式躲避责骂。 “你的伤怎么样了?”男人问。 小混蛋摇了摇头,他手臂上全是干涸的血迹,伊萨扎的很用力,刺入骨头的那种深度。 伊萨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没法跟这样的小动物交流,即使是暂时性的,他一手扯过了对方的手臂,那些血液已经将织物和皮肤黏在一块,那道伤口附近是深色的血痂,就像一个普通人,完全没有平时那种匪夷所思的愈合能力。 “阿萨托斯呢?”伊萨问,虽然他已经猜到结果了。 “他有些失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罗曼说完就沉默了,他看上去相当紧张的样子,一直没有对上伊萨的眼睛。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得把这件衣服剪开……”伊萨没有说完,他知道那个刚刚结疤的地方会再度流血,而且比先前还要痛上几分,但是人总不能让异物埋在伤口里,它们可以造就各种各样的发炎,恢复不良,他不止一次的经历过这些。 “没关系的,”青年说,他甚至配合的取出了一把剪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地上,伊萨认命的处理起自己造成的伤口,如果那台鬼电脑还开着机,这件衣服只会直接消失,然后像变魔术一样,那道刀痕就痊愈了,不过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失控的电脑。 “我进了那个车间,那里没有人,只有传送带在运转,上面全是很小的玻璃瓶,我并不确定里面是什么东西……慢一点好吗。”罗曼刚说到一半,那道有两寸长的伤口刚刚被拨开一部分,他面色也愈加的苍白,可怜巴巴的恳求道。 伊萨直接扯掉那段布条,伤患则在一旁喘着气,尽职尽责的说了下去:“我看到了一阵光,它们太亮了……” “然后呢?” “我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你正倒在地上……”罗曼说,他声音有些颤抖,不清楚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直接关闭了阿萨托斯,如你所见,我们被困在这了。” “你可以打开它问问原因,顺便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尽管不愿意承认,伊萨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个让他足以恐惧的造物,不止一次的救过他的命。 “我现在不想见他,伊萨,他差点杀了你。”罗曼抓住同伴的手,只碰到了一团临时缠上的布条,他很快松开手,甚至没法直视对方——都是我的错,罗曼想,他甚至没能意识到那个智脑的敌意,缺少了科学院的检查,没有人知道一个智脑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在三大定律的约束下,阿萨托斯会绝对服从他的指令,但是他还能够寻找命令的漏洞,就像今天一样。 伊萨一定不会原谅我了,他绝望的想,谁能把一个随时能杀了自己的情人放在身边呢,比如昨天晚上那个女人,就是因为她伊萨才突然离开的,只要自己被甩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卢娜就有机会了,她看上去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女妖。 男人刚刚结束伤口的收尾工作,罗曼一直在向后缩,一副痛得厉害的样子,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又缩成了一团,看上去特别可怜——平常人很难做到这一点,把六英尺的个子变成宜家宜室的宠物体型。 伊萨揉了揉那头金发,某个外星人却一反常态的呆在原地。 “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吗?罗曼小姐。” 当然不是,罗曼下意识的想到,当受害的一方用温和,不带一丝抱怨的态度站在那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如果男人肯把他揍一顿,而不是包扎伤口,他感觉自己会好上许多——如果那位智能管家还在待机,一定会更加抓狂的分析人类关系学,凭着海量的数据库,他也无法探知自家主人的诡异心态。 他像是原谅我了,罗曼忐忑的做出假设,他绝对不能傻乎乎的坐在这,然后放任对方离开,他什么时候这么愚蠢过。 “我只是没脸见你了。”罗曼说。 “看得出来,你可以先把我们弄出去,在找个墙角蹲起来,我不会打扰你发霉的……但是现在我只能盯着你看!”伊萨没好气的说,他开始怀疑这个看上去很娇羞的小混蛋是故意的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青年抬起头,一些阳光正隔着石缝照进来,照在男人的身上,以及颈项处,那个呈现深紫色的手印也变得清晰可见。 “我很抱歉……”罗曼没法将目光从那个伤口移开,他靠近了几寸,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一点点的蔓延过来,是他没法拒绝的熟悉温度。 伊萨没有推开那个凑上来的金毛,只要暂时性忘记某个神经病电脑,那感觉并不坏,谁会拒绝年轻情人投怀送抱的机会呢。 “我遇见了利尔德,他可是说了一大堆东西。”伊萨想起了那个话唠的僵尸首领,不得不承认,他在就职老师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该透露的信息全说出来了。 “这不大可能,X病毒的组合方式,只能由纳米级的实验室制造出来。”听完了同伴的复述,罗曼严肃的说,只是他整个人都埋在对方怀里,还把头发蹭得乱七八糟的,实在不具备任何权威性。 “我的假设是,有什么人在早于我的时间点回到了地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把这个玩意儿交给了人类。” “有人想毁了一切,在废墟上面重新建造宫殿。” 青年刚刚说完,外围的砖块正在崩塌,有一个挖掘机的前端探了进来,大片大片的光线带着尘埃一拥而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两个生还者抱着一团似的。 “你们恐怕没时间去医务室了,”那个人说,他正背着一把机关枪,这在平时的基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卢娜小姐命令所有人前往一号仓库集合,那些变异僵尸发动进攻了。” 52、Day 52 科伦林第七制药厂,实际修建时间为二零一五年,在地面建筑开始以前,地下实验室已经运转了两年以上,也是整个集团最隐蔽的实验基地,只有真正的核心成员才知道它的存在。 它被建在地底三米以下的地方,只有两个出口,每道门上都设置了瞳孔验证器,科伦林制药厂大规模的发电器,很大一部分是用在这部分的电子监控。这个地方更像是总统的安全屋,而不是什么该死的私营企业——卢娜·罗姆查尔德不耐烦的站在金属门前面,一道检测的光芒扫过她的左眼。 「验证成功,欢迎您的到来,罗姆查尔德女士。授予职权A级。」电子女声从上方的扩音器传出,这些东西被事先按在了金属墙面的内部,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冷酷。 那道门很快打开了,卢娜走了进去,她并不那么体面,脸颊上还带着浓烟留下的痕迹,头发则随意的扎在脑后——在这一整个玻璃和金属构成的实验室,还有那一大帮穿着白色衣服的研究人员里面,她突兀极了,但没有人注意她。 这些人穿着防菌服,像一群宇航员一样呆在玻璃阻隔的实验室里,实际上他们可以称得上是科伦林的核心部分,过去五年的产品,包括免疫缺陷病毒疫苗,那个近乎无色的试剂被称作当代的奇迹,甚至有人宣称,人类掌控自身基因的时代已然来临。 卢娜讨厌这个地方,尽管一切的进程都在迈入正轨,而七号实验室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还是没法喜欢这里,所有人,包括这儿的负责人,他们就像真正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喜欢那些试管和显微镜更胜过食物,至于那些僵尸,得了吧,这群人巴不得捉一只回来当小白鼠研究,卢娜在前两天刚刚否决了那份提案。 她走过那一片纯色的走廊,尽头是呈现截然不同的景象,那个酸梨木雕刻成的大门繁复至极,从最顶端的穿戴着斗篷的玛利亚,她的衣摆优雅的展开,一些花枝和小天使出现在两头,门的扶手是黄铜的,是一道翅膀的样式,卢娜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和往常一样,只点上了几根蜡烛,银质的烛台被擦得透亮,泛着迷蒙的四角形光泽。桌上摆着几本沉重的古籍,有着皮质的外包,和完整的金属扣件,书脊则用暗红色的墨水写上了一大串备注,看上去像是西班牙语。 房间里的摆设无一不是漂亮的,但都陈旧得让人不适。 “安烈西亚,那一批疫苗怎么样了?” 卢娜站在门边,一点靠近的欲望也没有,她可能只是讨厌对方的眼神,或者只是屋子里陈旧的装潢不对她胃口,更可能是嫉妒心作祟,谁知道呢,坐在转椅后面那个人深受自己父亲的喜爱,近两年,制药业的大半掌控权都在这个外人手上,而在七年前,这个人没有学历,没有身份证明,但他获得了一样东西,乔治·罗姆查尔德的信任,整个家族人人都渴望的玩意儿。 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权利。 “我亲爱的卢娜,你不能总是站在门口。”那个人终于舍得转过身,他的半张脸埋在阴影下面,只露出线条漂亮的下颚,他指了指一旁的沙发,上面摆满了各种花色的软垫,非常的诱人。 卢娜坐在边上,她意识到这个人正在消磨她所剩无几的耐心,那些东西已经跑出来了,今晚的爆炸让它们狂暴起来,她好不容易跑出了那个仓库,而伊萨还呆在里面,随时可能死在一个僵尸的手里……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手指不受控制的在丝绒的坐垫上抠抓着。 现下最重要的,只能是大范围发放疫苗,避免病毒进一步的扩散。 “就在刚才,我在生产车间遇到一个人,”安列西亚摇动着红酒杯,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别这样看着我,那里一切正常,我只是碰到了熟人打了个招呼。” “你的私生活不在我的关注范围,安列西亚,我只关心一件事,疫苗。” “它们很好,刚刚完成了一千支。”那个男人说,他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玩意儿。 “实际上,这件事情跟你有关,我头一次觉得命运之神在某个地方盘旋,然后玩弄着凡人。” 卢娜向后靠了一点,那个人正在向她走来,从视觉刺激来看,她有足够紧张的理由——安烈西亚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深色的眉毛细长而笔直,鼻梁也带着同等程度的秀气,他有着一头深红色的卷发,柔顺的搭在脸颊两边。这个男人还喜欢穿着修身的黑色长袍,然而他足够高,足以让这件恶俗的衣服看上去时尚又合身。 “你到底在指什么?”她问道。 “伊萨,嗯,伊萨·克里斯,他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你喜欢他不是吗?我亲爱的小姐。”安烈西亚说,他的声线更像是柔软的丝绒,完全不具备威胁感一般。 卢娜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她压制住了那一部分愤怒,冷冷的说道:“一个小时内把药品送到第一仓库。” “你很激动,甚至在害怕。”那个男人用呢喃的般的语气说道,“为什么呢,小羔羊,是因为心爱的人心有所属吗?” 我果然很讨厌这个神棍一样的研究主管,卢娜忍住了给对方一巴掌的冲动,她想马上离开这,外面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她。 红发的男人把她按回了座位。 “你在欺骗自己的内心,可怜的孩子。”他慎重其事的说道,就跟布道的神父一样。 卢娜狠狠地瞪着对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就像那些最深邃的梦境,几乎在下一秒,她便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这很奇怪,好像只是因为对方的眼睛而着迷,跟一个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 “你只是需要合适的机会,亲爱的,适时创造一些对你来说并不困难,像你这样年轻,充满活力的姑娘,没有人会不喜欢的。”那是一种近似电子合成音的音调,单单是听着,你说不出这会是男人,女人或者孩童的声音,或者说它本身更类似一种乐器的发声。 “你是罗姆查尔德家的女儿,没有什么人,或者东西,是你想要而得不到的,神把一切都赐给了你。”安列西亚抚摸着对方的额发,食指停留在眉旁的凹陷处,同时他的瞳孔扩大到了一个人类难以企及的大小,他的虹膜几乎变成了黑色,泛着奇妙的,日全食一般的光环。 “当你成为主宰时,你会不择手段地用全部力量去履行上帝的旨意,你会使得一切降临于自身的事变得愉快。”(注一)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改自死海文书 53、Day 53 罗曼靠着墙边,在一百尺外的角落,还是可以听到一号仓库外的枪击声,就跟循环播放的录音似的,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 不过比起房子内部,这种阴暗的过道也算得上不错的待遇了——他们把所有的平民都集中在了这栋房子里面,你可以想象出那是多么混沌的景象,有福音派的信徒在那祷告,还有婴孩的哭泣声,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效果相当惊人。 罗曼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那些声音的威力太可怕了,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晕眩,他自动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昨晚的伤口几乎切到了主动脉上,缺少了某个智脑的工作,告别那些伤后的小困扰便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 阿萨托斯是他人生中接触最久的一个智慧体,虽然话唠,爱好诡异,喜欢刷屏,但同时也可能是最了解他的人。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的战争,那些最为重大的,近乎瑰丽的太空战场。其中还包括那些新开发的战争机器,以及对他们驾驶员的精神干扰,研究所曾经判断罗曼需要三十年才能达到那个地步,但这个智脑提前做到了。 那感觉就像在结婚当晚,你最亲近的朋友上门,一句话也没说,然后捅了你老婆一刀。 “别站在那发呆,从昨晚开始,你就没正常过。”他的同伴说着,把一把枪塞了过来,子弹已经被重新装满了。 “我只是在思考家庭伦理剧,”罗曼无意识的念叨道,他觉得自己开始头痛了。 “你是指外遇吗?” “噢,是的,外遇。你和那个叫卢娜的姑娘发展得怎么样了。”罗曼觉得自己的喉管干涩得厉害,他有些不安的瞟了伊萨一眼。 “非常完美的夜晚……以恐怖片的标准来说。”伊萨简洁的回答道,他意识到金发小情人已经竖起背毛站在一旁了,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开玩笑说还不错,某个不讲理的外星人会直接扑上来,然后在他身上打上一堆标记。 “真遗憾,我没能参加。”青年抬起头,一个攀附在墙上的,有着分叉舌头的僵尸和他四目相接,那个东西呆滞了一秒,似乎觉得一个人类直直的看着自己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它俯冲了下来,带着四处飞溅的唾液和肉沫,看样子它先前饱餐了一顿,不过这些东西永远没有饱足感,即使肠胃爆裂,还是能够不断的往嘴里塞入鲜肉。 罗曼后退了两步,他只开了一枪,直接打在了那个因为变异而拉长的颅骨上,那玩意儿一下就掉到了地上,那点可怜的战斗力让人咋舌。 “他们这是怎么了?”罗曼有些忧伤的看着那具尸体,他想起了基地外面那些彪悍的变异僵尸,即使没有头,缺手缺脚,也还是能够孜孜不倦地冲上来。 “我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东西。”伊萨说,他想起了某个半人半狗的东西,就像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廉价品,相当的不堪一击。 “应该是那个文学老师研究出来的,你不能对一个文科生指望过高。”男人最后说道。 他们跨过了那具尸体,继续向巷道的另一头走去,这个地方位于两个主仓库中间,非常窄小,似乎设计它只是为了通过大量的线路管道,地上有一些污秽的碎肉,也不清楚是一个人类,或者是几只老鼠的。 一个小时前,临时组成的队伍离开一号仓库,由治安队,以及一些有猎杀经验的基地居民构成,按照计划,这群人会被分成了十几个小组,分别前往不同的区域展开清洗工作。 但是很不幸的,罗曼遇到了一个人,上回被他揍倒在地上的某个治安队成员,那个男人兴奋的像磕了药一样,几乎要把手伸到了某个外星人脸上,在他做出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以前,伊萨一下就把他敲昏了,他们并不确定附近还有多少‘熟人’,大部分人都拿着枪,可不是谈论往事的好时机,两个人只好挑选了一条小路。 伊萨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看向前方。 “我看到一个箱子在动。”男人说。 “噢,里面可能是只猫,”罗曼迟疑了一会,那个几十尺外的纸箱挺大的,不像那些小动物可以推动的玩意儿。“大概是丧尸猫?”他不确定的说。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收起枪,那个东西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完全没有僵尸那种不顾一切的进食精神——罗曼决定把箱子掀开,他很快的走了过去,那个纸箱反倒跑得更快了。 这种奇怪的防御线在罗曼面前不堪一击,他踢开了那个箱子,里头半蹲着一个人,身材瘦小,穿着一件宽松的套头衫。 “嘿,科林,你怎么出来了?”把那孩子拎了起来,罗曼问道。。 男孩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刚离开一号仓库……卡莉娅没有进来,我出来找她。” “仓库应该在一小时前关闭了。”伊萨说,他注意到那个孩子睁大了眼睛,一副典型的惊吓过度的神情。 “那里面有僵尸,他们从一开始就混在里头。”科林总算把话说顺溜了,他脸色苍白的回想道:“我一直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们开门的机会,但有两个治安队的人一直守在门口,拿着枪,没有人有那个胆量上前……然后我听到了有人呼救的声音,最开始是一个男人,他尖叫起来像打雷一样,不少人都看了过去,他们开始逃跑。” “不少人朝大门的方向冲了过来,他们后面跟着一个女人,画着比卡莉娅还要浓的妆面,下巴上全是血,她跑起来很快,一个在大门口的治安队员被她压在了地上。旁边的人推开了大门,我趁机跑了出来。” “你打算去找卡莉娅?”罗曼问。 “没错!” “那你知道她在哪吗?” “从宿舍到仓库的路上。”男孩底气不足的说道,可怜巴巴的看着两个成年人,眼睛湿润,好像随时都能挤出几滴眼泪来, 啊哈,瞧瞧罗曼带出来的孩子,完全跟他一个样,伊萨腹议道。 那条路当然没有科林说的那么简单,它很长,从一号仓库,绕过那些蓄水塔,还有那些停满整片汽车的道路,据说是最早的一批避难者开过来的,那时候显然还没有外头密密麻麻的僵尸潮,这些人只是开着车进来,轻松得难以置信,就像换了个地方居住似的。 整片区域陷入了死寂,当人类都消失的时候,这个救援基地就跟随处可见的外界城镇一样。 “卡莉娅出了什么事吗?”罗曼问,他试着从那些所剩不多的讯息里,挖掘出一点线索。 “学校的人分成了两批,原本是准备一起离开的。但是有一个男孩失踪了,另外一组的老师决定去找人,他们留在了那里。” “听上去不大妙。”伊萨评价道,他一点也不想补充下一句,比如科林的描述跟恐怖片开头没什么两样,接下来他们就要重游凶杀案现场了。 学校建立在过去的展览馆,它是一栋呈曲线形的两层式建筑,前面的空地上摆着几个篮球,伊萨注意到地上的弹壳,有好几颗直接打在了墙上,技术糟糕透了,又或者是紧张过度。 玻璃制的大门对外敞开的,罗曼走在了最前面,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棒球棍,然后塞进了男孩手里。 “我们会把拯救卡莉娅的最后一步交给你,听起来不错吧。”他用一副做出了很大牺牲的语气说道。 “太棒了,我终于可以用棒球棍敲昏她了。”科林干巴巴的回答道。 房子内部相当的明亮,半数的灯是打开的,正断断续续的闪烁着,照在那些玻璃展柜上,那些玻璃和地板上残留着血迹,似乎有什么人在受伤后被拖拽着走动——伊萨顺着那些红色的脚印看过去,它们终结在一扇门后面,那里被孩子们的彩纸贴满了,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儿童偶像,比如通体呈椭圆形的钢铁侠。 罗曼踢开了那扇门,那是一条完全密闭的走廊,一些白色棉絮状的黏着在地板和天顶之间,就像某些特型渔网,细密得连浮游生物都难以通过。 “噢,它们就像蜘蛛网一样。”男孩感叹道,他甚至用棒球棍戳了一下那些东西,后者被牢牢的粘在了上面,一副可以呆上好几十年的样子。 “是啊,专门把你这样的小孩挂起来。”罗曼把某个孩子扯到身后,然后他抬起头,不悦的说道:“它们黏住我的头发了。” “只是两三根而已。”伊萨说,他找出了打火机,一道小小的火苗窜了出来。 “等等,你要干什么?连我的头发一起吗?”罗曼叫道,他又扯了扯那缕纠缠在网上的金发,后者完全没有掉落的迹象。 这些看上去像是蛋白质的玩意儿确实可以燃烧,伊萨点燃了那对东西,并在某个殿下抓狂以前,切掉了他的一段头发。 “我得去换发型了。”罗曼痛苦的说道。 “很乐意为您效劳。”伊萨说,另外一个人似乎听出了那语气里包含的「把你剃成光头」的深层意味,终于没再折腾他的头发了。 伊萨向走廊看去,那些纱网更像是被点燃的导线,一下就被烧干净了,露出了几扇虚掩着的房门,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一小会,有篮球大小的八足昆虫从里头爬出来,密密麻麻的覆盖了大半的墙体。 伊萨记得这些东西,它们从那只巨大‘蜈蚣’的遗体里冒出来,腹部是粉红色的口器,只要时机恰当,它们就会直直的扑在僵尸脸上,开始深一层的变异。 54、Day 54 这些有八个腹足,通体黑色,且带着根根分明绒毛的玩意儿,很容易让人浑身发麻,或许是童年的零碎的记忆里,有一个蜘蛛曾经趴在窗台上结网,它有着肿胀饱满的腹部,以及一大片白色的细网。当这种恐惧的载体,以放大几十倍,以及成百个的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那是难以估量的刺激。 科林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已经被罗曼拖着向入口的方向跑去,他们并没有走出太远,那道门只有二十几步的距离。对于那些墙上攀附着的东西来说,它们的八支脚甚至能比人类更快的速度移动,就像黑压压的潮水,一个劲的涌过来。 伊萨没能拉开门,他反复的试了两次,发现这扇金属门只能从外部打开,从一开始,它就自动锁上了。配合上还有几尺的变异怪物,和可能出现的僵尸,这简直就是一个陷阱。 “这条路!”科林叫道,他指着那件出口旁边的放映室,里面相当的黑暗,但比起眼前那一大堆巨型昆虫,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们冲了进去,伊萨合上了门,一面打死了两只爬进来的小怪物。 “灯好像坏了。”科林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有带手电筒吗?” 伊萨感觉到身边的青年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有些奇怪的问道:“你难道看不到吗?” “阿萨托斯可以启动热感应器,不过那些玩意儿对僵尸没用。”罗曼说。 “我以为外星人都有黑暗视觉什么的……”伊萨停顿了一会,他的眼睛刚开始适应这里的环境,只看得见一两米外的东西。“我没带照明灯,不过,我可以看到些东西。” “我以为是阿萨托斯附赠的小礼物,看样子不是?” “夜视这项能力并没有写入绝大多数人的基因,它往往伴随着不可控制的无虹彩症,研究院一直没法把这个概率降低。”罗曼解释道,他凑到男人的脸颊边,身体力行证明了即使他在看不到的情况,也能强吻到对方。(注一) “……在这种条件下,我想把你打趴在地上是件很容易的事。”伊萨威胁道。 “克里斯先生可厉害啦,”另外一个人跟在场的孩子说道,“他现在什么都看得见,你可以让他猜手指头了。” “你们真的不是在讨论游戏吗?”男孩小声的问道。 灰黑的景物逐渐出现在伊萨眼中,就跟所有的放映厅一样,它有着二十几排座椅,以及一个讲台,非常简单的陈设,男人看不了太远的地方,不过感谢消防部门,另外一个出口应该就在对面,在明面上,大企业可是相当遵守规则的群体。 “科林,抓紧我的衣服。”伊萨听见身后的同伴说道,后者已经毫不客气的拽着他的衣角——他想干什么,玩奇怪的低龄游戏吗,伊萨麻木的想到。 伊萨想尽快离开这里,有一种奇怪的悬空感缠绕在他的胸口,好像随时有什么东西要凭空出现似的,尽管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一两只不成对的鞋子。 “等等……我看到了一个人,倒在地上,就在第五个台阶那。”伊萨停在座椅间的过道处,他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死了,只是一动不动的,也不像僵尸。 “我去看看?”罗曼问。 “原来你看得见?” “噢,我能够用的东西还有很多。”罗曼毫无紧张感的回答道,他很快地踏上台阶,他在左手套上了四个金属环,没有了外粒子,他并不是无法战斗,这些直接链接神经元的金属片可以直接感应到生物的电波。至于那个躺在前面的人情况并不乐观,他或许没有死,但是也离死不远了,罗曼甚至觉得,在自己把他扶起来的那一刻,他可能就会直接去见这个时代的神。 他刚刚伸出手,一种柔软的,甚至有些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最柔韧的纱,不具备丝毫的杀伤力。 但它们的确把自己扯向了另一边,罗曼想,而且那一面并不只有一种电波,那些微弱的,几乎让人难以注意的生命信号,它们薄弱的像水滴下落的声音,随时都可以干涸似的。 罗曼一时间不大确定攻击者的位置,对方只是一个变异僵尸,那些属于生物的讯号过于的微不足道,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另外一束网缠在了他的身上,这些东西黏腻得可怕,如果要挣开它们,除非他能对着自己的衣服点火。 这一定是只很大的蜘蛛,罗曼想,它居然能把人拽得脱离地面,往天花板上跑,而且它一定很喜欢储备食物,那上面大概有二十三个还活着猎物,真是个壮观的数字。 那些蛛丝越来越紧,已经将他的左手缠绕在了一块,那些指环则被夹在掌心里,罗曼没有法展开攻击,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那个爱好人肉粮仓的家伙一定就在正上方——一想到那些比粘液还有可怕的玩意儿要包裹自己的全身,罗曼就浑身发麻,正如伊萨所说的,他可以直接把头发剃光了。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力,就和所有平常人一样,在危机发生的时候,除了看着,外加亲身体验就没有别的方法了。越来越多的蛛丝缠了过来,罗曼已经落在了那片柔软的洞穴内,它们铺天盖地的出现,一部分已经覆在了他的脸上。 仿佛外界的氧气随时都可以隔断。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了,上一次或许是在那个废弃了一半的矿产行星,磁场异常的时候,那里会刮起十级以上的沙尘暴,在逃亡路上的阿尔方斯二世甚至没办法找到一个人住的房子,父子俩呆在一个山洞里,吹进来的沙粒跟小针似的戳弄人的皮肤。 他埋在自己父亲的斗篷里,很闷,有种窒息的错觉。 共生体可以过滤一切的空气,它们就好像最全能的随身服务系统,唯一的遗憾是,在购物前你没有选择的机会,这些AI的生成至今遵循着创造者的模式,那个被称作 「奠基者」的家伙,他率先发现了外粒子,并将它和电脑程序绑定在一起。 这些奇妙的,近乎万能的小东西变幻莫测,几乎不在人脑可以掌控的范围,在不受控制的时候,它们能够以光速移动,只有最强大的电脑终端才能处理这样不稳定的东西。 奠基者创造了一个机械容器,他把所有的,他能提炼出来的外粒子都放入了这个熔炉,他制定了规则,而那些在内部的,不断吸收外粒子的合成晶体会展开漫长的衍变,它们最终会生成独立的人格,然后送进研究院评估——对此阿尔方斯二世的曾经评价过,有跟没有一样,他还不是摊上了一个性格古怪的智脑。 层层的蛛丝让罗曼很不舒服,他想侧过头,那些讨厌的玩意儿把他彻底固定了。实际上,只需要打开智脑,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他不想那么做,可能只是一些愚蠢的脸面问题,让那个家伙跑出来说什么呢,噢,我就知道你没法离开共生体活着? 我或许可以等伊萨来救我,罗曼恨恨的想道。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怕死,殿下」一个男声传出来,还是跟以往一样的温和。 “阿萨托斯?”罗曼楞住了,他的周边依旧死寂一片,就像先前那句嘲讽只是一个幻想。 「自从晶体被挖出来以后,对接率一向不太稳定,我建议您找研究院处理一下。」 “所以你可以把先前的行为,解释为运行不正常吗?”罗曼闭上了眼睛,他在这里只呆了一会,却困得不行。 「我会永远为您服务,只要您不会再为了克里斯先生做出危害生命的事情,我对他并没有任何意见。」 “你在威胁我,阿萨托斯。”罗曼说,他听见下面传来的枪响,应该是伊萨最喜欢的那把洛洛克。“伊萨·克里斯,是我现在最看重的人,未来也是。” 「我相信以殿下的能力,那并不是什么问题。」 伊萨跟着跑了上去,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那个巢穴建立在上方,因为太过遥远的缘故隐藏在了黑暗里。他亲眼看着罗曼被一段蛛丝扯了上去,那些以絮状物体构成的网,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屋顶,数不清的成蛹状的东西黏着在上面,就像放大了上千倍的蜘蛛巢穴。 我真该把这对眼睛送给罗曼,这实在太蠢了,他暗暗骂道,有些懊悔的抬起枪,那个巢穴的主人正呆在中央,慢悠悠的吐丝——那景象绝对可以列在不适合人类观看之列,那玩意儿有着女人的上半身,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胸口,露出苍白小巧的脸颊。至于她的下半身则肿胀成一个巨大纺锤形,一共分成了两段,带着粗长的茸毛,和人类大腿粗细一般的昆虫腹足长在她的躯体两边,还带着斑斓的颜色。至于那些白色的丝,正从她身体的末端,那个可能是排泄部位的地方,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幸好罗曼看不到,要不然他会哭的,伊萨想到,在下一刻扣动了扳机,子弹接二连三的打在那个人形蜘蛛的腹部,它总算反应过来,腹部抽搐了一下,把目标对准了地面上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 虹彩是眼睛控制瞳孔缩放的组织,给予眼睛色彩和控制光线进入眼睛的量,无虹彩症则先天无虹彩。 55、Day 55 那些蛛丝更像是某种速度减慢的散弹枪,覆盖面积大,发射速度也不快,当它们触及地面的时候,那一整块地毯都凹陷了下去,发出呲呲的腐蚀声。伊萨向着更远的地方跑去,他横跨过那些软椅,他确信那些蛛丝的覆盖范围还没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带着强酸性的蛛网紧随在他的身后,一些呛鼻的气味随着腐蚀的地面散发,然而它们渐渐消失了——伊萨一面喘着气,回头看去,在进门口的地方,那个怪物的确没办法拿他怎样。 那个货真价实的黑寡妇在蛛网上徘徊了一阵,终于决定跳到地上,她的腹部因为震动而猛烈抖动着,科林躲在讲台后面,他显然还不知道即将登场的女主角长什么样,只是捏紧了棒球棍,好像随时都能冲出来肉搏似的。 伊萨朝着变异僵尸开了好几枪,那玩意爬起来很快,它已经认定持枪的男人是个可恶至极的闯入者,而不是可以储备的粮食了,在它还残留着的锁骨中央,有一道食指长的裂口,不间断的张合,吐出大量的毒性丝腺。 在这个时候,瞄准这东西的头部变成一件想当困难的事,更何况这些乱七八糟的变异僵尸从来不把脑子当做轴心,它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病毒充满了,没有丝毫的生命的规则可言。 那个怪物还知道闪躲子弹,它完全没有傻乎乎的冲上来的意图,伊萨俯下身,在相连的座椅间移动,和他对峙的蜘蛛刚刚从一轮密集的枪击中恢复过来,它失去了目标,只能慢慢的寻找起来。 伊萨趴在地上,他清楚那个东西并不能在墙上行走,感谢上帝,它总算没完全变态发展,隔着金属支架,他看见了对方的两对腹足,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带着让人发麻的变换速度,它离男人越来越近了。 从那个诡异的身体结构来看,这个玩意儿只有一个弱点,它的后颈,光滑,还带着人类时候的纤细和脆弱,没有任何进行攻击的奇怪器官。变异僵尸从来没有把这部分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如果出现在它的背后,伊萨怀疑对方会猛然回过头,送自己一打致命的蛛网。 他只有一次机会,跳上那个怪物肿胀的腹部,将子弹送进它的脑干,那会是一个攻击的死角——虽然跟蜘蛛亲密接触的感觉会相当可怕。 那个东西离他只有一寸,伊萨甚至闻到一些酸臭的味道,他估计着时间,当那个几乎拖在地上的腹部划过去以后,男人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他甚至还没有向前走动,一道蓝色的光芒直直的穿过了变异僵尸的身体,那条痕迹呈现出绝对的笔直,直接将那个蜘蛛分成两半。 伊萨可以看见发着光的粒子正沿着那道伤口扩散,就像某种效果强大的荧光剂似的,下意识的,他往某个关押着外星人的空中巢穴看去,那里的中心部分正散发着伊萨无比熟悉的光芒,那一个茧在发光,而缠绕在上头的蛛网变得根根分明,准确的来说,它们正在向外扩散,就像无数条被牵引开的细线。 罗曼就站在那里,那些似乎会永远悬浮在他身边的外粒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扩大的光网,从他身后延展出去的蓝光正在扩散,如同展开了一对永无止尽的翅膀。青年看向伊萨的方向,紫色的眼睛像最漂亮的宝石一样。 很奇怪,在几十尺以外的距离,以及无比阴暗的光线下,他居然看到了某个小混蛋的笑容,伊萨跨过了那具尸体,后者已经裂成了两片,节肢状的腿摊在地上。 “我以为你想赖在上面了。”伊萨说。 “我以为会有人来救我。”罗曼抱怨一般的语调说道,他站在原地,一部分的蛛丝依旧黏着在他的背上,它们正在慢慢向下延展,那些被固定在上方的茧则逐渐降低,平缓的落在地上。 “他们怎么样了?” “这些分泌物有消化酶……”罗曼刚说到一半,从门外面传来了一连串枪响,有好几颗子弹穿透了门板,几缕光争先恐后的透进来,有人从外面踢开了门。 “那些死虫子就跟狗屎一样。”一个人骂道,他拿着重型机枪,一面做出了继续前进的手势。 那一群人的照明灯四处扫射着,很快发现了最上方的两个人,一个人甚至举起了枪,显然那些僵尸把他吓得够呛。 “嘿,我们是过来救援的。”领头的人叫道,他抬起手挥了两下,一副在火车站迎接好友的样子。 来的人一共有六个,穿着治安队的衣服,衣服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第二批学生呢?” “实际上,我们刚刚发现了二十多名……”伊萨说,他正在思考如何解释那只巨型蜘蛛的死状,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卢娜,她披着一件最简单的迷彩服,里面是紧身背心,看上去充满活力, “噢,克里斯,你怎么到这儿了。”她有些惊讶的叫出声。 “科林想找他的姐姐,所以我们就顺路过来看看。” “你一直对他们很好……”卢娜柔声说道,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她开始打望四周,同时让队伍里的一个人打开了最外面的电闸。 大瓦数的白炽灯非常管用,放映室从怪物巢穴直接变回了日常建筑物的范畴。 “天啊,他们都躺在地上。”一个人叫道,他蹲下身查看,一面做出结论:“看样子只是昏过去了。” 科林急急忙忙的跑了上去,他看过了所有人,就是没能找到卡莉娅。 他站在最后一个昏睡的人旁边,那是高里,据说他有十四岁,个子特别大的讨厌鬼,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装作僵尸吓唬女生,可是他现在只能躺在着,跟一个死人相去不远。 科林想,他那个烦人的表姐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刚刚走过那个巨型蜘蛛的尸体,后者摊在地上,像一团真正的腐肉,带着可怕的昆虫器官。那个东西完全可以把卡莉娅吞进肚子里,不带一点残留,她那么瘦,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肥肉,僵尸怎么会挑上她呢。 那个敲他额头的女孩死了吗,科林咬着嘴唇,固执地盯着一片空白的墙壁。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大概是罗曼,他的声音总带着一股奇妙的安抚力:“这栋楼还有很多房间,总会找到卡莉娅的。” 男孩回过头,发现罗曼正看着他,眼睛里透着肯定的意味,科林勉强的笑了起来:“她不是会死在僵尸肚子里的人。” “罗曼先生,你是特工吗?”科林问,他意识到对方呆滞了一秒,他真不应该问这种问题,像联邦的机密组织成员,他们怎么亲口承认这种事呢。“……不用理我!”男孩补充道,他有些羞愧的觉得自己在为难救命恩人。 “噢,是的。”青年笑了起来,他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 科林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保密。 卢娜留下了两个人照看那些孩子,她走向了房间的另外一道出口,那扇门被套上了好几圈铁链,一副严禁出入的模样。 “我们得彻底搜查这栋楼。”她眨了眨眼睛,像变魔术一样找出了钥匙,就像她事先知道会到这里似的。“再往里面走……可不怎么适合孩子们游玩。” 她的语气很轻,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仿真标本,或者乱七八糟的福尔马林瓶子,里面放着剥了皮的青蛙之类的,然而那扇门打开了,只是另外一条普通的过道,声控的照明灯依次打开,露出了白色墙板上的挂画,只是一些最普通的植物素描,带着淡雅的颜色,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居家感。 “的确跟小孩子的涂鸦有区别,”伊萨说。 前面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她拨了拨头发,然后说道:“不要碰任何东西。” 底端是一扇白色的雕花木门,它被缓缓的推开,强烈的光线透了进来,是午后的阳光,温暖得不可思议,那后面是一片绿意盎然的颜色,还有泥土中潮湿水汽的味道。 伊萨睁大了眼睛,这可能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看到的最悠闲的景象,那是一间温室,有着高耸的,五角形构成的玻璃壁,下面种植着大量的植物,那些藤蔓沿着木架衍生,完全不像这个季节能够生长出来的颜色,底下是大片的花田,一些蓝色的风信子正随风摇曳着。 “先生们,欢迎来到植物园。”卢娜说。 “这地方看起来真不错。”一个治安队的人感慨道。 “它们都是有毒植物,有些的毒性甚至比外界更高些,这是第七制药厂的一个研究方向,他们想以天然化合物制药。”卢娜解释道,她踩着白色碎石铺成的小路继续往前走。“整间温室由太阳能调控,所以在全国断电后,它也会继续存在下去。” “你喜欢这?”罗曼问,他注意到伊萨的表情都放松了几分。 “它们比僵尸好多了。”伊萨说,他随手剥去了一些残留在青年身上的蛛丝,他的同伴配合地凑了过来。 “罗姆查尔德小姐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对。”青年有些紧张的说道。 伊萨失笑地打量着对方,他刚想要说点什么顺毛的话,一阵枪响从前面传来,两个人神色一凛,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了那段林间小路。 花园的中央坐着四个人,两个活的,两个死的。 56、Day 56 面色苍白的青年就在花园正中央,作为一个僵尸,他可真够无聊的,挑了阳光最好的地方,坐在雕花的白色椅子上,手上捧着本书,一副刚从象牙塔出来的模样。 “别开枪,你们这些人总是这么暴力。”他慢条斯理的把那本奥克白放在桌上,那里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利尔德看向右手边,卡莉娅还有另外一个男孩正坐在那。“万一我被吓到了,可能会做出某些不尽人意的举动。” 卡莉娅应该没有受伤,她皱着眉,时不时的看着身旁的男孩,那位穿戴得很整齐的小先生瘫软在椅子里,面颊通红,眼睛紧闭着,还会发出含糊的呻吟,一副烧得不清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他不是感染初期的症状。 那双鲜红色的眼睛紧盯着卢娜,利尔德用夸张,拖长的音调念叨道:“能见到基地的理事者,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噢,得了吧,不就是个婊子吗?”利尔德身边的女性摆了摆手,她画着浓厚的妆面,几乎遮盖了发红的眼角,以及眼圈下的阴影,看上去就像一个太久没有晒过太阳的活人。 卢娜没有说话,她身旁的另一个人却站了出来,是个栗色头发的小伙子,他抬起枪,不耐烦的说道:“我建议你刷下牙,小姐,虽然僵尸不流行干这个了……”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都瞄准了那两个活死人。 “靠女人和孩子战斗的懦夫。”一个人评价道。 那个叫做蕾拉或者兰斯的女人,伊萨回忆着,据说是某个僵尸头领的女朋友,她的速度很快,只是在一眨眼的时间,她已经冲到了某个男人前面——那些子弹没能打中她,当射击范围因为人质被局限的时候,很少人能够瞄准。 她伸出手,那只纤细,还涂满了黑色指甲油的左手就像艺术品一样好看,触碰到那个人的脖子,就像情人间最亲昵的抚摸,几乎没有人能看见接下来的发展——在伊萨眼里,那个女人的指尖像爆裂一样钻出大量的黑色液体,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绝的圆柱形线条,当它们从指甲尖脱离,立刻放大了好几倍,变成了电缆粗细的绳索。 它们直直的穿过了一个人的咽喉,然后猛烈的抽离,一大块的血肉跟着它一块飞溅出来,那个可怜的男人倒在地上,几秒钟前,他正在笑话这位姑娘的男朋友,有些时候,你必须得承认在女人面前这么做不太明智,尤其是女性僵尸面前。 “我可以把你们统统变成肉泥,然后和婊子拼成一块。”僵尸姑娘说,她的表情很糟糕,就像是注射了超量十倍的肉毒杆菌,她就像没有意识都这一点,一面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的血肉,五指上的触手舒服得蜷缩在一块。“成为最底层的感染者,当然人类没办法一口气杀了你们,你们也永远没法吃到人肉。” 似乎觉得这个点子不错,她乐不可支的笑起来,治安队的其他人已经纷纷撤开,同时展开了新一轮的射击——这些金属颗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效,那些触手一样的玩意儿快速的摆动了起来,就像一把密不透风的伞,伞骨由僵尸十个手指的衍生器官所构成。 在浪费了一个弹夹以后,伊萨放下了枪,那个暴怒的姑娘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到卢娜身上,基地的领头人闪避着,在这方面她也相当灵活,能够绕过那些繁杂的树枝,并且以此来躲过攻击。 那个方向传来了巨响,一个火箭炮直接打在了她的腹部——天知道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这种玩意儿,不过至少它很有效,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屏障并没能起效,那枚东西穿过了她的胸腔。 但那并不是结束,那些棕黑色的血肉凝滞在原处,一副可以慢慢恢复的顽固样,那个僵尸却被切成了两半,像塑料模特似的掉落在地上,它背后站着一个人,一个未成年。 那个男孩还穿着灰色的小马甲,一些暗色的血迹掉落在他身上,他手里只拿着一根钩子似的白色铁器,显然是从室外家具上拔下来的。男孩抬起头,那张脸并没有如大多数人所料的那样,变成死气沉沉的僵尸,相反,他的脸蛋通红,还不停的喘着气。 伊萨向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还站在茂密的植被后面,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罗曼的枪已经对准了正中央的那个白发青年,后者毫无抵抗的承受了五六颗子弹。 至于卡莉娅和那个男孩,已经被伊萨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是你们……”利尔德垂着头,先前某一颗子弹刚好穿透他的脊椎,但他依旧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噢,那是当然,我早该料到那些疫苗……”他没有机会把话说下去,那些没法计算的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团棕黑色的肉泥。 利尔德倒在了地上,那些黑色的血液并没有停止流动,它们开始蔓延,就像一个普通人死去之后那样,它们浸染了植物的根部,那些绿色的东西很快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棕黑色。 至于那个尸体,它不再成人形,而是瘫软成了一堆血肉,不停地翻滚,就像被塞进了一个烤箱,即将和周围的有毒植物变成一个不受人欢迎的蔬菜派,伊萨有些反胃的想到。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罗曼说,他皱着眉,似乎也被恶心得不清。 “它还没死!”卡莉娅叫道,她还拖着那个男孩,后者好像随时都会昏倒似的。 那团东西开始膨胀,很快长到了六英尺的高度,就像一滩混合失败的水泥堆,夹杂着乱七八糟的石子,枯叶。不过在这,还有一对眼球,那对红色的瞳孔很快摆正了位置,就像人的眼睛似的平行在正前方,不时的滚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意味。 “你们……杀了她。”那个混合物说,他的声音就像用无数的沙粒和血肉摩擦出来的产物。 “嘶……你们只是太过愚蠢了,都被那个肉体蒙蔽了。”它开始衍生,就像一团毫无形状可言的泥土,至于那些射过来的子弹,便成了最无用的东西,只能起到了一丁点的填充作用,那个玩意儿吞噬了另一具僵尸的尸体,尽管它看上去像个巨型鼻涕虫,但它移动起来可比大部分人都还要快。 “它的能力是融合,该死的,那个病毒的原生体……”罗曼有些迟疑的说道,他想起了某个伽马星系的小行星,那上面全是这种东西,它们是大型细菌的集合体,除了吞噬其他生物的DNA,就不会干别的事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X病毒的属性相当罕见,人工合成太过复杂了,只需要一个模型,这样的东西很容易制造出来。” “你是指什么?”伊萨问。 “遇上这种聚合体,除了把它限制在一片区域,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罗曼说。 “好吧,在它变成房车一样大的鼻涕以前,有办法制止吗?”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玩意儿会永无止境的扩张下去,或许会在质量太大的时候分裂成几块。”罗曼回答道,那个玩意儿就在他们前面,发出让人作呕的咕噜声,那个女人的尸体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两位敬业的先生还在射击,卢娜制止了他们,她指了指另外一个出口,就在一大片灌木后面。 “现在……”她向伊萨说道。 “等等,先生们,你们要我背上这个小胖子吗?”卡莉娅叫道,那个男孩依旧没能醒过来,他整个人靠在了卡莉娅身上。 “抱歉,你总是太让人安心了。”伊萨说,然后一手抱起那个孩子。 “你们不能因为这种理由收养科林!你们会后悔的。”卡莉娅抱怨着,她跑起来倒是很快,完全不输给几个成年人。 “我亲爱的小姐,”罗曼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如果还想吃午饭的话,就千万别回头。” 「那个东西」已经隐隐透露出形状,有一个男人的半身,他的胸口长出了女人的头颅,连接的部分带着一连串的黑色脓疱,它们的肤色则是死鱼一般的白色,近乎透明,都闭着眼睛,如同脆弱不堪的蜡像。它发出了一声叹息,用一种似男非女的声音念道:“卢娜……” 数十道,有成年男性手臂那么粗的玩意儿伸展出来,坚硬得要命,甚至打断了好几棵毒箭木。 “都趴下!”罗曼叫道,他按住了不远处的同伴。 卢娜蹲在了一堆藤蔓下面,另外两位先生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们被好几根触手直直穿过身体,但那并不是结束,那些长条形的器官拖着他们的身体,向着温室中心移动。 几个人小心的向前爬,四周开满了紫色的风信子,随风摇曳着,漂亮极了,完全不是恐怖片应该出现的元素。 卢娜还呆在原地,显然没能从失去三个同行者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她死死地咬着唇,过了一会才恢复过来。她所指出的那扇门是开着的,只有四五米远,向众人展示着一个[跑出去,然后炸掉这个温室]的美好未来。 57、Day 57 卢娜还呆在原地,显然没能从失去三个同行者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她死死地咬着唇,过了一会才恢复过来。她所指出的那扇门是敞开的,只有六七米远,向众人展示着一个从这里跑出去,再炸掉它的美好未来。 一种浓郁的,透着甜腻的气味蔓延过来,类似廉价香水的味道,伊萨确信在场没有人会用那种东西,而他们身下的泥土开始松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所有人都冲向了那扇木门,后者正随风摇荡着,黄铜烧制成的蔷薇镶嵌在门扶手上,悠闲得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它两头的玻璃已经爬满了藤蔓,那些东西像发疯一样的生长,一部分盘踞在了半球形的天顶,剩下的则像毒蛇一样蹿过来,并且越来越近。 伊萨记得这种南美植物,它们往往生长在水潭边,带着腻人的气味,以及让水生动物窒息的毒性,这些东西已经脱离了最初的形态,肿胀成几十倍以上的大小,疯狂的涌向了那扇门,没有留下丁点,哪怕是供空气穿过的缝隙。 “这里有几个出口?”罗曼斩断了几根藤蔓,后者正准备勾住他的膝盖,它们被切成了两段,像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挣扎。 “两个,我想你们都见过了。”卢娜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罗曼指了指那个昏迷中的男孩,他侧过头看向卢娜,一字一顿的问道:“关于疫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从腔棘鱼身上提取的血清,那是我们已知的,唯一不会感染上病毒的古代生物,疫苗对人体没有害处——问题是,没有人能确定它的能否生效。”卢娜说,她毫不避讳的盯着罗曼,面色平静的说道:“研制这一批疫苗耗费了集团几千万美金的储备材料,难道你要听信一个死人的疯言疯语了?他的脑子说不定被病毒同化了。”(注一) “安静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伊萨说,他好像成了唯一的,还在关注巨型鼻涕虫的那个人——另外一个女孩朝他做了鬼脸,用唇形比划着几个词,「你的情人吃醋了」,她说。 不管怎么样,他们争论的原因绝对不可能是我,男人想,但他们能不能有一点战斗中的自觉,保持安静,拿个枪摆摆样子也行。 这个时候的内讧一点意义也没有,说不准某个僵尸正躲在树丛后面窃笑,然后再度加入话题,把争论推上顶峰什么的——要知道情景喜剧一般都靠三个人撑住场面的。 那些只属于热带雨林的植物摇曳着,一个四肢着地的东西从叶片中爬出来,是一个呈现青灰色的僵尸,它并不具备一个人类应当有的身体曲线,它的手掌没有手指,身体没有一点肌肉线条,肩膀正中央是空的,完美的聚合在一块,好像连头颅都成了多余的存在。它四处爬行着,用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搜索着。 伊萨甚至没办法开枪,面对这样一个滑溜溜的玩意儿,天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 即使长得不尽人意,那个怪物似乎带着探测仪一样,它爬过了一个瘫倒的树干,像发现猎物的犬只一般兴奋,浑身颤抖着走过来,距离仅剩的几个人类只有三米远。 它弓起脊背,就跟任何一个宠物伸懒腰的姿势一样,那片光滑的背部开始出现裂口,一个淡紫色的,类似花苞一样的玩意钻了出来,除了大得出奇,它看上去相当的漂亮——这个观感只持续到第一秒,它分成四瓣张开,每一片的边缘都是细密的紫色锯齿,还带着新鲜的粘液。 伊萨扣动扳机,目标是那个花心,还有一些不知所以的东西从里面冒出来,他不觉得自己能够耐心地观赏下去。那个「植物」吞下了三颗子弹,它萎靡了一小会,那几个张扬的花瓣一下扩张得更大,那个四足造物直接向着他扑过来。 子弹除了在它身上留下小洞,就再也没有第二道用途了,一个弹夹都消耗殆尽,那玩意儿反倒更加兴奋了,伊萨取出了匕首,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那个怪物刚刚跳起来,就像休克一样坠回地面,青年站在它后面,手上拿着一把短剑。 “利尔德的仆役,”罗曼轻声说道,他用剑挑起了一串黑色的东西,那东西长在怪物的尾椎,就像电线一样拖得老长,只是被罗曼生生切断了「供电」。 他在操纵电动玩具吗,伊萨还没来得及开口,好几个在地面上的藤蔓冒了上来,它们直接朝着几个人所在的位置,用一种跟金属差不多的弧度前移着。 卢娜用枪弄断了其中一根,但那并没有多大用处,这些藤蔓开始膨胀,并且越来越多,它们的枝叶如同经历好几十年的生长,长出了茂密的棕黑色叶片,以及紫色的,硕大的花苞。 “带着他们离开这,”罗曼说,他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慢吞吞的补充了一句:“我一会就赶上去。” 伊萨看了青年一眼,后者像个最标准的拯救世界的男主角一样站在,他没能说上话,他最多会担心某个智脑的间歇性失常,那并不是什么他能理解的事。伊萨抱起了昏迷中的男孩,很快离开了。 罗曼切开了一大堆植物,后者像在水里泡久的尸体一样,肿大得让人恶心,它们的叶片变得肥厚,切开的时候会分泌出有毒的汁液,在地上腐蚀出一连串的小洞,有一部分甚至直接飞溅到他的瞳孔前面,蓝色的粒子在那结成六角形的平面,完美地阻绝下来。 「您并没有用外粒子攻击。」智脑有些担忧地说道。 “调出全部的,关于伽马星系第二十六号小行星的资料。”罗曼叹了口气。 「伽马星系吞噬性病毒研究,档案保密权限S级」那些资料一排排的浮现,阿萨托斯整理出一部分有用的数据。 “我曾经派出先遣队,他们在那里损耗了三个战斗型的生化机器人,伽马二十六号病毒模拟出他们的攻击方式,变成了完全金属化的人形生物。” 「但它不可能做出外粒子的拟态,殿下。」阿萨托斯分析道,他甚至用投影功能变换出了一个小人,悬浮在罗曼身前,举着一个写着安全的牌子,罗曼一手挥开了那个玩意儿。 “你当我还是十岁吗?”罗曼冷冷的回道,他看向那堆藤蔓,它们聚集成一大束,正准备展开围攻一类的战术。“它迟早会做出防御外粒子的生物机制,我还不想给它提供免费援助。” “我担心地并不是这一点,二十六号小行星自发现起就被完全封锁了,军队使用了炽天使防御卫星,只要任何人试图潜入,就会被打成一团完全燃烧的焦炭。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接触到了它。” 那些植物的尖端凝结成一个花苞,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它露出了鲜红色的内部,像昆虫口器一般的花蕾猛烈的收缩着,向着罗曼俯冲而下,好像能够轻易把一个人类生吞下去——只是某位殿下显然不在它的食谱里,那团巨大的根茎从尖端炸裂,被直直的平分成两片。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新生的,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植物继续向罗曼聚拢,他一连斩断了几十根这样的东西,但它们就跟长着眼睛一样,死死的跟在后面。 “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罗曼问。 「您是指那个电波交流声吗?它就在您的口袋里,那个一点也不好用的信号接收器。」 罗曼总算想了起来,某个被伊萨强行塞过来的通讯器,那些有些刺耳的电磁声过去以后,他所熟悉的,另外一个同伴的声音传了过来:“嗨,你摆脱那些史前植物了吗?” “当然了,亲爱的。”罗曼柔声说道,他跳过了一大片藤蔓,然后恶狠狠地切碎了它们。 「您必须得停下来,它们是根据攻击锁定您的位置的。」阿萨托斯叫道,他用一种强行模拟出来的电子音强调道:「永远不要对你的伴侣说一切正常,你要在适当的时候示弱,以此表示需要对方。」 “够了!”罗曼说。 “什么?”另外一头的男人问道。 “是阿萨托斯,你知道的。”罗曼在树林中快速移动,跟着他的藤蔓越来越少,他总算有了休息的空挡。“你们那怎么样?” “我已经看见利尔德了。”伊萨说,似乎不大确定附近的安全度,隔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卢娜有一个主意,应该可以完全毁掉它。” “你们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伊萨,赶快离开那。”罗曼说,他早该清楚的,永远也别让卢娜那个女人和伊萨呆在一块,他们两个总能干出些意料之外的事情,见鬼的意外。 另一头的声音变得模糊,过了一会才恢复,一个女人的声音透过话筒:“在利尔德的六点钟方向有一片棕榈树,只要引诱他过去,那个泥团就会把一切吞噬干净,他一直在变,上一秒头顶上还长出了铃兰,在他和棕榈油混合以后,我们可以烧掉它。” 这个主意还不算太糟糕,罗曼想,但他没法不紧张起来,那个已经吸收了几十种有毒植物的混合造物,天知道它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人类的枪支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离它远点,那玩意儿有上百种方法杀了你,你没办法保证任何事。”罗曼警告道,一些外粒子开始扩散,寻找起另外几个人类的踪迹。 “我保证他会跟过来,虽然不清楚原因,但那个人很恨我,他不会用乱七八糟的藤条杀死仇人的。” 罗曼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卡莉娅呆在一块人造的巨石后面招手,黑发的男人则站在另一面,十几米以外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山一样大的聚合体,利尔德呆在顶端,白色的头发泛着鳞片似的光芒,他甚至具备了某些植物的特征,显得格外的纤细,以及呆滞。 “帅哥,你的脚边应该有一个武器包。”卢娜笑嘻嘻地说道,如她所说的,那里面放着一个火箭筒,应该是治安队的先生们带进来的劲爆家伙。“等到那个东西吞噬了棕榈,你就可以射击了。” 卢娜从草丛里跑了出去,像风一般地冲向了那片树林。 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利尔德像发疯了一样嘶吼着,身下的黏着物猛然向前推移,那些粗大的藤蔓都成了它前进的助力,他碾压过一个大理石制的喷泉,后者直接变成了一滩污浊的残骸——它开始吞噬道路上的植物,包括那些细长的棕榈木以及它们的果实,那里面包含了大量的油脂,一旦病毒吞噬了那种基因,这一整团混合物就会像泡过油的松果,随时都可以燃烧。 「需要瞄准矫正吗?殿下。」阿萨托斯问道,他的主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动静。 “阿萨托斯……”罗曼喘了口气,他松开了右手,那把沉重的金属管掉落在地上。“我有什么伤,比如发烧一类的症状没有处理吗?” 「一个小时前就修复完毕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大的问题……”青年按住额头,接连不断的疼痛就像要把头骨分成几片似的,他甚至没法视物,眼前的东西都不那么清晰起来,他侧过头,盯着那个棕黄色的石头,伊萨原本就站在那个地方。 他看见男人跑了出去,终点是那片坍塌了一大半的棕榈林。 58、Day 58 这个植物园可比人们想象中的那些透明房子要大上许多,当那些十几英寸的树木断裂,继而横倒在地上之后,你才会意识到那些闪闪发光的六角形玻璃构架出了多么广袤的空间,那个由稀泥,血肉以及植物残骸聚集成的混合占据了大半树林,一种粘稠的分泌物在它周边蔓延,带着吞咽似的咕噜声——它还在生长,尽管已经膨胀到一个加长卡车的大小。 伊萨卧在地上,他不得不放弃了一把冲锋枪,后者被卡在树干下面,一些藤蔓在从上面穿梭而过,其中一根暗绿色的玩意儿抬得很高,甚至像蛇一般的向前探了几寸,伊萨屏住呼吸,他亲眼看到过这些植物的力度,横穿过人类的皮肉并不是什么难事。 藤蔓径直爬了过来,男人握紧了匕首,如果在这个变异植物发现他以前,他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当然这个假设并不包括后面十几根同样的玩意儿,他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那个冰冷的东西紧贴在他的手背上蜿蜒而过,就像跟某些斑斓的蟒蛇近距离接触一样。 十几秒过去了,那个没有长眼睛的玩意儿才慢悠悠的滑向另一个方向。不知道罗曼那个混蛋在磨蹭些什么,伊萨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毕竟在几分钟前,青年已经瞄准那个聚合体——如果呆会能见到那小子,一定要给他一拳,这种意外可真是太过惊喜了,伊萨暗暗骂道,一面在枯叶和泥土上面前进。 地面湿润得有些过分,那些冰凉黏腻的水份很快透过了人的衣服,还带着一种多余的,腐败的气味。男人停了下来,打量着四周,那些已经干枯得变成碎片的落叶正在摇摆,它们就像烧热的牛油块似的,逐渐融化在泥土里,大部分的地面变得光滑,粘稠,如同被什么东西搅拌均匀了。 伊萨抬起右手臂,一大块布料被撕裂了下来,停留在地面上,这种耐用的,据说还带有防火功效的棉布渐渐消失在地上,变成了一滩灰色的粘液。然后他看见了始作俑者——从泥土内部透出来的黄绿色液体,像烧得滚烫的水一样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那个僵尸开始吐胃液了吗,他不太乐观地猜测着,他没法再继续前进了,除非想要变成呕吐物一样的东西,但即使站起来,也只能给那堆藤蔓提供新鲜出炉的靶子。 他觉得自己的左脚被绊住了,或许比那更严重些,就像被人拽紧了像后拖一样,该死的,是那些藤蔓吗?伊萨回过头,盯向身后那片草丛,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并且还没有停止移动。 “嘘,是我。”一个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伊萨放下了匕首,那位舍身引怪的姑娘看上去还不赖,除了头发乱七八糟的粘着枯叶以外,她就像从野营中归来似的。 “我们得换个地方。”卢娜轻声说道,她拎着一把枪管弯曲的手枪,一面指了指地面,看样子是被那些酸液腐蚀地,这种属性完全改变的地方已经不适宜人类停留了。 两个人穿过茂密的草丛,某些来自铃兰的花粉让人鼻子发痒得不行,伊萨尝试着打量四周,情况并不乐观,那些藤蔓像篱笆似的围成了一圈,就像在建造什么呕吐物庭院一样,而那个跟小山一样的聚合体,它已经变成苍白,庞大的球体,如果用语言描述的话,就像那些神话里的巨大鸟类的蛋。 表面布满了红色的纹路,一些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色泽,像血管一般的输送着不知名的液体,最下面则不断的变换形状,篮球般大小的暗红色水泡一个个冒出来,然后在蠕动中破裂。 伊萨没能看见它的顶端,那实在太高了,再说利尔德变成什么样的怪物也不再他能考虑的范围。他们借着融化到一半的灌木丛,到达了一个大理石雕像旁边,感谢某位设计者,他糟糕的品味让喷水池中央摆放着不止一位的神话人物,他们正在跟巨蛇搏斗,构成了长达十英尺的屏障。 “你家弟弟呢?”卢娜问道,她脱下了那件被腐蚀得不像话的外套,而她的手肘已经开始掉皮,露出了粉红色的真皮层。 “可能被吓跑了。”伊萨说,他正在检查剩下的弹药,情况简直不能更糟了,他只有两个弹夹,以及一把小口径的手枪,而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高达三十英尺,找不到弱点的巨型僵尸。 “不要说冷笑话了,我们需要那把火箭筒,这些子弹一点用处都没有,棕榈油的燃点可比它们走火的温度高得多。” “放轻松点,”伊萨按住了对方激动得挥起的手臂,卢娜狠狠地瞪着他,男人跟变魔术一样的取出了一截绷带,白得刺眼的那种,然后缠在了她的手肘上。 “你很爱他是吗?”卢娜突然问道,似乎是因为疼痛,她有些颤抖地继续说道:“对待女士要温柔一点,不准恼羞成怒,说实话吧,罗曼压根不是你的兄弟。” 包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很快在末尾的地方打上了蝴蝶结,男人没有回话,他好像生来就带着某种沉默,乃至孤僻的成分,但又让人生出一种值得信赖的认知。 卢娜抽回手,用某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但你不能总是纵容罗曼,他有机会射击的不是吗?但是现在,我们被困在怪物的花园里了,只是因为他突然不想用火箭筒了。” “如果你想送他几个拳头,我不会反对的,女士。”伊萨说,他拿起卢娜刚刚扔下的背包翻找起来,里面的东西早已被耗得干干净净,只有一盒口香糖和防狼喷剂孤零零的呆在角落里。 “啊哈,在动手之前你可以先问问所有者吗?”卢娜看着对方拿着那罐刺激性的液体摇了两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把喷剂抢回来的冲动。 那些树木接连断裂,以及咕噜着融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两人没再说话,紧贴在大理石雕塑后面。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卢娜接过了那个金属罐子,她甚至有些后悔的觉得自己应该带上成打的这样的罐子,她开始敲击石雕,直到第三下的时候,她扔出了那个价值两美金的炸弹,并且祈祷伊萨能够射中它。 这一定是人类史上对付过最大块头的防狼喷剂,它被抛向十几英尺外的地方,那个聚合体前进的轨迹上,紧接着的一枚子弹穿透了它的外壳,就像事先设定好一样。 那算不上什么大规模爆炸,仅仅是几平方米的压缩气体而已,它在那个白色的巨蛋上留下了数英寸的坑洞,以及一丁点的火苗,它们就像吞噬木炭一般的扩张范围,那一部分白色的薄膜开始卷曲了起来。 位于最上端的,那个苍白得仿佛石膏像一样的僵尸开口了:“我的嘉宾们躲在这里呢,蕾拉。” 他的下半身已经从聚合物中脱离,只留下一些荆棘般的连接物,至于那个女性的头颅,则在他胸口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现在可以要求退票吗?”卢娜问,她看向周边的路口,那些藤蔓越来越多了,已经变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 “为什么呢?好戏刚刚才开始。”利尔德歪着头,不解似地问道,那个燃烧着的疮口猛烈的蠕动着,将大部分的焦黑表皮吞噬得一干二净,这下连一点火星都没能流下。 “女士以及先生们,你们正站在特洛伊的城邦里……”僵尸用朗读一般的口吻大声说道,他甚至大幅度地欠身,就像任何一个戏剧的开场白一样。 “见鬼,又来了。你们以后挑选老师的时候可以仔细点吗?”伊萨试探性的开了一枪,直直的打在那家伙的肩膀上,那个小小的弹孔直接愈合了,还将子弹从一滩死肉里挤压了出去。 “你指哪方面?”卢娜侧过头问道。 “他每次一提到专业知识,就会格外兴奋,就跟SM俱乐部里出来的差不多。” 基地的管理人还没能反应过来,某个僵尸已经跳到了地上,那些荆棘似的东西缠绕在他身上,还在缓慢的生长着,他抬起手,两个血红色的头颅从蛋壳中冒出来,还带着人的轮廓,只是附着了恶心至极的棕红色粘液。 卢娜倒吸了一口气,连握枪的手都有些颤抖,这并不能怪她,毕竟没有多少人能从同伴的僵尸造型里立刻恢复过来——那两个恶心的东西还在衍生,之后跟颈项一般的结构无穷无尽的延展了出来,如同长上了人脸的腔肠动物,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 “现在,想象一下,你们正在接受来自神的惩罚,如同预测了神意的拉奥孔,他现在就在你们身后。”利尔德将手指向那个石雕群,那是一个因为巨蛇的袭击而陷入了癫狂挣扎的男子形象。 59、Day 59 作为一个反派小头目,他的台词还是那么乏善可陈,伊萨在心底叹了口气,在被连续两次的戏弄以后,他比任何人都想揍倒那个装模做样的僵尸,然而在这种可怕的病毒改造物面前,人类的体力,以及武器,都成了最不起眼的摆设。 刚才的火还不够大,他想,然后迅速的打量起四周,那些分泌物已经侵占了大半空间,在大理石台外面,甚至连落脚的地方也没剩下——只要人踩上去,那些像液体果冻一样的玩意儿就会慢慢的侵蚀上来,只需要一分钟,或者更少,人的皮肤就会接触到那些粘液,卢娜还在溢血的手臂就是最好的说明。 “可你并没有变成神,利尔德。”卢娜向前走了两步,她把那件跟破布没什么区别的衣服向后踢了一下。 “你只是一团死肉,因为某些强效的病毒头拼西凑的怪物,看看你自己,跟外面那些行尸长得一个样。”她不那么明智的挑拨道。 “蕾拉,还有我都应该在病毒感染的时候彻底死去,很显然你们管理层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一切都是你们犯下的错误。”利尔德同意地点了点头,他抚摸着女友的头发,就像两个人只是依偎在一块似的。“我记得你,卢娜,是你带着那些药品前往化学品仓库的。当然对于僵尸来说,它们的效果有些太好了,我猜你的研究组没有提前发现这一点。” “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卢娜说。 伊萨不动声色地捡起了那件衣服,上面带着未干涸的血,以及黏着的泥土,并不是什么容易点燃的材料,他手上只有五美分的打火机,那点火苗简直算得上发育不良,当布块搭在上面的时候,它就跟消失了一样。 “得了吧小姐,我对你的辩解一点兴趣也没有,很快你就会变成我们之中的一员……”利尔德拍了拍身旁的人面怪物,就像督促宠物犬去寻找飞镖似的,那个东西扭曲着身体,长达十几英寸的躯干除了褶皱和脓疱再无别的器官。 “我会探知你所有的思想,就像神之于他的信徒。”他柔声说道,一根粗壮的藤蔓直直的击碎了那片石雕,利尔德看向伊萨,露出了明显的微笑:“噢,当然还有你,以及你那个情人的小秘密。” 那两个东西张开嘴,里面是堆积得密密麻麻的犬齿以及鲜红肿胀的牙床,就像鲨鱼的颚部,一层紧接着一层,好像它的功能仅仅剩下咀嚼一项——当然这还不是全部,病毒总能挖掘些让人没法吃饭的新造型,伊萨看见了那个怪物的舌头,后者像水蛭一般的蜷缩着,吐出了一些浊黄色的粘液。 男人毫不吝啬的给了它一颗子弹,正如他所预测的那样,子弹只能给它带来额外的冲击力,就跟收费站前面的减速带差不多,那个怪物的嘴张得更大了,露出了深渊般的喉管,几十根手指粗细的粉色肉芽翻滚着,饥渴地展露着带有毛刺的尖端。 看来地球上的植物给了某个病毒不少灵感,它现在已经不拘泥于蜘蛛,蜈蚣那些东西,但它们能不能稍微增加一些审美,比如在头顶开朵百合花之类的……伊萨朝着那个恶心至极的头部开了四枪,每一枪都瞄准了额头,但除了在那个缺乏皮肤包裹的脸上增加额外的坑洞以外,并没能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伊萨向后退了好几步,再往下,是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分泌物,这片石台过于平整,就连唯一的遮挡物也碎成了好几块。 有的时候,人总得面对些难以承受的挑战,比如徒手抓住一只不知道混合了多少基因的僵尸——那个连接着脑袋的部分也覆盖着粘液,就像捉到了滑溜溜的两栖动物,是冰冷,非人类的触觉。 伊萨按住了那个东西的头部,后者裂开了半张脸,嘴巴的界限几乎要到达后脑勺了,它似乎缺乏声带,只能用牙齿和唇舌发出的黏腻的响动,近似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伊萨的匕首直直扎入了它的脊柱顶端,如果它还有那东西的话,实际上,这玩意儿的密度大的惊人,完全失去了动物的特性了。 男人用尽全力的往下划去,手下的东西正在剧烈的摇晃,他几乎没法控制下去了。一个平行与嘴角的裂口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在这个怪物的后脑勺聚拢,就像经年的伤疤,在光滑的表面上不断鼓起,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皮而出。 伊萨把浑身的重量都压了下去,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哪怕提前一秒,该死的,一个狗屎样的小怪物即将从中跳出来碰到自己脸上,这个据罗曼说很好用的刀具就是没能斩断它。 一个深色的,手指粗细的腹足正从里面探出来,就像幼鸟啄破了蛋壳一样,缓慢,但是随时都能钻出。男人的两只手都握在了刀柄上,在对方一阵猛烈的挣扎以后,接下来的过程反倒轻松得难以置信,他觉得自己切在了空气上,但那个怪物的头部已经掉落在地,翻滚了两下,和大理石台下的溶液混成了一块。 这把材质不明的匕首正在发光,在刀刃上显露出银色的线条,伊萨不止一次看到过这样的颜色——比如那个经常被罗曼戴在手上的指扣,在攻击的时候,它的边缘就会闪过类似的光芒。伊萨从来不喜欢男人佩戴乱七八糟的饰品,他不止一次的指责过卡罗尔的品味,那个孩子就是喜欢叮当作响的玩意儿。当这项标准摆在罗曼身上的时候,他显得宽容多了,甚至连某个戒指上的外星符号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喘了几口气,才从地上爬起来,另一边有着第二个人面怪物的尸体,卢娜用一把报废的猎枪敲碎了它的整个脑袋,她盯着利尔德,后者依旧面色平静的站在原地,稀稀拉拉的拍着手掌。 “我都要被你们的求生意志感动了。”他用死寂的语气说道,摆出了塑料模特一般僵硬的笑容。“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吧,周围还剩下什么,我保证外面的环境也好不上太多,我已经派人到水塔了,只是让他跳进蓄水池里,那家伙虽然很愚蠢,但是这种力气活一向完成得不错,整个基地都会被感染,大家就可以围成一团跳舞了——这可真是感人肺腑的画面,不是吗?” 白发的僵尸干笑了起来,那种跟五十年代留声机没什么区别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从他的手指,以及后背冒出的荆棘枝干疯狂的向外涌出,向着卢娜的方向延展,那些植物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蜷住了卢娜的四肢。 伊萨刚迈出两步,那些徘徊在外面的藤蔓一下衍生了过来,其中一根拖出了他的左腿,男人不可避免的倒在地上。 他下意识的咒骂着倒霉的运气,那把匕首被落在了几英寸以外,即使中指也伸直也无法够到的地方——紧接在后面的,一连串的植物已经攀沿了过来,就像绳索似的缠着伊萨不放。 男人勉强将视线放在利尔德身上,那些荆棘几乎让卢娜脱离地面,血液开始顺着她的颈项,以及那些白色的植物荆条向下蜿蜒,红得有些刺眼。那些藤蔓的力度让人浑身麻痹,仿佛连血液都可以阻挡一般,伊萨挣动了一两下,连他自己都知道,那是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 “到最后,你还是这幅不讨人喜欢的样子。”利尔德说。 “你也是。”卢娜艰难地说道,呼吸急促,作为一个被绕紧脖子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我只是不明白,僵尸的记忆力到底怎么了,你们每天都在嚷嚷着一堆从来没发生过的……” “看来我们慷慨的援助人又要发表演说了,蕾拉。”僵尸说道,他的唇色仿佛初落下的雪,然而开口的时候,口腔的内部却显得漆黑一片。“抱歉,我的女朋友一直不喜欢你,我总得给她一次机会发泄下不满。” 位于他胸口的,那个畸形的粘合肉块苏醒过来,那个叫做蕾拉的女性僵尸依旧保留着精致的五官,乃至先前的淡妆。她只有半边肩膀和颈项保留下来,粘附在男友身上。 “哎……”她张开了嘴,一面扭动着脖子,两个个体接连在一块的部分开始崩裂,变成了柔软,并且不断变形的深红色肉块,在几秒钟内,它们拼凑除了属于女性的上半身——那个僵尸抬起头,她几乎就快触及卢娜了,尖长的犬牙足足有普通人的两倍那么长。 伊萨只想把手移到腰上,枪里还剩下四发子弹,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这感觉就像屠宰场的牲畜一样,除了观看同伴的死亡,就没有第二件事情可以做了。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轰隆声,只是因为躺在地上的缘故没法看清任何东西,那一定是个威力很大的东西,炸弹形成的冲击波甚至让一些碎石弹跳了起来。 60、Day 60 干燥的气流呈圆弧状涌来,不同于温室里的空气,带着明显的侵略性,甚至让人不愉快的热度,伊萨比任何人都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利尔德聚集的那堆植物已经燃烧了起来,停留在他身上的藤蔓变得无力,且易于挣脱。 男人抬起枪,因为血液被阻碍的缘故,他的手还在颤抖,几英尺以外的地方,新生僵尸的牙齿几乎要刺入卢娜的身体——伊萨扣动扳机,他甚至不敢保证这颗子弹的终点,感谢上帝,他这种连新手都不及的射击状态打在了第十环,那个僵尸的下巴被直接打碎了,它显然还没有发展出眨眼间长出牙齿能力。 至于那位僵尸女士的男友,已经暴跳如雷的伸开手,那些荆棘泛着金属色泽的光芒,疯狂的衍生。然而在下一秒,利尔德的身体被切开,直接了当的分成两边,就像最易碎的陶瓷一样,变成了数十块惨白的肉块,掉落在地上。 伊萨看见一把细长的剑,剑刃上带着水银般的影子,从上自下的流淌,顶端是玫瑰堆叠成的浮雕,它的主人朝着伊萨走来,穿着男人最熟悉不过的靴子,上面还带着属于二手品的刮痕,某位外星球的王储就是不愿意换下这样的复制品。 “你可以优先考虑自己的情况吗,伊萨?”青年低下身,看着还半躺在地上的同伴,后者狼狈极了,外套像破布似的挂在身上,脸颊还带着植物造成的淤青,好像连独自站起来的力气都消耗尽了。 “如果情况允许,没有人想被变异植物追杀。”伊萨接过对方的手,摇摇晃晃的直起身,不远处的火焰旺盛极了,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那个植物的聚合体显然更适合做柴火,白色的表皮已经变得焦黑一片,翻滚着内部褐黄色的浆汁,以及不受人欢迎的酸腐气味。 “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为了那个女人,你像个蠢货似的贴上了性命。”罗曼毫不客气的说道,他看了看身后,那位姑娘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你最好离她远点,那位小姐绝对不是最无辜的人。” “这不关你的事。”伊萨随口说道,他甚至习惯性的拍了拍罗曼的肩膀,青年的面色可不那么好看,苍白,毫无血色,有点被僵尸病毒感染的前兆。 “停下来,亲爱的,她活得很好,还不需要人去伸出援手。”罗曼说,他反手拽住了伊萨,带着不容置否的意味。 “你还没有立场这么说,罗曼,上一次你冲进仓库差一点要了我的命,当然今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你自作主张的放弃攻击,我们就快死在那堆发疯的植物手里了。”伊萨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甩脱某个烦人鬼,他的手腕几乎到了发痛的地步,对方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 四周还飘着尚未散去的蓝色浮尘,在空气里隐隐呈现出规则的六角形,与这片潮湿原始的环境完全不同,只有无机质的,经过计算的美感,就像那个智脑应有的样子,可能是那个神经病电脑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伊萨想起了那个家伙顶着罗曼的样子,用炫耀一般的语气谈论着自家主人的阴暗面。 那个智脑是怎么说来着,过了这么久,伊萨发现自己还能想起来一部分。「他只是一个把伪装做得很好的,性格恶劣的年轻人。」这可真是蠢透了,把一个机器的胡言乱语记得一字不差,那个东西想要杀了自己,他说的话连狗屁都不是。 但那也是有据可寻的不是吗?一个声音在男人脑子里徘徊,罗曼一直不喜欢卢娜,从一开始他就在抱怨了,而他完全有能力将所有的假设付之为行动,借一次怪物的袭击,杀掉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类,这种事并不难办到。 “……你都计划好了?”伊萨停顿了一会,他一手推开罗曼,仔细的打量着对方。青年有些不解的眨着眼睛,一派非常不解的模样,那对漂亮的紫色瞳仁就跟平时一样,带着某种让人迟疑的魔力。但对于男人来说,他的情人也不止一次的,用无辜的眼神来换取他的原谅。 伊萨瞪着对方,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想杀了她,是吗?” “也许,”罗曼叹了口气,他轻声说道:“如果不是她的存在,你就不至于遇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刚进基地的那一次你差点变成僵尸,难道你就不能学着离她远点?” 男人后退了一步,无数个念头跑了出来,在他脑袋里转悠。伊萨头一次意识到,在他的身边并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情人,而是一个他所不理解的人类。在伊萨十几年的工作里,他的确杀过不少人,绝大多数是任务需要,还有小部分是看不顺眼的渣滓。 按照他那个死得很早雇佣兵亲戚的说法,会因为无聊理由送出子弹的家伙大部分是精神病,他们的脑子就像随时能爆炸的过期炸药,一点规则也没有。尽管不喜欢那个老头子糟糕的生活习惯,伊萨还是赞同这个观点的,虽然干的是违法工作,但是他离反人类还是有点距离的。 好吧,他似乎摊上了一个神经病,伊萨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好怎么应对罗曼,只能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离她远点,然后向着卢娜所在的地方走去。属于僵尸的碎肉随处可见,在四分五裂以后,它们更像是人类抛弃的白色泡沫,带着某种奇特的汽油味,瘫软在地上。 不远处的火焰旺盛得可怕,好像随时都能越界跑过来一样,但除了飘散而来的烟雾,它们就像被规定了路径似的,只是攀附在那个病毒的聚合体上延展。 那位棕发的姑娘侧躺在地上,半边脸上带着细细的刮痕,荆棘还残留在她的手腕上,伊萨小心翼翼的拨开了那些植物,一小部分则陷进了皮肉,随着它们的剥离,血液也慢慢的流淌了出来。 “我可以要求等救援队吗?”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是卢娜,她似乎刚刚醒来,一面费力的支起身,侧过头看着伊萨。 “那恐怕不行,”男人说,他伸出手,示意后者赶快站起身。“继续呆在这里只会缺氧昏迷,还有两个孩子呆在外头,他们大概吓坏了。” “慢一点!”被扶着起身的女人埋怨道:“我浑身上下都是伤。”她说着,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出了一两步。 “需要我帮忙吗?”罗曼开口了,他没有看向当事人,反倒盯着伊萨,似乎要征得对方的同意似的。 “你来带路就可以了。”伊萨直截了当的说道,青年不那么乐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取出长剑,在因为烟尘而逐渐昏暗的环境里,那柄银色的金属反倒冰冷起来,泛着一层光晕,即使横穿过一面火墙,这些淡蓝色的东西也没能消失,相反,它们扩散开来,所到之处的火焰如同被吞噬了一样干净。 卢娜似乎伤得很重,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伊萨小心的扶着她,一面庆幸,不用解释这个比灭火剂还管用的冷兵器。 能见度越来越低了,燃烧过后的灰烬不断的落下来,空气变得不那么友善起来,带着让人窒息的密度,徘徊在四周。伊萨有些担心卡莉娅,虽然那个小姑娘一向很聪明,但如果她离开了原地…… “不用担心,”罗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慢悠悠地说道:“在离开之前,我设下了一道防护罩,她清楚应该呆在那里。” 伊萨刚想说点什么,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有人过来了。”罗曼说。 从烟雾里走出一个男人,他穿着治安队的衣服,“我们刚刚搜索了外围,感谢上帝,你们还活着。”那个人说道,尽管他只盯着卢娜,一副对其他人的生死不那么感兴趣的样子。 伊萨轻轻移开卢娜的手臂,他不太确定那些伤口的深度,有可能达到了动脉,毕竟现场有大量的鲜血,而那些四分五裂的腐肉块可不会有这种东西。如果他回过头,就会发现,身旁的金发青年一直看着他,那双只属于帝国皇室的瞳色变得深沉,而难以捉摸。 61、Day 61 在他们找齐所有人之后,那个巨大的玻璃房子已经开始破裂——内部的空气被加热,继而膨胀到了极致,它们冲破了最后的阻碍,将顶部的玻璃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毫不含糊的砸向了地面,一群人不得不跑着冲向了出口。所幸的是,卢娜在中途醒了过来,不用扛着她以后,他们幸运的躲过一块十几英寸长的玻璃,那种东西掉在人身上几乎是致命的。 “真高兴我们又活过了一天。”卢娜感慨道,她刚刚踏出学校的大门,一个穿着灰衣服的男人匆忙的跑了过来,凑到她耳边说了两句。“看来某个僵尸留下了一大堆难题。”她摇了摇头,然后带着十几个治安队的先生们快步离开了。 在卡莉娅被老师接走以后,剩下的两个人沉默极了,不约而同的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伊萨有些后悔挑这条路了,除了一些僵尸的残骸,就只有他和罗曼,而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提及,见鬼的,他难道要和那个小子理论怀疑过度是种病吗,即使他说服了对方,也没法提供看病的场所。 或许我只需要冷落罗曼几天,伊萨想,他总不能仗着一副好脸蛋通行无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男人就可悲的意识到,他自己才是那个纵容对方的始作俑者。 “伊萨,”他听到身后的人叫道,当然他并不打算理会,对于一个三秒前才定下的决心,这点期限实在是过于短暂和缺乏控制力了。那个小混蛋显然不会轻易放弃,他又低声下气的喊了几次,然后直接拽着了男人。 “离我远点。”伊萨说,他看向另一条岔路口,有好几个人正朝着这头走来,他一点也不想被陌生人看热闹,尤其是他的同伴只会在这种时候啃人嘴唇,以及把头蹭来蹭来去。 另外一个人没有说话,强行拖着他走进了一间仓库,只有十几英尺远,大门半开着,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采光口了。 “你听着罗曼,我不可能随时陪着你,也没理由永远跟你玩恋爱游戏。”伊萨停顿了一会,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措辞,或许对一个年轻人来说,那过于冷硬,而且不讨人喜欢。 过了好一阵,对方才开口道,“那你喜欢她吗?” 在晦暗的光线,青年的轮廓更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他怔怔地看着伊萨,好像任何一种肯定的答案都会让他碎成几百片似的。但那是罗曼,一个有着正常人难以企及的厚脸皮的家伙,伊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我说是呢,你准备杀了她?”伊萨反问道,他很快发现那些逃避似的处事方式只会让人不舒服,尤其是对他自己而言。 罗曼没有说话,他甚至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在伊萨反应过来以前,他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凑了上来,固执地将嘴唇按在男人的嘴角上。这个吻来得太突然了,那个小混蛋的技术似乎有提升的征兆,他毫不费力地将舌头探进了伊萨嘴里,就像撬开一扇虚掩的门。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肆无忌惮的包围了过来,伊萨微微仰起头,并不是因为他想配合或者臣服于美色之下——而是后者直接搂住了他,并且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一副不让人挣脱的架势。 外来者的舌头灵巧极了,就跟长有探测器似的,甚至让人怀疑某个电脑在这方面确实下了功夫,对方的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口腔上部,那些最柔软,毫无防备的角落。 罗曼把他紧紧的抱住,用一种几乎没有缝隙的力度,甚至没有留给人挣脱的余地。这可真够简单粗暴的,男人想,他只不过想要听个解释,难道罗曼以为这样就可以蒙蔽过去。 于是他配合的张开嘴,回应着对方,在罗曼得意妄为的时候咬了下去,一些咸腥的液体滴落在了伊萨嘴里,对应的是,某个外星人也后退了半步,一副被惊吓住的模样——被吓到的应该是我好吗,伊萨想,他终于有机会一手推开了那个黏人鬼。 “我只想要一个回答。”伊萨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牙印,那个小混蛋每次都能把「狗啃了一样」这个词发挥到极致。 “你这是文字游戏,”罗曼放下了左手,他刚刚抹去了唇角的血迹,从吐词清晰的程度来看,某台电脑肯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我不准备杀任何人,难道你要跟随便一个人谈恋爱了吗?”他冷哼了一声,像个随时都能甩手出门的年轻女友一样。 “那么,我的答案是每一个人。”罗曼轻声复述道:“不管是谁,只要企图追求你,我就杀掉他,可能会是交通事故,说不准是被僵尸袭击,也可能被子弹误伤……在这个时间,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那番话简直就是在挑战伊萨的底线,他觉得某些沉重又冰冷的玩意儿正在自己的神经上跳动,好像随时都会将一切崩断似的。他一手放在罗曼的肩上,而另一只手向着那个漂亮脸蛋,结结实实的揍了一拳。 我早该这么做的,伊萨想,在这个小混蛋干过那么多事以后,我居然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对方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呆滞地站在原处,作为一个六英尺高的成年男性,那副表现简直可以给出不合格。 “起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伊萨说,他甩了甩有些酸麻的右手,然后加重语气道:“用男人的方式。” 另外一个人靠着货物站着,半张脸都埋进了阴影里,他垂着头,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伊萨走到那儿,他没法说明自己到底有多么愤怒,几秒钟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手刃了对方,当然他很快意识到,罗曼只是在跟他赌气,用一种比较别扭的方式。 但那都不能成为让人原谅的理由。 “或许我们需要点时间冷静下,我会去跟人事部申请一间屋子。”他用安抚性的语调说道,然后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罗曼依旧没有说话,伊萨没准备继续等下去,他转过身,开始琢磨起一会的路线。 一个手从背后拽住了他,就和平时一样,毫无新意,连惊吓感都被消磨干净了。 “还有什么事?” 罗曼从身后抱住他,变本加厉地不肯放手了,伊萨听见对方用耳语似的语气说了一声别去,就再无下文了——那个人正在亲吻他的后颈,一阵一阵的热气打在人身上,亲密得让人浑身不适。一种黏腻,湿热的触感滚过他的耳廓,那个该死的混蛋又动嘴了,伊萨恨恨地想到,他努力偏过头,当然那并不能把情况逆转过来。 “我今天不想做爱。”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是我很想,非常非常的想。”罗曼说,他的声线低沉又迷人,好像这只是一次茶余饭后的问询,而刚才什么争执也没发生过一样。 伊萨挣动了两下,但那完全没有用,他这才意识到某个人是认真的,“你他妈的给我滚开。” “可是我们好久没做了。”青年抱怨道,他一点也没有理会伊萨的反抗,就像那些猛烈的动作都属于情趣的范畴。 一只手探进了伊萨的衬衣里,沿着起伏的线条,慢慢向下,然后轻车熟路的弹入了男人的两腿间,隔着一层棉布,恰到好处的揉弄了起来。伊萨作为一个正常,有一段时间没有发泄过的正常男性,这点刺激,很容易就让某个部位兴奋起来。 不得不承认,小混蛋在这方面很有一套,伊萨喘着气,有些暴躁地想到,但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的自制力只有那么几分钟。现在就是个机会,他想,那小子的注意力并不全在困住我上面,只需要狠狠的一击,罗曼总会识相,然后放弃这些可笑的手段。他用手肘击向了罗曼的腹部,正如大部分反性骚扰手册演示的那样快捷便利。 “你不能总逼人动手……”伊萨说,他清楚自己的力度,或许要好几分钟,对方才能站起身。而他显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用一般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外星人——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他被按在了一排货物前面,紧接着,他看见了一些外粒子漂浮的痕迹。 我早该意识到的,伊萨懊恼的想。那些外形黑科技已经聚集成了绳索一般的东西,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用一种绝不可能抗拒的力度加之在人身上,冰凉而柔软,就像事先设计好的手铐。 他看着罗曼,表情再冷静不过了:“你是要准备强暴我?” “当然不是,”另一个人无辜的侧着头,过了一会,他强调道:“按照地球的说法,是合奸。” 62、Day 62 两个人后面是层层叠放的木箱,参差不齐的摆成一堆,只有几缕可怜的光线透了进来。但伊萨看得很清楚,他甚至知道几英尺外的木箱子里装满了线团,还能看见罗曼脸上的擦伤,尽管后者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然后他仰头看着那几个漂浮在半空的光球,有些了然的说道:“有的时候,你可真叫人敬佩的——这里黑得一塌糊涂,你还有心思干这种事。” 伊萨说的是事实,自从那次短暂的智脑移植以后,在黑暗里,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即使参照的对象是罗曼。 “我只是不确定……”正在犯罪的家伙呢喃道,伊萨甚至没能听清后面几个词儿,对方就凑了上了,吻上了他的眼角,动作轻缓得过分,就像最柔软的羽毛漂浮过脸颊似的,不带一点胁迫感。他们隔得太近了,而唯一的那点触碰又缓慢得不可思议。 太近了,甚至让男人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可以随时闭上眼,然后沉溺在其中不用醒来。 实际上,伊萨已经很累了,刚刚经历的一整天就像被无限期的延长一般,他们遇到了一打奇形怪状的僵尸,然后又被一个巨型的肉山追赶,伊萨甚至觉得连罗曼都成了某种上帝派来折磨他的使者,尽管这个刑罚漫长而甜蜜,让人很难生出抵抗的意志。 伊萨完全依靠在木箱上,有些不适应的侧过头,罗曼正舔舐过他的颈项,又不怀好意地用舌尖低住了中间的喉结。 “够了!”男人终于忍受不住地叫道,他试图说服对方:“我们可以回房间继续,现在,解开那些绳子。” “人总得尝试下新东西不是吗?”另一个人用粉饰太平的语气安抚道,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观点——比起脱掉情人的衣服,他只是把那件棉质的短袖衫向上卷起,一直到没法继续的高度。 伊萨只能干瞪着对方,他近乎半裸的站在仓库里,而罗曼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胸口,食指停在了突起的部分,随意的按压了几下。 “这样子不也挺好的?”罗曼感慨道,他很喜欢这样接触,他可以用手抚摸过男人的每一寸皮肤,这具身体就像事先为他设计好一样,他喜欢那样轮廓分明的躯干,他甚至能记得每一处伤疤的位置,虽然它们已经随着阿萨托斯的一次植入彻底消失了。 他埋下头,含住了因为温差而硬起来的乳头,那是男人敏感带之一,罗曼清楚对方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而直接行动永远比口头上的闲话管用多了,他听见男人喘息声,压抑而隐晦,却比未来的,所有的声色诱惑都还要刺激。 伊萨有些烦躁的扭了扭身体,身后的绳索碍事极了,他简直就像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的实验品,一点大幅度的动作都没法做到。之前被罗曼挑起兴致的部分被束缚在布料里,那感觉并不好受,叫嚣着的欲望却没办法得到应有的安抚,让他整个人都急促起来。 他想伸出手安慰那个地方,然而那些该死的外粒子连可供逃脱的绳结都不存在,然后他又渴望着对方的触碰,而某个混蛋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口,跟个没断奶的大龄儿童一样。某种隐蔽的,类似轻微触电的快感伴随着另一个人的动作传来,然后像火星似的点燃了深一层的欲望,男人浑身发热,他甚至觉得同伴的皮肤都是冰凉的。 小混蛋在这方面可真是言出即行,伊萨暗暗骂道,罗曼完全具有那种把性犯罪变成理所当然的性爱的能力——那些被男人评价为磨蹭的啃咬,吮吸,亦或是抚摸都一点一点的挑起他的欲望,让人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就跟可卡因,或者某些低浓度的毒品一样,当你想要尝试一丁点的时候,不为人知的毒瘾已经埋在了你的身体里,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罗曼……”男人喘息着,他压抑起一部分欲望,咬牙切齿的说:“如果你不解开那堆鬼东西,我一定会揍到你下不了床。” “看来我的客人不满意啊。”罗曼说,他刚刚在对方的胸口上留下了一串浅色的吻痕。 “让我猜一下,”金发的牛郎笑了起来,他的手慢慢的向下游移,指尖的力度除了能让人感到瘙痒以外,就再没有别的用处了。麻痒的感觉让伊萨忍不住地战栗,迷彩裤被慢慢的向下拉,这种有些粗糙的布料在划过皮肤的时候,会带着奇异的酥麻感,男人下意识的并拢双腿,却被罗曼的膝盖强行分开。 属于另一个人的手握住了男人的阴茎,对方的体温可以说是冰冷的,但又恰到好处的挑起了不断外放的欲望。伊萨满足似的叹了口气,青年的手灵巧得过分,从鼓胀的根部到最敏感的尖端,无一没有漏下,那团软肉被肆意的揉捏着,粗暴,又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 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换成了最微小的颗粒,在空气里直接消散了,当伊萨再次睁开眼时,只看见对方赤裸的身体,在冰蓝的光照下呈现出近乎完美的轮廓,带着丝绸似的光滑感,又潜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在冷色的光线下,连颜色灿烂的金发都变成了月光似的银色,垂落在罗曼的脸颊,青年有着端丽得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面容,伊萨始终承认这一点,但他头一次觉得,他的情人看上去妖异得不行,简直就像那些只存在于故事里的,能够迷失人心智的妖魔。 男人吻上了罗曼的鬓角,然后游移到对方小巧的耳垂上。“你的前戏总是那么拖延吗,混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得不行的欲望。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呢,亲爱的,我一向是个守信用的人。”青年说,他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食指放在了顶端的小口戳弄着,那里已经湿润起来,一些透明的液体兴奋的溢出,等待着进一步的刺激。 “偶尔玩下合奸也没什么不好的嘛。”罗曼慢腾腾地总结道。 “你说什么?”伊萨反驳道,但他很快就丧失了那点力气,并且呻吟出声,浑身的感官都好像集中到下体,另一个人所施加的压迫终于达到了顶峰,被压抑已久的欲望完全地释放出来,酥麻得让人浑身无力。 他近乎脱力的靠在罗曼身上,低声的喘息着,然而对方并没有停止动作,试探性的停留在后面的处。伊萨警告似的咬了口对方的肩膀,他只是浑身放松,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你就不愿意帮我下吗?”青年用撒娇似的语调说道,一面将炙热的器官抵在伊萨的两腿间,滚烫得有些过分,显然压抑了很久。 伊萨很想说「你手活不错,随便一下就能解决问题了」这种话,但他显然还没有能够拒绝对方的意志力,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只有一次。” 年轻的情人蹭了蹭伊萨,头抵在他的肩膀处,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他带着男人向一旁的货物堆走了两步,那个地方只堆叠起两三个箱子,高度只够人坐在上面。 罗曼扯过了一张用于遮盖的毛毯,随手放在木箱上,伊萨正背对着他,手抵在储物箱上,不经意的显露着后背流畅的线条,以及形状诱人的臀部。罗曼将手放在那上面,从尾骨的缝隙一直向下移动,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先前的精液,这个时候变成了带有润滑意味的东西。 他在洞口戳弄了好几次,才慢慢探入炙热湿润的内部,那个地方紧致得要命,一副完全没法接受任何性行为的状态。男人闷哼了一下,身体轻微的扭动着,似乎想要挣脱这种不自然的扩张。 “……我简直要怀疑你阳痿了。”被开垦着的那个人不怀好意的说道,尽管他的诅咒近乎恶毒,但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罗曼又增加了一根指头,在内部缓慢的抽插起来,他感觉得到男人在战栗,对方压制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语气生硬得要命,耳廓却充血得通红。 伊萨克里斯永远是那个外表坚硬得一塌糊涂,而内心柔软的家伙,罗曼想一口气吃掉这个被藏在铁罩子里的大餐,可是又觉得狼吞虎咽过于可惜,于是便慢嚼细咽的从餐前菜开始。 63、Day 63 罗曼亲吻着男人的后颈,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难题,一个叫做伊萨的,可能永远解不开的难题。他迷恋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就连对方呼吸以及心跳的频率都能清楚的记在脑里。他正不厌其烦的舔舐过对方的皮肤,对方沙哑,隐忍的喘息更像是某种催化剂,让人完全没法脱离。 “还舒服吗?”他凑到伊萨耳边问道,手指再次的回到某个地方,男人颤抖得很厉害,连呻吟都变得难以抑制了。 “你这方面的知识简直叫人刮目相看……嗯……”伊萨断断续续的回应道,他侧过头看着罗曼,眼神里带着只有男人间才懂的质疑。 “我向上帝发誓和你是第一次。”青年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见鬼,第二次了,我知道你没有信教。”伊萨说,他忍不住抓紧那块干燥的毛毯——那些手指过于的不安分了,甚至像真正插入一样运动着,并且不断地压迫在某个敏感点上,每一次都带着隐蔽的刺痛,但随着快感的累积,那些疼痛仿佛都能忽略不计一般。 “但那并不能阻止我向上帝发誓呀,”罗曼说,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透着露骨的情欲色彩。“性爱模拟器,由GC公司开发的神经控制类产品,只需要带上连接器,你可以和任何想象出来的对象做爱。” “听上去可真不错。”伊萨勉强地回答道,他向前蹭了下身体,那个明显质量不合格的毛毯很好的安抚了他的欲望,他一点也不想承认,那些来自后方的刺激让他再次硬了起来,尽管那是符合科学的,但他已经可以想象某个混蛋得意满满的样子了。 “我真想马上尝试一下,然后狠狠的干你……罗曼,你给我停下来……”男人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要摆脱那两根烦人的手指。 “抱歉,我家老头把全体皇室的长相都列在了违禁项目上。”罗曼说,尽管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丁点遗憾的意思,如情人所要求的,他总算移开了手指。“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玩啊,这种昏暗仓库的场景一直很受欢迎。” 他揉弄着男人的臀肉,那个有些湿润的小口隐隐的露出,一阵一阵的收缩着,生涩极了。罗曼扶起自己的阴茎,将它抵在前面,试探性的用顶端戳弄着外围的部分,但那里柔软,炙热得不可思议,仿佛有意识的吮吸着男性的器官,让人根本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你这个沉迷色情游戏的小……啊……”伊萨的话刚说到一半,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继续骂下去了,对方的已经埋入了他的身体,缓慢,但是毫不迟疑的,一点一点的向着更深的地方前移。 “嗯……”那种从内部被慢慢撬开的感觉过于鲜明,直接让人生出了逃避的冲动,但对方没有留下一点逃跑的缝隙,伊萨的腰被青年直接托起,就像要顺应着抽插的力度似的,被抬到了最合适的位置。那个肿胀得过分的毫无阻碍的探进来,然后停滞在最深的地方,动作缓慢得让人不适。 简直就像被附加了最长时间的刑罚,而你对于它的期限,没有一点概念,就连疼痛也被放缓了,像最钝的刀片,慢慢地切割人的神经,但是由于太过漫长的缘故,连应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 伊萨喘息了一会,而在他刚刚适应了身体里的异物,没有预兆的,那个东西就抽插了起来,没有留下一点放缓的机会。 “我很抱歉。”罗曼吻了吻男人的背脊,对方的肩胛骨因为受力的缘故而明显的突起,那些背部的线条拼了命的绷紧着,就像即将发出的弓弦,弧度漂亮,但又脆弱得不行。 他只想狠狠的占有男人,即使他清楚他所施加给对方的疼痛。 青年的阴茎抵死在臀缝间,后者被肆意的分开,敞露的部分被扩张得毫无血色,颤抖地接受着非自然的行为。而更里面的部分则逐渐柔软,毫无缝隙的包裹着外来者的,比一切的神经毒品都更吸引人。 罗曼搂住男人的腰,就仿佛对方在配合他的动作似的,每一次冲撞都不能更加紧密了。两个人接触的皮肤都开始变得黏腻,汗水作为降温的媒介显然不起作用了,每一次摩擦都只会让罗曼觉得更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部燃烧到外面似的,即使没有停歇的抽插也难以平熄那一股火苗。 伊萨就这么被固定在了储物箱和侵犯者之间,难以启齿的地方被折磨得不清,一种奇怪的酥麻感变得越来越鲜明,仿佛整个腰部都跟麻木一样,只能感受到火热的温度,以及一阵阵的快感。因为疼痛而萎靡的前端也渐渐的挺立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过毛毯,那些粗糙的细毛则是另一种折磨,不断的拂过最敏感的前端,带着隐隐的刺痛,反倒让人兴奋起来。 男人的双腿开始颤抖,他几乎没有力气独自站立,另外一个人的手反倒成了身体的支点,然而那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个小混蛋一直企图把阴茎塞得更深,几乎每一次都会让伊萨呻吟出声,两个人身体连接的地方只有啪啪的声响,以及隐蔽的肉体拖曳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他没法安抚自己的欲望,虽然那个该去见撒旦的手铐已经消失了,但双手除了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外,几乎没法做任何别的事情。罗曼的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游移上来,不时的抠弄着右边的乳粒,那个地方由于过度的吮吸红肿了起来,一点随意的触碰就会带起一阵麻痒感。 我不能再答应这个小混蛋了,该死的,他一定是想谋杀我,伊萨用昏沉的脑子想着。 另外一个人的抽插越来越快,连木箱都随之摇晃了起来,那个肆意妄为的埋在了最里面,将炙热得过分的液体留在了男人身体里。伊萨喘息得很厉害,当一切都静止的时候,被忽略的异物感,以及逐渐流出的精液让他更加窘迫了。 他向前挣动了两下,由于力气不足的缘故,反倒成了变相的挑逗。 “怎么了?”伊萨听到了青年的询问,对方的语气听上去体贴极了,好像那些半强迫的性爱都跟他无关似的。那只可恶的手放在了男人半挺立的阴茎上,始作俑者这才醒悟过来:“还没有好么?” 废话,伊萨暗暗骂道。 对方的手轻缓地抚摸过那个地方,前端溢出了一点透明的液体,但是丝毫没有施放的迹象。“我再来帮下忙好了。”罗曼做出了结论。 青年抱起了伊萨,让他平躺在储物箱上,然而仅仅限于上半身,男人双腿以下的部分只差一点就能触及地面,一点浊白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大腿根部向下流淌。 伊萨显然还没明白过来,他微微眯着眼,无意识的盯着那些漂浮着的外粒子。罗曼忍不住吻了他一下,然后用安抚似的语调说道:“再做一次让你射出来吧。” 男人猛然扭过头,眼睛里透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保证会很舒服的。”罗曼说,他没有留给伊萨回答的时间,抬起了男人的双腿,重新插入了那个湿润得不行的地方。 就如青年所保证的那样,他的动作放缓了许多,每一下都会戳弄到某个最为敏感的地方,伊萨忍不住地哼叫着,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悬空在了外面,只能交缠在罗曼身上,对方托着他的臀部,一点一点的迫使他回应。那种来自后方的酥麻的刺激越发鲜明了,男人抓紧了身下的毛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其他地方。 这样的反应,生涩得近乎可爱。 罗曼忍不住地俯下身,他深深地吻着对方,迫使男人的舌头与自己的交缠在一块,对方的喘息被尽数压在了喉管里,发出跟猫科动物一样呜呜的声响——罗曼简直没法控制自己,他加重了身下的力度,全然的抽出,然后再狠狠的埋入,男人的呻吟里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欲望以及快感的成分。 他适时的抚弄着情人的欲望,那个地方已经开始颤抖,被前列腺濡湿,很快就会施放出来,罗曼坏心眼的抵住了前面的小口。被束缚住的男人扭动着身体,一面恶狠狠地咒骂起来,然而大部分的字眼都被断裂在了喘息里,很快的,随着罗曼的动作,两个人都攀爬到了欲望的巅峰。 然后他们交缠在一起,紧密得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64、Day 64 伊萨被一首老歌叫醒了,有些失真的女声一直在那重复 「他伤害了她的心,年轻的士兵再也不会来」,歌声柔软又沙哑,好像分手这种事可以像福音书一样昭告全世界。那个小混蛋终于把爱好延展到了音乐上吗,男人有些费力的直起身,腰部酸痛得过分,让他生出了一种脊椎骨被拆开然后又强行接合的错觉。 他下意识的侧过头,向着声音的源头看去,餐桌旁坐着一个人,是科林,他正穿着过大的套头衫摆弄着什么东西。 伊萨第一个反应是关注自己的衣服,该死的,他也不清楚这个被烧坏的脑子在想些什么——男人随便抓起了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是一连串的深红色印记,用过敏来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噢,你醒了。”男孩说,他从吧台凳上跳下,端着一杯泡好的红茶走了过来。“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就留在了这。” “谢谢,”伊萨喝着茶,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也不太对劲,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罗曼和卡莉娅呢?” “他们去2号仓库了,那边正在派发物资,罗曼先生说要准备大餐,我好久没有吃到他做的菜了。”科林说着,他的面上透着期待的神色,毫无阴霾的样子,仿佛昨天他只是去了主题公园,而不是差点进了八足怪物的肚子里。 人总该有些留下些幻想的余地,即使地球快要毁灭了,人们总得先吃饭不是吗。 男孩又爬回了吧台椅,他看上去对那个企及胸口的椅子情有独钟,上面摆放着一个老式的收音机,几乎像两块砖头那么大,电池也暴露在外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产物——商店里这类玩意儿只有指甲壳一般大了,尽管如此,它们还经常卖不出去。 “我刚在屋子里找到的。”科林说,他拿起了那个大家伙,按下播放键,先前那首老歌又开始不厌其烦的唱了起来。“它还可以接受电波,我差一点就可以调好频率了。” 伊萨站在一旁,看着科林小心的旋转着零件,这个古董收音机发出了刺耳的交流声,好像随时都会嘶声力竭,然而它逐渐安静下来,一些嘈杂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并且逐渐变得清晰。 不管那头在播放什么东西,即使是梦游者的呓语,那也会是一个振奋人心的结果——在这片大陆上还有其他人生还着,并试图将这个讯息传播到其他人手上。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逐字逐句的听着难得的讯息。 「欢迎回到我们的节目现场,我和艾米将继续朗读一些听众的来信。」这个可真难得,他们居然还能通信,伊萨有些诧异的想,他甚至让科林将声音调大了一些。录音机里的男人敞开嗓子说道:「住在C区的安东尼先生说,他的性生活正遭受到严重的迫害,物资分配的工作人员拒绝把安全套派发给他,理由是有更多的异性恋伴侣需要这些橡胶薄膜。」 「这听起来……已经到了歧视的高度,利兹先生,你觉得这个问题属实吗?」另外一位女播音员附和道。 「噢,艾米,那些库存的尺寸已经没有适合……」 作为暂时的监护人,伊萨直接旋转了调频的按钮,按照这个趋势,那两个厚脸皮的主持人非把节目做成黄色笑话不可。交流声又响了起来,男人决定把这间屋子留给科林,他的脑子仍然一抽一抽的疼痛着,大概是昨天晚上的后遗症,他决定到外面透透气,抽支烟什么的。 科林再一次的收到了讯号,一些呼哧呼哧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听上去像风打在话筒上,鲜明极了,然后是一个人的说话声。 「我到波特兰了,旅途并不那么顺利,路上遇到了成群结队的变异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语调听上去随意极了,有种玩世不恭的味道。伊萨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经过了电波的变形,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他觉得自己有些敏感过度了。 「……我看见大桥了,这是个不错的取景点。上帝啊,那上面可真拥挤,真希望能早些时候见到她,我记得毕业旅行里有这个项目,我哥哥总是这么无趣,他总不能因为自己去过了,就拒绝了我所有的建议,这可真不公平。」 男人停住了脚步,他的心脏几乎悬空了两秒才重新开始跳动——不会有错的,他想,再也不会有我这样无趣的兄长了。 伊萨仔细的听着,几乎要把每个单词拆开来研究一样的仔细,那段录音并没有持续太久,播放者似乎已经拍摄了足够多的照片,他关掉了无线电,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 “你还好吧?是不是头晕了?”男孩问道。 “我很好。”伊萨的神色严肃得过分,虽然他平时已经够冷冰冰的了,但这次不一样,科林想,他曾经在卡莉娅的父亲脸上见过相似的情形,在那之后,那个中年男人就冲到了工厂门口,在一群僵尸冲进来以前,他强行合上了电动门,然而他的那位叔叔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被怪物拖了出去。 科林翻了翻白眼,显然没准备相信这个说辞,“伊萨先生,你准备去哪儿?”他小跑到了男人的步伐前面,在罗曼离开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对方,会照顾好有可能到处乱跑的病患。 “我有急事。”伊萨说,他停顿了一会,才开口解释道:“我刚发现了我家那个倒霉弟弟的下落,我必须得搬运部一趟,或许他们还缺个人手什么的。” 科林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完这个讯息,他有些迟疑的问道:“可是那个人正要往市中心跑,跟疯了一样……他真的是你弟弟吗?”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那个小混蛋永远学不会规矩。”男人笑了起来,用近乎纵容的口吻说道,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是正午一点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留在屋子里的男孩陷入了思考,几分钟以后,他发出了一声了然的感慨:“他们一定都是特务机构的。” 65、Day 65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空气里夹杂着一些晨间雨水的味道,连地面上的血迹都被冲刷干净了。伊萨停了下来,在他身前是长长的封锁带,一些临时拉起的尼龙绳构成了这个简陋的隔离,这里原本是几间没人理会的空房,现在却挤满了人。 穿着白色无菌服的工作人员在那进出,他们把自己捂得很牢实,连透明面罩都用上了。伊萨注意到,还有十几个治安队的成员持枪站在旁边,一副戒备森严的状态,他们时不时的打量房子内部,好像里面会蹦出来什么四排牙齿的僵尸。 “你在看上么?”一个守卫朝他喊道。 “我只是不清楚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好路过。”伊萨说,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即将离开。“不想感染就离这远点。”他听到另外一个人这么说。 这可真奇怪,他们没有马上处理掉感染者,伊萨回忆起刚才的场面,那些医疗人员正提着一些冷冻柜往里面走,他敢打赌那里面放着某些药剂——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治愈那些杀死那些该死的僵尸病毒? 他想到了卢娜提到过的疫苗,那玩意儿确实存在着,但它扪就像凭空跑出来似的,突然间投入了使用。伊萨踢开了一块弹壳,他皱起眉,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个封锁区的意图,那是实验,没有人能预料结果的实验,正因为如此,才有配枪的人员站在外面,避免一些可能发生的小意外。 伊萨想起了那个刚死去不久的僵尸,以及他的那堆疯言疯语,利尔德提到过很多次,关于整个基地都是某个大家族的实验室这一类的话,而伊萨一直把那堆东西当做垃圾过滤掉了。 这可真够奇怪的,他在依靠一个神经病的发言推断问题,男人叹了口气,他没有再往前走上一步了,这是去往卢娜办公室的必经之路,而他已经没有把握去问任何问题了。 或许这是利尔德最后一个阴谋也说不定,伊萨想,不过他那个善妒的情人知道以后,一定会举着双手双脚赞成,也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如果能避免罗曼炸毛这样的决定并不算糟糕,男人揉了揉额头,他大概是过于担心了,就像所有内分泌失调的中年人一样。 男人很快出现在了搬运部的门口,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先生正坐在,哼着走调的老歌,慢吞吞的晒着太阳。“你是来登记的吗?”他说。 “什么?”伊萨问。 “明天早上出发的搬运队,这一次我们需要两倍的人手。”那位登记的先生抽了口烟,隔着眼镜打量着新来者。 伊萨点了点头,他不那么确定地问道:“会到波特兰吗?” “哈,你这是要去旅游?他们会去那里,这附近的城市都被洗劫干净了,波特兰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老头子弹了下衣服上的烟灰,尽管他那件制服已经千穿百孔了,他取下了挂在一旁的册子,翻开了几页。“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明天早上六点在大门那见。” 男人接过笔,他犹豫了一会,才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上了罗曼的名字,当然后缀是克里斯——即使我拒绝这件事,那个家伙总有本事偷偷跟过来的,伊萨有些麻木的想到。罗曼本质上就是那种固执己见,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混蛋,很不幸的,他还具有让所有合理,以及不合理的计划成真的能耐。 伊萨走回了房间,他站在那附近,吸了很久的烟,直到阳光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他才扔掉了烟蒂,走了回去。 “噢,你回来了。”站在另一头的青年说道,他身边摆着一个尺寸不小的碟子,一部分蓝色波纹还在上面漂浮,一看就知道是外粒子的产物。 伊萨的视线一下就集中在了那个奇怪的东西上,“你在做什么?”他问,然后下意识的看向两个孩子,他们坐在地上,一面翻看着过期杂志,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奇异景象。 “我想想啊……”罗曼思考了起来,他将一个面饼放在了圆盘上。 伊萨不由走过去看着那个东西:“你居然做了披萨……这里压根没有烤箱。”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罗曼,他简直不知道如何斥责一个没常识的外星人,尽管那个食物成品看上去棒极了。 “我的确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罗曼说,他指了指那个盘子,后者还发着光,“所以阿萨托斯临时模拟了一个,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伊萨低下头,那个一分钟前还是软趴趴的面粉状态的东西,已经变成了金黄色的,可以食用的样子,上面的香肠片翻卷了起来,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可真是太棒了,不是吗?”罗曼感慨道,他忽略了脑子里智脑的抗议声,那个可怜的,帝国核心技术的结晶悲愤的叫道:「这是侮辱,巨大的侮辱,您居然用外粒子制作史前垃圾食品,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它的主人面带微笑的选择了关机。 他们就像真正的度假一样铺好了桌子,卡莉娅甚至摆了几块格子布和一个在桌子中央的蜡烛,“科林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卡莉娅说,她侧过头提示着男孩,科林摸索出了一个对讲器。 “这是一个单项的接听器,我把今天上午的频率记录了下来,放在了里面,它只会接受那一个信号,无论什么时候。” 科林说,他把那个东西递到了伊萨手里,然后局促地补充了一句:“……大部分是罗曼先生做的。” 伊萨埋头吃着食物,自行忽略了青年递给两个小孩的眼神。我只是出去了一个下午,他们三个人已经站在了同一阵营了吗——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并在下一刻收到了预料之中的提问。 “你去搬运部登记了,伊萨先生?”科林眨着眼睛问道,实际上这样做的还不止一个,金发青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伊萨,好像对方会随时长着翅膀飞走似的。 男人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罗曼又看了眼科林——男孩继续问道:“会带上我们一起吗?” 伊萨吃完了最后一口披萨,实际上,这道菜可口极了,只是主厨再这样表演下去,他迟早会被呛到的。“不,你们还太小了,应该留在基地里。” “哦……”科林毫不惊讶地回应着,他想了一会,这才重新开口道:“其实罗曼先生想知道,你写了他的名字吗?”这显然不在某人的剧本内,罗曼看向了窗外,神情专注,好像外面飘过了一大群僵尸。 他居然不敢问这个问题,伊萨想,这可真够罕见的,难道对方的厚脸皮结界不幸失效了吗?显而易见的,在昨晚以后两个人都刻意避开了某个话题,虽然那场争吵被激烈的性I爱掩盖了过去,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两个成年人没再说话,伊萨沉默地离开了饭桌,他侧躺在床上,听着另一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又或许是很久,伊萨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靠近,对方小心地坐在床沿上,一点也没准备睡觉的样子。 “不睡觉吗?”伊萨忍不住问道。 “我决定一早送你离开。”青年小声说道,他把手放在了伊萨左手背上。“基地并不安全,大概有两百人被污染的水源感染了,或许还有一些没被隔离的家伙在外头乱窜,或许我留下来陪着科林他们也不错……” 天啊,这是被阿萨托斯附身了吗。伊萨首先想到,他早就习惯了对方死缠烂打一样的作风,真的当这个外星人情绪低落地时候,他反倒觉得奇怪了。“你到底怎么了?”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知道你在门口站了很久,两小时三十四分钟,而你就是不肯进屋。”罗曼说,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就像在水里浸透过一样。“伊萨,你并不想见到我。”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点,伊萨抓了抓头发,但是没有人规定男人不能找个地方静一静,尤其是遇到年轻,并且善于取闹的情人。他感觉到另一个人的颤抖,从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指那开始的颤抖,伊萨直接把罗曼扯到了被子里,那感觉就像放了块大型冰块进来一样,冷的过分。 “我的确会跟你生气,”伊萨说,他抚摸过罗曼柔软的长发,后者把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点耳廓,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我也经常跟卡罗尔吵架。”男人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他不太擅长说这种话,他原本想说每一任的女朋友都会跟他这么干,但他随即意识到,那些姑娘们在摔门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这可不是什么安慰人的例子。 “他是你弟弟,那不一样。”罗曼回道,他缩在被子的另一头,处在一个即将掉下去的位置,伊萨不得不把他扯了回来。 “我登记了你的名字,”伊萨凑到青年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以罗曼克里斯的名义。” 罗曼侧过头,那些头发乱七八糟的盖在他的脸上,带着被打湿的痕迹。“如果我是你弟弟就好了。”他说,一面看着近在咫尺的情人。“我们会有好多好多的时间,会有人带着我到处旅行。” “我从来没有带卡罗尔干过这些事。”伊萨补充道,他有些奇怪的回望着对方:“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这个假设一旦成立,我们就是在见鬼的乱伦吗?” “听起来也很好啊……”另一个人恬不知耻地说道,男人咬住了他的嘴唇,从源头制止了对方。 66、Day 66 从他们离开基地有三天了,然而仍旧没有看到波兰特的路标,就往日的城际交通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车队选择了好几条三十年代的老路,那种颠簸得过分,能把人骨头震散的坎坷。按照那名领队的说法,高速公路都被废铁一样的汽车给堵死了,而那些地方往往死去了不少人,运气差一点,就会遇到成百上千的僵尸群。 但那些鬼东西已经遍布整个美国了,即使在这种荒废得差不多的道路上,他们也遇到过一小群。从病毒爆发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一百二十天,那些尸体依旧没有腐烂的迹象,那些善于毁坏尸体的微生物在它们身上失效了,虽然这些不死者在逐渐脱水,变得干枯瘦小,但一点也没有倒下的意思。 那一小群僵尸相当的饥渴,当它们还有一千英尺的时候,车队已经听到了像狂风一般的低吼声,两辆大卡车,以及后面的越野纷纷加快了速度,那些东西就在正前方,并且越来越近。 伊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外面的僵尸了,它们变得更加的营养不良了,脸颊凹陷得只剩下颧骨的凸起,而牙齿比以往更加的明显,就像尖利的锥子,只是呈现出死寂的棕褐色,这些僵尸骨头与皮肤之间的脂肪似乎完全消失掉了,裸I露在外的手腕像树干一样干枯,好像轻易就能折断。 第一台货车贴近了那些怪物,几乎所有人都预测着这些弱不经风的东西会被碾成碎木渣,大部分的怪物却避开了,它们跑动的速度很快,可能比短跑世界记录的保持者还要可怕。 这些僵尸离开了公路,直到第二辆货车离去,它们便直直冲向了后面的小车。最前面的越野车猛然停止,蜿蜒着在地上滑行了好几秒——有一个僵尸扑在了车前玻璃上,那片玻璃裂得很彻底,几乎变成了蛛网一样的东西,司机只能踩下了刹车。 这个决定可能是致命的,紧接着的僵尸一拥而上,他们就像嗅到了人类的味道,竭尽全力的拍打着车窗外的防护网,就像某些不那么讲理的劫匪一样。 “一号车的人趴下。”领队者做出了命令,透过对讲机,他让所有人的枪都对准了那些活死人。“希望子弹全打在僵尸身上,先生们,开始射击。” 那些僵尸显然还没有变异,只需要一颗命中脑门的子弹就能解决它们,几乎脱水的尸体重量很轻,就连几颗小口径的子弹都能让它们后退好几步,然后彻底倒在地上。 “我们必须要求维修部给汽车前面加上护栏,那简直要把人心脏吓出来了。”和伊萨同车的司机感慨道,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副准毕业生的模样,连装卸弹夹都花了半分钟。 “僵尸变聪明了。”伊萨说,他看着倒在路边的尸体,那东西的眼皮萎缩得差不多了,眼球突兀在外头,腹部比身体其他地方都丰满许多,显然在某个地方饱餐了一顿。 那个被改装成接收器的对讲机没再响过,伊萨一度怀疑它坏掉了,他开始担心卡罗尔,随便乱跑的家伙,连一把枪都不会用,他怎么会在外面会蹦乱跳了那么久。他决定好好地拷问那个小混蛋,让他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从森林公园跑到基地,再从里面溜了出来——这简直比野猫还要神出鬼没。 整个车厢里安静得出奇,那个有些闹腾的司机正盯着糟糕的路况,而罗曼,伊萨有些奇怪的回过头,对方正闭着眼,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实际上他之前就在睡觉,然后在那群僵尸跑过来骚扰的时候一下子打死了三只,但是那些小玩意儿显然足以给外星人提神。 “怎么了?”伊萨问。 “我试着分析一下病毒。”罗曼小声说道,他冲着伊萨笑了一下,他再度闭上眼,那些关于战舰的,星球的三维图滑过他的视野,以难以计量的数量闪现。 “都不是,这里面没有。”罗曼对他的智脑说道,他清空那一堆还在扩散的数据。 「殿下,您没有必要寻找一个梦里的星球,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人的想象,只是存在于您的潜意识里。」 “我感受到它了,就好像我亲眼见到过一样。”罗曼说,人类不常有这样的梦,大脑皮层残留下的意识会在短时间内消散,即使是基因改造到尖端的帝国皇室也一样。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架飞船上,正逐渐的飞离一颗淡紫色的行星,它有着三层苍白的行星环,一道比一道明亮,如同少女飘散开的裙摆。然而,大规模的爆炸正在那个星球上进行,从太空中都能看见它们,一朵朵盛开,然后逐渐凋零的死亡之花。 然后他看向另一边,一艘巨大的舰艇悬浮着,它比罗曼见过的所有母舰都更为庞大,线条笔直而充满了层次感,然而那个表面更像是千疮百孔的外壳,当更近一点的时候,罗曼才发现,那是数以万记的浮雕,像某些宇宙真菌一般密集的覆盖在上面,带着浓厚的不详与疯狂感。 舰艇伸出了主炮,连那柄武器上也覆满了雕花,与此同时,大量的红色光点开始汇聚,一段深红色的激光击向了行星,击中的地方出现了一块黑斑,那个东西开始扩散,从内到外,仿佛可以腐蚀到星球的最里端。然后它开始收缩,将一切可以吸收的物质都吞噬了下去,就像一个真正的黑洞。 整个场面压抑得过分,在梦里,罗曼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颗行星,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跟着它一起毁灭——但那实在是太可笑了,他作为帝国军队的总司令,六千万战舰的统领人,会因为一颗普通的行星而伤心得快要死了。 「您只是不想承认你差点哭了而已,殿下。」阿萨托斯插嘴道。 “你想造反吗?电脑,我需要找一颗被教宗国毁灭的行星。” 「那种行星太多了,那群疯子就像对待可再生垃圾一样对待资源……」阿萨托斯很快就改口了,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心情不佳。「需要点时间,我只能从现有资料上分析,再做出一些假设。」 罗曼则决定继续装睡,他将脸靠在男人肩膀上,一副路况再糟糕也不肯起来的样子。 这样颠簸的道路总算到头了,而他们也到达了进出波特兰的主路上,一条横跨哥比伦亚河面的吊索桥梁。进城的路是完全空旷的,与之相反的,是另一头挤满车辆的反向车道。那些车子停滞不前,不少还开着门,有一辆货车已经彻底偏离了路面,半个轮子悬在防护带外面。 在所有大城市都一样,当人们发现逃亡的道路堵塞以后,他们只能选择步行离开,只留下这些几乎要撞到一块的代步工具,残留在事发当日的时的样子。 一个所有东西都静止的地方,那感觉就像到了一个坟墓,街道上落满了枯叶,灌木依旧苍翠得过分,而花坛里植物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车队开得很慢,想要挑选一条让大型货车通行的道路可不容易,先遣的两名机车手已经开到了主路上。 “波特兰以前是‘玫瑰之城’,春天的时候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玫瑰,这些花实在太常见了,没多少人愿意在情人节用。”开车的年轻人说道,他似乎以前在这里读过大学,他指了指几条街区以外的高楼:“那里是全城最高的地方,最顶层有个带落地窗的厕所……那简直就是噩梦,总有外地人付钱尝试那玩意儿。” “落地窗,你是说他们付钱让人参观……?”罗曼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兴致勃勃地补充了一句:“我只见过跨种族这么干的。” “你在大学之后离开了?”伊萨抢先问道,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外星人的兴趣爱好。 “不,是在复活节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杰米回答道,每个幸存下来的正常人都清楚,那是病毒最开始爆发的时候,那些死人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活了过来,就像耶稣基督在死后三日醒来,但那些死者只能带来灾难,恐慌,以及更多的死亡。 “我们快到了。”杰米说,车队驶入了一个停车场,旁边就是一间大型购物商场,玻璃门敞开着,经过了四个月,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都被尘土毁坏了一半,死气沉沉的。 领队的是一名退伍军人,伊萨曾经在卢娜的护卫队里见过他,是个沉默,同时善于观察的男人,他率先跳下车,在下一刻,就随手用警棍敲死了路上的行尸,跟家常便饭似的。“杰米,”他突然叫道。 年轻人手忙脚乱的跑下了车,伊萨捡起了他掉在座位上的弹夹,突然生出一种活该大学生失业率高的想法。罗曼还在一旁整理头发,一副终于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的样子,男人没好气的把他一起拖了下车。 “……是这样,我们只需要走进员工通道,再打开仓库的门就可以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杰米站在所有人中间,那气氛就像他们组织了一个末日景点观光团似的。 “你怎么确定那里面还有食品?幸存者可能连狗屎都没留下。”有人质疑道,他的朋友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对此有质疑的先生们可以留在外面,我会扣除一部分赏金,那道门是杰米锁上的,我更愿意相信他。”领队扫了他们一眼,没有人再插嘴了。 要去的地方就在大门旁边,一道写着访客免进的金属门,它原本是个自动门,断电以后,这样的结构被金属管抵得死死的,几乎花了五分钟,他们才破坏掉了那道牢固得要命的杠杆。 三百瓦的照明灯足以把这条过道照得清清楚楚,里面很干净,连一个僵尸的影子都没看见,这样的地方经常让人提醒吊胆的,你永远猜不到哪个拐角,或者柱子后面站着一直终结你性命的活死人。 伊萨走在最后面,用手电筒扫过墙壁,有大概五英尺长的地方全是血迹,几乎布满了整片墙壁,就像用一桶油漆泼上去似的。“这看上去可不像枪。”他说。 “更不像人类。”罗曼补充道,他跟男人离得很近,基本上只有两件衣服的距离。 一部分人交谈了起来,走在前面的杰米突然叫道:“嘿,别打开那扇门。”他指的是先前那几位哈哈大笑的队员,但这句话显然有些晚了,一股恶臭从那个刚刚开启的房间传来,就像那些僵尸堆能够达到的,恶心人到极致的臭味。 大部分人都反射性的抬起枪,静静的对着那个房间,直到杰米出声的提醒道:“那以前是个冻肉库,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臭了。” “太棒了,我们差点要对着一堆烂牛肉开枪。”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说,他显然被吓到了,迈着有些摇晃的步伐向吉米走去,他正要经过那扇冻肉库的门,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下一刻,整个走廊都回荡起他的尖叫声。 67、Day 67 不得不说,僵尸可能没把人吓坏,但这种高分贝的叫喊声足以让大部分人呆滞好几秒。那个不死者穿着一件污浊得发黑的白衣服,一个劲的向着被刀砍中的猎物扑去——当大家都举着枪的时候,事情反倒变得麻烦起来,那玩意儿离被害者实在是太近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子弹结束了那个怪物,脑门被开了一个大洞,它就这么直接倒在了受伤的人身上,那位先生的哀嚎声更加刺耳了。厚重的刀片就这么陷在他的锁骨旁边,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更像是划破动脉血管的征兆。 随行的前医疗人员很快带着他离开了,但血腥味依旧充斥了整个空间,足以引来一些藏在暗处的,更多的僵尸。 仓库的门就在前面,杰米蹲下身,在距离地面几尺的地方摸索着,这才把钥匙对准了插进去。“这是应急措施,平时都是电子锁。”他随口说道,然后向后退了好几步。 负责探路的两个人踢开了那扇门,他们很快放下了手电筒——上市企业总爱搞出一些节能环保的名头,这间仓库足足有三十英尺高,顶端是夹杂着透明的塑料片,正午的阳光穿透而下,整齐有序的打在有两三人高的货架上,那些铁架子上堆满了箱子,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看看这里都有什么,他们把香烟都摆在这个区了,我可以现在拿一根吗?”一个人问道,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个箱子,就如同遇到了久违的女友。 “全线禁烟,队长说会扣提成。” 伊萨被分派到了一个操作平板车的活儿,车队一共十五人,只有他和杰米曾经操作过这种机械,至于罗曼则被那位严肃的领队先生撵下了车,毫不留情的把他赶到了搬箱子的队伍里。 “简直懒惰得罪恶,你这是在纵容犯罪,克里斯。”领队信誓旦旦的说道,像个电影里的硬汉,扛着两大桶橄榄油快步离开了。 伊萨有些生疏的搬运着顶部的箱子,他上一次干这种事已经是十几年前了,被BOSS丢进仓库里干活,那里面什么都有,从走I私入境的红酒,到即将发往中东的军火,他还记得因为失误掉在地上的闪光弹,而他的上司则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说那是一箱炸药。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伊萨想,照那群人的私人军火库来看,应该混得不差。 “需要我帮忙吗?”另一头平板车倒退着开了过来,杰米显然比他熟练多了,十几秒的时间就取下了最高的那个箱子。 “那边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回来搬空整个公司,这实在是……”杰米忧伤的说道,似乎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伊萨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安慰,年轻人又开口了:“可能听上去很糟糕,但这感觉真是太棒了,简直就像美梦成真一样。”他发出了满足的感慨。 仓库里没剩下几个人了,大部分的日用品已经搬运了出去,这个地方变得彻底的空旷起来,杰米刚刚放下最后一个箱子,一阵猛烈的枪响从东面传来,并且在整个空间里回响。 “……我的上帝啊,救命!”一个人在那头嘶声裂肺的喊着。 “是塔德洛他们。”杰米皱着眉,他似乎跟那伙嘲笑他的治安队成员相处得很糟糕。 伊萨拿起枪,示意身旁的人安静下来,还没等他们绕过了那排储物柜,有两个人就踉跄的冲了过来,那个叫做塔德洛的家伙脸色糟糕极了,就跟见到鬼没什么两样:“有东西在冷藏室里……它很大,而且太多了……”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一面低头喘着气。 “什么?”杰米忍不住问。 伊萨听到了一种水声,更像是下水管道能发出的咕噜声,然后他侧过头,看向两个人跑来的位置——那里有一座垃圾山,这是伊萨的第一个想法,但那团棕黑色东西是‘活的’,并且以很快的速度,向着几个人所在的地方蠕动。 伊萨看得很清楚,有数不清的尸体包裹在那团粘液里面,它们紧闭着眼,似乎连毛发都没有,只剩下带有尸斑的光滑头颅,以及尖锐的牙齿。这些僵尸被困在里面,更像是一群被诅咒的怨灵。 “快跑。”伊萨压低声音道。 “等等,入口被它堵住了。”杰米提醒道,他指了指另一扇门。“我们可以走进货通道。” 他们冲向了那扇几十英尺外的大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任何程度上的安全,那团怪物彻底发现了食物,就像下水道污水一般的涌过来,你很难理解一个粘稠的尸堆能够达到那样的速度。 “快点,该死的……它快到了,马上就可以把我们吞进去。”塔德洛叫道,他胡乱的朝着那东西开了几枪,一直到弹夹里的子弹被花得一干二净。被打中的僵尸,即使一个被打中颅骨的僵尸,也没有停止移动,它们依旧张开嘴,像最饥渴的野兽一般嘶嚎着。 杰米仍然半蹲在地上,他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而他显然不清楚是哪一把了。 “你开过门吗,弱智。”塔德洛骂骂咧咧的叫道,他正想要抢过那堆钥匙,就被伊萨按住了手腕。 “安静。”男人收回手,再度将视线放回那只怪物身上。 “我看见卡迪夫了。”塔德洛的同伴说道,他浑身都在颤抖。“他被吃了,那些东西刚把他撕成两半……” 门锁咯噔的响了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回来,那怪物越来越近了,再给它两秒,或者更少的时间,它边缘的粘液就能碰触到出口——天知道那些鼻涕会对人体有什么危害。 “我要赶快上车。”塔德洛说,他抢先冲了出去。 这里是超市的后门,和停车场完全是两个方向,一堵围墙阻隔在超市外围,而左手边则是通往前门的道路——它被堵住了,一辆货柜车横倒在那,汽车的两头被压得变形,没有留下一点通行的空间。 “走这条路。”没有人再说话,都跟在了杰米后面,实际上连塔德洛这样的人也没机会抱怨了,那团东西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它从那扇门里挤了出来,像某种变质的布丁,一摇一晃的,外部还冒起了脓疱一样的棕红色隆起,然后像潮水一样漫过了围墙和建筑物。 他们只能无休止的逃下去,街道上还有些零星的僵尸,这些可悲的捕食者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那团巨大的粘液吞噬了下去——它在扩张,就像伊萨数日前见到的那个植物堆一样,很难想象有什么武器能够彻底杀死它们。 “我们不能再跑了。”伊萨说,他注意到队伍里有两个人已经快脱力了。“杰米,你说的最高建筑物,有办法爬上去吗?” “当然……我在那当过清洁工……”年轻人说,他费力擦去额头的汗水。“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我会带你们参观波特兰全景。” 修建于2015年的雅克兰大厦,它足足有八十层高,如果在纽约,这只会是一栋最普通的写字楼,然而这里是波特兰,几十里内都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了。至于那个鼻涕虫一样的怪物,没有人觉得它能够爬八十层楼梯,狭窄的通道已经足够甩开它了。 伊萨推着旋转门走了进去,这间由白色大理石铺建而成的大堂漂亮极了,同色的柱子上还带着罗马立柱式样的雕花。那个怪物正堵塞在咫尺之外的地方,内部的僵尸被挤压在透明玻璃上,黑压压的一片,它们的脸被压成了平面,棕黑色的牙齿抵在最外面,更像是一块栩栩如生的,描述炼狱的浮雕。 双层的落地玻璃正在龟裂,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充斥这整个空间。 他们处理了几个零星的僵尸,防火通道还有几十英尺的距离,门口发出了巨大的震动与轰鸣,借着惯性,那堆死尸直接到达了大厅中央,它们扭曲着身体,狰狞的长大嘴,好像那个器官永远都不能合拢一般。 它们紧跟在猎物后面,有一些开始爬行,这些玩意儿的眼睛紧紧闭拢,只留下眼球的轮廓,身体则光滑得过分,带着粘液,甚至能划过最窄小的空间,仿佛连骨骼也消失了一般。 塔德洛踢开了安全门,他身手还算不错,直接杀死了一只潜藏在后面的僵尸,然而他同伴的状态有些糟糕,几乎一直跑在四个人的最后面,他们刚爬了一段楼梯,那些东西已经涌了进来,伴随着腐败的,让人窒息的气味。 伊萨拉着身旁的年轻人,他们跑了很久了,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而这种时刻,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停下来。 “天啊,它抓到我了!”队伍最后的先生惨叫了一声,他绊倒在阶梯上,一支从粘液中冒出来的手拽住了他的脚踝。 伊萨看了下四周,这里已经是二楼的过道了,一把救生斧正挂在灭火器旁边,完全符合最新的逃生通道法令。男人拿起了那个斧头,情况并不算太糟,那个僵尸被卡在金属栅栏之间,一副还没办法钻出来的状态。 塔德洛一手抢过了斧头,他似乎相当的焦躁,嘴里时不时的冒着对上帝的诅咒,他很快砍断了僵尸的手腕——那团乱七八糟的怪物已经不往上冒了,显然被那扇小小的门绊住了。 “现在,该死的怎么办?”塔德洛扣抓着头发,他扶起了那位已经被吓得瘫软的同伴。“我们被困在这了。” “大厦有两个出口。”杰米说,他舔了舔嘴皮,一面指着天花板。“它从内部分成了两半,也就是说有两个大堂,在四十二层有一个完全打通的办公室。” “真他妈的好极了,我们可能会被楼梯杀死。”塔德洛恶狠狠的说道,他的敌意不单是针对着杰米,还有一直没有说话的黑发男人。 伊萨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混混,大部分也就能把骂人的俚语讲的比普通人顺溜而已。比起这个,更加让人担心的问题是子弹,他只剩下半个弹夹了,另外两个人的子弹早就用光了。如果这条路上有着什么被感染了的全公司职员,他们很可能只有等死这个选项。 “还有多少层?”塔德洛问。 “十层。”伊萨说,他们一直没有休息,在没有对讲机的情况下,车队没法寻找到走失者,同样的,也没理由在同一地点等待他们。 “是的,在那以后,我们会很安全。”塔德洛嘲讽道,他眼睛里闪过不详的光芒,当然他本身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很难会有人捕捉到这一点——这个男人侧过身,他朝着自己的同伴比出一个手势。 正如杰米所说的,四十二层非常的宽广,有暗色的落地玻璃,以及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办公桌。 每个人都喘息得厉害,伊萨刚准备迈出下一步,一段电磁的交流声从他口袋里传出,其他三个人都盯着他——十分钟前,他们就交换过信息,没有人携带了通信器。 “我早该知道……”塔德洛叫道,他看着伊萨,就好像看着一个应该杀死的僵尸。“背叛者,上一次你在基地打昏了我们一整队的人,和那个男妓一起,而现在呢?你打算害死我们所有人?” 杰米傻愣愣的看着两个人,显然还没明白过来。 “把对讲器给我!”塔德洛说。 “那东西没法通话。”伊萨说,他清楚对方说的是某场与利尔德相关的绑架,他确实没法解释那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基地的那批僵尸保留了生前的智力。 “给我!”塔德洛重复了一次,他从男人衣兜里抢过了那台东西,但不管怎么按通话键,那一阵交流音和风声就是没法消失。 「我已经看到波特兰的全景了……」那个对讲机传出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他还在那悠闲的感慨哥伦比亚河水的颜色,听上去不合时宜极了。 塔德洛扯着嘴角,他似乎意识到这个无用的电子产品对伊萨的重要性,随手将那个对讲机扔了出去,那方向有一扇朝外推开的窗户。 伊萨下意识的冲了过去,没有人能保证会再次接收到这段电波,卡罗尔已经离他很近了,他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一阵重击敲在了他的后颈,是肘击,力度把握得该死的好,男人想抬起枪,但他明显只是对着地面放出了一颗子弹。 “我们不能浪费子弹。”一个人说着, 夺走了他的武器,并且狠狠地朝着他的腹部踢了几脚,那些剧痛逐渐模糊起来,不是个好兆头,伊萨想,视野里所有的东西都逐渐扭曲,最后彻底消失了。 68、Day 68 最开始,是从地上传来的脚步声,杂乱,而毫无规则,就跟一群喝醉的酒鬼差不多。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了,伊萨强迫自己睁开眼,他的脑子很沉,带着从内到外的疼痛,就像被灌了一箱啤酒似的——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喝酒,一个声音说,可是为什么不呢?他问。 好吧,那是因为他们都死了,正准备吃克里斯牌人肉烧烤。 那诅咒语调过于的平淡,就好像里面那个克里斯已经死掉似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他醒了过来,并且看见了一些摇摇晃晃的小腿,僵直的走动着,只有残疾人和僵尸才会做出这样的效果。 是的,那些行尸就在十英尺以外的地方,至少有三四只,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游荡着——它们显然还没有发现一位倒在地上的活人,这对僵尸来说可不常见——伊萨缓慢的呼吸着,一面朝着身旁的办公桌挪动,动作很慢,然而每一次都会扯动到腹部的伤口,大概有一根肋骨骨折了,他有些气馁地想到。 他甚至还没能爬到唯一的掩护体后面,一个僵尸已经慢悠悠的走过来,是个女人,脚上还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男人取出了一把匕首,他维持着卧在地上的姿态,等待着对方。 那名女士被绊倒了,它还在地上胡乱挣扎着,看来那双鞋子相当的碍事。伊萨从它的喉管,一直切到脊椎骨的背面。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尽管这把来自未来的匕首一向能把尸体当做牛油来处理。 他小心地爬到办公桌后面,另外几个僵尸的响动越来越小,似乎已经走远了。伊萨看了眼手表,分针刚刚走过了四分之一圈,距离他昏迷并没有过去太久,这些行尸很可能被那声枪响所吸引,就跟嗅到肉香的野狗一样。 上帝保佑,但愿不会遇到什么大家伙,伊萨再一次地向外看去,门口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他刚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哽噎住了——地面开始震动了,一下接着另一下,紧接着是比赛车马达还要刺耳的吼叫声。 我就不应该做任何形式的祷告!伊萨有些愤怒的想到,他爬过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办公桌——感谢资本主义高效率,这些桌子被设计成最节省空间的样式,给了他足够藏身的空间。 但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就好像有一个未知的怪物已经潜伏在了数尺以外的地方,然而男人的视野里什么也没有,他半蹲在办公椅旁边,不敢动弹,直到他看见一滴液体从上方落下来。伊萨抬起头,那个怪物就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嘴巴附近全是黏腻的分泌物。 他和那个东西对视了两秒,实际上是伊萨单方面看着它,那玩意儿没有眼睛,眼窝的地方只有隆起的额头,血红色的褶皱则挤在一块,堆积在只有两排牙齿的脸上。伊萨意识到这玩意儿在等待,很有可能是猎物的移动,对于视力为零的捕猎者来说,它们往往会采取捕捉震动的方式。 就像动物专家说的那样,当你遇到了一只毒蛇,可以静止的呆在原地,然后慢慢等待它离去。但是见鬼的科学理论,谁可能傻乎乎地跟这样一个怪物呆在一起,然后期待它会放过一次免费大餐——伊萨死死的盯着天顶,那个玩意儿的牙齿跟鲨鱼一样,而那些尖锐的爪子已经扣抓进了墙体,它的体型比正常人大出两倍,显然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伊萨把手放在办公椅上,椅子下面连接着五个小轮子,一副易于推动的结构,他一手推开了那把椅子,站起身向外跑去。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怪物扑向了最先移动的东西,它跳到了那把椅子上,后者摇摇晃晃地转出了好几圈,某个僵尸还坐在上面,一直到椅子一动不动,它还伸出舌头,一个结实地像钢索的圆柱体,戳弄了一下海绵。或许是工业生产的东西味道太大,又或者是它终于意识到自己受骗了,怪物嘶吼了起来,声音愤怒而尖锐,它猛然跳跃,沿着侧面的墙壁快速爬行。 男人还没有跑到安全出口,先前的伤势比他想象中严重一点,随着每一次运动,某根断裂的骨头都岌岌可危的颤动着,伊萨竭尽全力的向前冲去,没有终止的疼痛让他越发清醒,他按下了匕首中间的十字浮雕,在几秒钟内结束了一只僵尸的性命。 但他还是太慢了,那个庞大的怪物从天顶一跃而下,连地面都为之震动了一下,伊萨打望着四周,他正站在一条走廊的中间,前面是一只耷拉着舌头的变异僵尸,而剩下的空间则逐渐被行尸所占领,它们显然被某个嗓门很大的怪物吸引了过来。 如果我能完整的离开这个鬼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狗娘养的,伊萨拿起刀,和前面的怪物相比,这把匕首甚至只有它的一根指甲那么大,很难让人提起信心。 或许我得跟罗曼要一把更长的武器,虽然他那些东西一向花俏得难以佩戴在身上——男人背靠着墙壁,那个怪物已经向他冲来,四足爬行的速度流畅得可怕,还有一秒,伊萨想,我可能就要和世界再见了。 “大家让一下好吗,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在下一刻,一把箭穿透了那只变异者的肩膀。 怪物的吼声更大了,伊萨甚至有了捂住耳朵的冲动,他朝着走廊的另一头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兜帽衫的男人,他右手握着一把机械弩,就那么随意的站在僵尸堆里——实际上他已经困住了几只僵尸,比如用一把箭插I入两个行尸的肩胛骨,两个可怜的东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法站起身。 那个人向前走了两步,他戴着兜帽,大半部分脸都遮盖在了阴影里,留给人一种模糊,又难以接近的印象。 “真是个大家伙啊……”那个人自言自语道,他扭动了下脖子,然后用一副逗宠物的语调说道:“来吧,我这里有飞盘哦。” 这个变异者显然很容易被挑逗,或许它的基因里的确包含了一部分大型犬的螺旋链条,它急促的哼叫了几声,疯狂的向着几十英尺外的人类扑去,尽管它的嘴边就有一份大餐,但在这个僵尸残留的意志里,都比不上打伤它的家伙。 那个陌生人向后退了好几步,他似乎对弓箭相当的熟悉,在几秒之内,已经换上了成倍的箭矢,全部射在了怪物的上半身。最后一箭打在那玩意儿的脑门中央,他兴奋得吹了声口哨,头也不回地朝着大厅跑去。 伊萨跟着走了过去,他解决了一些还么咽气的僵尸,对方似乎并不急于杀死它们,只是把这些行尸钉在墙上,表情扭曲的看着走过的活人,手还能悬空挥舞两下。 但愿这位热衷恶作剧的先生不会失手,伊萨有些沉默地看着对方,那个人在一排桌子上活蹦乱跳的,和那个到处疯跑的变异者速度相当,后者已经跟一个庞大的靶子没什么两样了,它吐出了舌头,那个东西在墙壁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刮痕,那个人侧身避开了,就像事先排练过的那样精确无误。 很难形容这个人技术,他就跟游玩似的到处乱跑,丝毫没有考虑过与某个怪物的安全距离,然而就这么过去了几分钟,他依旧完好无损的站在那,变异者趴在几英尺外,地面上布满了它的‘血液’,一些从伤口处流出来的棕褐色液体。 “嗨,看这边。”那个人说,他取出了一把短刀,他静静地站在原地,那个变异者正磨砺着爪子向他冲来。就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他跳到了那个怪物背上,把刀刃扎入到对方粗短的脖子里,然后往下切断了最后的连接,那颗丑陋的头颅在地上翻滚,最后静止了下来,它依旧长开嘴,好像还没明白自己彻底死亡的过程。 伊萨看着那个人站起身,他似乎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跑了过来——不,是直接冲了上来,他紧紧地搂住了伊萨,好像要用浑身的力气杀死人一样。 “伊萨……”他说,声音小得出奇。“我居然能遇到你。” “卡罗尔,你想让我内脏出血就继续保持这个动作。”伊萨说,他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弟弟总算松开了手,小心的扶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某个年轻人解释道,他那个品味可怕的帽子已经被伊萨掀开了,露出了垂至耳际的金发,缺少了发胶,那些过长的刘海柔顺的搭在他的额头上。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关于这几个月的解释。”伊萨说,他一直看着卡罗尔,对方的十根手指都完好无损的长在原处,只是戴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银戒指。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卡罗尔问,他把一个僵尸从沙发上踢了下去,然后和黑发的兄长坐在了一块。 “这是我的提问时间。”伊萨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像一个刚刚离开学校开放日的家长一样,带着怀疑,又仿佛熟知一切的神色。 “这可能需要点时间。”卡罗尔说,他的手放在耳垂边,一面转动着上面的金属耳钉,他回想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们租了一台吉普车,那大红色的新款,一共有四个人……接下来的事,如果我说了真话,你不会骂我吧?”他不那么确定地看着兄长。 69、Day 69 “实际上,那是一次狩猎。”卡罗尔说,他露出讨好的笑脸,坐姿端正得史无前例。 “这可真是个度假的好选择——到动物保护区打猎,你们磕了药吗?如果没有什么僵尸病毒,我就要从法院上把你领回家了——当然现在都不重要了,红树林公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萨问,他决定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蠢事。 “我们挑了一块平地扎营,在前两个晚上,我们什么动物也没遇上——这很奇怪,根据那些自然杂志,红木林的草食性动物有点泛滥成灾的意思。所以我提议应该往更僻静的地方,走了大半天以后,我的朋友罗尔德一直在抱怨,他说太无聊了。”卡罗尔停顿了一下,看得出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所以我告诉他,把所有可能藏匿动物的地方都开枪射一次,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他新买了一把散弹枪,一直没用过,那些子弹覆盖了很大的面积。枪声停止后,树林里太安静了,所以我们听见了灌木林里的响动,所有人都觉得一定是射中了什么大东西——罗尔德第一个跑过去,他用枪拨开了那些枝叶,然后他退后了几步,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卡罗尔有些烦躁的按压着手指节,伊萨握住了他的手,试图让他放松一点,年轻人的手心冷极了,完全不像夏天应有的温度。“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已经逃出来了。”伊萨说。 “我很好,哥哥。”卡罗尔说,他蹲坐在沙发上,继续阐述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在笑话他,直到那个人从灌木里爬出来。他身上有枪伤,罗尔德走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那个怪物咬住了罗尔德的手腕,他叫得很厉害,我们想拉开那个怪人,但是无论怎么用力也没有效果,所以我开枪了,那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后脑勺,我原本以为会打在肩膀上的。” “我们决定把那个家伙埋掉,电视里面都那么演的,但是在那之前,有一群人过来了,他们带着国防情报局的徽章,我被吓坏了,觉得自己会被关进监狱里——那些人搜走了所有的枪和手机,然后我们被带到了林业局,那里被全副武装的军队还有直升飞机占领了。” “我们在休息室里呆了两天,罗尔德已经被医生带走了,第三天,送食物的人打开了门。我们跑了出去,一直到林业局门口,最外面是一层防护网,我看见了那些东西,它们的脸被拉长了,大半部分留给了口腔,一面用牙齿啃咬着铁丝网。到处都是弹壳,那些子弹就没有停止过,但还是有怪物爬了进来。” 卡罗尔翘起嘴角,有些嘲讽的说道:“有人开着直升飞机逃了,但大部分都坠毁在了森林里,毕竟森林里什么都有,还有一些长着翅膀的僵尸猛禽。” “……我很抱歉,卡罗尔,没能即时赶过来。”伊萨说,他垂下眼,看着那把没有子弹的手枪。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遇到了一位老邻居,他居然是部队的随行顾问,在最后的导弹发射之前,他带着我一起逃了出去。”卡罗尔简短的解释道,没有人愿意把呆在原始森林里搏斗怪物这种事再回忆一遍。 伊萨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好像自己遭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虐待一样,卡罗尔有些忍受不住地叫道:“我不接受任何行事的同情,你想象的事情根本不存在好吗!” 男人挑起了他的刘海,食指停留在左面的额头上,卡罗尔的心跳慢了半拍,那里有一个三英寸长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略微突起的浅色印记,就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一般。 “我曾经用过一百种方法让你放弃发胶,但都失败了。”伊萨说,他用力拍了下年轻人的头,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里的任意一天。 罗曼放下了最后一个纸箱,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原始,只需要搬运机器人来完成的活计,那些机械造价很低,大部分矿产星球都已经全面使用了。在他所存在的未来里,人类忙着改造行星,观测亿万光年外的星辰,而在这个逐渐步入末路的地球,大部分人只会担心一件事,如何活下去。 关于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伊萨——智脑曾经推算过X病毒的衰退周期,结果是否定的,这个在宇宙中无所不利的病毒结构足以侵蚀整个地球,只需要十年,人类的发源地就会变成它们的领土,而一个世纪以后,星球表面只会有两种东西,废土,以及X病毒的感染体。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关于那个不可能触及的遥远未来,在两万三千年以后,他们的种族几乎征服了半个宇宙。那些记忆是如此的清晰,好像在上一刻,他刚刚以超光速穿过了空间跳跃门,四周还是宇宙里的陨石和尘埃,它们结着冰,往往反射着恒星的色彩,而他可能会永远的停留在这个时间点了。 越是接触到事实,那些陌生的情绪只会越多,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他,让他清楚这世界上存在着,即使是帝国的准继承人也无能为力的事情……罗曼侧过头,他看着一个人从超市跑了出来,神色慌张,差一点就摔在了地上。 “冷藏室里面有怪物,它跑出来了,沿着仓库的方向……” 没有等他说完,青年已经迈开了脚步。 “你不能进去!那个东西已经活吞了一个人。”那位跑出来的先生歇斯底里的叫道,他的声音完全可以把整个车队的人都通知一遍。 “冷静点,我只是进去找我哥哥。”罗曼说,他似乎听到了,来自那位领队先生恶狠狠的斥责,不过那又能怎样呢,他原本就只打算伪装一下,让伊萨觉得他是个还算配合的队员。 在那个人的安危面前,这些小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记了。 当罗曼发现仓库里没有剩下一个人,只有那么些恶心人的粘液以后,他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在哪?给你三秒的时间。” 「三秒?您目前的对接率才开启了百分之五,这简直就是压迫。」智脑抗议道,但它一直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工智能。 「我定位到克里斯先生了,他在那栋高楼里面。」 “把对接率提升到百分之四十。”罗曼说,在这道命令停止的一瞬间,在他身边环绕的外粒子瞬间增加了几倍,就像遇到了燃油的火苗,毫无预兆的扩张开来。 「在这种程度下,外粒子完全没法隐藏,其他人会注意到您的。」 “你是指的那张科学院的小纸片吗?”罗曼抬起手,呈环状的字符和粒子在一台摩托车上扩散,那个破旧的小玩意已经被点燃了油门,金属的部分明亮极了,泛着某种流动的蓝纹。 “阿萨托斯。这个星球可没有剩下多少东西了,它应该按照我的规则来转动。”罗曼说,他跨上了机车,那台被改造的东西不需要燃油,外粒子停留在了它引擎里,带动了一切的消耗。 「信号是从这里发出的。」阿萨托斯说,它停下了摩托车,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差点没撞到路边冒出来的僵尸,好在它的主人并不在乎多杀几个小怪物。 整个建筑物内部,已经塞满了那个粘合成一团的僵尸群了,它们在里头嘶吼,挣扎着,那是种让人窒息的恐怖,但同时又绝望得过分。罗曼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外粒子带起的气流撕扯他的头发,金色的长发被高高的吹起,那张端丽得难以形容的面容,几乎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冷酷。 “给我消失。”他说,语调清晰而不容置疑,蓝色的粒子像潮水一般冲袭进去,一个刚刚从门口探出头的怪物完全消散了,就像它原本就不存在一般。罗曼慢步走进了大楼,他向前一步,那堆粘液里的怪物就消失掉一寸。你甚至很难解释那些尸体被转换成了什么东西,整个大堂的装潢都开始融化,就像遭遇到了猛烈的大火,逐渐化成了可以流动的液态。 罗曼站在最中央,一些外粒子已经开始探索周边的生物信号,有两个人正在东面的楼梯间——他撤下了那些疯狂旋转的粒子环,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地球人。不过为了方便,他还是毁了一面墙壁,直接到了大楼的另一面,楼梯间里传来两个陌生人的说话声。 “那个小子太碍事了,他一直嚷着要举报我们。”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我们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儿,那个该死的克里斯还有杰米,他们都被僵尸吃了,记住了吗?” 70、Day 70 罗曼沉默地听着,他有条不絮地取出了长剑,整个动作就像慢镜头一样,唯一的旁观者,阿萨托斯也跟着不寒而栗起来,它决定放弃那些无关紧要的说辞,让某些倒霉蛋承受怒火。 “你可还没关机。”罗曼冷冷地提醒道,连句子的尾音也埋藏着火药味。 「我向您保证,克里斯先生还活着!」阿萨托斯急忙解释道,它停顿了一会,又给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古代人类审问刑罚一千例,我这里有上半册……噢,是全本的。」 “实际上,我更希望有专门针对智脑的。”罗曼说,他不再理会那个曾经想下杀手的电脑,另外两个人已经跑下来了,青年就站在楼梯口,手持长剑,像一个等待猎物上门的侩子手。 “谁在那儿?”一束手电筒的光打在罗曼脸上,他的肤色向来有一种跟反光板媲美的程度,猛然这么一看,倒有点像一个徘徊在此处的僵尸——对方随即开了一枪,那颗原本要射入罗曼左眼的子弹被固定在空气中,并且以人类肉眼难以发现的速度,调转了方向,直直陷入发射者的肩膀。 青年走了过去,整个空间只剩下他轻缓的步伐声:“克里斯怎么样了?”他柔声问道,他记得这个家伙,他叫罗尔德,聒噪得跟湿地里的青蛙一样。 “是你!”罗尔德瘫倒在地上,他有些困难的抬起头,然后恶狠狠地诅咒道:“那个混蛋已经变成僵尸粪便了,至于你……”他毫无预兆的抬起来枪,然而却被对方抢了过去,没有人知道青年是怎么办到的。 罗曼收起了那把奥地利洛洛克,这是伊萨最喜欢的一把手枪,他可不想这把可爱的小东西就此失踪。 “那边的先生,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好吗?”罗曼看向第二个人,这位罗尔德的同伴可不怎么称职,只是一味的缩在墙角,好像他跟当事人没有一丝关系似的,他拼命的摇了摇头,不肯吐出一个字。 “我不会杀了你们,相反,还会疗伤之类的。”青年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剑毫无预兆的刺入了利尔德的伤口,缓慢地转了个圈,似乎要把那颗子弹给挑出来。地上的男人嘶声裂肺的叫着,他拼命的挣扎着,反而让那把过于锋利的武器刺得更深了。 “安静点,你想把僵尸叫过来吗?”处刑者用耳语一般的音调说着,他看向缩在墙角颤抖的人类,后者抬起了双手,拼命得摇了摇头。 “都是罗尔德做的!他偷袭了克里斯,然后还踢了他好几下。你哥哥就在五十二楼,我什么都没干……” “你可以走了。”青年说,他并没剩下多少折腾别人的念头,一想到伊萨还独自一人昏倒在某个角落,他就没办法冷静下来,就像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那些关于对方可能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危机的想象充斥了他的思维。罗曼朝着地上的烂泥踢了好几脚,然后将人随手捆在了栏杆上。 「您居然没有杀掉他!」共生体惊奇地嚷嚷道,要知道大部分和他主人作对的家伙都只会在宇宙里留下一点渣滓。 “就像他对伊萨所做的一样,我需要他好好呆在那里,总会有僵尸替我完成这活儿的。”罗曼无所谓地说道,他已经走了一半的楼层,在几英尺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罗曼安德鲁,我哥哥说你可能在路上了,看来他一点也没错。”另外一个人说道,他停顿了片刻,就像打量一个奇怪的新玩意儿一样看着罗曼。“顺便说一下,你长得可真不像他会喜欢的类型。” “他人在哪?”罗曼没有理会某个小鬼的挑衅,看上去伊萨已经和他汇合了,而且还把所有的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的。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男人一路上一直挂念着这个混球,而从来没跟他谈论过以前的事,一想到他的待遇居然会不如对方,罗曼只觉得眼前的家伙不顺眼极了。 “在安全的地方。”卡罗尔说,他向前走了好几步,发现对方没有一点让开的意思,才再次开口道:“他肋骨骨折了,可能需要一些呼吸道喷雾,你可以给出条通道,然后让我找点东西吗?” 罗曼看着对方打开一扇门,还不忘回过头给了他一个鬼脸,他深吸了一口气,按压住了想杀人的欲望,他抓住了那扇门,抢在卡罗尔离开之前说道:“我不能让你单独进去,如果再有什么离奇的失踪案件,我一点也不想来找人。” 当然他省略了后半部分,关于某个称职的兄长会继续留在这,然后满大街的寻找这个讨厌鬼——血缘关系里总会存在那么点难以解释的羁绊,或许是出于本能,但人类从来都是护短的生物。罗曼有些不甘心地想到,他静静地走在某个小鬼后面,一面期盼这段时间赶快过去。 “你就不好奇吗?”卡罗尔突然问道,两个人正走到一间玻璃门前面,手电筒的光点打在接待台上,那上面用金色的字体写着「范尓提丝生物科技」。 罗曼率先走了进去,他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你指哪方面?如果是你这几个月去哪玩了,抱歉,我想只有伊萨才有兴趣知道。” “当然不是,我指的是伊萨以前的女朋友……据我所知,大概有七,八个吧。”卡罗尔说。 现男友没有说话,他仔细地打量起四周,下午的阳光从室外透进来,这个地方空旷极了,只摆放了一些桌椅和广告画。“你确定这里有药?”罗曼问。 “我以前帮朋友买过,既然这里是他们的总部,总该有一些样品留下才对。”卡罗尔说,他似乎并不打算结束先前的话题:“我哥哥总是过分的坚持己见,没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谢谢,但是你后面有一只僵尸。”罗曼干巴巴地说道。 卡罗尔转过身,他倒是一点也不慌张,而那个行尸也一副没看见人类的样子,朝向玻璃窗外的世界发呆,直到一柄箭终结了它的性命,卡罗尔拔出了那根金属,随意的甩了两下。 “噢,就是这儿了。”卡罗尔说,他抬起头看了看门上的标示,直接了当地推开了那扇门——罗曼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不怕死的人类,他怎么可以什么准备也不做,就这么把自己送进可能出现的僵尸群里。 他一手扯开了那个小鬼,但那扇门已经打开了,带着吱啦吱啦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是那些死者的低吼声,整个桥段熟悉得让人麻木——罗曼就站在原地,他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这些人在死亡之前怎么就会呆在这类小房间呢,在高度密闭的空间里,X病毒的变异率有平时的几倍,比如楼底下那团稀泥,就是几十个人死在冷冻仓库里的产物。 干掉这些小怪物并不费力,罗曼踢开了堵在门口的尸体,快步走了进去,然后他就没法做任何事了,各式各样的小瓶子摆满了整个玻璃橱窗,尽管后者黏上了棕黑色的血迹,一副阻止人找药的状态,但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他只想把这堆东西全部打包了拎给伊萨。 卡罗尔直接走向了那堆东西,过了一会,他回过头看着罗曼:“你就不能来帮个手吗?”而对方只是假装没有听到地站在一旁,卡罗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那么确定的问道:“你是不会认医学词汇吧。” “快点找!”罗曼恼羞成怒地说道。 一边的小鬼乐不可支地点点头,好像完全不介意对方的语气,“那些词是不怎么好背,我可以理解的。” 罗曼只想让智脑更新一下词汇表,这简直是不能容忍的失误,那群研究古地球语的蠢货都把高额补助当成空气了吗——他正在琢磨怎么搞定这个漏洞,就看到一个匍匐在地上的东西,它就藏在那个柜子侧面,四肢着地,舌头在空气里转悠了好几圈。 他正想叫卡罗尔离开,那个怪物已经扑了出来,带着几英寸的棕黑色爪子——但是它并没有理会三英尺外的人类,就好像那里虚无一片似的,罗曼用长剑直直劈开了这个家伙。 罗曼皱着眉打量着那个小鬼,一些蓝色的计算式正不断的在他脑子里浮现,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 71、Day 71 当他们找到一台能够开的车子,再离开波特兰,已经是傍晚了。杰米干了一件蠢事,他激活了一台兰博基尼的警报装置,那玩意儿的声音几乎可以唤醒大半个城市的活死人——是的,伊萨一行人在一个垃圾桶后面遇到了他以后,这个应届大学生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一副什么事都愿意去干的样子,当然,最后他终于闯祸了。 四个人跑着离开了案发现场,到处都是被声音吸引的僵尸,种类繁多得可以写出一本钻头厚度的僵尸图谱,阿萨托斯则宣称它探索到一个有几十英尺高的病毒聚合体,就在两个街道以外的地方,罗曼把油门踩到了最低端,绕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汽车,用一种开宇宙飞船的飘逸程度离开了城市。 在远离的大部分僵尸后,其他几个人将他赶下了驾驶座,就连杰米也没法忍受下去了,他接替了驾驶员的位置,心有余悸地说道:“再过一秒钟,我的早餐都可能吐出来。” “伊萨就从来没有这种事儿。”罗曼说,好像先前那些急刹和漂移似的拐弯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你是用这种东西做标准的吗?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你们之前的旅途了。”卡罗尔叫道,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兄长。 “我刚甩开了所有的僵尸。”罗曼反驳道,隔着坐在中间的男人,他们两个就是能不间断地拌嘴。 “我觉得还是杰米开车比较好。”伊萨适时地补充道,他闭上了眼睛,有些难受的靠在后座上——骨折的地方挤压到了肺部,那些疼痛便伴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这下可好了,他有些头疼地想着,简直就像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身边坐着的两个人难道小学没毕业吗? “这是去哪?”卡罗尔问。 “科伦林基地,别告诉我其实你已经想不起来了。”罗曼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说道。 “可是我不想回去!”卡罗尔说,他的语调好像自己被拐卖了一样,他义正言辞地说道:“那里跟监狱没什么两样,派发的食物太可怕了,而且还是四人宿舍,救援基地怎么会长着那副德行。” “……所以你是自己跑出来的?”罗曼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显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头一次同意了外星人的意见。 地平线只留下一点橙红色的云,颜色暗淡,好像下一刻就会完全消失似的,杰米在公路边停了下来,他没有打开车门:“我决定留在车里,外面太黑了。” 他们并没有跟上车队,先前的队伍已经在中午离开了,而领队不得不这么做,一旦停留在完全不了解的荒野,那结果是致命的,在夜晚,那些怪物变得难以捉摸起来,甚至有人怀疑它们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 “真可惜,我准备了两套帐篷呢。”罗曼说,他跑到车厢后面翻找起来,然后把一大堆东西放在地上——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几分钟里,从超市里找出完全不同类别的必需品。 卡罗尔站在一旁,看着某个人轻而易举地升起火堆,然后将一些打开的肉罐头架在了上面,他有些忧虑地想,自己的兄长摊上了一个难以甩掉的对象,是的,一个身手不错,还会做饭的混蛋,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轻易把人骗到手了,他开始后悔离开那个该死的基地了。 他打开了一个吞拿鱼罐头,直接对着它啃起来,过了一会,卡罗尔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回去呢?” 罗曼眨了眨眼睛,他用一种「别告诉其他人」的口气说道:“其实我和伊萨收养了两个孩子。” 卡罗尔的手抖动了一下,差点没把杯子掉到地上。 “别信他。”伊萨冷冷地说道。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罗曼说,他把一杯茶递到男人身边,卡罗尔快要没法看下去了,而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还在慢悠悠地分析道:“卡莉娅和科林一直没有监护人,基地的老师还有利尔德那种类型,放他们在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是说,我们得对带进去的未成年负责不是吗?” “我吃完了。”卡罗尔一字一顿的说道,然后径直走回了汽车。 “看得出你不喜欢他。”伊萨说。 “我只是在开笑话。”罗曼强调道,他抬起手,一层半圆形的保护膜已经笼罩在萤火周围,然后逐渐变得透明。天空已经完全褪去了颜色,在人类的城市陷入死寂之后,那些天上的星光便成了为数不多的光源。在可以看见边界的平原上,那层星幕就如同笼罩了整个世界一般。 罗曼没能把帐篷搭起来,而他还是不肯放弃地折腾着那几根合金条,伊萨把他扯回了地上,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地上了,头顶是明亮得不真实的天空。 “你应该去看看太空里的星河,可比在这里看漂亮得多。”罗曼说,他挑了一个布袋塞在两个人的脑袋后面。“我的飞船还停在加州,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我们就可以离开地球。” 伊萨笑了起来,他侧过头看着青年:“可是你要去哪呢?” “比如人马座星云,那里有好几颗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在夜里,会有三个不同颜色的月亮……”罗曼停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假想有多么可笑。 “抱歉,我忘了,现在的宇宙什么也没有。”青年沉默了下来,他闭上了眼,只觉得那些闪烁的星辰都成了梦魇,那些关于过去的,也是未来的,再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他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手指,正放在自己的眼睫上,缓慢的划过,似乎在描绘什么图画一般。 罗曼下意识的靠过去,不用睁开眼睛,他就能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其实那是个不错的计划。”他听见伊萨说,那个人连安慰都想不出什么多余的词汇。 “但在那之前,我们得留在基地,那个地方不大不对劲,但总得有什么理由。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病毒的扩散者。”伊萨说,他抚摸着青年的长发,不着痕迹地吻了一下。 对方明显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沮丧,罗曼抬起身,直接对上了他的嘴唇,好吧,小混蛋一向喜欢这种模式的强吻,伊萨有些认命的想到,他总是最容易担心罗曼的那个人,然而事实总是不断地告诉他,他的情人有着那种只需要一滴水就能长着苍天大树的毅力,以及厚脸皮。 罗曼小心地避开了男人的伤口,他甚至没有继续这个吻,由于伤口压迫到了肺部,猛烈的呼吸也会造成剧痛。他有些不满足的咬了下对方的耳垂,一面不怀好意的吹着热气。 “你就不能干点正事吗?”伊萨说。 罗曼瞟了眼灌木后面的车子,看上去另外两个人已经睡下了。“我想问的东西,是关于卡罗尔的。”他说。 “你有问他那个项链的事吗?”罗曼说,他指的是蚁巢中的实验体,那个被充当「蚁后」的少女。 “还没有。”伊萨有些奇怪的问道:“你在怀疑些什么?” “我只是没法解释现在发生的事,一个普通人从全是变异者的森林跑了出来,然后到了基地,在路上掉了一串项链,然后被一位完全没法行动的女孩捡到了,地点还是在一个居心不良的实验室里。如果卡罗尔不是你弟弟,你会怎么想?”罗曼问。 “我并不想给他施加压力。”伊萨解释道,他显然也不大相信卡罗尔那些前后不通的说辞。“他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对我来说不是。”罗曼说,他意识到伊萨并不想调查自己的亲生弟弟,没有人会喜欢这么做的,尤其那个隐藏的结论很可能会是「反人类的变态」之类的东西。“他还有什么变化吗?” “他很好。”伊萨皱着眉,他强调道:“我看着卡罗尔长大,虽然他一向不讨人喜欢,但是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毁灭世界,一个大学生可没法办到。” 72、Day 72 罗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意识到在对待年幼亲属的态度上,伊萨的态度就跟他家父亲差不多,就算他那个好动的妹妹,梅菲利娅和她不安分的智脑把议政厅的玻璃弄成碎片,老家伙也不会追究下去。他只会半倒在椅子上,然后给研究院开出一张警告单——好像干坏事的是那群走路都成问题的老头儿,跟在他怀里撒娇的姑娘毫无关系似的。 不能在想下去了,罗曼有些忧郁的看向车窗外面,他还记得十年前,他试图用外粒子来完成作业的惨状——他毁了整个书房,天顶上的吊灯直接砸了下来,而那些储存书籍的矿石片全部变成了粉末。或许是因为性别歧视,他可没有得到梅菲利娅那样的待遇,恼羞成怒的皇帝把他踢出了主星,并且让他一个人去寻找一个镍矿行星。 他不得不驾着一台最原始的飞船穿过跃迁门,那感觉糟糕透了,就好像被放在搅拌机里狠狠的甩了几十圈,而在那个时候,他至少做过十次跃迁。 「我能理解您,殿下。」阿萨托斯说。 “噢,得了吧,是你提议对着书房的电子板做实验的。”罗曼说,他注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基地旁的公路。“虽然我一直想跟你算总账,但现在并不时候,阿萨托斯。” “我需要监视一个人,全天候的。”罗曼说完,一些细小的,类似浮尘的东西在车厢里飘散开,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刚刚跟上了车队,杰米正在和前面几台车的同伴聊天,卡罗尔正同自己的兄长描述好几个大城市的现状,这样宁静的气氛就跟薄雾一样,只需要一点风就能吹散。 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这个时候的基地热闹得过分,当几台车开回去以后,在广场里狂欢喝酒的人们更加的兴奋了,他们将搬运队的先生们拖下车,把装满啤酒的塑料杯放在了新加入者手上。 那些人欢呼雀跃地叫喊着,还有人跳到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脱衣服转圈,好像高墙外面的僵尸群只是一大帮化好妆的恐怖片演员,杰米看了看四周,他小声地问道:“他们疯了吗?” 同车的三个人也一脸呆滞,要知道在车队离开之前,这个地方刚刚经历了一场变异僵尸的袭击,那层病毒的阴影浓重得让所有人喘不过气,在一周以后,他们居然过得比独立日还要开心。 一个棕发的姑娘走了过来,她甚至穿着一套绿色拉拉队制服,“嗨,先生们,你们傻站着干什么?” “我们只是不太明白,这里在庆祝什么?”罗曼勉强的笑了起来,一个刚开瓶的啤酒泼在了他的头上,当头发黏腻在一块的时候,没人能开心得起来。 那个姑娘瞪大了眼睛,用看着突然闯入的僵尸的表情看着几个人,她解释道:“疫苗生效了,上一回被感染的上百个人痊愈了,他们都没有死。基地的人说这支药剂可以抵御所有的感染……太神奇了不是吗,就像对待流行感冒似的。” 她顺手带走了杰米,那个年轻人一直傻傻的盯着她,一点毫无抵抗力都没有。剩下的三个人还在消化这条爆炸性的讯息,卡罗尔最先开口了:“我想去找间宿舍什么的,他们一定没给失踪人口留下床位。” “你可以到我们那住,面积很大,只需要再搬一个床垫。”罗曼说,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比如善解人意的女朋友那类的角色,就连伊萨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你确定吗?”卡罗尔怀疑地看着他:“我总觉得半夜会有人站在我床边,然后泼下一大杯冰水。” 罗曼假装没有听到任何言论,他率先穿过了那些人群,那些人都跟磕了药一样,前一刻他们拥抱在一起,下一秒可能摔倒在地上,这世界已经疯狂了很久了,现在这点狂欢根本不算什么。 一位胸口还带着塑料兰花的先生站在货车上面,他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器,就像动员全公司员工创造业绩似的,信誓旦旦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僵尸已经无法阻止我们了,它们的时代已经过去……” “就算有疫苗他们也打不过外面的怪物。”卡罗尔冷冷地说道,他被一位身材丰满的女士拉扯了好一会,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跟僵尸搏斗了一般。 “没错,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连姑娘都应付不来,这种战争还是别想了。”罗曼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某个小鬼炸毛,他当然不相信对方可以毁灭整个地球——只是这样一个随便乱跑的人类能够存活到今天,除了用奇迹来解释以外,只剩下一些难以说明的缘由了。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罗曼当然倾向于第二种解释。 他们无所事事的度过了好几天,卡罗尔甚至翻出了一套扑克牌,对于罗曼来说,这种古老的赌博游戏他只在放映器里见过,他被推上了桌子,然后一连输了好几场——就连科林也能打过他,这个结果让男孩都不好意思了,于是他把自己的那套牌完全透给了罗曼。 然后某个人还是把钱都输了出去,卡罗尔摇晃着一整袋的筹码,跳回了自己的床上。 “你们这是在敲诈!我从来没玩过这些。”罗曼说,他把头埋在枕头里,一副被欺骗的状态。 “你可以改天把钱赢回来。”伊萨安抚道,那些塑料筹码唯一的用途就是给所有人购买食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吧,虽然现在多了一项欺负外星人的用途。告完状以后,罗曼还是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他吻了男人好几次,才逐渐有了睡觉的打算。 这是一个安静,沉默的夜晚,连那些不死者的哀嚎声都轻不可闻了,罗曼睁开了眼睛,蓝色的光芒自他的瞳孔中闪现,在他的眼里,那是一张基地的平面图,一个光点正在上面移动着,相当的微不足道。 「他已经离开一分钟了。」阿萨托斯解释道。 罗曼小心地离开了床铺,他并不想让伊萨察觉,无论是跟踪卡罗尔,还是那个小鬼可能干过的糊涂事——两个事实都会让对方难受,而罗曼并不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在男人身上。 他并不打算在短时间内追上卡罗尔,留在那个小鬼身上的外粒子还有不少,足够将对方的坐标传递回来……光点停了下来,已经持续了五秒了,罗曼想,他记得那个地方,是一间偏远区域的仓库——当上一次走进那里的时候,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罗曼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他意识到,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百英尺,他终将发现一些东西,关于那些困扰着他的,也关于卡罗尔的秘密,他走到了那到了那间仓库门口,后者的门依旧紧锁着,链条上带着斑斑锈迹,仿佛从来就没有开启过一般。然而那张粒子图显示得很清楚,卡罗尔就在里面,和他只有一墙之隔。 青年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水泥房,它被修建的单一,死板,毫无装饰感可言,只是静静的伫立在地上,一副就是被用做储存商品用的模样,他并不认为卡罗尔可以爬上那扇几十英尺高的窗户。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入口,他想着,外粒子轻盈地飞起,围绕着整栋建筑转圈,这些小东西就跟信号接收器一般,将接触到的材质传回到智脑的处理器中。 罗曼的手按在墙壁上,他仔细的查看着那张结构图,然后他愣住了——疼痛突然充斥了他的脑子,鲜明得难以忽视,就像面对利尔德那时候一样,像某种敲击乐器在内部打击似的……他靠着墙壁,然而那种剧痛一直在持续,并且越来越强烈。 刚才喋喋不休的智脑也跟消失了一样,只剩下疼痛,那些东西像冰与火的夹击,让人连站立的力气都逐渐失去了。见鬼的最高科技结晶,它肯定中病毒了,罗曼想,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就像一些没人能理解的抽象画似的。 当那种要命的痛觉消失以后,他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四周只有灰色的水泥墙壁和一扇玻璃窗,就像一栋没有装好的房子。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继续在一张本子里写写画画,那上面并不是英文,罗曼想,他认得这种文字,是教宗国的通用语。 阳光逐渐照射进屋子,温暖得让人难以忍受——这可真奇怪,我一点也不讨厌那些光线,罗曼很快发现,他并没办法控制这具身体,仿佛只是借用了对方的视角一般。然后他看着自己站起身,走了出去,走廊上也只有粗粗涂上去的水泥。 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并朝着那人笑了起来。 罗曼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如果他可以这么做的话——那是卡罗尔,他穿着一套满是破洞的黑色上装,头发跟刺猬一样,依靠在门边。 “嗨!”小鬼说,他毫不客气地走进屋,然后坐在了地上。“我离开一年了,而你还是住在这么破的地方。” “我可不是合法居民,你是最清楚的。”回答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最优雅的乐器,他坐在了卡罗尔身边,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背脊。 “你一点都不好奇吗?我怎么会突然回来。”卡罗尔说,他静静地看着窗外,那里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树。 “我杀了他。”这个陈述句停止很久以后,金发的年轻人才重新开口说道:“他又开始酗酒了,和我母亲吵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说漏嘴了。他说出了五年前的那件事,是的,他想猥亵继子,然后被当事人踢下了楼梯——可以预间的,她很生气。” “我只是没有预料到事情会那么严重。”卡罗尔说,他的眼睛湿润极了,那些液体随时都可能滑落似的。“他们在厨房打架,我甚至没看清楚是谁拿起了菜刀……” “那个混蛋是一个凶手,杀了他并没有错。”罗曼听见自己说,他搂住了那个快要哭泣的小鬼,抚摸过对方的后背——噢,和卡罗尔抱作一团,他快被这具身体恶心得吐了。 73、Day 73 他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热量,甚至对方身上的烟味,真实得过分,好像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一样。罗曼试图找出点东西,关于他到到底在哪,以及什么时间的线索,即使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他也只能静止地呆在原处。 我好像听过这事儿,罗曼想,当然男人也就提到过一两句,他只知道事情的结局——比如在四年前,某个小鬼的监护人变成了伊萨,尽管这个隐藏在背后的真相糟糕透顶。 这个肉麻的桥段持续了好几分钟,他放开了卡罗尔,对方已经平静了下来,罗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小鬼确实比他记忆里的要稚嫩一些,虽然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你没有告诉伊萨吧?”他问。 卡罗尔皱着眉,用一副发现了弱智的表情对着他,“我哥哥的情绪已经够低落的了,我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永远不会。” “你总是那么体贴,”那个声音说道,他站起身,一面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年轻人:“跟我来吧,带你去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有些时候,你总得尝试着融入人类社会。”卡罗尔翻了个白眼,他从后面推了罗曼一把,力道并不大,然而这个身体向前移了好几步才站稳,罗曼简直快要为这可怜的平衡感而哀悼了。 “……这就是我讨厌人类的理由之一。”他用一种缓慢,优雅的语气说道,好像只是在表述对劣质华夫饼的愤怒一样,罗曼看着自己走了好几步,离开了客厅,也就是那个面积最大的房子,然后推开了一扇楼梯下面的橱柜门——那后面是一间地下室,用木质的楼梯连接着下一层的空间,再往下,则是看不见边境的黑暗。 “别想着吓唬我,在那之前你就可能摔倒了。”卡罗尔在后面提醒道,他牵起了罗曼的手,仔细地向下走去。 “我只安装了一个发电机,这间房子还没通电线,这个星球的能源可真够少的。”那个声音抱怨道,他的手还倚靠着墙壁,沿着那些粗糙的材质一直向下,直到摸索到一个挂在墙上的开关。 手术台上的照明灯开了,逐渐的变亮,直到将正下方的东西照得分毫毕现,那张白色躺椅上连着铁链,另一端套着棕褐色的小猎犬,它侧躺在上面,沉重的喘息着,腹部如同鼓胀的气球。 “犬瘟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它快要死了。”罗曼听见自己说,他戴上了一对橡胶手套,用指尖划过了那个小东西的皮毛。“而我将给它另一种生命,不同于地球上任何造物的生命。” 他费力地拖出了冷冻箱,卡罗尔实在看不下去了,还帮着他抬了一段路。“你一定是来让我做助手的。”年轻人无奈地说。 扫开了部分冰块,那个人从最里端取出了一个金属盒,十几个玻璃瓶整齐的摆在那,每一个都带着三角形的浮雕,是类似商标一样的图案。他摇了摇其中半透明的液体,通过针管,注入了那只猎犬的静脉。那支试剂很快生效了,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动物抽动着,身体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几乎达到了脊柱所能承受的极限。 它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棕色的眼仁开始逐渐放大,最后它闭上了眼,的动作最终平静了下来,就如同死去了一般。罗曼的视角依旧盯着手术台的方向,冷静的,不带一丝情感的——那个死去的东西突然抬起头,并且重新张开嘴,那双颚骨几乎呈一百六十度的张开,然后,它沿着嘴角的部分继续向下。 “哇哦,太酷了!”卡罗尔叫道,他凑到了那个人身边,兴奋地扯着他的手腕。 “继续看。”他柔声说。 那条裂痕并没有进入血肉,准确的来说,它只是褪去了猎犬的皮毛,就像水果的皮被一点点剥落,露出鲜艳的内部。那个小东西站起了身体。照明灯的功率很大,足够显现出每一寸东西,那个猎犬的白色肌腱,还有那些沿着骨骼生长的肌肉,它的眼睛重新睁开,黑漆漆的,就像一团不会反光的墨水。 “这是什么东西?”卡罗尔问,他盯着那个小怪物的项圈,后者被牢牢的固定在手术台上,然而那个东西猛烈的挣扎着,一个沉重的金属架也随着它的动作摇晃起来,它发出一种低声的吼叫,透着嘶哑,以及绝望。 “实验品而已,你想叫它什么名字?”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出奇,仿佛没有什么值得惊喜一般,即使他刚刚注射的东西足以毁灭整个地球。 “它能在死后行走。”卡罗尔感慨道,他又走进了几步,那个东西拼了命地朝着他吠叫。“就叫做行尸算了。” 罗曼看着对方,然而卡罗尔的面孔逐渐地模糊起来,就像隔了一层雾,连他的声音也遥远得不可思议,直到某一个瞬间,另一个人的声音又清晰起来,就像从几百尺以外,突然拉近到咫尺。 “你怎么在这?”卡罗尔说。 罗曼眨了眨眼,他转过头,那个小鬼正在拐角的路口上,背景是一片寂静的晚上,月亮则藏在云层后面,整个世界晦暗得过分——明显不是他刚刚见到地方,阳光明媚,窗户外面还有车辆行驶的声音。是的,在那个奇怪的画面里,卡罗尔刚杀死了他的继父,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接触到病毒,并且痴迷于那个东西。 他走了过去,目光一直停留在卡罗尔身上,“我在跟踪你。”罗曼说,语调直白,没有留下一点猜疑的空间。 “理由呢?”卡罗尔说,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讶来。“你一直在怀疑我,但那并没有关系,伊萨从来没有相信过你那套说法。” “我只是刚刚发现一件事。”罗曼轻声说道,一些隐约的疼痛依旧残留在他身上。“你杀了你的继父,对吗?” 卡罗尔惊讶地打量着他,他甚至没有反驳:“是谁告诉你的?”他的语调显得急促,紧张,好像生怕谁发现这个秘密似的,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四年前一样,完全不想让伊萨得知这件事,罗曼有些意外地想到,他甚至生出了一点掩盖住真相的念头。 “对于你杀了哪个蝼蚁,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罗曼说,他的声音清晰,不带一丝迟疑。“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四年前,是谁把病毒展示到你面前?” 对方的回答是一把金属箭头,在那之前,罗曼根本没留意过那把机械弩——对于一个搭载了共生体的人类来说,冷兵器所能达到的杀伤力是可以忽略不记的,然而那并不包括眼下的情况——阿萨托斯消失了,它没有说话,就连最微弱的信号都没能留下。失去了智脑这层媒介,没有人类可以直接控制外粒子,那些浮尘大小的颗粒会被牢牢地封锁在水晶内部。 这场近距离的攻击毫无预兆,除了防护罩以外,罗曼并没有完全避开它的可能,箭头擦过了他的手臂,一些红色的血液透过了外套,变成深色的一团。他没有理会伤口,取出了一把短刀,径直向着卡罗尔走去。 “我只需要一个名字。”罗曼说,他打掉了一根飞来的箭矢,那些东西刚发射的时候就像一阵风似的,然而青年就像能够捕捉到这些旋风的人,他快步冲到了卡罗尔面前,一脚踢开了那把武器。 他将那个小鬼抵在墙上,匕首按压在对方的颈项,“这对我很重要,卡罗尔,你不明白,有个混蛋改变了历史,人类所有的未来都毁在他手上了,我需要找到他。” 卡罗尔喘着气,棕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一丝疯狂的意味。“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能做什么呢?你要为了这个垃圾场杀了我吗?” “是的,如果有必要的话。”另外一个人柔声说道。 卡罗尔头一次离对方这么近,他可以看到那双紫色眼睛的纹路,以及潜藏在其中的冷酷——看来我哥哥的品味越来越奇怪了,他笑了起来,一脸轻松的说道:“你忘记了一件事,伊萨一直很担心我,他这么干了很多年,几乎成为习惯。” “所以他找了两个对讲器。”卡罗尔说,他看向罗曼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忘记跟你说了,我刚刚按下开关——只录了一段话。”话音刚落,他侧过身,将大半的重心抵在了刀刃上,血顺着短刃流到了罗曼手里。 罗曼怔怔地回过头,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月光照在他的背影上,男人的脸模糊极了。只有罗曼自己清楚,他只是不愿意看清对方的神色,那些可能出现的失望,惊恐,亦或是憎恶。他甚至期待他的同伴只是站在远处,永远不会靠近,就让自己安静地看着。 然而伊萨还是走了过来,他显然跑了一段路,还在喘气:“我不明白……”男人说,他看了看卡罗尔,后者用手捂住了伤口,暗红的血液不断从指缝溢出。 “无论你发现了什么,罗曼,你需要立刻杀了他吗?”伊萨说,他的面色冰冷,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神色打量着青年。“……还是说,你只是打算杀了每一个接近我的人。” 74、Day 74 罗曼张开嘴,他的喉管酸涩得可怕,就像被什么东西梗塞在了中间,屏蔽住了所有声音。是的,他在不惜代价地寻找一条出路,近乎疯狂地挖掘着,当仅有的那点线索指向了卡罗尔,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对方说出真相,但绝不会是结束那个小鬼的生命。 这个唯一的亲人在伊萨的生命里的比重,或许比他自身都还要高,罗曼想,更不用提我自己了,一个仅和他认识了九十多天的外来者。青年站在原地,他手上依旧握着那柄匕首,尖端是蜿蜒滴落的血液,真奇怪,他可以听见液体滴落到地面的声音,却没法听到伊萨跟卡罗尔的对话,他只能感受到一阵阵的蜂鸣,就像什么新型的声波武器一样让人难受。 “伊萨……”他直直地盯着对方,过了一会才说道:“我可以解释。”几个单词苍白,单薄得让人难以接受。 “每一个被抓捕在案的嫌疑犯都会这么说。”伊萨说,他的语调更像一把结了霜的剑,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留下。“不要再靠过来了,我真想给你一拳,而那已经快耗光我所有的自制力了。” 罗曼发现自己就像听到最终审判的囚徒一样,连最后一丝抗议的力气都没剩下,他该说什么呢?卡罗尔认识某个不知名的病毒传播者,而自己通过了一段难以解释的梦境发现了真相,又或者是那个小鬼杀了人,因为他有无法启齿的童年阴影?无论是哪一种,都荒谬得过头了,和那段确实存在的录音相比,他的证据都算不上什么。 他看着对方转过身,仔细地查看着卡罗尔的伤口,神色冷淡而疲惫,好像再说上几句就会彻底失控一般。“我需要点时间,等天亮了以后,你想说什么都行。”伊萨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他扶着卡罗尔,后者脚步虚浮,有些失血过多的症状。 “我会的。”罗曼说,声音小极了,好像这三个字耗尽了一切,而另外两个人已经走很远了,在黑夜里,几乎快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定在那一动不动,好像鞋底被涂上了一层胶水,连越来越大的雨水也无法冲洗掉似的。 一层蓝色的薄幕悄然浮现,将那些水珠,以及滴答滴答的声响隔绝在了外头,罗曼睁开眼,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双足赤I裸,但没有一丝雨水能够碰到他,如同一个完全仿真的投影:“殿下,您应该找个地方避雨。”人像说,他抬起头,露出了无机质的蓝色瞳孔。 “阿萨托斯,”罗曼惊讶地打量着对方,按照未来的观点,这个投影的质量可不怎么样,充满了干扰信号带来的震动。“我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并不愿意让您独自面对这些事。”智脑的声音温和极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就像一个尚未发育的少年,冰蓝色的长发沿着袍子一直延展到地面,看上去一点威胁力都没有。“我很抱歉。”阿萨托斯说,他伸出手,指尖包裹着蓝色的粒子,拂去了贴在罗曼脸颊上的头发。 那些冰冷的触感让罗曼好受了许多,他弯下腰,任由智脑整理被打湿的头发,某些潜伏在深处的怪物啃食着他,一直重复着他为无人所爱,而他完全无法忽略掉那些东西。即使没有一个人类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自暴自弃地想着,他还有一个电脑可以聊聊天什么的。 “连接被切断了,我没法和您直接对话,只能暂时采取这种方法——有什么东西切断了晶体和脑神经的联系。”阿萨托斯说。 “我又做了一个梦。”罗曼说,他笑了起来,带着一点得意的味道。“但实际上,它们都是另一个人的记忆,‘他’试图侵占我的思维,当然那并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所以‘他’也被迫留下了一部分东西。” 一道闪电划开了天空,剧烈的白光照在罗曼脸上,他面色苍白,好像被雨水带走了所有的温度一般,阿萨托斯皱起眉头,这种人性化的反应很少出现在一个智脑身上。“没有人值得让您伤心,殿下。” “您被平常人的东西所蒙蔽了,愤怒,嫉妒以及怀疑,它们只会削弱人的意志,如果是在以前……”智脑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看上去你还没有放弃说服我。”罗曼说,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智脑的说法,“是的,我曾经讨伐了上千支舰队,并且无往不利,我以为没有什么事是无法办到的,这样的自信开始蒙蔽我的判断力,而现在,则是付出代价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过于的自信,以至于认为伊萨会理解他所有的行为,或者继续容忍下去……但一切都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他还有机会。“几点了?”他问。 “凌晨三点,殿下。” “那还有四个小时抓出那个家伙。”罗曼说,他的智脑在下一刻消失,幻化成了一道光弧,击碎了仓库的墙面。 伊萨找到了一小瓶酒精,他并不确定这个玩意儿能够止血,卡罗尔的伤口很深,已经到了需要缝合的地步,他将液体倒在了纱布上,擦拭起周边的血迹——他清楚那种匕首会锋利到什么程度,只需要施加一点力度,它足以割开骨骼,割断颈项,就像他对僵尸做过的那样。 一个不会致命的伤口,罗曼没有理由这么干,除非他疯了,而他显然没有,伊萨将酒精按在了还在渗血的地方,坐在他身旁的年轻人可怜兮兮地抽着气。 “你们吵起来了,并且还打了一架。”伊萨肯定地说道,他掀开了一件外套,是卡罗尔刚脱下不久的,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把机械弩。他找了张椅子坐下,平视着对方,他的弟弟用牙齿咬着下唇,跟一个打架输了的小学生没什么区别。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下去,一阵轰鸣的雷声传递下来,震得人耳膜疼痛,伊萨看向窗外,那些黑夜中的雨水就像一大群迫不及待的小怪物,不间断地敲打着玻璃窗,连外围的金属也跟着摇曳起来。 不知道罗曼怎么样了?一个念头徘徊进男人脑子里,他有些唾弃自己那份多余的担心,但又控制不住地这样的想法——在想什么呢,伊萨克里斯,另外一个声音用近似耳语的方式说道,那个叫做罗曼的外星人可以杀死无数的变异者,在眨眼之间,并且毫发无伤,一场普通的暴雨并不能把他怎样。 他吸了口气,用平静的语调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卡罗尔安静极了,就像一个随时准备昏倒的病患,老实地靠在床头。这样的反应让伊萨不安起来,他清楚对方只是不想说话而已,然而这往往意味着一件事,这个爱惹事的小混蛋又干了件没法说出口的事,而罗曼也以某一种形式参与了进去。 伊萨套上了一件外套,他向着门口的位置走去,身后传来了某个年轻人的声音:“你一定要去找他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打开了门,狂风将门板推到了墙壁上,一个人站在门口,他戴着一件黑色斗篷,雨水顺着光滑的表面落下,他探出手,皮肤苍白,甚至有些透明,仿佛能够在黑夜里发光——这样一只手按在了伊萨手背上,冰冷极了,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毛骨悚然,伊萨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只是一瞬间,那些不间断的雨滴已经消失了,那个人揭开了兜帽,他的衣服干爽得让人难以理解,他朝着伊萨露出一个笑容:“晚上好,克里斯先生。”他的声音低沉而极具磁性,就像最动听的乐曲。 “我是安烈西亚。”那个人自我介绍道,他有着一头红发,被打理得光滑漂亮,柔顺的披拂在脸颊两旁,好像随时都能去参加舞会一般。“罗曼,以及卡罗尔的故友。” “你是指什么?”伊萨说,他紧紧地盯着对方,这个人的双手交织在身前,那里什么武器也没有。 “字面上的意思,我认识他们很久了。”安烈西亚说,他侧着头,做出一副怀念旧日的美好时光一样的神色。“我知道你在找罗曼。”他说。 对方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烨烨生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似的,伊萨有些不舒服,他想把卡罗尔叫过来,问问他怎么认识这个怪人的——然而他回过头,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白雾,和飘散在空气里的尘埃,浓厚得将所有的摆设都陷进了迷蒙之中。 他看向门外,道路上的景色和屋内别无二致,都带着无法吹散的雾气,显得死寂,毫无生气——而在几分钟之前,外面正下着暴风雨,地面上的水流像小溪一样,然而现在一滴水也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伊萨问,他取出了枪,直直地对上了安列西亚的眉心。 “放轻松一点,”这片雾气里唯一的,另一个人说道,他的神情仿佛最精致的雕塑,连事关生死的威胁都无法动摇。“我们就在你的梦里,在寻找罗曼的路上。” 75、Day 75 伊萨没有理会对方,他把枪瞄准了那人的肩膀,并在下一刻扣下了扳机,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有一颗弹头掉落在地上,好像它打中的不是人体,而是一块看不见的金属板。 “这些的攻击都是无效的,我建造了这个地方,它只会服从于我。”安烈西亚说,他探出手,那把金属制的武器成了一块软绵绵的玩意儿,就像橡胶一样,它扭动着身体,同时睁开了一双位于最前端的眼睛,天知道那种器官是怎么长在一把枪上的。伊萨把它摔在了地上,那个小东西呜呜地悲鸣了几声,用枪柄进化成了两个脚跑开了。它躲在了安烈西亚脚后面,甚至还哀怨地瞪了他几眼。 那场面过于的匪夷所思,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尽管经常见到罗曼生起的火焰,以及外粒子造成的冰块——但那些东西向来可以归类到科幻小说的范畴,伊萨想,但是一个会抛媚眼的手枪?那一定是他在做梦。 “你没必要呆在这,我从来都没见过你,而且这个梦无趣得让人想退票,你可以滚出去了。”伊萨皱着眉说道,他琢磨着这如何才能从这个荒谬的地方醒过来,暗暗的掐了下自己的手背,但除了疼痛,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要我愿意,梦境便永远不会结束。”安烈西亚笑了起来,他似乎完全洞悉了男人的想法,“我一直很期待和你见面,虽然现在不是什么好场合……” 伊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利尔德说有一个人想要找我,他还提到了扩散病毒的混蛋就在这所基地,就是你吗,红毛鬼。” “这可真有趣,你连骂人的词都和罗曼一模一样,看来他在地球过得不错。”安列西亚说,他眼睛是最纯正的祖母绿,在看向人的时候显得无辜极了,完全不像一个毁灭世界的神经病。“就像你所猜测的那样,我把那个东西带到了地球,把它扩散到整个大陆,虽然耗费的时间有些漫长——正如人类的上帝遣下洪水,经历二百二十天以后,才肃清了世界。” 那个人的语气过于的稀疏平常,好像在讨论五成熟的牛排需要多久上桌一样,伊萨甚至生出了把他掐死的念头,他压抑住那一部分愤怒,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并不是神。” “人类也不是,而炭基生物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好像全宇宙都要听你们指挥似的。”安列西亚说,他向后退了一两步,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却绊到了自己的脚后跟。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妙的维和感,即使在梦里,也是一副随时能摔倒的样子。 那番话让伊萨愣住了,无论他怎么看,对方也依旧是一个‘疯癫的人类’,而不是什么有三个长指头,或者头上接有天线的外星人。 对方点了点头,语气絮絮叨叨的,像个已婚的家庭妇女:“两足生物的活动方式可真糟糕,速度太慢了,而我穿着这副该死的伪装很久了,或许有一百个地球年,没有人类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它就跟件碍事的宇航服似的,你能把一件过时的衣服套上一个世纪吗?” “或许你可以让本体出来透透风。”伊萨不太友好地说道,他受够了一个神经兮兮的外星人,他试图回想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外星人说了好长一串,在他意识到唯一的听众并不能理解那种忧伤以后,他停了下来。扫了眼四周的建筑。那些苍白的工业用房开始剥落,就像年久的涂漆,一块一块地斑驳,连地面也紧随其后,它们就跟灰烬一样,毫不客气的,向着下方没有尽头的黑暗坠落。 最后只剩下一条小路,它被悬空在一片空间中,窄小,冗长,只需要向外踏出一步,就会跌进两旁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人类。”外星人说,他没再回头,径自朝着路的另一面走去。 四面是无尽的虚无,除了跟上去以外,伊萨并没有第二条选择,他踩在那些岌岌可危的水泥地面上,后者似乎连最后一个过客的重量也无法承受,不停的掉落着碎石——那感觉过于真实了,仿佛每一次震动都可能让人掉下去似的,伊萨不由得加快脚步,他看见无数的星辰,或者是陨石一类的东西从周身划过,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可能只有几秒的时间。 当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光线消失以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块悬崖上,风从山脚的地方吹来,扬起了地上的植物,那些绯红色花朵被吹散了,菱形的花瓣伴随着气流飞到了更高的地方。伊萨顺着那些漂亮的小东西望过去,天空是一片蓝紫色薄幕,一些月亮大小的卫星悬挂在那,泛着柔和的光。 “这里是亚瑟安,就在二十六万光年外,它会在某个时间里,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黑洞。”安烈西亚说,他依旧是那副人类的打扮,黑色的长袍裹得紧紧地,类似丧服一般的穿法,他整个人就像被悲伤,以及阴郁包裹起来的躯壳。 “在两万三千年后,人类已经分化成了两支横跨星域的超级集团,西德尔帝国和教宗国,它们的边境总是在打仗,你们最擅长内斗,这并不奇怪。”红发的外星人说道,他看向一旁的男人,用一种富有歉意的声音说道:“忘记告诉你了,近十年的大部分战役,都是你家罗曼指挥的,他很擅长在几分钟内毁掉一整个舰队,以及上万名教宗国战士。” “那与我无关,你可以找个八爪外星人来回忆这种事,我们之间的代沟太大了。”伊萨说,他从悬崖边向下看,离底下那些棉花糖一样的植物,还有数百英尺,足以将任何东西摔得粉身碎骨。 “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克里斯先生,这并不是人类所指的那些梦境,如果你跳下去,意识将就此迷失在这个世界——按照地球上的说法,就是成了植物人。” “你想在这里杀了我。”伊萨说。 “怎么会呢?我没办法在构造的梦境里杀人,这是亚瑟安人的规则,只有自身才能毁灭一切……抱歉扯远了,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实际上,是教宗国摧毁了整个亚瑟安,他们在协议失败的当天就等在了外头。”安烈西亚说,一些橙红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天空已经变色了,大量的,就像蝗虫一般密集的东西正在突破大气层,它们的表壳开始燃烧,直到露出铜色的内里。 那些东西展开了机械翼,开始划行,它们投下了大量的橙色光束,正对着悬崖的一块土地翻滚了起来,一个流线型的,可能比蓝鲸还要庞大的生物飞到了空中,它拍打着翅膀,上面是近乎透明的紫色薄膜,那些光束加倍的打在了它的身体上,一些黑斑开始显现,然后在几秒之类,它变成了一个腐败的黑色肉块,毫不客气的沉回地面。 “那些东西是‘先遣者’,它们会在整个星球散播伽马射线,直到时机成熟,位于外太空的母舰就会降下最后的审判,一次能量以亿兆的计算的攻击——整个行星开始收缩,最后彻底爆炸。”安烈西亚说。 对方的语气太过平淡了,伊萨想,或许正是因为压抑过久他才成了神经病,他决定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我开始流浪,伪装成人类,教宗国对整个族群颁发了击杀令,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直到我找到了一样东西。”说到这,安列西亚笑了起来,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就像孩子找到了成年人藏匿起来的碟片一样的激动,“它可以进行两次时空扭曲,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到人类的发源地,让它变成一颗死星,再重新回到两万年后。” 这个时候,那个星球的幻境已经毁坏得差不多了,浓烟遮云蔽日,四处都是燃烧着的植物。伊萨沉默了一会,他意识到怎样的答复都不可能让对方满意,作为一个复仇者,安烈西亚已经完美的达成了他的目标。 “你在期待什么?”伊萨问,他声音柔和地说道:“作为一个人类,我会说理解你,然后麻烦你继续毁灭地球?” “噢,你当然不会。”安烈西亚说,他翘起了嘴角,一副相当开心的样子。“在这盘棋局里,唯一的变数只有罗曼,尽管晚了十年,他还是到达了这个时间点。而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他这样一个人形兵器也会喜欢上其他人,这是一次绝妙的机会,让他死在你的梦里,毫无痛觉的。” 伊萨的嘴角颤抖了一下,他正在对方的梦境里,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无懈可击,他无法想象罗曼置身于其中的样子,尤其是在梦境创造者的恶意之下。男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对方:“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你既然清楚罗曼,就该明白他不是一个蠢货。” “当他爱上另一个人类的时候,他已经是了。”安烈西亚说,他上前走了一步,一只手放在了伊萨的肩膀上,然后用近乎梦呓的语调说道:“那会是一个很美的梦境,你无法想起是如何开始的,也不清楚它会怎样结束。” 76、Day 76 伊萨无奈地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完全没有动弹的车辆,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消失,道路改建让所有人都没法按时回家。有好几个人从车子里走了出来,甚至拿出了看球赛用的啤酒,在路上一边聊天,一面任由那些麦芽生成的泡沫掉到地上。 男人按下车窗,他才刚刚探出头,那头的人就说话了:“警官先生,来喝杯酒吧,看上去还有堵上好久,我们可以在公路上吃晚餐。”一群人笑了起来,悠闲得过分,他们继续回到了棒球赛的话题上,还有一个人打了电话,让家里人把比赛录像留下。 眼前的情形让伊萨很不适应,或许是他刚从大城市里搬来的缘故,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缓慢,毫无威胁,而不像芝加哥那样的地方,有的是乱七八糟的犯罪现场,人类的欲望被城市放大了,变得更加的狂暴和难以捉摸,而罪犯更加聪明,小心翼翼,他们早就学会埋藏自己的大部分痕迹。 前面的车子又慢吞吞地动了两下,伊萨则收到了第三条短信,署名是小混蛋,对方跟他抱怨已经把晚餐加热了第二次,句子后面的感叹号则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今天是早班,你明明可以在三点前回家!」 伊萨对着手机沉默了,他一点也不想告诉罗曼,为了将门德尔太太家的猫,那只肥胖过度,被困在树叉间的‘白熊小姐’抱下树,他的裤子被撕裂了一条大口子——那听起来实在太蠢了。 「你又不肯回复我了,克里斯探长一定把车停在了某位姑娘的家门口,聊得太过高兴,所以才忘了时间。」另一头的情人天马行空地揣测着,好像他在写什么内幕似的。 「算我欠你的,我们可以下周再去集市。」伊萨想起了昨天的约定,他显然失约了,虽然他并不明白,一个马戏团对于成年男性的吸引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当伊萨回到家的时候,晚霞只剩下了一点紫红色的光芒,在黑暗里勾画出了这所小房子的轮廓。 大厅里开着灯,而门则随意地敞开着,在警官眼里,这简直就是盗窃案件发生的最佳场所。 “罗曼?”他进了门,某个小混蛋将整间屋子的灯都打开了,餐桌间还摆放着银烛台,那些漂亮,纤细的白蜡烛闪烁着,透着一种女人都会喜欢的气氛——见鬼的浪漫,伊萨关掉了好几盏灯,同时为自己的电费单哀悼了一秒钟,罗曼仍旧没有出现。 男人看见了沙发上的手机,对方甚至没查看最后一条信息,他走上楼,赤脚踩在那层新换的地毯上,楼上唯一的两个房间是空的,窗户大大的打开,纱帘则在风里翻滚着,卧室的一个抽屉被完全打开,被翻找得乱七八糟的,伊萨抽出了枪,他曾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子,受害人被藏了起来,那些地方多半是阁楼,后花园或者地下室,而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 他告诉自己紧张过度了,这里是一个南部的偏远小镇,没有什么凶残的劫匪,警察局的停尸间长年空置着,连常用枪械都少得可怜,没什么人会无聊到闯入一个警察的家里。 伊萨又喊了几次,屋子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并没发现其他的,入室抢劫的痕迹,收起了枪,他有些惆怅地往下走,罗曼很有可能临时出门了,他得去查看下车库。刚离开楼梯,一个人就从背后按住了伊萨的手腕,力度大得过分,应该是个大个子,伊萨想,他支起手肘,朝着身后的家伙狠狠挥了过去。 对方的反应比伊萨更快,他压制住了男人的双手,将他抵在了墙壁上,那个人戴着手套,可能是皮质的,冰凉而顺滑,他的手指放到了伊萨的后颈,并且渐渐地向前移动。 伊萨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喘气,那种有些压抑的,潜藏着某些情欲的声音……然后他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回过头,而闯入者并没有阻止他:“你到底想玩什么?嗯?” 金发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后,他失落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发现的,我没有用香水,也没有出声。” “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罪犯,他可没理由离我那么近。”伊萨干巴巴地解释道,他扭动了下手腕,示意对方把自己放开,这小子的力气一向让人匪夷所思,完全不像一个每天呆在家里写字的混蛋。 “好吧,警官,你今天遇到了一个同性恋。”罗曼说,他凑得很近,将半个身体重量都压在了男人背上,他侧过头,轻咬住了伊萨的唇,然后将性骚扰这项罪名坐实了。 青年的吻很激烈,实际上他每一次都这样,好像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和好奇心,他张开嘴,用舌尖肆意地骚扰着男人,就像羽毛划过似的,只会挑起更多的渴求。伊萨甩开了对方的手腕,两个人抵在了楼梯角,他按住了罗曼的后脑勺,那些金发从他指缝间溢出,摸上去冰冷,又熟悉。 和眼前这个人同居,或许是伊萨这辈子干过的最离奇的决定,遇到对方的时候,他陷入了一场让人绝望的案件调查里,死者是市议员一家,他本人被倒挂在阁楼上,主动脉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布满了整片木地板,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直到死也没能合上,盯着他两个女儿所在的位置。 她们被放在一个充气式的游泳池,那种夏天可以摆在花园里的大型玩具,里面被灌满了热水,她们的嘴和四肢被贴上了黄色胶条,然后扔进了那个临时搭建的锅炉。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探员,也会被那景象所怔住,那已经不像人类所能达成的罪行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误入了地狱,她们浮在水里,身体肿胀,皮肤呈现出紫与红的交界。 重案组将那个灭门案为首要任务,接近两个月,伊萨一直查阅着历年档案,试图找出一点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实际上,他的确比其他人更接近了,他将怀疑对象缩小到了三个,并不停地揣测每个人的心理——那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伊萨没法睡觉,他闭上眼就会想到那些扭曲的嘴脸,又或者是女孩的哭泣声。 他失眠了好多天,安眠药已经不起作用了,他呆在床上,感觉自己要被无穷无尽的犯罪动机给淹没,他甚至没法拿起剃须刀片,那会让他想到五种以上的致命攻击。 他决定到街上逛逛,可是外头没有一个人,连流浪汉也不愿意留在这附近。正对面有一所冷清的酒吧,一直营业到早上六点,酒保也没在店里,只有一个桌子上的台灯开着,那名最后的顾客窝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只笔,快速地书写着。 “晚上好。”伊萨忍不住走了过去,他的眼皮沉得要命,而脑子却亢奋得失常,似乎不找人聊聊天,就会因为负荷过重而炸掉。 “嗨,其实快到早晨了。”另一面的青年抬起头,同样是在熬夜,他和警察的区别实在太大了,他有一副让人难以忘怀的面容,太漂亮了,好像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花费了十分的心力。“你要坐在这吗?” 伊萨迟疑了一会,对方倒是不那么介意,给他参上了一杯奶茶,然后继续在那个不大的本子上急书,好大一部分的纸张都翻卷着,被满满的墨水浸成了扭曲的弧度。 “你会拼‘宁静’这个词吗?”青年突然抬起头,期盼地看着他。 男人眨了眨眼睛,他读出了几个字母,然后问道:“你在写小说?” “噢,是的。”对方放下了本子,他在写东西的时候,嘴角也会微微翘起,惬意得让人嫉妒。“我的主角被留在了一个空旷蛮荒的地方,一个人,他可能没法找到回家的路了。” “会是个坏结局吗?”伊萨问,他拿起茶杯,温暖的液体顺着他的食道往下滑,好像那些逐渐消失的知觉也回来了一部分——他刚刚出门的时候,只有眼睛是睁开的,手脚则不受控制,那种梦游似的状态让他恶心又疲惫。 “大部分故事都会是喜剧,人们可不乐意把钱洒在让他们失望的书里,生活已经够糟糕的了。”作家说,他有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睛,格外的引人注目,伊萨不知道把目光放那,于是只能盯着桌板。 “我是罗曼。”青年说。 “伊萨克里斯,我在这附近工作。”男人说,他停顿了一会,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可以跟我讲下这个故事么?” 罗曼窘迫地看着他,然后小声说道:“你没听过星辰权杖这本书吗?” 伊萨摇了摇头,虽然他也不想打击另一个人的自信。 “它一直在这个月的畅销书榜第一位,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青年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听起来卖得不错。”伊萨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进过书店了,特别是那些虚构的东西,它们完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的时候,还会给罪犯一些不合时宜的犯罪灵感。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罗曼重新开口:“你失眠了是吧,克里斯先生。” 伊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他照过镜子,里面的男人面色惨白,眼睛下头全是阴影,肯定糟糕透了。 “我也是,或许是城市太大了,那些暗处的东西总是占据了神经。”罗曼说,虽然他看上去完全不像失眠患者,容光焕发得随时都能登台演出一般。“你愿意跟我到天台上吗,马上就要日出了。” 他们就这么跑到了楼顶,在芝加哥,那并不是什么高楼,只是上世纪末的一栋普通建筑,根本没法看见太阳。天空开始泛红,和那些夜色的残留染成了一块,云层呈现出暗淡的颜色,毫无生机的点缀在上面。 “我每天都来这,感觉就像开始了新的生活一样,大部分人在日出后醒来,我在日出后睡去,这样挺好的。”罗曼说,他看向前方,阳光已经穿透了天空,它划过了大部分的云朵,并透出一束一束的,仿佛教堂壁画一般的光芒。 两个人在天台上告别,自从调查展开以来,伊萨头一次在床上躺了十个小时,他一直记得那个年轻人的样子,在阳光下的灿烂金发,以及近乎完美的轮廓。接下来的事,几乎是顺理成章,两个夜行客在酒吧里闲聊,终于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然后他们同居了,当然,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别的意思。 局里的灭门案已经侦破了,凶手是一名保释不久的失业男子,他的房产被议员推行的法案判定为非法所得,一夜之间丧失了大部分资产。精神报告判断他已经神经失常了,他不会死,只能被隔离进戒备森严的监狱,但现实就是这样的操蛋,反派并不需要以死来赎清他的罪孽。 先前压迫在身上的东西褪去了一点,但并不是全部,伊萨觉得,是时候给自己放个长假了,他还不想死在办公桌上,更没法看着罗曼独自跑到几百公里远的小镇,后者一直坚持那座城市会吞噬他,跟个神经兮兮的预言家一样。 “你走神了。”亲吻他的青年说道,两个人的喘息交错着,四周的温度都带上了升高的趋势。“是我技术退步了,还是真的遇见了漂亮的小姐?” “你可以把所有艳遇写进小说,而不是以我为主角瞎编。”伊萨说。 “噢,好主意,我终于找到了第二男主角的原型了,然后和主角每天呆在一起滚床单什么的。”罗曼煞有介事地说道,然后被男人一把推开了。 “你刚才去哪了?”伊萨走回了餐桌,牛排已经冷了,他毫不介意地切割起来。 “去了地下室一趟,”罗曼说,他忧伤地看着伊萨,好像遭遇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我的笔记本又死机了,而我想看下新闻,不过就连电视机也不行了,所以我决定去找个工具箱,看看能不能挽救一下。” “你会修电视吗?”伊萨问。 “当然不会,”罗曼说,他有一种把任何事都干的理所当然的能力,即使他压根没做过,好比拿枪,伊萨曾经看着他比划过,姿势标准,好像参加过职业射击似的。 “网上最近流传着一件事,”罗曼说,他用一副‘赶快告诉我内情,我什么都不会外传’的表情对着伊萨,“一个邪教在各州开始了分尸仪式,他们把人活生生的割开,弄成碎片什么的……” “没有这种事,就算警方想封锁消息,那些跟苍蝇一样的媒体也能把它从坟墓里挖出来。”伊萨不以为然,总是有很多人将电影场面带入进现实,假想出一连串的变态杀人狂。但即使有碎尸案,那也只可能是情杀,仇杀之类的理由,在这个年代,多的是心理不平衡的家伙。 在警官先生把缠在他身上的年轻人移开以后,他要去上班了,是早上六点开始的执勤,罗曼好命地躺在床上,长发披散在肩上,浑身上下都没穿衣服,伊萨把被子扯出来一部分,盖在他身上,对方金棕色的眼睫翘起,围成一层蝴蝶翅膀似的轮廓,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吻了下罗曼,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一打开通讯器,伊萨就听到一帮人的声音,并不是往常一样的闲聊,他被要求在三十分钟以内赶到郊区的林场。“那里发生什么事了?”伊萨问 “可能是大型野兽,受害人的身体被完全撕碎了,但是其他痕迹看上去不太正常,这很难解释,你在重案组工作过,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伊萨皱起眉,这个镇上很久没发生这种事了,上一次非自然死亡案例是一场连环车祸,人口只有几十户的小镇,几乎每一个外来人口当地人都认得,自从他和罗曼搬到这里以后,全镇的女性,上至八十岁,下至三岁,都能叫出青年的名字,并且取出一本畅销书让大作家签名。 那个自恋的混蛋就不该把照片放在宣传册上,伊萨忧心忡忡地想到,如果有什么该死的,连环杀人犯来到了这,他的猎物名单的前三位,一定会写上罗曼安德鲁,谁让他不是异性恋还勾引了一大帮雌性生物呢,伊萨恶意地揣测着杀人犯的心理。 他一路踩着油门,只用了比平时一半的时间,到了那片长满松木的鬼地方,这些树木粗壮得过分,在上一任所有者破产以后,它被政府回收,一直保持着这副阴凉,茂密的景象,经常有外来的游客在这里迷路,所幸的是,它的大小并不足以把人困死在里头,也没有大型的捕食者。 道路旁的树木被挂上了封锁线,伊萨绕过了那条黄色飘带,有些困难的往下走去,这是个很陡的土坡,没有人为的道路,地上还带着滑溜溜的苔藓。尸体就在最下面的平台,很可能是一路滚了下去,伊萨猜测着,有两三个穿着塑料衣服的警员到处走动——这就是小地方的坏处了,一旦发生命案,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保存证据。 “都停下来!”伊萨说,他戴上了乳胶手套,向着尸体,或者是那团红色的肉块走去。这片地方的土质松软,很容易留下脚印,他盯着地面上,那些带血的足印,男性,很可能是皮鞋,脚印一深一浅,很可能左脚受伤了。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儿呆了三十年,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东西。”蹲在地上的菲林说道,他是整个警局资历最老的家伙,在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是个随和,讨人喜欢的老头。 “有什么东西咬开了她的肚子,可是牙齿不够利。”菲林指着那些血肉边,齿痕一般的痕迹,它们呈现出比较规则的形状,而棕熊,或者狼一类的东西足够将这部分皮肤直接撕裂。这个女性游客的大腿被啃得很干净,几乎只有骨头留了下来,伊萨看见了一两个齿痕,但他们得把这些证据送到城市里才能得出结论。 “我真不想这么说,但这很可能是人咬出来的。”菲林叹了口气,他推了下自己的老花镜。 “为什么?”伊萨清楚那些鞋印,但比起一个人类能直接咬下几十磅的肉,他更倾向于对方带了两条狼狗。 “我看到了一个东西。”菲林拿起镊子,在那团交缠在一块的肉里翻找了一会,他取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血迹都没能让那东西褪色,一颗人类才会佩戴的镶金牙齿。 77、Day 77 现场取证被暴雨而中止了,凶手的痕迹被水洗刷得一干二净,那位可怜的姑娘被放进了停尸间,她身上的齿痕的确属于人类,这个检验报告让所有人都有些反胃,她是活生生的,被另一个人吞咽下肚的,或许是这桩案子太离奇了,他们甚至收到了一封联邦调查局的邮件,好吧,这对于一个偏远的警察局来说的确相当罕见,信里写得很清楚,等待专案调查组的成员查看。 罗曼这一次倒是说对了,伊萨想,的确有什么变态的食人组织,那个人还穿着皮鞋,说不定还打着领节,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吞进了肚子。他想起了被害人生前的照片,棕色卷发,笑容里毫无阴霾,透着那个年纪的无所顾忌。 他们已经通知了女孩的母亲,后者花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对方哽噎的哭声,那位女士重复了很多次,同行的还有她女儿的男友,一个年纪一样的大学生,但现场没有这个人,附近的旅店也没有他的信息。 警方怀疑他也遇害了,但现场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尸体,雨不停地下,几乎没有停止的征兆,完全没法搜查。 “你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半小时了,在欣赏雨景吗?”罗曼凑了过来,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一面打开了电脑。 “今年的雨季来得太早了,而它快毁了这场案子的调查。”男人说,他从坐垫底下抽出了一本杂志,被压得皱巴巴的,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伊萨下意识的瞟了眼日期,是今年九月份,但现在该死的只是五月。 “像这类东西,他们永远都把时间推前?”伊萨问,他晃了晃那本东西,封面是一个身材火辣的姑娘,穿着兔女郎装和网眼袜,就像一个等待出售的高级商品。 “他们总得考虑下读者的心理吧,如果你在书报刊看见了老杂志,肯定不愿意出钱的。”罗曼说,他侧过头,发现旁边的人已经津津有味地翻阅了起来。 “你有时间看裸女杂志,也没动过我的书!”作家抗议道。 “我买了,就放在床头柜上。” “只看了引言,和最后一页。”罗曼强调道。 “引言有作者的介绍,最后是你的照片,那可比其他东西重要多了。”伊萨说。 “有道理……”这种浅薄的安抚显然取悦了青年,他消停了一会,在电脑上飞速的敲打着键盘,才几分钟的功夫,他又惨叫了起来:“上帝啊,它又死机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次了。” 伊萨侧过头,那是台尺寸纤细的电子设备,屏幕泛着蓝光,上面只剩下一大堆没人能看懂的乱码,它们甚至还带有标点。“这才一个月,你到底对它做什么了?” “我能逼疯一台电脑吗?这一定是瑕疵品,必须得退货。”罗曼把那台东西放在了桌上,他一旦闲下来,能干的两件事就是上网和骚扰伊萨,既然前者没法达成,他躺了下来,理所当然地将头枕在对方腿上。 “我不喜欢她们的妆,太厚了,随时都能掉下来。”罗曼瞟了眼画册,右手不安分地钻进衣服里,抚摸着男人腹部的线条。“我更喜欢你这样的。”在伊萨将他推下沙发前,将手下移到另一个地方,几下就挑起了对方的欲望。然后他解开了那个碍事的皮带,得意地笑了起来:“这种画册怎么比得过我呢。” 伊萨沉默了,这种事一点也不值得炫耀,只有某个混蛋才能厚颜无耻的得出结论,虽然他还是躺在沙发上,配合地亲吻着对方,两个人的衣服都落在地上,男人背靠着冰凉的皮革沙发,贴在他身前的人浑身滚烫,每一次触碰都能产生更激烈的火花。 “我刚发现,你总是爱挑床以外的位置。”伊萨说,他试图分散一部分注意力,因为某方面的刺激,他正紧紧的抓着对方的手臂,罗曼跪在他的双腿间,一手抬起了他的右腿,轻咬着内侧的皮肤,另外一只手则向着更深地方抽弄了几下。 “你很好奇?”罗曼问,他将足够的润滑剂都留在了里面,那个地方火热得要命,因为抵在入口的阴茎而不住收缩,他向前挺身,缓慢插入进去。 “唔……”伊萨闭上眼,那种隐蔽的刺激和疼痛让他想合上腿,然而青年强硬地分开了它们,并将他的右腿按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对方的则完全埋进了身体里,几乎到了最深处,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青年的身体靠的很近,已经不能更近了。 青年舔着他的耳垂,那些吻湿热,黏腻得过分,就像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似的。他抽出了交缠的那部分,又再度插入,他喘息着说道:“你不在床上的时候,总会特别紧张,某个地方也……” “闭嘴!”伊萨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可以把你敲昏,然后浑身赤裸的扔在路中间,明天就会有杂志登出照片……”他没能把话说完,就被更加猛烈的抽动给中断了,那些恰到好处的摩擦让他呻’吟起来,声音很低,压抑而情色。 回想起来,那个下午相当的糟糕,伊萨甚至听到了门铃声,或许只是一个派送广告的推销员,他呆在门廊上按了好几次,两个人就在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像野兽一样交缠着,罗曼甚至加快了律动,不怀好意地刺激着他,作为回礼,伊萨咬住了对方的肩膀,在那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直到两个人都疲惫不堪,挤在沙发里,罗曼小声地说道:“真奇怪,我总觉得你会发脾气之类的。” “我已经气过头了。”伊萨说。 青年凑过来,两个人的鼻尖都碰到了一起,“如果你无视我,那才是最可怕的。” 那是当然,你一点也不像能忽略的目标,伊萨想,他的后背酸痛极了,除了躺在原处,就没有更好的选择,虽然他很想把那个大型,粘人的宠物推到地上去,但对方显然不会配合。 “你小时候就没抱够吗,男孩。”伊萨说,他感觉自己要被压死了,属于另一个人体温,气味,他总觉得这些接触太直接了。 “这一点你倒是猜对了,我没有母亲,父亲是个只会赚钱的家伙,双胞胎妹妹是在我离家出走后出生的。”罗曼说,他用一种羡慕的语调说道:“你有个弟弟,是一块儿长大的吗?” 伊萨迟疑了一会,他摇了摇头:“我家里只有一个孩子。” “那就是我记错了。”罗曼无所谓地说道,他离开沙发,将一件外套搭在男人身上:“好好休息,明天可是周末。” 警官先生并没能如愿放假,失踪人口被找到了,那个被害人的男朋友,一位货车司机在巷角发现了他,就在一户许久没住人的老屋子后面,那个年轻人还活着,只是傻愣愣地缩在墙角,浑身湿透了,体温超标,被送进了医院。 伊萨赶到了病房,那位先生半躺在床上,护士表示他的高烧已经褪去了,只是还有一些奇怪的后遗症,比如不停的呓语,一直想缩在墙角一类的地方。伊萨见过这类症状,当人受到了极大刺激,往往会用本能寻找一些安全的场所,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本杰明?”他喊了声年轻人的名字,对方只是盯着地面,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斥着恐惧,好像那里出现了一个恐怖至极怪物,而不是一片乏善可陈的瓷砖。 “你现在安全了。”伊萨说,他不确定这能不能奏效,这个人的意识被他自己藏了起来,而他则停留在惊吓后的状态。 “莱拉,”那个人低声说道,是他死去女朋友的名字,他重复地念了好几次,然后把床单拽得更紧了,那层棉质的东西就快被他抠出洞了,“他们过来了,快点跑……我可以背着你,是的……”他猛然抬起头,看着伊萨,面孔狰狞,仿佛随时都能扑过来一般。 外面的护士跑了进来,她惊讶地吸了口气,“警官,需要我叫人来吗?” 伊萨摇了摇头,他平视着对方,那个人的一直在颤抖,身体干瘦,敏感脆弱得要命,丝毫不具备伤害人的特质。 那个年轻人缩成一团,沮丧的抓着头发 “一共有三个,莱拉的脚扭伤了,我们没法跑得更快,他们抓到了她,咬住了她的手腕,她在尖叫……” “我抛弃了她!”本杰明嘶声竭力的叫道,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锯子,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跳下床,向着门口冲去,几个赶过来的护工把他按住了,他挣扎得很厉害,以至于跌到了地上。 “他们是恶魔,眼睛都是黄色的……”声音衰弱了下来,镇定剂已经埋入了他的手腕。 伊萨没再看下去,这个人彻底疯了。 联系好了本杰明的家人,他们决定将这个可怜人送走,然而这个雨季的灾难不急不缓的到来了,通往最近城镇的路被堵住了,全是被水冲刷下来的岩石和泥土,消防局的大佬们表示要等雨停以后才能清理。 这个小镇靠着阿巴拉契亚山脉,剩下的一条路则通向山里,供人旅游,终点则是一间旅店。 没有人能进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跑出去了,伊萨想,他必须抓到那几个变态。 78、Day 78 罗曼睁开眼,阳光穿过了窗帘的缝隙,打在墙上,那是片带着矢车菊纹理的蓝色墙纸,温馨可人。他记得是自己包办了这套房子,就在两个月前,用很低的价格买了下来,当他醒来的时候,反倒觉得这个地方陌生得过分。 或许是刚搬家的缘故,他还记得以前那所空无一物的房间,纯白,四面只有透明的显示器……青年拍了拍脑袋,他在想什么东西呢,他从来没有住在那种东西里面。 他走进了浴室,镜子里的人正眯着眼睛,带着迷蒙的神色,我可能做了一个噩梦,罗曼想,在梦境里,伊萨冷冷地打量着他,好像再也不肯听进任何的解释,然后疲惫地转过身,只留下他一个人。那感觉可怕极了,好像进了冰窖一样。罗曼垂下头,任冷水冲刷自己的脸颊,把那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幻想丢在了脑后。 阿萨托斯,现在几点了? 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子里,当然没有人回答,他这才翻出手机,盯着屏幕发了会呆,早上七点,适合准备一顿不错的早餐,然后出门,虽然也没什么地方可逛的,道路还封闭着。 整个城镇还在沉睡,街道上还带着夜晚的薄雾,连那些嘈杂的鸟鸣都消失了,或许它们找了个干燥点的地方,最近的雨水太可怕了,罗曼不在意的想着,他从信箱里取出一沓宣传单和广告信。他盯着那封刚刚拆出来的紫色传单,上面放着不少男性的照片,最底下还写着联系方式,见鬼的同性交友网站,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找上门的,我们才刚搬来一个月。 一直抽风的笔记本就摆在桌上,经历了一个夜晚,罗曼打开它的时候,乱码依旧停留在屏幕上——字体并不难看,流畅,仿佛带有某种规则,然后那排东西消失了,很快出现一行英文写成的‘离开’,那单词和后面的感叹号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或许是中病毒了,罗曼想着,随手按下了关机键。 “你提前起床的目的就是这个?” 罗曼回过头,他的同居人刚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毛巾还搭在肩膀上,浑身上下只套着一条低腰牛仔裤。 “我在做周末计划,”罗曼舔了下嘴唇,他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比如窗台上新开的小花,一早上就被刺激可不利于健康,他自欺欺人地拿起了一张宣传单。“今天有个露天集市,就在林场旁边的公园,我们可以步行去那。” “为什么不开车?”伊萨问,他指的是那台新买的越野车,并且驾驶员只能是他一个人——某位作家先生的驾车技术,一度让他怀疑对方拿着一张伪造的驾照。 “那儿可没多少停车位,大部分都留给参展家庭了。”罗曼说,他从冰箱里取出了昨晚做好的蛋糕。 “你在甜点上做了雕花。”伊萨看着他,用一种发现了款新型武器的眼神,好奇,同时还带着拆开研究的冲动。“还有剩下的吗?” 罗曼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男人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们可以带上一两个出售,这样就能在那停车了。” 作家先生当然没本事变出两三个蛋糕,两个人穿上外套,慢悠悠地往镇外头走去,晨间漫步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连续了十几天的暴雨似乎过去了,露出了近乎透明的天空,镇公园就在一片人工修建的草地上,附近全是上百年的杉树,那些小小的店铺搭成了一排,装点着彩色横幅和三角形旗帜,看上去也像那么回事。 “安德鲁先生!”一个年轻人叫道,然后从一家蛋糕店里钻了出来,她有着一头茂密的卷发,是个笑起来相当可爱的姑娘。“我本来想通知你们的,但最近实在太忙了,谢天谢地你们来了。” “这是一年一度的集会,因为暴雨延迟了半个月,天气预报总算准了一次。”这个叫做格蕾的姑娘说道,她往后退了几步,给行人让出了通道,人越来越多了,看上去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出动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这是为了纪念菲利克斯杀死了棕熊?”罗曼问,他吐出了一个伊萨完全不懂的名词。 “噢,这是五十多年前的故事了,我奶奶告诉我的……” 伊萨没能继续听下去,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卢克打来的,一个刚从警校出来不久的年轻人,电话那头传来了急促地声音:“伊萨!是你吗?” “你觉得还能有谁?”伊萨干巴巴地说道,他意识到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了。“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正在清理泥土,里昂发现了一台巴士,是个旅行大巴,它就这么被埋了好几天。”卢克停顿了一会,他似乎紧张得要命,用一种见鬼的口气说道:“刚挖到一半,那台车就冲了出去,它刚撞飞了一台警车。” “不用说了,我已经见到它了。”伊萨说,泥石流的地方离公园不远,只需要几分钟的车程,一个近乎全速行驶的大客车正朝着这边驶来,它的整个外壳,前视镜被泥土包裹了,就像一块巨大,发黑的泥块。它并没能转弯,笔直地撞在一棵老树前,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巨响,他们纷纷转过头,惊异地盯着那台扭曲变形的铁块。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有人说话,气氛安静极了,以至于气压棒泄气的声音都一清二楚——那台巴士的后门打开了,或许是最后的一道安全装置,让搭乘者不至于困在里头。 “……这是一个旅行团吗?”格蕾不太确定地问道。 罗曼摇了摇头,他紧紧地盯着那台车,好像有什么怪物会从里面钻出来似的,那是种莫名的恐慌感,把他的心脏悬在了半空中,他抓住了伊萨,后者正要走过去查看。 “可能有人还活着,”黑发的警官说,他还没把话说完,一个人已经从车上下来了,面色苍白得厉害,踉跄地前行了两步,他的头晃动得很厉害,好像脖子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度。 青年抓人的力度可不轻,伊萨一时没法甩开,隔着几十英尺,他大声问道:“那位先生,需要帮助吗?” 那个人转过身,他的动作很奇怪,像一个木偶,没法扭动身子,只能靠脚步来变换方向。他依旧偏着头,光斑渗透树荫落在他的脸和血肉上——这位先生有一半的皮肤都从脸上剥离了,露出红白交杂的真皮层,另一半完好的面容凝滞着,就好像没有察觉到半寸以外的伤口。 “天啊,他需要紧急治疗。”一个人叫道。 这一次,那位负伤的先生彻底‘醒’了过来,他张开嘴,露出棕黑色的牙齿,表情狰狞得可怖,他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向着人群冲来。 “停下来!”伊萨站在最前面,命令道:“否则我会开枪。” 对方不为所动,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足以让人联想到人类以外的东西,伊萨瞄准了他的左膝,那个家伙绊倒在几尺外的地方,他显然不甘心,扭动着身体向前爬行着,中弹的地方无谓的摩擦着地面——没有人类办到这点,除非他的痛觉神经麻痹了。 人群里传来了尖叫,一个中年人跑了过来,他显然也被地上那家伙吓了一跳,但还是对伊萨说:“你不能这么干,他在泥石流里困了两天,可能精神失常了。” 罗曼刚想反驳两句,但那位好心人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他嘶声叫了起来——地上的男人抓住了他的脚腕,并对着小腿咬了下去。罗曼一脚踢开了趴在地上的男人,那家伙一连在地上滚动了两圈,肋骨好像断了,“他应该不需要我们赔医药费吧?”青年小声问道。 “如果是的话,我们要出好多份钱。”伊萨说,他的枪比着正前方,已经有十几个人离开巴士了,都带着奇异苍白的面色,每个人的状态都跟万圣节晚会结束时一样,浑身是血,不约而同地看向公园中央。 “我觉得,现在跑还来得及。”罗曼叹了口气,他回过头,对着后面一大帮人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赶快离开,我们遇到了一车的狂犬病携带者。” 这句话倒是起效了,人们不再停在那围观,而是慢悠悠地往镇上走,大部分人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那个旅行团的人像疯了一样冲出来,将一个人扑倒在地,伊萨一连开了好几枪,但那都没有用,地上的家伙依旧死死咬住另一个人的肩膀。 不少女性尖叫起来,当然还有一两位先生们的,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紧张起来,拼命向外跑去——那辆车里还有人,而原本呆立在外头的乘客已经迈出了脚步,一旦他们开始移动,速度就变得快多了,伊萨只制止了两三个,但那把枪已经没子弹了。 “伊萨!”青年刚放倒了一个人,几秒钟前,那个没有半只手臂的家伙,离他们只有一尺远。“我们得离开这儿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就像演练过无数次一般默契,向着身后的树林奔去,身后跟着五六个人,他们发出沙哑地低吼声,双脚在地上拖移,一时间,林子里只有落叶翻搅的声音。 “他们走远了。”罗曼用唇形说道,他眨了眨右眼,一派轻松的样子 。 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紧张起来,伊萨想,然后他听到了一种吼声,嘶哑极了,从上方传来一阵阵传来,他抬起头,一个浑身血红的玩意儿正趴在树上,它的四肢细瘦,一些浑浊的液体正从它嘴里滴落,它松开爪子,直接朝着男人扑来。 伊萨后退了好几步,地面滑的不可思议,或许是青苔,他想,但意识和身体的反应完全是两回事,他滑倒了,后面是一个倾斜的山坡。 79、Day 79 那个没有眼睛的怪物跑动着,爪子在地面上划出让人心悸的摩擦声,并且越来越近,它裂开嘴,那里的缝隙很大,却一颗牙齿也没有,黑幽幽的仿佛没有尽头。然后一些条状物从里面探出来,可能有十几个,它们在半空中蜿蜒挥舞着,就像带着滑腻鳞片的爬行生物。 伊萨看了下四周,这附近只是一片荒地,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山崖下怎么会有这种地方呢,他还记得自己滑到了,然而他只有一把没有子弹的枪——连自我了断都没法做到。 当他转过身,向一片灰扑扑的道路跑去的时候,那些疯狂扭动的玩意儿穿透了他的身体…… “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对方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你一直在流冷汗,还皱着眉,是个噩梦吧?” “……我们怎么到这了?”伊萨说,然后他咳了好几下,喉咙就像被灌了沙子一样,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了,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你滑倒了,而且在一个很陡的坡上,那鬼东西没能追上来。”罗曼说。 树林里一点光线也没有,伊萨只能看见对方模糊的轮廓,但仅仅是这样,他已经松了一口气了,两个人都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我躺了多久了?”他问。 罗曼取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将它小心地收起来:“晚上八点,我想是时候出发了,四周的怪物已经走散了。” 泥石流封闭的路段根本没法通过,伊萨想,那里有一个悬崖,下面则是更加茂密的原始森林,是众所周知的无人区,他们被关在镇上了,外加好几打的怪物,听上去就像个俗套的恐怖电影,但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个一路被追杀的主角。 “我们得回到镇上,那些怪人跑起来不算快,应该有不少人躲在家里。”伊萨并没把话说完,他省略了后半段,按照那些家伙的杀伤力,可能有更多人死了。 “伊萨?”罗曼突然叫道。 “我就在这。” “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直听到惨叫声,男人和女人的,然后越来越弱……我的意思是,他们被吃了,就那么活生生的。”青年说,他的声音有些急促,大部分人在目睹凶杀案后都会有这样的反应,神经质,甚至麻木。 伊萨停顿了好一会,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那一车的旅客,以他们的反应已经不是狂犬病那么简单了,那种病只会让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或许是某种生化武器……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人无聊到攻击一台到偏远地区的大巴车。 “你拨911了吗?”伊萨问。 “我试了好几次,它一直占线,没有人接听。”罗曼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扯着伊萨的衣服说道:“还记得我提过的分尸案吗?这跟那些谣传完全一样,他们来了,不管是什么东西,不是邪教徒,或许用魔鬼来称呼会比较恰当。” 这倒是提醒了伊萨,他打开手机,登陆到警察局内部的邮箱,那里有一封上头来的邮件,发件时间在五小时前。 「这是一份正式的通知书,请各分局请谨慎对待。」那封东西在开头这样写道,伊萨清楚这种格式,它上一次使用是在911发生以后,警戒级别在红色,然而这一次,他盯着右下角那个黑色的图标,在公众眼里,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它只会昭示着一件事,这个国家已经遭遇了全面的恐怖袭击。 「感染者不具有生命特征,不需要氧气,睡眠,休息及水源,但会反射性地捕食动物,初步调查显示,只有毁坏脑干部分,才能停止它们行动……当局要求,一旦发现疑似感染者,就地击毙……作为联邦雇员,请诸位完成国家指派的任务,为国民而战,绝无任何借口或保留,愿上帝保佑你们。」(注一) 伊萨叹了口气,他清楚国安局那帮人神神秘秘的习性,当这样一封直接明了的信函发出来,就表示整件事已经无法隐瞒了——可以想象的,整个国家的人都看到了那些东西。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他对罗曼说,将一根木棍放在对方手里,“如果遇到那些怪人,就对着他们的脑袋敲下去。” 然后他们站起身,缓慢地在树林里行走着,这注定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夜晚,月亮和星星被藏在了云层后面,直至两人到达小镇,大部分的窗户都是昏暗的,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闪烁着。 伊萨看见了一两个‘人’站在那,影子被拖得老长,晃晃悠悠的,就像他中午见到的那一车旅客,他跑到对方身后,用全身的力气敲了下去,那人呜咽着倒在了地上。 这些感染者的视力或许不怎么样,但一旦听到动静,它们就像闻到肉味的豺狗一般,从巷角里跑出来,罗曼挥开了挡在正前方的家伙,他还带着桃红色的帽子,青年认得那个可怕的装饰品,是镇上的棒球俱乐部礼品,几乎每个男人都得到了一份,他当时还狠狠嘲笑了俱乐部的品味。 他们被感染了,而且身上都带着伤。罗曼收回视线,道路上什么都有,缺胳膊少腿的人并不在少数,都张大着嘴,恨不得把两个人吞下去。所幸的是,这只是个很小的地方,警察局就在半公里外,那儿的门被锁住了,身边的警官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那群东西被留在了外面,猛烈的拍打着入口。 那扇还算牢固的铁门一晃一晃的,伊萨推了一个桌子抵在门口,“一会儿可以从防火通道出去。”他安慰道,罗曼像是被吓到似的,愣愣的站在墙边,房间里只有应急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皮肤就跟透明了一样。 “这不是我第一次到警局。”罗曼笑了一下,他扯了扯袖口,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带我参观下武器库吧,警官先生。” 伊萨没有开灯,他从一旁的应急箱里找出两个手电筒,还没人知道光线对感染者的影响,他可不想吸引一大群病人围在房子外面。这里还保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一切显得简单而拥挤,伊萨走在前面,他几乎扫过了每一个桌子下面,当黑暗和未知的病毒搅合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每一个障碍物后面都会钻出一个病人。 他的同事们都离开了,只留下比往常更加杂乱的办公室,伊萨扫过那些桌子,有一张平摊的地图摆在他身旁,显然有人刚刚打开它,上面画着各色的道路,简单至极,是弗伦镇的地图。 “我从来没仔细盯着它看,”伊萨说,他想起了街道上的面包店,它的标牌坏了好久,一直没有换上,从地图的标注上看,那儿叫栗子咖啡厅。“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走完,我一直觉得没必要。” “但我有仔细研究过,在决定搬来以前。”罗曼凑了过来,他轻声说道:“五十年前,前面的山区发现了铜矿,他们并没有马上修建道路,只是铺设了轨道,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它不在地图上……”伊萨说,然后他抬起枪,对向身前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在那砰砰作响,一下紧接着一下,在房间里回响着。类似什么东西撞在金属上的声音,沉闷,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伊萨收起了那张地图,向前走去,灯光照过走廊,那些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前面是什么地方?”罗曼问,男人正盯着前面的一扇门,那里虚掩着,只有规则的声音传出来。 “停尸间。”伊萨说,他举着枪,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那里只有一名受害人,几个月来的仅有的一具,莱拉·崔西曼,那个被野兽袭击的外地姑娘,她被放在三号冷冻箱,她的遗体保留情况很糟糕,法医将温度调得比往常更低一些,虽然伊萨很怀疑那样只会得到一堆难以查看的冻肉,毕竟遗体的下半身几乎只剩下骨架。 他推开了门,金属制的东西冰冷得要命,而且它们总会自动合上。那是间不大的房子,只有一面墙摆着冻柜,一共有六个,莱拉被放在最里面的位置。伊萨的照明灯正对着那个地方,三号柜已经向外抽出了一寸,伴随着更加猛烈的撞击,它还在继续往外推动。 一只手颤抖着探出缝隙,四个指甲乌黑,手背是惨淡的白色,那里面的东西,或者说那个早已死去的人,自行将抽柜推开了一小半。 尽管知道被咬死的人会活过来,但亲眼见到一个被毁得差不多的尸体从冻库里爬出来是不一样的,就像一直以来的常识被狠狠地推翻,不留给人思考的余地。 “后退点。”伊萨说,他发觉自己的适应力还算不错,可以直视那玩意儿,还能拿枪对着她。 那东西还睁着眼,就像水生生物一般固定着眼珠,呆滞的一动不动,眉毛和眼睫上还带着白色的冰霜,因为死亡的缘故,瞳孔开合到了最大,看上去更不像人类了。她费力的直起身,用尽全力的朝向两个人类的方向,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声,直到子弹穿过她的额头,她再一次的倒在了金属板上。 “我们去拿些枪,然后离开这。”伊萨移开了照明灯,那个僵硬苍白的尸体看着让人难受,他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罗曼还站在原地,垂着眼,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还好吧?”伊萨问,对方的衣服粘着不少泥土,显然是滚下山坡的时候留下的。 “没事。”青年摇了摇头,他合上了停尸间的门,然后走到了伊萨身旁,就像平时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100问里的29问,请让我慢慢写吧(喂 1 请问您的名字? 罗曼:这是正式问卷吗?全名说起来比较麻烦,阿尔方斯·冯·罗曼·安德鲁。 伊萨:我就一直没法记住。 罗曼:亲爱的叫哪一个都没问题。 2 年龄是? 伊萨:三十 罗曼:二十八……(被伊萨瞪了一眼),好吧,是二十一,我觉得加多几岁比较合拍。 3 性别是? 罗曼:(抢在伊萨离开之前,抓住了对方),都是男的,这种问题请尽量省略。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罗曼:亲切,善解人意 伊萨:我也不清楚,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弟控 5 对方的性格? 罗曼:认真,体贴,会关心人的。 伊萨:没有紧张感的家伙。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伊萨:就在一片沙漠里,他突然冒了出来,要求搭个便车什么的。 罗曼:一个未知的星球,我差点迷路了,终于等到人了。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伊萨:我觉得见鬼了,一看就是个精神病患者。 罗曼:有这么糟糕吗?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罗曼:(看着伊萨)每一点都喜欢。 伊萨:很会打架。 罗曼:没有别的了么? 伊萨:(假装没听到)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伊萨:厚脸皮,永远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或许这就是外星人和地球人之间的代沟。 罗曼:完全没有!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罗曼:我觉得非常好。 伊萨:看来我们永远不能统一意见了。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伊萨:罗曼或者小混蛋。 罗曼:我似乎没有听过第二个? 伊萨:……(冷着脸没再说话)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罗曼:我以前一直希望是亲爱的,或者达令,不过现在想想‘小混蛋’这种称呼实在是太棒了。 伊萨:滚。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伊萨:金毛犬,很能黏人,不讲道理的那种 罗曼:大型猫科动物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罗曼:(思考了一会)把自己送过去。 伊萨:可以拒收吗?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罗曼:嗯,蜜月旅行之类的。 伊萨:平静的生活。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罗曼:是有一点,我觉得他对其他人的关注比我还多。 伊萨:他总想用性爱解决问题。(咬牙切齿)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罗曼:瞒着我独自跑出去,那跟无视我没什么两样,特别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伊萨:就像现在这种情况,我很不高兴。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罗曼:强吻一类的。 伊萨:噢,是的,感谢上帝你还知道。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罗曼:不能更近一步了,大概,不过还有几个姿势没尝试过。 伊萨:你们在指什么!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罗曼:在伊萨那台路虎车上。 伊萨:那叫初遇!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罗曼:挺和谐的,没有动刀动枪。 伊萨:冷场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精神病人的问题。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罗曼:交换了名字。 伊萨:决定给他一把枪。 罗曼:我一直没注意到,原来我在那个时候就收到定情信物了,天啊。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罗曼:僵尸挺多的地方。 伊萨:同上。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罗曼:几个税收不错,风景漂亮的行星,但愿他会喜欢。 伊萨:可能是几把枪,虽然他用不上。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罗曼:我!他一直没有跟我告白。 伊萨:我觉得有。 罗曼:你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再也没提过了。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罗曼:我经常会想,如果没有卷入那个虫洞,我就不会遇到伊萨,更不会爱上他,如果时光倒流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回到过去,即使那里的状态不那么友好。 伊萨:……谢谢。 罗曼:(飞快地吻了下男人的嘴角)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伊萨:我想是的。 罗曼:等等,你没回答前面那个问题! 伊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80、Day 80 武器库并没剩下太多东西,同样的,被翻得乱七八糟,伊萨在角落里找到一些子弹,收进了背包,他敢揣测同事们的下落,那些怪物越来越多,没有人能一定活下来,包括他和罗曼。 “我们得从安全冲出去,左手面是我的车。”伊萨说,他把钥匙递到罗曼手上。“你去开车,我负责殿后。” “可是我没有驾照……嘿,等等,别那么快开门。”罗曼叫道,外面的空气在下一刻涌进来,那是种潮湿,还混杂着血腥的气味,他握着一把枪,而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 有两三个死者守在门外,张牙舞爪的跑过来,几声枪响以后,其中一个倒在了地上,罗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应该相信伊萨,对方是从业多年的警官,而自己只是一个靠脑子吃饭的文职人员,但他没法径自跑去开车,几乎像是种本能,他觉得自己得留在男人身边。 “给我上车!”伊萨说,他又打死了一个,但枪声显然能够吸引这些东西,它们源源不断地靠近,就像没完没了的蚊虫。 “你必须得跟我一块走。”罗曼固执的要求道,就像所有任性的年轻情人一样,尽管地点是一处随时都能丧命的街道。 伊萨转过身,他仍旧不安心地向着身后开了几枪,尽管光线昏暗,但不死者的数量仍在增加。罗曼已经在驾驶座上了,而伊萨在随后打开车门,一个人从车后面扑过来,他将身体挤进了车门的缝隙——对于一个活人,你可以拼尽全力地拉过车门,剧痛会让对方醒悟过来,然而被病毒感染的家伙并没有痛觉,他探出手,几乎就要抓到男人的衣服。 “菲林?”伊萨看清楚了对方的脸,满是皱褶,还带着用了好多年的金边眼镜,平时在他办公桌旁闲聊的老头,他的脸狰狞得可怕,和生前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还没等伊萨反应过来,一颗子弹穿过了死者的头颅,几滴血溅到了男人脸上,冰冷极了。 “我能说警车的安全系统简直是太棒了吗?如果不关上车门,这车就没法启动。”罗曼踩下油门,撞飞了一个跑到最前方的不死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丢下枪,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 “他们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提高福利,就是为了让公安系统少死点人。”伊萨解释道,他有些奇怪地看向罗曼:“你真的没学过枪?” “当然,我是和平主义者。”罗曼绕开了主路,车前灯照到了一些人的影子,密密麻麻的,看样子有一群死者聚集在那里。 “这可真糟糕,我刚杀了一个人,然而一点负罪感也没有。”罗曼说。 “菲林应该感谢你,他不会愿意自己变成那种怪物的。”伊萨说,从后座翻出了矿泉水和饼干。 “那并不是重点,这是我头一次开枪,即使是一只鹿,也应该让我紧张好一会儿了,这不符合常理。”罗曼强调道,他忧郁地看向外面,道路两旁只有黑压压的树枝,一点也让人愉快不起来。“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伊萨。”他轻声说道。 “今天确实像一个噩梦。”伊萨说。 “不止是今天,是每一天。每个晚上我都会梦见另外一个世界,在几十万光年以外的星系,那里有宇宙舰艇,发光的恒星,数不清的太空站……我把它们通通写进了书里,就像记忆一样……相比之下,这个世界更像一个空壳,我记得和你相遇的时候,却没法想起家人的记忆,通讯录里永远只有十个人,而我还想不起他们的面孔……我有可能疯了。”罗曼做出结论,虽然他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伊萨清楚他并不好受。 “你没法证实这点,现在也没有心理医生给你看病了。”伊萨说,他看着汽车又一次拐弯,向着越来越窄的路面驶去。“你准备去哪?”他问。 “西面的运输轨道,但愿它就在前面。”罗曼不确定地说道,他侧过头,柔声说道“我希望你能离开这,尽我一切的努力。” “你或许只是脑子出问题了,但脚还没坏。”伊萨说,他一点也不想懂这种文学家的浪漫。 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终于到了尽头,再往下,就是那些茂密的植物,它们从水泥下面长出来,将原本的道路变成了一片草丛,这理应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会有那些被感染的死者——罗曼在附近转悠了一会,找到了一段老旧的铁轨,它们被掩埋在荒草下,锈迹斑斑,一副被遗忘很久的样子。 “你的逃生方案就是这个?”伊萨问,他们沿着轨道走了三十分钟,这附近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月光,缓缓从云层里透出来。 “直觉告诉我,它是唯一的出口。”罗曼用神棍一样的口气说道,他将照明灯对向前方,然后吹了声口哨:“噢,一个隧道。” 或许是当年的经费不足,这条隧道显得小而简陋,洞口的路牌已经被腐蚀得干干净净了,没人知道它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这里还有几行字。”罗曼说着,他走向了入口旁的石壁,那里镶着一块铜牌,当光照上去以后,他愣住了,那里没有写英文,是好长一串流畅的字符,就像他的电脑上的那些乱码。 阿尔蒙塔,他下意识地念出声,是个很熟悉的名字,好像一个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印记。 那个星球带着橄榄绿色的光晕,从太空里望下去,可以看见庞大的中央大陆,那里是帝国的枢纽,每一天都会通过上亿的宇宙飞船。王室的宫殿悬浮在最大的海域上空,外层的防护膜可以折射光线,抵挡攻击,在每一个时刻都泛着不同的色泽——它们都不是假想,罗曼想,他亲眼见过一切。 像他这样,连英文单词都经常搞错的家伙,怎么可能写出东西,他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文字,那是肯定的,他是安德鲁皇室的第一继承人,出生在两万年后,在那个时代,古地球语已经沉封了好多年,只有专门的学者才能辨识它们。 “发现什么了吗?”伊萨问,他就站在罗曼身后。 “你不是警察,从头到脚都不像。”罗曼说,神色柔和,就像在谈论天气不太好似的。 “好吧,我承认你脑子不对头。” “我们被催眠了。你以前是个雇佣兵,据我所知,就是和警察对着干的活儿。你还有一个弟弟,他只有二十岁,不久之前,我刚和他打了一架。”罗曼打断了男人的话,他继续说道:“你当时很生气,带着卡罗尔离开了。” “我并没有……”伊萨有些迟疑地说道,他试图回忆一些更久远的记忆,比如警校的勋章,他完全不记得那是怎么回事了,就像有人用文件写好了一样,告诉他那个银质的玩意儿很重要,乏味得过分。 另一个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失真:“那天在下雨,很大的雷雨。” 伊萨抬起头,隧道以外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那些雨水就像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这里是怎么了?”他问。 “我猜,这是一个亚瑟安人的梦境。”罗曼说,闪电划过天空,他的脸像雕塑一般完美,又缺乏生机。 “我遇到了一个人,”伊萨说,他的脑子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放映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景象,那个怪异的夜晚,以及那名反常的来客。“他叫安烈西亚,据说是你的老朋友。” “我认识他。”罗曼叹了口气,一副不愿意提及往事的神色。 “嗯……老情人吗?”伊萨问,他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不是,他的本体根本不成人形!我只是骗过他一条军用飞船,”罗曼说,在同伴发问以前,他继续补充道:“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准备还给他的。” “但他是一个神经病,而且不肯接受了对吗?”伊萨说:“他想毁灭了地球,再用一个该死的时空穿梭机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压坏了他最后一点理智。”罗曼忧郁地说,他吸了口气,接受了这个惨淡的事实。 “有办法离开这吗?”伊萨问。 “应该可以,”罗曼说,他半靠在墙上,疲惫地说道:“亚瑟安人的生物电波和人类完全不同,他们甚至不用声音交流,只需要‘冥想’就可以了解对方的思想了——这很糟糕,在他们的社会不会有犯罪,也不会有个体思维,一旦发现了一点迹象,他们就可以处死某个个体。” “面对其他生物,这种高层次的脑电波就可以潜入梦境,当然,他没法直接和人类交流。”罗曼闭上眼,轻声说道:“这个城镇就是你的梦境,而我的部分,就在这个隧道,这或许是一个失误,他没能完全抹去我的记忆——只需要毁掉这个隧道,就能离开这。” 伊萨打量着四周,这只是一个不大牢固的工程,只需要微量的炸药就能毁去洞口。“我得回镇上一趟。”他说。 “你不用这么做。”罗曼说,他取出枪,然后笑了起来。“只需要杀了我,这个区域就会消亡。”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有趣。”伊萨冷冷地说道。 “伊萨,我快要死了,至少是在这个梦里。”罗曼说,他看着对方,就像盯着什么即将消失的彩虹。 “你……”伊萨本来想骂醒他,一个念头就闪现在他脑子里,将剩下的话都哽噎住了,他抓起青年的左手,将袖子向上扯,一道狰狞的伤口袒露在那,已经化脓了,就像一张吞噬性命的巨口。“这不可能,你不会感染上那个鬼东西。”他说,尽管连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话。 那个神经病要杀了罗曼,就不会留下任何漏洞,一个声音这样说道,伊萨有些颤抖地将手放在青年的额头上,那里只有滚烫的温度——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一路上都没能发现异样。 “我知道一家便利店,他们刚进了一批烟火。”伊萨说,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可以毁了这,然后就此离开。” 罗曼没有说话,他看向了隧道外面,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大半个荒野,在那些摇晃的灌木从上面,是数不清的僵尸,在轰鸣的雷声下缓慢前行着。 “这不是我第一次陷入梦境了,毕竟是安烈西亚一向的手段,我会找到方法离开的。”罗曼一字一顿的说道:“它们就要来了,伊萨,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 不死者踉跄地走过来,伊萨放倒了两个,那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几乎让人感到绝望,他刚迈出几步,就听见保险栓落下的声音。 “我会扭断你的手腕,我发誓!。”他恶狠狠的叫道,青年的枪口正对着他自己,还带着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罗曼依旧靠在墙边,金发被狂风撕扯成破碎地绸缎,他侧着头想了一会,开口说道:“别相信你弟弟,安烈西亚可是他的精神导师……” “一会见,伊萨。”他说着,按下了扳机。 81、Day 81 他的确离开那个地方了,就像罗曼所说的那样,只需要扣动手指,他就能脱离危险,粗暴而有效。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掌,没有金属武器的冰冷,只剩下一些柔软温暖的布料,前一刻他站在雨中,那些冰冷的温度几乎可以渗透血液,他不知道离那个梦境过去了多久,但只要想到某一幕,心脏就像被悬空一样难受。 梦里有一声最后的枪响,那是把左轮手枪,三十年前就该被淘汰的样式,声音特别的大,几乎到了震破人耳膜的地步。那些后遗症还在,真奇怪,他的双眼酸涩得难受,一些不合时宜的液体从中滴落,就像进了异物似的。 他看见红栎木制成的纹饰,一直延展到屋顶,纤细漂亮的雕花就像易碎品一样,带着上一个时代的痕迹——他有很久没看见这些讲究的东西了,它们随着大部分人类的消亡而褐色,最终到了一无是处的地步,没有人愿意带着这些碍事的东西逃命。 他还记得另一个人的抱怨,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没法忍受糟糕的伙食,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之类的,我们早该离开这的,伊萨想,他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浑身上下都疲惫不堪了。 “噢,你醒了。”一个声音说,是卡罗尔,他像没事人一样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晶杯。“先喝点水吧,你昏迷一天了。” 伊萨没有说话,床铺柔软得让人陷进去了,他费了一点力气才支起身,这是那种四柱雕花的古董货,看上去荒谬极了。他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那些冰冷的东西的确能让人清醒过来。 还没等男人发问,卡罗尔便说道:“我们在地底,这里会很安全。” “我昏迷多久了?”伊萨问,四周的装潢奢华至极,如同另一个梦境,伊萨没有看那些东西,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卡罗尔,后者有些无辜的微笑起来。 “一天半。”卡罗尔说,他似乎松了口气。 “这可真有趣,”伊萨说,尽管从他的语气像从冷冻箱里传出来似的,“只需要一天,你脖子上那道口子就痊愈了。” 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只是一小会,“你一定记错了,我没有受伤。” “就没有人告诉你吗?”伊萨将手按在床沿上,他向前倾身,抓住了卡罗尔的领口,猛然将他按倒在地上,下面铺着厚厚的软垫,只有一声闷响回荡在房间里。 “你在说谎的时候,耳根总会发红,虽然我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揭穿它们——但那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男人沉声说,他的右手握成拳,毫不留情地打在某个小混蛋身上,后者呆呆地看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我需要真相,卡罗尔。”伊萨说,他站起身,将地上那个软趴趴的家伙拽了起来,他盯着年轻人脸上的擦伤,那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这个事实让他浑身冰冷。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罗曼打了起来。” “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遇到了僵尸。”卡罗尔向后退了一两步,他侧过脸,不再露出那些伤痕。“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别抛开我,好吗?” 伊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卡罗尔,他的弟弟,如果他已经变成了那些疯子一样的变异者,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彻底结束他的性命。男人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败的处理器,只能跟着直觉走下去,至于那些附带的痛苦,迷茫,亦或是孤独,被他强行隔离在外面,只需要一点意外,就能冲破那道防线,将他毁得一干二净。 “罗曼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认识安烈西亚。” 卡罗尔轻声说道,一旦他笑起来,就和过去一样,是毫无阴霾的样子。“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第一次遇到他,就在城郊的游乐场,那里并不只是雪而已,我发现了一架飞船。” “我当然清楚,对全人类来说,他就是最邪恶可怕的那个家伙,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安烈西亚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好吧,他的平衡力糟糕透顶,走在平地上都会摔倒,我从来不觉得他能毁灭世界。”卡罗尔自嘲似的说道,房间里的灯光暗淡极了,水晶灯晦涩得像是从上个世纪残留下来的,年轻人一边说着,然后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不停摇摆的烛火勾画出他的侧脸,有些阴沉的意味在里头。 “他研发了这个病毒,我是知道的。”卡罗尔叹了口气,他抽出了口袋里的烟盒。“要来一根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伊萨怀疑地打量着他,用那种家长式的语气质问道,然后他收起了那份多余的关心,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 卡罗尔像个乖宝宝似的将烟丢进了垃圾篓,就像那玩意儿真的如公益广告所说,是邪恶的源泉。“直到我第一次看见那些死而复生的怪物,我才发现,他把那鬼东西扩散了,我们吵了一架,我就离开了,但那天的运气太糟糕了,我遇到了两个变异者……安烈西亚到场的时候,我还差半步就要下地狱了。那不算一个成熟的药剂,他是这么说的,但至少不会把我完全变成死人。” “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在他实施那个最终的计划以前。”卡罗尔说,他期盼地看着伊萨,就像一个盯着糖果的孩子。 那是什么计划?伊萨想,但他清楚某个变态外星人绝不可能把基地变成天堂,“我们必须得逃出去。”他说道,然后停顿了一小会,“在找到罗曼,还有两个孩子以后。” “你没法找到他们。”卡罗尔说,他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安烈西亚一直想杀了罗曼,在我看来,他的计划可能成功了。至于其他人……我很抱歉,‘疫苗’快要生效了。” “……疫苗?”伊萨重复了一次,他当然记得,就在基地水源被污染以后,上百人被隔离起来,但那场危机似乎被解除了。 “你不会想见到那些东西的。”卡罗尔说,他将手放在门把上,那扇高大的木门缓缓旋转着,带着沉闷的声响。“在他发现以前,我们得离开这……”他没能把话说完,就被人堵在那了。 穿黑袍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嘴角还带着一丝僵硬的冷笑,似乎还不太人类的面部表情,“看来小卡罗尔还是经不起兄长的要求,我早就知道了,你会带着他逃跑。” “你已经杀了罗曼。”卡罗尔冷冷地说道。 “也不尽然,那个智脑还在外面。”安烈西亚说,他将目光移向后面的男人,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愿你的梦境愉快,克里斯先生。” 伊萨抬起枪,那玩意儿一直放在他的外套里,他对直给了那个红毛鬼两枪,正中脑门。“这是回礼,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他说。 伤口并没有流血,就像真正的透明窟窿一样,渗出一些半透明的粘液,那些子弹的碎片随着液体跑了出来,安烈西亚皱着眉,一面擦去了那些痕迹。“脾气真差,你的小情人还没死呢。”他抱怨道,然后打了个响指。 两个长着翅膀的小怪物从外面飞进来,浑身青白,毛发很少,满是褶皱的脸显得格外狰狞,然后它们张开嘴,里面连一颗牙齿也没有,完全不像能咬人的样子,还没等伊萨反应过来,一种凄厉的叫声从它们嘴里传出,就像某种攻击似的,疼痛充斥了男人的脑子,是种让人窒息的强度。 “带上他们。”安烈西亚转过身,他没再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径自走向了廊道,那里用暗红色丝缎贴在墙面,两头是燃烧着的黄油蜡烛,他的袍子拖曳在地上,就像裹藏着黑暗,以及最深层的炼狱。 他们确实就在地底,离基地很近,伊萨享受了一次和小怪物一起搭电梯的待遇,它们的手指异常粗长,几乎是成年人的两倍,足以像绳子一样束缚着人的手腕,冰冷极了,而且透着死气沉沉的意味。 电梯停了下来,那些带着黄铜纹饰的门缓缓打开,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灰白色的天空,以及一片粗糙的水泥地面,他们到达了一栋房子的天顶,很高,足以看见下面的景象。 许多人就在下面,他们正在逃命,拼尽全力的像前跑着,至于前面是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 伊萨亲眼看见一对夫妇,丈夫拽着妻子,两个人的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他们身后是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有着类人型的身体和畸形的肌肉块,它的嘴呈现出狼一般的形状,牙齿上还粘着点碎肉。那两个人就这么亡命地跑着,一直到撞见另一群僵尸,那些死者毫不客气地扑在他们身上,啃食起来。 大部分人已经无路可逃了,因为他们已经陷入了地狱。 “审判日,”安烈西亚轻声说道,“你们人类说,这一天死者会从坟墓里复活,然后和生者一起,听从上帝的审判——这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你没有理由强迫我一起观看这种变态戏码。”卡罗尔叫道,他瞟了眼自己的兄长,男人的脸色苍白,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你这个疯子!”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从很早以前就疯了。”外星人无所谓地说道,他的目光移向了更远处,那里是广场,人类在那里搭建了一个防御台,用武器横扫过不断涌上来的僵尸,但那些东西奇形怪状的,甚至很难找到它们的头在什么位置。 “他来了。”安烈西亚说,声音轻柔,就跟神棍差不多——蓝色的光芒正在远处显现,划破了一整群挤成一块的僵尸。 伊萨向那里看去,那些粒子漂浮在半空中,几乎是他最为熟悉的一种颜色,透着属于科技的冷漠,以及某个青年的气息。他们隔得太远了,有几百英尺的距离,或许是错觉,他能看清对方的面容,那是阿萨托斯,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怪物堆里,就像所有张牙舞爪的僵尸只是摆设,而他只是一个过路的,当然他手上的剑可没闲着,每一次都会将某些东西切成两半。 那感觉有些奇怪,这位智脑的狂妄程度伊萨是清楚的,以他平时的能力,他可以在眨眼间融化一整块水泥墙,现在却没法清除路上的怪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男人收回了注意力,身旁那个外星人一副得意满满的神色,尽管一个神经病的面部表情并不能说明什么,伊萨还是开口试探道:“你动了手脚。”一个肯定句,他不信对方会忽略过去。 “为什么不呢?当讨厌的家伙就在门口晃悠,我找不出任何不骚扰他的理由。”安烈西亚笑着说道,他像指挥家似的挥动右手,那些还在袭击生者的怪物停了下来,它们转过身,不约而同的向着同一个地方涌去,那是罗曼所在的方向。 “人类自身的能力并不值得一提,很难想象,这样一群脆弱的虫子征服了大半个宇宙。”黑袍人说,他的语气平静,就像在叙述什么故事似的。“为了弥补先天的差距,他们确实干了很多事,比如投靠那群伪神,这就是为什么教宗国的产物总是邪恶得难以想象。至于帝国科学院,他们搞出的那帮生化人简直是混乱之源,而外粒子……”安烈西亚眯起眼,似乎联想到了更久前的往事。 “我想,他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安德鲁王朝的奠基人是怎么死的,那的确是个不小的秘密,我花了点功夫才找到了一个退役的老兵,他完全瞎了,四肢萎缩,连我都生出了送他上路的‘同情心’。” “你一定很适合做狗仔队,我应该给你指一条明路,而不是让你跑到药厂工作。”卡罗尔讥讽道。 安烈西亚并没有理会,在面对某个年轻人的时候,他显得格外的大度。“阿尔方斯一世,首个移植了外粒子的人类,他死在战场上。那场战争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八十,绝大多数人死在停战前的一天,确切的来说,他们死在自己的统领手里——只要持有者,以及他的智脑都失去控制权,外粒子就跟一个小型核弹差不多。” 伊萨没再听下去,阿萨托斯身旁的怪物越来越多,几乎到了堆叠成几层的地步,他几乎看不到青年的身躯,只有那些蓝光,穿透了死肉,短暂的展露出一部分,随即又被掩盖住。 “那个智脑侥幸逃了出来,它本来应该呆在梦境里的,看上去,它的跑出来的部分还不足以支撑所有的外粒子。”安烈西亚分析道,在这方面,他就跟个专家没两样,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研究罗曼。 “你并不希望自己的族群活下来。”伊萨突然说道,“你只想给报复找一个理由。” 安烈西亚侧过头,有些愤怒地瞪着伊萨,“你不该揣测我。”他冷冷地说道。 “你的星球,那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思维被完全监控,那听上去糟糕透了。”伊萨说,他直视着安烈西亚,瞳仁像最坚硬的黑曜石。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总是嚷嚷着要给哥们报仇,然后他们杀了人,接下来的事总是出奇的一致,继续杀人,并且是没有理由的,杀戮是无法控制的。在病毒扩散以后,你完全可以离开人群,等待人类毁灭,可能只需要一两年,所有人都会死去。” “我在宇宙里逃亡了一个世纪,那些仇恨并不会跟着一个病毒扩散而消失。”安烈西亚说,他拽着伊萨向前走了几步,离天台的边缘很近,再踏出半步,就会从摔下去。“这是个不错的观景地,我会让你看清楚的,罗曼·安德鲁,那个人躯壳是如何被我杀死的。” 那些怪物的尸体被叠加在了一起,几乎快要形成一座小山,呈现棕褐色的,还在不断扩大的山坡,阿萨托斯站在最顶端,蓝色的符文环有序的漂浮在他周身,将踏进范围内的僵尸切割成肉块。那些外粒子所组成的东西,就像符合了最完美的定律,可以毫无瑕疵的进行攻击,以及防御。 但有一件事,让人不安极了。伊萨盯着那些粒子的成像,它们在颤动,每隔数十秒,就像连接不良的显示屏。他坚信罗曼会脱离那个梦境,简直就跟信条一样,他毫不怀疑的接受这一点,一旦失去凭证,他没法想象接下来的结局。 “别着急,我会找到那个临界点的。”外星人说,在他的指令下,几个身躯庞大的变异者冲到了最前面。 风越来越大了,几乎没法睁开眼睛,伊萨感到身后的小怪物动了几下,那并不奇怪,它的翅膀又薄又大,就跟一对滑翔翼差不多,他挣开了后者的束缚,取出匕首,拽住那个小东西的翅膀,直接划开了它的脖子,整个过程不足三秒。 而安烈西亚这种反应力极差的家伙,没法躲开他的攻击,伊萨直直划开了他的胸口,虽然他清楚那不是对方的要害,这个形状都成迷的外星人,他完全没法杀了他。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拖住他,即使只有几分钟。 刀划过对方皮肤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刺破了一层外壳,内里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构造,没有骨骼,就像切开了一块面包。一些半透明的玩意儿从渗出了布料,它们很快变换了形状,就像章鱼的触手一样,延展上去,包裹了整个武器,伊萨即时地松开手,那把匕首则被甩到了一旁。 “你想死在这吗?”安烈西亚说,他身体里的那些东西继续延展,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见连接在一块的神经元,它们像绳子一样,裹住了伊萨的上半身。 “你不能杀他!”卡罗尔叫道,他奋力挣扎着,然后被小怪物的次声波震在原地。 “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你,真遗憾,你不能跟小情人殉葬了。”伊萨听见一个声音这么说,安烈西亚没有开口,似乎是某种意识层面的玩意儿,但那并不重要。这个神经病是真的很看重卡罗尔,伊萨想,以他锱铢必报的个性来讲,没有把自己就地杀死简直就是奇迹。 “我们得离开这了。”安烈西亚说,他不再去看那片战场。 伊萨死死地盯着那个位置,那些外粒子的范围越来越大,一会消失在空气里,下一秒有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并不那么稳定。他被某个家伙强行拖着向后走去,力度大得惊人。 两个人类被压到了一个直升机前面,那东西是军用的,并且被保存的很好,一直停留在帆布下面。 “别这么瞪着我,卡罗尔。”安烈西亚说,他最后一个走上去,这架飞机似乎不需要驾驶员,在下一刻便发动了。“这并不会损坏你的过家家游戏,只要我催眠了克里斯先生,他就不会记得任何事,噢,当然,只有他的宝贝弟弟。” 82、Day 82 两个人类都没理会他,只有一个小怪物在外头悲鸣着,它被安烈西亚遗弃在了外头,可怜兮兮地拍打着翅膀,忠心极了——伊萨恨不得给它一枪,那个玩意儿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包括罗曼所在的那片区域。 他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那些液体和固体的中间产物相当的牢固,它们从外星人的身体里脱落,完全附着在了男人身上,黏腻得让人浑身发麻,伊萨尝试着动了动身体,那些东西越缠越紧了。 “安静点……”安烈西亚说,他关于威胁恐吓的下半截台词被打断了——那是一阵猛烈的冲击波,从正下方传来,整个飞机都开始向一边偏移。 伊萨摔在了门板上,那堆黏糊糊的东西显然不包括安全带的功能,他忘记了肩膀上的疼痛,只是透过那层强化玻璃,向外望去,那些蓝色的粒子无所不在,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并且高速的移动着,带着无可阻挡的意味,它们甚至穿过了飞机的甲板,将那种冰冷气息带了进来。 一部分粒子落在伊萨的脸上,那是种很难忽略的感受,就好像那些东西在刺探什么一样,不停的颤动着,而它们的源头,那片由尸体组成的垃圾山,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纯蓝色的火焰直直的划破空气,那些怪物被困在里头,变成越来越小的焦黑硬块。 他不清楚罗曼在哪儿,太远了,而那些唯一可以证明对方存在的东西还在扩散,这场大火几乎覆盖了半个工厂,尽管它们漂亮极了,连燃烧后的烟雾都不存在,就像末日里最后一场狂欢,极尽地虚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被火焰吞噬殆尽,变成比灰烬更微小的东西。 然而他依旧盯着地面,仿佛那块地方能在下一刻变成花圃,伊萨没放过任何道路,房屋,以及每一个人,简直愚蠢得要命,伊萨想,然而他确实发现了一点东西,尽管被缩小了无数倍,某些人还是在下头活蹦乱跳,在他们几尺以外的地方,就是那些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僵尸,那些火焰就像带着某些属性似的,那是种与死亡完全对立的特质。 死亡……男人试图转过身,那并不容易,飞机一直颠簸着,而他只有一双腿可以移动。“卡罗尔?”他叫道,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机翼旋转的声音,男人奋力的支起身,他恨不得那些火焰能蔓延过来,把身上的束缚一起毁掉。“卡罗尔,你怎么样了……”他着急地问道。 “我在这呢,”年轻人说,他就坐在原处,裹着宽松的黑外套 “你看见什么了吗?”他问,语气平静,连对某个外星人的热嘲楞讽都消失了。 那些火焰会杀了你,伊萨没能把话说出口,他把视线停留在青年的手上,那里是纸一般的白色,一些细小的经脉血管显露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内层爆裂,然后那些深色的纹路开始蔓延。 卡罗尔将手插进了口袋,他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只是一些负面效果罢了,我没有感觉的。” “他在撒谎。”另一头的外星人说,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这轮是我输了,那个电脑,它找到了一个漏洞,它将外粒子组合成和病毒呈镜面的结构,就像吞噬体一样。” “你在指什么?”伊萨冷冷地问道,他头一次希望某个病毒能停留下来,虽然它们的生命力一向让人叹服。 “他会死,并且只是时间问题。”安烈西亚说,他伸出手,那些缠绕在伊萨身上的玩意儿瞬间掉落在地上。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解开一个想杀了自己的敌人的绳索。伊萨没有去考究那个理由,那个非人类的脸上,带着某种被称之为‘哀伤’的神情,尽管不清楚一个神经病的思路,伊萨想,但他没有权利指责这个。 “好吧,你们现在都当我死了。”卡罗尔靠在椅背上,他侧着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嘿,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我自己可以系安全带。”他在嘴里嚷嚷道,任由伊萨捆上了那条带子。 “说起来,我们一直没能好好聊天。”为了避免冷场,年轻人继续说道,他清楚伊萨的个性,并且深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对方,那是深入血缘的,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像上帝给每个人的不同的礼物。在这种时候,他的兄长什么也不会说,他一直这样,卡罗尔怀疑,即使一把枪对在他的脑门上,他还会是那副一声不吭的模样。 “我知道。”伊萨说,他从卡罗尔的衣兜里取出一个烟盒,黑色包装,是个老品牌,他以前最喜欢摆在车上。 “简直是无所不能,你还知道我藏了一盒。”卡罗尔无奈地说道,他衔住了男人递过来的烟,舒服地眯起眼。 他将尼古丁吸到了很里面,没有什么感觉,仅仅是看着那些烟雾缠绕在自己身边,肺部已经完全坏死了,他猜测着,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剧痛,他的身体只是开始僵硬而已,从脚,到腹部,再一直到胸口。“说点什么吧,我马上就要听不到了。”他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尽管自己都知道那幼稚得可怕。 “我没有第一时间到红树林,而我为那件事后悔了很久。”伊萨说,他并没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而是改口道:“我应该带你去旅游的,卡罗尔,从很久以前就应该去,我一直是个不称职的监护人,自私透顶,从来没想过你的感受。” “别跟开追悼会似的,我过得挺好的,一个人去了大峡谷,你找到我的之前,我正在天台上照相。”青年说,他试图想出一些开心的点子,尽管那并不容易做到,但他必须得那么干——伊萨没法忍受自己在他面前死去,而在几分钟前,那个讨人厌的罗曼还生死不明,他的哥哥没法承受那么多东西,而它们全都在一天找上门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死,即使四肢残废也无所谓,伊萨会照顾他,就像过去一样,至于那个罗曼,他就只能咬着牙在一旁看着了……想到这里,卡罗尔笑了起来,他没能听见对方说了什么,或许是问他在想啥。 “我想起了很多事……”他偷拿过伊萨的枪,还在万圣节成功吓住了某个外星人,卡罗尔尽可能的将每一寸角落都收进自己眼中,安烈西亚躲在最远的地方,一副不愿理会死人的样子,他的兄长就在身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好吧,这一项可能只是错觉。然后这些景象都暗淡下来,就像回到了创世前的死寂,什么也没有。唉,我是真的不想死第二次了,他有些失落的想着。然后感觉到自己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太肉麻了,这死法完全不能见人。 “按照人类的规矩,似乎要埋进土里。”过了很久,机舱里才出现第二个声音。 “那与你无关。”男人说,年轻人躺在他身上,面色苍白而恬静,金发有些散乱,就跟睡着了一样。 “我知道一个地方,他会需要的,”安烈西亚说,他看向窗外的阳光,正午才刚刚过去,是一天最温暖的时刻。“……那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83、Day 83 ‘他’抬起头,一只黑色的鸟刚好落在不远的树梢上,和他沉默地对望着,他看得见那些羽毛下裸露的肌理,正如对方也对他不感兴趣一样,两个感染者,如果没有吞噬基因的兴趣,只会各自呆立着,像两棵平行的枯树,互不干扰。 这是个糟糕的天气,阳光过于的灿烂,炙烤着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个死去的家伙,那些火辣辣的光线可能会烤焦鸡蛋,他下意识的想着,但鸡蛋又是什么东西呢?他扭了扭脖子,颈项后面的一小块皮肤剥落到地上,干巴巴的,像一块古早的牛皮纸。 太无聊了,他想,我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人在等我,可是他想了好一会,连脑子里的水份都快被烤干了,也没有什么头绪,只有一些生肉,以及人类的图像,那些东西被划分成食物,占据了他的大半记忆。 街角的另一面又开始吵起来了,看样子它们又发现了食物,他拖着左脚,慢悠悠地走过去,路边是翻卷着的落叶,广告单,还有绿色的钞票,没有人在意这些东西了,他们的欲望被裁剪成最后一个,啃食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一场大餐正在加油站进行着,那些家伙蹲在地上,争抢着每一小块生肉,以及内脏,当他走进的时候,那一群僵尸还瞪着他,当确定这个闯入者没有意愿分羹,他们呆滞地转过头,将那些血肉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听到了身体里的哀嚎,血腥味让那些东西兴奋了起来,它们上蹿下跳,恨不得直接跑出去,钻进那些生肉里。当宿主拒绝了这个行为,它们就跟疯了一样,在他的神经里膨胀着,那种间歇式的猛烈刺激,甚至会让一个死人感受到疼痛。 他很疼,好像浑身上下都被车子碾压了一次,或者说,他恨不得整个身体粉碎掉,只用承受一部分的疼痛。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便利店的,然后将门合上,里面很安静,只有霉菌滋生后的气味,病毒可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这是间配置齐全的商铺,人类的食物,日用品,在里面堆得满满的。他对这些东西的熟悉度,可比‘人类身上的哪块肉鲜美多汁’要多得多,他缓缓地走过货架,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好太太系列黑椒汁……嗯,是个不错的牌子,他下意识地拿起了那个东西,或许是太久没有使用的缘故,那个玻璃罐子滑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向前面转动。 他跟在后面,试图捡起那个东西,不过每一次都晚了几步,脊椎骨就像被钉成了一整条,连弯腰都会有骨折的风险,所以他没能停下,一直走到了一面玻璃柜旁边,人类喜欢闪亮的东西,那附近用一整面镜子装点,印着那些货架,也反射着他的影子。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并不是因为那里头的僵尸有多么的面目可憎,他比大部分同类要好多了,只除了一件事……他偏过头,用手撩起那些干枯的金发,一个深红色弹孔就在颅骨侧面,深得看不见底。 我为什么还能动呢,他想,像这种伤口,应该让我倒在地上腐烂才对,毁坏了脑干的身体,那些病毒是没法控制的,除非达到了更大的密度,他停了下来,盯着自己的手指发愣,他怎么会清楚那些东西的密度呢,只是因为它们特别的不安分? 他一定研究过这些东西,就在很久以前,也可能是就在几天前,只是他忘记了而已。 “你是个行尸走肉,所想的不过是生前留下的残骸。”一个声音叫道,沙哑,断断续续的,像从生锈的老式录音机传来的声音。 “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失忆了而已。”他好脾气的解释道,有些好奇说话的家伙在哪。 “看看你自己!”那个人用虚弱得要命的声音大叫道,这倒把罗曼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盯着那面镜子,里面站着一个人,但并不是他,那是个骷髅一样的家伙,头上勉强黏着一点毛发,皮肤被脱水,然后松垮垮的附在骨头外面,鼻尖的软骨也缺失了,看上去就像一个放置了上千年的干尸。 “你挡住我照镜子了,先生,我也很想理理头发什么的。”罗曼说,对方没有动,就像真的死了那样,罗曼用体谅的语气说道:“我明白,做僵尸长得像你这样很不容易,但你可以去考虑参加特型表演什么的。” “看上去你还不明白,”干尸说,一旦它激动起来,整张脸都不成人形了:“你在逐渐的死去,最终变成我这个样子,无法动弹,也无法停止思考,一个野狗都能把你的肋骨咬出来,虫子会在你身体里筑巢,繁殖,但是你还是‘活着’,像一棵植物,没法抵抗任何蹂躏。” 青年点了点头,“听上去确实很糟糕,但那跟我没关系啊。”他用那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一面研究着调料上面的烹饪提示。 “你是个僵尸!腐烂的死人!”镜子那一头的东西恼羞成怒地嘶吼道。 罗曼本来想随便同意一下,把那家伙打发走,毕竟它太吵了,然后他想到,自己真的是僵尸吗,那些只剩下食欲,并且还啃着不好吃的生肉的家伙,他怎么会和这些东西分配到同一个物种下面。 “我是罗曼,”他说,他觉得自己有个很长的姓氏,似乎象征着某些乱七八糟的荣耀,他正努力回想着,而那个烦人的干尸还是不肯消停,它的手穿过了玻璃,直接拽住了罗曼的手腕。 “地狱是不讲究名字的,只有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那个玩意儿喃喃道,它的力气大得惊人,将罗曼拽到了紧贴镜面的位置,而它身后是赤红的荒漠,只有趴伏在地上挣扎的人类,以及持着荆棘,鞭挞着他们的怪物。“你属于我们,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罗曼皱着眉,他从来不认可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尽管他失忆了,像个僵尸一样的到处乱晃,但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干尸可以控制他,他一拳砸在了镜子上,尽管它看上去异常坚固,不是能够徒手破坏的东西。 另一面的家伙更加着急了,它唤来了同伴,那些四肢扭曲的家伙,它们纷纷探出身体,露出附着鳞片的手臂,试图抓住罗曼。 第一拳打下去的时候,那面玻璃震动了两下,什么事也没发生,罗曼再次砸下去,毫不迟疑的,一个小小的裂痕划过了镜面——那些怪物已经探出了头部,并且不约而同的张开嘴,露出了藏匿在嘴里的口器,那些带着尖细牙齿的玩意儿还能伸长,一点一点的朝着青年探去。 罗曼没有理会它们,他用手肘击打在上面,更多细碎的缝隙出现在镜子上,而那些鬼东西开始焦躁,更加疯狂的扭动着身体,渴望着啃食他的血肉。青年没有停下来,就像那些可怕的东西全是幻影,而他唯一目的就是毁掉那块镜子,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玻璃上,石英碎片,血液,或许还有一部分指骨露在了外头。 那些玩意儿已经开始撕扯他的衣角,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他吞进肚子里似的,但他并不打算放弃,罗曼想,只需要一下,这面通道就会完全被破坏。 那块东西最终裂成了蜘蛛网一样的东西,而怪物们纷纷撤去,它们不得不放弃一些器官才离开镜子,“这怎么可能?”那个干尸叫道,它断了一截手臂,不甘心的瞪着罗曼。 “玻璃就是会碎的,蠢货。”罗曼说,他没有理会手上的伤口,再一次地捶打上去,另外那个世界完全消失了,那些碎片则掉落到地面,露出了墨绿的背面,它们比看上去的要多得多,只是一小会,就填满了整个空间,世界变成了与之相同的颜色,只有罗曼置身其中。 我不属于这些地方,他想,他感受着流动的空气,以及凉爽的风,那些坏死的知觉似乎回来了,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所熟悉的一切,那些关于帝国,家族,以及另一个男人的存在,都不在这里。他渴望着那些东西,并且愿意付出一切,那是埋在他血液里的独孤一掷的执着。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四周只有无尽的蓝色,以及呲嗞作响的燃烧物,他穿过那片旺盛的火焰,踏过那些尸体,走回了地面,那些坚固而真实的地面简直让人怀念。 “您终于醒了,我刚刚处理了整个基地的感染者。”他的智脑说,语气里带了一点邀功的意味。 到处都是尸体,罗曼有些恍惚地看着它们,现实跟那些该死的梦境比起来,反倒更加残酷了。阿萨托斯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他提着剑的手,甚至是麻木的,就像挥砍了上千次那样。 刚走了一段路,他就停了下来,在某栋建筑的楼梯下面,那里有一件红衣服,在阳光下鲜艳得不行,使用者是科林……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男孩。罗曼颠颠撞撞地走了过去,毕竟路上有那么多的尸体,它们大多变异了,长出了奇形怪状的器官,横倒在地上,就像一些恐怖主题的道具。 他蹲下身,将手放在了那个孩子的眼睑上,他仍然半睁着眼,直直地对视天空,另一只手则牵着卡莉娅,可以想象的,后者显然很不愿意接受这种娘娘腔的待遇。 女孩倒在台阶上,手背上生出了白色的鳞片,但没能扩散到全身,变异被中止了,但他们身体里的病毒也停止了运作,那最终要了他们的命——他曾经答应要保护这对姐弟的,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杀死了他们。 “是最后那批疫苗,”罗曼回过头,卢娜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只手扶靠着墙壁,有些艰难的站在那,“一共有两千支,妇女和儿童优先。” 她虚弱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不需要自责,如果有帮凶,那一定是我。” 罗曼站起身,火焰很快吞噬了那两个小小的躯体,仅有的一点灰烬随着风飘走,飞向了天空,他看着那些小东西消失在视野里。“那不是你们的错,在很早以前,我就认识安烈西亚了,他是不那么正常,可我从没想过他会毁灭世界……而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抹去这个错误。” “他们开走了直升机,朝着正东方向飞走了。”卢娜说,她清楚对方可怕的力量,就像一个人形的杀戮机器,不加思考的,就能斩杀数以千记的变异者,她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希望克里斯先生没事。” “他会的。”青年说,那些空气中的粒子都飘移了过来,徘徊在他的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卢娜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她看见一对冰蓝色的翅膀在对方背后展开,并且逐渐的清晰,以一种金属的质感呈现出来,一些蓝色细纹陷在里面,组成了接连不断的奇异图案。 「对接率百分之八十,羽翼系统启动。」他的智脑这样说道。 84、Day 84 禁锢了许久的粒子活跃起来,当它们上一次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运转,或许还是在培养皿里,在这种情况下,外粒子甚至能将几百公里以外的全息图传送到智脑上,罗曼看见了那些城市的缩影,它们大多破败不堪,道路上的草木疯长,着像是荒废了好几个世纪。 他飞得很快,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某种锐利的,可以划破人皮肤的触感,然而那都不重要了,他知道安烈西亚在哪,也知道伊萨必定就在那处。 一些行尸在地面嘶吼着,抬起手,那些蓝色的光芒仿若虚影,转瞬即逝,漂亮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死者呆滞的看着那团东西落下,最终消失在数不清的建筑后面。 罗曼停在了一间教堂外围,翅膀在空气中划出两道蓝线,然后收折了起来,它们并不是单单用于飞行的,周围一切的动静,甚至一只昆虫爬过的声音,都不会被这个系统漏过。 他走进了一点,环视着整栋建筑,两个精致的铁铸门环挂在大门上,带着一点红色的锈痕,它们与这栋建筑相得益彰,陈旧,写满了历史的味道,灰色石雕布满了拱形的门栏,每一寸都带着像羽毛一般细的纹路,传说中的人物隐在其中,几乎快被那些装饰品吞噬了似的。 看上去某个家伙还移植了霉菌,罗曼盯着那些东西,后者像是活了过来,不断地在墙体上涌动着,像无数个细小的昆虫,就像驻守在门口的守护兽似的,当外来者靠近之后,那些小东西开始膨胀,无数个‘果实’挤在了一起,直到现有的空间已经无法满足它们,便接二连三的炸开了。大量的粉尘从里面溢出,将空气染成了浑浊的红色。 阿萨托斯在前一秒就搭起了防护罩,那些红色的小东西落在上面,还不断发嗞嗞的声响,那是腐蚀的征兆,尽管外粒子能无限次的组合,但这种霉菌就是能将那些完美的组合破坏。 “是巨红噬菌,”阿萨托斯叫道,他用一副不可思议的口气说:“它们完全不能氧气条件下生存,科学院派遣了两个飞船,才挖掘到十五克样本,要知道那个星球的环境可不怎么样……这可真是了不起的成果。” “你这是要准备叛变吗?”罗曼没好气的说,除了他站着的地方,地面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就像是个人工挖掘的大坑,那些粉尘将大部分物质都分解了。 “怎么会呢,我只想看看他的实验室。”那个颇具科学院风范的电脑推脱道。 罗曼推开了那扇木门,可能有上百年历史的门栓旋转着,发出不怀好意的摩擦声,里面很安静,只有高耸的穹顶,彩色的玻璃窗,以及斜射下来的阳光,漂亮得足以让人怀疑那些隐藏起的邪恶。 唯一的那个人坐在神台前,他没有抬头,毫不惊讶地说道:“比我想象中要快上一点。” “显然,你并不了解我。”罗曼说,环绕在他身边的粒子颤动了一下,在下一刻恢复了秩序,就像被什么东西惊诧住似的。“……伊萨在哪?”他问。 “看上去他终于死了嘛。”安烈西亚合上了书,将它小心地放回原本的位置,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似的。“我知道,他身上有可供追踪的粒子,用来满足你不能见人的偷窥欲之类的。不过,我还知道一件事,当携带者死亡的时候,那些粒子就会回到你这。” “卡罗尔呢?”罗曼纹丝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取信对方的说辞。 “噢,他会感谢了我的,我让他们兄弟埋在了一块儿,据说人类都很喜欢葬在教堂旁边,用古书上的话说,那是最靠近神的地方。”安烈西亚站起身,一面理了理自己的袍子,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你那个电脑发疯的时候,它顺带杀死了卡罗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 “这意味着,你就是那个凶手。”安烈西亚说,他的声音轻柔而空洞,带着某种恶毒的诅咒。 金发的青年站在那,没有动弹,那双紫色的眼睛近乎无机质,在阳光下就像透明的珠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他说。 那语气平静极了,没有安烈西亚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外星人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他以为能抓到对方的痛楚呢,毕竟他那么喜欢那个男人,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想要对方跟他一样的难受,为所失去的人而痛不欲生。 “现在只差你一个人了。”罗曼冷冷地说道,他的眼睛像极了冬日的湖水,结上了一层冰,随时都能让人坠落下去,然后溺毙在其中。 “很高兴我们能这么一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杀了你,我就会回到未来,那里可没有叫做‘人类’的虫子。”安烈西亚愉快地说道,那个假想似乎让他亢奋了起来,他张开手臂,指向那些精致的石雕,就跟介绍屋子的房东一样介绍道:“你会喜欢这的,我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布置完毕。” 如他所说的那样,这确实是个精美绝伦的地方,有着成百上千的雕塑,它们有一些裹在兜帽里,有一些则是长有翅膀的异魔,彼此撕咬着,都被静止在最为狰狞的时刻。 随着屋主的话音落下,一些石灰从墙上剥落下来,一个有翼的怪物从中剥离,他的身体是最浑浊的棕色,肉翼宽而薄,带着一些隐隐流动的血液,边缘还带着突出的骨刺,它垂下了扁平的头部,朝着下方的人类怪叫着。就在几分钟里,这个教堂变得跟蝙蝠洞一样热闹,那些怪物纷纷苏醒了过来,在扇形顶窗上跳动着,不怀好意地看着唯一的猎物。 罗曼并没有理会那些东西,他甚至不屑于看上一眼,这显然惹怒了那些有一丁点智商的玩意儿,它们纷纷展开翅膀,互相推挤着,向着正中央的来客扑去。那些东西就像潮水一般,遮天蔽日,最先飞下去的翼魔兴奋极了,他离那个人类很近,只差一寸,就可以撕扯对方的皮肉。 时间好像在下一刻静止了,那个乌黑的利爪就停在罗曼面前,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像被放置进了绝对零度的空间,那些成群的怪物变成了上百尺的冰块,那场景诡异极了,好像连声音都被强行吸走了似的,只留下广袤空间里的一点风声。 而青年就在中央,他背后的羽翼完全张开,那些蓝色的线条隐隐发光,和周围的粒子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形,然后它们抖动了一下,就像飞鸟舒展着翅膀一样,空气里的粒子在瞬间回到了罗曼身边。而被结成一大团冰块的怪物群就这么砸在了地上,由于质量太大的缘故,它碎成无数个畸形的残渣,朝着四周弹开,整个教堂都没能幸免,那些玻璃上的圣者,骑士,以及装点着纹饰的诗篇,也跟着成了一文不值的碎片。 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下,这个世界已经疯了。罗曼想,这段时间已经偏离成了历史学家都难以想象的模样,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一部分,但他只能让一切更加恶化而已。 “他在哪?”罗曼走过了那堆废墟,他刚才的举动几乎毁掉了整个教堂。 安烈西亚已经露出了部分本体,一些薄膜状的东西垂落回他的背部,像会轻纱一般延至地面,几乎要成为披风一样的玩意儿——他刚刚用那些器官抵挡住了砸下来的硬块。 他看着罗曼,对方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冰冷神色,然后他笑了起来,乐不可支,差一点摔倒在地上,他作为人类的平衡感一向不太好。 “哈……你也开始不接受现实了,就像个普通人那样。”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做头到脚的打量着对方:“还记得教宗国对你的形容词吗,裹着人类皮囊的梦魇,甚至连投降的舰队也不会放过,帝国军队经过的地方,除了飞船残骸,什么也不会留下。” 罗曼唯一的回应,就是用光束穿透了安烈西亚的身体,外族的胸口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窟窿,然而一些粘液很快填补了上去,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的站在那,继续说道:“那位克里斯先生也刺了我一刀,出于公平起见,我就用冷兵器杀了他,人类的血太多了,所以我一直不喜欢这么暴力的方式。” 青年沉默着,他的脸上仿佛戴了一张面具,精致,完美,毫无起伏,他就那样走到那个异族的身前,将手放在了他的颈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最终固定下来,罗曼的食指穿透了第一层皮肤,对方没有挣扎,甚至一点痛苦的神色也没有,任由他徒手撕开了一块表皮,或者说,那只是一件外衣。 “我会杀了你,”罗曼轻声说道,他把那块橡胶一样的表皮扔在地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在你本身的形态下,亚瑟安人一向把视这为奇耻大辱,不是吗?” 这的确是一个人类难以理解的外星种族,他们流浪了很多年,为了逃离教宗国的追杀,纷纷披上了人类的外壳,一旦他们这么做,就等于放弃了一切的物理攻击,只保留精神类武器,但仍旧被列为危险指数为S级的种族,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那全宇宙闻名的神经质,他们记仇,并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很不幸的是,亚瑟安人往往有长达数百年的寿命。 那些半透明的内里倾泻了出来,就像最薄的纱,自那道伤口出扩散,逐渐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外披,它们不断的飘动着,并且变换着颜色,从最深沉的紫色,到半透明的蓝……安烈西亚抬起头,尽管身体已经脱离了人形,他那副秀丽的面容一直保留着,“人类可真奇怪,明明不喜欢其他种族,还硬是要别人放弃伪装,你们一定难受得厉害。”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最终留下一个没有五官的头颅,以及硕大无比的头冠,与他的身体呈现同样的色泽,在空气中飘荡着。安烈西亚展开了背后的薄膜,那些东西更像是裙裾一样的东西,但只是晃动几下,就让他飞到了半空中。 “您应该直接解决了他,越快越好,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们真实的战斗方式”阿萨托斯提醒道,他停顿了一会,用一种人类才会有的语气说道:“即使克里斯先生死了,您也不能拿性命做赌注……” “他还活着,”罗曼说,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他又强调了一次:“我会找到他的。” 智脑没再说话,不久前的检定结果显示,在这个小城镇里,只有他的主人和安烈西亚还还活着,他不愿将这件事告诉罗曼,他的殿下还没法承受这些。阿萨托斯展开了防护罩,那个飘在半空中的外星人已经发出了次声波,他并不能完全阻挡那些玩意儿。 罗曼显然也知道这点,他躲过了那些砸下来的岩石——半个教堂的天顶都快被安烈西亚拆了,他显然很适合干拆房子的活,那些石块呈现出最尖锐的菱形,接二连三的打在罗曼所在的地方。而外粒子的光束则被那些纱状的玩意儿挡住了——罗曼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外星人的研究方面,即使花上几百年的时间也未必会有进展。 他想杀了对方,这是他唯一的目的。 那个家伙就漂浮在教堂中央,像一朵奇怪的花,舒展着层层叠叠的花瓣,那些毫无威胁力的玩意儿每一次晃动,都会产生更大的声波。 罗曼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落石并不能成为他的阻碍,那对金属翼的感应力比它们的速度快得多,真正的问题是那些隐隐的疼痛,并且不断地在他身体中蔓延——如果频率固定在某个位置,那些次声波足以让人停止心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那些晕眩和恶心感,抬起剑,狠狠地刺进外星人的身体。 那些纱似的东西划过他的手背,轻柔得一如春天的微风,即使是截然不同的物种,这样的造物依旧美丽得让人心悸,那些一层层纱,几乎遮盖住了罗曼的视线,就像一个美人的裙摆,而你永远不会觉得碍眼。 “罗曼,”一个声音说,低沉,带着某种熟悉的语调。“没有说一声就离开,是我不对,但我们没法走到一起了。”黑发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并没有抬头,罗曼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眼。 他有些迷茫,像一个孩子似的,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男人。 “卡罗尔死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伊萨说,一些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线。“我不想再看见你,这会让我想到很多不好的事,它们让我抓狂,而我不愿意在某一天跟你动手。” “可你答应会等着我的。”罗曼喃喃道,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对方只是静静地靠在那,神色间有一股难以抹去的疲惫。就在不久之前,在那个该死的梦境里,那双黑色的眼睛曾经注视着他,并且恶狠狠地威胁他别去自杀。 “我没有。”那个人说,他一直不肯直视罗曼,好像前者真的会把他恶心到不行似的。 这反倒有些不像他了,罗曼想,他所认识的那个克里斯,总是冷着一张脸,将事情以冷酷好几倍的方式说出来,实际上只是想要帮忙罢了。那个男人总以自己的方式来办事,不太会顺应其他人,看上去就像块顽石,怎么也撬不动的那种,其实那个人的内心柔软得要命,罗曼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毕竟他不止一次的得到了对方的谅解。 那个男人,一定是他所能遇见的最好的人了。 如果他真的生气了,一定会过来揍我,或者径自离开,而不是说一堆没有理由的道理折磨人。罗曼笑了起来,他看了那个人最后一眼,就像舍不得似的,是啊,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了,即便是一个幻影——蓝色的光芒开始聚集,它们变成了好几个光环,然后一齐向着下方袭去,那个人影消失了,只留下一堆罗马柱的残骸。 “感谢上帝,您总算从幻境中出来了,是亚瑟安人的表皮,千万别碰到它们,上面的神经元是以兆记数的。”阿萨托斯松了口气,好像在短短的几分钟,他就被这所教堂的气氛所感染了,变成了一个格外虔诚的人工智能。 罗曼抽出剑,一些外粒子出现在他的手掌前,它们被塑成了盾牌的样式,抵在了外星人的身上,他将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家伙,压回了地面,并将那些滚动着的部分通通冻住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安烈西亚说,并不是人的声音,而是一种奇怪的合成声。 “没有,我对谎言没兴趣。”罗曼说,他丢下了那把剑,后者哐当的落在地上,剑刃震动好一会才停止下来。 “我可以发誓,现在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亚瑟安人说,他的身体在逐步的衰退,变成了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飞船就在教堂后面,我锁定了自动起航末世,还有十几分钟,它就会出发了,那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回到九年前,拦下我,拯救整个世界……或者,告诉你伊萨的所在地,你们可以做对亡命鸳鸯。” 青年的手指紧紧并拢,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一些血管完全突起了,他用一种干涩的嗓音问道:“……他在哪?” “也在教堂后面,和卡罗尔埋在了一起。”那个声音残忍地叙述道。 罗曼没再说话,他比困在地上的亚瑟安人更像一具石雕,而那些结冰的部分正在扩大,很快,就会衍生到安烈西亚的头部,它们会彻底杀死他,那滋味并不好受,低温只会让人无法动弹,而冰层,则会隔绝一切的空气。 “还有一件事,”安烈西亚的声音越来越弱,到后面有些断断续续的:“遇到卡罗尔的话……他不能回……”那些冰已经彻底的封住了他。 最为一段记忆的共享者,罗曼清楚对方的意思,显而易见,那个家庭并不适合一个孩子呆下去,让他意外的是,安烈西亚会这么在乎一个人类。“那是自然,”他说,然后走出了教堂。 正如安烈西亚所说的那样,后面有一个新坟,和一架飞船,后者是漂亮的流线型,泛着白金色的光——罗曼只是看着那个小土堆,远远地,他周身的气息比最寒冷的冰还要瘆人。他张开嘴,喉咙苦涩得可怕,最终也没能吐出一个词,就像失声了似的。 “殿下,”他的智脑小声地提醒道。 “我知道了。”罗曼登上了飞船,那些操纵数据足以覆盖整个空间,他甚至没有思考,就设置好了前往过去的程序。没再去想这艘可怕机械的来历,因为他已经没有那份精力了。 罗曼疲惫地合上眼,他还记得每一段的时光,那些景象就像被蒙上了一层金砂,最初的时候,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他看见那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悍马,以及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他拿着枪,皱着眉,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真想吻上去啊,殿下想。 85、The Last Day Day 85 “一共有两间卧室,直通向花园的客厅,这个庭院整理一下应该会很漂亮,像这个季节,可以种上一些矢车菊……”笑起来很甜美的姑娘停顿了一会,她的客户正盯着某处,那里只有一些残破的篱笆,可以看见相邻的房子,这是七八十年代的老建筑了,私密性并不像现代人要求的那么高。 “那是七十二号,我去年刚刚卖出去的房子,买主是位很不错的先生,经常出差。”她用职业化的语气说道,一面又忍不住地打量对方,这是个很奇怪的顾客,他大概二十出头,长着非常精致的脸蛋儿,以及一对让人印象深刻的紫色瞳孔,或许是个上流阶层的公子哥,对价格也不太在意,只是指定了这一条街的房子。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能比好邻居更重要的了。”年轻人转过头,他笑了起来,比先前冷着脸的时候要好看多了,简直就像杂志照片似的。 一旁的姑娘点点头,她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定是这位客户太抢眼了,她想,对方总是带着种悲伤的神色,属于在阳光下,亦或是笑容下也挥之不散的气质,而这种特质往往能把女人的同情心都吸引过去。或许他刚刚结束了一段感情,想找个新环境什么的……她琢磨了一会,决定再推荐几个热闹的地方。 “就这里了。”那个人说。 “你确定吗?先生,我们这还有几处不错的房子。” “我今天就可以办手续。”那位安德鲁先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他打开了前门,两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台阶上。 “不给糖果就捣蛋!”两个孩子说,一面举着手里的南瓜桶,他们都套上了橡胶面具,是绿色皮肤的僵尸,眼睛从开口的地方透出来,眨呀眨的,一副非常期待的样子。 罗曼有些不解的站在那,他不知道地球上的节日,毕竟他刚从毁灭得差不多的年代回来,那些关于死亡和绝望的东西还停留着,在他脑子里徘徊,他能感受到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祥和,美好,和他经历过的比起来,就像一个童话。但它们永远没法触动他了,就像隔着书页。 与安烈西亚的战斗并没让他受伤,但某一部分的神经的确坏死了,他想,那是智脑没法检测到的地方。 “幸好我带了巧克力……”一旁的姑娘送走了两个孩子,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些媒体都在鼓吹世界末日,连万圣节都要看到僵尸游行了。” “那是什么?”罗曼问道,他确实不太懂当代人类的娱乐方式了。 “只是一些玩笑,人们总得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恶作剧呀。”售房的小姐说,她的声音温柔极了,就像晨间鸟儿的吟唱,听着格外的让人放松。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了呢?”一旁的青年突然说道。 “那也不会太差吧,”金发的姑娘笑着说道,她看向街道,那儿正有不少人在遛狗,聊天,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如果所有人都死了,也不会有痛苦这些东西了。”她轻声说道,就像一道预言似的。 罗曼呆愣了一小会,他意识到那正是他所要的结局,那件事永远不会发生,没有人会死去,他们早已在自己的记忆里离开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这个时代会继续地前进下去,他就能回到未来,作为代价,他将永远记得,那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痛苦,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是帝国的继承人,联合星系的最高指挥官……他永远不可能屈服于过去。 “你今天的打扮很不错。”他由衷地赞美道,那个姑娘的面颊刷的一下红了,看上去生动极了。 他还活着,所有人都还在这个世界上,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罗曼拉开窗帘,一些光照进了屋子,那些厚重的天鹅绒总是能挡住阳光,是在一个月前换上去的,窗户正对着七十二号,一个黑发的年轻人打开了房门,他在门口才套上外衣,有些匆忙的样子,罗曼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没再看那人的面孔。 “他去接卡罗尔了。”罗曼说,他目送着那辆越野车离开,然后慢悠悠地回到沙发上,翻开了一本小说,这些纸制的东西总是让他格外着迷,或许可以带上一些回去。 “只要您愿意,带上一两个人类回去也没问题。”阿萨托斯建议道,最近的一两个月,他安静极了,几乎让他的主人怀疑,是不是不小心调成了奇怪的待机模式。 “为什么呢?他只是一个邻居而已,我们只知道对方的名字。”青年翻开了一页,在一个绕口的拉丁文上画了个记号。 “我什么都知道!”智脑总算按捺不住了,他用那种忧伤的,属于家属的口吻说道:“您还爱着他!虽然我完全不想承认这一点,您挂念着一个死者,而他的年轻版就在您面前晃悠,您还假装一点都不在乎……没有人能够真正拒绝您,殿下。” “那并不能改变什么,阿萨托斯。”罗 曼说,风吹了进来,把一本摊开书本从吹到了尾页,“我们曾经在一起并肩作战,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陪着我,会原谅我的过失,我们争吵过,还打过架,他在气急的时候会骂我混蛋……这个人是伊萨·克里斯没错,是九年前的他,虽然还是那副固执己见的样子,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清楚那些往事,他的灵魂并不需要我,也没有我所渴望的东西。” “我爱的那个人还存在着,就在我的记忆里,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东西,我一直想独占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那些光线太刺眼了,罗曼想,他遮住了眼睛,一些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你看,我这不是达到目的了。”他小声说道,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沙发。 他等待着那个时刻,虽然整个过程需要耐心和推论,他清楚安烈西亚的飞船会2012年末到达地球,这是那台银色机械上的数据,然而那上面并没有标明初始坐标,但卡罗尔会遇上他的——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会和上百岁的亚瑟安人成为好友,命运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留下一桩恶作剧。 所以他必须呆在这,像个真正的过路人那样,不能影响到既定的历史,才能找到安烈西亚。 但即使是在九年前,伊萨也不是个热情好客,容易亲近的家伙,罗曼笑了起来,他花了点时间,让对方认识自己,偶尔聊上几句之类的——成为一个普通的朋友,这样会方便很多。 即使是阿萨托斯也不知道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毫无瑕疵地站在那个人面前。罗曼提醒了自己好多次,他的邻居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有着他最熟悉相貌的陌生人。他更年轻一些,脸上的线条更加凌厉,就像一把新近磨好的刀刃,但实际上,是个有些害羞的家伙,不太擅长和陌生人对话,只好用沉默掩饰一切。 罗曼偶尔会做一些小饼干送过去,那个青年会小心地接过去,就像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一样,然后有些犹豫的站在门口,似乎在琢磨着回礼的方式,笨拙得让罗曼不忍看下去了,在另外一个人想好邀请辞之前,他就随便托个理由离开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那个叫伊萨的男人总会吸引到他,那些关于过去的东西一直在啃咬着他的神经,他只想着结束一切的源头,然后离开这,回到那些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战争和政治里,当那些东西占据自己的脑子以后,罗曼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卡罗尔在一天之后出现了,个子小小的,还没到发育的年纪,睫毛又长又密,比大部分的小女孩还要可爱一点,罗曼沉默了,他开始思考安烈西亚,以及伊萨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那个男孩倒是活蹦乱跳的,三天两头地跑到罗曼家的前院,最深的灌木丛里住着一窝新生的兔子,他对那几个小家伙很感兴趣,就差点没把它们掏出窝了,为了这件事,伊萨说过他好多次,然后拽着自己的弟弟跟屋主道歉,卡罗尔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几乎要把罗曼逗乐了,他有些喜欢这样的日子了,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忙碌个不停。 关于某个小鬼的监护权,罗曼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委托了一个事务所,只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卡罗尔就会被打包送到男人家里,这听起来可不太美妙。 冬天的时候,他和邻居一起运回了一棵松树,放在两户的院子中间,上面挂了一些亮闪闪的装饰品。罗曼拒绝了对方一起过圣诞的提议,他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女孩,强调着自己要到她家里去——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得呆在家里,等待那个叫做卡罗尔的鱼饵掉到有史以来最大的反派。 二十四号的中午,门铃响了,那位黑发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看见罗曼以后,他几乎没高兴得跳起来,至少罗曼是这么觉得的,某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见到了一把上好的枪械——那个人的爱好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单一。 “我就想来试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在家。”邻居说,他有些局促的抓了抓头发,停顿了一会才把话说出来:“安德鲁先生,你有空吗?我想给卡罗尔做个苹果派……” “失败了是吧。”罗曼肯定地说道,他一直觉得自己闻到了某些烧焦的味道。 “我不擅长做这些活。”另外一个人说,语气干巴巴的,然后他看着罗曼,认真的说道:“你在这方面的成就真是太高了。” 这应该是赞美吧,罗曼想,不可避免地,他内心膨胀了一小点儿,爽快地答应下来。 伊萨家里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可能从他接手到现在就没变过,倒是卡罗尔的东西到处都是,棒球棍,还有一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教科书,从地毯一直放到饭桌上。 罗曼取出了那些材料,仔细地搅拌起来,他不太愿意进这个人的屋子,那会让他产生一种轻飘飘的错觉,好像他们正住在一块,享受着劫难后的美好时光。所以他一直盯着 那个甜品,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屋主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泡了杯咖啡,递到罗曼面前。 “它已经进烤箱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事故。”那个人安慰道。 “如果是一个圣诞礼物,它总得完美才行。”罗曼随口编了个理由,一面打量起四周,茶几上摆着几个相册,积着灰,似乎刚被人从角落搬出来 ,几乎看不清面孔了。 “卡罗尔又把这些东西找出来了。”伊萨有些无奈,他准备合上那份东西,里面有张合照,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那是我父亲。”伊萨说,他指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道,罗曼好奇地看过去,那是个很严肃的人,尽管挽着那个漂亮的姑娘,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头。 “难怪卡罗尔不喜欢家里。”罗曼感慨道。 “他们并没有结婚。”伊萨说,他将那个老相册放进一旁的柜子里,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叙述道:“他们认识很久了,可能是在高中的时候,他是一个法律系的高材生,最后进了议院……直到卡罗尔出生前,我母亲都不知道他结婚了,她一向是个温柔的女人,只拿了一笔赔偿金就离开了。” “我很抱歉。”罗曼说,他曾经猜测过另一个人的家庭,这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参与进他的生活了。 伊萨摇了摇头,他从未将这件旧事说出来,那并不是光彩的身世,他的生父曾经上过门,他用枪指着对方,把人吓走了,但他并不讨厌和罗曼分享这些事,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这雪可真大。”那位漂亮的邻居说,那些雪花在外头飘来飘去的,将整个庭院都染成了白色的画布。 伊萨猛然站起身,忍不住地骂了两句:“卡罗尔跑到郊区的公园了,这种天气公车是会停班的。”他站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 “我可以帮个手什么的。”罗曼说,然后在下一秒就打开了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我并不想毁了你的圣诞节。”某个称职的兄长说,他冷着脸,小心地行驶着——那些雪越来越大了,雨刮两边都积了厚厚一层,几乎要看不清二十英尺的路面了。 “我跟她分手了。”罗曼随口说道。 “那不是你的错,她们总是喜怒无常……”另一个人的话没能说完,轮胎向左滑了一段,他几乎 将方向盘反向转了一百八十度才稳定下来。城外的雪要更大一些,路面情况糟糕透了,驾驶者得花上十二分的功夫才能行驶下去。 罗曼看向窗外,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东西,但他可以肯定,他等待的那个家伙就在不远的地方。 他们最终开到了公车站的终点,那里没有人,而正对着的方向,就是一个荒废的游乐场,那些风跟刀片似的,一下又一下的刮过人身上,伊萨的脸色糟糕极了。 “会找到他的,”罗曼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膀,他总是不忍心看着对方沮丧的模样。“我们可以分头行动,你负责南面,我去另外一边……别那么感谢我,人还没找到呢。” 罗曼走向了前面的树林,那些积雪并不能阻挠他,他的脚步一直落在雪地之上,外粒子已经检测能源反应,是那台时空穿梭机的信号,那个机器的能源炉几乎是前所未见的,天知道是什么人发明了它,绝对不是安烈西亚,他还没有那个能耐。 “卡罗尔,”他对着前面的孩子叫道,“你哥哥来了,他很生气。”后面那句的杀伤力尤其大,男孩张大眼睛,就像真的被冻僵了似的, “他就在旋转木马那等你。”罗曼说,看着某个小鬼跌跌撞撞的向后跑去。他站在树林后的空地上,那里有一片薄薄的积雪,和周围的状况截然不同,是开启了隐形模式的飞船。 “现在,”他轻声说道,就像如卸重负一般。“我们来结束这一切。”那些蓝色的粒子在瞬间暴涨,它们落在了青年的正前方,虚空之中,一架飞船逐渐显现出来,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就站在那,他那头红发跟火焰似的,艳丽,且透着危险的气息。 “你也被卷入了虫洞?”那个人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是的,但不是第一次了。”罗曼说,他并没采取攻击,任那些外粒子在空中漂浮着,它们和雪花混为一体,看上去一点威胁力都没有了。“我是想跟你谈谈,”金发青年说,他带着某种疲惫的神色,仿佛长途跋涉了很久。 “我跟你断交很久了!”安烈西亚说,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罗曼:“自从你把我抛在了那个该死的猎户座星云。” “那个时候,教宗国包围了整个行星,只有通行许可证的飞船才能出入……”罗曼走进了几步,当那些愤怒被时光消磨了大半,他终于能够直视某个家伙了。“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他们派出了一台试验船,上面 携带了监测脑电波的机械,你没法通过那条轨道。” 亚瑟安人的生物电波太过奇特了,放在人类堆里,就跟平原里的高峰那么显眼。 “你觉得,我很好骗吗?”安烈西亚冷笑道。 “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会相信我的概率有几成?我不能冒那个风险。”罗曼肯定地说道,“你会躲进船舱。” 他没有把事情继续说下去,那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确派了一组舰队毁了那层包围,但是没能找到亚瑟安人,那个外星人一向很狡猾,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对方,他知道安烈西亚会找他算账,但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把他卷进了过去,毁了整个地球。 现在他回来了,并且即将回到帝国,从某个方面来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地球依旧悠闲地转动着,他甚至没法给未来的始作俑者判刑。因为同一个人,他遇见了伊萨,同时也失去了对方,他没有理由去怪罪安烈西亚,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驳论。 “我很抱歉。”他最后说道。 “你……”安烈西亚的话被哽住了,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个缺乏良知,厚脸皮的人类道歉了,虽然他一点也不期待这种东西——他不得不抛弃了一部分身体,才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在过去那些时候,他的确讨厌人类没错,自那以后,但他头一次生出了要让那群虫子都消失在宇宙尘埃里的想法。 他一点也不想原谅对方,尽管那个人忧伤地站在对面,连平时那股讨人厌的自以为是都消失了。安烈西亚瞪着对方,那些怒火几乎要冲出他的眼睛,他走到那个人身前,想要给对方一点教训,用人类的方式。是的,用拳头。 罗曼不清楚对方是故意将他扑到,还是打滑摔在地上了,他也没有客气,抓着对方的手,一拳打在那个家伙的胸前,安烈西亚的平衡感是很糟糕,但力气还是在那的,有那么一下,罗曼感觉到自己的牙齿颤抖了一会。 阿萨托斯已经不忍看下去了,在原始社会呆久了真的会传染上这种风气么,太可怕了,他必须自我检查一下系统,说不定感染上了二十一世纪的病毒。 罗曼压制住了另外一个人,他用外粒子捆住了对方的双手,这才从他身上挪开。“我让了你好多下。”他强调道。 “是人类的身体太不好用了。”安烈西亚挣扎着坐起身,一些雪落在他的身上,因为他体温的缘故,完全没能融化。“我不会原谅你的 ,小鬼。”他说道。 “我并不指望这个,”罗曼说,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角有些发红,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人类。“我只想让你回到未来,那个机器只能使用一个来回,不是吗?” 安烈西亚皱起眉,他近乎肯定的说道:“你回来过一次了。” 罗曼没有说话,他决定将另一个时空的事埋藏起来,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那些事,“安烈西亚……”他停顿了下来,神情复杂得要命,有质疑,愤怒,还有狂喜,总而言之扭曲极了,某个亚瑟安人以为他终于要杀人灭口了。 “你个大骗子。”青年没头没尾地丢下了一句话,听上去可笑极了,是那种孩子们吵架的时候经常用的词汇,他没理会还捆在地上的外星人,快步地向着东面走去,外粒子猛烈的波动着,简直就跟遇到了飓风似的。 罗曼喘着气,他已经很久没那么激动过了,好像有什么被封锁了两个月的东西溃堤而出,他看着前方,就在那个坏得差不多的滑梯旁边,有一个人正站在那,他穿着灰色的制服,是好几年后科伦林制药厂的东西,在雪里并不起眼。 青年死死地盯着那儿,就像遇到什么奇迹,对于他来说,那的确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景象,他甚至没有胆量眨眼,害怕对方只是雪里的幻觉,只要风一吹,就会消失的存在。 “伊萨?”他不那么确定地叫道,他的智脑已经发狂了,将几十份生物扫描报告发了过来,全是某个男人的。 那个人也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鼻尖带着一抹红色,显然在雪里走了好一会,他的眼睛是最漂亮的黑色,透着锐利,以及一部分沧桑的痕迹,那几乎成了他生命里无法消融的一部分。他站在那,扯开了一个笑容,虽然他一向不擅长那个,这会让他看上去有些难以接触,就跟罗曼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男人说,那些雪落在了他的眼睫,融化成细密的水珠,就像最纯净的水晶。 “我……”罗曼的声音有些颤抖,到这个时候,他反倒患得患失了,一副不敢触碰对方的样子,好像某个人会变成雪融化掉似的。“我以为你死了。” 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毛领大衣,金发散乱在上头,一些雪还停留在发束间,眼睛也有些泛红,伊萨几乎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些泪水的痕迹,他正准备安慰一两句,另一个人拽住了他,将他狠狠地搂住,贴得太近了,几乎有种让人窒息的 错觉。 “你想杀了我吗?”伊萨抱怨道,对方的温度让他好受了许多,他心满意足地吻着另一个人的金发,他刚走了半个小时路,雪太大了,出租车已经被迫停在路上了,他一度非常的担心,害怕自己错过了那个时间,罗曼一定认为他死了,他没法想象那个人会有多难受。 “我刚从养生仓里出来,那些按钮可真多,我花了两个小时才打开门,”伊萨说,他不清楚自己沉睡了多久,听那个外星人的语气是不打算告诉人这件事了,那个神经病相当擅长报复人。 “怎么会呢,我怕你不见了。”罗曼轻声说道,他闭上眼,将头抵在男人的颈窝。“看见卡罗尔了吗?” “他肯定还在挨骂。”伊萨笑了起来,那个小混蛋不肯让人省心,不过他现在倒是解脱出来了,他意识到对方的意图,有些了然地说道:“卡罗尔离开的时候很安静,就跟睡着了一样……那并不是你的错,他已经感染病毒很久了,是那些东西让他‘活’了下去。”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极了,但这个人总是这样,会把痛苦掩盖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罗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两步。 他看着伊萨,用一种最慎重的语气问道:“你想跟我一块离开吗?去到两万年后的帝国,我知道这个决定不容易……”这段正式邀请的下半段没有了,因为对方已经点头了。 “我答应过你的。”并且不止一次,伊萨想,青年总是缺乏安全感,每次带着那种恨不得带着他离开的架势。他拍了下那个人的肩膀,对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好像那是什么会下地狱的决定似的,伊萨无奈地想。 刚醒来的时候,伊萨只是迷茫地走回街道上,看着那些过往的行人,喧闹得过分的街道,一切都那么的让人怀念,他站了好一会,都不清楚自己准备做什么事——直到想起了罗曼,他意识到那个人还在,这个事实让他振奋不已。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梦魇,然而全世界都忘记了,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他没法抛下那些东西,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最深沉的恐惧能够改变,或者重组一个人,不管是好是坏,但你再也没法回去了。 更重要的是,罗曼会离开这,一想到那个青年会永远消失,他就浑身发疼,他几乎在雪地里奔跑了半个小时,四肢被冻得麻木,才勉 强赶到了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能在末日里活下来,并且重新找到另一个人。 他可能永远没法拒绝罗曼了,这就像刻在命运之轮上的谏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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