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的确做错了。黑悠，给我道歉。”

“各位，非常抱歉，是我不懂礼数，请原谅我的一时失控。”

那刚强厉害的黑发男子竟然摸着后脑，像新手般向台下观众90度鞠躬，态度转变快得像演戏。大家你眼望我眼，再也无法针对这个名为黑悠的男人。

希洛祈紧紧咬牙，自知已无立场反对。

坐在较前席的曲发女子放下钢笔，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已经没事了——啊，X先生来了！闹新人的游戏就到此为止，赶快进行甜蜜蜜的仪式吧！”

大姐头很有威势，但她话中的角色似乎更能引起众玩家的注意。X先生才刚从希洛祈身边穿过，立即成为全场的焦点。

“天啊，X先生终于出来了！”

“X先生，我爱你，请你跟我结婚吧！我发誓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你！”

“好可爱好可爱！”

“啊，好久没见实体了……”

群众情绪高涨，可见X先生的排场一点也不比南佑祈逊色。那红比赤日的巨大X字一蹦一跳地朝玻璃舞台前进，轻快的步履如街舞，众人都为他吹口哨打拍子。

“X先生！欢迎你来！”连南佑祈也兴奋得双眼发亮，像个孩子似地跑下礼台，亲热地将他抱住。X先生立即害羞得缩紧四肢，苗条的身体烧出粉红色的萤光，把身边的人儿照得红彤彤的。

无法进入状况的希洛祈回头寻找小男宠，没料到连小男宠也投入地拍手，显然也是X先生的忠实拥趸。

希洛祈硬着头皮问，清遥说：“创角过程的X先生，你记得吧？”

“嗯。不过那不是创角导航影像吗？”

“对喔。创角的只是影像，现在这个是X先生的实体，其实是GM喔。”

“GM吗？”

“是呢，X先生是大好人喔，他是每逢喜兴节日就会出现的吉祥物，当然，他最常参与的是结婚典礼喔，他会祝福情侣能够永结同心，爱对方一辈子，幸福地过日子。啊，他跟你说话时非常真诚，让人听了很感动，感动到想哭哦，当年我也——”

“怎样？”

清遥把黑袍子捏紧，快步上前：“唔，对了，希洛，X先生出场就表示结婚仪式马上开始了，你不阻止你弟？”

“呃？”

这可糟极了。

21. 月下戏．续(节2)

X先生一出现，方才的戾气已完全消散，连神秘男子黑悠也笑嘻嘻跟X先生握手，畅谈准备婚礼的苦况，南佑祈则在旁轻轻调侃，场上乐也融融。

希洛祈远远站在入口亦是出口的石阶旁，突如其来一阵无力感袭上全身。

他不认识的世界。他不认识的弟弟。即将跟弟弟结婚的男人。

X先生又怎样？X先生再伟大，也只是个不清楚他家情况的游戏管理员而已！

在所有人都被欢愉的气氛所沾染下，连刚才攻击黑悠的人也别扭地低头认输，结结巴巴地送予祝贺。唯独希洛祈身处场外，根本靠不近。

“希洛，你找你弟了？你来《X Online》是为什么？”清遥的说话平静地响起。

希洛祈握紧拳头，深深呼吸：他压根儿不想破坏欢笑的景色，不过，他必须履行“哥哥”的责任。

一旦下定决心，他便直冲到众人面前，大声喊叫：“南佑祈，我有话跟你说！”

辉水庭又倏地回归安静，只剩春风刮过，湖水溅上石级的水花浪调。南佑祈放开抱住X先生的双手，撩高额前的发，海蓝的目光流向希洛祈，瞳色变得更加深邃。

希洛祈坚定地与弟弟对视，指向黑悠：“你爱这个人吗？结婚对象必须是自己爱的人。”

“没这种规定。”

“你不爱他，为什么要结婚？”

“你没有需要知道吧。”

“我爱他就够了。”黑悠轻盈地挡在南佑祈前面，懒洋洋地笑：“某些不爱小南的人嘛，乖乖站边当我们婚礼的见证人吧。X先生，请这边来。”

南佑祈转身离去，X先生也被黑悠扶着步上中央礼台，身体左拧右摆，似乎对他们之间的谈话很是疑惑。就在黑悠请X先生开始主持结婚仪式之际，台下的优格夸张地飞跳到空中作出360度旋转，最后单脚置于玻璃台阶上，熟稔地拍拍希洛祈的肩膀。

“两位别急嘛，我倒觉得这位希洛祈小兄弟挺有道理噢！游戏要玩得开心嘛，当然要找最喜欢的人当结婚对象才会开心！X先生，你说话最公道，请你说句话？”

X先生怯怯地弯曲双手，没有嘴巴的身体发出中年男人的嗓音，温醇如百年老酒：“嗯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俺不好评论……南，俺知道黑悠绝对会爱护南，不过南真的想通吗？还是一时闹脾气呢？”

前排的大姐头擦拭笔身，说：“南南别怕，无论你作出怎样的选择，爱姐姐都撑你，我们公会所有人都撑你！你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南佑祈望向希洛祈，忽而勾出一抹惨笑。

“想通了。我爱的人是谁？我对他好，他就会爱我吗？早就想通了。”

这根本不是随便找个人结婚的理由！

希洛祈的说辞已经准备妥当，但是看着弟弟的脸容，竟然哑了。

悲凉的月光洒在男孩的眼里，盈盈波光在盘里转出涟漪；得不到爱的男孩脆弱得似要化成水滴，是要哭吗？不，他稳步走到礼台中央，温雅地向各位宾客行了个礼：“今晚，我的婚礼，很感谢各位的出席。这将会是我在《X Online》最难忘的夜晚。”

“小南啊……”

“南南，你真是的，为什么……”

“干，这一刻我真想干掉小南的哥哥！”

希洛祈霎时打了个激灵，惘然转身。宾客中有些人咬牙切齿，青筋爆现，低啐出可怕的语言。

“我未尝不想教训那负心汉！可是他根本没玩《X Online》，没法子！”

“不要说了，别在小南的婚礼上提起他，结婚应该快快乐乐！小南！我爱你！祝你幸福！”

有人带头，全场立即有节拍地反覆大唱“小南！我爱你！祝你幸福！”，南佑祈明显有点愕然，环视全场，最后化为灿烂一笑，再度向大家感谢。

他向希洛祈勾勾手指，说：“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你上来吧，今天请你这个小小的Lv 1来证婚。”

热闹的高喧震耳欲聋，希洛祈实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会儿还充满硝烟味，那会儿又激情疯狂，完全颠倒，大家到底在想什么？是脑壳坏了？

仰视那张白玉的丽脸，希洛祈只知道现在已经不可以再拖了，怎么也得破坏这场婚礼，然后把弟弟带回家。

他含着一口气，用力跳上礼台。

＜短讯＞

日期：54年3月16日（日）

时间：878.02＠ beats（下午9时03分55秒）

寄件人：清遥

讯息：不要上台！回来！

这封讯息显然慢了半拍。

当然，这是早已布置好的完美场景，除了策划者，谁都料不到会出现这种突发状况。

也许这一切就跟最初希洛祈遇见清遥完全相同。南佑祈不断跟希洛祈说话，放下以往高傲的身姿，然后一步、一步，将心爱的他引诱上来，来到这个只属于今夜婚礼主角的新月舞台之上。

等到希洛祈发现的时候，他所朝思暮想的少年已经扑到他身上，毫不犹豫地跟他两唇相贴。

＜系统讯息：恭喜南佑祈和希洛祈成为夫妻，请用力地祝福他们！＞

刹那间，下方变得非常吵耳，吵得什么都听不见。

他听到的只剩下新月似的细语。

“哥，你再怎么笨，这下子总算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吧。”

看到的仍是带着轻烟愁情的脸孔。

“不过你始终不懂。你不爱我。你不可能爱我。”

希洛祈没有反抗，没有回抱对方，像无心的木偶那样愣在原地，脑里千思万绪。

少年阖上双眼，放肆地将他抱得更紧、更紧；唇齿流连探索，然后吻得更深、更深；舌尖的味道，却是越苦、越苦。

22. 月下戏．终（1）

这是极尽柔情的吻。

嘴里像是闯进了一颗草莓棉花糖，甜甜酸酸；它在舌头上唱出悲恋情歌，温温慢慢。希洛祈不想听下去，却又被深深吸引，渴望得知他的下一个旋律。

恍惚间，他忆起许多年前，要求多多的弟弟总会在临睡前向他索取一吻：弟弟含着可爱的笑，软软地在嘴唇一点，然后跟他挥手说“早点睡”。

如今的深吻，已非当年纯情的晚安吻；希洛祈再迟钝，也不会误解这个吻的涵意。

唇瓣是鲜嫩的水蜜桃，少年小巧的两片，轮流滑入他的口腔，顿在牙缝间。他仅是叫了声“南”字，牙齿便把桃唇咬住，感觉到少年独有的柔软；少年像是被咬痛，眉心锁住，嘴角溢出撩人的喘息，双手把他抱很紧很烫。

希洛祈觉得大脑好像燃烧了，举到半空的手明明想将对方推开，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原来，南佑祈对他抱持这样子的感情。清遥以前提起南佑祈时的怪笑、感慨，刹那间全然明了了。

这分明是恋人的吻。

弟弟到底对他投放了多少感情？从何时开始，为什么他会察觉不到？

当少年的手终于从他背上卸下，身体分开，希洛祈竟感到莫名的空虚。难道自己喜欢这类亲密的肉体接触，连亲弟弟也不例外？

希洛祈退后一步，愣神问：“……佑南，为什么？”

“为什么？”南佑祈像是失控了，粗着脖子大叫：“因为我喜欢你！除了这个答案还有别的？你期待别的答案吗？”

“可、可是，我是你哥，你是不是……”

“我没弄错！那不是兄弟情份！而且，你不是我哥！你不是！所以我可以爱你！”

源自最深处的嘶吼几乎扯破他的喉咙，牵及现实的肉体。他用力咳了几声，呛出的泪凝于眼眶。他仰望天上凄冷的银色孤月，啧啧作笑：“我爱你这么久，我对你付出这么多感惰，换一场婚礼，换一个吻，换一出戏，还不够吗？反正你也只能给我这些，没有别的。我还是不能从你身上拿走一点点。”

“别说了。”黑悠把崩溃的少年搂过来，在少年的唇上轻轻一印。接着，空气又出现鲜艳的禧红色窗框：

＜系统讯息：恭喜黑悠和南佑祈成为夫妻，请用力地祝福他们！＞

南佑祈给了记白眼，却还是累倒在男子的怀里：“真卑鄙，我说过你不可以乘人之危……”

“暗黑巷玩家的风格一直都是这样，你早该知道吧。”

希洛祈呆若木鸡，看着黑悠把南佑祈整个环抱在怀中，两人的身体渐见透明。黑悠像魔术师一样向台下客人快速敬礼，笑得灿烂：“谢谢各位，现在小南是我的人了，我要把他带去度蜜月，再见！”

礼服上的红玫瑰变得黯淡，漂亮的金色缎带飘起了半个月弧。

等到希洛祈定神过来，弟弟已经跟随黑悠消失不见，连残影也没有。玻璃礼台只馀X先生和他两人，耳边不再听见那少年的愁思、喘息、怒嗔；取而代之，是礼台下神情复杂的一群人。

“希洛祈……你这个欺负小南的臭虫！你不是人！”

一大根木棍精准地飞到希洛祈头顶。他痛得眯眼，只觉额头流血了，把左眼的视线染成红色。

这个网拟游戏似乎太真实了点，导致希洛祈竟感到几分晕眩。他才刚想看清楚木棍到底从何而来，又有皮鞭打到他小腿上，白色长裤马上出现裂口，露出皮肤的红痕。

X先生急急挡在希洛祈前面，身体变得一红一暗：“诸位，请冷静，请冷静……”

明显的是冷静的人很少，暴动的人很多，尤其是南佑祈发自真心的拥吻、告白被某呆瓜完全当成空气，害得南佑祈伤心离开，连倾向中立派的腐女们也忍不住跺脚。

有了暴力的开端，在羊群心理下，玩家们又向希洛祈乱扔武器，用鞭的玩家都能准确地通过X先生特殊身体构造下的空隙鞭到后方，但希洛祈已有戒备，退后至舞台更后方。

现在辉水庭处于结婚时间，只要在礼台接吻就会立即被系统判定为夫妻，因此没人够胆乱冲上来。另一方面，民望极高的X先生努力平息群众的怒火，希洛祈现在尚算安全。

不过，当十五分钟的结婚时间过去后，大家恐怕会无所顾忌将他当成敌人。

为什么他会被众人攻击？希洛祈茫然地思考这个问题，再听清楚他们的怒骂，这才骇然发现自己被定位为“玩弄了南佑祈的负心汉”。

22. 月下戏．终(节2)

“……我负了佑南？负心汉？”

希洛祈抿着被吻得湿润的唇，虽说是虚拟世界，他还是感觉到弟弟的味道仍徘徊在身体内，不禁脸红心跳。然而一想到那份扭曲的感情，他又隐隐觉得头痛。

弟弟离家出走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喜欢他？这种残局真不知如何收拾。

希洛祈眺望入口处，拖着黑袍的男孩在那儿摸着下巴，往前踏出半步，最后还是缩回去，朝主人摇摇头。面对疯狂的群众，连清遥也没有办法吗？

除了X先生，只有几个冷静派劝喻暴动者，但他们的劝喻句子是“别为那种人生气”。除此之外，剩下约1/3的人什么也没干，仅是呷笑着，以看好戏的心态继续静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暴动者干脆迫到玻璃礼台前，将希洛祈的退路彻底封住。

这时一声清咳从辉水庭的侧旁传来，声量不大，却格外威严，原来是四大小攻的纹小刀。看见他无害的笑脸，有些人先哽着喉咙闭嘴，然后更多人望向纹小刀，更多人收声。霎时间，全场安静。

纹小刀什么话也没说，从他挨着的松树来到中间。每往地毯踏进一步，人们便自动分开成两边，好像锋刀切在布丁上，根本无须力道。

他毫不犹豫跳到舞台中央。

有几个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跑上去跟他接吻，只是他明朗的烈红色视线一扫，无人动弹，连呼吸声也压制下来。

他微笑地把希洛祈揽到身边，手掌在希洛祈的腰上拍几拍：“我以小南叔叔的名义，要将这人带走。有没有人异议？”

“呃？”

突然闪光不断爆放，希洛祈不自觉往身上人缩了缩，再睁开眼睛：十几个照相机卡嚓卡嚓地瞄准他和旁边的青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纹小刀大方面对周围的闪光灯，将希洛祈紧紧夹稳，带着笑容跳下礼台，步出辉水庭。

他在鼻尖前伸出三指，刹那间竟变出两枚健种子，一边嚼一边拐着希洛祈越过辉月湖的荷叶路，行动如鹰。纹小刀的外表顶多20岁，比希洛祈只高半个头，穿的是不比新人服好多少的普通运动衫，但臂弯有劲，两三秒已经连带希洛祈飞回岸上。

希洛祈被抓得上身发软，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纹小刀耳朵动了动，往回头看，一名黑袍男孩紧跟在他们后面，在残弱的新月下几乎无影。

“哎呀？真眼熟。那是谁呢？”

希洛祈不知他指的是谁，只顾得着问：“你……请问你是谁？你要带我到哪？”

纹小刀勾起他的下巴，笑道：“全民公敌希洛祈，我是小南的乾叔叔，也算是你半个叔叔。”

“呃？”

“走了，回去再说。”

“呃？”

纹小刀以拎货物的方式将希洛祈夹到腋下，往第2外区的方向快速奔跑，把希洛祈晃得头晕转向。后方的黑色影子没有掩藏自己的脚步声，抓着帽沿疾驰于草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