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爵的嗓音清得宛若镶了宝石的银色短剑，温润高雅，不失锋利，很难让人想像到这是出自12岁男孩之口。希洛祈悄悄抬头，却见命那双浅蓝如泉的眼眸朝向士达那边，嘴唇像是准备品尝最顶级的葡萄酒，始终保持浅笑。

未几，命轻巧地拔出腰间的银制细剑，向跪在他面前的二十多名见习骑士划出一剑，剑风竟清晰地响遍整块空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被战神蒙雷泰所祝福的未来夜星啊，为尊严而傲立吧！为荣耀而战斗吧！为胜利而狂嚣吧！”

“是！”

全场见习骑士马上起立，齐齐拔出长剑向团长及勋爵阁下敬礼。希洛祈自然慢了半拍，幸好他排在较后较侧的位置，倒没有很起眼。

12. 夜星篇：选拔仪式(节2)

等到作为宾客的命．费朗迪勋爵、充当监察官的银剑骑士科司以及旁观的一众见习银剑骑士全部入座，凯里终于站出来高喊：“四位未来的正式骑士久等了，有什么本事全部施展出来，平时隐藏了的必杀技也来露一手，别留情！”

于是选拔正式开始了。

选拔程序很简单，从早上的舞剑、射箭乃至最令人热血沸腾的马上决战，都可以在早上完成。谁在这三个项目中表现得最好，谁就能成为正式骑士，在黄昏照耀下接受王国公爵的独生子命．费朗迪的赐封。

第一个环节是自由舞剑。四位合资格者拿着自己惯用的武器，逐一在空地上表演。其实这是意义不大的环节，即使场上的见习骑士挥洒得剑光如虹，姿态傲若飞鹰，也不见得他们对战经验丰富，才华卓越。但是，不懂剑术的皇室、贵族偏是喜欢看这种节目，所以传统上会追加这一环节。

头两名见习骑士稳稳妥妥地完成一连串舞剑动作，小勋爵安稳地倚在软绵绵的椅背上，心思不知道神游到哪。第三位见习骑士年少气盛，在半空中舞出回旋刺击，命顺着他的剑尖看向蓝天，然后没再观赏那完美落地姿势。

希洛祈原以为主角士达必有更优越的演出，岂料士达的耍剑跟平常练习没两样。命托着腮儿左瞄右瞟，根本没在意场上的一举一动。

希洛祈无聊地看向天空，却骇然发现有只小小的人影伏在公馆的瓦砖红屋檐上，身上披了件暗红色的大衣，从头到脚都包裹得密密实实，疑似是当作保护色。

刺客？

正是这么想时，一颗同样是红色的脑袋儿钻了出来，朝他笑了，甚至张扬地向他挥手。

菲小飞。

希洛祈顿时泄气。到底菲小飞在《十之一》里担当了什么角色，主线事件是什么，导致他要爬到屋顶上？不过，堂堂骑士的宿舍大楼，警备真够差。

希洛祈没有多看潜伏在屋上的那人，遵循团长的指挥整理场地了。

接下来的射箭项目可真是极有难度。

工作人员会拿着一胶盘的大片桑树叶，站在比练台的右侧，待到副团长一声令下，桑树叶便会往上抛——受测者有十支弓箭，目标是未着地的树叶，射到多少就多少。

全场窃窃私语，四名准骑士脸色发白。

“嘻嘻，凯里大人，这真是有意思呢！希望可以看见他们杰出的表现。”年少的命．费朗迪勋爵坏心地勾起嘴角，看向呆在原地的士达。

身为贵族骑士的科司也不禁发言了：“这样好吗？连正式骑士都未必能够办到的事……”

“别这样嘛！反正过程比结果重要，不是吗？连看到树叶都怕的家伙怎么能当上骑士？”

命笑得眼睛都眯紧了：“嘻嘻，凯里大人说得很有道理！”

不久，随着副团长的宣布，箭术比较正式展开了。

排在第一个出场的人脸上表现得淡定，快速瞄准目标，拉弓动作没有延迟，可惜放出的箭头将空气划开两边，桑叶也就飘开至左右两边。第二箭、第三箭射得更快更厉，却始终未能中的。不久，十箭全发。

第二个人参考了前人的失败，故此将箭射向较叶子密集之处，死马当活马医。这一试还真奏效，箭头成功割开了一块大桑叶，他马上再试，可是箭风已将叶子吹得飘来荡去，结果他总共只射到两片叶子。

第三个人的作法跟第二人相同，但掌控略佳，成绩为三片树叶。

最后轮到大热门士达上场，全部旁观的见习骑士都很兴奋，静待士达的表现。

半晌，青嫩的绿叶再度往天空飞扬。

士达忐忑不安地舔舔拇指，选好站姿，将箭枝扣上了弦，眼珠从左至右扫过去，在这一片嫩绿中寻找最合适的目标。

三秒后，希洛祈想，怎么还不快点？叶子全掉到地上就糟糕了吧。

终于，士达放出了箭，却是朝位于边缘处、树叶最稀疏的一带射出。

“咻”的一声，利箭竟直刺中叶子的中心，连带飞得老远。

“哇哇哇——”

旁观的人开始起哄了。希洛祈靠上前看，士达再度张弓，向最疏落的领域发箭——又中。如是者，他射出四矢，四矢皆连同叶子冲向远方。

“啊啊。”希洛祈轻敲掌心，脑筋刹时松开了。

当目标物与箭身连成一直线，箭风自然不会吹开目标物；就像飘浮在湖上的荷叶，只要石头丢得够精准，就会正中红心，否则坠入湖水中，击起的涟漪自然会把荷叶推远。

话虽如此，现实中，要完全瞄准树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希洛祈在射击学会的训练宿旅中也被会长要求射落叶，结果试了八、九次才摸索到些窍门。

这比疾走的动物更难瞄准，自然的风充满乱数，根本难以预测叶子飘落的轨道。

四周又传来低声的喧哗。原来是士达蹲身齐发两箭，把即将飘落地面的桑叶刮飞起来。

希洛祈搔头细想，这果然是虚拟世界才办到的事情。

毕竟，这是被程式设定好的事：只要士达上场，箭枝一定会穿过落叶，人人必会震惊。

不过，设定上的士达有这么厉害吗？黑色骑士的训练以剑技优先，这样才能保护领主、保护市民；弓箭训练不多。剧本设定是让士达狂开主角威能吗？

在希洛祈困惑之际，士达总算射出十箭，总成绩是六片树叶。不止是黑色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就连银剑骑士科司也露出激赏的表情。

这时候，命．费朗迪撩开红袍，如天鹅般轻灵一舞，两三步来到比练台上，笑呵呵地跟胜利者士达对望。

“借我用？”

“咦，勋爵阁下，请问你要……”

“我想试，可以吧？”

命刻意提高了嗓音，全场听得清清楚楚，自然没人敢违逆。年轻的勋爵有意无意地握上士达的手，感觉到对方的颤动，银蓝色的眼眸涌出丝丝笑意。

他接过弓，用眼神示意，小小的侍兵慌忙捧起另一盘桑叶，用力往上抛——

下一秒，他的手臂如满月张开，向远处举弓，箭已悬在弦上。费朗迪勋爵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延绵绝丽，他彷佛早已把手上的弓与箭摸过数千次，根本不用费时适应重量与触感。箭羽拉到唇边，细长似剑刃的眸光已锁紧目标，再也没把其他事物放在眼内。

再下一秒，指尖放开，箭离。众人只见一道长影划破空气，高亢的风声掠过，宛如魔法之风拂袖而至，令马匹一样大小的青叶群在空中快速旋转。

接着，数片翠绿色突然裂开，一分为二。

相较于之前飞跃的低呼喧嚣，这次众人鸦雀无声，空气冷得让人鸡皮直竖。

士达看着零碎的叶落，垂在两旁的双手捏成拳状，脸上蒙盖住一层阴霾。

全场观众中最平静的莫过于希洛祈，他仅是搔搔脸珠，心念“能力值设定得真高”，然后又瞄了瞄宿舍屋顶。

菲小飞蜷缩在那儿，激动地为命．费朗迪的表现作出无声鼓掌的动作。

于是希洛祈彻底明白了。

狂开主角威能的是《十之一》的正主角，作为堂堂贵族的命．费朗迪；黑色骑士见习生士达，充其量是衬托主角用作用的配角。

13. 夜星篇：第三场（1）

“果然是真的，那位小勋爵大人果真是恶魔。”

有人掩着嘴巴低语。

“那到底是怎回事呀？他不是个孩子而已么？”

有人始终睁大眼睛地惊讶。

“那阵风到底……真是恶魔附身！人类哪能这样子？妈的，我们这些年来的特训算个屁啊！”

有人磨拳忿忿不平。

“唉，罢了罢了，恶魔还需要什么贴身骑士呢？我看他一个人就能打败整个骑士团了。想当公爵小儿子的骑士？真是痴人说梦。”

有人别过头笑笑感概。

现场是距离选拔场地有点距离的马厩，十几位见习骑士被委派到这儿，为半小时后的马上对决作准备。

希洛祈亦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并不像他们那样聚在门边的长椅上闲扯，那位命．费朗迪是个怎样的小孩与他何干？他只是称职地一边拍拍马的下巴，一边拾起禾乾草，贴心地喂马儿进食。

虽说是BL游戏，但是各方面的精细程度绝对一流，不比其他虚拟游戏逊色。他满足地观察浓成咖啡色的马匹喉咙嚅动，眨着眼品尝午餐的模样。忽然，马儿靠过来，用它长长的马脸去磨蹭希洛祈的头顶，刹是温驯可爱。

希洛祈含笑逗弄马耳朵，向身后人唤道：“你也摸摸它吧，马跟主人应该好好相处吧？”

后面没有回答。希洛祈回头，他的室友士达表情呆滞地蹲在地上，像是出了窍，不知道在想什么。希洛祈再唤一声，士达依然没有反应，在阳光刚巧照不到的棚木后发呆。

敢情是因为命的缘故吧。士达似乎没有意思成为正式骑士，惟独一再表示想成为命的骑士。

不过连希洛祈这外行人也看得出，他跟命的实力，根本相差了汪洋大海的距离。

如果士达是天才，那么命．费朗迪确实是恶魔。

希洛祈也跟着蹲下，拍拍对方的肩膀，等到他目光聚焦过来才问：“你该不会不想成为骑士吧？”

“……啊。希洛祈，你看得出？”

“太明显吧。”

士达手搭马棚，冷笑一声，嗓音竟有着微微的颤抖：“欸，你知道吗？他曾经说过，等到我通过这次的选拔后，他会让我成为他的骑士……如果我真的成为他的骑士，我会是他的骑士还是他的玩具啊？”

“呃？他对你应该不错吧，怎么会把你当成玩具？”

“希洛祈，你会叫一个比你弱千万倍的人去保护你的安危吗？把这么弱小的骑士留在身边，是为什么？”

“其实士达你一点也不弱小”，希洛祈差点就要说出口了。士达每天清晨的剑术锻链，也不过是为了当上出色的骑士，以守护者的身份为骄傲，陪伴那位小勋爵。如今命轻轻地露一手，足以让任何人打退堂鼓。

跟别人相比，士达也许很厉害，连两大骑士团团长都对他予以激赏的眼光；但士达所追逐的不是谁，偏偏是一只最晓得如何让人丧失斗志的恶魔。

他搔搔头，把话题扯到另一边：“那个，除了命，你没有其他目标吗？”

“其他目标？哈哈，那也绝对不会是成为这个腐朽王国的战争工具啊。我为什么要当骑士？”

“呃……”

在《十之一》只逗留了几天的希洛祈不识国势，也知道这话胆大包天。他叉着腰快速环顾四周，幸而马厩宽敞，大家都聚在较远的地方，继续围绕在恶魔勋爵的话题上，俨然没有把二人的谈话听入耳。

“当不当骑士也好，这种事迟些再想吧，现在你要尽全力应付下一场。”

“哈，放心……败在勋爵阁下的手里是理所当然，但我还不至于要输给其他人。”

夜星的骑士勉强提起嘴角，可那脸色比哭还要难看。他解开保护手指用的绷带，来到他等下子要骑坐的那只马前面，顺着马毛的方向抚摸它的脖子。马儿大约是感到舒服了，发出低嘶，乖顺地蹲下身子。

他又再笑出难看的表情，动作笨拙地跌坐在地，捡起箱内的刷子为它理毛。

情况让人忧心，不过希洛祈也没有多馀心力平复士达的情绪问题了。二十分钟后，传讯者跑来告知下场比试即将开始，希洛祈拍拍士达肩头，然后与众人一同把马和长剑带出来。

第三场比试需要更广大的场地，因此希洛祈等人都得牵着马走百馀米的路，来到黑骑公馆以西不远、见习生们练习骑术的翠绿色郊野地。

不久，希洛祈看到了黑色的旗子，以及挡太阳的大篷子。

经过半小时的休息，诸位见习骑士已经从费朗迪勋爵那有如恶魔的射箭神力恢复过来，工整地排出六队矩形阵，黑色的布服与轻皮甲在微风下摆动，有着与银剑骑士不同的爽朗英姿。

命．费朗迪勋爵就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仍然用那带点稚气的笑脸跟身旁的两位骑士长聊天。希洛祈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了土丘后有团红色包装的人类，菲小飞。

希洛祈抓抓头，决定不管了。

13. 夜星篇：第三场(节2)

等到各人准备就绪，副团长便走到空地的正中央，向四位受测者宣布：“现在将进行马上对战！你们将各自拥有一把长剑，互相比武，下马者为输。今次采取混战方式，换言之，最后仍坐在马背上的人将会是本次比试的胜利者。”

听到“混战”二字，各人依然脸朝前方，但嘴巴却不安份地动起来，耳朵八卦地双双竖起来。

黑色骑士团每次选拔的比试项目虽然相同，但规则千奇百怪。前几年是准许使用暗器，上年是可以弃马作战，而今年则是混战。以往两人对战，已屡屡发生为求胜利而赶尽杀绝的情形；现在四人混战，不免会产生以多对一、困兽之斗的情况，恐怕不止一、两人死伤。

当然，这样的设计，亦是在教育见习骑士们：上战场或进入官场后会遇上各种难以预料的情况，绝不像平常训练那么单纯。

希洛祈很有技巧地抿着下唇，用近乎腹语的技能加入众人的讨论：“真的很危险吗？”

左方的同志回应：“上年就死了个人啊，你不知道吗？”

“不过，大家都是同伴，应该会手下留情吧？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鬼知道为什么会演变这样子？那些人为了当个骑士英雄，踩到我们头上逞威风，杀人又怎样？吃粪去他们！根本不在乎！”

右方的同志说得义正凛然的，希洛祈斜眼一瞄，这才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啊。

这时，四马嘶鸣，啼声昂然，令全场的低语彻底中断。在众见习骑士的注视下，未来的明日之星已稳坐马背，各自立在东南西北四方，相距百米之外。

当副团长大叫“开始”，两匹骏马首当其冲，往士达的方向狂奔，伫立原地的第三人见状，也不甘落后，急忙策马，将综合能力最高的士达锁定为目标。

不过，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他轻甩缰绳，提剑跑向那位气势汹涌的第一人。就在两人终于相距只有一米之时，剑刃似要相交的刹那，士达低身回避，从对方左边飞快掠过。他把剑置在胸前，灰棕色的眼瞳倒映着第二名追击者错愕的脸，瞬间凝聚。

然后，银光飞闪，红粉洒开。

后方第二人的右臂已被削走一块薄肉，活脱脱地在马脚下滚动，被沙尘沾脏。

第二人痛得缩紧上身，左手往伤口轻触，鲜血如柱。

观众还来不及起哄，第二人已经发狂似地挥动马鞭，打落自己的马，马匹痛得高举前腿，发出野兽的鸣叫。一人一马皆红了双眼，竟然不顾一切向不远处的士达狂奔，有正面冲撞之势，似乎他已料想到自己右臂的伤太重，已经不可能在这场比试中胜出，打算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