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三句话文案: ☆ 二货骚年乐颠颠掰弯自己又掰弯湿虎的欢脱故事。 ☆ 冷酷湿虎冰雪消融春水荡漾极至宠溺徒儿的温馨故事。 ☆ 配角酱油各种欢乐、伪武侠真搅基的热闹江湖故事。 温馨提示: 1、千万千万不要喝水,容易喷屏。 2、记住不要吃东西,呛着了作者菌会很罪过。 3、牙齿不好的就不要看啦,太甜蜜了容易蛀牙。 4、本文偏素,无大肉,但肉沫沫、肉渣渣、肉汤汤绝对鲜美。 5、由于作者菌太萌湿虎的转变动心沦陷过程,所以本文微慢热。 1V1,HE,[年上] 湿父:冰山温柔攻 徒儿:欢脱二萌受 师父语录: “今日你入我门下,便要凡事听我差遣,你可愿意?” “端的一番好心思!有时间不好好练功,整日想着各种法子讨好师父,这是我教你的么!” “蠢货,教了你那么多,一样都用不上!” “一身是伤,满手鲜血,这样的师父,你还要么?” “四儿,你究竟是从多远的地方过来的?竟然让我给捡到了。” …… 作者爆料: 其实吧,师父虽然冰山略面瘫,但是动心后尊的非常非常的温柔啊!!!【口水~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塘(云四),柳筠(流云) ┃ 配角:鹊山(云大),墨远(云二),覃晏(云三),离无言,连慕枫,谢兰止,东来,元宝,大小福,苏老板,君沐城 ┃ 其它:公子给徒儿笑一个,唐塘,柳筠,流云医谷,流云公子,师徒,年上,江湖 第一卷:师父冷面之情之所起 1、灵魂出窍 唐塘在醒来的最初几分钟昏昏沉沉,抱住脑袋自虐地捶打N次后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床头灯亮着,光晕只笼罩着一小片空间,昏暗的病房内悄无声息,墙上的指针隐约指向11点。 静谧中,昏迷前的记忆碎片一片片砸来,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喧嚣,翻到山底的旅游大巴,惊恐尖叫的乘客,自己伸长的手臂,怀中老妈惊慌的眼神…… 老妈!!!老妈怎么样了?!唐塘后心一阵冷汗,双手一撑从床上跳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就向门口跑去。因为担心着老妈的现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利落得好像从来没有在病床上躺过。 等他冲到门边伸手开门时,被自己穿门而过的手臂骇到了……意识到出现问题时,来不及刹住的脚步直接将他带出了门外。 唐塘一阵冷汗,目瞪口呆地回望身后紧闭的门。 过道里传来熟悉却带着几分虚弱的脚步声,唐塘的心一下子被吊起。接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老妈?!”唐塘看着对面仿佛老了十岁的女人,又惊又喜。惊的是老妈憔悴了好多,喜的是她只是额头贴着纱布,身体看起来安然无恙。 他急走几步迎上去:“老妈,你没事吧?老妈?老妈?” 唐塘再一次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手从他老妈的肩上穿过。靠!什么情况?! 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的老妈好似完全没看见他,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唐塘紧随其后。 病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面前,病床上躺着的赫然是他自己。 我躺在床上?我躺在床上!那站在这里的是谁?唐塘脑中一片沸腾,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在做梦?灵魂出窍?还是已经挂了? 他冲到床前,把手探到那具身体的鼻孔下面。自己试探自己有没有呼吸,这种感觉实在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竟然有呼吸,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那就是说,我没死? 唐塘瞪着床上的自己,脑中嗡嗡作响:站在这儿的我是细胞分裂出来的吗? 他老妈坐在床边,一边流泪一边抚摸手中的照片,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从小到大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气质不凡的女强人仿佛一夜间熬成了祥林嫂。 照片是唐塘半个月前考上大学后在警署大院的桂花树下照的,身边的老妈笑得跟自己一样灿烂,身后站着一排警局的叔伯大哥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好像考上大学的是他们自己家的儿子或兄弟,镜头前面还有一只抢镜头的黑背,呲着嘴吐着舌头,乐颠颠的。 唐塘想去扶他老妈,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急的直抓头发,红着双眼在屋子里暴走撞墙。 不撞还好,一撞更是暴跳如雷,这些墙全都跟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似的,一碰就穿过去了。他不断尝试着换个地方碰,可还是徒劳,一会儿穿到走廊一会儿穿到隔壁房间,连续穿过N道墙壁后,唐塘彻底崩溃,一屁股瘫坐在了床脚狂抓头发。 看看窗户,窗帘拉着看不清外面的情形,隐隐只有路灯映上来的一点微弱灯光。 如果穿过这扇窗子,我是漂浮在半空还是掉下去粉身碎骨? 唐塘好奇地想着,忍不住又爬起来朝那边走过去。他看着手指一点一点穿透窗帘、穿透玻璃,心慢慢沉到谷底。其实,这种情况,应该属于灵魂出窍吧? 在他视线不能及的身后,墙上的时钟滴答一声跨在了12点上,窗外突然白光乍闪刺入眼膜,伴随着轰隆一声惊雷。唐塘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往前拽去,哗啦一声,仿佛掉进了游泳池子里。 来不及思考便凭着本能向上游,很快浮出了水面,一看四周,倒抽一口冷气。空气出奇的清新,抬头是碧空如洗,四周是水波粼粼。看起来竟像是在一片未被开发的湖里,湖水清可见底。 靠!别告诉我这是我好事做太多上了天堂了…… 他甩甩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按照刚才的方向找过去,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像是缺了玻璃的窗子。他憋着气游过去,刚跨进洞口就一头栽倒下去…… 病房依旧,躺在床上的人依旧,老妈依旧……唐塘瘫在地上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发呆,要不是身上的病号服湿湿嗒嗒,他真不敢相信刚才已经游了一趟湖。 不死心,又爬起来往窗子贴过去,手一伸……再次进入那片湖泊。唐塘游出水面,抬头看看烈日,拍拍脸强迫自己镇定,转身重新回了病房。 经此一趟折腾,他不得不相信,这真的是灵魂出窍了! 他走到护士台想找支笔写个留言条给他老妈,结果手指像捞空气一样啥都没捞着。 这家医院离他家不远,他回家准备找身干衣服把湿透的病号服换掉,可那些衣服也像纸和笔一样,全都握不住。 想到之前的湖,他又奔到卫生间,洗脸池子里还留着一点水,他把手指戳进去,提出来,滴水未沾…… 熊玩意儿!唐塘彻底暴走!除了地面,还有什么是他能碰的?丫怎么不直接把地面也穿了?直接穿到下面的阴曹地府找阎王下棋算了! 做一缕幽魂真他妈的辛苦! 唐塘愤愤不平地回到医院陪他老妈,虽然他老妈看不到,可陪在她身边心里总归是有点安慰。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射到这个城市的高楼顶端时,唐塘惊奇地发现,他肚子饿了……他,作为一缕幽魂,竟然肚子饿了!!! 虽然早就做好心理预期,可当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从医院食堂不甚美味的快餐里穿过时,真的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作为一缕幽魂,他竟然要面临被饿死的命运!当他意识到还可以回到那片湖喝几口水时,更加悲惨的事发生了!把头探出窗子看到的竟然是医院外面的花园,手指伸出也没有水,那湖就像昙花一现般再也找不到了。 唐塘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老妈做了一整天跟屁虫,肚子越来越瘪,终于在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发现了那扇窗子的神奇之处,要穿去那片湖,必须在半夜12点左右,而那边竟然是美国时间,艳阳高照,看样子是在正午。 这片湖太大了,一眼望去四周都是山,掩映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真幻难辨。他喝了几口水算是填了肚子,挑了个看起来靠岸近点的方向游过去。幸亏他从小没少下河摸鱼,水性好得很,不然这么大的湖能把他累沉下去。 趴在岸边,发现身下的草竟然被压弯了,唐塘眼睛一亮,扯了一根放进嘴里嚼啊嚼,饿了一天一夜,真是草根都成了美味。他兴奋地爬起来朝一边的山坡跑去,这个山坡上的石头他也能拿起来!兴奋不已! 半山腰的草藤中掩着一个半人高的山洞,他弯着腰爬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一直没穿鞋的脚光溜溜的踩在湿润的泥土上,心里碜得慌。 横竖是个幽魂,没什么好怕的!给自己打了打气,待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前进。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出现了亮光。唐塘兴奋地直起了腰,咚一声撞到头,在山洞里幽幽的发出回音。 要放到平时,他早就暴跳了,不过现在反倒是一阵欣喜,撞到头了,就说明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实打实的,好歹找点吃的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再世为人啊!看着眼前灰扑扑的大路和远处的高高耸立的城墙,唐塘捞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辛酸泪。 城门的守卫见他一身邋遢满面灰尘,以为是个要饭的乞丐,也就没管他着装怪异,大手一挥呼喝两声便放他入了城。而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找吃的,也不管这是天堂仙境、阴曹地府还是身穿魂穿,总之,这个地方能找到吃的,那是一定的!必须的!等他迟钝的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时空,那已经一天以后的事了。 作为一个在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的,由一名有道德有思想的祖国花朵蜕变而成的有志青年,偷包子偷大饼这种事,真的想都不能想,即使想到了,也坚决不能做!就算要做,也要保证不会被抓到暴打一顿!唐塘饥肠辘辘,眼睛发直,口水滴答,第九十九次拿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嘴角,摸了摸凹进去的胃部。 “大婶儿,能不能送我一个馒头?”唐塘小心翼翼地开口讨食,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连忙补充道,“我不会白吃的,我给你洗碗!真的!”话刚说完突然意识到这个卖馒头的大婶儿似乎没有碗…… “呃……要不我给你刷蒸笼!” 大婶儿看了他第一眼,又看了第二眼。只不过第一眼用的黑眼珠子,第二眼用的眼白,抬起鼻子哼哼:“也不瞧瞧自己脏成什么样子了,还洗碗!” “……”唐塘顿时觉得自己罪过了,心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回那湖里洗把澡再来,但是,肚子实在是饿啊…… “滚一边儿去!”大婶儿叉着腰挥舞铁铲赶人,“没看见老娘在摆摊儿啊?影响老娘做生意你赔得起啊!” 我……靠!唐塘攥了攥拳头,喘了几口恶气强忍住砸摊儿的冲动。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子认栽! 又蹭到一家酒楼门口,酒楼里总有碗要洗的吧?某人踌躇满志,结果半只脚还没迈进就被店小二一把推了出来,亏得他从小练过,不然肯定要像电视里那样被推个龟壳朝天,那就丢人丢到姥爷家了。 “臭要饭的!闪一边儿去!”店小二推了人还不满足,又张嘴骂了一通,一回身点头哈腰,声音低了八度,“呦,大爷您这是要回去了?替咱向云爷和二爷、三爷问好!石头快去将大爷的马牵来!” 伴着小厮的高声应和,一双绣满银纹的高靴跨出门槛,紫袍衣摆落下,将靴子遮住了大半。 唐塘被店小二推得火大,像个无赖似的盘腿坐在酒楼门口的大街上,目光沿着紫袍缓缓上移,视线落在一张俊美不凡的笑脸上。 噗……大爷?这不是骂人的话么?唐塘好笑的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骚包男。当然,他不会承认暗骂人家骚包纯粹是出于嫉妒,他也已经忘了自己在学校时也是相当骚包的。 云大勾着嘴角与唐塘对视,将他嘲讽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觉得有点意思,不由得笑意更浓。 两人一站一坐的对视着,颇有几分高富帅对矮穷挫的架势。 唐塘一想到自己就是那个矮穷挫,顿时不高兴了,看着面前骚包男的得瑟笑脸恨不得冲上去盖一个脚印。 “笑屁!”唐塘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骂了出来。 “嗯,的确在笑屁。”云大笑眯着眼开口,清朗的声音很好听,可惜说出来的话跟唐塘一样糙。 唐塘一下子给气乐了,搓搓鼻子道:“帅哥,笑容不能拿来当饭吃的,借俩馒头给我吧。要是我顺利活下来,回到总舵一定将你的大恩大德禀明帮主,让他封你一个八袋长老当当。” “你这身衣裳倒是有趣。”云大慢条斯理道,“只是不知你出自哪门哪派?你所说的帮主又是何方高人?” 唐塘面露得色:“丐帮帮主洪老前辈没听说过?” “唔……”云大皱眉思索了一阵,道,“未曾听闻。”不过丐帮丐帮,听起来倒像是和乞丐有点关系,说不定是这小子胡诌的。 唐塘看他思索得一脸认真的样子,顿时无语,随意地挥了挥手道,“兄弟,你别管什么钙帮铁帮了,我这都快饿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正说着话,一匹漂亮神骏的白马被小厮牵到门口,停在唐塘身边,对着他打了一个特响的响鼻。唐塘被它这动静刺激得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横眉怒对。 白马无辜地甩了甩尾巴,又是一个响鼻。 “我……靠!”唐塘狠狠指着它的鼻子,对上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突然觉得十分郁闷,跟个畜生较什么劲?手指抖了抖无趣地收回。 云大上前牵马,侧头看看唐塘,见他面黄肌瘦邋里邋遢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将手伸入怀中。 唐塘一下子眼睛亮了,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手看。 云大捣鼓了一阵,空着手出来,“哎呀”一声,一脸无辜道:“银子怎么全花光了?” “……”唐塘顿时一脸涂了十个臭鸡蛋的神色。 饿肚子不要紧,被鄙视不要紧,特么的老子最恨被人耍!怒火滔天却又饿的有气无力的人最后狠狠将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使向了脚底板,抬起腿来猛地一踩。 “嗷呜……”云大猝不及防脚面一阵剧痛,皱着眉头一手指着他冲天的鼻子,羊癫疯似的颤个不停,“臭……臭小子!” “敢耍你老子!踩你一脚算轻的!”唐塘拿出流氓的架势啐了一口,转身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 云大又气又乐,甩了甩脚扑在马背上闷笑:“哪来的野小子?谁耍你了?没银子还有铜钱嘛,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这番话唐塘没听到,人已经走远了。他晃荡着又饿着肚子寻摸了半天,还是讨不到吃的,最后停在一个馄饨摊前面艰难的吞咽口水时,开始琢磨是不是可以借点火到河边去捞点鱼来烤烤。 一匹白马悠悠然踱步而来,停在了他的身侧。唐塘好奇的抬头,一看马上的人,顿时脸色一拉,扭过头去了。 “给他一碗馄饨,找的钱也给他。”云大扔了碎钱到老板面前的桌上,冲他指了指唐塘。 “明明有钱嘛……”唐塘被他施舍了脸也拉不下来了,可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道谢,闷着头拿脚趾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云大瞥了眼他脏兮兮光溜溜的脚,啧了一声点头道:“身手不错!”说完嘴角一勾,轻喝一声策马远去,瞬间便不见踪影。 好人哪!这世间还是有好人存在的啊!唐塘彻底忘掉之前的不爽,感激涕零地望着马蹄甩下的一路尘烟,感慨了一通突然回头对老板道:“找多少钱?” 老板拿起桌上的三个小片片朝他晃了晃,又在手里颠了两下收入怀中,笑呵呵道:“三文正好,不多不少。我这儿的馄饨是三文钱一碗,没得找了。” 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捧着馄饨碗,一边喝得稀里哗啦,一边将抠门的紫衣骚包葛朗台从直系九代到旁系十代全部问候了一遍。脑中突然想起一个非常久远的广告:“黑芝麻糊哎……黑芝麻糊哎……” 唐塘盯着一滴汤都不剩的缺口陶碗,犹豫着要不要像广告里那西瓜帽小孩儿一样将碗底舔一遍。想了想觉得太丢份儿了,终于意犹未尽的放下。 2、流云医谷 当饥饿再次来袭时,唐塘彻底将社会主义好青年的节操扔了一地,开始了悲催的偷窃生涯。正所谓盗亦有道,当然,这个“道”不是道德的道,而是指方法、策略。 唐塘从不在一家偷太多,往往是这边捞个包子,那边拈个葱饼,被人发现了就把东西揣怀里一路狂奔到城外,靠着大树缓口气再一屁股坐下来慢慢吃。 在第二次偷东西被人追出城,远望城门啃包子时,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古代,或者另一个类似古代的时空。不管这是哪里,他在这边完全不像幽魂,可以被别人看到,可以触碰东西,可以吃,与正常人无异。这样他便很满足了。 或许以后可以找份工作混混生活,再定期回到他的时空探一探,想办法把躺在床上的自己弄醒。虽然医生都没办法将他弄醒,可抱着这样的希望,总让人好过一点。就是不知道那个醒了之后,现在的自己会在哪儿,灵魂合一?还是彻底消失?不管了,反正都是自己,先就这样吧!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太悲观。 “小东西,哪儿来的啊?穿的古古怪怪的!知道这是谁的地头吗?”一道沙哑的声音乍然响起,带着十足的轻蔑和挑衅。 唐塘抬起头,诧异的看着面前两个邋里邋遢的粗糙壮汉。刚才走神太厉害,竟然没发现有人走过来,看这两人的扮相,估计也是乞丐。 也?唐塘被自己吓一跳。这两人就跟面镜子似的,他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邋遢的自己。说起来,他已经三四天没洗澡了,估计一搓就能搓出大块大块的泥巴子。不行!一会儿吃完包子得回那湖里好好搓个澡! 看他一直坐地上发呆,其中一个汉子不满地瞪着眼嚷嚷道:“臭小子!真是不识抬举!还不快把怀里的包子拿出来孝敬你爷爷?” 唐塘本来还准备嬉皮笑脸地跟他们瞎扯一番,突然听到“包子”俩字,一下子急的跳起来,紧紧捂住胸口藏着的宝贝,警惕的瞪着他们:“要吃自己想办法!” “你爷爷我说的就是方法!快把包子老老实实交出来!”另一个汉子掳起袖子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别以为老子没瞧见,你今天偷了三个包子两张馍馍饼。老规矩,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发发善心留块饼给你。” “老规矩?”靠!果然是地头蛇!唐塘怒极反笑,“谁定的规矩?洪帮主已经声明这一带归我管,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来指手划脚?” “洪帮主?”两个大汉面面相觑。 唐塘趁他们愣神的功夫撒腿就跑,他最近跑习惯了,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拔腿狂奔,反应敏捷得跟兔子似的。 “嗨!别跑!”两人回过神连忙甩开膀子追过去,其中一个一跃而起,临空翻了几翻在唐塘面前落地,成功截住了他的去路。 唐塘扶额低叹:“别告诉我这是轻功……”什么人啊,有功夫去卖艺啊,跟我这个走投无路的人抢东西! 拦路那人两步逼近,探手就要从他怀里捞东西。唐塘反应很是敏捷,沿着他伸过来的胳膊侧身一转就错开了他的爪子。 那人没想到他手脚这么灵活,顿时觉得有几分意思,“嘿”了一声,招呼同伴两人一齐上阵。 双拳难敌四手,唐塘眼看躲不过去了,瞅准机会抓住一个人的胳膊朝自己一拉,跨步,扭身,弯腰,漂漂亮亮的甩了一个过肩摔,将那人像个王八似的摔在地上嗷嗷直叫。 “你太肥了!老子的手差点抽筋!”唐塘甩甩手,余光扫到另一人正扑过来,抬腿一脚踩在他阔大的脚背上,侧身压肘,重重击向他的肚子,在那人痛苦皱眉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时,又挥着拳头朝他下巴狠狠砸去。 那人被砸得脑勺朝后一仰,直挺挺地朝地面倒下去,腾起一地灰尘。 先前摔倒的壮汉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吐了口唾沫星子,瞪向唐塘的眼神就像瞪杀父仇人。 唐塘吓一跳,不至于吧?就为了俩包子? 其实哪里是包子的问题,压根就是面子的问题。他们俩好歹在这一片的流浪汉里边儿也算得上是土皇帝,跺跺脚就有人来敲背揉腿,何时吃过这种亏? 那人红着眼从腰间“嚯”一声抽出一把厚背刀横切竖切地比划起来。 “噗……”唐塘忍不住笑,一手指着那把黑漆漆的刀说,“哥们儿,等我挣钱了去买块磨刀石送你吧。看看你这破刀,都锈得能当炭烧了。” 那人的脸顿时黑得跟他那把刀有的一拼,大吼一声挥着舞着便朝他腰部斩过来。 玩儿真的啊?唐塘一个激灵弹开一大步,又突然朝那人冲过去,眼看挨近了猛地抬腿一个侧踢将他手腕震得一麻,刀哐当掉在了地上。 那人一时有些傻眼,心想这人看着路数怪里怪气的,不会是个高手吧?老子向来也就欺负欺负地头上的叫花子,可从没惹过武林门派啊!这小子说什么洪帮主,难道是江湖上某个隐居的高人? 这么一想,他顿时有些摸不着底了,动作也开始畏首畏尾起来。而他的同伴也显然是跟他想到一处去了。于是二人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捂着手腕,在以唐塘为圆心,三步距离为半径的圆上转起了太极。 唐塘双手叉腰咧着嘴得瑟的笑了两声,待那俩人转到第三圈时却渐渐笑不出来了。 这些拳脚功夫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同样让他骄傲的是他的英雄老爸。可是他老爸已经不在了,而他现在又落到这步境地,也就只有这些招式还能留作念想…… “老子要去洗澡,不陪你们玩了!”唐塘意兴阑珊地拍拍手拍拍屁股,转身走人。 “啪,啪,啪!”缓缓三声击掌声在身后响起。林子后面转出一匹高头白马,马上坐着一人,正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鬼,身手不错!” “哼!是你啊!”看清来人,唐塘忍不住对他的抠门咬牙切齿,可想想人家毕竟好心帮过自己,还是别别扭扭地抱了抱拳,“上次的馄饨,谢啦!”说着不等那人反应,抬腿朝湖的方向走去。 云大挑了挑眉,策马缓缓跟上。 那两个壮汉瞄到云大腰间晶莹剔透的玉佩,彼此相视一眼,默不吭声地拾起地上的破刀缩到一边去了。 “你跟着我干嘛?”唐塘斜眼看他。靠!这马真是高大威猛,说句话还要仰着脖子,太输气势了。 “顺路而已。”云大端坐马上,好整以暇的答道。 说是顺路,果然顺路,过了两个路口之后还在同一条路上不紧不慢地跟着。唐塘不耐烦的皱眉看他。 “看你倒的确是中原人士。不过据我所知,中原并没有哪个门派是将头发剪得这么短的。”云大翻了个身侧卧在马背上,支着肘笑眯眯地打量他,“小鬼,你是哪里来的?” “北方来。”唐塘信口胡邹,见他侧在马背上也能稳稳当当,不由一阵心惊,这人绝对不比刚才那两个草包。 “往哪里去?” “南方去。”这样的身手竟然能被我一脚踩到,真是够神奇的。唐塘心里闷着笑了两下。 “盘缠都没有,你要如何上路?” “我是洪老帮主派下来视察各地分舵的,走到哪儿都有人给我接风,不需要盘缠。”唐塘决定将洪七公他老人家一黑到底。 “哦……”云大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原来贵派做的是梁上君子。” “什么梁上君子!不就几口吃的吗!要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啊!”唐塘暴跳如雷。 “唔……果然是偷……” “喂!你到底想干嘛!我偷不偷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 嗯?唐塘狐疑地看向他。 云大嘴角微弯,突然一拍马鞍纵身跃起,出手如电朝他伸来。 唐塘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觉得脖子后面的衣领被提起来,随即脚离地面,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像个大麻袋似的横挂在马背上了! 云大轻轻一跃便上了马,坐在他后面,敲木鱼似的拿手指在他后脑勺敲了两下。 “混蛋!”唐塘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惜他身手再敏捷,对马却是完全陌生,本来身上就没多少肉,这马背上的脊梁骨还一耸一耸的,磕在他骨头上,痛得他哇哇直叫。 折腾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了一点方法,咬咬牙揪着马鬃手脚并用地慢慢挪,希望借力将自己挪个九十度,就算趴着,好歹也不能横着! 正要大功告成时,背部突然降下一股重重的压力。云大手指轻轻点在他背上,却像是叠了十块砖头一样沉。 “喂!够了!”唐塘扭头怒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大对着他笑眯眯道:“你偷了东西,自然是抓你去见官。” 认真你就输了!这种鬼话哄小孩儿呢,明明离城门越来越远,哪里来的官? 唐塘痛苦地哼了一声,没力气跟他拌嘴了,病怏怏地嚎:“有没有人权啊……我快要死了……老爸老妈……儿子不孝啊……大学还没上,早恋都没恋过,秦纪梵那个混蛋欠我的五十块钱还没讨回来,老子我特么的就要这么遗憾的撒手人寰了……” 云大看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将他手腕抓过来捏了捏,眉梢挑起:“你练的什么三脚猫功夫?怎么一点内力都没有?” “功什么夫……内什么力……你妹啊……”唐塘无力地哼哼。 云大拎着衣领再次将人提起来,这次终于让他坐在马鞍上了。屁股刚刚挪正,云大突然一甩马鞭,“驾”一声,马儿撒开蹄子向前狂奔而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唐塘被马的突然加速甩得朝后撞去,重重撞在云大的胸口。云大倒是没什么感觉,反倒是他这个撞到后背的人一阵金星乱舞。 长这么大头一回骑马的唐塘被马儿颠地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将还没消化好的包子吐出来,趴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脖子死不撒手,嗷嗷叫唤了一路。 云大被他吵得头疼,忍无可忍只好将马速慢下来。 唐塘抱着马脖子抹了把汗,心有余悸。 “大侠,你要带我去哪儿啊?人贩子不卖我这么大年纪的吧?” 云大拍拍他后脑勺,笑眯眯道:“年龄确实不算小了,不过看你这身子骨,底子还不错,倒也为时不晚。” “什么为时不晚?”唐塘扭头看他。他扭头笑眯眯的看风景。 “喂!你把话说清楚!” “到了自会知晓。” “到哪里啊?” “我说了地名又如何?你知道吗?”云大回头直视他。 “呃……”唐塘没来由一阵心虚,摆手道,“我外地人,哈哈,嗯,外地人,你不用说了。” 云大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当熟悉的山洞出现在眼前时,唐塘眼睛一亮,这山洞的位置可得记准了,不然找不到那片湖,哭死了也回不去。 他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手指在四周胡乱一指,道:“这地方挺漂亮的啊!咳……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不远,快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大侠尊姓大名啊?”唐塘开始没话找话。 “稍后便知。” “哦哦,那大侠你是哪个门派的啊?” “稍后便知。” “大侠,你是要带我去你的大本营吗?那里有没有美女?” 云大半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稍后便知。” “……”唐塘突然觉得,趴下去数数马鬃有多少根比较有意思…… 当他数到不知是第三百三十八根还是四百四十八根的时候,云大勒停马,轻飘飘的跃到地上。 “到了。”云大一甩马绳,拍了拍手,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马上的人。 嗯?唐塘从昏昏欲睡中抬起头,揉揉眼,当看到满目嫩嫩的绿色后,一双眯细的眼顿时瞪成了两个大番茄。 眼前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山谷,好几排大大小小的竹楼林立着,整个院子全是由竹子打造而成……这是一个竹子的世界啊!旁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片湖泊,四周群山雾绕……人间仙境吧这是? 真漂亮!真会享受!太他妈适合隐居了!没事来个泛舟湖上,再来个曲水流觞什么的,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唐塘羡慕不已,流着口水将面前的美景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当然,他很想再里里外外看一遍,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机会很快降临,云大站在仙境的入口处,和蔼可亲的对他招招手:“小鬼,过来。” 唐塘怀疑这么美的地方是梦境里才有的,自己说不定在做梦呢,于是恍惚着一张脸脚步虚浮地跟着云大进了院子。 里面十来个家丁脚不沾地的忙得满院乱跑,手里不是端着簸箕就是拎着篮子,见到云大纷纷行礼打招呼,那些簸箕篮子里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药草,院子里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夹杂在幽幽的竹叶清香中竟觉得十分好闻。 唐塘看见那么多人,终于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儿干吗?”嘴上随口问着,也没指望他回答。虽然并不相识,可本能地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害他。 “此处自然是流云医谷,你没听过?” “啊哈哈,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流云医谷!果然名不虚传!”听过才见鬼嘞……不过人家都这样问了,那肯定是名声在外的。 他这么一说,云大反倒有些吃惊,扭头看着他道:“真听过?都听到些什么?” “呃……”唐塘一时傻眼,结结巴巴道,“医……医术高明……” 云大勾起嘴角,也不点破,回头继续带着他朝里走去。 他们穿过了大大小小的重重院落,绕过了九曲十八弯的竹林幽径,最后在一座二层竹楼的院门前停下,门口的小童打了个福:“大公子回来了。” “师父在吗?”云大问。 “在的,院子里休息呢。” 云大轻轻推门而入,连脚步都放轻了些。唐塘跟在他身后,莫名的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3、流云公子 “师父,我带回来一个人给您瞧瞧,资质不错。”云大声音一如既往,可语气却比在路上时多了一丝恭敬。 这种态度让唐塘心里不由得更加紧张,也不知道他说的资质不错是什么意思,这感觉有点像是参加高考那时候,卷子刚发下来时不知是难是易,心里七上八下的,迫不及待要一窥试卷真容。 他在云大身后探出脑袋,偷偷朝前面看去。 树荫下的石椅上躺着一个人,着雪白长衫,身材纤长,脸上搭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看起来像是在午睡。唐塘微微吃惊。他以为这人既然是人家的师父,就算不是老头,少说也要大上一二十岁,可现在看来却明显是个年轻人。 “师父?”云大见人没动静,以为睡着了,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石椅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白影一闪,电光火石间,唐塘突然喉间一紧,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全身血液倒流,整个人惊呆了! 喉咙被两根手指掐得有些透不过气,指尖冰凉的触感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明觉得寒意倾入骨髓,可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都跟热气熏了似的争先恐后地打开,冷汗唰唰唰的往下狂掉。 刚才一瞬间的动静,别说是普通的习武之人,就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都不一定看得清楚,而在唐塘眼里更是惊悚得如鬼似魅。他明明看见人躺在那儿,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脖子就被掐住了。 他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雪白的衣袖,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胸腔里的一颗心“嘭嘭”跳的厉害,要不是喉咙不顺畅,估计都能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他毫不怀疑,这一掐再稍微加一分力,他这条小命就绝对要交待在这儿了。 手指没有再收力,看来并没有打算弄死他,唐塘定了定心神,慢慢抬起头。 眼前的人果然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相身姿都是风华绝代,每一处都是无可挑剔,可眸中偏偏要迸出冻煞人的寒意,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唐塘没有看第二眼,只是第一眼的时间看的久了些,两只眼睛傻不愣的瞪着,直直的,像是看呆了,又像是吓傻了。 对面的人轻蹙着眉头将手收回,一甩衣袖背到身后,冷哼道:“鹊山,你看上他什么了?反应如此迟钝也敢给我带回来!” “我哪里迟钝了!”唐塘听到这句话顿感羞辱,急得差点跳脚。 “耐性也不好。”那人再次下结论。 “我哪里耐性不好了!”唐塘再次暴跳,被那人冷冷的扫了一眼,顿时吓得寒毛直立,噤若寒蝉。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真正怕过谁,这是头一次由内而外惧怕一个人。这人眼神太邪了,仿佛带着血腥气的刀子,随便一眼就让他吓得出不了声,整个人就像在南极被浇了一盆水,瞬间僵了。 那人黢黑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拿凌厉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转过身未再开口。 唐塘顿时感觉笼罩在身上的压力消散于无形,暗暗吁了口气。重新抬眼看过去,这第二眼便只见到绿荫下一袭白衣,背影挺拔,身姿颀长。 “那么凶干嘛……”唐塘小声嘀咕着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脖子,那块被掐住的地方刚才明明是寒意侵蚀,可这会儿又烫的厉害,大概真是掐狠了,火辣辣的。 下意识的摸脖子摸了好久,想想自己一个没人疼得可怜孩子,挨饿受冻,到处受人歧视唾骂追打,现在还差点就这样命丧他乡,顿时觉得委屈死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忍不住对着那背影龇了龇牙。 背影突然转过身,幽幽的视线投射过来,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我耳力很好。” 手上的动作一顿,唐塘赶紧闭紧嘴巴,抬起眼视线偷偷飘过去,没想到一飘就对了个正着,顿时全身一抖,又把头垂了下去。 伸手挠了挠额头挡住一脸痛恨唾弃的表情:呸!老子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对面的人垂眼看了看地上沾着泥巴的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几根脚趾头还在互相较劲地蹭着,不由挑起眉梢朝脚丫子的主人看过去,发现遮着脑门的手也在不安分的动个不停,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头,怒道:“站好了!” 唐塘吓一跳,放下手傻看着他,愣了两秒突然炸毛:“靠!你让我站我就站?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让我站我偏不站!”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示威一般狠狠挪了挪屁股。 挪完志得意满地抬起头,发现对面的脸已经黑得快成黑炭了,两道飞镖似的目光直直戳过来。 “……”唐塘不安地挪了下屁股,慢吞吞重新站起来,不着痕迹往后挪了一步,“站就是了……凶什么……” 哎呦我靠!老子的气节!唐塘说完话再次低头侧脸抬起手愤恨地挠起了额头。 云大笑眯眯的拍拍他后脑勺,伸手掐住他腮帮子迫使他张开嘴巴,乐呵呵地说:“师父你看,牙口挺好。”无视唐塘愤怒的眼神,又扒拉着他眼皮子往上翻出一对死鱼眼,“呐,眼睛长得也不错。”一手捂住他正准备怒骂的嘴巴,一手推着他原地转了个圈,“骨架子也看得过去。” “喂!够了!”一被松开,唐塘就像被烫了脚似的,跳开老远,愤恨道,“卖牲口呢你?!” 云大笑容满面:“师父,您要是不想收他为徒,我便收了他吧。” 收徒?!唐塘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大。 这里是医谷,而他现在对医学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啊。如果他能留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 迅速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唐塘酝酿了一番情绪,猛地扑到云大身上,期期艾艾道:“鹊山师父,您收我为徒吧!我很爱学习的!我也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您就收了我吧!” “我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云大疑惑地看他。 “唉?刚刚才说的话,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我只说收你,不过却不是做我徒弟。”云大对他眨眨眼,摩挲着下巴慢条斯理道,“最近新研制了一味毒药,正缺个试药的……” 毒……毒药?!试……试药?! “啊——!!!”唐塘在愣了半秒钟后撒腿狂奔,才跑出五米,衣领再次被人拽住,他死死抠着门框,双脚在地上徒劳地乱蹬一气,“鹊山师父,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我一定会感激你的!要不你让我烧水劈柴也行,我药物过敏的啊!啊啊啊!” “闭嘴!”清冷的声音在背后乍然响起,唐塘觉得自己的头发丝正一根根竖起来,他强忍住心中的惧意,慢慢回头,正对上两道寒冽蜇人的视线,顿时吓得收住了声,吞了吞口水,双腿发软。那人手松开,他“梆”一声直直摔在了地上。 “手脚还算利索,留下来吧。”那人一甩衣袖,瞬间躺回石椅上。 云大看唐塘瘫坐在地上一脸呆傻的模样,上前踹了一脚:“还不快去拜见师父!” “啥?噢!”唐塘迅速回神,又惊又喜地跑过去站在未来师父跟前,接下来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云大。 云大恨铁不成钢,再次朝他踹了一脚:“快跪下。” 这个……有点难吧……唐塘心里开始纠结,长这么大没跪过活人……这叫他怎么跪得下去? “嗷呜……”来不及细想,膝盖窝被云大踢过来的小石子击中,唐塘痛叫一声满眼泪泡,“扑通”跪在了地上。行吧行吧,就当师父是老祖宗吧……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古人…… “元宝,去端碗茶来。”云大扬声吩咐门外的小童,那边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唐塘跪在石椅前面,状似乖巧的垂着头,视线却偷偷向上瞄去。不瞄不打紧,一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怎么看都觉得那两道戳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跟淬了毒的飞镖似的,闪着幽幽的寒光。 “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视线收了回去,不似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唐塘暗暗松了口气,仿佛肩上一下子卸掉了两块大青铜,不过答话的时候还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唐塘。” 师父挑眉:“唐塘?”好奇怪的名字。 “呃……我写。”唐塘说着赶紧拿手指在地上将名字写出来,还顺便解释道:“我姥爷起的名字,他说我出生的时候正好门前池塘里的荷花开了。” “老爷?”师父再次挑眉。 “外祖父!我外祖父!”唐塘狂擦汗。 一旁的云大关注的重点不同,眯着眼看着他名字直笑:“那你该叫唐花。” “……”唐塘抬头鄙视地瞟了他一眼。 师父收起视线,垂眸道:“今日你入我门下,便要凡事听我差遣,你可愿意?” “不用杀人吧?”唐塘说这话嗓音有些发抖,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虽然这里是医谷,可他刚才已经领教过瞬间转移和瞬间锁喉的功力了,毫不怀疑杀人这一可能性的存在啊。 “这一条我不逼你。” “那就好那就好……” “若别人要置你于死地,你却不还手,那也是你死有余辜。” “……”师父,不带你这样吓人的。 正暗中擦着冷汗,那边元宝已经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元宝也是个聪明人,先前在门口时已经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时端来的茶盘里不仅有茶,还有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 云大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将茶杯递给唐塘。唐塘接在手中,顿时心潮澎湃。 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上,怎么能不叫人激动?先不说有机会接触到传说中的武功,单是医术这一条,便让他兴奋不已。退一万步讲,他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也再不用为一只包子满大街疯跑了。 他郑重其事地将茶碗举高:“师父,请喝茶!” 茶被接走,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之后放回托盘中。唐塘抬起头开心地看着他师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拜完师以后,心中对他的惧怕竟然莫名其妙减少了几分,再一看,似乎那眼神也不那么碜人了。 “这枚玉佩你且收着,今后走出去代表的便是我流云医谷的脸面,凡事不可任性妄为。” 唐塘点点头接过玉佩,心里喜滋滋的。这玉佩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里面的暗纹流动着莹莹光泽,玉身上篆刻着一个“云”字,字形飘逸,却笔力遒劲。 “谢谢师父!”唐塘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师父看着他,俊脸隐现怒容,冷哼道:“以后在外面少给我露出这种笑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收了一个傻徒弟。” “……”唐塘笑容僵在脸上。 “噗……”云大在一旁抖着肩膀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招手道,“元宝,去跟东来交代一声,让他把后面的竹楼收拾一下,再准备点热水,以后就让他跟着四公子。” 四、公、子……?唐塘满脸问号。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云大笑眯眯道:“我是你大师兄鹊山,一会儿带你去见二师兄墨远、三师兄覃晏。不过,看你这副尊容,还是先去沐浴更衣比较好。” 唐塘一头黑线,不就是流浪了几天么……既然沐浴更衣这么重要,干嘛不让我先洗个澡再来拜师?那样好歹我干干净净的还讨喜一点啊……视线朝师父的方向飘去…… 师父俊眉一敛,冷声道:“起来吧。” 这一声赦令简直犹如天籁,唐塘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听说我们新添了一位小师弟?”门外进来两个年轻男子,前面的人眉目如画,一身墨袍衬得他肤白胜雪,后面的人穿着简洁的月色长衫,带着几分书卷气,却是星目朗朗神采奕奕,比前面的人看起来略小几岁。二人气质迥然,一眼便能猜到,前面的是云二,后面的是云三。 唐塘一脸灿烂地对着他们笑:“二师兄、三师兄,我是唐塘。” 那两人看到他俱是一愣。 书生模样的云三啧啧两声疾步走过来,捏着他的病号服的袖子将他左瞧右看,大摇其头,哀声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任意妄为,将好好的一头青丝剪掉?再看看你这一身不伦不类的穿着,实在是……实在是……唉……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唐塘看着他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目瞪口呆。 云大适时地介绍道:“这便是你三师兄覃晏,那个是你二师兄墨远。” 眉目如画的云二也走近两步,对着唐塘上下一番打量,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瞬间,满天霞彩,日月光华。云二温和地看着他,柔声道:“像只大耗子。” 唐塘:“……” 云大笑眯眯地拍拍他后脑勺:“习惯就好。” 小竹楼里,唐塘抱着东来痛哭流涕:“东来啊!还好你是正常的!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呐!东来你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啊!” 东来挠挠头,一脸不解:“四公子,你怎么啦?谁不是好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去跟公子讲一声,公子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唐塘一脸慈祥的摸摸东来的头发:“没事,没事啊,我就是发泄一下。”说着将身上的衣服扒掉,哗啦一声钻进木桶,舒服的哼哼两声,瞬间便淹没在白茫茫的水雾中。 “唉,东来,你过来。”唐塘勾了勾手指。 “什么事啊四公子?”东来乖乖凑过去。 唐塘看看四周,咬着耳朵悄声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叫什么?大师兄把所有人都给我介绍了一遍,就是没说师父叫什么。” 东来迷茫道:“公子是你师父,你喊师父不就行了。” “嗨,不是不是!我是问姓名!” 东来一脸为难。 “不是吧?这都不能说?要不要搞那么神秘啊?” 东来皱着鼻子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江湖人都称他流云公子,大概……大概就叫流云吧。” “哈?” “公子凶起来很可怕的,所以没人敢问。” “……” 4、师父骂人 唐塘前几天为一日三餐奔波得苦不堪言,一直没有精力想医院的事,现在一通澡泡下来,神清气爽,再加上生活有了保障,思维便开始活泛起来,虽然明知回去多少趟都无济于事,可心里毕竟记挂着老妈,总要瞧一瞧才能放心。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熟悉一下医谷的环境,尽快学习。说不定西医不能解决的问题,中医却能想到办法。 他自我鼓励一番后,将东来准备的干净衣服换上。只是这古代的袍子本来就宽大,走起路来很不习惯,而且衣服还是借的云三的,穿在他身上大了一号,更是碍手碍脚,出门时还被门槛磕了一下,幸亏东来就在他旁边,及时把他给拉住了。 经过一番折腾,已经将近傍晚。走到他师父流云公子的小院门口,唐塘探头探脑地犹豫了十几分钟,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惹得元宝捂嘴偷笑。 流云正在屋里写字,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却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顿时冷下一张脸来,怒喝道:“磨蹭什么!还不给我进来!” 话音刚落,唐塘就像召唤兽一样迅速出现在书房门口,瞪着眼微微喘着气。 “进来!” “噢!”唐塘生怕他再发怒,急忙抬腿进屋,结果步子跨得太急,又被门槛绊到,一个没刹住脚踩到衣摆,转眼就向地面贴去。他这一连两次绊倒其实不能全怪云三的衣服,门槛这玩意儿只有小时候在姥爷家的老房子里跨过,来到这儿总是时不时忽略它的存在。 他认命地闭上眼,快要扑到地上时,脖子后面的衣领突然被拉住,接着人就被提了起来。 为什么都喜欢拽我的衣领…… 他郁闷的想着,借着这股拉力七手八脚地爬起来,结果两人靠的太近,一抬头“咚”一声撞到流云的下巴。 ……惊!!! 唐塘迅速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刚要道歉,脚后跟突然踢到门槛,再次华丽丽的被绊到,“啊啊”的嚎叫着,舞着明显长了一截的袖子向后仰去,在后脑勺接近地面一厘米时,顿住。 流云黑着一张脸将人拎到跟前,厉声喝道:“蠢货!” 唐塘在他凛冽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师父,对不起啊!我……那个……呃……衣服有点大了……”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流云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他的脸,那神情就像真是在看一个蠢货。 唐塘顿时大为受伤,一脸沮丧地无声控诉:从来没有人这样骂过我……太伤自尊了…… 流云转身走到桌前:“过来。” 唐塘不情不愿的蹭过去。 “都会些什么?” “啊?”唐塘抬头看他,“哪方面的?” “各方面。” 靠!这种开放性题目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语数外物生化吧?还是唱歌美术体育? 流云看他一脸纠结的表情,皱眉道:“什么都不会?” “怎么可能!”唐塘跳起来,“我……我……我……我识字!” 流云默默地看了他三秒钟,最后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以后你每日除了三餐及睡觉,其余时间都要来我这里,明白吗?” 唐塘点头如捣蒜。 流云又嘱咐了几句,见他一直垂头做乖巧状,也就不再三呼六喝、冷言厉语。临了从房间里翻出一套衣服扔给他:“明天把这身衣服换上,免得到处磕磕碰碰,再去外面买两套合身的。” 衣服白如瑞雪,抹在手里又软又滑,一看就是用料很考究的,而且绝对不是新买的,是穿过的旧衣服。唐塘吃惊的抬起头:“师父的衣服?” “嗯。” 唐塘顿时眯起眼睛笑起来,就像小孩儿被赏了一颗糖似的,露出一口小白牙,十分讨喜,可落在流云眼里却变成了傻气。 “我说过了,不许再这样笑。” 唐塘笑容不改,难得地顶撞了他一句:“师父只说不许在外面笑,现在又不是在外面,也没有外人。”真是的,自己不爱笑,还不准别人笑。 流云沉默的盯着他,面容隐现薄怒。 唐塘识趣的收起笑容,突然一拍脑门惊叫道:“哎呀,不对啊!三师兄的衣服我穿了都嫌大,师父的衣服就更不能穿了!” “无妨,数年前的。”流云淡淡道,“你穿正好。” “噢!”唐塘点头,又开心的笑起来,手指在衣服料子上来来回回摩挲了好久,抬头谄媚道,“师父数年前的衣服还有第二件、第三件吗?” “……?”刀子似的眼神再次出现。 唐塘讨好的笑了笑,摆摆手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流云冷声道:“回去吧。晚饭后再过来学一些基本的内功心法。” “内功?”唐塘猛地抬头看他,眨眨眼确信自己没做梦,紧接便兴奋起来,戳着自己鼻尖儿笑裂了嘴,“我可以学内功?” “废话!不然你拜师做什么?”流云瞥了眼他要多傻有多傻的表情,皱起眉转过脸不想再多看,心里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徒弟是不是收错了。 内功啊……唐塘心驰神往,擦着口水回到了他的小竹楼,看到东来就是一阵激动地絮叨,说的无非就是要练功了啊要学武了啊好激动啊云云,颠来倒去就那么些内容。 他毕竟练过些拳脚功夫,手劲不小,可东来才十来岁的小少年,又没什么武功底子,身子骨弱的很,被他一通死掐肩膀都快脱臼了,哭丧着脸说:“四公子,开饭了。” “行行行……”唐塘拍拍他的肩,意犹未尽,“开饭开饭……” 晚饭是师兄弟四人一起吃的,桌上的菜样样都很精致,唐塘流浪了好几天,从嘴巴到食管到肠胃,全都寡淡得好像嗷嗷待脯的婴儿,口水滴滴答答的来不及擦,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长幼之别了,甩开膀子就是一通胡吃海塞。 吃了一半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抬起脸一边喷饭一边说话:“咦?师父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一直这样的……”云二话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眨,眼角沾上了一粒米,紧接着脸上又粘了两粒……温柔的视线转向唐塘,逐渐幽深,然后又亮了,是被怒火点亮的。 “噗……哈哈哈……”云大一手指着他的脸乐不可支,“哎呦仙子下凡了,哈哈哈……” 云三也丢了筷子努力憋笑,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云二小时候的确邋遢过,但早已经是过去式了,自从进了医谷,他哪一天不是体体面面的?再加上人长得漂亮,整天美的跟个仙子似的,何曾这么狼狈过?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才来的臭小子喷了饭,顿时表情扭曲起来,锉着牙狠狠道,“好!好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唐塘赶紧屁股离开凳子,捡了旁边一块抹布就要给他擦,伸到一半的手被云二迅速抓住,随即反向轻轻一扭。 “嗷呜……”饭厅里一声狼嚎冲破云霄,大半个医谷都听到了。 “你用这个脏兮兮的抹布给我擦?嗯?”云二看看他痛得揪在一起的五官,又看看他手中沾着油脂的抹布,手上又加了分力道。 “二哥我错了,我错了!”唐塘不停道歉,嘴巴怎么甜怎么来,“二哥你风姿绰约,这点小小的瑕疵不影响什么的,真的真的,还是很好看的!我马上去给你打水来洗脸!哎呦,疼疼……嘶……救命……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二哥大人有大量……” 云二把人折腾够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终于将手松开,声音恢复了温柔:“乖,去打水。” 唐塘一脸内疚地把水打了过来,一边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洗脸,一边揉着自己青紫的手腕感叹:“你这力气怎么这么大呀?真看不出来!” “力气大?”云二听着直笑,“你当我是莽夫么?这是内力啊呆子!”说着把毛巾往水里一丢,招招手道,“乖,把水倒了,过来接着吃。” “哦!”唐塘听从指挥将水倒出去,坐回桌上发现刚填满一半的肚子又折腾饿了,连忙夹了一块红烧肉,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大口大口吃起来。 云二怜悯的看了他好久,温柔的眼神能掐出水来:“我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收你为徒了。” “为什么?”唐塘嘴巴里塞满食物,勉力从海碗里把头抬起来,含含糊糊的问道。 “因为你实在是太不斯文了,师父正好缺个你这样欠揍的徒弟,心情好的时候慢慢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往死里整你。” 唐塘吓得打了个嗝。 云二幽幽叹了口气,接着道:“想当年我们拜师的时候,师父前敲后击、左试右探,恨不得将我们像个麻袋似的里里外外翻过来覆过去地检查十遍,观察了我们整整七天七夜,这才放心的收我们为徒。可你呢,三两句话就收了。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什么问题?”唐塘打着嗝儿问。 云二看向云大,云大笑眯眯的摸一摸下巴:“头脑简单之人,不足为虑……” “啪!”不等他说完,唐塘一摔筷子,拍桌而起,指着他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方向一转指向云三,“三儿,你给我评评理!” 云三非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口中食物咀嚼下咽,放下筷子,漱了漱口,又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慢吞吞开口道:“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你们一个个都有违圣人教诲,我劝不过你们也就罢了,你们何苦要拉我下水?”脸上满是愁容,说完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拾起筷子继续吃饭去了。 “……”唐塘嘴角抽搐:我为什么要找他评理?我为什么要找他评理?? 饭后,他越想越不对劲,虽然知道江湖险恶,可他师父也太谨慎了吧?收个徒弟要小心成那样,难道是有什么人要害他? “东来!你过来!”他朝东来招了招手。 东来正忙着给他铺床,闻言乖乖走过去:“四公子,你要问什么?”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问题?”唐塘诧异。 东来挠头:“不是都写在脸上了了么……” “……”云大冠给他的“头脑简单”四个大字猛然闯入脑海,唐塘摸了摸脸,神情沮丧,“有那么明显?” “嗯。”东来点点头,笑嘻嘻道,“能伺候四公子是东来的福分呢。” 妈呀,古人都这么说话的吗?唐塘对这种异常直接的表达方式很不习惯,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为什么这么说啊?” “别人的心思都很难猜,东来又不够机灵,总是担心伺候不了。四公子你不一样啊,你是好人。” 唐塘一头黑线。姑且当是夸奖吧…… “呃……东来啊……其实心思难猜的也不见得就是坏人……你看看这衣服,师父送的呢……”他吃完饭就把师父的衣服换上了,果然很合身,穿在身上妥妥帖帖的。 “我没说公子是坏人啊……”东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我!唐塘一阵心虚,郁闷地揉揉胸口:“我也没说师父是坏人,啊,哈哈,嗯,你去忙吧,去忙吧。” 东来脚步黏在原地不动:“你不是要问我话吗?” “啊!”唐塘突然大叫一声,把东来吓一跳,“我要去练功了!改天问,改天问。”话音未落人已经跳起来窜到外面不见踪影了。 “跑得好快……”东来摸摸后脑勺,“衣服果然合身。” 唐塘想象中的练功是非常拉风的,先不说那些外家功夫拿把剑舞来舞去的潇洒飘逸,就单说内功,盘膝坐在那里气沉丹田什么的,也是非常有风范的。 但是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师父说:“意守丹田。” 他摆好姿势憋着一口气,最后噗一声憋破掉了,心虚地抬起头:“师父,丹田在哪里?” 师父说:“气走任督。” 他眨巴眨巴眼睛在身上左看右看:“师父,任督在哪里?” 师父说:“掌指气海。” 他伸出手掌举到眼前瞪了一会儿,弱弱开口:“师父,气海在哪里?”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黑:“气行周天!” 他脖子恨不得缩到衣领下面:“师……师父,周天在哪里?” “蠢货!”师父终于爆发,冰刀子似的眼神嗖嗖射过来,“周天不是穴位!” 他吓得不敢吭声,心惊胆战的坐在地上。 空气静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有点坐不住了,抬眼偷觑,目光直接撞进师父的冰刀子里,吓得一阵哆嗦,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一拉他的衣摆:“师父别生气,我错了。” “你没错。” 咦? “明天先把穴位认认准,免得以后替别人施针丢人现眼。” “嗯嗯。”唐塘卖乖点头。 “晚饭时出什么事了?” “啊?”唐塘还沉浸在不识穴位被骂的悲痛中,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楞楞地看着他。 “听到你的叫声了。”流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噢……问这个啊!”唐塘恍然大悟,嘿嘿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他们闹着玩,力气不够大,手腕被捏痛了。” “嗯。”流云淡淡扫了眼他的手腕,不再多问,“起来。” “噢!”乐滋滋的爬起来。 “扎马步一个时辰。”师父撂下话甩甩衣袖进屋去了。 唐塘嘴巴张的能塞进两个大番茄:一个时辰,不就是两个小时?! 就这样,他的习武生涯在腰酸腿软、无聊犯困、一刻钟摔一跤、半小时被骂一顿的扎马步练习中开始了。 这要命的第一课不光让他身体疲惫不堪,心理也是倍受打击,以至于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他后来还特地拉住云大问了这么一句话:“阿大啊,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我来拜师啊?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天赋在哪里?我优良的资质在哪里?我现在急需你为我指点一条明路啊!” 他这样问其实是希望云大能给自己一些安慰的,但是事实证明,他高估了云大的良心。 云大笑眯眯地拍拍他脑袋:“医谷里的生活稍显沉闷,我只是觉得,带你回来或许可以添一些乐子、寻一点开心。仅此而已,你别多想。” “……” 唐塘扎完马步拖着半残的身躯爬回他的小屋,一头栽进被褥中。 东来跑过去拽他:“四公子,快起来洗澡,洗了澡再睡。” “唔……不洗了……让我睡……”他闷头盖脸的朝东来摆手。 “不行啊,快起来!你刚才出了一身汗,不洗个热水澡容易伤寒的。”东来锲而不舍地将他半个身子拖出床外。 “不洗没事……困死了……让我睡……”十指死抠着床沿就是不肯松手。 脚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东来惶恐的喊:“公子好!” “啊!”唐塘一跃而起,“师父!……嗯?师父呢?” 东来笑嘻嘻地把他拖到木桶旁边,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将人推进木桶中,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温水,惊奇地将自己双手翻来覆去地看,叹道:“咦?我手劲变大了!” 唐塘灌了两口洗澡水,咕噜咕噜地扒着桶沿爬上来,虚弱的支着下巴道:“东来……你学坏了……” 5、狐假虎威 “东来,看看我,够不够气派?”唐塘整理好衣着,展开手臂在铜镜前转了一圈。 东来莫名其妙地打量了半晌,苦恼的抓抓头发,诚实道:“虽然是公子的衣服没错,但是你和公子的气质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唉,我不是要跟师父比!你就客观的评价一下,我穿着好不好看?” “什么叫客观?” “就是……公平、公正。” “好看啊!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第一眼看到四公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山里来的猴子呢,现在一打扮,果然就不一样了。”东来真是说话越来越大胆了。 唐塘无比郁卒地捶胸:我哪里像猴子?哪里像?! “四公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在东来的眼里,唐塘应该是不计较好不好看这种问题的。 唐塘眯起眼睛,想到那几天在城里受到的种种屈辱,握紧拳头愤恨道:“我要去那家酒楼吃饭,让那个势利眼的小二毕恭毕敬地喊我一声爷!” “呦!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云大抬腿走了进来,满脸含笑。 “大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来干嘛?要陪我去买衣服?”唐塘斜眼看他。 “非也。”云大塞了一些银子到他手里,“没银两怎么充大爷?” 唐塘脸皮一红,不自在地把钱推回去:“不用,师父已经让账房支了银子给我了。” “多带点更气派,多多益善嘛。”云大又将银子推过去。 “你是在挖苦我吧?”唐塘哼了一声,不过还是道了谢。没办法,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现在他对钱特别珍惜,道完谢便埋下头小心翼翼地将银子塞进袋子里。这可是吃饭的家伙啊,千万要收好! 云大看着他的动作,微笑道:“你要如何去城里?” “走过去啊!”唐塘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将袋子塞进怀里贴着胸口收好。 “知道要走多久么?”云大又问。 “……”唐塘一愣,摇摇头。 “两个时辰。” “……好远!”唐塘抬起头,眨巴眨眼期盼地看着他,“怎么?难道你要进城?要不顺便送送我?” “不去。”云大笑眯眯的摇头,“我就问问。” “……”你是故意的。 “任重而道远啊!”云大突然长叹一句。 “什么?”唐塘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连马都不会骑,忍不住心生感慨,你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云大拍拍他的肩,摇摇头背着手走了出去。 唐塘气得跳脚:“喂!够了!不带你这样刺激人的!你给我等着!我明天就去学骑马!等我学会了咱们比一比,有种你就不要临阵退缩!我肯定会超过你的!喂!喂!你听到没有!” “听到啦……”懒洋洋的声音远远传来。 “哼!”被伤到自尊的唐塘气哼哼的带着东来出门去了。 在即将走出谷的时候,身后传来云大的喊声:“四儿啊,那银子不是给你花的,别弄错了啊!你师兄我好些天没喝酒了,给我打点酒回来!就上次你被小二推到地上的那家,他家的竹叶青特别好喝。那小二你认得的,别走错了啊!” 唐塘气的肺都快炸了,愤怒地转身朝他竖了个中指。 云大完全看不懂,笑眯眯的转身进了屋子。 “四公子……”东来弱弱的竖起中指,“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敢对我竖中指?!你小子他妈的反了!竟然敢对着我竖中指!” 东来仿佛看到他头顶腾腾而上的火焰,眨眨眼睛小声说:“我学你的……” “小孩子不许乱学!哼!”唐塘学他师父拂袖而去,才走两步突然耳后呼呼生风。一眨眼面前飘下来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 云二在他面前亭亭而立,风姿绰约,弯起唇角露出半个浅浅的小梨涡,微微一笑道:“乖,记得帮我打一壶梨花白。” 唐塘撇撇嘴将手一伸:“银两自备!” 云二笑得更加温和,柔声道:“自家兄弟,回来再算钱。”说完不等他开骂又跟天仙似的飘走了。 “他妈的一群混蛋!果然是新兵蛋子受欺负!”唐塘刚跳着脚骂完后面又有人喊。 “四儿,四儿,等等我。”云三跑得满头大汗,走到他面前停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你又要买什么酒啊?”唐塘咬牙问道。 “我不买酒,杯中之物不可贪多,喝多了害人害己。古人云……” “停!”唐塘伸手制止他,“你不会是来说教的吧?” “哦,不是不是。”云三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他鼻子底下,“按这个地址去找,上个月给这户人家看了病,到现在还没把诊金送过来。你去催一催。” “我?”唐塘指指自己鼻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当人傻子啊,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就能让他们乖乖把钱交出来?” “不是随便一个人啊!”云三指指他腰间的玉佩,“这个人家都认识的。” “切!”唐塘不屑地挥挥手,“我还说这玉佩是我偷来的呢!” 云三露出一脸憨厚的自豪笑容:“怎么可能,你说了也没人信。没人敢偷我们医谷的东西。” “我说这是仿造的。” “那也没人敢的。”云三继续笑。 “哎……算了算了,交给我吧。”唐塘收了那张纸,僵着脖子一脸警惕地看着还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云三,“还有什么事?” “噢,没事了没事了。”云三摆摆手转过身,突然又拍掌回头道,“啊!对了!” “又怎么啦?”唐塘气若游丝地看着他。 “那户人家隔壁的隔壁有一家古董字画店,你去那边替我问问有没有谢兰止的画,有的话就让他们暂且替我留着。” “好好好!”唐塘忙不迭的点头,“还是三儿你最好,最知道体谅人,知道我没多少钱。” 云三呵呵笑道:“我怕你不识货,买到赝品。所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唐塘胸闷,拉起东来埋头就走。 这一路走到城里果真花了将近半天的时间,两人都是累个半死,在路边摊儿随便买了两把扇子便进了那家“客来酒楼”。 进去之前唐塘特地将玉佩往里面塞了塞,哼哼一声,心道:等爷休息好了看我不整死你! 那店小二看他衣着不凡,便殷勤备至地迎了上来,虽然觉得他头发怪异,但一时也没能将他和之前那个邋遢乞丐联系起来,再说那乞丐他也不一定记得。 唐塘挑了个还不错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来,打开扇子一通猛扇,扇了两下觉得不对劲,斜眼一瞧,东来手里捏着扇子在旁边规规矩矩的站着呢。 “坐啊!”唐塘手一指凳子。 东来摇头:“我是下人,怎么能和四公子同桌而食呢。” “废话真多,让你坐你就坐,别跟我来这一套。”唐塘一把将他拽到凳子上,“坐好!” “噢!”东来喜笑颜开地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唐塘看着他直觉得好笑:“你不嫌热啊?” 东来立马将扇子打开,别别扭扭地扇了起来。 店小二殷切问道:“客官,要吃点儿什么?” “唉?”唐塘斜眼看他,“你怎么做生意的啊?没看到我们又累又渴吗?先上碗茶来再说!” 店小二诺诺的应下了。 唐塘摇头叹道:“东来你看,商人就是唯利是图,只知道伸手跟别人要银子,我们都快渴死了,凳子还没坐稳就急着让我们点菜,真是世风日下!” 店小二擦着汗狂奔而去。 东来凑过去悄声问道:“没这么严重吧?” “有!很严重!”唐塘严肃地看着他,“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把小事做好了,你怎么做大事?往小了说,他们连碗茶都不晓得给,还怎么做大生意?往大了说,一个人唯利是图就算了,万一每个人都那么坏,这世道不就乱套了嘛!” “嗯,四公子说的有道理!”东来一脸愤慨的点头。 临桌几个靠的近的人听到这番话都转过头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东来你看,枪打出林鸟。”唐塘用扇子将自己和东来的脸遮住,“在相对安静的地方,你要是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别人注意到。所以在外面说话一定要小心,不然你就像被打死的鸟一样,被别人的目光盯死!” 虽然不知道打鸟的枪是什么,可一通解释下来,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懂。旁边的人一通咳嗽,纷纷调转视线认真吃菜。 “噢……”东来恍然大悟,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四公子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客官,您的茶来了,要吃什么随时吩咐。”小二其实一直在疑惑这位眼生的公子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可看那架势又不敢得罪,便匆匆忙忙沏了两碗上好的碧螺春来。 他这通马屁拍的着实是不痛不痒,因为唐塘和东来都是不懂茶的人。东来还知道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慢慢喝,唐塘直接举起碗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看的小二好一阵肉疼。 “点菜点菜。”唐塘对店小二招手。 小二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公子您看,我们店的菜样样精品,绝对是物超所值,您慢慢挑。” 唐塘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家店的生意还做得挺周到,竟然用丝绸做了菜单,虽然不能跟现在的图文并茂相比,但上面的字却写得很漂亮,估计还是请的哪位文人骚客动的笔,不由感叹道:“这菜单真漂亮!” 店小二顿时面露得色,自豪道:“那是自然!这菜单可是谢公子的真迹,只有咱们店才有。不少人买不到他的字画便会来咱们店里吃饭,看看这菜单也算是一饱眼福了。” 唐塘就随便发了声感慨,没想到引来他这么一大串长话,顿时心里老大不爽,拉着脸道:“哪个谢公子?” “啊?”店小二诧异道,“谢公子,自然是谢兰止公子啦!哪还有第二个谢公子?” 这名字挺耳熟的嘛……唐塘很不爽地对着店小二翻了个白眼,将菜单拿在手里抖了抖,道:“点菜!” “唉!好嘞!”店小二连忙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唐塘将菜单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八宝酱桂鸭,瑞雪兆丰年,吉祥狮子头,鲤鱼跃龙门……” 店小二不敢让他慢点说,只好睁大双眼满头大汗的默记。眼看着整个菜单都快点完了,小二有点傻眼,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不会是要外带吧?想到这有可能是一桩大生意,店小二的热血沸腾起来了。 “嗯……这些……”唐塘将菜单一扔,“统统不要!” 什么?! 店小二青筋直跳,可想了想还是压住怒火,恭敬道:“那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东来吞了吞口水,努力将目光从菜单上移开,一脸期待的看着唐塘。 唐塘不耐烦的拿食指点着桌面:“汉堡,薯条,可乐,鸡米花,有吗?” “这……这没听说过啊……不知需要哪些食材?我去问问厨子能不能给您做出来?” 唐塘拍桌而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我怎么吃饭啊?” 一旁桌上有个人年轻人看不过去了,正要站起来,被同桌的人按住,哼了一声复又坐下去。 店小二一愣,这下是完全可以肯定了,这人就是故意来找茬儿的,顿时恶性毕露,撸起袖子道:“敢情你是来踢馆的啊!” 唐塘抬起下巴桀骜地冲着他。 店小二被戏弄了那么久,恼羞成怒,当下便要请示掌柜的喊护院来打人。 唐塘左脚一抬踩在凳子上,腰间的玉佩立马亮了出来,扇柄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也不说话。 那店小二眼角瞟到玉佩,脸色刷的一下子就惨白得毫无血色,抖着嘴唇道:“这……这……这位是……是四爷吧?”流云医谷的几位爷都见过,眼前这位却眼生得很。看来江湖上传言的流云公子新收了一位弟子这件事所言非虚啊! “哎呦四爷,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四爷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四爷您要吃什么,小的立马着人去做。”店小二出了一身的冷汗。 唐塘扇子一转打了开来,慢悠悠重新落座:“有酒吗?” “有的有的!四爷您要喝哪种?” “竹叶青、梨花白,各打二斤,我要带走。” “是是是!”小二连忙点头应下,愿意在这儿买一样东西便表示不计前嫌,那他的一颗心也可以先落到肚子里了。 唐塘架子摆完了,心里也爽了,突然对他咧嘴一笑:“去吧,我等着。” “是是是!”小二连奔带跑地去了后厅。 唐塘拉过东来,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我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东来笑嘻嘻的捂着嘴不停点头。 唐塘直起身子清咳一声,状似随意的朝四周扫了一圈。有几个人歪过来侧耳倾听的身子立马坐直了。刚才想要打抱不平的年轻人看了他一眼,不屑的扭过头去。 唐塘看着他的方向施施然开口:“东来啊,你要记住啊,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人活着要动脑子啊!” “嗯。”东来郑重点头。 那年轻人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同桌的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没多久,店小二便将两壶酒送了过来,又点头哈腰地将他们二人一路送到大门外。 等人走了,那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臭着脸冷哼一声。一旁的人压低声音道:“原本以为流云公子新收的徒弟是个有嘴没牙、不知轻重的废物,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简单呢……” “哪里不简单?无非是仗着流云公子的声望作威作福罢了!哼!” 走在街上,东来委委屈屈地拉了拉唐塘的袖子:“四公子,我们不吃午饭了吗?” “咦?谁说的?酒楼又不止他一家,你要爱吃,改天再带你去。今天先换一家。” “噢。”东来放下心来。 “咦?”唐塘向另一边看过去,“东来,你要吃糖葫芦吗?” 东来一头黑线:“四公子,我已经十三岁了。” “……” 6、翡翠扳指 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小会儿,找了家门面不错的酒肆进去胡吃海喝了一顿。唐塘向来吃相不算斯文,而东来又还是带着点小孩儿心性,知道他性格随和便更加放得开,两人一通你追我赶将满桌的美味珍馐扫荡的一点残渣都不剩,直把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等他们走后,那店小二还在喃喃自语:“我滴个乖乖……四爷是不是不受云爷待见,没给吃好喝好,所以才出来解馋啊……”话没说完就被掌柜赏了个毛栗子。 “东来,接下来我们要逛哪里啊?”唐塘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含糊不清地问着话。 东来无语地看看他手中的糖葫芦串。 “嗯?怎么不说话?”唐塘看了他一眼,把糖葫芦伸过去,“你也要吃?” 东来摇头。 “来嘛来嘛,吃点。饭后吃甜点很正常,没人说你幼稚的。” “……”东来鼓起勇气说,“四公子,不能再逛街了,还要买衣服、还要催帐,再逛就来不及赶在天黑前回去了。” 唐塘嘴一撇,无奈地把纸条拿出来。 果然如云三所言,那户人家见到他的玉佩,二话不说便让管家取来了一叠银票,并且一再表达歉意,说家中小女即将出嫁,忙里忙外的将这件事给耽搁了,希望流云公子不要介怀,临了又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将他里里外外狠狠夸赞了一番,一表人才、英雄少年云云。 “好说,好说。”唐塘笑眯眯地将银票纳入袖中,气质翩翩地跟人家道了别。一走出视线,拉起东来就是一路狂奔,拐进一条巷子后迫不及待地将银票拿出来数了数,心满意足的叹了口长气,重新将银票小心翼翼的贴近胸口收好。 东来刚才还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这时却有点哭笑不得。 “东来啊,老天待我不薄啊。你看看你看看,随随便便看个病就是上万两银子。啧啧……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东来一脸好奇。 “傍大款啊!”唐塘大手一挥,豪言壮语道,“你哥哥我现在傍上大款了,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怎么都少不了你那一份!” 听不懂“傍大款”,“吃香喝辣”却是明白的,东来抓抓头发:“四公子,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的,先前还觉得你特别像公子呢,现在又觉得你像我老家的王半仙了。” 如果东来活在现代,他就知道“忽悠”这个词有多么形象生动了。 二人出了巷子,又去了趟古董字画店替云三传话,唐塘这才想起为什么先前觉得那店小二说的谢兰止名字很耳熟,原来就是云三要买的字画的作者。 他在里面绕了一圈,这个宝贝看看,那个宝贝摸摸,咬着东来耳朵问道:“师父平时喜好什么玩意儿?” 东来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摇头道:“东来没伺候过公子,不大清楚。” “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除了看书练武,有没有别的事做?” 东来翻着眼珠子又是一通苦想:“我听元宝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公子在休息。大概,喜欢睡觉吧……” “……” 唐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师父平时会因为什么事什么东西高兴啊……整天板着个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无欲无求似的,难道真的是神仙? 出了古董字画店,又去买了两身衣服。原本他觉得自己以后也是要当大侠的,当然白衣翩翩比较潇洒帅气,可自从看见师父穿白衣后,他便觉得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将白衣穿得那么好看了,最后挑来挑去挑得很不耐烦,闭着眼睛随便拿了两件。 买完衣服出来之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背后感觉毛毛的,像针刺似的。 想到武侠小说里常有的情节,唐塘的敏感雷达全部打开,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什么都没发现,于是继续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不甘心地在各个墙角廊柱周围扫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皱着眉头继续走。 东来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四公子,你怎么了?” “嘘……”唐塘悄声道,“我觉得不对劲,背后刺刺戳戳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们。” 东来被他一说也有点紧张了,疑神疑鬼地左右看,突然“咦”了一声,从他背后捡起几根头发举到面前:“你是不是说这个?” 唐塘直着眼咳嗽两声,不自在地抢过头发扔掉了。 经过一个路边摊时,唐塘被上面的翡翠扳指吸引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师父那张冰山一样的脸就开始在眼前晃啊晃。他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大佬都是要戴这个的,师父还没有呢。”二话不说便将那扳指买了下来。 东来笑嘻嘻道:“四公子,你对公子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唐塘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从旁边买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塞给他:“大好人送给你的,无聊的时候找元宝他们一起玩。” “呀!”东来一声惊呼,拿着毽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 两人正准备走,斜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伸手拽住唐塘胳膊,牙缝里蹦出句话:“臭小子!终于逮到你了!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 嗯?唐塘看着眼前的人一脸莫名:“大哥,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就是你臭小子!化成灰我都认得!快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唐塘一阵头痛,把胳膊挣脱出来,语重心长道:“大哥,你看看清楚!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少废话!看招!”说着便抬起掌来。 “喂!”唐塘一把将傻掉的东来拽到身后,抬起胳膊挡掉那一掌,“有毛病啊你!” 那人再不言语,眼看着又要来第二掌。 “快站远点儿!”唐塘匆匆忙忙推开东来,一闪身躲过了那人的攻击。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喝了一声再次出掌,比刚才那一招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唐塘看得心惊,眼看着那一掌贴到跟前,突然侧身发力接住他手腕反向一扭,那人就势将身体扭过去,唐塘趁机抬腿撞向他后膝,一个擒拿将那人压制住。 唐塘正要对他发问,眼前突然一花,等看清时,手中被制住的人已经脱离他掌控趴在了地上,身上多了一圈银链子。那条银光闪闪的链子倏地一下收起,飞入旁边一个青衫男子的袖中。那男子上前两步对地上的人踢了一脚:“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连云四公子都不认识!” 唐塘疑惑地看了男子一眼。 地上那人连忙爬起来,对着唐塘痛哭流涕地道歉。一旁的男子冷声道:“狗东西,再不滚就削了你的脑袋!” 那人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青衫男子满脸微笑地向唐塘走过来,拱手道:“云四公子,久仰久仰!” 这人变脸真快!唐塘观察了他一眼,便直觉的不喜欢这个人:“你是?” “在下青衣派弟子童聪,因家师之命来此处办事。不想这么巧能在此和云四公子相遇,实在是有幸之至。”那人一脸热情道,“家师与流云公子也有过数面之缘,对流云公子的修为一直是敬佩有加。今日再见,咱们两派也算是有缘分,相请不如偶遇,云四公子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到一旁的仙醉阁喝一杯?” 唐塘被他这一通绕来绕去的话绕的头晕,叹了口气道:“喝酒嘛,改天也可以。兄台要是不介意,我还是先去追刚才那人吧。” 男子脸色微变。 唐塘接着叹气:“兄台有所不知啊,我是师父捡回家的孤儿,从小就和家人失散了。我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一直在找寻他的下落。刚才那人说我偷了他东西,可我没偷啊……我就想,或许是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就很有可能是我的同胞弟弟啊!”说着抹了抹干涩的眼角,“想不到他已经沦落到以偷窃为生,我若不将他找到,愧对祖宗啊!” 男子脸色已是非常难看,顿足道:“刚才真不该让那人跑掉,实在是在下考虑不周。” 咦?不是你故意放人走的嘛?唐塘再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人已经走远了,今天就算了。既然我弟弟在此处出现,我总会想到办法将他找出来的。反正都找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时。对了,我要赶在天黑前回去,不然师父会将我痛打一顿。你看今天……” “如此……在下便不留云四公子了。改日一定登门谢罪!”男子拱手道。 “哎哎,兄台言重啦!我走啦!拜拜……”唐塘拉着东来转身便走。 身后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旁边走出来一个人,躬身道:“要不要属下重新安排一次?” “不用!”男子摆手道,“此人说话似真似假,不好对付,先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惹恼了流云公子,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四公子,你真的还有一个弟弟啊?”东来一边问一边埋头把玩鸡毛毽子。 “对啊!”唐塘随口答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失散的?” “六七岁吧。” “你们是不是感情很好?” “还行吧,老打架,不过他总是打不过我。” “四公子你真厉害!” …… 东来当了一路的好奇宝宝,等二人回到医谷已是掌灯时分。 唐塘将两壶酒往桌上一摆,云大、云二立马喜滋滋地拔了瓶塞闻,然后各自将自己的那一壶酒领回了家。云三听说字画给他留着,也是高兴得不行,拍掌说明天就要出谷买画。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将晚饭吃了。唐塘突然想:师父会因为什么高兴呢? 晚上练功的时候,唐塘问道:“师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流云冷哼一声:“练功的时候不要说话!” “扎马步为什么不能说话?扎马步是用腿扎的,又不是用嘴巴……”正说得起劲,对上流云突然严厉起来的目光,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最后化成自言自语的咕哝声,“一个人吃饭多冷清啊……” 练武之人都是耳聪目明,流云脸色微变,看向他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将他嘴巴缝起来:“扎马步必须提气!” 唐塘乖乖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一弯镰月逐渐西移,唐塘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腿肚子一个劲儿抽筋,人已经累得处于半昏迷状态,还是咬牙死死撑着。 半明半暗的月色中,流云面对竹林长身玉立。唐塘被汗水迷蒙的双眼看过去,只见沉沉幽绿中点缀着一片如雪的白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清冷。 “今日出门,可有遇到什么事?”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唐塘恍惚了一阵才明白过来是师父在问话。 “怎么不说话?”流云转身看他。 他眨眨眼,一脸无辜,用手在嘴巴上做了一个封胶条的动作。 流云沉着脸道:“准你开口!” “刚才还说扎马步不能说话呢……”唐塘一脸委屈,紧接着突然打了个哆嗦,知道师父又用那种眼神盯他了,连忙一五一十地将遇到的事情给说了,当然酌情过滤掉一些本人胡说八道的内容。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师父的脸色,发现并没什么异样,心里猜测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应该是他意料之中的。 流云淡淡道:“此类事情以后还会出现,只是人不同,手段不懂罢了。他们也不敢真拿你怎样,你只需和他们周旋一番及时抽身便可。” “周旋啊?这个我拿手!”唐塘乐呵呵的点头,结果人一放松,腿突然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师父,我错了。” “算了,今天就练到这儿。你起来吧。” “噢!”唐塘痛痛快快的答应,又慢慢吞吞地爬起来,站着还是觉得腿肚子抖个不停。 他苍白着一张脸,伸手在怀里摸摸索索半天,终于把那枚扳指掏了出来:“师父,送给你的。” 流云疑惑的接过去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皱眉道:“我又不用弓箭,要这东西做什么?” 啊?唐塘眨眨眼:“关弓箭什么事?” “我见连老堡主的手上戴过,这是拉弓射箭时用来护住手指的东西,你说关弓箭什么事?” 师父,你不能这样好心当驴肝肺啊! “师父,你不觉得作为一个老大,戴上这扳指会特别有气势吗?” “老大?”流云的表情变化开始向莫名其妙这个方向奔去。 “呃……是这样!”唐塘拿过戒指往自己拇指上一套,虽然有点大,可不妨碍他表演。他戴好后做出一个喝盖碗茶的手势,表情异常生动,“师父你看,是不是很有派头?” 流云一脸费解的看着他。 唐塘对他咧嘴一笑,突然拉过他的手。 流云手指微颤,本能的抵触这样的肢体接触,皱起眉头正欲将手收回,就见唐塘非常迅速地将扳指套到他大拇指上。 流云见他眼中晃动着月色的碎光,亮晶晶的,满脸的兴致高昂,破天荒的忍住了抽手的冲动,由他捏着手指举到自己面前,兴致勃勃地展示给他看:“呐!怎么样?” 月光下,流云的手指显得有些晶莹剔透的白,在艳翠欲滴的扳指衬托下,流动着盈盈的润泽,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唐塘看得有些发愣,喃喃着自言自语道:“原来戴扳指还有这种效果……” 流云看了他一眼:“何种效果?” “好看啊!”唐塘低下头摸摸后脖子,莫名其妙的一阵心虚。 流云将手背到身后,淡淡道:“行了,我且收着。你回去吧。” 唐塘见他收下,顿时笑开了花,正乐呵呵地准备离开时突然又想起白天的事,抬头问道:“师父,那些人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柿子要挑软的捏,你是我最小的弟子,他们不找你找谁?” 师父你说话太狠了!这问题的关键词是“为什么”,不是“我”啊! 被称作软柿子的某人胸闷地拖着残躯回去了。 洗完澡,唐塘见东来捧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塞进盆里准备端走,赶紧踩着鞋踢踢踏踏的跑过去将人拉住,一把抢过师父的那身白衣抱在怀里。 “四公子,你要做什么?”东来不解的看着他。 “啊……”唐塘愣住,对呀,他要做什么啊?愣了一会儿,伸手在衣服上摸了摸,又重新塞给东来:“师父的衣服要分开洗,洗干净晒干后仔仔细细叠好。” 见东来点头应允,这才放心地重新爬到床上去,人还没躺下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拖着东来问道:“师父是不是很不爱笑?” “嗯。”东来点点头,“没人见他笑过呢。” 唐塘一愣:“……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公子一直就是这样的。” 唐塘躺回床上,一脸烦恼的抠了抠下巴:“那连他高兴还是不高兴都看不出来了……”也不知道那扳指他是不是不喜欢,一点表情都没有。唉……怎么碰上这么个除了发怒就是面瘫的师父…… 7、竹楼醉酒 扎了几天马步之后,唐塘开始了正式的学习生涯,很有规律的安排着每天的学习时间,上午在自己屋子里看医书,下午拿着把剑像模像样的学着一招一式,晚上便是扎马步以及他一直觉得神秘不已的内功心法。 过于规律的节奏让他产生了一些恍惚的错觉,好像在学校上课那样,这节课学什么,下节课学什么,根据课程表一天一天的进行着。他算了算时间,如果没有因为出车祸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踏入高等学府的大门,做一个所谓的住在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 他把头从医书中抬起来:“东来,你识字吗?有没有上过学?” 东来一直无忧无虑的小鹿般的纯净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小时候爹教我认过几个字,不过没钱上学堂,后来我爹娘都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人教我认字了。” 唐塘摸摸他脑袋:“呐!别苦着一张脸,哥教你!” 东来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晶晶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黯淡下去:“不行的,你每天要花那么多时间学医练功……” “这个你不用担心,空闲时间我还是有的。呐,你先去找几张白纸,我吃完中饭休息的时候来教你。” 东来一下子开心起来,乐呵呵的找纸去了。心想着,以后四公子不在的时候,他就有事情做了,虽然平时也很爱玩,可心里明白,多识几个字总是好的,识的字越多,以后能为四公子做的事就更多。唐塘要是知道他这么忠心耿耿,估计又要扶额长叹古人的一根筋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唐塘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他觉得古代私塾里那种摇头晃脑死背书的学习方法实在是迂腐至极,简直就像捧着脑袋往石头上死磕,怎么看怎么蠢。虽然现代教育有很多弊端,但基础的一些东西还是有进步和可取之处的。 于是他拿起细毛笔,非常笨拙地将a o e等汉语拼音和一些简单的汉字写到纸上,并一再声明他虽然字写得丑,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有料的,绝对是够格做他老师的。东来当然是忙不迭地点头。 他又再三嘱咐,这些东西千万不能给别人看到,尤其是他师父。毕竟他师父偶尔会来检查他的功课,被发现了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东来不疑有他,非常郑重地做了保证,反正四公子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 唐塘满意点头,教了他基本发音之后便又跑去师父那里练功了。 一段时间下来,等东来学会借着拼音读字的时候,唐塘已经能将人体的所有穴位在哪个位置、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背的滚瓜烂熟,唯一的缺憾就是理论有余而实践不足。 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三下两下将衣服扒拉下来,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东来进来的时候在书桌前没看到人,又往里走了几步,就见他正手里拿着本书,赤条条的站在铜镜面前。 东来咦了一声,回头看看外面艳阳高照,疑惑道:“四公子,你要洗澡吗?我这就去给你打水。” “唉!不用不用,你做你的事,我在学习。” 东来抓抓头发,一脸不解:“你怎么不穿衣服学习啊?” “这样学得比较快啊!”唐塘随口答道,一边比照着书上的图在自己身上找位置,碰到危害不大的穴位还特地按下去试试感觉。 东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在学习,于是皱着一张小脸冥思苦想着离开了:脱光了衣服真的学起来比较快?那我是不是也要脱光衣服认字呢?于是脑海中好一番天人交战,一边觉得这方法看起来怪怪的,一边又觉得四公子说的话一向很有道理。 他一路走一路思考,想得太认真,完全没看到流云正从另一边走过来。 流云也跟东来一样,走进去看书桌前没人,就又往里走了几步,结果就看到赤裸的唐塘正大喇喇的站在那儿念经。 他跟东来不一样,东来平时伺候惯了,看得坦坦荡荡,他却习惯在洗澡时坚持一个人,连元宝都要在外面候着才行。这一下突然看到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顿时深受刺激,急忙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唐塘一扭头看到他站在房里,连忙热情地打招呼:“师父!” “把衣服穿起来。”流云的声音带着点冷意。 “噢!”唐塘听话的将衣服穿好,拾起书走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师父,幸亏进来的是你,不是三师兄,不然又要被他说教了。” 流云刚准备好教训他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在认穴位?”流云看着他手中的书道。 “嗯。”唐塘偷偷瞄他的手,发现那个扳指依旧没有戴,不由得有点失落。 流云坐到他书桌前,拿起书考了他几个问题,见他每一题都回答得很妥当,这才脸色稍霁。 唐塘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话刚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流云拿着书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声音冷了下来:“问这个做什么?” “呃……”唐塘挠挠头,歪着嘴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理由,“这……这个……想着哪天到师父的生日了,我们聚在一起庆祝庆祝……热闹热闹……” 流云眼中闪过戾色,突然站起来一把扣住他咽喉,将人拉到跟前,阴沉的脸与他相距咫尺,冷冷的声音从嘴里蹦出:“庆祝?” 唐塘脖子一痛,吓一大跳,瞪直的双眼惊恐地看着面前陡然被阴霾覆盖的脸,顿时感觉到一阵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整个屋子都被黑暗笼罩住,密不透风,呼吸不畅。 “师父……”唐塘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在这么吓人的气氛下还敢开口,“你怎么了?” 流云看着他不说话,冰冷的瞳孔中风暴涌动,隐隐透着一股血腥气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轻轻一捏,便将他像捏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捏死。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唐塘声音开始发抖,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师父别生气……我……我错了……我下次不……” 流云突然松开了手。 唐塘脖子上陡然失去了支撑,脚下没找准力道,身体顺着惯性前倾,一个踉跄便闷头盖脸地朝着师父胸口撞去。 不得了!这撞上去不是火上浇油吗!唐塘紧急刹车,七手八脚地调整自己的重心,在鼻梁快要贴到师父前襟的一瞬间硬生生止住了冲力。 肩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唐塘一愣,借势站稳了身子,等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转过身,见师父正负着手站在门边,纤长的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连带着整个背影都添了几分柔和,一瞬间似乎屋内的黑暗也消散于无形。 唐塘眨了眨眼,半天没回过神,下意识地走了几步靠过去,停下,盯着师父背在身后的手,极度怀疑刚才片刻间的风暴只是做了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他抬起手摸了摸发烫的脖子,又觉得那不是梦,是真的。 “不大记得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仿佛刚才一瞬间的风云变色从未存在。 唐塘还在摸着自己脖子上被掐过的地方,脑子里迟钝地思考着师父说的不记得是指什么。 流云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动来动去的手指上,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抬腿跨出门槛。 阴影消失,阳光突然洒进来,唐塘手一顿,这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猛地反应过来师父刚才的话是在回答他问的生辰是什么时候的问题。 “不大记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凶什么……”唐塘再次摸了摸脖子,看着消失在院门外的衣角,没来由地感觉一阵脱力,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经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出,唐塘对师父又多了一分惧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触碰了师父的某根底线。他拿全部身家发誓,以后打死他都不在师父面前提生辰这两个字。师父发起飙来实在是太恐怖了,要不是最后关头及时刹车,那一通狂风暴雨啪啦下来,估计自己早就死无全尸了! 想是这样想,不过师父毕竟没有真拿他怎么样,唐塘就这样在某种莫名的有恃无恐的心境中心大地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没几天就回了劲儿。 当每天碌碌无为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难熬;可一旦换成充实的生活,便很容易就能体会到什么叫白驹过隙、时光如梭。 在学校上学要同时学好多门功课,而在这里只有两门,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一个多月的学习成效显着到让唐塘自己都不敢相信。如今他已经有点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的感觉了。 竹楼是种非常适合练习轻功的工具,因为墙面上到处都是着力点。他借了三次力,终于成功的跃上了二层竹楼的楼顶,只是站上去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前功尽弃一头栽下来。 “四公子,你小心点啊!”东来在下面看得胆战心惊。 “没事!”唐塘抹了把被汗水黏在脸上的碎发,对着下面一脸灿烂的笑起来,“东来,你去帮我跟大师兄借点酒来。” 东来去了,结果酒没借到,把人给招了来。 云大为了刺激他,特地拿了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来,脚尖一点便轻飘飘地坐到了屋檐上,非常潇洒的支肘侧卧,三口两口就将葫芦里的酒喝光了,砸吧砸吧嘴道:“哎呀,真可惜,最后几口也没了。” 唐塘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哼哼两声没有说话。 第二天午饭过后,唐塘对着东来这般那般的吩咐了一番,东来神秘兮兮的点头,然后跑到云大的院子里,拉着云大的贴身小厮青竹踢毽子。 唐塘绕着他们走了进去,找到正在看书的云大:“大师兄,刚才听二师兄说,你已经连续三次下棋输给他了,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那个混小子真有脸!全都给我反着说!”云大捶桌而走。 唐塘等他出了小院,连忙窜进他屋子东找西翻,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一个精致的小酒坛,嘿嘿阴笑两声,抱着酒坛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临走还给东来使了个眼色。东来接收到他的讯息,装模作样的又踢了两脚,迅速撤离。 唐塘猜到这坛酒是云大故意存着的,必定不会急着喝,因此也不担心短期内被发现。 晚上练完功洗完澡,他便迫不及待地将酒坛拍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东来凑过脑袋闻了闻,感叹道:“四公子,你可真会挑!我不懂酒也觉得这是好酒。” “非也!”唐塘摇头道,“我也不懂酒,这是我瞎撞到的。” “四公子,我没见你喝过酒啊,怎么今天突然想喝了?” 唐塘神秘一笑:“气氛,懂吗?” 东来挠挠头,又摇摇头。 考虑到自己三脚猫的轻功实在是有点危险,唐塘让东来找了个云大那样的小葫芦,小心翼翼的灌了点酒进去,当然也不忘赏了几口给东来,然后将坛子细细密密地封好,藏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一切准备就绪,他掸了掸衣服,昂首挺胸地走到小院中,纵身一跃,借力在墙上一点、再一点,终于成功看到了屋顶,但是没想到最后一步跨小了几厘米,脚尖在屋顶上一滑差点踉跄得倒栽下来,吓出了一声冷汗,最后顺利地上了屋顶,不过就是姿势难看了点,是抱着屋檐爬上去的。 他仰面躺下,擦了把汗,不由感慨道:这大侠可真是不好当啊!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胳膊枕到脑后,翘起了二郎腿,无比惬意的欣赏着满天的繁星,头一回体会到幕天席地的洒脱滋味,果然有了那么点大侠的感觉。 “嗯,等满月的时候再来这么一次!到时候对着月亮念几首诗,哈哈,完美!”他举起葫芦喝了一小口,觉得滋味果然不错,便开始回想学过的哪些诗句是跟月亮有关的,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三岁就背的滚瓜烂熟的“床前明月光”。 唐塘望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空,沉默了半晌。 “老妈……”他举起葫芦又喝了一口,抬起胳膊盖住眼睛,喃喃道,“我过两天就回来看你……” 草丛里断断续续的蟋蟀鸣声,衬得黑夜越发的沉寂。 不远处的另一个屋顶,流云静静地站立着,视力再好,在这漆黑的夜幕下也看得不甚分明,只能借着点点星光隐约见到一条腿在那里晃啊晃,渐渐地便不再动弹。 他足尖轻点,悄声落在唐塘身侧,低头看了一眼,不由皱起眉头。 唐塘已然喝醉,对身边的动静毫无所觉,嘴里吐着泡泡,含含糊糊地轻声呢喃:“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他将唐塘打横抱起,轻轻落到地面,一回身便看到东来正费力地拖着一把梯子走过来。 东来先前觉得唐塘在上面时间有点久了,担心他着凉便在下面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就赶紧去找了把梯子来。 “呀!四公子怎么了?!”东来一紧张,忘了对流云行礼。 流云也不甚在意,淡淡道:“喝醉了。”便将人抱进屋子放在了床上,临走前对东来吩咐,“给他擦一擦。” 第二天,唐塘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过来,半闭着眼睛敲了敲脑袋:“东来,我好像酒量不行……” 东来将他扶起来,又拿热毛巾给他擦脸,点点头道:“四公子你昨晚喝醉了。” “啊?”唐塘抬头看他,“你怎么把我弄下来的?” “不是我,是公子将你抱下来的。” “师父?”唐塘眼睛突然瞪大,一脸惊恐,酒也吓醒了大半。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东来又拧了把毛巾,连声安抚,“我看公子并没有生气,应该不会责怪你的。” “真的啊?” “嗯。”东来点头,“公子没必要在我面前装作不生气啊,我看到他没生气,应该就是真的没生气。” 唐塘拍拍他的肩膀轻笑起来:“东来,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哈哈!” 东来被他这么一夸,心里好不得意,立马喜滋滋地咧嘴笑开了。 “云小四!你给我滚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狮吼,震得唐塘头皮一阵发麻,刚刚好受点的头又痛了起来。 “完了完了,讨债的来了……”唐塘抚着额头躺下来装死。 8、师父为盾 云大将脚步踩得咯吱咯吱响,全身上下都腾着熊熊怒火,站在唐塘的床前怒目而视,把东来吓得不停缩脖子以降低存在感。 唐塘把被子往上拉了几分,虚弱地咧嘴而笑:“大师兄啊,那么快就发现了啊……” “酒呢?!我的酒呢?!”云大咬牙道,一斜眼看到东来正无意识地瞄着床底下,愤愤然掀开床单蹲了下去。 唐塘拍着脑门看向东来:“哎呦东来你个没出息的二货……我被你害死了……” 东来绞着手指缩到角落,可怜兮兮道:“四公子我错了,大公子他好凶……我,我一时没扛住……” 云大整个人都趴到地上去了,费劲地钻着脑袋在床底下一通摸索。唐塘支着身子把头探出去,就见到云大撅着屁股呈狗爬状露出半截身子在外面,为了他那一坛子要命的好酒什么形象都不顾了,顿时捂着肚子闷笑不已。 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跳下去,砐拉着鞋悄无声息地站在人屁股后面,抬起脚眯起眼,左右晃了晃,瞄准…… 云大终于摸到了他的宝贝酒坛子,正要伸手捞住抱出来,眼角瞟到对面的东来正蹲在那儿看着他笑,顿时拉下脸对他凶巴巴地吼:“笑什么笑!不许笑……哎呦!” 防不胜防,云大屁股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脚,整个人朝前一冲,额头在酒坛子上重重打了个啵,发出“咚”一声闷响,紧接着撑不住的上半身全部朝地面扑过去…… 啪!……彻底摔着了。 云大捂着额头愣了好一会儿,又抬头跟蹲在对面的东来大眼对小眼地瞪了半天,咂摸咂摸心思,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顿时,全身的怒火拔地而起,气势汹汹地捶地怒吼着:“臭小子!我要你好看!”,手脚并用地倒退着就要从床底下爬出来。 唐塘一看那架势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刚才是趁着他在床底下行动不便又没怎么提防他,才能轻易得手,这要是让他钻出来,凭自己那点打牙祭都不够的功夫,哪还有活路? 一不做二不休,抬起腿来又是一脚踹上去!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小命,那力道狠的,就跟积了八辈子的血海深仇似的。 咚!…… 云大倒霉催的再一次扑回了大地。 静默了三秒。 “云小四!!!”狮吼声透过床板和屋顶杀气腾腾地冲天而起,“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你你…… 四面环山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得天独厚的音响条件。 占地面积极为宽广的流云医谷,在各个或大或小的角落,不同身份的人放下各自手中不同的活儿,做了一个及其一致的动作:一脸迷茫地抬头望天。 流云的小院子里,元宝正站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磨墨,耳中突然传来这一声凄厉的鬼哭狼嚎,吓得手一抖,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就见到他家公子的毛笔尖儿唰一下滑出去老远,把写了大半页的字,毁了…… 唐塘捂着耳朵胆战心惊地看着云大从地上以慢镜头的动作撑起了身子,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再上去补一脚。 毕竟现在最关键是不能让他出来,哪怕不吃饭不喝水不撒尿不拉屎也要跟他耗着!不敢想象这样的怒火一旦冲出牢笼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唐塘咬了咬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决定豁出去了! 正把脚抬到一半,突然发现云大没有往后退,反而往前爬了两步。 “东来!快!”唐塘心急火燎,赶紧跟东来下达命令,“快踹回去!别让他出来!快!快呀!东来你傻啦!” 唐塘急得直跳脚,东来唯唯诺诺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下,一脸为难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我不敢……” “啧!”唐塘顾不了太多了,掀起衣摆跳上了床,正要从另一头跳下去堵人,突然看到云大的头冒了出来,想都不想伸手下去就是一拍,跟游戏厅里面玩拍地鼠那游戏似的,啪一声就将云大的脑袋给拍了回去。 “……”云大捂着第二次受伤的脑门儿,躺在床底下抱住了他的酒坛子,半天没吭声。 唐塘被这突然而来的沉默吓了一跳,站在床上眨着眼,脑子转抽了筋,心想这是被我打傻了打残了呢,还是在琢磨事儿呢? 正想着,床底下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跟阎王似的透着寒气,阴恻恻的从下面往上冒:“四儿……你的床……命不久矣……你的小命……亦要休矣……” 唐塘愣了愣,还是东来反应较快,话没听完人就快跳起来了,够着手去拉唐塘:“四公子,快逃命啊!快跑!” 唐塘被他拖下了床,脚刚着地突然听到身后“喀拉”一道刺耳的响声,紧接着便是“轰隆”一阵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唐塘先是被东来拉着,等反应过来时一把反拉住东来,不要命的往外狂奔。东来被他拖得一路踉跄而去,跟鹞子似的都快飞起来了,连连嚎叫着:“四公子我不跑了,你快放开我,我要死了……” “不跑才是死啊你个笨蛋!”唐塘头也不回的冲他吼。 “他要追的是你不是我啊……”东来的脑子在关键时刻总是特别灵光。 唐塘一想觉得挺对,就撒了手。东来跟着惯性继续向前冲,差点跪倒在地上,好不容易停下来,扶着墙不停地喘气。眼前一花,云大的身影超过了他往前跑去,果然没他什么事嘛!不过…… “大公子怎么不用轻功啊?”东来挠挠头自言自语。 好死不死这句话被云大听到了,云大一愣,心想难道我真被他打笨了?怎么就这样傻不拉几地追在他屁股后面跑啊? “东来好样的!回头我赏你!”云大扭头对东来喊了这么一句,提起气就朝唐塘飞过去。 东来傻眼,蹲地,揪头发:“四公子,我对不起你……” 唐塘正跑得欢实,那速度那劲头,跟校运会那会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光是因为现在学了点功夫,更重要的是,校运会那是重在参与友情第一比赛第二,眼下这个是要命的,不跑就要被打死,运气好留个全尸什么的,想想就是一阵寒毛直立,只好闷着头朝前冲。 正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突然觉得脑后生风,紧接着眼前一花,定睛一看,云大正悠悠然站在前面的路中央,一手捂着青紫的额头,一手拿着半截细长的竹子甩啊甩,眯着眼睛哼哼:“跑啊?再跑给我看看?” “跑就跑!”唐塘脚步未停话音未落,愣是在奔跑中一扭腰,生拉硬扯地将自己掉了个头,甩开膀子往回又是一通狂跑,耳听得后面又传来风声,眼角瞟到前面有条小路,瞄好了距离猛地冲过去往里面一钻。 云大在后面不依不饶的追着,凭着他的功夫,早该把唐塘抓在手里狠狠海揍一顿了,不过他就喜欢这样撵着他跑,就跟猫抓耗子似的,先让自己玩个够,把人累惨了,然后再慢慢整他。云大嘿嘿阴笑着也转进了竹林里面那条扭扭曲曲的小路,拿竹子在后面赶鸭子似的赶着唐塘。 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上,云二和云三一人占据一个枝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云三见他们进了竹林,视线不大好了,开始左右探着脑袋看,看了一会儿扭头道:“二师兄,你不下去帮忙吗?” “帮谁?”云二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晃着腿又塞了一颗。 “那要看你想帮谁了。” “你说我该帮谁?”云二斜了他一眼。 云三咳了一声:“听说这件事和你也有些关系吧?四儿拿你做幌子将大师兄引开的?” “哼!小混蛋一个!”云二又吐掉一粒瓜子壳,眼看着唐塘累得跟驴似的,忍不住乐起来。 云三伸手抢了一把瓜子抓在手中,继续道:“那就去帮大师兄,来个里应外合,前堵后追!” “呸!不帮!都不是好东西!”云二刚呸完突然觉得不对劲,一斜眼瞪向云三,“不对劲啊三儿,老撺掇我下去做什么?哦哦……想看我们三个人耍猴给你看!”说着便弹了一颗瓜子朝他面门射去。 云三心虚地侧头躲过,突然兴奋地指着下面:“快看!好戏来了!” 云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唐塘已经转到另一条小路上,小路尽头一袭白衣正迎着他那方向款款而行,只不过小路弯曲,俩人都被竹林挡住了视线。 “嘿嘿……”云二被成功转移注意力,胳膊撑在树枝上,修长的手指抵着脑侧,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唐塘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参观了,成了戏台上耍猴的人或是被人耍的猴,只知道一个劲疯跑,云大在后面拿竹子撵他,拿叶子暗算他,拿石子砸他,怎么折腾人怎么来。 唐塘一边跑一边朝后面气急败坏地喊:“有种你就拦住我!老追着我跑什么意思啊你!功夫好了不起啊你!” “没人逼着你跑,你自己乐意的。”云大笑眯眯地扔过去一颗石子。 “嗷呜……”唐塘抱着被砸疼的后脑勺,闷着头加速奔,顺着小路的方向转弯。 “咚!”一声闷响,他一手摸着后脑勺,另一手又条件反射地摸上了前面的脑门儿,竖着眉头怒吼,“谁又砸我?!” “我。”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唐塘一抬头,傻眼了。 师父正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一尺不到的距离,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刚才肯定是自己脑袋撞到对方胸口上去了。 “是我是我,是我砸了师父……”唐塘摸着额头冲他谄媚的笑,笑容还没来得及收,突然见他扬起手朝自己扇过来。 “啊!”唐塘赶紧闭眼抱头,认命地等着这不知道威力有多巨大的一击,等了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做什么?”流云低头看他。 “啊?”唐塘抬起头,慢吞吞把手放下来,“躲……躲啊……” “嗯,有进步。”流云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再机灵一点便能自己躲过了。” “什么,自己,躲过?”唐塘一脸莫名其妙。 “……?”流云的表情变得更加莫名其妙。 “师父……”唐塘挠挠脸,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眼神朝他瞟过去,“躲……什么?” 流云一愣,挑起眉梢,黢黑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了好久,直看得他心虚地把头埋到脖子下面去,这才慢悠悠伸出手,摊开手掌,里面静静的躺着一颗石子。 “嘶……”唐塘表情变得十分诡异,挠挠额头用手挡着脸把头朝身后撇过去。 “噗!”云大一手拖着竹条站他身后,另一手颠着颗石子冲他直乐。 唐塘继续遮着脸,冲他龇牙。 “要不……”云大笑眯眯道,“咱俩继续?” 唐塘猛地把手撤下来,直愣愣看着他:“继续什么?”刚问完就见云大突然变了脸,凶神恶煞地举起了竹条。 竹条化身青绿色长龙,呼呼生风地直接朝他下盘扫过来。 “啊!”唐塘跳着脚躲开,戳指开骂,“你个大男人怎么变脸变这么快啊!”眼见着又一鞭子扫过来,急忙转身,一看师父还站着,匆匆忙忙抓着他袖子蹭着旁边的青竹叶挤过去,头一缩,成功躲在了师父身后。 云大跟着师父久了,了解他脾气,知道只要师父不发怒,他们随便闹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见师父没什么反应,顿时没了顾忌,挥着竹条绕过师父从侧面扫过来。 “师父救命!”唐塘揪着流云的衣服窜到他另一边,探头对云大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你看看!”云大指指自己花里胡哨的脑门,恶狠狠地将竹条直挺挺戳过来,“有本事做就不要躲着当缩头乌龟!” “不躲是傻子!”唐塘撇着路边的竹子绕到师父前面,再次探头做鬼脸,“乌龟长寿挺好的!” “你这是要做老不死的!”云大凌空一翻也跟着追到师父面前。 唐塘赶紧又窜到后面去:“老不死强过不老就死!” 这边正闹腾的厉害,那边树上云二云三的脑袋都快凑到一块儿去了,皱着眉张着嘴,瓜子壳粘在唇上顾不得吐,看得很不过瘾的样子。 云二捅捅云三:“哎,三儿,师父怎么跟个柱子似的杵在那儿?” “不知啊……”云三摇摇头,“如此配合……看得着实不过瘾啊……” 正说着话,两人同时看到元宝正火急火燎地从树底下走过。云二扔下去一颗瓜子,稍加了几分力道,正好砸中元宝的脑门。 “哎呦!”元宝捂着前额抬头朝上看,一见是他们顿时眼睛亮了,“二公子三公子,你们看到公子了没有?” “喏!”云二朝正热闹的方向指了指,“那边的路口,在里面呢。” 元宝没顾得上道谢,匆匆忙忙跑过去。 “啧……这么急做什么?”云二摇摇头。 “哎!要动了要动了!”云三兴奋地捅捅他,两人又把头凑到了一块儿。 唐塘正躲在流云背后探头探脑,突然胳膊一紧,一个踉跄就被拉扯着擦过竹子转到他身前。 胳膊上的力道撤掉,唐塘低头看看师父收回去的手,再一看师父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立刻警铃大作。这不会是,被惹恼了吧? 云大也看出了不对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流云眉头轻蹙,将唐塘往前推了一步,淡淡道:“你们继续。”说完转过身便要走。 唐塘看看他,又回头看看云大,苦着脸又追上一步,嗓子里冒出来的声音可怜得好像随时会被打死一样:“师父救命!” 流云身子微晃,顿了顿提步向前走去。 云大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脸色一变:“师父!你是不是……” “公子!公子!”元宝连人带声音突然闯了进来,跑得满头大汗顾不上擦,一看流云的脸色,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把手伸进怀里,“公子您先吃块糕点!” “没事。”流云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这就回去。” 唐塘火速窜到他面前,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一大跳,满脸紧张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流云朝他摆手,突然眉头皱的更紧,手一颤,撑在了他肩膀上。 唐塘感觉肩上突然一重,魂都吓没了,脸色也变得跟他一样苍白,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流云缓了一会儿,脸色稍稍恢复了几分,将手拿开,淡淡道:“没事。”摆了摆手,在元宝小心翼翼想碰又不敢碰的虚扶下离开。 走了几步见唐塘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声道:“回去!不用你跟着!” 唐塘被他语气中的寒意吓了一跳,脚步顿住,看看他挺直的背影,又看看云大,一脸的不知所措。 9、怒火拆招 从师兄那边打听到师父的情况后,唐塘心里特别后悔那天早晨的闹腾,是他拉着师父当挡箭牌躲来躲去,耽误了他吃早饭的功夫。 师父胃不好,这让他很吃惊,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神医竟然也会生病。胃病一般都是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还会引起低血糖,而且很难根治,只能慢慢调理,没有人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也没有人知道这病根究竟有多难去除。 流云接连好几天在吃饭时见到满桌的养胃菜式,终于决定相信这不是一个巧合,蹙眉咀嚼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将元宝喊了进来。 元宝一看他神色不对,忍不住便有些胆战心惊,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说错话,只规规矩矩的垂首立在桌边。 “元宝,你跟着我有多久了?”淡漠的声音透着几分严厉。 元宝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用这种口气问话了,如今一开口就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顿时出了几分冷汗,战战兢兢道:“回公子,已经五年了。” 流云淡淡扫了他一眼,严厉又加了几分:“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知……知道。”元宝心口砰砰跳得厉害,背后的冷汗洇出了薄衫。 “知道?”流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又沉又冷,“我是不是该换个人来伺候?” “公子恕罪!”元宝砰一声跪下,头垂地快贴到胸口,抖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桌上有……有公子爱吃的菜。” “那便是说,也有不爱吃的。” “公子,这些菜都是很养胃的!”元宝一急,顾不得内心的害怕,颤声道,“公子您上回犯病时脸色很不好,再不用心调养,以后就更难治好了。公子,身体要紧啊!” “我的身体,你操什么心!”流云猛地一拍桌,厉声喝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谁借你的胆子!” 元宝被他这一拍惊得半天没回过神,跪在那里只知道发抖,吓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流云冷目狠狠地剐着他,“说!谁借你的胆子!” “没……没……”元宝已经很久没见他发火了,一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知道,公子一直待人十分冷淡,不爱管别人的事,更不爱别人管他的事,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态度。曾经那几位公子都试图关心过师父,最终都是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便再没人敢越雷池一步,总是保持着安分守己的距离表达着规规矩矩的恭敬。 元宝照顾流云的饮食起居向来尽心尽力,自然也是忠心耿耿,打心眼里替他的身体健康着想,见他自己都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还将别人的关心拒之门外踩在脚下,心里焦急却又无能为力。就算再机灵,他也想不通公子为什么要这样。 上次看他犯病时竟然愿意将手撑在四公子肩上,还以为公子转性了,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了,可今天再被他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呵斥,这才发现,公子依旧是原来那个公子。他吓得更不敢吭声。 流云盯着他颤抖的小身板看了一会儿,眼中蒸腾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说吧,这些菜是谁让厨房做的?” “是……是……”元宝想说是我,可一接触到流云凌厉的视线,嗓子一抖便老老实实将人招供出来,“四公子……” “阿嚏——!”唐塘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搓搓鼻子,朝东来瞟了一眼。 东来看着他面前摊开的医书上那一大滩分不清是口水还是鼻涕的不明液体,捂着嘴强忍住笑意,不过还是被一抖一抖的肩膀出卖了。 唐塘拿衣袖在书上蹭了蹭,挠挠额头无奈挥手道:“唉……笑吧笑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东来正准备放开怀笑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轻哼,还没来得及扭头就听唐塘猛地“嗷呜”一声大叫转眼便跳到椅子上,一手捂着额头瞪着外面,脸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东来一看来人,蔫儿了,缩着脖子便要往唐塘椅子后面躲。 “哎哎哎……东来你别躲啊!”进来的是云大,明明额头上早就没什么事了,还非要弄块厚实得能捂出一脑门子臭汗的纱布天天贴着装病号,一进门就朝东来招手,“东来我说要赏你的呢,你躲我干嘛?” “不用不用!谢谢大公子!”东来极其迅速的表明了自己对四公子忠心耿耿的坚定立场,扭头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拧干了往唐塘额头上按,“四公子,疼不疼?要不要紧?” “怎么不疼?”唐塘抹了把干涩的眼角,期期艾艾道,“疼死了!嘶……东来你轻点轻点……大师兄啊,你什么时候能放我一马啊?我这光洁漂亮的美额头要是哪天被你凿出一个坑来娶不到媳妇儿咋办?” “这好办。”云大笑眯眯道,“从你屁股上挖块肉把坑填上不就行了?” “那屁股上少了块肉啊!”唐塘捶桌。 “屁股有什么要紧?又没人瞧见。”云大一边说一边在他屋子里踱步,看到自己爱吃的点心就一把顺到怀里。 “你个强盗!”唐塘敢怒不敢拦,“怎么没人瞧?媳妇儿不会瞧啊!” 云大突然转过身来猛地弯下腰靠近他的脸,眯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唐塘被他突然靠近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将自己往后拖开一段距离,恶狠狠瞪着他:“干嘛?!” 云大噗嗤一声轻笑:“媳妇儿瞧你屁股做什么?不是应该见着你前面这个吗?”说着低下头拿两根手指朝他下面轻轻一弹。 唐塘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哇靠”一声,突然跟脚下被埋了炸药似的,一步从椅子上往后跳开三丈远的距离,脸憋得通红,随手抄起一本书就朝云大扔过去,“你大爷的!你不光是个强盗!还是个流氓!” 骂完了觉得还不解恨,又觉得因为这点事脸红太丢人,恼羞成怒之下又抄起一本书扔过去,再次被云大风轻云淡的接住。 云大颠着手中两本书,眯着眼歪着嘴笑了一会儿,突然一变脸将书往桌上狠狠一拍,阴着声音咬牙切齿道:“现在该好好算账了!” 唐塘被桌上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一大跳,横眉冷对的革命脸瞬间变成了塌眼歪鼻的汉奸脸,挺直的脊梁也在同一时间伛偻下去,缩在书架的角落讨好的干笑两声:“大师兄啊,不要为难我了……你这酒我也没喝多少……你这额头,不是也挺结实的嘛……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看咱都是一家人……要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云大急走几步靠过来揪着他衣襟一把将人拎起,痛心疾首道:“这酒是我自己酿的啊!!!我存了八年啊!!!我等着以后头发花白才喝的啊!!!” 唐塘七手八脚掰扯着脖子上的手,痛苦道:“喝都喝了,那你要我怎么还啊?” “哼!”云大手一松将他扔到地上,愤恨道,“我如何知道!总之我就是不痛快!”不等唐塘说话又把他拎起来,手指戳着脑门儿上的纱布,“你看看你看看,这也是拜你所赐!” “哎呦大侠,你干脆就一次拎到底算了,这上上下下的可折腾死我了。”唐塘一边痛苦哀嚎,一边伸出手突然揭掉他脑门上的纱布,哈哈两声兴奋道,“你看!额头早好了!光溜溜的别提多美了!东来可以作证!” “嗯!”一旁的东来非常郑重的点头,点的太狠脖子差点崴了,又连忙扶着脖子揉起来。 “大侠,要不额头这笔账就算了?”唐塘笑得谄媚,“你看我的床也毁了,新的现在还没打好呢,我都跟东来凑合着挤了好些天了。再说,我这额头不也天天被你打么,要不是够皮实,早就脑震荡了。” 云大刚想说你阁楼上不是还有床么,又突然被他最后一个词吸引了注意力,奇怪的看着他:“什么脑震荡?” “就是傻子的意思啊,我都快被你打傻了,这差不多也该扯平了吧?” 云大把脸拉远一点,皱着眉将他额头仔细审视了一番,手一松又将人扔在了地上,凶巴巴道:“好!这笔账消了!” “哎!”唐塘揉着摔疼的屁股眉开眼笑的点头,“甚好!甚好!” 云大看着他满脸灿烂的笑容,顿时又不爽了,伸手第三次将人拎起来:“那酒怎么说?!” “咳咳……祖宗……你真是要折腾死我啊!要不要东来帮忙数一数你一个时辰能拎多少次啊?”唐塘脸色苦的好像吃了一坛子的腌苦瓜。 云大眉梢一挑,突然笑了:“此计甚妙!” “唉……”唐塘懊悔得抬手就送了自己一嘴巴子。 “四公子!”门外突然有人喊。 云大、唐塘、东来三人同时扭头。 门口的元宝看着屋内的状况一时摸不着头脑,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突然被唐塘惊喜的声音打断。 “是不是师父喊我过去?”唐塘眼睛亮得比阳光还刺眼,不等他回答又回头对云大说,“你看师父喊我过去!快放了我!我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屁事!”云大轻笑一声,不过还是将他放了。 唐塘立马跺跺脚掸掸衣服,将自己拾掇齐整,猴子似的窜到元宝面前:“师父喊我?” “是,不过……”元宝话没说完就见唐塘突然回头对云大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接着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元宝吓一跳,赶紧跑过去追人,边跑边喊:“四公子,我话还没说完呢……”前面的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唐塘成功摆脱了云大的折磨,心情好得很,一路兴冲冲奔到师父小院门口,才垮了半只脚就高声大喊:“师父!我……” 斜里突然刺出一根柳枝,雷霆之势直取咽喉。唐塘话卡了一半在喉咙里,看到柳条像利剑一样刺过来吓出一声冷汗,来不及细想赶紧闪身躲开,可惜慢了半步,虽躲过要害却还是被枝条在颈侧拉扯着蹭过去半寸。 脖子被刮得发麻,唐塘见柳条没有再发出进攻,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痛,估计是破皮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柳条一转,流云从阴影处走出来,沉着脸看着他,冷声道:“一点进步都没有!” “师父,对不起,我没料到会有突然袭击……”唐塘摸着脖子,一脸郁闷。 他自认每天都是有进步的,师父每回考他都会适当收起力道和速度,虽然从没夸过他,但也没这么明显的否认过他的成绩,更不会伤到他。今天也是收了力道的,不然以他这点功夫早挂了,但师父明显也下了点重手。 流云呵斥了他一句便转身朝院子中间走去。唐塘一脸苦相的跟在后面,手在脖子上摸了半天还是觉得挺疼,举到眼前一看,还真沾了点血。他默默叹了口气,此时特别希望自己能变出一面小镜子来臭美的偷偷照一照,也不知道究竟伤成什么样了。 “师父今天下手可真狠呐……”唐塘搓着手指上的血渍,垂头丧气的咕哝了一句。 流云回头冷着脸看他:“那你就用功点!” 我每天都挺用功的啊!唐塘心里回了一句,嘴上却什么都没敢说,只是乖乖点了点头。 “将莫问剑法前三式练给我看看。”流云冷声下命令,脸上仿佛覆上了万年寒冰。 “啊?”唐塘下意识回道,“不是下午才练功么?” 流云眼低一沉,凌厉的视线从他脸上剐过。 唐塘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师父今天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跟地雷似的,一踩就炸。他赶紧闭上嘴巴,正准备去树上折一根柳条,突然脖子被掐住。 靠……我这多灾多难的可怜脖子…… 流云没有再加重手上的力道,语气也很平淡,只有瞳孔深处泛起的血腥潮涌显示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我说几时练功便几时练功,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唐塘愣愣的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我错了……”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自觉就将音量调小了,就像在面对一只对自己龇牙咧嘴的流浪小猫,轻声安抚着,没有害怕,只有心疼。 唐塘突然被自己这种感觉弄得有些无语。师父这么凶……说他是老虎还嫌那老虎不够危险不够资格来作比方,哪里像小猫了?哪里轮得到他心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是莫名其妙! 流云手指突然松开,脚尖一挑将自己刚才扔在地上的柳条踢过去,人瞬间退开数丈,负手立于树荫下,冷冷的看着。 唐塘接过柳条,双手握着两头扳几下找了找感觉,一抬头便见到师父阴沉的脸色,垂眼强迫自己将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赶走,挥起柳条朝他所站的位置进攻过去。 流云这次没有再为难他,按照他的水准收了力与他拆了数十招,见他确实进步很快,这才脸色稍缓。只是在最后关头看到唐塘微微松口气的表情,没来由又是一阵怒气翻涌而上。 唐塘手中的柳条刺过来,本应四两拨千斤的轻轻一挑,这一次拆招便算完成了。 流云眼睛微微眯起,突然加了几分力,手中的柳条化作利锥,朝着对方送过来的柳尖直接迎了上去,五指张开,化掌前推,柳条打着旋飞速冲了出去。 唐塘脸色微变,急忙收手,可惜流云有意加了速,他根本没有时间及时撤开,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柳条劈开自己手中的这根,直直的冲了过来。 “啊!”唐塘手中的柳条彻底炸开,虎口剧痛,紧接着掌心便被对面的柳条戳中。柔软的柳尖被注入了内力,锐利得仿佛一根锋利的长枪,却又将力道收的正好,疼,却未破。 唐塘被这股力道震得连退数步,狼狈的跌在了地上,本不该受伤的手却很不凑巧地撑在了一颗石子上,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皱眉将手上突然的疼痛强压下去,唐塘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微微握成拳挡住伤口,垂头走到流云面前,小声道:“师父,我会继续努力的。” 流云刚才那一击似乎将所有的怒气都击散了,此时突然冷静下来,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情绪一缓和,声音也不再那么冷硬了,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这几日的饭菜是你跟厨房交代的?” 唐塘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嗯,是我。师父胃不好,要慢慢调理才行……”话没说完突然被打断。 “你对哪些食材养胃很了解?” “还……可以。”唐塘硬着头皮承认。 “学医没多久,懂得倒是不少。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向……师兄们讨教的。”唐塘极力保持着脸上的镇定,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其实他根本没有跟谁讨教过,这些他早就懂了。他老爸是警察,一日三餐难得有个正点,胃一直不好。他娘儿俩就整天想着办法给他做一些养胃的饭菜,粥啊面条啊什么的也都换着花样来。有时他老妈太忙了,很多都是他在做,养胃的那点知识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流云见他这么说,也就没再追问,冷漠道:“好了,你回去。” 唐塘“哦”了一声,乖乖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琢磨师父突然把他喊来教训一顿又问饭菜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刚走到院门口,突然听到流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徒弟。” 10、清粥一碗 流云本想直接转身进屋的,可看到唐塘身子一顿,下意识就留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自己想看看他的反应? 唐塘正揉着手心的伤口,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转过身看着他冷漠的脸,眨了眨眼道:“师父,胃病怎么能算闲事呢?这事可大可小啊!” “不该你管的事便是闲事。” “师父的饮食起居不一直是元宝在管着么?我也没做什么,就让厨房换了几个菜而已。”唐塘不甚在意道,突然灵光一现,抬起眉毛,“咦?师父……你就为菜的事不高兴啊?” 流云抿了抿唇,突然发现他们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塘突然笑起来,弯着眼翘着唇,别提多乐呵了:“师父,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挑食啊?” “……”流云沉默的看着他,彻底没有了说话的欲望,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屋。 哈?这是什么反应?挑食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唐塘愣了一下,接着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院子跟了进去。 “你跟进来做什么?”流云不悦的看着他。 “师父,你真的……”唐塘咽着口水努力把嘴角的笑给咽下去,撑着桌子睁大眼一脸诚恳的看着他,“挑食?” 流云正要发怒,视线对上他这么一张没心没肺还没脑子的大笑脸,顿时觉得有点不值当,咬了咬牙硬是将火气给压了下去,淡然道:“你回去。” “哦!”唐塘将他欲怒不怒的表情尽收眼底,点点头非常听话的转身出了门,翘着嘴角心里直哼哼:脾气真臭!不光要养胃,还要降火! 唐塘一出院子就看见元宝极力降低存在感地矗在墙根处,奇怪的拍拍他肩膀,拍完突然发现手心挺疼的,赶紧收回来又换左手拍了拍:“元宝,你鬼鬼祟祟在这儿干嘛呢?” 元宝探头朝门里看了看,又将唐塘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小声道:“四公子,你先前跑得也太快了,我想提醒你都来不及。” 唐塘也跟着探头看了看,不自觉的降低了声音:“提醒我什么?” 元宝踮着脚凑到他耳根:“公子知道那些菜是你让厨房做的了。” 唐塘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摸摸他额头好笑道:“元宝你没事吧?多大点事啊?这有什么好瞒的,知道就知道呗。” 元宝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干嘛?”唐塘吓一大跳。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胆子挺大的。” 唐塘挠了挠腮帮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你这么一副胆战心惊诚惶诚恐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元宝愣了愣:“四公子,你刚才有没有挨骂?” “有啊!骂我多管闲事来着。” 元宝看着他一脸淡定的模样,忍不住又问:“那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被骂一下能有什么事?我从小被骂着长大的。 唐塘不解的看着他,突然伸出胳膊:“要不我割块肉下来,以显示我很受伤?” “……”元宝连忙摇头。 “……还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挨打?” “……”唐塘下意识握紧受伤的右手,“拆招的时候狠了点算不算打?” 元宝摇摇头,刚想说不知道,一瞥眼突然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痕,吓了一跳,手指着那红痕小声道,“拆招狠成这样?那肯定算打啊!” “……”这一惊一乍的语气,怎么听着那么像在讨论家庭暴力呢? 唐塘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人,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元宝,胃不好要少吃多餐,你替师父多安排一顿。” 元宝连连摆手。 “唉?为什么?” 元宝瑟缩着脖子:“公子不喜欢的,会发怒的。” 唐塘一手撑到墙上,挠挠眉心冲着墙角一株月季认命的叹了口气:“挑食挑得惊天动地的……哎呦我靠……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这是挑食的问题吗?”元宝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唐塘回去后怕再被东来一惊一乍的架势给吓到,偷偷摸摸地钻进房间在镜子前面照了照,发现脖子上只是蹭破了一点皮,估计没两天就能好了。手心的伤就跟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跤时擦伤一样,很细微很常见的小口子。 伸手在下巴上来来回回摩挲,对着镜子臭美地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感慨着自己在学校也是一帅哥,怎么跑这儿来就变得这么平庸了呢?是参照物太特么让人自卑了,还是这铜镜实在是过于低端照得人模糊又变形? 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还是负伤人员,这才跑到脸盆那边用清水将伤口随便洗了洗,随着痛感的逐渐消失,这点小伤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中午吃完饭吩咐东来去厨房熬一碗粳米红枣粥,让他申时送到师父那边去。 东来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四公子,你为什么对公子这么好啊?” 唐塘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我师父啊!我对师兄不好么?对你不好么?” “好啊!”东来摸着脑袋嘿嘿一笑,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头,“但是公子似乎不喜欢别人关心他。我怕他看到粥会生气……” 唐塘无所谓道:“哪有人不喜欢别人关心的?你放心好了,要气也是对我生气,我下午都在那儿练功,有我替你挡着。” 东来瞥了他一眼:“我不是担心我自己啊,就是担心你被公子责骂。” “……”唐塘无语的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胳膊,伸手在胳膊上连皮带肉的拧了一下。难道被师父骂一下真的会掉块肉?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紧张成这样? 不过想想也怪不得他们那么怕,师父偶尔冒出的那种眼神的确挺吓人的,好像能直接把你扔进地狱里面去让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一般情况下,也还好吧……虽然似乎,的确,冷漠了点…… 唐塘两腿一伸搁到桌子上,不屑地晃了晃脚。真是的,没事就凶。要不是看他胃不好,谁愿意把头凑过去给他骂? 唐塘对胃病有心理阴影,他老爸当年虽说是因公殉职,但要不是关键时刻胃病犯了,也许就不会出现意外。也可以说,他老爸是间接的让胃病给夺走了生命。 郁闷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有点想念老妈了,收了腿往桌子上一趴,撑着脑袋开始纠结要不要给老妈写封信。 东来看他兀自发起呆来,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被公子责骂,忍不住又说了几句,见他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只好闭上嘴巴乖乖去熬粥了。 练功时间一到,唐塘屁颠屁颠去了师父的小院。经过上午那么一番折腾,师父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当然,正常这两个字在他这儿是要降低N个等级标准的,只要没发怒,只要没甩那种杀人的眼神,那么不管是面瘫还是冰山,都算正常的。 “师父……”一式学完,唐塘嘴巴憋得难受又想说话了,他伸出一根食指举到面前,“我有一个问题……” 流云收了手中的柳枝,淡淡扫了他一眼,虽然一个字都说,但是唐塘根据他的脸色自动自发地进行了脑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于是他干笑两声,迅速把话问完:“这套剑法为什么要叫莫问剑法?听起来挺玄乎的,难道有什么深刻含义?” 流云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唐塘自顾自地感叹着将新学的招式用打太极的速度慢吞吞耍了起来:“听上去,有点世外高人的感觉啊,站在万山之巅,睥睨天下,莫问我姓甚名谁,莫问我来自何方,莫问我将去何处,莫问……” “你想多了。”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唐塘正练到转身,右手握着柳条往左边扭,左腿伸出正要在地上画个弧形,听到声音突然动作一卡,整个人停在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上:“啊?” 流云看他半张着嘴一脸迷茫的样子,顿时觉得一股傻气迎面扑来,不悦的皱起眉头:“莫问剑法,字面意思而已。你只管练,无须多问。” 唐塘慢慢消化这句话的意思:“所以说,莫问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问?” 流云耐着性子道:“是。” 唐塘锲而不舍:“也就是说,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也不要问?”这名字就是用来忽悠我们这些徒弟的吧? 流云被他问得有些烦躁,瞪了他一眼,突然手一伸,抓着他手中的柳条往边上一拽。 唐塘被这突然而来的力道弄得顿时找不着重心,反应又没师父快,身子一歪,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华丽丽闷头盖脸的扑在了地上。 这一摔,两个人都愣住了。唐塘是因为摔得有点发懵,懵了半天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噗噗往外狂吐灰尘。 流云垂眸看着趴在脚边的人,沉默。刚才的行为,大大背离了他的日常习惯,他应该一甩衣袖回到躺椅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才对……眼下这情况,倒像是在莫名其妙的欺负徒弟…… 唐塘撑起半个身子,狼狈地吐了好久才把嘴里的灰尘全部吐掉,伸手抓住师父的衣袍下摆,跟个要饭的似的抬起头一脸期艾:“师父,我最近营养挺好的啊,你怎么还给我加餐呢?哎呦……噗!”原来还没吐干净啊。 流云抿着唇冷着眼盯了一会儿被他揪住的衣摆,扭头喊元宝:“去打一盆水过来。” “谢谢师父!”唐塘眉开眼笑,一骨碌从地上爬自来,抖抖袖子拍拍腿,将身上的灰尘全部掸掉,又狗腿的把师父衣摆上被自己弄脏的地方拍拍干净抹抹平整。 流云看他拍得那么卖力,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唐塘接过元宝手里的水盆摆到树桩上,把头埋进去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吐掉,把嘴巴拾掇干净,最后一口水就直接咽进去了。 这水是生水,但是很干净。唐塘一边往脸上扑腾着感受凉意,一边感叹这里的自然环境。有点担心在这里住久了回去后还能不能适应城市的水泥建筑、人工植被和充满化学味儿的自来水。 但是,那边有篮球场、溜冰场、电脑、游戏机、还有不知道啥时候出新版本的爱疯爱派德以及各种神奇的山寨。这边,没有…… 唐塘脑子里琢磨得正欢快,突然手腕被抓住。 嗯?他伸出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一睁开眼睛就见到师父陡然放大的俊脸和幽深的黑眸,心脏一瞬间似乎停跳,缓了缓猛拍胸口:“师父你吓死我了!” 流云侧头看了看他的脖子,又将他右手翻开来看了看掌心,松了手冷哼一声,转身向躺椅走去:“这些伤口又是如何闹腾出来的?” 唐塘看着他的背影,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不是你……” “胡闹!”流云坐到躺椅上,冷着一张脸继续教训他,“有时间就该勤练武功!年纪轻轻只知道玩乐打闹,虚度时日!” “我没有……” “你几个师兄早就学有所成,你才几斤几两?他们闹,你也跟着闹?” “……”唐塘内心六月飞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桩上。 元宝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赶紧抱起脸盆一溜烟跑开。 唐塘一脸郁闷的目送元宝,又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视线在他那张冰川脸上扫了一圈,终于明白为什么六月飞雪会落到他头上了。 气温太低,不降雪都难啊! 流云横了他一眼:“为何不说话?我责怪你责怪错了?” “当然——”唐塘挤出一个笑容,“不是!不说话是因为没话反驳,师父您老人家说的对极了!” “有多老?”气温又低了一度。 唐塘连连摇头:“不老不老,师父老当益壮!” 冰刀子射过来。 “呸呸!”唐塘恨不得咬掉自己笨拙的舌头,“师父年轻力壮!” 嗨……这个词好像也怪怪的…… 流云拾起书,淡淡道:“知错就好,蹲马步一个时辰。” 唐塘蹲马步早就蹲习惯了,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听话的往院子中间一扎。 以前认为蹲马步特悲剧,后来习惯了,觉得勉强也可以算是一部正剧。现在跟这场六月飞雪一对比,尼玛简直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喜剧!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挺无聊的,他从袖口掏出一片青竹叶子塞进嘴里,这是来的路上随手摘的,无聊的时候就咬一咬嚼一嚼打发打发时间。 流云瞥了眼他嘴里拨来拨去的竹叶,不置可否,垂下眼睛继续看书。 “四公子!”门口传来鬼鬼祟祟的低唤声。 唐塘吐掉嘴里的叶子,叹口气:“东来啊,你这是希望我听到还是希望我听不到啊?我听到,师父肯定也听到。我听不到,师父还是能听到。你能不能用正常一点的声音啊?” 东来瞟了一眼流云,见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连忙垂下头走了进来,提高音量喊:“公子好!四公子好!” 唐塘对流云咧嘴一笑:“师父你看,东来真乖!” 流云瞥了他一眼:“嗯,你学着点。” 唐塘:“……” 乖巧的东来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将食盒里的粥碗端出来小心翼翼放在躺椅旁边的案几上。 碗不大不小,粥熬得很粘稠,中间缀着一粒粒切碎的红枣,甜香四溢。 流云眼神顿了一下,转向唐塘:“这是做什么?” “少吃多餐!”唐塘嘿嘿一笑,继续扎着马步,“这个粥应该不在师父挑食范围之内吧?” 流云脸色微微一沉。 “师父,挑食很不好的,要营养均衡。你胃又不好,更要注意这些,太寒太烫的都要少吃,每天的早饭都要及时,少吃一顿都不……” “说完了么?” “啊?”唐塘看看他,“哦,其实这些你肯定比我懂,那我不说了。总之就是要放在心上。” “出去。”流云看着一边的竹林,脸色阴沉得好像笼罩在竹林深处的阴影,声音透着极力压制的怒意。 唐塘愣住,站起来呆呆看着他,从这个方向只看到他的侧脸,枝叶缝隙中透过的斑驳光影在他脸上摇曳,表情不甚分明。 流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语气又冷了几分:“再说一遍,出去!” 东来蹭到唐塘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唐塘看看他又看看师父,一脸迷茫。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东来对他拼命使眼色,朝门口努嘴,示意他先顺着公子的意思。 唐塘抓抓头发,想了想还是跟着东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师父还是那个姿势,有点不放心,又停下脚步道:“那师父我走了啊,你记得一定要吃啊。什么高兴不高兴的,都要好好活着才能作数啊!” 流云幽深的瞳孔突然显出些微散乱和迷茫,随着一阵微风拂过,又瞬间恢复沉冷,嘴唇抿成刚硬的线条。 唐塘出了门跟东来做了个手势,自己悄悄爬到一棵树上,刚探过头朝院子里面望去,就见师父站起来转身进了屋,徒留一碗清粥静静置于案几上,冒着丝丝热气。 11、四儿遭训 “老妈:看到这封信先别激动,我还活着,嗯,你知道我还活着,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正过着正常人吃喝拉撒的生活。你千万别激动,我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你要相信,我过得很好。而且,总有一天我会醒过来的,那时候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这样吧,你就想象一下电视剧里的穿越,就是过年的时候你非拉着我陪你一起看的那部。那种事情现在在我身上发生了,但是我很幸运,我还能和你联络。这样想你能想通吗?老妈我知道你一直神经比较强悍,肯定能挺过来的……” “四公子,你快别咬了,这已经是第三支笔了……”东来看着唐塘嘴巴里已经面目全非的毛笔杆子,满眼担忧。 “嗯?”唐塘叼着毛笔抬起头,迷茫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笑嘻嘻的将笔拿下来,抹了抹上面的口水,伸手递过去,“那再帮我换支新的来。” 东来接过毛笔乖乖离开。 唐塘苦着脸将写满了字的纸揉成一团,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堆毛线。纠结啊!要不要写信呢?不写吧,想到老妈整天以泪洗面,心里难受。写吧,又觉得这事情太邪乎了,怕吓着她。但是我是他儿子啊,我都扛住了,她肯定也能扛得住吧?而且,知道我过得很好不是比整天对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的植物人要好受得多? “四公子,你可千万别再咬了。这是最后一支了,还是拿的我的,再咬就要去买了。”东来握着手中的笔依依不舍,眼看着唐塘的爪子伸过来作势要往后缩,忍了忍还是递了过去。 唐塘突然问:“东来,如果人死了之后真的有灵魂在,你高不高兴?” “高兴啊!”东来道,“人本来就是有灵魂的嘛,我爹娘也是。他们去阎王那里报到之后会重新投胎,虽然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但我知道他们在别的地方活着。” 唐塘一脸敬佩的看着他,想了想,重新铺开一张白纸。 第二天,他跟师父告了假,借口要买酒赔给云大,撇下东来一个人出了谷。 去城里买了几张牛皮纸将信包裹严实,找到那个山洞把挡在洞口的藤蔓拨开,又是二十分钟的摸黑前进,顺利的找到了那片湖泊。 一看时间还早,只好坐在岸边欣赏风景,这一欣赏直接把他给刺激到了。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斜对岸一片竹林后面隐约可见的熟悉无比的屋顶,长叹一声摊手摊脚的倒在了地上。 等到正午时分,他把怀里的牛皮纸包再次检查两遍,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中。 医院里依然是静悄悄的午夜,他老妈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回到家,把信放在餐桌上,又回到医院等天亮,继续做跟屁虫跟在老妈身后回家。 老妈一脸疑惑的拿起桌上的信,才看了一眼,就被震得半天回不了神,抖着双唇迫不及待的继续看下去。 “……老妈,虽然毛笔用不惯,但字迹还是挺像我的吧?这真的不是开玩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过得很好,师父和师兄他们都对我很照顾,我已经在学医了,你一定会等到我学有所成的那一天。老妈,你要振作起来,快去吃早饭吧,每一天都要好好过。我肯定能醒过来!对了,我知道老妈很强悍,但不是人人都这样,老妈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唐塘很久没哭了,可当看到他老妈挂着泪满屋子乱转,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时,终于忍不住哭了个稀里哗啦。 事实证明,他老妈真的很坚强,仔仔细细地将信又看了一遍后收进床头柜,抹了把泪后非常听话的进厨房做早饭去了。 唐塘看了眼桌上的台历,已经是9月份了,他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可以想象他老妈正受着怎样的煎熬。 等再次回到那边,已经是隔天中午,他在岸边把衣服晒干重新穿好,匆匆赶了回去。 一回去便被师父拎到了跟前,沉声问道:“一晚上没回来,去哪儿了?” “迷路了……”唐塘垂头做乖巧状。 流云蹙眉看他:“走过多遍也能迷路?” “以前仗着有师兄或东来陪着,就没注意岔路。没想到一个人还挺难走的……”唐塘故作郁闷地挠挠脸,“天一黑更不敢走,就耽搁了……” 流云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的脸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反而还觉得他脸色有些憔悴,真有那么点在外面露宿了一夜的感觉,这才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扔下一句:“以后不要一个人出去,还是让东来陪着。” “嗯。”唐塘乖顺地点了点头。 回到竹楼,同样的话很轻易的就将东来打发了,但是云大却像个瘟神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死活赖着一定要等到他把酒赔给他。 唐塘把头扎进棉被中,在他的一遍遍催促声下打起了呼。 东来看得一阵心疼:“大公子,让四公子先睡会儿吧,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有猛兽毒蛇,肯定没休息好。” 云大低头看了看,轻哼一声替他将被子盖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人一走,唐塘突然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把东来吓得半天合不上嘴。 “东来,你陪我去厨房,我午饭都没吃,饿死了。” 唐塘拉着东来跑进厨房,填饱肚子后又翻箱倒柜的开始找东西。东来眼珠子跟着他里里外外的转,一头雾水:“四公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我记得厨房里也备着一些酒的,怎么找不到了?” “在地窖里呢。”东来说着便去地窖里搬了一坛上来。 唐塘又翻出各种不同的水果,拿一根洗干净的竹筒开始做实验。东来也不再问,只是乖乖的在一边看着。 唐塘在叛逆期曾经跟着同学去过几次酒吧,虽然喝的少,但看人家调酒倒是看了不少,现在突然受到启发,就想着弄点花样出来哄哄云大。一个没调过酒的人,在一个没有洋酒的环境下尝试着调酒,资源的浪费程度可想而知。 在消耗了整整三坛子好酒之后,终于成功的捣鼓出了一些新花样。他原本只是想试一试碰碰运气,没想到短短两天,他调的酒竟然红遍了整个医馆。因为度数降低,又带着点酸酸甜甜的味道,连一些不会喝酒的人都忍不住要多尝几口。 云大喝了之后直叫新鲜,关于之前被盗酒之事,终于一醉泯恩仇,和蔼可亲地拍着唐塘的脑袋,一个劲笑:“虽比不得我的酒那么醇香,但也别有一番滋味。不错不错!啊……对了,再帮我多备几壶,我留着慢慢享用。这酸酸甜甜的,喝着还挺有意思。” 唐塘把胸拍得梆梆响,直说没问题。 云二拎着酒葫芦斜着身子靠过来:“乖四儿,二哥口味偏甜,还能再甜点么?” 唐塘呲着牙乐:“呦,喜欢甜的啊?自己加糖!” 云二柳眉竖起,甩手就是一个毛栗子拍在他头上,拍完了依然不爽,又捏着他腮帮子往外拉,跟扯面皮似的,毫不手软,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微笑,轻声慢语道:“你再说一遍。” 唐塘吃痛惨叫,就着他拉的方向把脸凑过去以减轻疼痛:“放心放心!嘶……包……啊……包在我身上!保证调得又甜又香!回味无穷……嘶……让你喝了一回还想下一回!” 云二这才稍稍满意,手指一松,就见他那块皮肉跟肉冻似的瞬间弹了回去,拍拍他的脸灿烂一笑:“乖!” 唐塘揉搓着被掐红的脸蛋愤怒地煽鼻孔:老子弄点大麻进去,保准你上瘾! 尼玛!……哪里有大麻? “杯中物慎酌啊……”云三慢条斯理说了这么一句,闷头又喝下一口,砸吧砸吧嘴回味无穷,脸颊红光熠熠,拾起酒壶将酒杯斟满,对着另几人嘿嘿一笑。 另几人:“……” 唐塘抹了把脸,伸出手比了个二推到他面前:“看看这是?” “你啊!”云三呵呵一笑。 唐塘把脸往旁边挪一挪,晃了晃手:“不是问脸,你看我手,这是几?” “就是你啊!”云三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对着他手指虚点着,非常专注地数着,数完又笑开来,“四儿啊,这不就是四嘛!” 另几人:“……” 夜里,唐塘又爬到屋顶上去喝酒,经过上次的教训,这次带的酒更少。借着月光,面朝湖水而坐,心里琢磨琢磨,觉得下次不能再用迷路的借口了,可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叹了口气,只好躺下来听虫鸣蛙叫。 “又喝酒?”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唐塘吓得一个激灵,慌忙睁开眼爬起来:“师父!” 流云正站在他身侧,微微低着头,面容背着月光看不分明,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上次喝的还不够醉?” “师父放心,我今天就带了一点点。”唐塘笑嘻嘻的拔开酒塞,递过去给他闻,“这种酒度数低,不易醉的。” 流云下意识地把头偏开,皱眉道:“哪种酒?” 嗯?最近整个医馆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唐塘瞪大眼看着他:“就是我最近调出的,新酒。”嗯,新酒,没名字真是苦恼…… 流云听得一头雾水。 “师父,你要不要尝尝?”唐塘刚把酒壶伸出去又突然收回,挠挠头道,“不行不行,师父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流云沉默了一会儿,没接他的话,只说了声“早点回去休息”,便转身离去,留下唐塘一个人在屋顶上发呆。 第二天,唐塘又跑去了厨房,用蜂蜜调了杯偏甜的茶饮,又在里面加入一片洗净的嫩竹叶,清香温润的滋味飘着钻入鼻孔。 听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甜饮算不算甜食?唐塘凑过去闻了闻,自我感觉还不错,便乐呵乐呵地端着去了师父的院中。 “师父,这蜂蜜茶对肠胃也很有益处,现在喝了还能贪凉降暑。你要不要尝尝?” 流云看着他端过来的茶杯,嘴唇紧抿,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只是沉着脸拿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若放在以前,他肯定识趣的把手收回,可现在也不知道哪来的牛脾气,倔强的将手伸着,眼睛一眨不眨直视着对方。 流云脸色越来越冷,犹如万年寒冰不化,冰渣似的眼神直戳进他心里:“之前送扳指,上回送粥,这次又送茶,端的一番好心思!有时间不好好练功,成天想着用各种歪门邪道的手段讨好师父!这是我教你的吗?” 唐塘脸色瞬间煞白,倔强的眼神被这番冰冷无情的话击得粉碎。 流云突然起身,一掌挥落他手中的茶杯,在清脆的瓷片碎裂声中背过身去,再不看他一眼:“从现在起,三日内不准跨出屋门半步,你给我呆在里面好好面壁思过!” 溅起的瓷片从唐塘的手背滑过,他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咬着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还不快滚!” “我没错!”唐塘瞪着他冷漠的背影,“我不是要讨好师父,只是希望师父过得开心一点。是师父你自己不愿意接受别的的好意。师父这么大的人了,连真正的关心和刻意的讨好都分不清么?” 流云眸色微乱,闭上眼将唇抿得更紧。 身后传来唐塘渐低下去的声音:“我没错。错的是师父,不是我。要反思的也应该是师父,不是我。” 流云脸色陡变,一阵沉默后拍桌厉声喝道:“放肆!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 唐塘双眼微红,垂头沉默。 “还不滚?再不滚就将你逐出师门!” 唐塘看着面前挺直的背影,低声道:“我错在不该顶撞师父,这就回去思过。”说完话又等了一会儿,见师父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慢吞吞转身走了出去。 流云听他脚步渐行渐远,转过身绷着脸看向空荡荡的院门,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元宝,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元宝连忙跑进来,大气不敢喘,只低着头无声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片。流云的目光无意识的随着他的手转动,在看到地上的点点血迹时,眼神一顿,神情微变,不等元宝收拾完霍然起身,一甩袖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屋。 唐塘回到自己竹楼的时候,东来正趴在书桌上面练字,见他神情委顿,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扔了笔跑过来:“四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唐塘摆摆手,“我去睡一觉。”说着便往里走去。 “呀!你的手怎么了?!”东来突然拉住他。 “嗯?”唐塘疑惑的看着东来抓起他的手紧张的查看,这才知道自己的手破了。 “四公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唐塘收回手,他现在脑袋昏沉的好像裹了一团浆糊,只想去睡一觉清醒清醒。 “不行!”东来拖着他往外走,“伤口太深了,必须赶紧去前面找三公子包扎一下,不然会感染的!” “就是瓷片划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唐塘有些不耐烦,揉揉太阳穴,坚持往床的方向走去。 “瓷片怎么会划这么深?!”东来一脸惊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将他拖出了门外。 唐塘听了他的话,疑惑地抬起手,果然见到两条又长又深的口子。他眨眨眼,不再挣扎,顺从的跟在东来后面。 师父那一掌竟然用上了内力,真是被我气的不轻……心里这样想着,唐塘忍不住有点后悔自己突然冒上来的牛脾气。 早就知道师父性格坏脾气臭,还这么去招惹他,活该!唐塘自我嫌弃着看云三收拾好伤口,又回去把自己拾掇一番,踹了鞋爬上床一头扎进被子里。 原本以为自己急需睡一觉,没想到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袋疼的就跟被车轮碾过似的。 “哪有这样极品的人啊!学校那些老师一个个巴不得我去送礼,你倒好,诚心诚意表达一下关心还被骂!什么狗屁讨好!讨你妹的好!”唐塘愤怒的口不择言,咕哝咕哝的抱着头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胡乱蹬脚发泄心里的郁闷。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有了点犯困的感觉,哼了一声“好心当驴肝肺”,沉沉睡去。 12、师父消气 第二天一大早,唐塘便迎来了一拨热心慰问之人。虽然他去云三那儿包扎时只说是不小心被划到的,可医谷里最不缺的就是耳朵和嘴巴,消息嗖嗖的传起来飞快。 云大先是幸灾乐祸地将他取笑了一番,接着又叹口气拍拍他脑袋语重心长道:“原本以为是只野猴子,没想到竟是头倔牛。” “大侠,你能不能打个好听点的比方?”唐塘郁闷得捶胸。 云大略一思索:“漂亮的野猴子?俊俏的倔牛?” “滚!” “不滚,今儿还没找着吃的。”云大站起身四处寻摸,在书架上摸到一只金灿灿的橘子,大为开怀,衣袍一抖坐在了书桌上,翘着腿慢条斯理地剥起橘子皮来。 唐塘趴在桌上,伸出手无力的在他腰上戳:“哎哎,注意形象!” 云大屁股挪一挪躲开他的手指,换了个更舒坦的坐姿,一回头发现唐塘不趴桌上了,改靠在椅背上,乐了:“桌子挺大的,怎么不趴了?” 唐塘抢过他手中刚掰下来的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翻了个白眼咕哝道:“怕你放屁熏着我!” “好臭的嘴巴!”云大摇摇头又掰下来一瓣橘子,刚要往嘴里送,忽然刮过一阵清风,手上空了。 云二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将抢过去的橘子扔进嘴里,拍拍手瞟了眼唐塘,点头附和:“唔……粗鄙不堪!” 唐塘完全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云大咬牙切齿地又掰下来一瓣,余光一扫发现云三站在门口,赶紧手一送扔进了嘴里,瞪着他含糊道:“你也要抢?” “非也!”云三一脸无害,指指他另一只手,“我想讨些皮回去,晒干了泡茶喝。” “拿去拿去!” 唐塘看着这群不靠谱到让人蛋疼的师兄,哀叹一声双手盖在脸上,狠狠搓了搓,沉闷的声音从手底下传出:“我是伤残人士,你们就是这样来慰问我的!你们这群……”找不到词形容了…… 几人一番探望探得他更加郁闷,他终于明白,兄弟不是用来安慰的,是用来拆台的! 待人走了之后,东来喜滋滋的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四公子,你看!” 唐塘把脑袋凑过去一瞧,眼睛一下子花了,全是糕片点心果子之类的零嘴,五颜六色的堆在里面好不热闹。 “哪儿来的?” “元宝、青竹、木耳、豆子他们送的,说是怕你这三天闷在屋子里无聊,拿过来给你吃着解闷。” 唐塘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东来嘻嘻一笑:“他们吃了你买的糖葫芦,玩了你送给我的鸡毛毽子,又喝了你做的酒,当然早就想着报答你啦!” 唐塘拈了一块绿豆糕扔进嘴里,又喝了口水,含糊不清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东来你快吃!” 于是两人你一爪子我一爪子,直接将早饭省略掉了。 唐塘乖乖禁足了一整天,自觉地看了书,只是手掌裹着纱布,拿不了剑,只好练练内功,剩下的时间便是教东来识字,原本以为很难熬的一天就这么容易的过去了,除了没去师父那里,依旧是该干嘛干嘛,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晚上洗漱完无事可做,只好早早爬到床上去睡觉。东来把他伺候妥帖,正往外走,一抬头便见到流云站在院中,吓了一大跳。 “睡了没有?”语气淡然,这话自然是问的唐塘。 东来行过礼点点头说睡了,然后偷偷观察他的神色,生怕他是追过来继续教训四公子的。 “你先下去吧。”流云面无表情的对他挥挥手,说完便抬腿走了进去。 东来放心不下,可又不敢造次,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挪开。 流云背着手踱到内屋,灯昏月暗,只隐隐约约看到人躺在床上。 习武之人步伐稳健却落足极轻,流云更是习惯了无声无息的走路,连呼吸都是微不可闻。 唐塘自然是毫无所觉,睡得天昏地暗,刚刚让东来盖好的被子转眼又被踢开,一只脚挂到了床边,脑袋离开枕头半尺远,两条修长的眉毛攒成一堆,睫毛跟着眼珠子轻轻动着,睡得不太安稳。 流云眉尖轻蹙,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坐下,正要伸手去拉被子,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咕哝。垂眸看去,就见他嘴唇微微撅起,一脸委屈的模样,随即两腿胡乱一蹬,不清不楚的低喃了一声:“师父……哼……”腰一扭转个身又沉睡过去。 流云听到他的嘀咕,神色有些怔愣,向来清寒蜇人的眸光竟被烛火摇曳得失了几分税利。 拂袖点了他的睡穴,把灯芯挑亮,又拾起他裹着纱布的手,将纱布拆开来就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没想到竟划了两道口子,都是深可见骨,若再多一分力道,这骨头就要裂了。 难怪连睡梦中都不忘抱怨他…… 其实他这次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了,他当然知道这孩子是关心他,只是他不习惯,不喜欢,忍不住便发怒。 当年云大那三个徒弟也曾试过关心他,都被他拒之门外,久而久之,便只剩下了恭敬。这孩子早晚也会那样吧…… 流云重新缠好纱布,将他的手塞进被窝里,又对着他静静的发了会儿呆,这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东来就三番四次的在房门口探头探脑,一见人醒了赶紧撒丫子扑过去,紧张兮兮的又是摸脸又是摸手:“四公子,你没事吧?公子昨晚又没有骂你?有没有打你?” “啊?”唐塘本来就处于半醒状态,被他这么一问更加迷糊,想了想点点头,“有啊。” 东来紧张地将他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发现没什么异样,刚要吁口气,突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又紧张了:“啊?公子打你了?那哪儿?伤了吗?重不重?” 唐塘迷瞪了一会儿,头一点又清醒了几分,抹抹嘴角的口水眯细着眼睛掀开被子:“梦里打的,一块肉都没掉啊。” 东来听得稀里糊涂。 唐塘动作一顿,眼睛倏地亮起来,抓住他的肩膀问:“你刚才问什么?师父来过了?” “咦?你不知道?”东来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 “真来过了?什么时候?” “昨晚啊!” 唐塘放开他的肩膀,皱着眉歪着脑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印象,不过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挠挠脸咧着嘴乐开了,抬起头对着东来眉开眼笑:“师父不生我气了!” 唐塘心情大好,连带着东来也整日里喜气洋洋。两人吃一吃、喝一喝、学一学,剩下的两天时间跐溜一下便过去了。 三天禁足期一过,唐塘立马跑到流云的院子里去负荆请罪。当然也没敢真的背个荆条过去,那样咋咋呼呼地反倒惹人闹心,但还是非常有诚意的跪了下来,举起茶碗恭恭敬敬地请师父喝降火茶。 流云看到他跪的位置正是三天前沾着血迹的地方,胸口没来由一阵发闷,撇开脸淡淡开口:“起来。” 唐塘一听脸又白了,咬咬牙鼓起勇气道:“这不是讨好师父,这是我来认错请罪的茶。师父喝了,我再起来。” 流云转过脸,凌厉的视线朝他发白的脸上射去,冷冷道:“这么简单的命令都不愿听从,越来越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 唐塘眼睛一酸,再不敢多说,听话的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里委委屈屈的垂眸低首、默不吭声。 流云将他手中的茶接过去,浅浅抿了一口放到一旁的桌上。 唐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乐滋滋道:“师父不生气就好,我以后再也不顶撞你了。”顶多在心里说说,绝对不放在嘴上说了。 “过来。” 唐塘愣了一下,听话的走近一步。 流云拉过他的手,一圈圈地慢慢将纱布拆开。 唐塘的脑子“嗡”一声顿时卡住了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上一圈一圈滑落下来的纱布,思维一片空白。 “换过药了么?”流云将伤口查看了一番,却半天听不到回应,不由疑惑的抬起头,只见唐塘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呆滞,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啊?”唐塘眼珠子机械地转到他脸上,又垂了下去,慢吞吞点头,“嗯。” 流云将纱布重新裹好,放开他的手,站起来道:“暂时不用练剑了,待伤口好了再说。” “嗯。”唐塘点头。 “这三日可有看书?” “嗯。” “行了,你先回去吧。” “嗯。”唐塘又点了点头,乖乖离开。 东来自从有了唐塘做老师,对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没事就喜欢趴在桌上写字。这次也不知道是他写得太认真,还是唐塘动静太小,直到人走进屋子挡住了光线,东来才发现他。 “四公子,你回来啦!”东来开心的迎了上去。 唐塘嗯了一声便坐到椅子上,随手捞起一本书支在下巴上开始发呆。 “四公子,你怎么啦?”东来凑过去观察,看他神色不对,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公子又骂你了?是不是还没消气?” “啊?师父?”唐塘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一手摸了摸纱布,脑子里将刚才师父的动作又回放一遍,突然弯起唇角笑起来,看向东来的眼睛晶晶亮,“东来你不用担心,师父他,其实心肠很软的。” “心肠,软?”东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脑子里晃过让他惧怕不已的万年不变的雪山冰川脸、寒气毒镖目,顿时一副吃到苍蝇被哽在喉咙的表情。 “东来!”唐塘突然喊了一嗓子,把正处于消化无能阶段的东来吓一大跳,完好的那只手往桌上一拍,兴奋道,“我们去逛市集吧!” 东来又多了一句消化无能的句子萦绕在脑子里。 “你看我这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了剑,趁这段时间闲着,我带你出去找点好吃的庆祝庆祝!” “庆祝?庆祝什么?”东来依旧消化无能。 “庆祝……庆祝……”我靠,这是发什么癔症呢,没什么好庆祝的啊!但是心情很嗨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满足一下大开的胃口?唐塘拍着脑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了一会儿突然扭头问道,“东来你什么时候生日?” “生日?”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东来已经好多年没过生辰了,一时自己都有点想不起来,愣了一会儿才道:“十月二十八。” “行!那就提前给你庆祝生辰!”唐塘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这样也行?”东来一脸茫然。 兴奋地挨过了一夜,唐塘第二天一大早便兴冲冲的跑去跟师父打了声招呼,带着东来出门去了。两人沿着街边琳琅满目的摊子一路走一路看,挑也不挑便直接进了上次那家“客来酒楼”。 “怎么又来这家?”东来扯扯他袖子,小声问道,生怕他又来找茬。 “你不是想吃他们家的菜吗?”唐塘砸吧砸吧嘴看看头顶的大招牌,“而且,那店小二也挺好玩的。”他坚决不承认是因为上次那几声爷叫得他通体舒畅、回味无穷。 “四爷,您来啦!” 果然,心情舒畅无比。 “四爷快请进!需要楼上的雅间吗?”店小二躬身将他们迎进了屋子,殷勤问道。 唐塘转过脸来对着他嘿嘿一笑,直笑得店小二冷汗刷刷往下狂滴,脑筋飞速旋转,拼命回忆刚才有没有礼数不周的地方。 “不要雅间,大堂热闹。”唐塘笑眯眯道。 “唉!好嘞!您看这个位置行吗?”店小二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眼含期待。祖宗,千万别找茬…… “嗯,不错不错!”唐塘拉着东来坐过去,“菜单拿来。” 店小二连忙把菜单递给他,又非常殷勤地沏了壶好茶。 唐塘对那些花里胡哨不知所云的的菜名很是头疼,每看中一道菜都要问一下是用什么做的,然后再问东来爱不爱吃。 小二等他顺顺当当的点完菜,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啧啧称奇,心道他旁边坐着的那个明明就是小厮打扮,四爷竟然对他如此照拂,看那长相也是斯文秀气,难道是哪家的贵公子乔装出来玩的?这样一想,连带着对东来也是更加的热情。 唐塘看在眼里,心中狂笑不已,对小二拍拍肩膀道:“前途不可限量,我看好你!” 小二嘿嘿笑着又附送了一盘小菜。 二人吃菜正吃得开怀,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笑谈声,接着便见楼梯处几名男子边说边笑着走下来。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再不将恶势力连根拔起,恐怕武林永难平静!这次伏魔大会还请诸位掌门多多费心啊!”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拱手而笑。 “君庄主客气!”另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人道,“匡扶正义人人有责。我们定当竭尽全力!责无旁贷!” 另一人慷慨激昂道:“相信集我们所有武林正道同仁之力,魔头性命必能手到擒来!” 唐塘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笑得虚伪的脸,听着这些绕来绕去的话,心里一阵恶寒,忍不住抖了抖。 “四公子,你怎么了?”东来关切问道。 “啊?没事,吃菜吃菜。”唐塘低头扒饭。 那边的人闻声扭头,一看唐塘的一头短发,连忙下意识地往他腰间看去,然后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之后便纷纷拱手告辞。 之前那位被称作君庄主的儒雅男子折身而返,走到唐塘二人桌前,有理而不谦卑地拱了拱手:“云四公子,叨扰了。” “啊,不扰不扰。”唐塘也朝他抱了抱拳,接着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又夹了一块竹笋到东来碗里,“东来,多吃竹笋有益健康。” “嗯,谢谢四公子!”东来正吃得香,满嘴食物说话都含糊不清。 那君庄主不以为意,非常自来熟的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微笑道:“不知流云公子是否在府上?在下有件大事需与之相谈。” “大事?!”唐塘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君庄主被他这表情弄得一愣,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连忙笑道:“对!大事!关系大魔头的脑袋和整个武林众多英雄豪杰的身家性命!” 唐塘筛糠一样抖了抖,缩着脖子悄声道:“大魔头?” 君庄主再次一愣,心下琢磨琢磨,竟将他的反应信了个七七八八,眼珠子转了转,温声道:“云四公子是否听过玉面杀魔?” 13、四儿骑马 唐塘一字一顿重复道:“玉,面,杀,魔?”好奇怪的名字。 对面的君庄主一直留意他的神色,此时见他眼睛瞪得老大,不知是何意,又探寻道:“云四公子是否听过?” “没听过。”唐塘扒了一口饭,耸耸肩摇摇头。老子才来一个多月,有什么听过的才见鬼呢。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啊?莫名其妙跑来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也难怪。”君庄主叹息道,“玉面杀魔横行江湖危害武林之时,云四公子年纪尚轻,不知也属正常。” 唐塘放下筷子:“我现在很老?” “呃……”君庄主微楞,随即哈哈大笑,“云四公子说笑,你现在正是英雄少年。” 这云四怎么抓不住重点呢?谁管你年纪不年纪的?君庄主心里有点郁闷,随即又笑起来:“云四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九。”用得着这样套近乎么? “呵呵,那玉面杀魔横行江湖之时,你才七八岁的小娃娃呢,难怪不知道这号人物。” “啊?那么早?那那个大魔头杀人杀了十几年了!”唐塘眼睛瞪得海碗大,忍不住又是一抖。 “那倒不是,玉面杀魔在江湖上只出现了两年,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君庄主面露愁容,长叹一声道,“只是,最近半年有传言玉面杀魔又重现江湖,真是令人堪忧啊!” 唐塘转头对听得正入神的东来道,“东来,以后晚上不能随随便便呆在外面,太危险了!” “嗯!”东来郑重点头。 君庄主微微一笑:“既然流云公子未出远门,在下改日定来拜访,届时可要叨扰各位了。今日就不妨碍云四公子,云四公子请慢用!” “哦,好,你慢走。”唐塘对他灿烂一笑,埋头继续吃菜。 东来凑过去问道:“四公子,你刚才怎么一直在抖?是嫌冷还是害怕?” “我不冷。”唐塘塞了一大块红烧肉。他最爱吃红烧肉了,半肥半瘦不寡不腻正正好,吃的爽了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哦,你不用怕,就算那个大魔头来找麻烦也没关系,有公子在呢。”东来连忙安慰。 “我不怕。”唐塘又塞了一块。大不了跳湖回老家躲一躲。 “啊?”东来一脸迷茫的眨眨眼,“那你为什么一直抖啊?” “抖给他看的。”唐塘嘿嘿一笑,“他大概希望我是个傻蛋。” 二人吃了饭,又在大街上逛了一通,买了不少东西。东来坚持要拿包裹,唐塘看了眼他那瘦不伶仃的小身板,实在是不忍心虐待童工,最后还是一把夺过来挂在自己肩上,把东来急的上蹿下跳。 接着又是一路跋涉,直到夕阳斜照才回到医谷。唐塘忍不住感慨:没有交通工具真是不方便啊!看来的确是要学骑马了! 一进大门,唐塘和东来就被里面的阵仗给惊到了。几个师兄、连带着一群小厮,一个个都好像排排坐等饭吃的大狼狗,用绿油油的眼光瞪着他肩上的包裹。 “不用这样吧?”唐塘吓一大跳。东来眨巴眨巴眼睛,缩到他背后。 “别人送来的总比自己买来的要吃香。”云大作为群众代表,笑眯眯地开了口。 众人笑闹着一哄而上,瞬间将他们俩淹没,不过短短两分钟,人群散开,唐塘拖着东来挂着空包裹,理了理微乱的发型,强作镇定地离开,临走时恶狠狠回送他们一句话:“事实证明,自己抢来的总比别人送来的要吃香!” 一回竹楼,两人立刻神秘兮兮的躲到角落,将各自怀中早就藏好的东西掏出来,吃的放哪里,用的放哪里,一一收拾安置好,这才施施然跑去前厅吃饭。 晚上练功时,唐塘并没有主动交代白天遇到的事情。上回师父已经说过,此类在他看来非常莫名其妙的事以后还会碰到,那必然是在师父意料之中的,因此也就没必要再一一说出来徒增烦恼。 现在他纠结的是另外一件事,要不要把给师父的礼物拿出来呢? “唔……”他正左右纠结的时候,背后突然挨了一下注入内力的石子,痛得直冒冷汗,又不敢乱嚎,只能紧紧咬牙忍住。 “不准分心!”流云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即走到他面前,用凌厉的视线盯着他。 唐塘心里突的一跳,想到三天前被教训的经历,连忙敛了心神,再不敢东想西想。 自从将各个穴位认准之后,他的内力进展可谓突飞猛进,之前一拿就要掉的剑如今握在手中就跟握着一根芦苇棒似的,扎起马步来也是游刃有余。 虽然师父从未夸奖过他,但云大却非常有良心的说了一句大实话:“将你带回来果然没带错!”顺便又夸了一下自己,“我看人一向是目光如炬!” 唐塘满头黑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带我回来只是为了找乐子。” 云大笑得一脸灿烂:“对,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几天后,唐塘手掌上裹得像粽子似的纱布终于拆掉,他甩了甩,觉得轻快的有点不适应,倒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东来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一脸担忧:“留疤了……” “没事没事,再过几天就淡下去了。”他从小就皮实的要命,全身上下磕伤碰坏不知道多少地方,从没留过疤。因为一直认为疤痕是男子汉的象征,他对此还郁郁寡欢了好一段时间。 东来也不再多说,只是每天都要眼巴巴的替他检查一遍才肯放心。 晚上,唐塘又跳上了屋顶。现在他也可以潇潇洒洒地一跃而起,再不用狼狈的连跳带爬,对此他心里好不得意,探着脖子朝下面喊:“东来,再过段时间我就能带着你飞上来了,哈哈!” 东来毫不怀疑这番话的诚意,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下人,可从来没有碰到过对他这么好的主子,心里的忠诚指数再次唰唰唰往上一路狂飙。 唐塘正要躺下,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转头朝师父的屋顶看过去,快到中秋了,又大又亮的明月洒下来一片坦荡荡的清辉,将那边的屋顶照得透亮。没人。他放心地躺了下来,就说嘛,哪有那么巧每次都被抓包。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里摩挲,那是他犹豫再三都没敢送出去的礼物,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杯,触手温润,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晶莹剔透。 当时看到这只杯子就想起师父在月光下带着扳指的手,忍不住就买了下来,可再一看就郁闷了,刚刚打碎一只杯子,又买一只,这不是成心找抽么? “找抽!找抽!”他随手扯下旁边挂下来的柳枝,在屋瓦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抽打起来,抽完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这才将柳枝扔在一边,重新翘起了二郎腿。 “算了,还是不送了。”他将白玉杯高高举起,看着在月光下流动的温润光泽,撇了撇嘴角一脸郁闷,“如果师父看到这个不开心,那我送出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正要将杯子收起来,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惊! 他吓得一跃而起,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师父”两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拿着杯子的手先做出了反应,下意识便要往身后藏,结果杯子被手心突然冒出来的汗一滑,顺着力道向一旁抛了出去。 ……再惊! 他根本无暇顾及师父的脸色,纵身扑过去接杯子,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接住,人却半个身子挂了出去,来不及后退,只好连忙施展轻功朝前面的柳树飞去,最后一只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像猴子似的挂在了树枝上,伸出一条腿狼狈地跨上去。刚抱着树枝在树杈上坐稳,眼前突然一花,白衣闪过,自己被师父拎着衣领子落到了屋顶上。 “不错,轻功有进步。” 这还是师父头一回夸他,但是他哪有心情开心啊!唐塘郁闷地缩了缩脖子,偷偷将白玉杯藏进袖中:“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找抽的时候。”流云背着手淡淡道。 “啊?!”警铃大作!汗如雨下! “师父,我明天能不能学骑马?”尝试着转移话题。 “拿来给我看看。” “啊?什么?”尝试着装傻。 靠!老子真会挑时候,这月亮能不能不要这么亮啊!师父那眼神又成飞镖子了,我能不能装作月色昏暗啥都看不清啊?! 他紧张地东瞄西瞄,最后还是在那双蜇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将手伸出去。 流云将他手中的杯子接过,淡淡道:“明日去马厩挑一匹合心意的马,先喂它两日,待与它熟悉之后再学。” “嗯。”唐塘点头。 流云对着他的头顶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唐塘抬眼偷瞄,咧着嘴傻笑半天,这才跳下去回房睡觉。 第二天,唐塘兴致勃勃的来到了马厩,从第一匹看到最后一匹,又从最后一匹摸到第一匹,双眼放光,口水滴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偷马的呢。 在现代,除非你是住在草原上的,或是做马生意,比如给剧组提供马匹的那种,普通人家根本养不起马,单是饲料费就够你呛的,更不要说场地。名种马或是赛级马那更是天价,人家一个了不得的富豪也才养了四匹,就被称为极度奢侈。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匹真马,唐塘就属于很多人中的一员。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在各色马匹中穿来穿去,看到云大那匹白马,还特地去拍了拍。那马忽闪忽闪眼睛,甩甩尾巴,再次对着他打了一个响鼻。 唐塘震惊又愤怒地退开两步瞪着它,手指戳着它鼻尖儿,愤愤道:“你丫故意的!” 白马一脸无辜的回望他。 正愤怒着,突然觉得背后有东西拱来拱去,他挠挠头,转过身。一匹通体油黑的骏马正与他大眼瞪小眼,那马见他转身,立刻把脑袋凑过来,鼻尖在他胸口蹭了两下。 “唉?”唐塘一脸惊喜,“兄弟,你也太主动了吧?”伸手去摸摸它的鼻子,它又把脑袋凑过来拱了两下。 一旁的小厮惊讶道:“四公子,真是奇了!想不到这匹无人敢骑的烈马竟会这么喜欢你!” “烈马?”唐塘左看右看没看出来,“那是谁驯服它的?” “是公子,不过公子已经有自己的马了。” “噢~”唐塘绕着马打量了两圈,看他通体毛色黑得发亮,不由得也是一阵喜欢,拍拍它的背感叹道,“黑马好,黑马好啊,月黑风高杀人夜,骑着它不容易被发现,真是打家劫舍出门旅行之必备良马!” 小厮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啊!我就叫你小黑吧!” 小黑把鼻子凑到他怀里,伸出长长的舌头在他的衣襟上舔了舔。 “这么喜欢我?!”唐塘有些受宠若惊了。 随后,脑中灵光一闪,他满头黑线的想起,怀中似乎存着两块青竹送给他的松子糕。 “呃……”他黑着脸把松子糕拿出来,眨眼功夫就被长舌头席卷一空,还意犹未尽的刷刷刷舔得一干二净,“小黑,我自作多情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小黑,也不知是不是松子糕起了作用,小黑被他牵着溜了两圈竟然也是毫不反抗,偶尔还亲昵地蹭蹭他。 “小黑啊,原来你是个吃货!”唐塘摸着这匹传说中的烈马,不无心酸道,“你是暴力不合作,利诱必投降啊!” 当流云听到消息时,眉头皱的比山还高:“小黑?为何用如此难听的名字?” “难听吗?很亲切啊!”唐塘坚持自己的品味。 “随你。”流云点点头道,“以后它便是你的了。” “我的?”唐塘指着自己鼻尖儿,嘴巴一路裂到耳朵根。 流云面色不爽的盯着他的笑脸,目光逐渐凌厉。 唐塘迅速收敛,傻笑换成微笑,作优雅状缓缓转身,一回头顿时绷不住了,背对着师父再次傻笑开来,连蹦带跳地狂奔回自己的小竹楼。 喂了几天马之后,唐塘兴奋地将小黑牵了出来,拜小黑威名所赐,一人一马霎时风头鼎盛,拉风的不得了,几乎整个医谷的人都跑出来围观,空前盛况可谓一时无两。 大家你一堆我一堆很快便找到了各自的阵营,除了一些中立派保持观望,其他人纷纷掏出零花钱下起了赌注,赌的就是唐塘会不会被小黑摔下来。 各人站的站、坐的坐、靠的靠,嗑瓜子的嗑瓜子、喝酒的喝酒、唠嗑的唠嗑,纷纷感慨:“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啊!” 流云出来时被这阵仗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唐塘也是一回头吓了一大跳,愣了好久才抬手阖上下巴,自言自语道:“医谷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平时都躲在哪个角落?!” 他特地要了点松子糕来讨好小黑,小黑嚼得嘴巴都爽歪了,非常感激的弯下脖子在他胸口蹭了蹭。 赌他会摔下来的人看他们一人一马如此亲昵,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唐塘摸摸小黑的大长脸,又拍了拍马鞍,纵身一跃,非常潇洒地跨了上去,脚踩马镫挪了挪屁股将姿势摆正,下巴一抬不无得意地看向围观人群。 云大笑眯眯地鼓了鼓掌:“鲜衣怒马正少年!很好,很好!” 唐塘乐不可支,拉着马绳双腿一夹马腹:“驾!” 全场一片静默。 “嗯?小黑,你倒是走啊!”唐塘拍了拍小黑的脖子。小黑纹丝不动。 人群一阵爆笑。 唐塘大感丢人,趴下去对小黑耳语:“快走,快走!” 小黑扭头跟他亲昵的蹭了蹭。 唐塘无语,坐直了身子再次夹紧马腹:“驾!”,没反应,回头尴尬地对大家笑了笑。 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有一部分人吵着要换个赌法,赌他能不能催动小黑。 “马鞭是摆设么?”唐塘正不知所措,师父的声音突然凉飕飕的飘过来。 他闻言拿起马鞭,却又有点犹豫,怎么都下不了手,眼角一瞟,师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连忙深吸一口气,连说两遍“小黑对不起了啊”,咬咬牙将马鞭甩了下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远远望去好像医谷里养了一群大白鹅。 小黑喷着鼻子甩甩尾巴,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唉?小黑你屁股没知觉啊?”唐塘瞪圆了眼,使了几分内力,再一次狠狠一甩马鞭。 小黑就跟块顽固不化的大黑石头一般,动都不动,连尾巴都懒得再甩一下。 赌他催不动小黑的人顿时乐开了怀,吭哧吭哧笑起来,眼看着就要跟赌输的人伸手讨银子。 唐塘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松子糕递过去。小黑迅速回头,舌头一卷,又在他手心蹭了蹭,抬起前蹄唰一下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啊啊啊!!!”唐塘关键时刻撒开缰绳抱住马脖子,一路嚎叫着消失在人群的视野中,留下一地人呆若木鸡。 14、有人来访 小黑撒开蹄子带着处于崩溃边缘的唐塘一路狂奔,绕着湖转了两大圈还不知足,一甩脖子沿着出谷的道路狂奔而去。 唐塘抱着它不停地喊:“停下!小黑你快停下!停停停!!!”喊了半天突然意识到小黑听不懂他的话,连忙又改口,“吁——!吁——!吁——!” 吁了半天还是丝毫不起作用,小黑就像放出牢笼的囚犯一样,疯疯癫癫乐得找不着北,只顾着一路往前疯跑。 唐塘被颠地七荤八素,骨头都快散架了,风从耳边刮过,疼得跟刀子割似的,他挣扎着朝后面看了看,只见马蹄后方一路尘烟滚滚,完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哀叹一声定了定心神,腾出一只手去捞缰绳,捞了十七八下才算是捞到手里,可另一只手又不敢从马脖子上松开,挣扎了半天干脆破罐子破摔,又把缰绳扔掉死死抱着小黑的脖子,随它去了。 “蠢货!”一道熟悉的怒喝声从身后响起,此情此景下简直犹如天籁。明明挨了骂,可唐塘还是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原来我没有被抛弃,师父你老人家来救我了!你要再不来,小黑把我带到断崖边怎么办?好多武侠小说里都这样写的,幸亏我没碰上这么狗血的遭遇啊!师父你来的太及时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拉住了缰绳,雪白身影闪过,另一只手将他从马脖子上捞起,随即身后一暖,马绳被拉直。 “吁——!” 小黑抬起了两只前蹄,整个马身直接竖立起来,流云夹紧马腹用身体挡住唐塘下滑的趋势。唐塘被小黑的突然直立吓个半死,情急之下再次抱住了马脖子。 小黑一通嘶鸣,终于放下前蹄。唐塘眼看就要跟着趴下去的身体再次被流云从身后捞起,不得不把双手从马脖子上松开。 这一通折腾,总算是有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唐塘虚脱地靠在流云身上,心有余悸,双手又是扇风又是拍胸,忙的不亦乐乎:“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师父你真是帅呆了!这动作利落的,简直就是天神下凡啊!” “蠢货!教了你那么多,一样都用不上!”流云一边冷着脸骂他,一边拉扯缰绳。 小黑掉过头,打了个响鼻,甩一甩尾巴,施施然开始往回走。 唐塘心虚的不敢吱声,这时才意识到,刚才的情况完全可以施展轻功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就算不跳,凭借他现在的功力,拉缰绳时即便被甩下来也不会摔到地上,任何可能性都比他死抱马脖子要来得强,结果他一紧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嘿嘿……师父教训的是。”唐塘回头讨好的冲着流云呲牙一笑,“我这不是紧张么……小黑跑得跟疯子似的,我就光想着抓绳子了……” 流云瞪他:“蠢货就是蠢货!哪来那么多借口?” “……”我可怜的自尊,你快勇敢地站起来! 流云看看他垂下去的脑袋,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内疚,那脖子弯得都快折了,零零碎碎的黑发长长了不少,汗哒哒的黏在白皙的脖子上,黑白分明。 流云突然有点不忍心再骂他,想到他刚刚说的拉绳子,低声问道:“可有伤着?” “啊?”唐塘还没从被训斥中回过神,闻言抬起头朝后看去,过近的距离让视线有些受阻,只能看到一个匀瘦的下巴,心神微微一晃,不自觉地将脸撇开。 流云垂眸看了他一眼:“伤口有没有事?” 耳侧飘来的话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微热的气息钻入耳朵眼儿里,丝丝绕绕的在脖子周围熏染开。唐塘愣住,突然觉得耳根处有点莫名其妙的发烫,匆匆摇了摇头。 流云拾起他的右手朝伤疤看了一眼,见没有绷开便重新放下,轻踢马腹稍稍加快了点速度。 唐塘眨了眨眼,愣愣的伸手揪住胸口。 “怎么了?”流云看到他的动作,疑惑道。 他连忙将手松开,拼命摇头:“没……没事。” 行了没多久,前方道路出现一匹白马,看起来比云大那匹还要精神,等他们走过去,那匹白马甩甩脖子缓步跟上。 “啊!”唐塘突然吼了一嗓子,把流云吼得一愣,“咦?师父,这是你的马?” “嗯。” “你骑马来的?”唐塘惊奇道。 “不然呢?”流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嘿嘿……”唐塘强笑,“我以为师父是飞过来的。” “……”流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是神仙。” “哦。”唐塘摸摸鼻子,点了点头。 等二人回到山谷时,之前闹哄哄的赌徒已经全部解散,云大候在门口,等流云下了马,走上前来递过一个信封:“师父,有人投了拜帖,我已安排他们在前厅等候。” “什么人?”流云接过信封,放开马绳。唐塘紧接着跳下来,便有一名小厮上前将马牵走。 云大回道:“君子山庄庄主君沐城、青衣派掌门侯凤山、铁掌帮帮主萧仁。” 唐塘突然“噗”一声乐了。 “三个人?”流云蹙眉看着拜帖。 “是。” “你笑什么?”流云正要往里走,突然回头对着唐塘问道。 唐塘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又噗嗤一声笑起来:“萧仁……好名字!” 流云一脸疑惑。 云大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笑眯眯道:“四儿啊,你太不尊重武林前辈了。” “随我过去。”流云冲唐塘下了命令,转身进门。 唐塘只好乖乖跟上,临走前对云大耳语:“相信我,来者不善。” “还不快跟上?”流云回头冷冷看着他。 “哦!” 走进前厅,唐塘一眼便认出,来访的正是之前在酒楼看到的一伙人中的三个。 那三人见他们进来,连忙眉开眼笑的站起身来,纷纷抱拳道:“流云公子别来无恙!” 流云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谦和有礼地拱了拱手:“各位掌门,有失远迎,失敬!” 双方你来我往一番寒暄才款款落座。唐塘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直听得昏昏欲睡,只知道白胖白胖的那个是侯凤山,黑瘦黑瘦的那个是萧仁,等流云落座,这才从睡意中清醒过来,走到他身后乖乖站好。 君沐城从一开始就在暗中打量唐塘,此时心中又是一番计较:上回看这云四有些胆小憨傻的模样,今日一看却又颇为镇定,一时竟有些琢磨不透。流云公子竟然让他随身跟着,看来这小子很得他的赏识,应该不简单。 这就是人心的奇妙之处,你想的复杂,事情便复杂,你想的简单,事情便简单。君沐城费心思量的事在流云这里再简单不过,他让唐塘跟进来纯粹是为了让他长长见识。而唐塘上回装傻,只是看他不顺眼,为了好玩才一时兴起而为之。君沐城若知道是这样,估计要呕血三碗。 几人坐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些冷场,那三人估计都在等着流云问“有何贵干”之类的开场白。 流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不知三位掌门家中何人生病?” 见那三人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唐塘努力憋笑。 君沐城风度维持的比较好,微微一笑,道:“并无人生病。在下与二位掌门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与公子商谈。” 流云挑眉,面露疑惑之色:“恕我愚昧,不知除了治病施药,还有何事是需要与我流云医谷相商的?” 君沐城道:“传闻玉面杀魔已重现江湖,在下与诸位掌门意欲联合各路武林正道人士,集众家所长,将大魔头一举歼灭。” “这与我何干?”流云毫不客气道。 “怎么没有关系?”侯凤山朗声道,“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是我们每个江湖正义人士应尽的责任!” 流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此处乃医谷,并非江湖门派。我只会尽本分替人施针把脉,武林纷争与我而言有些遥远,恕我力不从心。” “公子过谦了。”君沐城笑道,“世人都知公子你的功力深不可测,这次伏魔大会若有公子参加,必定是如虎添翼。” “深不可测?”流云挑眉看他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道,“说起来,倒是有不少人曾与我交过手,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们,也不知他们是何目的。” 君沐城脸色微变,随即又是一笑:“公子既然身怀绝技,何不借此机会大展身手?既能助我等铲除魔头,又能让公子扬名立万。” 靠!唐塘暗骂一声:助你等铲除魔头?那出再多力,功劳不还是你们的?小人! 萧仁本来就脸黑,此时脸又黑了一层:“流云公子为何迟迟不肯答应与我等合作?难道你不承认你们是武林正派?” 流云淡淡扫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回。萧仁被他这态度激的恨不得拍桌。 “咦?原来还真有脑子一根筋的人。”唐塘突然插嘴道,“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难道除了正派邪派就不能有中立派?” 萧仁怒瞪他:“你这小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 “他是我弟子,替我说句公道话而已。有何不妥?”流云这一支持,唐塘顿时有了底气,这下是决定嚣张到底了,清了清嗓子,走了出来。 “君庄主,刚才你说,玉面杀魔重现江湖。有没有确凿依据?” “这……”君沐城略微迟疑道,“暂时只是传闻……” “传闻?!”唐塘夸张地吃了一惊,“凭个传闻就要让那么多人替你卖命?” “呃……也不尽是传闻,还是有一些迹象可循的。” “哦!”唐塘理解的点了点头,“既然不是传闻,那倒也的确是有理由让人为你卖命了。” 君沐城没想到三两句话就进了他的套,顿时暗骂自己之前对他过于大意,咬了咬牙道:“云四公子严重,并非为在下卖命,在下只是牵个头罢了,最终大家都是为了铲除魔头,受益的是整个武林。” “那你们知道魔头在哪里吗?”唐塘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三人都是皱起眉,纷纷摇头。 唐塘摆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们:“那你们上哪儿找他?” 三人又是沉默。 “那这魔头长什么样子啊?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眼睛一大一小啊,嘴角长个大痦子啊,走路一瘸一拐啊……有没有?” 流云闻言看了他一眼,低头喝茶。 “特征倒不是没有,据闻玉面杀魔相貌俊美,左眼角处有一枚月形伤疤。”君沐城看了流云一眼,缓缓道,“可惜他戾煞之气过甚,见过之人也只能描摹大概,其五官究竟如何,却一个都说不清。如今,竟是一张画像都画不出来。” “这样也行?”唐塘看着他们的表情简直是觉得他们连白痴都不如。就一个伤疤,弄个东西一贴,你们找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啊! “不过,被他所杀之人伤口都会溢出一股莲香,是他的芙蕖剑所致。而近日正是因为有人死于此剑,我们才会推断他重现江湖。” “切!杀了人滴两滴莲花汁不就行了。”唐塘不屑地挥挥手。 “一派胡言!”萧仁拍桌而起,“流云公子不给面子也就罢了,为何要让一个小鬼在这里东拉西扯、胡言乱语!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流云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摆明了是不放在眼里。 萧仁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被君沐城连声安抚,这才不甘心的重新坐下。 唐塘对着萧仁嘿嘿一笑:“你来我们医谷做客,还不让我们医谷的人开口讲话,这是什么道理?” 不等他吹胡子瞪眼,唐塘又转向君沐城问道:“这个大魔头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啊?” “他是当年江湖第一邪教月影教的左护法,替邪教做事自然是杀人如麻,所过之处必是血流成海,但凡出手,必是血屠满门,而且在短短两年内杀了许多武林正派德高望重的前辈。其人其事,令人胆寒。这样的魔头焉能不除之而后快?” “哦……”唐塘点了点头,又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那些被杀的前辈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放肆!”君沐城再好的修养此时也消耗殆尽,“看来是我们看走眼了!既然流云公子毫无诚意,我们便不在此浪费时间听你这位爱徒胡言乱语了!告辞!”说着一拍桌,愤怒离去。 另两人也是狠狠瞪了唐塘一眼,黑着脸拂袖离去。 从头至尾,流云都没再拿正眼瞧他们。 唐塘回过头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师父,我是不是闯祸了?” 流云放下茶碗,看着他道:“你为何要与他们胡言一通?” “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想气气他们。”唐塘不屑地撇撇嘴,“口口声声武林正道,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嫌皮厚。” 流云垂下眼,状似随意的问道:“你似乎很不屑武林正道?” “当然!所谓的正道最容易出伪君子了,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我就不信他们真的那么好心,拼了性命就为了要魔头一颗脑袋。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好处!” “听起来,你倒是深谙江湖之道。” 唐塘心里一惊,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连忙笑嘻嘻道:“故事听多了,懂的道理就多了嘛!” “哪里有那么多的江湖故事可以听?” “说书的呀!我最爱听说书了!” 流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狂擦冷汗。 15、中秋佳节 被小黑折腾了一路,唐塘原本以为一身疲倦很快便能入睡,结果晚上四仰八叉的在床上摊饼摊了好久,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然后又翻来覆去烙大饼烙了大半夜,最后天都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早上东来喊了四五声都没把人喊醒,只好伸手去拖,直到半个身子拖出床外,才将他从睡梦中拖出来。 “东来,你过来。”唐塘迷迷糊糊地朝东来招手,“到我耳边来说句话。” 东来乖乖走过去,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四公子,你要我说什么?” “声音那么小干嘛?正常点的。” “哦。”东来提高嗓音,“四公子你要我说什么?” 唐塘一脸迷茫的看看他,伸手掏掏耳朵,发现没什么异样,摇摇头道:“哦,没什么事了。就试试你听不听话。”说完抠抠眼屎,一边打哈欠一边下床穿衣服。 东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四公子,你怎么这么困?气色也不大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啊?” “嗯。”唐塘胡乱点了点头,“明天中秋节,大家都怎么过啊?” “中秋节?”东来微微一愣,瘪起嘴巴,“都是没爹没娘的人,哪里过节?” 唐塘睡意顿时消散,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发出声音:“往年都不过节吗?” “不过。”东来摇摇头。 唐塘又去流云那里告假了,事实证明,流云虽然严了点冷了点,但是对徒弟绝对是散养式的,比在学校请假好请多了。 得到师父他老人家一个准字,唐塘便带着东来出门。因为小黑这匹座驾暂时还没过磨合期,不敢随随便便骑出去,结果两人又是吭哧吭哧一路走进城。 城里果然已经有了浓烈的节日气氛,不少大户人家都带着小厮领着丫鬟出来置办货物,街头巷尾人挤人轿挤轿的好不热闹。 他俩又去客来酒楼吃了饭,经过几次来往,那小二发现云四爷其实也不难伺候,一来二去的便越发热情。 两人吃饱喝足便开始放开手脚挤进人群买东西,一番苦战后租了一辆破牛车,擦擦汗让车夫带着他们和一车的货物打道回府了。 医谷众人现在对唐塘的出门简直建立了条件反射,一听到消息都开始眼巴巴的等,不过这次他们真是没想到,竟然等来了一车的东西,顿时一个个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 云大绕着牛车转了两圈,啧啧感叹:“四儿啊,你可真会借花献佛。这一个子儿还没赚到呢,就买了这么多东西做好人,用的可不都是师父的银子?” “你们都别眼馋,我不就做不成好人了!”唐塘一脸坦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看我脑门子上的汗,瞧瞧,我怎么就不能花银子了?反正最后捞好处的是你们所有人嘛!来来来,卸货卸货,都是明天过中秋的东西。” 众人一愣,纷纷围了上来。 这一天便在大家的亢奋和期待心情中晃悠悠的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医谷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热闹,里里外外忙乎得热火朝天,杀鸡炖鸭、烹牛宰羊,还有人特地去旁边的湖里捞了七八条大肥鱼上来。中饭都是马马虎虎吃的,就奔着晚上的热闹去了。 唐塘走进流云的小院时,见他又躺在石椅上闭目休息,不由满头黑线。 师父的生活也太无趣了吧?难道这石椅有类似寒玉床之类的神奇功效,躺一躺便能让内功一日千里? “外面在闹什么?”流云眼未睁开,只淡淡问了一句。 唐塘走到近前,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那时的心境与此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而那时的师父满身杀气,此时却是出奇的平静祥和。 流云见半天无人应话,睁开眼看过来。 唐塘对上那双黑玉似的眼珠子,心跳快了半拍,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笑嘻嘻道:“今天是中秋节啊,大家都在忙着过节呢,师父一起去吧?” 流云闻言微微怔忪,过了一会儿再次闭上眼。 唐塘见他嘴唇紧抿,顿时紧张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过了好久,才听他淡淡开口:“不必了,你们自己玩吧。” 唐塘心头失落,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师父,人生是很短暂的,要及时行乐啊!你不能像个老头子一样深居简出啊,要参与我们年轻人的活动!” 感觉到凌厉的视线扫过来,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错了,师父也是年轻人……” 见流云没什么反应,他偷偷往后挪了一小步:“唔……师父要是没什么吩咐……我走了……”说完转身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 “啊!”一只脚才跨出门外,后脖处的衣领子被拎住。唐塘像只被捏住的猫一样,瞬间被拖回了院子中间。 “嘿嘿……”他回头,摆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师父,今天过节,不宜杀生。” “是么?”流云侧头看他,“外面杀的鸡鸭牛羊是怎么回事?” “呃……它们已经是熟的了。” “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句话明明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陈述句啊,为什么听起来风萧萧冷飕飕啊!唐塘迎风甩泪。 “来做什么?” “啊?”唐塘抬头看他。 “还没说有什么事就走了?” “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想请师父出去……一起过节……”唐塘越说声音越小,想到师父那冷淡的性子,又想到上回发怒的情景,忍不住再次紧张,把头一垂,认命道:“师父,我错了。” 一阵沉默。沉默果然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人压得透不过起来,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时间久一点估计能直接窒息休克。 唐塘闷着头顶了一会儿觉得压力山大,快要挺不住了,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接着,头发上多了某种奇怪的触感,像是微风一瞬间吹大了,把他头发给拨弄得动了两下,很快,风又停了,头发趴回头顶上。 唐塘的脑子一时间有点卡壳,突然闪过一个很诡异的念头:刚才那阵风是怎么回事?师父叹气了……难道是那口气吹的?风大了点吧?啧……师父肺活量真大! 流云见他一直垂着头,正要收回的手忍不住又搭了上去,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两下。揉完了手突然顿住,这种类似亲昵的举动他从来没做过,一时间自己也跟着发起呆来。 这一次,唐塘没听到叹气声,但头发还是动了。他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到师父的胳膊横在自己头顶前方,略宽的衣袖垂下来,离自己的额头不到一厘米。 于是,整个人瞬间傻掉! 流云将手放下来背到身后,轻声道:“你过去吧。” 唐塘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呆呆的瞪着空气中虚无的某一点,一手又要向胸口揪去。 “怎么了?”流云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 “啊?”手顿住,唐塘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也不知怎么了,视线一直在鼻子和嘴唇处徘徊,就是不敢再往上移。 流云看着他一脸的呆样,轻蹙眉头,拿过他的手腕便要把脉。 唐塘吓一大跳,抽出手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我走了。”说着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回自己的小院,东来喊了三声才听见。他把头抵在树干上,狠狠朝上面撞了几下,胸口还在杂乱无章地擂着鼓。 东来看他这样子吓一大跳,赶紧跑过去拉他:“四公子,你好好的撞树做什么?” 唐塘抵着脑门扭头看他,愣了一会儿脱口道:“我在学啄木鸟。” “……” 东来费力地将他拉开:“四公子你是不是傻了?” 唐塘脑子有点懵,闻言下意识摇摇头,走到墙角搬了一把小爬爬凳往院子中间一坐,招招手道:“东来,过来摸摸我的头发。” “咦?”东来一脸疑惑的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四公子,你头发怎么啦?是不是嫌它长得太慢?这个急不来的,你要耐心等。” “嗯嗯。”唐塘胡乱应了两声,站起来拉着他便往外走,“走吧,过节去。” 此时刚过黄昏,天还没有黑透,医谷众人已经全部跑到了湖边,在一排排垂柳下面摆好了桌凳,临湖而坐。每张桌子中间都点着蜡烛,摆着水酒月饼及各式美味佳肴,天上一轮明月,水里一轮明月,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几个师兄看到他都纷纷招手喊他过去,东来伺候他入了座,便兴奋地颠着步子找青竹他们去了。 唐塘一落座就对着云三下猛药:“三儿啊,咱今天把圣人忘掉行不行啊,你看看大家都有说有笑的,你不能光闷头吃菜啊!那样太没有过节的气氛啦!” 云三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上回喝醉被你们笑死。今晚说什么我都不喝!” 云二从旁边拎了一只小坛子摆到他面前:“你凑着闻闻看,若是酒量差到一熏就倒,那我们便不为难你。” 云三扫了眼面前三人充满期待的眼珠子,犹豫了半晌,一脸纠结道:“还是上回四儿做的那种酒么?” 云二点头:“当然!” 云三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好!一言为定!” 云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露出颠倒众生的微笑,伸出修长漂亮的一只手往酒坛子封口上轻轻一拍,顿时,醇香四溢。 这是烈酒吧?唐塘愣了一下,看了眼笑得跟狐狸似的云二,也忍不住笑起来。 云三把鼻子凑到酒坛口嗅了两下,双颊迅速红润起来。 云大一手抱着酒坛子,另一手支着脑袋,笑眯眯的斜眼看他。 唐塘哥俩好地搭着云三的肩膀,把头凑过去:“三儿,这酒香么?” “嗯!”云三狠狠一点头,抬起脸来对着他呵呵一笑,“香!” 唐塘差点喷笑出声,揉着肚子忍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喝不喝?” 云三略显迟钝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脸颊红得像涂了七八层胭脂,眼神迷离,神色微醺,砸吧砸吧嘴笑起来:“喝!” 靠!以前听人家讲什么酒瓶口吹一吹就能醉倒,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唐塘看着他那副搞笑的模样,憋不住捶桌喷笑。 云二也一下子笑倒在桌上,被唐塘在桌子上一通猛捶震得脸疼,连忙按住他的手骂他:“臭小子,拍自己大腿去!” 云大笑得最厉害,整个人都摊到了凳子上还不忘抱住他的酒,下巴抵在酒坛子上眼泪都快出来了。 几个人闹得沸反盈天,勾的别桌的人一个个把脖子拉长了三公分。 过了好久,几人终于笑够,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刚把脑袋探出桌面就见云三抱着酒坛子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扫视他们。 唐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三儿啊,你这是要审案啊还是要审案啊?” “审案!” “那你……问呗。” 云三更加严肃:“你们在笑什么?怎么不带我?” “噗……”唐塘迅速把脑袋缩到桌子底下。 “好了好了不闹了。”云大忍着笑将他提溜出来,一本正经地对着云三道,“过节开心么,能不笑么?来来来,喝酒喝酒!” 云三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才展颜笑开:“嗯,喝酒!” 闹够一场,终于各自在桌边坐定,喝了口酒,对这番热闹颇为感慨。想到自从唐塘来了之后,医谷的生活越发热闹,几人都是唏嘘不已。 云二如画的笑容在月光下映出夺目的光辉,一脸的喜气洋洋,伸出修长的手指剥了一只虾,柔声笑道:“想不到大耗子成了我们的开心果。来,二哥赏你的!”说着将剥好的虾仁丢进唐塘的碗里。 唐塘毫不客气,笑嘻嘻的拣起来吃了。 那边云大立马不乐意了,眯着眼撇着嘴:“不行不行,太偏心了!大哥平时没少关照你们,竟然关键时刻没一个记得我的好!太伤心了!我也要吃虾仁!” 唐塘被云大突然冒出来的赖痞相给惊到了。 云二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剥了只明显小一号的虾仁给他。云大朝他瞪眼,又被他给瞪了回去。 云三轻咳一声:“我……我……” 云二立刻笑眯眯给了他一只又大又肥的虾仁,云三呵呵笑起来。 吃得欢快时,唐塘眼角余光扫到元宝正朝东来他们那一桌走去,连忙扔了筷子起身追过去拉住他,焦急问道:“元宝,师父呢?你来这里,师父一个人吃什么?” 元宝噗哧一笑,指指他身后。 唐塘疑惑的回过头,正对上熟悉的清冷目光。顾不上胸口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唐塘只觉得一阵惊喜,眼睛霎时就亮了,喜滋滋地跑过去将人拉到他们那一桌。 另三人看到师父突然出现在这儿,也是一脸的又惊又喜,当然细看之下应该是惊的成分比较多。 原本四个人正好一人一面,现在师父一来就变成了五个人,云大、云二同时准备把自己那一面让出来,云三反应稍微迟钝一点,思考了三秒也准备起身。 唐塘整张脸笑成了向日葵,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三个的动静,自顾自地拽着流云的衣袖往自己那长凳上带:“师父坐!” 流云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线条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撩起衣摆便坐了下来。 另三人见师父已经落座,都不再往外站,屁股在凳子上动了动,等着唐塘过来给让一让挤一挤。 唐塘完全没料到师父竟然会愿意过来,此时脑子里早就乐懵了,眉开眼笑的看着师父坐下,一溜烟跑回去拿了干净碗筷过来,接着跟猴子似的跳到凳子里面,迅速在师父身边落座。 三个师兄惊呆了,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镇定,只拿眼睛时不时瞟一瞟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想:四儿这胆子,啧啧,真是肥到天上去了! 见师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几个师兄都替他捏了把冷汗,齐齐松了口气。 气氛再次热闹开来,云大云二云三都举起酒杯向师父敬酒,见唐塘愣在那儿,都不停的冲他使眼色。 流云拿起酒杯,突然被唐塘一把夺了过去,不由疑惑地侧头看他。 “你们等等啊,等等。”唐塘对着那三人摆了摆手,迅速举起筷子夹了几道菜放在师父的碗里,“师父你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不然伤胃。” 三个师兄顿时面露羞愧。 流云看着他的笑脸愣住,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骂他多事的,可话到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瞳孔里的碎光闪动着,眼神竟添了几分温和,垂眸拾起筷子:“好。” 16、出门远行 唐塘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把菜吃完,这才将酒杯还过去。四个徒弟重新敬酒,气氛难得的和谐融洽。 唐塘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差点将师兄几个宝贵的眼睛闪瞎,最后喝的舌头都大了,还是在不停的眯着眼笑。 流云看他又有醉酒的倾向,不由皱了皱眉,将他手中的酒杯拿开,淡淡道:“明日随我出去一趟,大概要离开个把月。”又转头对云大交待,“这里的事务一切交由你打理。” “我?”唐塘瞪着发直的眼,点着自己鼻尖儿,见他点头,又转向另几个人,笑嘻嘻问道,“不带你们去?” 三个师兄异常无语的看着他这副得瑟的模样。 流云扫了他一眼:“他们已跟了我十多年,哪里没去过?这次是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噢!”唐塘打了个酒嗝点点头,伸出手指开始算跟了师父十几年的人当时是几岁。 流云看着他这个样子,皱着眉再也没准他沾酒,他就半醉不醉的一直傻笑到宴席结束。 桌凳撤掉,众人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不管醉的醒的,全都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湖边顿时安静得不似人间。 流云临湖而立,静静看着水中的明月。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蛙叫,显得黑夜更加宁静,清风拂面带着湖水的湿润气息,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胸膛里微微流淌着暖意。 耳中依然听到不远处唐塘的呢喃和东来时轻时重的踉跄脚步声。 东来吃力地扛着人,走三步退两步,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一万遍对自己说,以后四公子喝酒他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东来将浑身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突然肩上一轻,一抬头,唐塘已经被流云拎着衣领子拖了过去。回到小竹楼,流云对东来吩咐:“去打盆热水。”说完便拎着唐塘进了屋。 唐塘死活不肯坐下来,拖着他胳膊跌跌撞撞往外跑,嘴里大着舌头咕哝:“东来,陪我去……找小黑。小黑……还没过节呢!” 流云也不阻止,便随他去了。 走进马厩,黑灯瞎火的摸错了两次,在流云的及时纠正下才顺利找到小黑,一把搂住马脖子嘿嘿笑个不停,从怀里掏出两块松子糕:“来!小黑……中秋快乐!以后少吃……会蛀牙……” 等小黑将他手心舔得只剩口水,在他胸口蹭了几下之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绸,揪着它的马鬃歪七歪八地系上去,回头道:“东来,小黑好不好看?” “嗯。”流云漫应一声。 “嘿嘿……”唐塘抱着小黑的脖子蹭了蹭,“小黑,我今天……很开心……很开心……所有人都很开心……真的是所有人……” 流云见他醉得不轻,想拉着他回去,他挣脱开又跌跌撞撞跑回去抱住小黑,嘴里嘟嘟囔囔:“师父……师父……” 流云眼神微动,朝他看过去,只见他头靠着小黑的脖子,弯着唇角,一双亮亮的眼睛眨了两下,突然合上,迅速沉睡过去了。 等他们回到竹楼时,东来正焦急的四处找人,看到他们顿时松了口气。 流云将他抱到床上,接过东来手中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替他盖好被子,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东来傻不愣登的拿着毛巾,看看毛巾,又看看唐塘,半天没回过神。 第二天一大早,元宝就来敲门:“公子让我过来问问,四公子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东来挠着头发一脸不解地跑回去将沉睡中的唐塘叫醒。 “什么?收拾什么?”唐塘瞪大眼一脸迷茫地问道。 “元宝说是出远门的东西,四公子,你要出远门啦?”东来又疑惑又失落地歪着头看他。 唐塘眨了眨眼,脑子里似乎有那么点印象,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赶紧跳下床穿衣服:“东来!快帮我收拾两件换洗衣服,还有干粮!师父要带我出门!” 东来连忙跑去帮他收拾了。 等一切准备妥当,唐塘拍了拍东来的脑袋让他在家好好练字好好玩,便背着行囊冲了出去。 流云已经坐在马上等候多时,面露不悦地看着他。 他缩了缩脖子,喊了声“师父早”,朝小黑走去,当看到小黑鬃毛上的红绸时,一脸惊奇。 “咦?小黑,谁给你打扮的?”唐塘跑上前摸了摸红绸,又弯下腰朝小黑的某个部位看过去,然后乐不可支地抬手将红绸解下来,“大爷们儿戴什么红头绳啊,来来来,我给你弄下来。” 流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吧。” “噢!”唐塘喜滋滋地跃上马,轻夹马腹。 小黑再次展现坚如磐石的深厚功力。 他很有经验地掏出一块松子糕,等小黑伸舌头卷过去又踢了踢马腹,没想到小黑竟然非常听话的缓步走了起来。唐塘一脸惊喜,拉了拉缰绳,小黑停下。他又踢了踢马腹,小黑再次前进。 他一下子眼睛瞪得溜圆,看小黑的眼神简直就是看一块稀世大金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师父你看,小黑现在知道听我话了!”说着又轻轻一甩马鞭,“驾!” 小黑加速向前奔去。唐塘差点又要搂马脖子,连忙镇定了下心神,拉了拉缰绳:“吁——!”小黑渐渐停了下来。 唐塘看小黑这么听话,一时开心得不得了,抱住它脖子就是一通狂蹭,小黑大概也感应到他的情绪,昂着脑袋状似得意地轻轻颠着跑了两下。 唐塘见流云策马缓缓跟过来,扭头问道:“师父,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银霜。” 唐塘眨眨眼,低头拍拍小黑的脖子:“小黑,你不自卑吧?” 小黑甩甩头,将长长地鬃毛甩得哗哗响,又被唐塘拍了一下:“那就当你不自卑了啊!” 说话间,两人二马出了医谷。望着找不到尽头的大路和远处连绵的山脉,唐塘油然生出一股豪迈之情,大吼一声:“江湖!!!我来啦——!!!”吼完听着远处渐渐传来的回声,心潮澎湃,一瞥眼,在流云看白痴的目光中顿时矮了两大截,声音一下子小了八度,“师父,不好意思啊,一时没忍住……” 流云将视线从他脸上调开,回头望着前路的山脉道:“今日要翻过前面的山才能投宿,若是不想露宿荒野,便快马跟上。”话音未落,一甩鞭,纵马而去。 “啊?!”唐塘来不及傻眼,见师父的白影瞬间远去,连忙甩下马鞭。 事实证明,马不需要太多磨合期,但人需要。小黑非常聪明,一路跟在银霜后面狂奔,跑得顺风顺水。惨的是唐塘,他虽然理论上算是会骑马了,可真正上了路,简直是被颠得想死的心都有,没办法只好拉着小黑稍微慢一点,但又不敢落下太远,一路嗷嗷叫唤着:“师父等等我!等等我啊!!!” 两人一个潇洒万分策马疾驰,一个狼狈不堪晕头转向,走走停停,啃啃干粮喝喝水喂喂马,一通折腾下来,很快便是夕阳西下。 “累死了……越野车不好开啊……”唐塘搂着小黑的脖子滚到地上去喘气。他们终于要休息了,但是不幸被言中,因为唐塘的耽搁,不得不在外露宿一宿。 他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流云跟前讨好的笑:“师父啊,委屈你将就一晚了啊!我下次一定不拖你后腿!真的!坚决不!” “无妨。”流云淡淡应着,将银霜牵到一条小溪旁边,让它在那边吃草休息。唐塘见他一点发怒的迹象都没有,连忙屁颠屁颠地牵着小黑跟上。 两人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拾了些干柴,生了火堆。唐塘其实在生火的时候对打火石特别好奇,但只是偷偷瞄着,没敢表现出来,活在这个时代对打火石好奇的人应该是个怪胎吧? 已是初秋,傍晚的山林里透着丝丝寒意,带出来的水白天喝不觉得什么,到了晚上就觉得有点透心凉。 唐塘抢过流云手中的水囊凑到火堆旁边用手提着烘烤加热,过了一会儿重新拿下来,用手背碰了碰觉得有点温热了,这才放心地塞到流云手中。 流云沉默地接过水囊,视线在他笑弯的眼上一扫而过,垂眸顿了一会儿,这才拔开塞子喝了起来。 唐塘见他竟然没有拒绝,笑得更为灿烂,心里乐得有点找不着北了:师父一定是上回被我极其义愤填膺的几句话给骂醒了!哼哼!师父再牛逼也是凡人啊,是凡人就需要高人点化的嘛!嘿嘿……嘿…… 流云见他躲在水囊后面那张脸笑得跟偷到宝贝似的,开口道:“你的水不用温一下么?” “咳……”唐塘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一口呛住猛咳起来,等缓过了劲,擦擦口水冲着他嘿嘿一笑,“我没事。” 向来严肃又冷厉的流云一瞬间突然有点囧,产生了某种类似“自己竟然变得娇弱起来”的错觉,刚喝进嘴里的水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瞪着唐塘瞪了好久最终还是缓缓咽下去了。 唐塘被他那么一瞪,神经又紧绷起来,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规规矩矩地就着水吃了点干粮。 天黑了下来,唐塘非常自觉的坐在火边把每天必修的内功课给自习了。练功的时候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练完之后没事做了,便开始东看西看的露出了瑟缩的表情。 他缩着肩膀朝流云那边挪了几步:“师父,这里没有野兽吧?” 流云将火拨旺了点,不甚在意道:“不知。” “毒蛇呢?” “不知。” “强盗?” 流云淡淡扫了他一眼:“我未曾在此处过过夜。” 师父!不用这样大块大块的实话往外扔吧?! “噢!”唐塘瘪着嘴点点头,抱住膝盖又朝火堆挪了挪,目光还是在天上地下的胡乱飘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师父在身边坐镇,就潜意识里有些放松,即便紧张害怕得要死,他还是脑袋一磕一磕的睡了过去。渐渐地,身体失去大脑控制,整个上半身朝火堆一头栽下去。 流云无奈的轻叹一声,探手及时将他捞住。 “嗯?”唐塘迷迷糊糊醒了一半,砸吧砸吧嘴,眯缝着眼朝四处看看,见师父在旁边,连忙手脚并用的噌噌两下挪到他身边。瞌睡虫再次袭来,他咕哝一声“师父”,两手揪着流云的衣袖,脑袋朝他胳膊上一磕,再次睡着。 流云低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这样紧挨着自己竟没觉得不舒服,只伸出另一只手将火拨的更旺了些。 这一觉睡得极香。第二日清晨,山间密林深处百鸟朝凤热闹非凡,唐塘在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醒来,呼吸着山里微凉的空气,觉得鼻孔里前所未有的清新。 正心旷神怡的享受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眨眨眼,又眨眨眼,余光一瞥,看到自己正枕着某件类似师父大腿的物件,顿时把魂给惊出来了! 胆战心惊地保持脑袋不动,偷眼朝上瞄去,看到流云的下巴、嘴唇、鼻子,然后是眼睛。他心里郁卒得呐喊:我勒个去!这到底是闭着眼呢,还是垂着眼呢?这角度分辨不出来啊!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脑袋慢慢搬开,正准备坐直身子,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醒了?”一个激灵连忙回头看过去,只见流云正靠着银霜的腿,闭目休息的样子。 他看看乖巧听话的银霜,黑着脸扭头找小黑,发现小黑正甩着尾巴在溪边吃草吃得欢快,顿时脸色又黑了几分,回过头一脸羡慕地看向银霜。 流云突然睁开眼,朝他看过来。唐塘将目光从银霜身上移到他脸上,怔怔的看着。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儿,流云眼瞧着他的耳朵根一丝一丝的红了上来,一脸不解。 “师父……早……”唐塘傻不愣登地喊了一声,匆匆忙忙爬起来朝溪边撞去,“我去洗脸!” 趴在溪边对着水中的倒影怔忪好半晌,揪着胸口的手才慢慢松开,唐塘捞起水往脸上一通狂扑,一下子被凉意激得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过来。 “该动身了。”流云在他发呆的时候早已洗漱完毕,牵起银霜走了过来。 “噢!”唐塘匆忙跳起来,跑过去牵小黑。 流云看他一脸的水,蹙着眉尖递过去一块帕子:“擦擦。” “嗯?”唐塘愣了一下,连忙接了帕子在脸上擦起来,擦着擦着突然想到这是师父刚刚才用过的,脸上瞬间烫得好像一片火烧云。 他把水渍擦干,还了帕子,稀里糊涂地爬上了小黑的背,盯着小黑的鬃毛看了一会儿,卡壳的脑子突然像被马踢了一下,迅速运转起来,绞尽脑汁地回忆他洗脸之前眼睛有没有粘着眼屎。 囧……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唐塘一头撞在小黑脖子上,抵着脑门左右左右使劲碾,闷着头埋着脸,碾完了突然嘴角一翘傻笑起来,又紧紧抱着小黑的脖子蹭了蹭。 “怎么骑马的?”流云看着他这副呆样,忍不住又冷下脸来。 唐塘连忙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牵起缰绳,正要开路,突然摸摸肚子,抬眼道:“饿了……” “先忍一忍,前面有个凉亭,去那边吃碗面。” 一听说有热食,啃了一天干粮的唐塘顿时两眼冒光,咽了咽口水,催了马急急忙忙往前跑。 两人顺着山路一直朝前,没多久就见到了灰扑扑的平坦大道,又行了一会儿,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凉亭。亭子旁边搭了一个破旧的棚子,里面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都是一脸的风尘仆仆。 店家远远便看到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一路奔来,连忙催促着自家娘子再去下两碗面。说话功夫,马便来到了近前,见下来的两人俱是气质不凡,连忙热情的迎了上去。 两人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桌子。流云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到桌上,款款落座。唐塘也跟着一屁股坐下来,随即眼睛朝剑瞄去。 过了一天一夜,他才注意到原来师父是带着剑出门的,这样一看,顿时觉得有一股浓浓的武侠味道扑面而来。唐塘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心驰神往、一脸膜拜地看看剑,看看师父,再看看剑,再看看师父,偶尔瞟一眼银霜,再看看师父…… 流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冷眼朝他瞪去。 唐塘缩了缩脖子,乖乖把头埋到面碗里。 17、遭遇夜袭 吃饱喝足付了面钱,二人再次上马一路前行,差不多快中午时终于见到了城门。 其实唐塘一直很好奇这次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但是他不敢问,只能做好跟班的本分紧随其后。但是,他想了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师父竟然是带他出来逛窑子的啊!!! “师父……”唐塘看着满窗子招来招去的红袖子粉手绢,伤心不已,“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流云淡淡瞥了他一眼,未做理睬。 甫进大门,唐塘抬起袖子就是一通左挥右扇,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鼻子揉得歪在一边,斜眼看着他师父的侧脸:“师父……你品位好差……”被流云瞪了一眼,连忙又夸张的打了个喷嚏,“唔……真刺鼻……” 前面婷婷袅袅走来一位年轻女子,云鬓斜垂,一脸多情的俏模样,手里握着一把团扇,未语先笑:“原来是流云公子,真是难得一见。”说着盈盈一拜,又转向唐塘打量了一番,“这位就是云四公子吧?” 唐塘一脸戒备地看着她,紧闭嘴巴不开口,还是流云替他答的话:“正是劣徒,没见过世面,秋娘莫见怪。”惹得她一阵娇笑。 唐塘异常憋屈地扫了他师父一眼。 秋娘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唐塘,转头对流云道:“实在是不巧,苏老板今日不在,流云公子要进来坐坐么?” “不了,苏老板何时回来?” “就在这两日。” “那我明日再来。” “公子真的不考虑进来坐坐?”秋娘拿团扇捂住半边脸,娇笑道,“姑娘们可难得见到二位这样俊俏的公子。” “不坐不坐!”唐塘插嘴道,“我师父还有要紧事要办!” “这样啊……罢了……”秋娘叹一口气,故作幽怨道,“二位请自便。” 出了青楼的大门,唐塘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转头灿烂而笑:“师父,接下来去哪儿啊?” 流云淡淡扫了他一眼:“去办一件要紧事。” “呃……”唐塘一阵心虚,“什么要紧事啊?” “那便要问你了。” “啊!有了!”唐塘一声吼把街边来往人群的目光都招了来,有几个正人君子模样的看看他们站的地方顿时一脸鄙夷。 流云看着他问道:“什么?” “师父,现在真的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不办会出人命的!” “什么?” 唐塘抬起脖子四处张望,在看到一家酒楼的时候亢奋地举起双手朝前一指:“吃!饭!” 二人牵着一黑一白两匹俊马走在街上,招来了不少的艳羡目光。 唐塘一边喜气洋洋地享受着目光洗礼,一边假模假样地凑过去对着流云小声道:“师父,这么招摇不大好吧?” “什么?”流云疑惑的看他。 “……”师父果真世外高人,完全视外物如粪土!唐塘用手指在四个方向转了一圈,“太招摇了!都在看我们!” 流云不甚在意道:“你只需看清有多少人是要加害于你,不必管其他的。” “……”好有武侠气息!唐塘暗暗决定回去自己写一本武侠小说,凭借他的亲身体验,肯定能超过他的偶像金老爷子! 走到酒楼门口,立马有小厮上前来问候牵马,一路将他们引到了二楼的雅间。 当然,去雅间是流云要求的,唐塘其实很喜欢坐在大堂。他压低声音神秘说道:“师父,其实大堂挺热闹的,而且可以听到很多人聊天,说不定会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江湖消息!” 流云习惯了他的神神叨叨,只是淡淡道:“不必,楼上更能纵览全局。”说着便抬腿上了楼。 唐塘疾步跟上:“那楼下的人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无妨。”流云进了雅间,“我能听到。” 我听不到啊!!!唐塘无声抗议。 一顿饭吃得极为安静,除了中秋那晚和路边的面摊,这才是他第三次和师父同桌吃饭,而且还是只有两个人的雅间。没有其他人和事物用来分心,唐塘的心神便忍不住时不时的飘到流云身上。 师父吃饭的姿势很优雅…… 师父拿筷子的手很漂亮…… 师父吃饭嚼得很慢…… 师父喜欢吃青菜…… 师父不爱吃萝卜…… 师父把鸭皮剔下来了…… 师父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我…… 唉?! 唐塘瞪着碗里突然出现的红烧肉。 “不爱吃?”流云抬头看他。 “唔……爱吃。”唐塘木讷点头,又补充道,“超爱吃的。” 碗里又多了一块红烧肉。 唐塘愣了一会儿,连忙低头扒饭,埋到碗里的嘴巴直裂到耳朵根。 流云见他整个脸都快跑进碗里去了,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医谷后院的猪圈里面猪拱食槽的场景,顿时食欲大减,伸出手去按着他脑门将他脑袋从碗里推出来:“好好吃饭!” “噢!”唐塘捂着略略发烫的额头,一路傻笑着将满桌饭菜扫荡干净。 片刻后,流云看着没有残羹没有剩菜的桌子,颇无语的看了他好久。 这一顿饭吃下来,没有听到任何八卦,唐塘毫不在意,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喝茶簌口。 流云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便带着他去安顿行李,说是要逗留两日等苏老板,叫他不要乱跑。他点头答应,真的就在客栈里面安安静静待了半天。 流云见惯了他的闹腾,对于他的突然安分有点吃不准,担心他会阳奉阴违跑出去玩,再一听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便忍不住去瞧了瞧,结果推门一看,人正在床上大大咧咧的摊大饼。 房间的窗子是开着的,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又早就入了秋,凉风飕飕的往里面钻。流云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又坐到床沿把被子拉出来给他盖盖好,看着床上的人四仰八叉好梦正酣的模样,不由有些好奇:这孩子睡觉竟然毫无警觉,究竟是如何长大的? 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朝他喉咙探去,结果五根手指满当当的扣上去握紧,唐塘愣是连头发丝都没动一根,好像受到虐待十天十夜没睡过觉似的,沉得简直入了深海。 醒着的时候都躲不过,睡着了还指望他能闪开不成?流云惆怅地收回手,深深觉得这个徒弟在某些方面确实比那三个差远了。 唐塘原本是躺在床上回味那两块红烧肉的,没想到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身上多了条被子,窗子也被关上了,稍微愣了会儿,突然一把抱住被子,将大大的笑脸埋在被子里。 吃过晚饭,唐塘去流云房间里盘膝练功。流云看他时不时便要走一回神,忍不住又摆出平时那张冰山脸厉声喝骂,见他好不容易敛下心神,这才脸色稍霁。 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唐塘正在调息运气,眼看最后一圈快要结束,流云突然听到隔壁一声轻响,顿时脸色微变。他朝唐塘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走廊里虽是黑灯瞎火,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黑影正趴在唐塘那间客房的窗口。那人一回头发现了他,转身便要溜。但是他的速度更快,瞬间便抓住了那人的脖子,正要撕下对方的面巾,余光扫到另一个黑影朝他房间跑去,连忙一脚将人踹飞,转身奔回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声无比夸张的“哇!”,他顿时放下心来,只见唐塘正抱着床柱子像个猴子似的蹲在床上,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流云有意看看唐塘的表现,便特地敛息隐在一边,那人完全没发现,只以为他去追自己的同伙了,因此根本不把唐塘放在眼里,伸手便要去捞床里面的剑。 唐塘双手抱着柱子,双脚飞出一个连环踢将人踢退,嘴里连声嚷嚷着:“你这样抢东西是不对的!” “少废话!”那人恼怒道,拔出腰间的刀便朝着唐塘砍过去。 唐塘一个蹲身低头,刀从头顶堪堪掠过,在床柱上砸出一声闷响,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咋舌道:“妈妈呀!哥们儿你太狠了!” 那人趁他啰嗦的空档,纵身朝床上扑去。唐塘比他靠的近,赶在他前面扑到,拿起剑打了个滚翻到地上。还没站稳见那人又挥着刀攻上来,赶紧抬起剑鞘格挡。 那人低估了唐塘的内力,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一挡逼得连退三步,顿时恼怒。 “做强盗要喊口号的!”唐塘探着脖子对他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什么的……” 那人愣了一下,更加恼怒,抬腿便要朝他踢过来,唐塘连滚带爬地躲开,朝门口冲过去,嘴里大喊:“师父救命啊!” 黑衣人身影一顿,这才发现阴影处站着的人,慌忙转身便要翻窗逃走。流云出手如电,白影一闪,在他半只脚跃出窗外时将人擒住,一把拖下来摔到地上。 唐塘非常迅速地窜出来,抬脚踩在他胸口,扯下他脸上的面巾,一手叉腰,另一手拿剑柄指着他鼻子,恶声恶气道:“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那人哼了一声,喉头一动,流云想出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唐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嘴角突然溢出的黑血,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手脚僵冷,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与自己那个世界的不同之处,直着眼睛看着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嘴里无意识的喃喃道:“他死了……他死了……我杀人了……” 流云知道这人的同伙还在附近,但看着唐塘现在这样子,也不想去计较背后之人是谁了,便一把将地上的尸体提起来从窗子扔了出去,相信马上就会有人来带走。等他一回头才发现,唐塘被他的动作吓得整个人更加呆滞。 唐塘毫无血色的脸上只留眼珠子还有点活力,抬眼看着他道:“师父……我杀人了……” 流云皱起眉头:“他是自杀,不关你的事。” “啊?”唐塘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似乎有点道理,过了很久才慢慢点头道,“哦……”可还是情绪无比低落。 “他不死你便要死。”流云冷声道。 唐塘愣愣地思考了一会儿,垂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夜里还是不要一个人待着,去拿东西,来我这里睡。” “嗯。”唐塘点头正要走,突然回头道,“去我那边吧。”见流云疑惑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这个屋子死人了……” “好。”流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包裹和剑拿在手中,跟着他去了隔壁。进去后特地将房间各个角落及窗子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的将东西放下来。 唐塘突然开口:“师父,我想洗澡。”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晚上练功出了汗,又跟人打斗折腾了一番,此时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好。”流云出门唤来店小二吩咐了一番。 很快便有一桶热水抬了进来。 关好门,唐塘便低着头开始解衣服。 流云这才发现两人一间的不方便之处,叹口气坐到床上闭目调息。 唐塘根本没古代人那么多讲究,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脱个精光,跐溜一下钻进木桶中,一阵热气上来,冰冷的手脚舒服了很多,脑子也渐渐恢复过来。 他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扭头问道:“师父,他为什么要过来……呃……他是来偷剑的吗?” “是。” “我一看就觉得师父的剑是宝贝,没想到还真是个宝贝。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为了一把剑连命都不要,真是得不偿失。” “世人多贪婪。”流云漫声道。 “嗯!”唐塘感慨了一会儿,在热水的浸泡下,终于将先前的不适和震撼驱赶出去,但毕竟不习惯这些江湖事,人一松懈,疲倦和困意便汹涌袭来。 流云调息完毕,发现唐塘已经好久没出声了,连忙睁开眼,见人已经靠在木桶里睡着了,眼看便要滑到水下面去,连忙将人捞了出来迅速拿被子裹住。 唐塘一睡便是死沉,完全没有被惊醒。流云将他扶好,渡了点真气将他烘干,把他收拾妥当之后,打开门喊店小二来换一桶水,自己也洗了个澡才上床休息。 这一夜再没有发生什么事,安安稳稳过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唐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半睁半闭的眼睛看到流云的侧脸,心神一荡,顿时开心起来,噌噌噌靠过去,抓着他的袖子咕哝:“师父……师父……”连喊几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再次沉入梦乡。 流云却被他给折腾醒了,睁着眼睛半天睡不着,想起床又被拉着袖子,无语地扭头看过去,就见他嘴角翘起,睡得一脸酣甜的模样,终于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躺着。 躺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太难熬,最终还是决定抽出袖子先起床,结果稍微一动,唐塘就像个八爪鱼一样又扒过来,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又念了一声“师父”,继续睡觉。 流云无奈地转过脸去看他,见他嘴角竟然挂着一丝口水,眼见着就要滴到他的衣服上,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去替他擦口水。擦了两下将嘴角擦干净,忍不住又擦了擦,顿了一会儿,又擦了擦,手指上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唐塘砸吧砸吧嘴,嘴角再次翘起。流云看着他喜滋滋的睡脸,手指在翘起的唇角处无意识的摩挲着,指腹上触感细腻光滑,带着温度。流云收回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半响。 客栈的其他房间渐渐有了些动静,外面的大堂也开始有了人来人往的声音,天光大亮时,唐塘才堪堪从睡梦中醒过来。一睁开眼,便看到手中攥紧贴在脸边的衣袖,疑惑的抬起头,正撞进一对漆黑的眸子里。 唐塘直愣着眼睛,呆呆看着,眼珠子半天都没动一下,接着便看到流云嘴唇微启:“醒了?” 轰!血液直冲脑门! 唐塘瞬间从迷糊状态退出,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刷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胡乱点头,嘴里念着“醒了醒了,起床了”,匆匆忙忙便要下床,一条腿跨出去,另一条腿一个不利索在流云身上绊了一下,直挺挺便要向地面扑过去。 流云将他捞起,叹息道:“你慌什么?” “啊?没有啊!”唐塘迅速否认,突然大叫一声,“啊!我好饿啊!” “好,一会儿就去吃。”流云放开他,起来将外衫穿上,唤店小二打了洗脸水过来。 唐塘迅速抹了把脸,突然回头问道:“师父,我昨晚是不是洗着洗着睡着了?” “是。” 唐塘愣了一会儿,突然翘起唇角一头扎进毛巾里,狠狠拍了两下。 18、师父赠剑 二人在客栈吃了早饭,又跑了一趟昨天去过的青楼,被告知苏老板还没回来,只好决定再等一天。 唐塘眼巴巴的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转头问道:“师父,今天不会要在客栈待一整天吧?” “你随我来。”流云说着,便抬腿朝一边走去。 唐塘一脸疑惑的跟上,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忍不住开口:“师父,不会又要去逛窑子吧?” “什么?” “珍惜生命,远离青楼啊!” 流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师父,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的品位真的好特别。那种地方,去一回能打八十个喷嚏,抖下九十斤胭脂水粉,听她们说一句话能掉一百斤鸡皮疙瘩,啧啧啧……”唐塘正摇着头喋喋不休,突然被一把拎住了后脖子。 流云冷眼看他:“说够了么?” “够了够了!”唐塘点头如捣蒜,一被放开,又加了一句,“师父听进去就行了。”接收到身边突然凌厉的视线,连忙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流云将他拎进了一条小巷,又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一间铺子。走进去一看,墙上挂的、台子上摆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兵器,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铺子后面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哇!”唐塘抬着头满屋子转圈,眼睛都看直了。 “去挑一把。”流云淡淡道。 “我?”唐塘迅速回头瞪大眼看他,手指戳向自己的鼻子尖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流云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表情,挑眉看他:“这里除了我就只有你。” 唐塘嘴巴又裂开了,露出八颗齐整的小白牙,然后像个抽了大麻的人那样,轻飘飘的找不到头在哪儿脚在哪儿,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兴奋不已地开始在屋子里面乱转。 “哇!这把刀真是威风凛凛!拿出去绝对够拉风!”唐塘拿过墙角的一把偃月刀,挥着长柄“当当当”唱戏一般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咚”一声将刀柄重重地挫在了地上,单手叉腰,气宇轩昂地看向他师父,就差描个关公脸掳一把长胡须震天狮吼一嗓子:“主公!” 流云走过去轻轻将刀拿开:“你不懂刀法。”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唐塘抹了把脸,嘿嘿一笑:“我这就去挑剑。” 转了一圈,终于挑出几把比较满意的剑来,但是左看右看又不知道如何抉择,唐塘拿手指敲着下巴绕着桌子来来回回转了四五圈,就差将下巴戳个洞出来,眼睛也因为盯得久了有点开始犯晕乎。最后肩一跨,抬起头求助地看向流云。 原本想说“师父你帮我挑吧”,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师父,你的脸好花。” 流云眼睛眯了眯,微微侧耳:“什么?” “呃……”唐塘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重新抬起头来仔细看,抱歉地嘿嘿笑起来,“是我眼睛花了。” 流云走过去看了眼桌上一排溜花里胡哨的宝剑,皱眉道:“为何挑这几把?” “因为它们比较好看!”唐塘喜滋滋的摸摸这些剑身上的银纹嵌缀,又一脸苦恼道,“但是实在挑不出哪个最好看。” 流云瞥了他一眼,从墙上取下另一把,拔开来看了一下,摆在桌上道:“用这个。” 唐塘一看脸皱巴起来:“这个太丑了吧,黑不溜秋的,拿回去当炭烧啊?咱们医谷里面又不缺柴火。” “这把好用。” 唐塘纠结地看看这个,又看看旁边那一堆,再看看这个,再看看旁边,半天拿不定主意。 流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听我的。” 发间传来清晰的触感,被触碰的地方瞬间像是燃烧起来,连带着脸也开始发烫。唐塘呆愣了一会儿,连忙抱起那把黑剑紧贴胸口,点点头:“嗯。”再没看一眼旁边那堆漂亮的剑。 流云喊来铺子老板付账,唐塘将黑剑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一直垂着头傻笑。 回到客栈,唐塘抱着剑在床边坐下,见流云走了进来,抬起头亮着一双眼睛笑嘻嘻道:“谢谢师父!” 流云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随口接道:“谢我做什么?” “我也有剑了!真是帅死了!”唐塘兴奋地一头仰倒在床上,又抱着剑来回翻了好几个滚,最后趴在床上抬起脸道,“师父,我想给这把剑起个名字!” 流云吹了吹茶叶,漫应道:“嗯,随你。” 唐塘完全不在意他敷衍的态度,双腿一弹从床上跪坐起来,举着剑来来回回地看:“师父,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 “你喜欢就好。” 你喜欢就好…… 心口猛地被撞了一下。 这句非常普通寻常的话,短短五个字而已,而且还是被师父用极其平稳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的语调说出来的,可是…… 唐塘很不争气的神思飘忽起来。 “咳……”收敛了漫无边际的神游,唐塘捂着额头镇定了一会儿,跳下床捞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又迅速跳回了床上,一脸认真地瞪着床柱子。 流云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可想好了?” “嗯。”唐塘严肃地转过脸来,一字一顿道,“就叫小黑!” “……”如果面无表情也算是一种表情的话,那流云此时应该算是表情裂了。 沉默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已经有一匹马叫小黑了。” “我知道。”唐塘点头,“但是剑还没有。” “……”流云刚刚愈合的表情再次裂开,半天才道,“那你日后如何区分它们?” “能区分,小黑只是我给它们起的乳名。” 流云将“乳名”二字消化良久,打起精神问道:“大名呢?” “还没想好……”唐塘手在腿上搓了搓,突然灵光一现,改搓为拍,往膝盖上狠狠盖了一掌,“有了!我的马就叫黑剑!我的剑就叫黑马!怎么样?” 流云看着他得意的神情,垂眸:“还是……叫小黑吧。” “但是不好区分啊!” “……你自己能区分就行了。” 这一天,两人再没踏出客栈半步,唐塘除了吃饭、练功,就是抱剑,都快跟这把剑融为一体了,一整天都是乐呵呵的,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死抱着不愿放开。 流云看着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不由皱眉:“不是原先不喜欢这把剑的么?” “不一样的,这是师父送的。”唐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话音刚落猛然惊觉自己话说得太那个啥了,连忙翻个身把脸贴着墙壁,嗡嗡着嗓子嘟囔,“师父,我睡了。” 流云见他死抱着剑背对着自己很快入睡,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屋顶上的房梁,终于也渐渐睡着。 凌晨时分,他再次被袖子上的动静折腾醒。唐塘睡着睡着抱着剑的手就松开了,然后成大饼状摊在床上,迷迷糊糊半醒的时候看到流云,就把剑丢开蹭了过去,满怀喜悦地咕哝一声“师父”,扯着他的袖子再次沉睡。 流云侧过去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脑子里浮现出中秋夜晚靠在马背上那双带着微醺却又亮得渗人的眼珠子,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叹一声,难得的闭上眼睡了一个回笼觉。 天亮之后,唐塘睁开眼又一次撞进流云漆黑的眸子里,脑子当机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开口:“师父……” “嗯。”流云也是刚睡醒没多久,声音比平时的清冷多了一分低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字,却像是拖着无限长的余音,在屋子里萦绕盘桓,久久不去。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彻底将唐塘停掉的脑袋瓜子催得飞速运转起来,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他好不容易洗漱完镇定下来,肚子忽然“咕噜”一声震天响,他抬起头一脸无辜的看向师父。 流云冷着脸冷着声:“起床如此鲁莽!下回给我安分点!” “噢!”唐塘缩着脖子点头。 吃过早饭再次出门,秋娘见到他们便一脸娇笑地将人引进了内堂:“苏老板已经回来了,我这便去叫他,二位公子稍坐。” 不过片刻,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一身华服,气质雍容,颇有名门望族大家公子的风范,但是再一看他手中拎着酒壶吊儿郎当的模样,又觉得他透着点江湖人的洒脱。 两人彼此打了声招呼,好像多年旧识般毫不拘束。 苏老板坐下来,一边斟酒,一边微笑着打量唐塘,说话带着点江南水乡的轻软口音:“听说流云公子好多年不收弟子,最近却新收了一个来路不明奇装异服的少年,看来果真如此。” 明明口音柔软得好像唱歌,为什么一开口就那么毒舌啊?!你个八婆男!!! 唐塘被他这番话说得汗毛直立,僵直了身子不敢轻易开口,也不敢随便乱动。 苏老板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对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流云:“想来你这四弟子应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流云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如你所见。” 苏老板噗一声笑起来:“行了行了,知道你护短。我不问了。” 流云不怒不喜地看了他一眼:“苏老板既然号称江湖百晓生,又怎会有你不知晓的事情?我说与不说,对你而言,有何差别?” 百……百……百晓生……!!!唐塘惊悚地看着对面的苏老板,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摆在他面前待宰的羔羊。 原来这座青楼就是传说中的情报机构!情报机构啊!!!江湖有了它就好比美国有了FBI!!! 苏老板似乎感应到了唐塘强烈的情绪波动,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侧头对流云道:“你今天来,不会就为了找我喝酒吧?” 流云直奔主题:“是为了玉面杀魔一事。” “哦?”苏老板一下子来了兴致,挑眉笑道,“怎么?你也有兴趣?不是听说君庄主三人被你赶了出来么?” 唐塘满脑黑线:好吧,被赶走和被气走其实意思大差不差。 流云不甚在意道:“这是两码事。” 苏老板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有些事情我不会说的哦!” “我不为难你。”流云道,“你只需告知被杀了几人,都是什么背景,在何时何地发生,人被埋在何处即可。余下的我会自己去查。” “好!”苏老板大手一挥,“秋娘!笔墨伺候!” 秋娘笑眯眯的带着东西走进来,不多时,苏老板便唰唰唰写完,提起纸来将墨迹吹干,手掌一伸,笑呵呵道:“钱货两讫。” 流云将银票拍到他手中,接过那张纸叠好:“多谢!” 临走时,苏老板突然拉住流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怪为兄多嘴,你这徒弟从何而来,我还真查不出。” 流云眉头轻蹙:“你查他做什么?” “嗨!习惯了,不查心里痒。”苏老板笑了笑,“你说他会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或是土里长出来的?啊,或者是瓜藤上结出来的?” 流云看向站在大门口一脸疑惑回头等他的唐塘,漫声应道:“无妨。” “唉?!”苏老板一脸吃惊的看着他。 “他不会害我。”流云撂下话,抬腿走人。 苏老板又一把将人拉住,惊疑不定的在他脸上看来看去:“是不是你啊?我看看我看看,不会是易容的吧?” 流云一手推开他,淡淡道:“如假包换。” 苏老板摸摸鼻子,一脸无趣:“罢了罢了,总之我提醒你了。” “多谢好意!”流云再次拱手,抬腿离去。 唐塘眼瞧着流云被苏老板拉过去一阵耳语,心里发虚得不得了,总觉得是和自己有关。刚才那姓苏的每次看他都笑得怪里怪气的,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是屁股底下被针戳似的,坐立难安。 看到流云缓步走来,唐塘笑得一脸灿烂:“师父啊,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 流云瞥了他一眼,向外走去:“没什么,说你是藤上结出的瓜。” “啊?”唐塘傻着一对眼珠子愣在原地。 “还不快跟上?”流云回头瞪他。 “噢!”唐塘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客栈。” “咦?怎么还去客栈?” “行李不要了?马不要了?” “要的要的!哪能不要啊!师父果然做事细心又周到!”唐塘迅速拍马屁。 流云淡淡瞥了他一眼,被唐塘奉送上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扭过头未再言语。 两人去客栈退了房间拿了包裹牵马出门,唐塘回头看看满街的酒楼茶馆,一脸不舍的样子:“师父,这一趟在路上要花多久?” “三四天。” “那么久?!”唐塘瞠目结舌,脚步一下子就黏在原地走不动了,“师父,我们吃了中饭再走吧……要啃三四天的干粮,会瘦的啊!万一我到时瘦成一根竹签师父你就找不到我了……”见犀利的眼神射过来,赶紧补充,“当然当然,找不到我没关系,但是万一师父瘦了,我找不到师父怎么办?” “也好。” 唐塘立马喜笑颜开,抢过流云手中的缰绳,狗腿道:“来来来,我来牵马,师父歇着。” 进了酒楼,流云没有再坚持要雅间,唐塘欣喜不已。他轻咳一声,大模大样地将腰间的黑剑解下来,“啪”一声横在了桌上,一甩衣摆坐了下来,其咋咋呼呼地气势立刻引得堂内众人纷纷侧目。 流云皱起眉头,刚要开口教训他,就见他一张笑脸突然放大到自己面前:“师父,我刚才有气势吧?” “没有。” “为什么?”唐塘一脸受伤。 “吠犬不咬人,你如此咋呼反倒显得没有真材实料。下次若再这样丢我的脸,我便将这把剑丢到湖里去喂鱼。” 唐塘憋着嘴,一脸委屈:“我就是想学师父,没掌握好力道……” 流云挑眉看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一招跟他哪里相像。 唐塘突然咦了一声,道:“师父,你今天怎么没把剑亮出来?上回在面摊吃面的时候不是摆出来了吗?跑江湖的不是应该很潇洒的把剑往桌上一拍吗?” “跑江湖的?”流云蹙眉看他。 唐塘脖子又是一缩:“呃……说错了,这个词用的不太好,我文学修养不够……回去我一定多读书!” 流云倒了一杯茶,缓缓道:“上回在面摊,不知旁边的人是什么来路,那剑是摆出来给他们看的,告诉他们不要惹事。” “噢!”唐塘恍然大悟的点头。 “今日不需要,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为什么?” “若真有心,该知晓我们即刻动身,不去前面埋伏,躲在这里做什么?” 瞬间,唐塘被惊掉了下巴,磕磕巴巴道:“前……前面有人埋伏?” “推断而已,做不得数。”流云瞥了他一眼,“下巴收起来,吃饭。” “噢!” 19、山洞避雨 吃过中饭,两人再次装点行囊上路,纵马小半天又入了一片山区,山上山下郁郁苍苍,一眼望不到头的翠绿。唐塘骑马骑得累个半死,一边催着小黑赶上师父的速度,一边怀念着现代的飞机火车汽车甚至是摩托车。 流云看了看逐渐阴沉的天色,渐渐放缓马速,四处看了看,回头道:“将下雨了。” “啊?!”唐塘一惊,连忙抬头看,果然有大片大片的乌云欺压过来,目瞪口呆道,“师父……怎么办?” 流云瞪了他一眼:“眼睛白长了!” “怎么突然骂人啊……”唐塘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若是我不在,你当如何?” “找地方躲雨……”唐塘缩着脖子回答道,然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四处查看,上上下下的一番寻找之后,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朝右边一指,“啊!师父!那边有个山洞!” 流云脸色稍缓,不再言语,催马朝山洞的方向行去。唐塘连忙笑嘻嘻地跟上。看这架势,师父早就见到山洞了嘛! 山洞出乎意料的宽敞,银霜和小黑都能容得进去。但是暴雨来得太快,干柴只拾到一半,雨水就哗啦啦的倾盆而下,两人只好淋着雨飞回山洞,俱是一身湿透。 原本已近黄昏,现在又突然下雨,天色立刻就暗了下来。唐塘看着洞口密不透风的雨帘,不由得怀念住在医谷的神仙日子,在那儿晴天有晴天的乐趣,下雨有下雨的乐趣,真是怎么住怎么爽。 “唉,跑江湖果然是一件辛苦活儿啊!”唐塘唉声叹气。 流云在洞里生了火,开口喊他:“过来。” “噢!”唐塘赶紧走过去,凑到火堆旁边便开始脱衣服。 流云皱眉道:“你做什么?” “咦?烘衣服啊,都淋湿了。”唐塘边说边将外衫脱掉,抬起头看向流云,然后就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现在这样的师父,如墨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几缕又细又柔的发丝缠绕在修长的脖子上,白衣尽湿,紧紧贴在身上。 很……性感…… 唐塘被脑子里突然蹦出的这个词扯得心口直颤。 “里衣不用脱了,你坐过来。”流云说完,发现唐塘呆愣在那里根本不搭腔,皱起眉头伸手将人拎到跟前。 唐塘看着陡然放大在面前的俊脸,心跳瞬间加速。 流云将他按坐到地上,自己也盘膝在他身侧坐定,伸出掌心贴向他后背。 一股暖流从后心渗入体内,迅速向四肢百骸散去,冰凉的身体瞬间被团团暖意包围。唐塘侧头看向师父,视线不敢往上抬,只在下巴和脖子处徘徊,越看越觉得渴,下意识舔了舔上唇,轻声道:“师父,你的头发淋湿了……” 流云一愣,随即道:“不碍事。” 唐塘发现,师父的声音远着听是清冷的,有点像晨曦中缓缓流淌的泉水,可从这么近的距离传入耳中,竟变得有些低沉。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他现在整个人有点晕乎,眼睛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死死盯着师父脖子上的几缕墨玉青丝,着了魔怔似的,将手伸出去。 手指拨到发丝上,指腹不可避免的触到了脖子上略带温热的肌肤,唐塘觉得这一瞬间有点过于漫长了,漫长得连指尖都能出汗。 流云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疑惑地低下头。 唐塘手指一颤,迅速将他颈间的发丝挑开,抬起头冲他嘿嘿一笑:“怕师父头发粘着难受。”说完又迅速把头垂下去,生怕露出什么不自然的神色。 木柴的噼啪爆裂声突然变得极明显,空气安静了几秒钟,这才听到头顶传来很轻的声音:“不碍事。” 唐塘一时间悔得恨不得将脑子塞进火堆和木柴里。猪脑子猪脑子!我为什么要低头啊!为什么要低头!刚才突然安静的几秒钟,师父到底是什么表情啊?!我没看到好后悔啊! 流云的确是愣了几秒钟,脸上难得的出现一丝错愕,不是惊讶于唐塘的动作,而是诧异自己竟然警惕性降得这么低。就算有高手从后面偷偷接近,他都能隔着老远察觉到,现在唐塘就坐在自己眼前,手探向他的脖子,这是很软弱的一处命门,他竟从未对他防备过。 他侧过脸朝唐塘看了一眼,缓缓将手松开。 唐塘正暗自懊恼得恨不得以头抢地,突然就感觉背上的热源消失了,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全身烘干,连头发都变轻了几分,想到师父刚才做了一回超强劲的人力烘干机,忍不住咧着嘴巴冲着火堆乐起来。 师父真是上天入地居家旅行刮风下雨必备之绝世良品啊!他斜着眼朝那边迅速瞄了下,发现某良品已经闭上眼开始调息了。 唐塘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一架烘干机热气腾腾自我运作的画面,囧囧有神地抖着肩膀偷笑起来,抽出一根木柴随手折腾着,视线时不时瞟过去。 流云突然睁开眼,静静地跟他对视:“看我做什么?” 惊!这都能发现! 唐塘目瞪口呆了一秒瞬间清醒,举着燃烧的树枝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跑开:“师父,我去看看洞里有没有蛇!” 等他转了一圈回来后,流云也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抬起眼看他:“瞎跑什么?这洞里什么都没有。” “啊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我刚刚看了一遍,真的什么都没有……连蚂蚁都没看见……”唐塘干笑着在旁边坐下,一看流云视线掉过来又突然跟屁股着了火似的一跳而起,跑到旁边把小黑拉到身边,“小黑你这个没良心的,枉我对你那么好,给我好好在这儿呆着!跟银霜学着点!”说完往地上一坐,朝小黑的前腿靠过去。 小黑非常不给面子,一甩脖子往旁边一让,颠啊颠的又跑回原先的位置去了。唐塘这一靠顿时落了空,咚一声仰面摔在地上,“哎呦”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对着小黑横眉怒目,正要叉腰戳指开骂,脖子后面突然一紧。 “折腾够了么?”流云将人拎到身边。 “够了够了。”唐塘从善如流的点头,规规矩矩盘腿坐好,朝师父偷瞟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捡起丢在一边的外衫就着火烤干,重新穿到身上。 听着洞口哗哗的雨声,唐塘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回因为他的耽搁在外露宿师父一点都不生气,原来露宿野外这种事怎么都避免不了,搞不好后面会成为家常便饭。想了想,他小心翼翼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一直要走山路?没有大路走吗?” “山路近。” “哦……师父,前面真的有人埋伏啊?” “你怕?” “不怕!当然不怕!”唐塘连忙否认,将胸脯拍的梆梆响,“有师父在,没什么好怕的!” 流云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揉了揉他半干的短发,轻声道:“我会护你周全。” 唐塘的脑袋瓜子再次当机!热度从头发稍一直传到脸上!真是的,师父最近怎么老是揉我头发?他以前不是很凶的么……搞得人多不习惯…… 唐塘暗自嘀咕着,嘴角却不受控制的上翘,跳起来从马背上取下各自的干粮和水,几步凑到火堆旁重新坐下。 流云想到上回喝了唐塘温烫过的水产生的某种“娇弱”的错觉,浑身不自在,不等唐塘有所动作就将水囊夺过去,自己架在火上烘起来。 唐塘看着他一脸淡定的神情,贼兮兮的笑起来:“嘿嘿,师父一定已经深刻领会到‘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句警示名言的真谛!” 流云未搭理他的话,只是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水囊也拿过去架在了火上。 唐塘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火上的两只水囊,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噌噌两步朝流云靠过去,抱着膝盖蹲在那儿摆出一副等吃等喝的模样,笑眯眯的双眼灿若星辰:“谢谢师父!” 流云侧目看了看,见到他的脸被火光映照的红彤彤的,不由得神色柔和了几分:“谢我将你的话听进去了,还是谢我替你将水拿来温了?” “都谢!”唐塘龇牙一乐,扭头看他,“师父,你的胃是怎么回事?” 流云一愣,淡淡道:“没什么,年少时落下的病根。” “师父以前……”唐塘见他没什么表情,本该顺畅地把话说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难以出口,扭过头盯着火堆吞了吞口水才把话继续说下去,“师父以前,吃饭不规律?” 唐塘想不出这样气质出尘的师父究竟有什么理由吃饭不规律,医谷的生活悠闲得就像那湖里的水一样,他又不是现代的警察,有什么理由忙到连饭都不好好吃?他所说的年少时,究竟是什么时候? “……”流云目光突然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又像是纯粹的发呆。 唐塘被突然而来的沉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安的目光从火上掠过,看到师父的双手无意识的下坠,火舌舔到了水囊,眼看便要烫到他的手腕,顿时吓得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他双手拉开。 “师父!你……”唐塘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拿过他手中的水囊试了试温度,又从怀里掏出干粮一块一块的掰,低着头小声嘟囔,“师父刚才走神了吧?差点就被火烫到了。” 流云回过神,看着他的动作,并未否认:“嗯。” 唐塘还从没见过师父走神,心里总觉得很不舒服。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师父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师父为什么那个时候吃饭不规律?师父刚才是不是心情不好?虽然很想一探究竟,可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流云看着他手中越来越碎的干粮,伸手按住他的动作:“够了,少掰一点。” “啊?”唐塘抬起头,一脸迷茫,“不够吧?这才平时的一半呢。” 流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你吃这个。” 唐塘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呆滞,看着师父透着一丝温和的眼神,半张着嘴楞了好半天,除了难以置信还是难以置信。总觉得师父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好是油纸包的,刚才虽淋了些雨,却并未打湿。”流云取过他手中的干粮,又将油纸包塞进他手中。 唐塘将神智稍稍拉回一点,眨了眨眼道:“师父还会变戏法呢?教教我呗。” “胡说什么?这是先前在客栈买的。”流云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吃。” 油纸里躺着六枚精致的点心,果然一点都没淋湿,发梢的余温尚在,唐塘晕晕乎乎的脑袋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终于恢复运转,不知不觉就龇着牙笑起来,捡了三块给自己,把剩下的又塞回去,笑嘻嘻道:“谢谢师父!一人一半!” “不用了,就是买给你的。” 唐塘诧异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你不是吃不惯这些干粮么?” “……没有啊!很习惯。”唐塘这口气虚的眼神飘的,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好了,别逞强了,知道你以前定是没吃过苦的,快吃。”流云把东西又塞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耐心好得出奇。 师父不会是火眼金睛吧……唐塘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欣喜师父对他的关心还是吃惊师父敏锐的观察力了,稍稍带着点心虚地将糕点塞进嘴里,又有那么点不服气,含糊不清道:“谁说我没吃过苦的?我来医谷之前可是要饭的!偷东西吃还被人追着打呢……” 流云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有些无语,淡淡道:“很自豪么?” 唐塘鼓着腮帮子连连摇头,眼睛瞪得无比真诚,喝了口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想了想道:“师父吃过很多苦吧?”虽然无法想象,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这样的。 流云闻言抬眼看他。 唐塘一紧张,突然不敢听他的回答,连忙抢道:“老人家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师父肯定吃过苦,不用说我也知道。”说完低下头非常认真的吃东西。 流云看着他不停吧唧吧唧的嘴巴,垂下眼睫,没有再说什么。 唐塘吃完东西心里还是有些憋闷,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不说话又嫌沉闷,想练剑又施展不开,最后实在熬不住,爬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开始做广播体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流云早见惯了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也没多问什么,不过还是在他做第二节动作时把人拎到了跟前:“今天柴火不够,早些休息。” “哦!”唐塘扯了扯胳膊乖乖坐下来调息。 没多久,唐塘便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再次揪住了流云的衣袖,仿佛成了本能。但是柴火烧到半夜就用光了熄灭了,唐塘睡梦着打着哆嗦被冻醒。 流云睁开眼朝他看了看,将人又拉近了几分,伸手圈住。 周身一暖,唐塘瞬间僵住,眨了眨眼,一下子三魂飞走了七魄。全身上下都被师父的气息包围着,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擂鼓,脸上红得仿佛着了火。 感觉到他的僵硬,流云低头道:“还冷?” 带着暖流的气息从耳侧传来,唐塘的呼吸霎时乱了,低垂的头迅速摇了两下,却没敢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唐塘再次陷入迷糊状态,之前的混乱思绪全部飞走,只余下浓浓的喜悦,弯着嘴角咕哝着“师父”,靠在流云胸口渐渐沉睡过去。 天刚蒙蒙亮时,雨停歇了。流云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唐塘,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在他翘起的唇角擦了擦,见根本没有口水,心里莫名的泛起一丝失落。 等唐塘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一抬头看到师父的下巴,差点又是一蹦而起。流云按住他肩膀,冷声道:“我说过什么?” “哦……”唐塘顶着一张发烫的猴屁股脸,慢吞吞爬起来,“早起不可鲁莽……” 两人吃了干粮,再次上路。又经过昼夜兼程的跋涉,终于走出了山区。唐塘回望身后飞流直下的瀑布,强忍住扑进去冲个澡爽快一下的念头,趴在小黑脖子上眼巴巴望着白花花的银带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 流云眼瞧着他那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淡淡道:“明日便能进入临州境内,先去前面吃碗热面汤。” “热面汤?!”唐塘迅速回头,果然见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面摊子,顿时又被扎了一梭子鸡血,激动地拿起鞭子在小黑屁股上一通狂甩。下次出来跑江湖一定要像那些驴友那样,背个大包出门,带着迷你锅碗瓢盆,再露宿荒野的时候就煮点热食烧点野菜吃吃!大爷的!跑江湖又不是做苦行僧,至于这样折磨人吗!古人真是不长脑子!太不会享受了! 20、再次遇袭 这面摊和上回见到的面摊差不多,都是搭在路边招待过往行人的,棚子、桌子、凳子虽是破旧了点,但都是一应俱全。唐塘看看散落在邻桌的几个人,留了个心眼,学着他师父那样将身上的佩剑轻轻放在桌上,心里暗暗嘀咕:真是奇怪,这种荒郊野外本来就不可能有多少人,怎么老是在面摊子上见到稀稀拉拉的路人?真那么巧? 老板上来两碗面汤,唐塘正要下筷子,突然被师父一把抓住了手腕,还来不及脸红啊悸动啊什么的,只见师父迅速拿起一根银针往面汤里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冷冷扫了四周一圈,过了一会儿见银针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放开他的手,轻声道:“吃吧。” 唐塘一颗心七上八下,想不通为什么每次在面摊都能闻到那么浓厚的武侠气息,胆战心惊的将一碗面汤下肚,一对乌黑眼珠子小心翼翼四处溜着。 “呀!你干什么?放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又羞又怒的女子声音。 唐塘扭头看去,只见那店家的娘子正被一个丑的要死满头癞子的光头捉着手按在桌上,一脸色迷迷的样子。 那女子虽然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可长得倒是颇有几分姿色,被他这么一捉,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怒,急着要将手挣脱开来。 那店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满脸焦急,点头哈腰道:“这位大侠,我家娘子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大侠大人大量,不要跟妇道人家计较!” “哼哼!你也知道你们招待不周?”光头歪着嘴冷哼一声,继续用猥琐的眼神打量女子,也不管她如何挣扎,一只手摸到她手背上来来回回地摩挲着,直把唐塘看得一阵恶心。 店家急的满头大汗:“求大侠放了我家娘子,小的马上给您煮碗面上来,大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千万不要为难我家娘子,她什么都不懂,求大侠不要跟她计较!” “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光头同桌的一个瘦子捻着八字胡瞪他,“我们大哥走到哪儿吃饭都是要有小美人作陪的,你这娘们儿都嫁作人妇了,我们大哥不嫌弃她已经算是她的福分!别推三阻四的!” 那店家一听急了,连忙转着头四处看,见几桌人都埋头吃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加心焦,目光扫到唐塘这边时顿时眼睛一亮。唐塘正好奇地看着他们那边,眼瞧着那店家就要迈开步子走过来。 流云往桌上扔了几文钱,拉起他的手站起来:“走!” “啊?!”唐塘不知所措的扭头看着那边的情形,“就这么走啊?”被流云冷冷扫了一眼,连忙听话的拿起桌上的剑乖乖朝小黑走去。 “少侠留步!请少侠帮帮我!”那掌柜焦急地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唐塘。 “我们帮不了你。”流云冷声道,“上马。” “噢!”唐塘听话的将剑挂在身上,正要抬腿上马,旁边突然传来两声尖锐的嚎叫。 “不许欺负我娘!坏人!放开我娘!”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跌跌撞撞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一下子冲到光头身边,一个抱着他的腿咬,一个抱着他的胳膊咬,又踢又叫。 那光头身体一震,两个小孩一下子被震出老远摔到地上,“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唐塘看得于心不忍,想去帮忙又怕师父骂,在那儿犹豫不决。店家看他不肯帮忙,只好又跑回去将两个小孩儿扶起来,继续去求那个光头。 唐塘扭头眼巴巴看着他师父:“师父……我们现在要走吗?” 流云摇摇头:“不用。” “啊!”唐塘眼睛一亮,“要去帮忙吗?” “多管闲事。”流云扫了他一眼,“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这出戏要如何唱下去。” “真他娘的磨叽!”光头啐了一口,恨声道,“不就陪个酒吗?多大点事啊?能掉你们几两肉啊?扫兴!”一边骂着,一边将手朝那女子的腰间摸去,引得那女子又是一通厉声尖叫挣扎不已。 捻胡子的瘦子笑了两声:“大哥,哪里会扫兴啊!这娘们儿长得还不赖,大哥何不占为己有?你看他跟着那个又矮又穷的家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说是牛粪都抬举了他!” 光头一听来了兴致,大叫一声好,站起来便将那女子推倒在桌上,狰狞地笑着:“陪酒不肯,那就陪睡喽!哈哈哈哈!”说着便一把将那女子的衣服撕掉了一块,露出白花花的肩膀来。女子一边哭着求饶,一边喊救命。 “娘子!”店家一声吼,冲上去救人,被光头一脚踹开。 “娘!”两个小孩儿扑上去抱住光头的大腿。光头一脚一个,再次将他们踢翻老远。 唐塘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光天化日侮辱良家妇女这种戏码都让他给撞上了,见那两个小孩儿被踢得捂着肚子爬不起来,顿时有些站不住了,也不管师父会不会骂他,冲上去将小孩儿扶起来,大声嚷嚷:“哇哇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 “你说谁癞蛤蟆?!”光头一听回头怒视他。 唐塘怪笑两声,抱胸道:“谁答话谁就是喽……” “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爷爷的事也敢来插手!” “咦——?”唐塘瞪大眼看他,“我刚刚说癞蛤蟆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你还真是唉!你看看你这一头的癞子,跟蛤蟆长得可真像!不会是只蛤蟆精吧?” 那光头一听顿时光火,眼看着就要冲过来教训他,被旁边的瘦胡子一把拉住。 “臭小子!少管闲事!”瘦胡子瞪了他一眼,回头对光头道,“嘿嘿,大哥你继续,这里有我坐镇,你只管放心,新嫂子可等着你呢。” 光头歪着头看看那女子,顿时哈哈一笑,连声称是,回头再一挥手,“嘶啦”一声将女子另一只肩膀露了出来。 “王八蛋!我要跟你拼了!”店家抱着一只大木盆,红着眼睛朝光头冲过去,脸上的表情简直是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拆吃入腹。 流云眼神微动,突然觉得不对劲,赶紧飞身一跃扑到唐塘身边,正要将人带走,店家猛然一转身,“哗啦”一声,将满满一大盆水对着流云和唐塘兜头浇下。 唐塘一下子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才发现,这哪里是一盆水,明明就是一盆馊水!顿时一股又酸又臭的刺鼻味道钻进鼻孔中,恶心得他跳脚大骂:“你他妈的狼心狗肺!我们好心帮你!” 流云一个旋身将店家擒住,也不管浑身的狼狈,满面肃杀,眼中迸出冰血刃似的寒意,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师父小心!”唐塘大喊一声提剑挡住瘦胡子从流云背后刺过来的利刃。 一瞬间形势陡变,光头、瘦胡子和刚才被羞辱的女子全部抽出各自的武器将他俩围成一圈,甚至那两个小孩都从怀里拿出鞭子,站在几步远处瞅着唐塘。 “快说!”流云也不管身后,只掐着店家的脖子,又加了三分力道,直把人掐得快透不过气来,“你们是谁派来的?!” 店家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流云又加了一份力,将他两只眼珠子都快挤得暴突出来。 唐塘一扫周围突然发觉不对劲,先前其他桌上还有几个在这里吃面的人,此时全都不见踪影,正暗自疑惑着,周围那一圈人突然行动起来,却没有向他们师徒二人冲过来,而是攻向身边撑住凉棚的木头柱子,同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声响。 流云听到动静,不再多做纠缠,手指一扭便将手中那店家的脖子掐断,伴着木头柱子的断裂之声,迅速转身飞扑过去将唐塘捞起,正要纵身跃出,却慢了小半步,头顶的凉棚轰然倒塌,又是一阵“哗啦”声响,犹如陡降暴雨,大片大片的馊水从天而降,再次将他们二人淋得透底。 流云这一辈子还从未如此狼狈过,顿时起了杀心,也不管那些人的背后是谁在指使,搂着唐塘冲破塌在身上的凉棚拔地而起,拎过马上的行囊飞身追了出去,对着唐塘厉声喝道:“眼睛闭上!”说完从唐塘腰间拔出那把黑剑朝光头的方向冲了出去。光头一招还未来得及使出便被一剑穿心,唐塘从手指缝里看到他临死前惊悚的眼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些人四面八方的逃散,流云却是速度极快,解决了光头又朝另一个方向去追那瘦胡子,瘦胡子尖叫一声被抹了脖子,立时血溅三尺,倒地而亡。唐塘看得冷汗直冒,瞪大一双眼浑身开始颤抖,耳边突然传来喝骂声:“叫你眼睛闭上!” 流云转身又要去追其他人,被唐塘一把揪住了衣襟,颤声道:“师父不要!不要再杀人了!”流云身形一顿,落到地上低头看向他。 唐塘看着他满眼的杀气,忍不住又打了个颤,强忍惧意道:“只是被泼了脏水,洗一下就好了,不要再杀了……”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也不敢再跟那双眸子对视。 流云看了他一会儿,冷冷开口:“你信他们这一出只是为了泼脏水?” 唐塘缩着脖子摇头,想了想又鼓起勇气抬眼看他:“但是现在我们都没事……” 流云抿唇看着他,虽然眼中不再煞气慑人,可脸色却是很不好看。 唐塘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差点不敢呼吸,过了好久再次鼓起勇气道:“师父,身上又臭又难受的,我想洗个澡……”说着说着又把头垂了下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头顶才传来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好。” 流云话音未落便搂住他飞身回到凉棚,牵着马往回朝瀑布方向行去。 回到让唐塘垂涎不已的瀑布,他却怎么都找不回先前的心情,只觉得那飞奔而下的水流寒气逼人,每看一眼都能想起师父杀人时的眼神,忍不住又是一阵哆嗦。 流云看了他一眼,见他对自己有些畏畏缩缩,顿时心里一阵发堵,沉默了一会儿扭过头坐到地上,淡淡开口:“你去洗澡。” 唐塘偷眼看他,小声道:“师父不洗吗?” “你先去,我留下来看着东西。” “哦……”唐塘应了一声,将身上的脏衣服扒掉,赤条条的钻进了水潭中,被水中的凉意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敢去那瀑布下面冲凉,也不敢离开师父太远,只是在瀑布下游的水潭里将头上身上洗了洗,又将脏衣服搓了搓,这才爬上岸来,翻出干净衣服穿上。 “师父,我洗好了……” 听到声音,流云睁开眼,抬头看了他一下,见他眼中还是有几分惧意,心头更加堵得慌。他站起来,拿了干净衣服,淡声道:“看好东西,有危险就喊我。” “嗯。”唐塘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他的背影。 流云向来不习惯在人前脱衣服,因此走得远了些,直到走进水中才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听着身后瀑布的轰隆之声,生怕唐塘那边喊他会听不到,只好一边洗着,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唐塘瑟缩的眼神时不时在他眼前滑过,胸口钝痛得厉害,忍不住闭上眼缓了缓,才再次睁开。 远远看去,唐塘一直好好地坐在那里,便放心的将脏衣服在水中搓洗了两下,又迅速将长发浸在水中洗干净。却不知,唐塘那边早已出了状况。 唐塘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师父的方向,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轻响,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后猛地被人一点,顿时僵如木柱,刚想开口喊,又被一点制住了哑穴。师父曾教过他如何冲破穴道,可惜他功力尚浅,知道方法却实施不出来,心里一阵焦急。 接着便见到一根挂着钩子的细线在他眼前缓缓落下,很明显,头顶的树枝上有人。那人悄无声息,用钩子将唐塘腿上的包裹勾住,瞅准了流云那边闭眼的机会,迅速一提,将包裹提了上去。唐塘急的一脑门子的汗,师父让他看着东西,现在东西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钓走!等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包裹又原封不动的扔了下来,唐塘看得心里大为疑惑。 没多久,流云穿着干净衣服走回来,当发现唐塘的不对劲时蓦然一惊,连忙冲到他身边。唐塘转着眼珠子吃力地看他,情况再明显不过。 流云伸手替他解开穴道,捞过一旁的包裹打开来就是一阵翻找,接着缓缓将包裹系上,看向潭水的眼神再次冰冷下来。 “师父……”唐塘又急又怕,瑟缩地看着他,“师父我错了……” 流云回头,看他眼中差点急出泪花,连忙敛了神色,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怪你。” 发间传来的触感好像无声的安慰,唐塘立马红了眼,垂下头。 看师父的神色,包里肯定是少了重要东西了。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心翼翼问道:“师父……少了什么……” “一些常用解药,还有几颗能解百毒的百毒散。他们今日是冲着这些药来的,看来背后之人心思极为深沉。”流云说完顿了一会,将他拉近几分,“无妨,后面小心被人下毒就是了。” 唐塘点点头,直着眼睛看向他师父的衣襟,却是不敢抬头。虽然今天师父没有厉声喝骂,反而很难得的安慰了他,可他心里还是又内疚又难过。没了解药,后面要有个万一恐怕就麻烦了。这些人既然偷了他们的解药,保不准就会在什么时候来下毒,真是防不胜防。说起来都是自己不够小心,当时应该将周围的环境好好检查一遍的。 流云无声的对着他头顶发了一会儿呆,拉着他走向小黑:“今晚来不及投客栈了,先上马,去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过夜。” 唐塘点头上了马,无精打采地跟在银霜后面继续前行。临近傍晚,两人找到一间破庙,这已经算是他们连日来最好的夜宿之地了,便也不再挑拣,按照老规矩去拾了些柴火,天黑后将火点上,两人二马靠着这堆火取暖。 此时已经接近深秋,破庙四处透风,到了夜里才发现,这环境还比不上在山里随随便便找的地方,更加不能和那山洞相比。 流云看着唐塘冻得发抖的样子,再次无声地将他搂了过来圈在怀中。 唐塘胸腔里又是一阵轰鸣沸腾,烫着一张脸心绪奔腾了好久才慢慢被困意侵袭,下意识的再次伸出双手,揪住流云的衣襟睡了过去。 流云低头看着衣襟上的拳头,再看看唐塘睡得香甜的模样,胸口的钝痛总算是缓了过来,紧了紧手臂,这才靠在墙上闭目休息。 21、夜探墓穴 第二天清晨,两人再次上路,唐塘还是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行了半天进入临州城,找了家客栈投宿,先吃了顿实实在在热腾腾的中饭,又回到房间里泡了个热水澡睡了趟午觉,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没了解药,流云便更加谨慎小心,半步都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因此只要了一个房间。付钱的时候,唐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人为什么不直接把包裹全部偷走?这样他们盘缠都没有了,不是更加寸步难行? 睡过午觉醒来后,这个问题还在脑子里萦绕,他便忍不住问了出来。流云想了想,道:“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并不希望我们寸步难行。” 这是什么意思?唐塘抓耳挠腮想破了脑壳也没想通这其中的道理。流云却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在猜测,会不会是对方正盼着他们过来? 流云说是要等到晚上才出去,这天下午,两人便一直在客栈内休息。唐塘将他那把大名黑马乳名小黑的剑抱在手中,一直安静地坐在床边。流云看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发觉,最后站起来拿了个帕子走过去递给他:“擦吧。” “啊?”唐塘抬起头迷茫地看向他。 流云看了看他手中的剑:“不想擦?你若实在不喜欢,便扔了吧。改天再给你换一把干净的。” 唐塘一下子跳起来,焦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双手早就沾了血,你若觉得不习惯,以后只管学医,我不逼你练武了。今日用你这把剑也是有一些原因,你若不喜欢,便不要抱着它。我不怪你。” “师父,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唐塘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双手将剑抱得更紧,“我不会扔的!这把剑是师父送给我的!我只是……一时还没……还没习惯……这上面的味道……” 流云继续看着他:“那便擦掉。” 唐塘拼命摇头:“我不擦!我不会放弃练武的,我已经给师父拖了后腿,不能再不思进取。有人要害师父,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流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震撼,愣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刚才……” “我只是在想……”唐塘抱着剑重新坐下,沉默了好久突然抓了抓头发,“他们为什么要害师父……” 因为……流云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话堵在喉头,最后沉默的坐回了椅子上。两人各自安静了好久。 吃过晚饭,流云将他拉到身边:“你可知今晚要出去做什么?” 唐塘摇摇头。 “掘坟,验尸。” 掘……!!!唐塘惊得仿佛被雷劈中,瞪大眼珠子怔怔地看着他。 验尸可以理解……但是掘坟这么不道德的事…… 就算掘坟也能理解,但是放在晚上…… 唐塘后心一阵发冷,原来他的师父行事如此乖张……他这是跟了一个怎样的师父啊?! 流云将他惊惧不定的神色看在眼中,淡淡道:“猜到你不喜欢,只是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放心……” “我去!”不等他把话说完,唐塘连忙点头答应。 流云诧异地看着他。 “我……”唐塘张了张嘴,半天才接上话,“我不想再给师父拖后腿……” 流云根据苏老板写给他的地址,带着唐塘摸黑找到了临州城东门外十里处的小树林。 唐塘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瞪大眼睛左瞄右瞄,牙齿咯吱咯吱打着寒颤,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师父他老人家真会挑时间啊!这种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日子是算好了来的吧?来就来吧,讲究什么气氛啊!太吓人了! 周围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响,衬得四下里安静得渗人。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可毕竟还是看不真切,那些树枝啊、叶子啊、藤蔓啊,随便哪个一动都跟鬼影子似的,吓得唐塘半条命都快没了。如果不是死死抓着师父,放他一个人在这儿,估计整条命都很快交待在这儿。 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想说句话来分散一下注意力,结果一开口就是:“太……有气氛了……”说完更觉碜得慌了。 正暗自哆嗦着,突然腰间被师父伸过来的胳膊搂住轻轻一提,顿时脚尖离了地面,接着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别出声。” 唐塘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心神汤漾,但是也就那么一刹那,紧接着便更加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出,深怕有什么厉鬼来索命。 不过片刻,前面突然出现一道微弱的亮光。唐塘心里惊诧不已,不会这种时候还有跟他们志同道合的人吧?难道是武侠版盗墓笔记?妈呀!盗什么啊?盗尸体? 唐塘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心到了,正惊疑不定,眼前的亮光越来越明朗,接着便出现一道石门,门口坐着两个……呃……是人是鬼?!唐塘再次心惊,伸出手死死揪着师父的衣襟,生怕那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突然抬头。 流云侧耳倾听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动静,当然,除了唐塘牙齿打颤的声音。他掏出两枚石子,轻挥衣袖,紧接着,那两个人影就缓缓倒了下去,又侧耳再次确认了一番周围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开口:“这两个是守墓人。” “啊……不是鬼就好……”唐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大大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咦了一声,“还有守墓人啊,难道里面有什么宝贝?” 流云看了他一眼,明明没有月光,却仿佛看到他眼珠子里突然冒出的亮光,忍不住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淡淡道:“没有宝贝,只是尚未过断七。” “哦……”唐塘捂着发烫的额头,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走到墓前,唐塘无比崇敬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对着他们抱了抱拳:“你们胆子够大!佩服!” 流云斜了他一眼,走上前四处查看一番,在角落处找到旋钮机关,试着转动了两下。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侧移,看得唐塘一阵瞠目,不得不感慨古人对于机关的造诣。 流云拉过他紧贴自己身边,缓缓走了进去,眼前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过道,墙壁上点着火把,将过道照的透亮。 唐塘见里面这么明亮,顿时胆子长肥了一点,脑子也活络了一点,踮起脚凑到师父耳边小声道:“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器?” 流云道:“应该没有,这墓里不会有宝贝。” “你怎么知道?” “死的是清水派掌门,一个穷门派。” 唐塘顿时对这位掌门无比同情,默默汗颜了一会儿,接着道:“还是小心点好。你看这墓虽然不奢华,但是也不寒酸,比普通人家的好多了。” 流云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只需跟紧我就好。” 唐塘正要因为他的小动作再次心情荡漾,又突然听他说:“担心你害怕,没去寒酸的墓,那些是真的要挖的。”说完掏出石子,投石问路。 唐塘顿时荡漾不起来,后心冷汗刷刷的直往下淌。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唐塘突然神经兮兮的扭头朝后看。 “你看什么?”流云问道。 “我看看门是不是还开着……”唐塘说着把头转回来,看着师父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垂下头弯起嘴角轻声道,“我怕万一有什么机关把门关上,那我们就被困在里面了。” 流云侧头看了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一瞬间似乎唐塘很高兴的样子,再看一眼又什么都没发现,便继续投着石子向前走去:“石门不会关死,既然未过断七,他的门下弟子至少还需再进来一趟。” “噢!”唐塘点点头,不再说话。 没多久,过道尽头再次出现一道石门,流云在墙上四处摸索一阵,在一个地方按了下去,石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间圆形密室,也在墙上点着火把。唐塘看的一阵惊奇,这墓室看起来密封性挺好的,哪来的氧气燃烧火把?不过他没敢问出来,氧气什么的,师父他应该还不懂吧?想到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懂而师父不懂的,顿时洋洋得意起来。 这间密室明显比外面的过道要宽敞,不过也不算太大。密室中间摆着一口棺材,周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唐塘上下左右四处打量了个遍,终于相信,这门派真的挺穷的,一件陪葬的物件都没有,于是凑过去对着师父耳语道:“如果他去做官,肯定也是个清官。” 流云没接他的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纹理细密的绸缎,扭头将它覆到唐塘的脸上,绕到脑后替他扎紧:“一会儿开棺味道可能不好闻,忍着点。”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唐塘的呼吸乱了一下,以为他紧张,便拍拍他脑袋以示安慰。 随即掏出另一块绸缎替自己扎好,拉着他转身向棺材走去。唐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亮晶晶的胜过墙上的火光,连害怕都忘记了。 走到近前,流云又掏出一块帕子。唐塘看的满头黑线,师父不会是个多啦A梦吧?怎么那么多帕子?那我是啥?大雄?呸呸呸!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流云隔着帕子使出内力向棺盖击出一掌,棺盖应声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唐塘这时才再次感觉到害怕,死死揪着师父的衣服,扭着头不敢往里面看。 棺材里的尸体已经存放了不少时间,果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唐塘隔着绸缎还是觉得一阵恶心,连忙腾出一只手紧紧捂住鼻子,只希望师父尽快完成早早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流云隔着帕子将尸体身上的衣服解开前后翻了翻,见这尸体全身上下只有心脏处一个伤口,似是被刺穿心肺而亡,但是身上却有着无数个诡异的暗斑,看起来并非尸斑。 他借着火光再次仔细查看,将斑块的颜色和形状牢牢记住,随即翻开伤口看了看,将衣服重新整好。随后掏出两根银针,一根扎在伤口,一根扎在喉部,将两根银针取出来,拉着唐塘绕到另一边,抬腿踢向棺盖,棺盖凌空翻了一翻,重新盖了上去。 流云将一跟银针用手中的帕子裹好,又解下脸上的绸缎裹住另一根,拉着唐塘走进过道,将石门合上,又是一路无声前行,出了石墓的大门,再次将外面的大门关上。 唐塘一把扯下脸上的绸缎,对着树林大口大口的呼吸,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心里不停地呐喊着:老子再也不干了! 唐塘低下头,准备对脚边的两个守墓人再表达一下敬仰之情,突然看到其中一人的手指动了动,顿时吓了一大跳,想都不想抬起手掌朝他颈后敲下去。 那人还没转醒就再次晕了过去,唐塘怕出意外,连忙对着另一人如法炮制一番。做完这一切抬起头,就见师父正冷着脸看他。 “这几个月学的什么都忘记了?怎么还用以前那套笨拙的掌法?” 哪里笨拙了?!这是我亲爹老子教我的!这是本能!唐塘心里无声抗议,表面却是规规矩矩把头垂到胸口:“师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流云被他弄得一下子没了脾气,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既然有用,用用也无妨。”说着便拉起他沿着原路走回去。唐塘跟在他后面,嘴巴裂到耳根,心里吭哧吭哧笑个不停。 两人顺顺利利出了树林,很快回到客栈,这一路着实是有惊无险,所谓的惊也全部是唐塘他自己吓自己吓出来的。 一进门,流云便一言不发地坐到桌前,点灯、取碗、倒水,将其中一根银针放入水中。 唐塘则是三下两下将外衫扒拉下来扔到墙角老远的地方,嘴里嘀嘀咕咕:“不行了不行了,不洗个澡会恶心得睡不着觉……”刚要开门喊店小二,流云突然在身后喊住他:“等等!” 唐塘回头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凑过去看他捣鼓。不过片刻功夫,碗里的水突然变了颜色,由透明变成微黄,然后渐渐加深,黄中带着点绿,最后变成某种似黄似绿的颜色。 随后,碗里影影约约飘出一股香味,逐渐变浓。唐塘机警地捂住口鼻,又伸出另一只手捂住流云的,将正专注思考的流云吓了一跳,指缝里含糊不清地蹦出声音:“师父,有没有毒?” 流云将他的手拿开:“这香味无害,有毒的是水中的东西。”随后将水倒入一旁的盆栽,那盆栽的叶子即刻枯萎。流云打开门喊店小二来送热水。 不久,两个小厮打着哈欠抬着木桶进来,又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离开,嘴里不停的抱怨:“真是困死了……大中午洗澡,大半夜还洗澡,什么人啊这是……困死小爷了……” 唐塘才不管他们的抱怨,看到热水就跟看到亲舅舅似的,一下子就扑了过去。躺在木桶里舒服得直哼哼,考虑到师父还在一边,强忍住没敢开口唱歌。 抬眼看了看师父,见他还在那边研究另外一根针,一脸专注的模样,唐塘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 师父不管从正面看还是侧面看都很养眼,只是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正面和侧面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师父鼻梁挺直,从侧面看那一条凹凸曲折的中轴线很深刻,显得轮廓更添几分硬朗,可神奇的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反而柔和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那双幽深瞳孔中寒冽蜇人的视线?若那双时而冷漠时而戾气的眼中能透出温柔来,那师父会是什么样子……? 唐塘不知道是热水泡着淹没胸膛的缘故还是自己想得太多,心口胀得慌,脑子有些混沌,伸出刚才捂住师父口鼻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滞留着那种湿润柔软的触觉。 没想到,师父这么冷的人,唇竟然是软的。唐塘在掌心摸了摸,咬着唇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可脑子还是跟脱缰的小黑一样肆意狂奔。咬咬牙,突然侧过脸将脑门磕到木桶壁上,来来回回地碾着额头,企图将混乱的心绪碾平。 22、偷窥失败 流云将两根针都检查过后,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一回头发现唐塘又靠着木桶睡着了。原本心里还奇怪他怎么一泡热水澡就睡着,但想到他紧张了一晚,便轻叹口气将人捞起来用被子裹住。 正准备渡真气,突然发觉他的脸烫的厉害,连忙拉出手腕把了把脉,只是脉搏跳动略微有些快,并没其他异常。流云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便推测可能是要伤寒了,连忙催动真气将他身上的水渍弄干,又把人放倒在床上拿被子盖盖好,这才出门去喊店小二换水。 被窝里,唐塘紧闭的眼慢慢睁开,眯缝着偷偷朝门口看去,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就跟得了神经病似的,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等到水抬进来,流云开始脱衣服,唐塘便眼巴巴的躲在他身后偷看,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随着衣服越脱越少,唐塘脑子里充斥的全是心跳声,越来越没有规律,他死死咬着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眼瞧着最后一件衣服即将解开,唐塘突然认命的闭紧了双眼,唰一下翻过身不敢再看。 流云听到了动静,连忙走过来将人翻平,只见他脸色潮红好似真的得了伤寒,伸出手背往额头上贴去,刚一碰就被烫得缩回了手,把了把脉,觉得又不像是伤寒。 天下闻名的神医流云公子头一回把脉把到神伤,最后只好将人再次裹裹紧,决定静观其变。 唐塘听到他入水的声音,这才偷偷喘了口气,手抓紧被子控制自己不要睁眼,连连自我催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很正直的,我很纯洁的……就是想看看,没想别的……睡觉,睡觉…… 等流云洗漱完毕准备休息时,又替他把了把脉,发现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才放心地躺了下去。刚掀开被子,突然发现唐塘身上还没穿衣服,连忙唰一下将被子重新压好,去拿了干净衣服给他穿上。唐塘早就睡得死沉,又是毫无知觉。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唐塘再一次挨在流云身边抓着他的衣袖从睡梦中醒来,抬起头,很难得没有大眼瞪小眼。 师父眼睛闭着,应该是还没睡醒。 唐塘强忍住心头狂跳,神似一个沉沦多年的瘾君子,痴着一双眼失神的看着面前美的不像话的侧脸。睡梦中的师父完全敛去锐气,不再是无法接近的万里雪域,也不再是难以攀登的绝顶冰川,更不是充满血腥一触即伤的利刃……师父就是师父,一个很普通的人,甚至睫毛睑影下的眼角,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心疼的脆弱。 师父怎么会脆弱?唐塘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烧糊涂了,神经搭错了,眼睛糊眼屎了,整个人都昏惨了,可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将攥紧衣袖的手松开,慢慢向下滑去,握住了师父的手……触碰的一瞬间,唐塘眩晕的厉害,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一下个念头:我果然胆肥!闭眼!装睡! 流云似乎睡得挺沉,直到手上传来清晰的触觉才被惊醒,睁眼的一瞬间有些迷茫,眼睛难得出现片刻的失焦,随即迅速恢复清明,因熟睡产生了一股不安的感觉。他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包括睡眠。只是,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这么没有防备? 漆黑的眸中露出一丝迷惘,扭过头,看到身侧熟悉的短发,凌乱不堪乱糟糟的样子,习惯性地伸手去揉了揉,这才发现搁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有些奇怪。 低下头,手竟然被握着。稍稍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流云反手握住了唐塘的,把唐塘惊得差点直接蹦起来在屋顶砸个坑。 “师父?”唐塘咕哝着,伸出另一只手慢吞吞地揉眼睛,努力揉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我了个靠,幸亏老子反应够快…… 流云抓着他手腕把了把脉,这才将他的手松开,用刚睡醒时特有的嗓音道:“往后沐浴时清醒些,不要再睡过去了,容易受寒。” 唐塘这时候本应该因为他的话感动一番的,可注意力全在那声音上了,控制不住脊梁骨酥了一下,魂都飞了,最后只咬着唇胡乱点头嗯嗯两声。 流云只见他头顶的发旋摆动了几下,半天没见人抬起脸来,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啊?”唐塘终于把脸抬起,眼中还残留着刚才一瞬间的失神,“呃……没,没睡醒……” 流云见他眼神迷离,便以为他真的没睡醒,又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再睡会儿。” “……好。” 唐塘的脑袋一直垂到吃早饭,坐在饭桌上也恨不得将脸埋到桌子底下去,自己想想都觉得昨晚丢死人了,早上更是惊险万分,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流云看着他那样子,以为他还没睡够,按着额头将他的脸从碗里推出来:“接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你若实在困乏,可以再逗留一日,等休息好了便回去。” “回去?!”唐塘一听瞪大了双眼。哎呀!医谷的竹楼软床啊!医谷的大湖垂柳啊!唐塘眼神刚刚兴奋起来,突然想到这一回去,他就不能和师父靠这么近了,心情一下子又跌落谷底。 流云眼瞧着他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不由皱眉道:“你这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唐塘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笑嘻嘻道:“当然想,当然想。我一点都不困,今天就可以回去了。” “也好。” 唐塘顿时哀叹:师父,你生活好没乐趣,我说回就回啊?你怎么不说再逛一逛啊,再玩一玩啊?唉……都怪我嘴快。 唐塘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吃完早饭一脸郁闷地跟着师父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两人回程依然走的山路,唐塘抱怨归抱怨,心里倒是跟明镜似的,师父肯定是要急着回去,那针上的毒药来路不明,必定要早日查出来才能放心。不过,师父为什么要查这些?这是他想问又不敢问的。 出了临州城,唐塘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催小黑追上银霜,侧头问道:“师父,我们就这样回去啦?要不要去药铺买点药再走啊?” “什么药?”流云淡淡问道。 “解毒药啊!” 流云看了他一眼:“你是要让我买了药材回来自己慢慢炼,还是留下来等他们炼出了解药再走?” “啊?”唐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买不到啊……” 紧赶慢赶地行了两日,二人到了山区的腹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来的路上没什么感觉,经过了一番折腾后,唐塘对于所谓的江湖添了几分戒心,如今再一看,只觉得满目的苍林森森,风声鹤唳,仿佛随处都有可能成为敌人的藏身之所,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敌人是什么人。 正紧张的四处张望着,忽然听到林子后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鸟鸣声,伴着一通扑棱翅膀的巨大动静,惊得小黑突然抬起前蹄停了下来,不安的在原地踏着步子前前后后的踩出一堆凌乱的脚印。 唐塘抬头看着哄然而起的一群乌鸦,只觉得黑压压的一片堵在视线中让人透不过气来,连带着师父的神色都看不分明,正要开口喊他,天上乱飞的乌鸦全都像见了鬼似的四散飞窜而逃,携着呱呱乱叫之声瞬间飞远。 不过片刻功夫,天空如乌云散开,恢复明亮,偶尔几声沙沙的树叶摩挲和脚下马蹄不安声,只显得四周安静得诡异。 流云不动声色坐在银霜的背上,腰背挺拔,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拿凛冽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右侧山巅之上的密枝细叶,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直接穿透重重叠叠的密林,直透最深处。 唐塘脑中警铃大作,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连忙催着小黑靠近师父,也不废话,只拿视线四处转着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一阵似有似无的悉悉索索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着离得不近,但靠过来的速度却也不慢。流云蹙起眉峰。 唐塘还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但一直注意着师父的神色,此时看他皱起眉头,顿时暗叫不好。师父平时很少流露什么表情,偶尔对他不满会皱眉,更多的时候都是淡然的近乎冷漠。可此时的皱眉却与平时截然不同,虽然不明显,但凭借唐塘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敢百分之二百的肯定,这下碰到棘手的事情了! 他正暗自心惊,突然见师父将视线调过来,看着他。 咦?看我干吗? 紧接着眼前一花,只见师父迅速脱下外袍撕成数片,身影如风般从银霜和小黑之间绕过,随即双手在马屁股上面一拍,厉声喝道:“先自己回去!”银霜小黑撒腿狂奔,二马八蹄全都裹上了一圈雪色缎布。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唐塘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小黑带着奔出数丈之远,一回头只见师父一人站在原地! 心念电转间,唐塘脑子里跑过了无数个念头。肯定有危险了!我就这么听话的离开还是留下来?离开又不放心师父,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如何应对?留下来还是不知道将面临什么,万一拖了师父的后腿岂不麻烦? 实际上他并没有留给自己多少时间思考,在回头看到师父的一瞬间便凭着本能做好了选择,正要跃下马背,突然听到一阵骇人的悉索之声,声响越来越大,四周仿佛一滩冰水瞬间沸腾,化成了一口巨大的油锅,空气中透着满满的焦躁与不安。 蛇!数量庞大的蛇群!!! 刚判断出发声来源,连后心的冷汗都没来得及渗出,突然一条鲜艳无比的花斑绿蛇从侧前方的枝头窜出,迎着唐塘的门面迅速扑过来。 靠!什么鬼东西!唐塘下意识地侧头躲了过去,再一看才知道真是一条蛇,蛇信子长长地吞吐着,嘶嘶作响。紧接着,悉索之声渐大,随着越来越嘈杂的动静,密密麻麻的蛇阵突然呈现眼前!道路上堵着的,树干上盘着的,枝叶上挂着的,满眼都是鲜红艳绿的颜色,一双双冰冷的蛇眼注视着自己,一条条滑腻到反光的肢体肆意扭曲摆动着。 唐塘看得一阵反胃,全身寒毛直立,再不做他想,赶紧抽出手中的黑剑迎上扑面而来的蛇群,顺势狠狠踹了小黑的屁股一脚,又一拍银霜,临空后退数丈。蛇群哗啦啦如流水一般追着他过来,竟然绕过了小黑银霜,仿佛那两匹马是两个石头墩子,完全不作理会。 小黑银霜凭着本能飞速向前奔去。唐塘看着它们暗中吁了口气,同时迅速挽了个剑花将周围的一圈蛇横切竖斩成无数碎片,血柱四溅,顿时一股恶心的腥臭味在躁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唐塘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了:老子想吐! 又一波蛇阵密密匝匝袭来,唐塘头皮一阵发麻,只好且战且退。突然腰间一紧,耳边传来师父的喝骂:“不是让你走了吗?!” 唐塘被勒着腰迅速后退向山上掠去,整个人就快变成折断的风筝,一手挥着剑斩断树枝上的彩蛇,一手痛苦地扒着腰上的手,憋着一口气道:“我跑了!没它们快啊!啊!!!”剑尖戳中一条蛇的七寸,一边看着那个垂死挣扎扭动不已的蛇身,一边疯狂地砍着四周的蛇群,强忍住胃中的酸水,“这些蛇是被操控了吧?” 流云一手勒着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随手挥掉圈过来的蛇,几个纵跃跳上了一棵老松树的树尖上,凝眸向上望去。 唐塘费力地弯下腰,将那些企图从树下爬上来以及临树探过来的蛇斩掉,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才稍稍喘了口气,紧张地盯着四周,侧头道:“师父既然能带着我站在这么小的树尖儿上,飞出包围圈应该没问题吧?” “有问题。” “啊?”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流云视线落在山顶一抹艳红的小点上,眼神更加冷沉,搂在唐塘腰间的手紧了紧,带着人挥荆斩棘地再次向上飞去。 可怜唐塘被勒得差点断气,一路还要应付各种角落冒出来的蛇,满头大汗道:“师父我快死了,不能这样勒啊!” “留你下来更是死!” “要不师父你背……”话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被临空一抛,轻飘飘的简直就真的成了断线的风筝,还没反应过来又开始往下掉,接着,掉在了师父的背上,撞得胸口一阵闷痛……唐塘甩掉剑尖的蛇,七手八脚地搂住师父脖子,眨巴眨巴眼,“唉?”这种高难度杂技动作是怎么完成的? 唐塘趴在流云的背上,耳边充斥着杂乱无章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他不停地挽着剑花,只管攻击左右及后方的蛇阵车轮战,各种毒蛇的残断肢体纷纷坠落,血腥一片。流云剑扫前方,剑身在空中闪着炫目的银光,剑气掠过,血腥气中隐隐溢出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似曾相识。 唐塘微微愣神,差点被左侧弹过来的红蛇一口咬住,连忙伸手捏住它的七寸使出内力朝树下摔去。右侧倏地伸来一条红信子,唐塘动作迟了一步,眼看着就要被碰到,突然视线一晃,被流云背着旋了一圈躲过了红信子的攻击。 “不可分心!”冷喝声响起。 “哦。”唐塘连忙收敛心神,将目光凝注到周围的蛇群上。 两人配合着,一路向着山顶奔去。唐塘虽没动脚力却已经满头大汗,心里的胆颤与恶心全部变成麻木,只知道不停地挥剑。不能停,不能停!一停我们就会死!幸好越往上蛇群越稀疏,唐塘微微喘了口气。 经过一番拂叶穿枝,眼中的红点逐渐变大变清晰,化作一个身着血红纱衣的人影。唐塘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如果群蛇乱舞够诡异,那么眼前盘踞在蛇群中间的那条黄绿巨蟒该作何形容?巨蟒足有三棵百年老树合抱那样粗,蟒头硕大无比,高昂的蛇脖子足足抵得上二层楼,如果全部立起来,还真不知道能有多高!还有巨蟒头上立着的红衣人,满身如沐鲜血,绾着冲天灵蛇髻,发间簪着一支翡翠绿玉笛,腰间挂着大串彩埙银铃,面覆朱纱容貌不清,不知是男是女,要多妖异就有多妖异。 唐塘看得目瞪口呆之际还不忘从师父的背上跳下来,耳侧听到师父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离音宫宫主离无言?” 23、人蛇大战 红衣人并未作答,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这番诡异的打扮全江湖应该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吧?师父既然猜测这人叫离无言,那应该十有八九便是真的,至少从这扮相上来看应该是离无言没错。只是,离无言是什么人?何方妖孽? 离无言伸手拔下发间的玉笛,隔着朱红薄纱凑到唇边。 唐塘状似恶心地抖了一下,搓着胳膊凑到流云耳边低声道:“师父你看这人真恶心,也不知道头发几天没洗了,就这么把笛子放到嘴边,也不怕病从口入。咦~啧啧~太不讲卫生了!” 流云侧目看了看他,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不过眼中的冷厉之色倒是褪去了几分。 离无言将笛子放在唇边开始吹奏,脚下的一圈艳蛇顿时疯狂的舞动起来,而且还颇有规律,昂着三角形的脑袋,吐着信子随意摆动,蛇腹在地上左右蜿蜒,经过落叶时发出沙沙声响,一步步缓缓向他们师徒二人紧逼包抄过来。 唐塘眨巴眨巴眼,又掏掏耳朵,确定自己的确没听到什么笛音。呃……难道这就是物理课上学过的,超声次声之类的……?不过现在不是思考学术问题的时候,唐塘眼珠子瞪着地上游过来的蛇群,头皮紧绷,脸皮也绷得死死的。 流云此时也是蹙着眉头,他倒不怕这些蛇,但是目前到处都是悉悉索索之声,让他难以分辨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素闻离无言虽然有众多得力部下,却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行事不按常理出牌,面前这离无言却不知是真是假,他并未见过本人,即便眼前这人不蒙着面,也是不认识的。 眼看着大批量的蛇群像流水一样冲过来,师父却无动于衷,唐塘急的一脑门子汗,抽剑朝脚下的土石挥去,溅起半圈飞沙走石砸中不少蛇头,同时剑尖横扫,勉强解决掉了最里面一圈蛇阵。 唐塘正要喊师父,突然被迎面而来的蛇头吓一大跳,竟是已经被砍断的蛇头,蛇眼血红,张开血盆大口。 “妈呀!”唐塘一个激灵剑尖扫去,硬生生将蛇头劈成两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被劈开的蛇头里突然窜出一条又细又长的绿油油的小蛇,张口就朝他咬过来。 流云伸过来一只手将细蛇抓住,随即朝前一扔,呼出一掌将蛇震碎,看得唐塘目瞪口呆。 “师父你好血腥……”唐塘瞟了他一眼,心里想道:师父一定是有洁癖,不然直接捏碎更省事。 流云未作理会,耳中分辨出四周树丛里的异常动静,突然拔地而起。头顶一暗,天空出现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与此同时,四周的蛇一条垒一条的堆成了一圈蛇墙,包围圈迅速压近。一时间天上地下竟然无路遁走。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上方传来,唐塘强忍住耳膜胀痛抬起头,只见火星四溅,大网被流云手中的剑划出一道大破口子。原来这张大网并非绳网,而是由一根根带刺的铁丝编织而成。 隐藏在树后面的人一看网破了,连忙将网撤回,可惜慢了一步。流云空着的一只手搂过唐塘,再次跃起,剑尖一转,挑着网孔将铁丝网夺了过来,临空甩了一圈朝下掷去。地上的蛇群逃散不及,大部分被网罩住,随即铁网被流云的剑尖再次挑起,网中无数条蛇被铁钩钩破肚子,痛苦的扭曲挣扎。 流云朝四周的树丛射出银针,随即一阵闷哼倒地声陆续响起,藏在树丛后的一拨人立时毙命。铁丝网滚作一团,如一颗炮弹般朝离无言飞去。黄绿巨蟒脖子猛地下沉,带着离无言避过攻击。离无言不慌不忙,纤长的手指依旧在横笛上跳跃。 流云带着唐塘朝离无言攻去。唐塘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三脚猫功夫能不能独立应付,因此也不敢多言,生怕拖了后腿。 只是离无言站在蟒蛇头顶上却很难攻击到,蟒蛇带着他轻易就能躲避开来。蛇尾随意一摆便是惊天的动静,流云和唐塘一边要躲过蟒蛇的攻击,一边还要解决离无言,人蛇大战半天都难分难解。很明显,这蟒蛇之所以活动如此灵活通人性,全是因为它在离无言笛音的操控之中。 流云的袖中飞出十几根银针,一半落在蛇的身上,与坚固的鳞片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却是半分未入。另一半朝离无言招呼过去,离无言再次躲开,不过他手中的玉笛却没躲得过去,瞬间被银针带去的内力震碎。 巨蟒失去引导顿时静止不动,四周躁动的蛇群也一个个昂着脖子茫然四顾,山顶的空气一时间仿佛静止。流云趁此机会如风掠境,瞬间跃上蛇头移到离无言面前,拔剑便向人胸口刺去。离无言动作也不慢,唇边又多了只细陶彩埙,埙体绘着五彩斑蛇。 巨蟒突然一动,尾巴朝着硕大的头颅扫过来。流云为躲开这一甩,剑擦着离无言的衣袖滑出,转道扫向蛇尾,没想到蛇尾也是坚固如铁,饶是流云内力深厚也只能在鳞片上撞出火花。 “站稳。”流云放开唐塘,在他耳边低声嘱咐。这蛇头好似一缕平地,唐塘应该能应付一二。 “嗯。”唐塘点点头,随即感觉脚下一滑,连忙七手八脚地稳住。 你爷爷的,这是万年蛇精吧?唐塘刚才已经见识过对方的厉害,想找一找突破口,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蛇的眼睛,于是准备从那里入手。离无言站在离眼睛不远的地方,看样子要成功也不容易。 这些想法是瞬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眨眼功夫都不到。流云袖中再次飞出银针,同时挥剑朝离无言躲避的方向扫去。二人一攻一守缠斗了半日,离无言的灵蛇髻已经散落成稀里哗啦的蛇汤,狼狈万分,流云虽是气定神闲,可总是在关键时刻被蛇尾拦路,不免有些恼怒,看向离无言的眼神仿佛血刃,恨不得一掌将人拍死。 唐塘趁着他们缠斗得紧,扑到离蛇眼一步距离处,不敢再往前,前面向下倾斜,容易打滑掉下去。他扫了眼离无言,转了转眼珠子,趁着离无言视线落在流云身上时拔出黑剑,使出内力将剑鞘朝他嘴边的埙扔过去。离无言连忙躲过他的攻击,趁着这一躲的功夫,注意力被转移,唐塘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双手握剑猛地朝下一刺。 顿时,血花四溅,巨蟒右眼受创,发出震天响的一声嘶吼,万分痛苦的甩起了脖子,动作杂乱无章。离无言动作一僵,知道自己大意了,连忙收敛心神继续吹埙,但巨蟒过于痛苦,竟不那么听使唤了。 巨蟒脖子尾巴一通狂甩,周围的树枝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连离无言都被摔落在地上,周围的小蛇纷纷四散而逃。唐塘在落地前一秒被流云救起,刚站稳了脚跟,差点又被倒下的树干砸到。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巨大的蛇头突然朝唐塘扭过来,大吼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股恶心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差点将人熏倒。流云拽着人迅速后退,躲过了巨大锋利的牙齿。 一声刺耳尖锐的哨声响起,巨蟒的血盆大口中瞬间飞出数百条墨绿小蛇。这是离无言的最后一招了,他自知打不过流云,如今巨蟒已经失去了控制,只剩下这最后一波蛇,只好放手一搏,举着埙对着巨蟒吹出来嘹亮的音律。 这一招大大出乎人的意料,流云和唐塘都没想到巨蟒的口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蛇可以像暗器一样发射出来。先前一条小蛇口中窜出来差点咬中唐塘的也是这样养在口中的蛇,当时只顾着迎战,没有仔细考虑,此时不免有些心惊。 那些蛇全都朝着他们二人进攻过来,顿时仿佛天降暴雨,密密匝匝的一片阴影兜头盖下。唐塘被流云拨到身后,眼前剑光乍起形成一朵白墙,挡住群蛇的攻击。一条条墨绿色的小蛇在白墙外面四分五裂,粉身碎骨,纷纷坠落。 片刻过后,地上只余下堆积成山的蛇尸,大片大片的血红色缓缓铺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唐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在这么难闻的气味中竟然又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正疑惑着,突然余光扫到一旁的树叶中有了什么动静。还没辨认清楚,只看到绿光闪过,朝流云背后飞去。唐塘心头狂跳,他站在流云的左后方,那东西是从右后方过来的,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慌忙侧移一步扑到流云背上。这一扑大概是他练轻功到目前为止最有突破的一次,速度快的连自己都惊讶。 “唔!”唐塘闷哼一声,后背一阵剧痛。这种疼痛有如实质,先是皮肤撕裂般的痛感,紧接着皮下的肉也痛得恨不得纠结起来,不到一秒功夫,疼痛刺入骨髓,顿时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 流云正准备去解决离无言,突然后背被唐塘一撞,连忙转身,见唐塘脸色煞白,顿时变色。 “怎么了?!”流云眼中血丝横溢,看到唐塘遇袭心里对离无言恨意更深,按他的性子定是要第一时间去将离无言杀之而后快,可此时看到唐塘这幅凄惨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连离无言逃走了都没注意。 巨蟒还在痛苦地嘶吼,粗壮的身子在地上疯狂的扭曲打滚,尾巴四处横扫拍打。 流云扶住摇摇欲坠的唐塘,替他点住穴道控制了疼痛,正要检查伤在哪里好替他止血,突然感觉手背一痛,连忙反手一抓,这才看清罪魁祸首是一条墨绿细蛇。 这条细蛇逃过了他的剑,一直盘在树枝上,与树叶颜色融为一体,这才没有被发现。如今咬了唐塘又咬流云,哪里还有活路,瞬间便被震个粉碎。 流云连忙点住自己手上的穴道,伸手便要将唐塘的衣服脱下来,他伤在背上,点穴是万万不能的,只好运功将毒逼出来。虽然明知这时候不适合运功,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唐塘半眯着眼看着一旁发疯的巨蟒,满头大汗道:“师父……先下去吧……” 流云没有听他的话下到山脚,但考虑到旁边的巨蟒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还是迅速将人捞起来运到安全地带。 唐塘看着流云手背上两粒又细又小的齿印,眼睛有些发红。 流云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将他放好,正要替他运功逼毒,突然见唐塘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他身后。难道还有危险?他心神一禀,迅速扭头朝后望去,没有人没有蛇也没有暗器,等意识到什么时,突然颈侧一麻,来不及开口呵斥,人已失去意识,眼睛迅速闭上。 “对不起啊师父,我想来想去也就睡穴是你没法自己解开的了……”唐塘自言自语着将流云扶靠在树上,虽然之前已经被点了穴道止痛,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还是让他差点虚脱。 点穴止痛无非是麻痹他的神经,其实里面该怎样还是怎样,他甚至能感觉到疼痛正在向四肢百骸蔓延,只是这种痛觉没有传递给大脑罢了。 现在扶个人就要虚脱更不要说撕衣服,他惨白着一张脸,费力的将衣摆凑到剑刃上去,幸亏这剑锋利,很轻易就将衣摆割了下来。 他将布条缠在流云的手臂上,每一圈都用尽全力拉紧,最后打好结又是一番死命的拉扯,终于将手臂扎好。 做好这一切,唐塘觉得有些头晕,揉了揉太阳穴,俯下身去将唇凑到师父被咬的手背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吐了口气缓了缓,狠狠使了把劲,猛地唆住伤口。 “噗……”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头更晕了,唐塘擦擦嘴角,抓紧时间继续……晕头转向地又吐了一口黑血。 也不知道究竟吸了多少回,眼看着吐出来的血液完全变成鲜红色,他终于放下心来。 没有清水漱口,估计有一些毒素已经进了自己嘴里,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已经中毒了,就当是破罐子破摔好了。 现在他们身上半颗解毒药都没有,师父的手如果不解穴,时间长了便会废掉,可要是解了穴,毒素攻心更是死路一条,所以把毒血吸出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不然两个人都会被毒死。 唐塘伸出手朝师父的手臂点去,师父功力深厚,他点的穴估计没那么容易解开。唐塘看着自己软绵绵的手指,无奈地想:算了算了,解不开就让师父自己解,反正他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一通折腾下来,已近傍晚。唐塘费力地将手指伸向流云颈侧,软绵绵地戳了戳又收了回来。悲催……自己点的穴都没力气解了…… 林子里一片宁静,仿佛先前的一场人蛇大战并未发生。光线越来越暗,流云的脸在阴影下晦暗不明。唐塘拜师这么久,这才是头一次大大咧咧的欣赏这张脸。以前要不就是抬头瞟一下,要不就是远远瞄一个,难得看回正面吧又要急急忙忙把视线转到一边。 靠,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天都快黑了,我还头晕眼花,看个屁啊! 唐塘默默哀嚎一声,努力地揉揉眼,把脸凑到无限近,看着师父脸上冷峻的线条此时在熟睡中添了几分柔和,顿时无比满足。原来师父的正面也有柔和的时候啊……唐塘觉得自己的毒瘾又犯了,晕晕乎乎的伸出手,指尖在师父的脸上轻轻碰了碰,像是一只试探的蝴蝶,翅膀轻轻震动两下,随即停在了上面。 指腹上传来清晰的触感,他不敢再动,但也舍不得离开,固执地停留在师父的脸颊上,紧实却又柔软的感觉,撩得他心里的某根弦颤个不停。明明身上无力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可心里却欢蹦乱跳地沸腾着叫嚣着。 头越来越晕,眼皮子想打架,唐塘强忍住昏睡过去的欲望,硬撑着两只眼珠子一眨不眨地将视线流连在师父的脸上。虽然有点晃来晃去的,可还是要仔仔细细一分一寸的看看清楚,眉眼、鼻梁、唇、下巴、唇……唇…… 唇好性感…… 唐塘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郁闷得抓肝挠肺,他现在满嘴的毒,临死前偷偷亲一下都不行!大爷的!这是老子的遗愿!!!遗愿啊!!!混蛋!!! 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唐塘看了看师父受伤的手,不敢随便碰,生怕把毒蹭到伤口上,于是费力地伸出手从师父身上绕过去,成搂抱姿势将他另一只手握住,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心满意足的将头靠在他身上。 师父你要骂就骂吧,反正都快死了,我也听不到了…… 24、四儿中蛊 流云醒过来的第一秒钟便想起了发生的事,身上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手臂上缠紧的布条、地上的一滩血迹、还有昏迷在他身上的唐塘,统统印证了他在睡倒前一瞬间的猜测。 唐塘正握着他的左手,可掌心却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整个人的重量大半压在他胸口,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平时总是灵动活泼的眼睛此时也紧紧闭着,在睫毛的阴影笼罩下,了无生气。 胸口仿佛被铁锤狠狠撞击了一下,随即便有疼痛的感觉蔓延开来,流云眼中闪过狠戾,嘴唇紧抿,迅速将人扶起来面对自己,双掌紧贴唐塘胸口,将内力渡了过去。 唐塘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大量的内力注入体内,眉头都没皱一下,脸色比雪还要苍白,衬得唇上青紫的颜色越发刺目。 “噗……”一口黑血从嘴里喷出,洒到流云胸口的衣服上,同时,背后的伤口也有汩汩黑血缓缓溢出。 直到最后所有毒素都被逼到伤口处排掉,唐塘已经吐了七八回,可人依旧昏迷不醒。流云将手搭在他的脉上探了探,一颗心猛地下沉,连忙掏出五枚银针扎进他左胸口处护住心脉。 流云将人抱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体内没有一丝毒素,除了打斗时消耗了些体力,没有其他任何不适,一时间恨得差点将唐塘直接掐死。 叹了口气,流云将手收紧,顶着夜色使出轻功迅速向山下行去,到了下面的山路也不停歇,继续朝着医谷的方向毫不停歇的赶路。 破晓时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山间较为潮湿,还留着淡淡的薄雾,前面传来马蹄声,听声音是三匹,为防万一,流云跃上一棵大树掩住身形。不久,薄雾中出现熟悉的人影,云大、云二一人一马满面焦急地赶了过来,最前面一匹无人的空马正是银霜。 流云跳下树,吹了声口哨。银霜耳朵甩了甩,顿时欢快的加快脚步奔到流云面前。 “师父!”云大、云二看到立在路中间的人顿时大惊。 师父脸色前所未有的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冷冽的神色看得人心里发毛。更重要的是,一向活泼得好像猴子的唐塘竟然躺在师父怀中人事不醒。 两人慌忙跳下马奔过去,看着唐塘苍白的脸色很想拍拍他的脸将人唤醒,可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怎么都下不去手,再一看师父胸前的大滩黑血,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两人脸色都十分难看,不再多言,赶紧上了马。 流云抱着唐塘坐到银霜背上,调转马头:“为何现在才到?” 沙哑的声音听得云大云二俱是一愣。 云大道:“路上遇了埋伏。” “什么人?” “是一群死士,受何人指使还要再查。” 云二看了看唐塘,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扔过去:“师父,四弟这毒能解吗?” “可以!回去再说。”流云接过披风将唐塘裹紧,一甩马鞭当先离去。 流云医谷乱作一团,唐塘的小竹楼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分药的、劈柴的、烧水的、喂马的,一个个都从自己长年蹲着的坑儿跑到这里,连觉都不睡,廊檐下挂着的四盏竹灯映着众人满脸真切的担忧。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东来红着一对兔眼,端着水盆从门槛里跨出来。里圈的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只看到屋内摇曳的烛火。青竹连忙跟上,焦急问道:“怎么样了?” 东来摇摇头,泪珠子唰唰的就掉了下来,不停的抽着鼻子,话都说不出,只好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擦着。 “你别急着哭啊!四公子醒了没?这都进去三个时辰了,到底怎么样了?” 东来眼泪流得更凶,一开口就发现嗓子哑了,咳了一声才说得出话来,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四公子一直没醒,整个人一点生气儿都没有。他就……就那么躺在那儿……动都不动……下面那火都烧得烫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跟没知觉似的……” 青竹心里明白,四公子对下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嬉皮笑脸,一点架子都不摆,东来又是整日里贴身伺候的,感情不比旁人,此时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心里也很难受,只有好言相劝,让他放宽心。 追过来的元宝也不停地安慰:“公子会有办法的,不要太担心。公子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神医,一定能把四公子救醒!” 这句话就像定海神针一样稳稳扎在了东来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他也相信公子的医术,可是就算能救醒,什么时候醒呢?一天不醒,就要多遭一天的罪。想到这个,眼睛又红了一圈。 云大从里面走到门口,疲倦地挥挥手道:“夜深了,都散了吧。”说完便带上了门。 里间温度很高,唐塘不着寸缕的躺在铁架子搭成的床上,下面铺着一人长宽的木柴劈啪作响,火苗肆意跳动着,最高的火舌与唐塘后背只相距短短寸许。唐塘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烘烤得发红发烫,可脸上却依旧是毫无生气的一片苍白。 流云回到医谷时只吩咐下人和几个徒弟准备了些东西,将唐塘安置好后便一直没有开口,在火边站立了整整三个时辰,目不转睛的盯着躺在火上的人。几个徒弟想问一下具体情况,可一见到师父冰的能将人冻死的脸色和那双骇人的眼睛,便什么话都堵在喉头。三个人默契地站在一边候着,一言不发地关注着唐塘的动静,屋里只余下噼里啪啦的烧柴声。 市人民医院,唐塘的病房里同样乱作一团。主治医生和几个助手拿着各种仪器在唐塘身上做检查,忙了半天却是毫无所获。一个小时后,病房门打开。 “怎么样了?有没有结果?醒来了吗?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唐妈妈被一对年纪略大的中年男女搀着走到门口,万分紧张地抓着医生的胳膊,满脸期待的看着对方。 医生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忍,顿了一会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唐妈妈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整个人即将虚脱,要不是被架住,恐怕早就瘫在了地上,直着眼睛喃喃着:“哥……怎么办……塘塘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别急别急,实在不行我再回美国想想办法,你先自己保重身体,别等塘塘醒过来,你又病倒了。”说话的是唐塘的舅舅,一手拍着唐妈妈安慰着。此时大家的心都扑在唐塘身上,没人注意到唐妈妈的措辞有什么不对劲。 医生叹了口气:“进我办公室谈吧。” 几人进了办公室,一脸紧张的看着医生。 “病人在进入深度昏迷后突然全身发烫,这种情况理论上必须是受到外物的刺激才会造成,但是我们仔细检查过,并没有受到任何外因作用。那就有可能是病人体内发生了某种变化,具体什么变化却是毫无迹象可循。病人的皮肤虽然很烫,体内的温度却非常低。这种反常的情况在我所接触的医学史上从未见过……”医生沉吟了一会儿,满脸愧色,“实在是抱歉!” 一听医生说抱歉,唐妈妈顿时觉得血气上涌,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一下子晕了过去。 “小叶!” 一旁姓叶的助理不等医生喊完,赶紧扔下记录本上前去掐人中。 唐塘舅舅皱眉看着医生:“塘塘的生命安全能保证吗?” “可以,生命没有受到威胁。”医生点点头,“但是要让人醒过来,目前还找不到可行性方案,需要再作研究。” 哼,那就是没办法了!难道要等你们搞完科研才能想出解决办法? 唐塘舅舅顿时心生不满,脸色难看之极,心里暗暗琢磨,这种找不到外因的昏迷和反常发热,是不是需要内调,要不要换中医院试试?只是现在的中医也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医了,也不清楚效果究竟如何。如果中医院不行,再去美国找几个名医咨询一下,还有一些大隐于市的老中医,找找关系也能把人翻出来。总之不能再放塘塘躺在这家医院。看着他们一副“等病人自然醒”的态度就让人搓火! 唐妈妈转醒之后,几人返回了病房。舅舅屁股还没落座就是好一通牢骚,说着说着就呆不住了,马上便要出去想别的办法。 舅妈叹了口气:“塘塘这么闹腾的一个孩子,怎么说安静就安静,看着实在是……”说着说着便抹起了眼泪。唐塘从小就跟他们亲近,他们夫妻二人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喜欢,就是后来去了美国,也还是整天念叨着想见外甥,现在看人这么不支声的躺着,心疼的要死。 舅舅走到床边,伸手揉了揉唐塘的头发,转身便要出去,被唐妈妈一把拉住:“哥,先别出去。” “嗯?”唐塘舅舅疑惑的回头,“你放心,我出去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问。总会想到办法的。” 唐妈妈拽着人不放手,面露挣扎犹豫之色,顿了好久,咬咬牙抬头道:“我有话说……” 流云医谷,东来哭着哭着终于抵不住困意,靠坐在门外点着脑袋打起了瞌睡。师徒几个的贴身小厮全都在这儿守着,除了东来,其他几个早就东倒西歪困成了一片。 流云的视线依旧停在唐塘身上。几个徒弟也早明白了,这是在等。 “师父歇会儿吧,我们看着。”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相劝了,可云大还是忍不住要再说一遍。 “无妨。”流云淡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师父,嗓子都干了,喝口水润润。”云二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嗯。”流云视线不转,伸出手准备去接茶杯。 茶杯刚靠近指尖,手指忽然一颤,迅速收了回去。云二看得心头一跳,连忙放下茶碗向唐塘看去。云大、云三见到动静,也都上前一步,四双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唐塘暴露在空气中、炙烤在火焰上的身体。 唐塘脸色苍白如纸,青紫的嘴唇干裂到脱皮,突然,眉尖微微蹙了一下,又重新展开。 疼…… 意识逐渐恢复苏醒,唐塘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进入了烈火地狱,全身仿佛浸泡在油锅里翻滚煎炸,经受着堪比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明明被烫的恨不得惨叫出声,身体内部却像是塞进了万年寒冰,冷得发颤。冷热夹击下,意识浮浮沉沉、时强时弱,唯一的感知只剩下一个“疼”字。 烫红的身体突然轻颤,胸口、肋下、四肢……身体各处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绿色细丝,这些细丝好像活物,凌乱的在皮肤下面前后左右的乱窜,这动静就像是被战火袭击的城池里四处逃窜的难民,慌不择路。唐塘眉头越皱越紧,唇角溢出痛苦的闷哼声。 一时间,几个师兄都被这诡异恐怖的景象震慑到了。 流云嘴唇紧抿,手中捏着银针,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些绿丝,哑声命令道:“准备好银针!” 几人手上也都早就拿了一套针具出来,只等着一声令下。 绿丝由四处乱窜变成毫无规律的挣扎,蜷缩、绷直、扭曲,再蜷缩…… “下针,往脸上逼!”流云突然下达命令,边说边伸手往左胸处和头顶发间施了几根银针。 另三人连忙分工,拿着牙签粗细的针朝着四肢狠狠扎了进去。流云一回医谷便吩咐人配了草药放火上熬,这些银针都是在药汤里浸泡过的。 几针落下,唐塘双手双脚的皮肤仿佛顿时沸腾,肉眼可见的绿色细丝疯了一般抱头鼠窜,沸腾了一会儿后似乎找到了活路,全都朝着上身游过去。 几人连忙追过去用针堵住退路,绿丝争先恐后的朝上爬去,眼看着挤得密密麻麻皮肤都成了诡异的绿色,挤不过去的便开始绕着肋骨朝背后爬,刚转到后面突然被火苗一烘,蜷缩挣扎了几下又如退潮般朝胸口撤退。 潮水渐渐朝脸部涌去,如同皮肤下可见的绿色血液,汩汩而动,看得人直想作呕,几人此时都是全神贯注,也没觉得恶心,只想着追赶这些细丝。 流云捏着比发丝还要细上几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扎入唐塘眼下的皮肉,又依样在其他部位施针。转眼间,唐塘脸上已是伫满银针,就像立着一栋栋高楼,惨不忍睹。 所有的绿丝都挤在了脖子到耳后的一段路上,越挤越多越积越厚,这一路的皮肤开始渐渐鼓胀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撑破。 唐塘皲裂的嘴唇开始颤抖,眉头越皱越紧,痛楚如万蚁噬心,痛到连半声破音都发不出。 一滴汗从流云的下巴滴下,滑落在他的唇上,瞬间被滚烫的皮肤烘干蒸发。流云捏着针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师父!”几个徒弟同时喊出声,满面担忧地看着他。 流云顿了一会儿,深吸口气,强压住心头的不安:“没事,继续。”说着拿过一个葫芦凑到唐塘耳后。 唐塘对于疼痛的忍受仿佛快到极限,全身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几个人一下子都慌了神,一个个拿着针不敢再往下落,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紧张的瞪着他的脖子。 流云眼中闪过痛楚,闭上眼强自镇定一会儿,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冷静,沉声道:“继续!” 又有几枚银针落下,唐塘颤抖得更加剧烈,唇上的青紫色瞬间褪成了苍白,耳后细嫩的皮肤鼓得更高,里面的绿丝乱作一团。 流云拔下葫芦的塞子,洞口探出一只白色的蛇头,小心翼翼的左右探着脑袋,脖子越伸越长,红信子伸到唐塘的脖子上碰了碰,突然蛇头扭了一下,似乎非常兴奋。 白蛇的脖子稍稍往里缩了缩,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酝酿了一会儿突然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准确无误得咬上了唐塘耳后皮肉最薄的地方。 “啊——!”唐塘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胸口一挺又无力的落下,全身如筛糠一般疯狂颤抖起来。皮下堆积如山的绿丝瞬间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耳后到脖颈的一段距离一时间仿佛烧开的沸水,大面积无规律的鼓起了大大小小的气泡。 门外正在瞌睡的东来突然脑中一声轰鸣,瞬间清醒过来。几个小厮全都听到了屋里的惨叫,惶急慌忙地站起身,却不敢闯进去,一个个满面焦色、左右乱转着干着急。 唐塘惨叫一声后再没力气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痛得晕死过去。屋内只余下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25、昏迷不醒 白蛇一直咬着那块皮肤不松口,蛇身随意的扭动着,似乎很是满足。皮下的鼓胀一分一分缩小下去,绿丝逐渐减少,剩下的仍想逃窜,被流云随后扎下的银针挡住去路。 白蛇的身体越来越鼓,颜色逐渐加深,由浅绿色慢慢变成鲜绿,接着是深绿,最后变成了墨绿色,蛇身已经鼓得快要成为一只皮球。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牙齿,打了个滚准备缩回葫芦,可惜身体突然变胖怎么都塞不进去。 流云将葫芦放到一旁的托盘中,又转身去查看唐塘的情况。变成绿色圆球的小白蛇滚到盘子里,蜷也蜷不起来,最后敞开肚皮挺尸状休息去了。 流云将唐塘全身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再没发现绿丝的踪影,随后抓起唐塘的手腕把脉。 几个师兄原本正准备松口气,一见师父皱紧的眉头,顿时又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唐塘的脉搏非常微弱,流云探了好久才探到,沉声道:“把针撤了。” 几人赶紧开始行动,不过片刻,唐塘身上已经恢复原样,只是脸上依旧毫无血色。 刚才的诡异情形几人都有目共睹,心里也有了大致的猜测。云二擦了擦唐塘额头冒出的冷汗,开口问道:“师父……四弟并非中毒?” “嗯。”流云将唐塘抱起,走到床前将人轻轻放下,“苗疆的卵蛇蛊。” 三人大吃一惊!蛇蛊听过,卵蛇蛊却是闻所未闻,看刚才的情形,其厉害程度比起蛇蛊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瞳孔中都见到了震惊,连忙追问这卵蛇蛊清出体内没有,见师父摇头,心里俱是一沉。 “依方才的法子再医几次,这蛊便可彻底除去。”流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只是……” “这样的痛楚还要再来几次,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忍受。”云大皱了皱眉,“要换成旁人,早就熬不过去了。四弟看起来顽劣,性子倒的确坚韧。” 只是,再来几次,究竟能不能熬得过去?每人心里都打着问号。 经过一番折磨,唐塘全身绵软得好像失去了骨头,躺在床上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被烘烤烫红的皮肤逐渐冷却。 流云看着他皲裂失色的嘴唇,手指禁不住轻轻抚了上去,指尖带着轻颤,细细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唇上裂开的肌肤抚平。 云大离得最近,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突然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师父已经将手指从唇上挪开。 流云将手移到唐塘颈侧摸了摸,看温度差不多了,拉开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转头道:“让东来端盆温水进来。” 东来正焦急不已,一听里面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打了水端过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唐塘,眼睛顿时成了坏掉阀门的自来水龙头,开了闸便怎么都止不住,又怕自己哭得惹人心烦,最后只剩下拼命压抑的哽咽声。 流云拿着沾水的毛巾在唐塘的唇上轻轻点了点,裂开的皮肤渐渐恢复了几分水润。 “师……父……”唇角突然溢出一丝极低的呓语,夹杂在尚未熄灭的烧柴声中,模糊难辨。 除了没有内力的东来,其他几人全都听到了。 流云手腕轻颤,低低应了一声:“嗯。”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又拿毛巾在他脸上擦了擦。 “醒了?”几个师兄听到声音都是一阵激动,又听师父应了一声,还以为唐塘睁开了眼睛,全都第一时间围了上去,结果却是失望。 唐塘双眼紧阖、嘴唇紧闭,一如既往的苍白着脸深度昏迷着。 流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又低声说了句“好好休息”,把毛巾递给东来,“替他擦擦身子。”说完便站起身走到火边,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云大将凉掉的茶水倒入火中,又重新沏了一杯递过去:“师父,嗓子哑了。” 流云一动不动地看着火苗,似乎陷入了沉思。 云大又将碗凑近几分,流云下意识接过去,却是端在手里半天不喝,火光映照在覆着寒霜的脸上,眼神愈发阴冷。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几个人都知道他正处于暴怒的边缘,这样的师父他们见过很多次,但还是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砰——”手中的茶杯突然被捏碎,化作粉末和着茶水坠入火中。 “鹊山。” “在。”云大连忙肃了脸色。 “生擒离无言。”流云冷声吩咐,“留下写字的手,其他不论。” 云大面露惊诧,江湖人都知道,离无言是个哑巴,师父的意思,定是要从他嘴里抠出东西来,哪怕打残了都无所谓。 云大正要开口,忽听云二在一旁道:“师父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不是离无言?” 流云一愣,眼睛微微眯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恐怕十有八九是错的。”云二略作思索,接着道,“离无言虽以音律杀人,但却从未听闻他会御蛇,这不是中原人的路数。而且,离无言从来只杀女人。” “有这种事?”流云挑眉,一时有些不能理解。 “这个我倒也略有耳闻。”云大对离无言的这种嗜好颇无语,但想想他是个哑巴,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隐情,只是外人不清楚罢了。 “那便下手轻点,人还是要捉来。”流云坚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作风。 “是。”云大恭声应道。 “墨远。” “在。”云二上前一步。 “去查一查苗疆,看看卵蛇蛊出自哪里,背后是什么人,与中原哪些门派有过来往。” “是。” “覃晏。” “在。” 流云指着桌上晒肚皮的球状物:“把这条蛇带回你屋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让四儿不用那么受煎熬的。” “是,如果师父没有其他吩咐,我现在就去。”见流云点头,云三把蛇抓在手中,正要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铜盆“哐当”摔在地上,紧接着响起的是东来的嚎啕大哭:“四公子!四公子!四公子你醒醒啊!” “怎么了?”流云脸色陡变,瞬间移到床边,抓起唐塘的手腕寻脉。 东来满脸泪痕,抖着唇哽咽道:“四公子……断气了……” 什么?!所有人齐齐变色。门外听到东来哭声的几个人不管不顾地闯进来,突然听到这句话也全都好似挨了当头一棒,呆愣在原地。 流云把脉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快……一桶热水……快点!!!” 唐塘意识有些模糊不清,身体有点飘忽,整个人仿佛置身大海,随着水波忽高忽低的浮沉着。身上很痛,痛到骨髓里面、血液里面、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感,痛得他都有些麻痹了,痛过了极限,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耳边忽远忽近的传来各种声音,嗡嗡嗡的听不真切。他努力捕捉了好多次,总算分辩出了一些,但具体在说什么还是听不清楚。 医院病房,唐妈妈和舅妈一左一右握着唐塘的手,眼圈通红。 舅舅揉着眉心在狭窄的病房内踱来踱去,想到脑子发疼忍不住自己敲了两下,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病床上的唐塘,双手撑着床尾一脸坚决道:“不行!我不管这事儿有多邪乎!还是先去找老中医给看看。总要相信科学!” 看床边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一横,加重语气道:“你们就是妇人之见,这是封建迷信。现在那些茅山道士和尚尼姑,都是一群骗饭吃的,可别瞎搞把塘塘给害了!” “那两种办法都试试吧,总要试一试。”唐妈妈声音透着虚弱,“不试也是坐在这儿白白等着。看着他整天躺着,心里难过……”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哽咽道,“那么久了就给我留了一封信,后来就再没什么消息了。他要是真的在那边,真怕出了什么事……” 唐妈妈正说着,突然声音卡住。 握在手里的手指刚才轻微的动了一下。 “哎呀!动了动了!”唐妈妈大喜过望,连忙擦了眼泪凑过去摸摸儿子的脸,急切的看着他:“刚才塘塘手指动了,是不是要醒了?!塘塘,看看妈妈!塘塘!塘塘!” “真的?”舅舅眼睛一亮,连忙凑过去看。 “别看了,快去叫医生!”舅妈急忙催促。 “哦,好,好。” “师……父……”唐塘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嘴里吐出含糊不清地声音。 舅舅脚步一顿。三人还没来得及惊喜,突然愣住。师父?那封信,是真的? “塘塘,我是妈妈!塘塘!塘塘!”唐妈妈很想把人摇醒,又不敢太过用力,急得眼泪又出来了。 “师……父……疼……” 这一声呓语仿佛晴天霹雳,唐妈妈脑子瞬间炸开,说话开始舌头打结,拼命摇着他哭:“哪里疼?啊?哪里疼啊?塘塘!你醒醒!哪里疼快告诉妈妈!” “妈……” “妈妈在!在这儿呢!” “不……疼……” “混蛋小子!你快醒过来啊!哥你快去喊医生!” “哦!”舅舅终于回神,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医生带着助手大步走了进来,将人上上下下一番检查。 唐塘还在无意识的喃喃着:“妈……不……疼……不……疼……”却始终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医生怎么都查不出来究竟是哪儿疼,眉毛都快纠结到一块儿去了,回头看到家属一脸殷切的盯着自己,老脸一红:“这……” 唐塘舅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是不是想说没办法?让我们等着?嗯?” 医生吓一大跳,慌忙摆手:“别激动,别激动!我们正在想办法!” 一旁姓叶的助手连忙拉住唐塘的舅舅:“请您冷静一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只是这种情况确实从未见过,一时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法。不过我们正在联系国外的专家,相信很快会有答复。请你们耐心等待。” “好了好了,别跟医生乱发脾气。”舅妈把舅舅按到椅子上坐着,“医生都是这样的,没治过就不会治,不能怪人家。我们再想办法。” 这番话一出口,医生和助手的脸色全部黑得跟焦炭似的,又是委屈又是恼怒。这年头医患纠纷频发,他们更是不敢乱说话,只好把郁闷吞进肚子里。 “一群庸医!等你们什么狗屁答复!我外甥疼死了你们偿命啊!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查不出哪儿疼,我们转院!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去法院告你们!”舅舅忍不住暴跳如雷,深吸口气跑到外面去给朋友打电话。 唐妈妈根本不管那边的吵闹,只一个劲摸着儿子的脸:“塘塘,你醒醒……告诉妈妈哪里疼……” 舅妈还算冷静,对医生问道:“能止疼吗?” 医生叹了口气,想说“试试看”,又怕这种不确定的口气遭来痛骂,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可以注射止痛剂。小叶你去拿一支过来。” 唐塘的小竹楼里,柴火早已熄灭,窗外微微发白的天色宣告着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东来嗓子都哭哑了,发不出声音,只好瞪大眼睛,死死守在木桶旁边不愿挪窝,只有换水的时候才肯动一动。 唐塘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心口处扎着数十根粗细不一长短不等的银针,呼吸和心跳已经恢复,但是都很微弱。 云大和云二虽然被吩咐出去办事,但都没有离开。唐塘昏迷不醒,与此相比,那些阴谋阳谋的根本不值一提。人手少了总归不太方便,他们都坚持要留下来,一切等唐塘恢复再说。 流云也没有异议,点点头便答应了。 元宝端着盘子走进来:“公子、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先吃早饭吧。” 流云挥挥手:“你们去吧。” “公子,身体要紧。”元宝劝道,“您在外面都没好好吃饭,回来又一直饿着,多少吃点吧,别把身体累坏了,四公子还等着您治病呢。” 元宝向来会说话,知道掐着重点来。流云一听他提四公子,下意识地看了唐塘一眼,点点头道:“好,放着吧。” “给四公子备的药粥也快熬好了,一会儿就端过来。” “嗯。”流云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唐塘。 东来一听四公子的药粥,连忙蹦起来,腿一麻差点摔倒,火急火燎地指指自己鼻子,无声说了句“我去端”,又揉着腿急匆匆跑了出去。 云大喊住正要出门的元宝:“去药房领两颗润喉丹拿给东来。” “是。”元宝应一声走了出去。 云大又转头看向流云:“师父,先吃点东西吧。” 流云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云大平时在医谷就有点类似总管的意思,师父不怎么管事,里里外外很多事情都是他在一手操持。如今再一看师父对于吃早饭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悲催的发现,自己这大总管的位置真的是坐定了,心里忍不住哀叹一声:劳碌命啊! 四人围着桌子将早饭草草吃完,云大总管招呼着小厮把桌上的东西撤掉。对于师父竟如此自然地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三人都同时心有戚戚焉。 东来端了药粥进来。流云替唐塘把了把脉,见脉相已经稳定下来,暗暗松了口气,将人从木桶中抱出放到床上,又把胸口的银针一一取出,再次探了探脉,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拿被子将人裹好烘干。 东来端着粥走到床边准备喂唐塘,被流云一手接了过去:“我来。” 东来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带着一脸委屈和不甘默默退到床尾,睁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守着。 流云让唐塘靠在他身上,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微微掐着唐塘的嘴巴灌进去,刚入口就从唇边滑了出来,连忙拿着帕子在嘴角擦了。 看着这一系列动作,云大也像东来那样眨巴眨巴眼。其实他更想揉揉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没睡醒,只是没敢动手。 云二、云三也是一脸见鬼的神情默默看着。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师父如此温情的一面。冷面冷心的师父竟然会这么有耐心的照顾人?眼前这个不会是别人易容的吧?于是,见鬼的表情瞬间化作揣摩的神色,满屋子开始萦绕疑神疑鬼的气氛。 流云灌了两勺都不成功,眉头皱起,看向东来。 东来瞬间领会精神,连忙狗腿的跑过去,接过革命的火把。试了两次,照样喂不进去,革命火把熄灭,东来一边替唐塘擦着嘴角,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流云脸色。 流云看看东来,又扫视立在旁边的三根呆木桩,拿过东来手中的碗,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淡淡开口:“你们都出去。” 几个人微微一愣,然后非常听话的将自己关在了门外。 26、胡话被审 流云将视线落在唐塘的脸上,一直没有抬头,直到关门声响起,才稍微动了动,侧过身子让唐塘靠的更舒服,又舀了一勺药粥慢慢吹凉,托着他微微仰起的脑袋,将粥慢慢灌进他嘴里,同时轻揉喉咙,希望能咽下去。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倒是仔细,可惜唐塘意识全无,根本不会主动吞咽,结果依旧是颗粒未进,又从嘴角淌了出来,只好再次拿帕子擦了。 流云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碰了碰,舀出一勺含在自己口中,俯身低头,怕再从嘴角溢出,双唇紧紧贴上去不留一丝缝隙。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顿了顿,随后伸出舌尖将粥顶进喉咙深处,又拿手指捏了捏,这才勉强灌了进去。 接着又如法炮制,一口接着一口的喂着,一碗粥很快见底。把人放平拿被子盖好,将守在门外的东来喊了进去。 东来粗着公鸭嗓子应了一声,火急火燎地推门进屋,很快又端着空碗跑了出来。 云大瞟了眼干干净净的碗底,摸着下巴疑惑地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明白。 流云医谷经过一整夜的折腾,恢复了平日里各自或忙碌或悠闲的状态。几个师兄突然很不习惯吃饭时少了点什么的怪异感觉,没有唐塘在一边插科打诨,顿时像缺了一碟下酒菜,没滋没味的。 唐塘一直昏迷不醒,每日三餐都只能熬药粥下肚。每到进餐时,流云总是命令东来到外面去候着,对于这点,东来又是不解又是委屈。四公子一直是我照顾的么,现在他中了什么劳什子的毒,我这都担心死了,恨不得寸步不离,现在怎么连吃个饭都不让我看着呢? 一到晚上,东来心里更是沸反盈天的闹腾。四公子睡觉前我都要去给他盖盖被子吹吹蜡烛什么的,要伺候好了才睡的么,现在不把人伺候周全了就让我去歇着,我哪里睡得着啊…… 当然,心里活动虽然丰富,东来外表看着绝对是说一不二、说东不西的听话乖顺,让他出去就出去,让他进来就进来,让他端水就端水,让他睡觉去,他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的留下来。就公子那张冰山脸,稍微使点颜色他就能吓得腿软,这可不是四公子,不能乱说话,只有点头应是的份儿。 流云每隔一个时辰替唐塘检查一次,晚上也不回自己院子,就在他身侧躺下来休息。云大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的脸色,心知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于是送了宁神香过去,让他好好休息,说可以由自己和云二、云三轮流守夜。结果师父只扔下“不用”两个字,硬生生将他赶了出来。 院子里撒着明月的清辉,几片新飘下来的落叶也染上了淡淡的光晕。云大仰头看看天上缺了口子的月亮,发现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天气都这么凉了。手指在脸侧挠了挠,不由一声叹息:“秋天都快过了,四儿你赶紧醒过来吧!” 屋内的烛火并未熄灭,昏黄的光晕映在窗纸上,摇摇曳曳,云大回头看了一眼,挥挥衣袖离开了。 流云手指扣着唐塘的手腕,侧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迷迷糊糊间猛然心头一跳,眼睛倏地睁开,赫然清明。探了探脉,连忙撑起身子看过去。唐塘眉头皱起,嘴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停了半天没有动静,眼珠子动了两下,眉头又舒展开来,嘴唇也重新抿紧。 “四儿……”流云轻轻唤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甚至下意识的将呼吸放得很轻。 唐塘眉头又皱了几次,突然逸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嘴唇轻启,发出微弱的声音:“妈……” 流云愣住,思索了一会儿,确定没听懂他在喊什么。 “妈……”同样的音节再次逸出。 流云坐起来,曲起一条腿撑着膝盖看他,眉头轻蹙,眼中映出的烛火跳动着,晦暗不明。 “妈……” 流云脸色顿时焦黑,睡眠不足让他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喉咙里磨着一颗石子:“四儿!” 唐塘的两扇睫毛开始颤抖,眼皮下的珠子混乱的转动起来,似乎在努力睁开眼睛,嘴巴动了几下,过了好久才重新发出声音:“师……父……” 流云胸口一窒,呼吸霎时变得几不可闻,握住他的手腕,藏不住紧张之色的眸子紧紧锁住他:“四儿,睁眼!” 唐塘意识模糊了很久,身体痛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脑中混沌一片,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四周雾煞煞的一片灰蒙。 “四儿。”一道熟悉中又带着点陌生的声音冲破浓雾传入耳中。 谁在说话?四儿?四儿好像就是我吧? 师父!是师父在喊我! 四周的灰雾开始渐渐稀薄,唐塘努力睁眼,很疲惫,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身早已麻木的疼痛爬上四肢百骸,痛感越来越明显,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仿佛开了一道门缝,缝里有橘黄色的温暖光源。 唐塘慢慢睁开眼,光斑晃动凌乱,光斑里包围着的影子有点熟悉,可是怎么都看不清,像是失焦的相机。过了很久,相机慢慢调好了焦距,一对漆黑的眸子赫然撞入镜头的视野中,眸中的关切清晰可见。 “师父……”没花一秒钟就认出了人,本能的,嘴角翘起,好像身上也不那么疼了,“我没死?” “嗯,要喝水么?”流云低声问道。 “嗯……”唐塘眼珠子吃力地朝旁边转,“老妈呢……” 流云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回头看他:“什么?” 唐塘眼睛还没怎么适应光线,被边上的蜡烛一刺激,瞬间迸出了泪花,痛苦地眯了眯眼:“老妈来过了?” “谁?”流云视线落在他亮晶晶的眼角,瞬间阴沉了脸色。 周遭的气温陡然下降。 惊!!! 唐塘浆糊般的脑子瞬间惊醒,倏地瞪圆眼珠子,惊恐地看着流云半明半暗的脸。 我说了什么…… 我靠啊!老子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混帐胡话?!老妈怎么可能来这里?! 一瞬间,唐塘全身血液迅速褪去,一个非常煞风景的念头冒了出来:所谓“脑海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的感觉就是我现在这样吗?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揣摩着心思僵持了数分钟。 唐塘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惊恐之下痛感全部消散。 流云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念着他现在体质虚弱,稍稍缓和了脸色,端过杯子把僵硬挺尸状的人扶了起来:“喝水。” “哦……”唐塘吁了口气,想伸手拿杯子,胳膊抬了都不到一厘米,剧痛再次袭来,只好颓然放下,见师父已经拿着杯子凑到唇边,只好乖乖张嘴。 “你希望谁来过?”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耳侧响起。 “噗……”茶水喷出,胸前的棉被瞬间湿了一大滩,唐塘瞪着眼痛苦的咳嗽起来。 “好好喝水。”流云不悦的替他拍拍背,又端着杯子凑过去。 唐塘一脸委屈,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师父你要让我喝水就别整这么吓人的问题好不好? 唐塘看他没再说话,颤着一颗小心脏边喝边偷偷瞄着对方脸色。 流云看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心中更加不悦。 唐塘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熬着,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此时已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只希望这杯子是个聚宝杯,里面的水永远喝不完才好。 流云等得不耐烦了,沉声道:“喝完了么?” 唐塘连忙点头,乖乖闭紧了嘴巴再不碰一口。 杯子落在桌上的声音明明很轻,可听在某人耳中却像是包青天手中的那块惊堂木,“啪”一声,头皮一紧,连带着魂都被震出去老远。 “可以说了么?”流云拉开距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倒真有几分审问的架势。 “说什么?”唐塘睁大一双无辜地眼睛回看他,一看师父变了脸色,连忙点头,“我说,我说,师父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 流云对于他这种拙劣的装傻充愣技巧实在无语,又不忍心拿他怎么样,顿时一股气憋在胸口,提不上来又压不下去,生平头一回体会到憋屈的感觉。 唐塘瞟了眼他掩藏在冰冷眼神中的小火苗,心肝一颤,脱口道:“我想小黑了……” 流云憋着的那股气顿时破了功:“什么?” “老马……嗯……就是……呃……小黑……” 室内一片静默,两人再次僵持数分钟。 唐塘不安地半躺着,一动都不敢动,心惊胆战的等着接下来的审问。 流云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突然下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东来!” 东来裹着一身凌乱的衣裳,揉着眼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公子,四公子怎么了?” “你的四公子醒了,去喊大公子过来守着。” 东来听到前半句顿时惊喜不已,抬腿便要飞奔进房间扑到唐塘身上,突然又听到后面半句,愣了一下,连忙转身跑出了院子。 流云负手立于门侧,一直没有回头。廊檐下的竹灯在夜风里轻晃,光晕笼罩下,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异常清冷。 唐塘抿着唇沉默,眼前的背影突然与某一天的重合,似乎是送翡翠扳指的那次,师父也是这样站着,月色中面对着一片幽幽的竹林,不说话,也不动,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人,醒目,却很寂寞。 胸口蓦地一痛,唐塘咬了咬唇:“师父……” 流云背影一僵,没有回头,抬起腿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从敞开的大门灌了进来,唐塘一颗心迅速下沉。师父生气了…… 唐塘委屈地皱了皱鼻子。我想说的啊,随便从幼儿园开始纵向陈述,还是从七大姑八大姨开始横向陈述,怎么都行。我一滴不漏的全部老老实实交代是没问题,但是,怕你接受不能啊…… 云大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唐塘一脸委屈的小样儿,笑了笑走过去替他把脉:“你可算是醒了!感觉如何?渴吗?” 唐塘回过神冲他咧着嘴吧笑了笑:“喝过水了。大师兄,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你说呢?”云大笑眯眯地看他,“师父都憔悴得不成人样了,一天两天能熬得出那个样子?” 唐塘愣住,眼前蓦然闪过醒来时师父的眼神,一颗心涨得满满的。 “咦?说到师父,师父人呢?”云大左右四顾,有点惊讶。 “休……休息去了……”唐塘心虚答道。 云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旁边突然刮来一阵旋风。 “四公子!”东来满面飙泪,横冲直撞地扑到唐塘身上,“四公子,你可总算是醒过来了!呜呜……我担心死了……” “嘶——”唐塘痛苦的闭上眼睛,身上被东来这么一撞,痛楚像蚂蚁一样四处啃噬。 “毛毛躁躁的!”云大赶紧把东来拖起来,“你这样怎么照顾你家四公子?” 东来吓一大跳,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四公子,哪里疼?我……我……”眼泪飙的更凶。 “没……事……”唐塘哭笑不得,咬着牙忍痛道,“不动还好,不怎么疼……这什么玩意儿啊……哎呦我靠,这什么毒怎么疼得这么厉害?” “并非中毒,是卵蛇蛊。你体内现在有虫子,还没捉干净呢。” “虫……虫子……”唐塘瞪着云大,后背冷汗飞流直下,顿时有股全身发痒的恶心感觉,颤着声音道,“我……我想洗澡……” 东来总算是找到一个赎罪的机会,卖力点头:“我去烧水!”说完又卷起一阵小旋风消失在门外。 “待到寄生于你体内的蛊卵孵化,便要第二次捉虫了。”云大看唐塘汗毛直立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又笑眯眯补充道,“不过你放心,配上师父特制的药,这些东西早晚都能清除出去。” “师……师父!”唐塘突然恐慌起来,“师父有没有事?啊?” “没……”云大一愣,“师父当然没事。” “师父也被那毒蛇咬了!怎么可能没事?”唐塘焦急道。他就只给师父吸了几口毒血而已,要真那么容易就解决,他自己现在也不会这个样子了啊! “也被咬了?”云大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小子病糊涂了吧,师父除了有点憔悴,哪里像是被蛇咬了?哎?等等! “你的意思是,师父和你是被同一条蛇咬了?” “嗯。” “噢……那便无碍。”云大放下心来,“这蛇必定是先咬的你,这蛊只能下一次,等再咬师父那一口就只剩些毒汁了,不过看师父的样子,定然是已经把毒逼出去了。” “真的?”唐塘还是不放心。 “骗你做什么?”云大好笑地拍拍他脑袋,“你看师父哪里像中了蛊的样子?” “噢……那倒是……” 云大看着他,眨眨眼道:“你把师父气跑了?” “唉?你怎么知道?”唐塘眼睛瞪得溜圆,看到云大突然愣住的神色,立马反应过来,暗暗唾骂了一声:靠!套我话! 云大轻笑:“还真是被你气跑的?真能耐,这才睁眼多久,就把没日没夜守着你的恩师给气着了。” 能耐你个头啊能耐……等等! “你说什么?师父没日没夜守着?”唐塘扭头瞪着云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刚才是自己的幻听。 云大瞧着他渐渐红上来的耳根,顿时跟见了稀罕物似的,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愣了好一会儿才接他的话:“是啊,师父这些天都没休息好,我跟着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什……什么模样?”唐塘疑惑道。 “自然是担心一个人的模样,师父很担心你。” 27、听了墙角 唐塘心跳快了半拍,突然不敢跟云大对视,眼神飘向了别处。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师父看起来冷漠,其实也有心肠软的时候,只是没想到师父对他的关心已经到了昼夜不舍的地步。如此,他已经很知足了。 “你……”云大迟疑的开口。 “啊……我……”唐塘心不在焉地顺嘴答了一句。 “耳朵红了……”云大看着他神思恍惚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 “啊……红了……”唐塘又顺嘴跟了溜出来一句。 云大一愣,顿时止不住笑意,猛地捂住脸侧过头,将笑声憋在了肚子里,缓了好久深吸口气整了整脸色,又回头看着发呆的人语重心长道:“师父待你很好。” “啊……嗯……”嘴角翘起,红晕开始往脸上爬。 “噗……”云大再没能忍住,撑着床头闷笑不已。 唐塘惊醒,不解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哎呦……没什么……”云大看他那一脸傻样儿,一手捂着肚子笑得更没形象,“肚子痛……” “肚子痛有什么好笑的?”唐塘看他那眼神儿像在看一个白痴。 “哎呦我的娘亲……更痛了……”云大站起来痛苦地挥了挥手,“我出去缓一会儿……” 唐塘莫名其奥妙的看着他走出去,片刻后又看着他一脸淡定的走进来,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一个词:娘亲! 我勒个去!我怎么那么笨啊!唐塘恨不得敲开自己的脑袋,看是不是睡了那么久真的长浆糊了。刚才师父问话的时候,我只要说老妈就是娘亲,那不就结了?谁还没个娘啊,真是的! 完了完了,师父那种性格,不会是要怀疑我的过去了吧?说起来,我这的确算是来路不明人口,师父竟然从来没有问过。现在好了,肯定起疑了,江湖那么险恶,估计会以为我是哪个门派的卧底。那可真是要惨到家了! 云大看着他惊疑不定变化万千的脸色,凑过去好奇问道:“四儿,你在想什么?” “师父啊……”唐塘想也没想顺口答道。 云大坐回凳子上,翘起腿撑着胳膊看他,眯着眼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第二天天还没亮,医谷的公鸡赖在鸡窝里尚未打鸣,唐塘的小竹楼就开始热闹起来。一拨又一拨慰问人群挎着篮子端着盘子,陆陆续续来看他,这待遇堪比住在医院高级病房的领导。 唐塘有些受宠若惊,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享受到这等福利,心中不免感动。但是经不住那两张不甘寂寞的嘴皮子,开口就道:“来就来嘛,送东西多麻烦啊,直接揣点儿银子多省事。” 一干人等纷纷石化。三个师兄也颇无语地看着他,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前所未有的一致:要不是看他还躺在床上,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唐塘原本经过深思熟虑,想着去跟师父解释一下老妈就是娘亲这回事,以防被误会成卧底。可惜磨不过医谷里人数众多,还一个比一个热情,从天不亮开始,一直到夕阳落山,院子里就没断过人,门槛都快被踩烂了。 大家都是觉得他人好相处又好玩,喜欢跟他亲近,有些人是上午来了下午还来,有些饭点儿上来的,就蹭在一边跟他一块儿吃饭。等到最后人全部散光,天都已经黑透了。 今天是没机会跟师父解释了……多拖一天,猜疑就多增加一分,我这小命就多危险一分啊!想到这个,唐塘疲惫不堪地哀叹:“天要亡我……唔……”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东来死死堵住他的嘴,“四公子你可别乱说话!” 唐塘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 东来瞪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将手拿开。 “天——!”唐塘喊了一个字,眼看着东来的小爪子又要伸过来,赶紧住嘴,笑嘻嘻道,“哎呦东来还是个小迷信!” 东来委屈地瞪着他:“还笑!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毒有多厉害?差点就死了!你还瞎说……你……我们都担心死了……四公子你可千万别再说这些话了……”说着说着眼眶里湿成一片。 唐塘愧疚地看着他:“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了!” 见东来放心的点点头,接着道:“你跟我讲讲我晕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东来点点头,搬了一张小凳子往床边一坐,大有一番畅所欲言的架势。 唐塘哭笑不得:“捡关键的说。” “啊?关键?”东来迷茫了一会儿,颓然的低下头,“关键时候我都是在外面守着的,不清楚里面的状况。后来公子喊我进去,我正在给你擦身子,你就突然断……呸呸……你就……那个,鼻子里面没有……嗯……那个……” 东来抓耳挠腮半天,不知道用什么代替“断气”这个词才好,最后心一横决定跳过去:“之后,公子把你泡在木桶里,心口上插了好多针,这才把你救回来。难怪人家都说公子是神医,公子有本事让人起死回生!” 话音刚落,东来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捂住自己嘴巴。 唐塘诧异道:“你是说,我断过气?” 东来又跳起来捂他的嘴:“呸呸呸!不许瞎说!” 唐塘眨眨眼,等他手松开,笑起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我现在挺好的。” 东来撅着嘴点点头。 两人又随便说了一会儿话,唐塘突然皱眉:“哎呦,东来,快帮把手,我要尿尿……” 东来赶紧吃力地把他扶起来,嘴里不满地发着牢骚:“四公子,你这个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呢,幸好只有我听得到。在外面可不能这么粗鲁,万一让公子知道你丢他的脸,肯定饶不了你!” “完了完了,东来你成小老头了。” 两人说说道道的,唐塘很快就开始疲倦,不得不感叹一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后只好乖乖让东来服侍着躺下了。 一整天都没见到师父,唐塘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很累,却死活睡不着,只好睁大一双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屋顶。 想到出门在外每天跟师父朝夕相对的日子,唐塘心里更加失落。那一个月,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人在眼前,晚上睡觉前再看一次,说错话了会被瞪眼,卖个乖会被揉头发,冷了就被圈起来,泡澡睡着了就被抱到床上拿被子裹紧。原来,师父真的不是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 唐塘躺在床上浑身难受,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全身疼痛,真搞不懂,又不是外伤,怎么弄得好像全身细胞都重组了似的,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要不是怕疼,他真想在床上滚上两圈以发泄郁闷。 能不郁闷吗?温柔的师父再也没有了,回到医谷一人一个院子,哪有理由一直在人眼前晃啊。更重要的是,师父他生气了啊!!!唐塘瞪着屋顶,唯一能做的就是鼓着腮帮子吹头发,拿脑门上长的有点长了的碎刘海撒气。 不过要是这屋顶是透明的话,他估计能吓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他心心念念的师父此时正静静的站在他的屋顶上,不偏不倚,就在他目光所在的那条直线上。 流云一天没出自己的小院,这在以前原本也是很平常的事,每天呆在里面写写字看看书练练剑,过的当真是心如止水。可现在情况完全突然有些不受控了,一整天都心绪不宁,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睡不着觉跑到徒弟屋顶站岗的那一天。 心里记挂着唐塘身上的疼痛,又对他那种遮遮掩掩的态度恼怒不已,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陌生,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正踌躇着要不要下去看看,突然听到唐塘吼了一嗓子:“东来——”流云心里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地从屋顶跳下去,落在了院子中央。 “把我的剑拿过来——” 流云半抬起的脚步顿住,挑了挑眉疑惑的看向昏黄的纸窗。 “四公子,你要这剑做什么?”东来一脸嫌弃的半拖半抱着那把黑剑走进房间,“这剑可真难闻,还那么重……” “难闻?”唐塘愣了一下,“啊……沾着蛇血呢吧?没给我擦一擦?”其实还沾着人血,他怕吓着东来,省略掉了。 “没呢,四公子你一回来就昏迷不醒,没顾得上它。” “哦,那你现在帮我擦擦,擦干净就没那么难闻了。” 东来听话的拿着沾水的帕子擦起来,边擦还边翻着嘴皮子嘀咕:“四公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要这把剑做什么?又腥又臭的。” “睡不着啊。臭什么,你这不正擦着吗?” “睡不着也不用拿剑啊,你现在动不了,练不了剑。”东来擦了几下把鼻子凑过去闻闻,恶心的皱起眉头,擦得更用力了。 唐塘乐了:“谁说我要练剑了?我就抱着看看不行么?” 东来噗一声笑起来:“又冷又磕人,有什么好抱的?” 唐塘弯着眼睛笑:“催眠。” “剑怎么还能催眠?”东来把帕子放水里揉了揉,干活很带劲,“四公子,这把剑是这次在外面买的吗?以前没见过。” “嗯。”唐塘嘴角翘起,声音里都透出一丝甜意,“师父送我的。” “公子对你真好!”东来感叹道,这话说得可一点不含糊,完全发自肺腑。这几天公子对四公子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亮堂着呢。不少人都说公子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塘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想到醒来时看见师父憔悴的面容,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守着你呗,差不多一步都没离开过。”东来又凑到剑上闻了闻,继续擦,“四公子,这把剑怎么黑不溜秋的?一点都不好看。” 唐塘有些走神,心不在焉道:“好用。” “嗯,我猜也是,公子挑的肯定是好的。”东来点头。虽然他有点怕公子,每次看到那张冰川脸都胆战心惊,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对公子如滔滔江水般的景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仰慕强者。 “东来,我睡了几天?” 东来掰着指头数了数:“八天。” 那么久?!唐塘大吃一惊,一时没想起来医院的他都躺了好几个月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连续八天没好好休息了,现在我好不容易醒过来,应该暂时别打扰他,解释不解释的,晚两天没关系吧? “东来,我走了这一个月,你有没有好好念书啊?” “当然。”东来自豪地翘起了下巴,“只要是四公子给我标过音节的字,我全都认得了。” “呦,那么厉害?”唐塘打趣,“我这老师当得可真自豪!” “四公子快别夸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字是认得,就是写得太丑。”东来略带羞赧地挠挠头,认真问道,“老师是不是就是师父的意思?” “啊……算是吧……”唐塘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老师是先生,就是学堂里的那种老夫子。” 东来咧着嘴笑起来:“四公子这么年轻,才不是老夫子呢!” “对了,东来。”唐塘突然脸色紧张,“我给你写的那些字没被人看见吧?” “没有,放心吧。”东来拍着胸口,“我都收好了的。” 唐塘一想到自己闹出的大乌龙,竟然在师父面前喊老妈,顿时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连带着对那些拼音啊字母啊,都有点紧张起来。他想了想觉得不太放心,又刻意压低嗓音制造出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一定要收好了!千万不能给别人看见,尤其是不能给师父看见!” 东来郑重点头,再一次拍胸脯保证。等到把剑擦得差不多了,站起来道:“我去换盆水,再擦一遍就好了。” “嗯,去吧。” 东来端着水盆出门,拐弯时忽然眼角扫到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他转着头四处看看,什么都没发现,估摸着大概是刚才盯着黑剑时间太久,眼花了,也没多想,便把水往院脚的柳树跟下一泼,又去打了盆干净水来。 等他把剑和剑鞘都拾掇好后再一闻,确实是好多了。不过毕竟是开过锋的剑,气味和原先总归有些不太一样,好在这些细微的差别他也闻不出来,自己觉得挺满意的,便费力地抱起剑往唐塘身边一搁。 唐塘心满意足地搂在怀里,宝贝似的蹭了蹭,很快便弯着嘴角沉睡过去。 东来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想起四公子再三叮嘱的事情,翻开床上的褥子,把压在底下的一叠纸拿出来翻了翻,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确定一张都没少,这才放心的又把东西塞回原位压压好,躺下睡了。 没多久,床前便立着一个白色人影。 流云一边暗暗骂东来缺根弦,决定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能交代给他办;一边又很庆幸他缺了这根弦,将人点了睡穴往床里面推了推,翻开被褥找到了那一摞纸。 就着烛火将写满字的纸一张一张翻开,流云眉头越皱越高,看不懂为什么每个字上面都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鬼画符一样的记号,但看下面的汉字,除了难看一点,也没别的特征,拼凑到一起也就是一些简单的词语和句子,推敲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藏头藏尾的涵义。翻到最后面两张,上面就全是鬼画符了。 流云盯着这些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唐塘刚进医谷时的样子,稀奇古怪的发式,稀奇古怪的衣裳,稀奇古怪的口头禅,现在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鬼画符。他拿手指在那些惨不忍睹的汉字上面敲了敲,心里想道:看来还少了一门功课,练字! 唐塘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脑子也活泛了许多,便开始理了理最近的事。他想不通为什么在昏迷时会听到老妈的声音,究竟是幻觉,还是他回到过那边的身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东来说他曾经断过气,难道是那个时候回去的? 这样一想,唐塘忍不住抖了一下:不会要在这边挂掉才能回到那边吧?那多凄惨?!自己还这么年轻,难道要英年早逝?如果不英年早逝,难道等年纪大了胡子花白了寿终正寝了再回去?那就太不孝了! 他很想再给老妈写一封信,可惜现在不说自己身体不行回不去吧,单是这风尖浪口上,他就不敢有什么动作。想想算了,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28、好奇来历 唐塘昏迷了八天没觉得累,反倒是醒来后才过了一天就被折磨得受不了,身上的痛感并没有消失,还要整天挺尸一样赖在床上,这对于他这种坐不住的性子来说,实在是难熬到极点。 吃过早饭又挺了一会儿,唐塘痛苦不堪,眯着眼虚弱的哼哼:“东来——” 东来正抱着一床褥子准备拿出去晒,一听他喊连忙放下东西跑过来:“四公子,你是要起来方便吗?” “你!”唐塘犯了个白眼,哼哼唧唧,“帮我捉点蚂蚁过来。” “啊?你要蚂蚁做什么?”东来愣在床边歪头看他。 “无聊啊,数着玩玩。” 东来抛出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四公子,你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要!太要了!”唐塘忙不迭的点头,“再不出去我就发霉了。” 他能躺能坐,就是不能动,一使劲儿就一阵钻心的疼,但是要让东来扶他去的话,他还是要自己走路。东来也想到这一点,眉头皱成小山丘:“四公子,我抱不动你。我还是去喊公子过来吧。”说着便要往外跑。 “别!别喊!”对上东来疑惑的眼神,唐塘硬着头皮道,“去把大师兄喊过来就行,师父可能在休息。”其实他是还没想好怎么把那个乌龙给圆过来,担心提到老娘会被问老家在哪儿啊啥的,太特么为难了。 这边话音刚落,屋子里突然光线一暗。抬头一瞧,流云已经长身玉立在了门口。 “师父!”唐塘看到师父出现在这儿,一下子被欣喜冲昏了头脑,眼睛一亮,咧着嘴龇着牙就跟人打招呼,完全忘了一秒前还在想着先别见到师父才好。 东来喜道:“公子来得太巧了!四公子正说要出去晒太阳呢!” 流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东来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东来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眼神中有什么含义,喜滋滋地抱起被褥出去了。天气一天天转凉,四公子的床上需要再添一条被褥,这样才睡得暖和。 唐塘念了一夜的师父,此时看到人就在眼前,一步一步缓缓朝自己走来,心跳猛然加速。眼中的一袭雪色长衫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轻飘飘的衣摆也好似注入了生命,每摆动一下,就离自己更近一分,撩拨着心头的弦,一颤一颤的。 秋正凉,心却烫。 他一直以为,只要能看到就好,不会也不敢有太多的想法,但是这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他低估了自己的渴望。 流云一言不发地走到床前,黢黑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拿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抿着唇弯腰将人横抱起来。 从床前走到外面的院子,一路不紧不慢,一声不吭,只听到衣料摩挲的声响。这个漫长的过程对唐塘而言,真是痛苦不堪。 醉酒时、昏迷时,都被这样抱过,但那会儿他是没有知觉的,现在也不记得那些事,可眼下是青天白日啊,他还这么清醒,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横竖不是地方,太想挖个地洞藏起来了。 能不藏么?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公主抱整的面红耳赤多不合适啊!这一切都拜那条蛇所赐,要不是那条蛇,他就不会全身都使不上力,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丢人。唐塘紧闭双眼默默诅咒那条该死的蛇找不到投胎的路,最好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走到院子中间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站定,唐塘一直没被放下来,忍不住好奇的睁开眼。流云低着头看他,两人视线撞个正着。唐塘一下子就陷入了那对幽幽的深潭,挣扎了好久才挪开视线:“唉?怎么没有躺椅?” “东来去搬了。”流云说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你刚才闭眼做什么?”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唐塘顿时呼吸不畅。师父你不要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话好不好,靠的这么近,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阳光刺眼……没适应……”吞吞吐吐随便找个借口。 正好这时东来过来了,唐塘暗暗吁了口气。 东来哼哧哼哧地拖着躺椅摆到他们旁边:“四公子先坐着,我再去取张毯子来。”说完又甩着两条腿跑开了。 流云弯腰将唐塘安置到躺椅上,帮他挪了个舒服的位置。 两人贴的很近,温热的气息彼此缠绕着。唐塘心口蓦地一紧,像是被青草尖儿挠了一下似的,下意识想不顾疼痛伸手搂住师父的脖子,手指颤了两下万分挣扎地控制了动作,总算没有做出无法想象后果的蠢事。 但是流云将他安置好却没有急着起身,视线从很近的距离直直落进他的眼里,背着光,看不出喜怒。 唐塘仰躺着,只觉得师父全身上下晕染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看起来很温暖,但这样被人居高临下看着的姿势让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师父是不是还在生气。 说起来,师父从未问过他的来历,上回那个神秘兮兮阴阳怪气的苏老板也不知道有没有跟他说什么,师父的确有理由怀疑他。 但是,他也不想来路不明的啊,他比泉水还要清比豆腐还要白,有什么好怀疑的?真是六月飞雪三年大旱啊…… 流云看着他眼中的纠结,知道他还不想说,便不打算再逼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唐塘不会害他,性子冷惯了也没有兴趣问别的,但是现在却突然忍不住好奇了,想知道了。 很奇怪的感觉,他向来只在乎何人会对他不利,何人需要防备,除此之外一切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想了解一些他从不曾关注的事。 他伸出手,将唐塘额前戳向眼睛与睫毛混在一起的碎发拨开,淡声道:“以前都是短发么?若这么长不习惯的话,就让东来替你剪掉些,免得刺了眼睛。” “……”脑子一嗡,唐塘顾不得回味这种类似亲昵的举动,一下子被师父的话弄得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这话是随意说说呢,还是大有深意? “没事……”唐塘挤出一个笑容,“我原先也是长头发来着,后来剃光头了,好不容易长这么长,哪能再剪啊!” 唐塘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好,信口胡诌得相当没水准,话没说完心里就淌血了:难道我想说我之前是出家当和尚的?这也太苦逼了吧…… “光头?”流云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随即又恢复平静,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淡淡道,“算了。” 不剪就算了?还是不说就算了? 唐塘头一回痛恨师父惜字如金的性格! 流云突然侧头朝一边望去,随即视线所及的方向传来东来的脚步声。 长发一倾而落,滑到唐塘颈侧,随着清风摆了两下,柔软的发梢从他颈窝扫过。刚刚还紧张不已的某人再次神思荡漾。 这个暧昧的姿势让师父喉结下面光滑的脖颈一览无余,衣领下的风光若隐若现。 这个刺激,有点大了吧…… 唐塘正眼热着,控制着蠢蠢欲动的爪子,就见师父缓缓直起了身子,随即东来的声音闯入鼓噪的耳膜:“四公子,毯子来啦!” 唐塘一个激灵,瞬间将理智拉回,无比愤恨的目光投向笑嘻嘻跑过来的东来脸上。 流云接过东来手中的毯子替他盖好,在躺椅的一侧坐下,拾起他手腕把脉。 唐塘盯着自己的手腕,总算找回了正常的思路:“师父,下一次毒发是什么时候?” “十日之内。”流云探了一会儿,将他手腕松开,塞到毯子底下,想到现在唐塘身上所有的痛苦都是替他受的,心里的滋味颇为复杂,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四儿……” “啊?”唐塘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应了一声。 “这样的痛苦还需再经历几次,你,受得住么?” 唐塘愣了一下,很想挠挠头来回忆一下之前的经历,可又怕手动疼了,只好翻翻眼皮子,想了半天才道:“我那会儿是昏迷的,也不太清楚身上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十有八九还是能顺利挺过去的。” 流云看他一脸不在乎的神情,心里有些不舒服,很想伸手去揉揉他的头发,可念到不久前才揉过,手上的动作顿住。 眉头皱起,除了杀人,他极少跟人有这么近的接触,一时间忽然对自己最近习以为常的举动有些不解。 唐塘还在想着身上的毒,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两次生死的缘故,他对于能不能活下去倒真是不太在意,可一想到身体里面有那些诡异的东西存在,还是觉得犯怵,皱着眉咕哝:“这东西怎么那么厉害,竟然一次弄不干净。” “上次的蛇你可看到了。”流云心里的恨意再次被勾起,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蛇能养蛇,蛊亦能养蛊,杀了一个还藏一个。蛊卵用药很难对付,需等它化出虫来才用针硬逼出体内才可以。” 唐塘听了一通恶寒:“那万一除不掉,会怎样?” “噬骨、噬血、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句话简直就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的,字字带血。 “这江湖,终归是没有宁日。”流云扭头看向院墙,目光再一次充满血腥。这么多年,总有人时不时来搅扰一番,他不计较、不去查,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那些人,真当流云医谷是吃素的么? “好歹毒!”唐塘听了那些症状,屁股底下像戳了针似的难受,很想挪一挪。 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苗疆有“蛊”这种东西,当时只觉得非常神秘,没想到现如今竟然种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还是高级别的。但是再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由问道:“如果真是求死不能,那我怎么会断气?” 流云手一颤,扭头看着他,目光透着决绝,眼角却掩不住一丝歉然,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死。” 唐塘怔住。 流云幽潭似的黑眸紧紧锁住他:“这样的事,今后不会再发生。” 唐塘出神的望着那双眼睛,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是我食言了。”流云脸色平静,心里却思绪沸腾,恨不得将背后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抽筋剥皮。他从来是淡漠得连杀人都懒得动第二刀,这还是头一回勾起了将仇人找来慢慢折磨致死的念头。 “师父……”唐塘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对于师父的话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 流云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快伸出手指朝不远处的一片竹叶弹去,竹叶如利剑一般射向院墙的上方。 “哎呦……”随着一声惊呼,半空里突然滚下来一个人,摸了摸头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流云冷眼看着地上一坨紫色的人球:“躲在上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唐塘眨巴眨巴眼,直到地上的人爬起来抖抖华丽的衣袍,这才回过神:“大师兄,你这是唱戏还是耍猴呢?” 云大站起来嘿嘿一笑,掸掸衣袖道:“师父别生气,我来是有正经事要说的。” “噗……”唐塘眼睛瞪着云大,突然不可遏制地笑了。 “你笑什么?”云大瞪他。 唐塘笑得更厉害了,身子又动不了,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花在喉咙间,累的直喘气。 流云瞥了眼云大头发中间倒插着的那根竹叶,将脸撇到一边,淡淡道:“好好的门摆在那儿偏不走,在这儿丢人就算了,出去给我收敛些。” 云大知道他没生气,眯着眼笑嘻嘻道:“不就摔个跟头嘛,丢不了人,小时候练功不也经常摔么。” 唐塘端详着他头上那片半黄半绿的叶子直乐:“大师兄,你的新簪子挺美的,下回出去喝酒会姑娘可以就这样戴着,特招人喜欢。” “是吗?”云大顿时面露喜色,抬手在几天前新买的青玉发赞上摸了摸,完全没发现插在一旁被唐塘夸赞的正主。 唐塘闷笑着点头,决定先不告诉他留着自己慢慢乐呵。 流云清冷的声音将两人的互贫打断:“什么事?” 云大连忙正色:“师父,可喜可贺,四弟可以少受几次苦了。” 流云闻言精神一振,扭头看他:“覃晏找到法子了?” “是,催孵。” “怎么说?” “催孵的新虫比正常出来的要虚弱,趁其最虚弱的时候对付它们,便能永绝后患。最重要的一点,催孵后的母蛊也极虚弱,多加一剂药量,可对施蛊之人造成反噬。” 流云低眉沉吟。 云大非常有眼力地看出了他的思量,补充道:“我相信四弟能撑得过去。” 唐塘疑惑地看着云大,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云大拍拍他的肩:“自然孵化时会产生毒素让你昏迷,施针的时候倒能好受些。若进行催孵,那你可是非常清醒的,会很痛。” 唐塘顿时明了,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流云:“师父,我受得了的,没事。早点结束早解脱。” 流云看着他,眉头深锁。昏迷时就痛到差点失了性命,清醒时痛感加倍,如何熬得过去?他甚至都不敢回想在唐塘断气的一刹那,他究竟恐慌到何种程度,万一再经历一次…… 师父一直都是冷静的,甚至冷静到淡漠,现在这样挣扎的神色,唐塘从未见过,甚至想都没有想过,一时百感交集,又是心酸又是感动。咬咬牙,咧嘴一笑:“师父,要不就尽快开始吧。我能挺得过去,真的!我痛感神经粗的就跟那边那棵老树似的!” 流云转开视线看向别处,强自镇定心神仔细斟酌,虽然脸色沉静,可眼波却是难以自抑的混乱,沉默地将手指收紧,很久才松开。 “好。”流云站起身,看着院中的竹林,“鹊山,你去准备一下。” “是。”云大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唐塘的脑袋,转身离开。 结果让云大郁闷的事发生了,云二和云三看到他的时候竟然不约而同地拿手指着他,笑弯了腰,喘了半天愣是不说在笑什么。直到他莫名其妙的回屋照了照镜子才发现,原来唐塘说他新簪子很美是这么个意思。 想到一路回来不时有小厮瞟着他偷乐,云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扯下头上的叶子,将镜中的自己想象成唐塘那张笑得贼坏的脸,咬牙切齿了好半天。 29、蛊毒清除 几人里外一通忙活,没多久,唐塘的屋内重新搭起了铁架子,下面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高高窜起的火苗舔舐着铁架的筋骨。铁架旁边,药罐、木桶、银针……一应俱全。 唐塘被流云从躺椅上重新抱起的时候,知道几个师兄已经在屋里候着了,躺在师父怀里浑身不自在,正别别扭扭着,一进门槛,突然一股热浪扑来,一扭头就看到那张一人长宽的浴火铁床。顿时,什么害羞啊、心虚啊,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唐塘眼皮狂跳,脸颊抽筋,磕磕巴巴道:“这是要……烤了我吗?” “是啊!”云二微微一笑,“上回就烤过了,香喷喷的,只不过你不记得罢了。” 不是不记得,是不知情好不好?唐塘腹诽,被放到床上后闲着眼珠子四处乱转,突然好奇的盯着桌上那个葫芦,“咦,那葫芦里面是什么神丹?” “你说这个?”云三拿起葫芦递到他面前,拔出木塞凑过去,一只白色的小头颅探了出来。 “嘶……”鲜艳的红信倏地冲到他鼻子尖儿前。 “啊——!”唐塘差点瞪成斗鸡眼、血液倒流,“怎么是蛇啊?!拿开拿开!!!”大爷的,老子现在最恶心蛇了! 云大眯着眼对着他默默哼了一声,捞起药汤里最粗的一根银针举到唐塘眼前,故意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青玉发簪,冲着唐塘歪嘴一笑:“师父,一切准备妥当了。” 唐塘被他这样子弄得心里发毛,生怕他一会儿公报私仇,以泄愤恨。 流云对云大点点头,走过去坐到床边,一言不发地解开唐塘的腰带,又将手伸到他的前襟上。这些事原本让东来做就可以了,不过最近他已经习惯了照顾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唐塘脑袋迅速当机,略显苍白的脸被血色占领,涨得通红:“还……还要脱衣服啊?” “嗯。”流云淡淡应了一声,将他的外袍扒拉下来,又把手伸到他胸前去扒里衫。 唐塘傻不楞的任由他摆布着,抬起手、放下手,三下两下上身就光了,屋里气温高,一点都没觉得冷。直到腰间传来熟悉的触感,这才回过神。温暖的指尖碰到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腰,让他不自觉一阵颤栗,刚刚清醒的脑子又成了浆糊。 “裤……裤子也要脱?”靠,老子怎么结巴了!唐塘差点咬到舌头,简直要被自己气得血喷三尺。 “嗯。”流云垂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不脱会烧着。” 唐塘内心嗷嗷直叫,简直泪流满面,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脸上那表情跟画家手中的调色盘似的,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云大好笑地看着他:“羞什么?身材不错,露着也不丢人。反正我们早就看过了。” 靠!谁怕你们看了!老子脸不红气不喘的裸奔给你们看都行!老子可是现代人! 但是!师父在啊!!! 唐塘被抬起腰时简直绝望了,认命地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旁边几人的闷笑声,气的差点吐血,忍着痛伸出一只胳膊朝他们竖了个中指。 “呦,这什么意思啊?”云二声音虽然温柔,却掩饰不住笑意。 唐塘差点痛哭,这个手势没人懂,太特么的寂寞了! 没多久,全身上下被剥个精光,唐塘哭丧着脸哼哼:“能不能留一块遮羞布啊?” 又是一通闷笑。 流云胸口蓦地一紧,抿紧唇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眼将人抱了起来。 要命!丢人丢大发了!唐塘再次吐血。 三两步的功夫,人就被架到了火上,顿时一股灼人的热浪从后背袭来,皮肤上立刻生出火辣辣的痛,感觉瞬间就要被烤焦。 唐塘闷哼一声,左手突然被握紧,连忙睁开眼。 流云从来都是杀伐果断之人,何时尝过这种滋味,一个决定要下得那么艰难,现在唐塘都已经躺在了火上,他还是忍不住面露犹豫之色,捏着他的手一分一分收力,挣扎了好久才松开,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很快就好。” 唐塘怔愣地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流云抬起手道:“鹊山,针拿来。” 流云调整了一番心情,给唐塘心口周围几道大穴位扎上银针以护住心脉,接着又将浸过药汤的针扎到身体各个部位的穴道上。 没多久,唐塘全身上下再次高楼林立,连脸上都没放过,看起来很是凄惨。他僵硬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视线飘来飘去,总是控制不住要从师父专注的脸上一扫而过,扫过去了再扫回来,来来回回没完没了,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贪婪,怎么看都看不够。因为几个师兄的视线已经被师父的身体挡住,他看得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连火苗造成的灼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这些针所泡的药都是云三配了特殊药草又加了蛇血做药引熬的,用来加速蛊卵孵化。云三虽然练功比不过几个师兄,但医术上倒是极有天赋,总体来说与流云相差尚远,但曾经对苗蛊很感兴趣,研究过一段时间,在这一方面的成就恐怕与流云已经不相上下。也正因此,这次除蛊的重担才会交到他的肩上。 扎针是个非常需要耐心的细致活,每一根都不能落错地方。流云一直全神贯注,后心已经氤出了汗水,又被烈火烘烤着,全身上下绝对不比唐塘好受,额头上早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直到扎进最后一根针,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唐塘时不时掠过来的目光。 唐塘被他一对视,慌忙将视线调开,扎满针的脸上僵硬得好像敷了厚厚一层海藻泥面膜,动弹不得,露个唇缝含含糊糊道:“师父,快擦擦汗吧。” 流云看着他不说话,一直等到他将目光转回来,四道视线交缠在一起,才缓缓开口:“无妨。” 唐塘脸上很烫,他自己都搞不清是心里有鬼,还是因为柴火燃烧得太炽烈。 云大在火焰稍微弱了几分时,又添了两根柴。唐塘虽然直接烘烤的是背面,但火焰的高热将他全身上下前前后后都包裹了进去,周身的灼痛感仿佛一件嵌了针刺的连体衣,每一根锋芒都刺在肌肤上,一分一分地往里渗入。 唐塘原本还指望借着偷窥师父来转移注意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渴,身上的疼痛开始难以忍受,再加上体内逐渐冰冷的怪异感觉,内外夹击下,干燥到快要脱皮的肌肤愣是疼出了一层细汗。 流云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此时见他眉头紧缩痛苦得闭上眼睛,心口顿时被扯了一下。 唐塘双唇焦干彻底失去血色,内冷外热的煎熬之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里里外外每一寸皮每一块肉都是无法忍受的巨痛,上下两排牙齿因为忍痛磕在一起,力道重的差点将牙磕崩掉。 流云拿了一块毛巾叠着塞进他两排牙之间,拾起手腕把了把脉,对身旁三人沉声吩咐:“把针拔了。” 待到身上银针全部去除,唐塘颤抖得更加厉害,唇缝溢出一丝闷哼。云二看得于心不忍,柔声道:“四弟,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唐塘咬着毛巾不清不楚地开口:“还……还好……”声音都打着颤。 没多久,身上的皮肤开始发生变化,绿色的细丝再一次出现。唐塘全身上下沐浴烈火却被体内的寒意冻得一片惨白,衬得绿丝异常骇人。 又换了一批泡过不同药汤的银针,几人不需要师父的吩咐,非常默契地拿起针围上去做好准备。 绿丝越来越密,唐塘只觉得有无数的针刺从骨头、血液里穿入穿出,疼到每一个细胞、每一寸骨血,忽冷忽热,疼得恨不得打滚,可身上半丝力气都没有,明明没有任何禁锢,却动弹不得。 “啊——!!!”一阵钻心透骨的剧痛恨不得将他全身碾碎,终于撑不住痛叫出声,尾音未落,嘴里的毛巾却翻入了烈火之中,火焰“轰”一声长高,直接舔舐到他的后背上,烫得他一声未落又痛喊了一声。 流云胸口仿佛狠狠挨了一刀,冲上去就想把人抱下来,被云大眼疾手快地拉住。“现在停下已经来不及了!”虽然明知师父在被拉住的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云大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流云眼眸闪过一丝痛色,闭上眼道:“施针吧。” 一门之隔,屋内热度蒸腾得能将人烤熟,屋外却是将近傍晚,深秋的凉意随着夜色一分一分加深。东来靠坐在门槛旁边,抱着双腿哭得稀里哗啦,好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可怜小狗。 “四公子是天下最好的好人,好人有好报,四公子千万不能死!求菩萨保佑四公子平平安安!”东来跪下来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地拜了三拜,听到门内时不时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声,腿软得跪坐在地上起不来了,直到被元宝青竹几个小厮拖起来,还在不停的拿袖子擦眼泪。 掌灯时分,唐塘突然陷入了昏迷,身上的绿丝已经全部逼到了耳下颈上的部位,拥挤着,沸腾着,翻滚着。 流云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住,抓住唐塘的手腕,手指搭在脉搏上不敢移开,生怕他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覃晏,你来。”流云另一手指着桌上的葫芦,对云三沉声吩咐。 云三连忙取了葫芦,拔开木塞凑近唐塘耳后部位。白蛇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那块皮肉,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去。唐塘毫无知觉,只有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 流云一边把脉,一边盯着唐塘苍白的面孔,脑中的弦紧绷到一触即断的地步。幸好,唐塘虽然脉象微弱,却一直很平稳。 等到白蛇胀成绿球,唐塘全身的绿色皮肤恢复苍白,第三拨银针换上,他再次化身满身针刺的刺猬。 月上中天,院落里洒下一层清辉。东来嗓子又哭哑了,只剩下时断时续的抽噎声。屋内的火焰逐渐降低变弱,唐塘全身上下的蛊毒终于彻底清除,人依旧昏迷着。 同一时刻,远处的某座庄园里,笙歌艳舞,换盏推杯。端坐主席位的锦衣男子头戴斗笠,低低的盖在脸上遮住了容貌,只余微笑的唇角隐约可见。 席间的红衣人高举酒杯,朝着他遥遥一祝,爽朗笑道:“先生实在客气!能为先生效犬马之劳,是在下的万分荣幸。相信先生问鼎武林指日可待,届时可不要忘了我们呦!哈哈哈……” 话音未落,忽然口吐鲜血洒向面前的案几,手中酒杯“哐当”落地,人顿时磕到案几上晕了过去。中间翩然起舞的一群细腰女子惊声尖叫,席上众人也纷纷变色,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锦衣男身后的年轻侍从快步走过去将红衣人检查一番,抱拳道:“先生,这恐怕是遭到反噬了。” “砰!”锦衣男酒杯狠狠掷地,斗笠阴影下嘴角弧度消失不见,冷声喝骂,“废物!” 流云医谷,一片宁静。 唐塘已躺回床上,云大劝师父先去休息一会儿,这里由他来看着,结果几人全部被挥退回去补吃晚饭各自休息。 流云闭着眼疲倦的坐在床边,紧紧捏着唐塘的手腕不松开,时刻注意着他的脉象。 东来挂着一脸泪痕替唐塘擦身子,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接连擦了两遍,又帮他把衣服一层层穿好,换了新水将脸上抹了两遍,这才扔下毛巾拉好被子盖上。 流云睁开眼,低下头轻抚唐塘额角的碎发,淡声吩咐道:“把药粥端来,你下去休息。” “是。”东来恭恭敬敬的应了,很快便端来了一碗药粥,盘子里另外放着给流云准备的晚饭,放在一旁的桌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在流云不悦的目光中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流云扶着唐塘靠在自己胸前,端起药粥一口一口渡进他的口中,喂完后将碗放在一边,自己的晚饭却是一口都没碰。将人放平,脱了鞋侧靠过去,重新捏住手腕,搂着人静静守了一夜。 直到破晓时分,流云一直十分清醒,手指上传来的脉搏跳动逐渐加强,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放松,连忙俯下身去仔细观察唐塘的气色。 唐塘体温已经正常,脸上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血色,但也没之前那么苍白了。上次施针后体内还有残留蛊毒,这次却不一样,身体不再遭受折磨,人也恢复得很快,才过了一夜,精神就已经大不一样。 流云低着头看他,不曾意识到自己眼神的瞬间柔和,只是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手指滑过脸侧落到略显消瘦的下巴上,拇指在唇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这张嘴,原本是连睡觉都要翘起的,好像天天都能做到美梦,现在却没有丝毫情绪的紧紧抿着,看得他心里有种被钝锯拉扯的感觉。 东来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了一声,这才推门进去。他将盛着清水的脸盆放在桌上,一看流云那一份晚饭动都没动,吃了一惊,哑着嗓子道:“公子,您怎么没吃晚饭?当心再伤了胃呢!四公子醒过来要是看到您没休息好,肯定会心疼的。水已经打好了,您还是先洗漱一番,将早饭吃了吧!” “嗯。”流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东来将早饭端来,劝着流云吃了早饭,又另外打了盆水替唐塘擦脸,接着又麻利地跑出去,把药粥端了进来。 流云接过药粥用勺子搅了几下,等东来走后,舀出一勺放在嘴里吹了吹,俯下头去喂给唐塘,才喂了大半,唐塘突然呛咳一声,将口中的粥咳了出来。流云精神一振,连忙放下粥碗拿帕子在他嘴角擦了擦,低声道:“四儿,醒醒。” 唐塘睁开了眼,没有任何挣扎,彻底解毒后的昏迷就像沉睡了一觉,没有丝毫梦魇,一旦恢复意识便能轻易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一双熟悉的眸子,唐塘心里顿时胀得满满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流云看着他略显苍白的笑脸,突然有点发怔。 30、共进晚餐 “师父……”声音虽然透着虚弱,可还是带着明显的喜悦,“我说我能撑过来吧,幸好没变成烤刺猬……”话没说话突然卡住。 流云轻轻将他带入怀中,就像之前在山里过夜时那样,手臂微微收紧,下巴贴着他的头发,轻声道:“醒来就好,没事了……” 唐塘眨眨眼愣住,等意识到自己和师父贴的有多近时,耳根一下子烧起来。 流云放开他转身去端粥,唐塘咬着唇半天没回过神。 “先把粥喝了。”流云垂着眼睫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递过去,“张嘴。” “我……我自己来就行了。”唐塘感动的一塌糊涂,可又觉得脸上也开始发烫了,连忙伸手准备去接,没想到刚抬起几厘米又无力地垂了下去,脸色顿时变了,“我的手怎么了?!” “身上还疼么?”流云将勺子凑近几分。 唐塘下意识的张开嘴,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含着粥摇摇头道:“唔!都不疼了!”话没说完就被药粥苦得团成包子脸,一下子眼睛鼻子嘴巴全凑到一块儿去了。 “那便没有问题了,只是虚脱无力,再歇一天该好周全了。” “噢!”唐塘点点头,一垂眼看到粥只有小半碗,水平线以上的碗边儿上沾着一大圈粘粘的粥汤,明显原来是满满一整碗的架势。他将再一次递过来的粥张嘴含了进去,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昏迷的人可以吃东西吗?如果在医院,肯定是输营养液吧?这里没这么高级的玩意儿吧? 一碗粥见底,流云又递了茶杯给他漱口。 师父真是贤惠啊!唐塘脑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还没来得及美呢,下一秒被自己惊世骇俗的念头给震到了!这是怎样的不想活才会冒出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啊!这又是脑子塞浆糊了么!!! “师父……那个……”唐塘心虚地瞟了他一眼,“昏迷的时候也能喝粥吗?” 流云看了他一眼,道:“不能。” 心里扑通加速跳了一下。绝对是自己想多了!绝对! “那我怎么喝的……”声音越来越低,喝口水掩饰一下自己复杂的表情。 “我喂的。”很平淡的叙述。 “噗——!!!”唐塘差点为自己的被子默哀,这都第二次喷它了。满脸通红的点点头胡乱“哦”了几声,不敢再问是怎么喂的,他觉得他可能猜到了,再问下去,真的可以直接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唐塘的人缘儿真不是一般的好,这次醒来又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进行了一整天的被慰问被参观工作,惹得几个师兄集体眼红,都说你小子才来多久,竟然把人心全给收买了去。 其实唐塘也没做什么收拢人心的事,无非就是每回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记得给大家分一点。或许这就是现代人和古代人的差别,云大那几个人也挺好相处,但地位影响摆在那儿,既然被尊称一声公子,终究是有点端着的,唐塘却是毫无等级观念,在他眼里,大家都是一个大院儿的,都是朋友,就这么简单。 流云不喜欢热闹,猜到今天会有很多人过来,早早就回了自己小院休息。唐塘只好眼巴巴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心里就盼着自己快点儿好起来,然后又可以天天过去练功了。 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时又是傍晚,唐塘已经能在东来的搀扶下走出小院了,第一件事便是屁颠屁颠的去找师父。 元宝看到他的时候赶紧过来帮了把手,弄得他很不好意思,连声说着:“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弱,可以自己走的。” 流云屋子里点着灯,在窗上映出四个晃来晃去的影子。 流云早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见人进来便抬眼看过去,口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能走路了?” “能!”唐塘脚步虚浮,说话却是中气十足,“今天能走路!明天能练剑!后天能上树!” 云二轻笑道:“以前怎么不知道四弟是这么火急火燎的性子?不会是被火烤多了吧?” 唐塘不以为意地呲着牙冲他乐。 云大歪着嘴笑,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唐塘看着他那眼神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衣服没穿好,半天没找到什么不妥帖的地方,眼睛在屋里提溜着转了一圈,转移话题道:“大家在开会啊?” 几个人不约而同面露脸疑惑的看着他。 “咳……”唐塘深信自己脑子被火烤坏掉了,“呃……大家在议事啊?” “嗯。”流云指着一旁的椅子,“坐着。” “噢!”唐塘乐滋滋地挪过去一屁股坐下,好奇的撑开耳朵。 流云转头对另三人道:“你们先回去,明日再议。” “唉?”刚刚摆好架势准备来个旁听的,怎么会议那么快就结束了?唐塘眨眼,“我在这儿不方便?要不我回避一下?” “方便!再方便不过了!”云大敲敲他脑袋,凑过去耳语,“肚子饿死了,师父一直不让我们走。你该早点来的!” 唐塘鄙视地看着他:“谢谢你将我说得这么有用。” 云大直起腰对流云恭敬道:“那师父我们先退下了。” 唐塘眼巴巴的转过头,一脸纠结的目送他们,脑子里开始挣扎:怎么都走了?这个时候我是不是也该离开才对?可是我屁股还没坐热呢…… “尸体上取回来的毒。”流云突然开口。 “什么?”唐塘回头看他。 “刚才商议之事。” “哦。”唐塘愣了一下,点点头,心里感觉怪怪的。师父这是在跟我解释吗?其实我啥也不懂啊,说了也白说啊…… 不过,说和不说好像又有点不一样吧……唐塘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小弧度。 “你还没好利索,跑来这里做什么?”流云走过去把住他的脉。 “我来……”唐塘空闲的那只手在腿上蹭来蹭去,脑袋拼命转着,可惜在这种突发紧张的状态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总不能说想见你吧?那还要不要活了!哎呦老子怎么理由都没想好就跑过来了? 流云没等他答话,又问:“晚饭吃了么?” “没吃呢。”唐塘眼睛突地一亮,抬起头诚恳道,“我是来看看师父有没有吃晚饭的。” 流云狐疑的看着他。 唐塘表情更加诚恳:“那师父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流云下意识答道。 “那我们去吃饭吧!”唐塘站起来急匆匆便要往外走,腿一软人跟着就朝下崴过去,摔倒前被流云及时拉住。 “还没好全走路不知道慢点么?”流云面露不悦。 “我急着去嘛!”唐塘嘿嘿一笑,“去晚了菜都让他们抢光了。” “你要去哪里吃饭?”流云疑惑地看着他。 “饭厅啊!”唐塘刚一回答,突然想起来师父不喜欢跟大家一起吃饭,抓抓头发,“师父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待你好全了再说,今日在这儿吃。”流云不由分说将他拖到椅子上坐下,吩咐元宝和东来将两人的晚饭端上来。 唐塘也不推辞,非常乐意地点头答应了,喜滋滋的挪了挪屁股将自己坐坐端正,连头发丝儿都冒出了喜气。 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上来,唐塘连忙讨好地夹着师父爱吃的青菜、竹笋、鱼丸子送到他碗里,笑得一脸灿烂。流云看他恢复的这么快,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唐塘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偷偷瞟两眼,虽然师父从来没有露过笑容,但他敢打包票,现在那张俊脸上罕见到让他目瞪口呆的温和表情一定显示着主人心情不错!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流云见桌上就自己在夹菜,不由疑惑,朝他瞥了一眼,见他正咬着一只筷子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另一只筷子挂在手上戳进碗中,一脸的呆相,不由愣住:“怎么不吃?” “……啊?”唐塘嘴巴一张,嘴里的筷子啪嗒掉进碗里,回神,瞪直了眼努力将脸上飞速飙上来的血液压下去,装模作样地扒了口饭,强作镇定,“吃,吃什么?” “你不是爱吃红烧肉么?” “嗯嗯。”唐塘抱着饭碗拼命点头,恨不得将碗直接扣在脸上。 流云将特地吩咐厨房准备的红烧肉夹了一块过去,淡淡道:“这么油的东西你倒是吃不腻。” “吃得腻吃得腻……”唐塘一边语无伦次一边飞速地将这块号称吃得腻的肥瘦均匀的大肉毫不犹豫塞进嘴里,又疾风扫荡般迅速扫进一大口饭,鼓着腮帮子费力地嚼,眼睛快瞪成癞蛤蟆。 流云皱着眉头看他:“你慌什么?” “唔?唔有呜!”唐塘满嘴包着饭菜口齿不清地迅速摇头否认,这种条件反射的响应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听到摇铃就流口水的狗狗。 流云狐疑地看着他。 哎呦我靠!吃个饭都能这么丢人!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混蛋!对师父好色那简直就是顶着一座刀山,不光性命堪忧,还在临死之前体验一把压力山巨大! 唐塘顿时羞愧得无颜见江东父老,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脑袋钻进去再用推土机给埋起来!咳了一声,右手认真地拿筷子夹着菜,左手不自然地抬起来挠额头,默默哀叹着企图将自己快要丢光的脸挡住。 正挠的起劲,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兼温热的触感。唐塘吓一大跳,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抬起头就见到师父蹙在一起的眉峰。 “师,师父?”靠得太近,紧张得舌头都僵硬了。 流云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爪子拉开,仔细看了看他的额头:“你挠什么?” “痒!”唐塘瞪着眼一脸淡定。 流云两条锋利的眉毛聚得更紧:“难道这蛊还留着什么尚未发现的遗症……” “……不是!”唐塘迅速否认,“不痒了!已经好了!” “……”流云的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开手道,“好好吃饭。” “哦……嗯!饿死了!”唐塘迅速把脸埋进碗里。 这一顿饭吃得唐塘满头大汗,又是甜蜜又是紧张,就跟坐海盗船似的上下翻腾忐忑不安,脑子也晕晕乎乎的,晕到最后仿佛头顶有一圈金灿灿的小星星在跳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吃完饭,在东来的搀扶下左晃右摇地向自己的小院走去,东来吃力的架着人一个劲儿问是不是喝酒了,为什么他搀得比来的时候还吃力。 唐塘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师父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心情嗨得很,脚步踉跄得就跟喝了半斤红星二锅头似的。 无酒也能醉,唐塘算是登峰造极了。于是砸吧砸吧嘴,突然很想唱歌。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流云正站在院子里想着最近遇到的事,想得正入神,冷不防耳朵里突然钻进一道豪放的歌声,饶是他镇定得像尊佛似的,也忍不住眉头跳了一下。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四公子,你唱的是什么?”东来吃力问道。 “嗯?”唐塘一愣,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站站端正,“对不起对不起啊东来,压到你了吧?你松一点儿没事,我能自己走。” “你哪儿像能自己走的样子?”东来冲着他翻白眼。 “嘿嘿……我不唱了。”唐塘抱歉地笑了笑,“回去帮我磨点墨,然后你就早点去休息。” “噢!”东来也没多问,点点头道,“那我在隔壁练字,晚点来给你送热水洗澡。” “呦!你这大晚上的练什么字啊?” “不是四公子你说要磨墨嘛,我想着自己也好久没练字了,现在四公子平安无事,我心里一踏实,就突然想写了。”东来腼腆一笑,每次提到练字,青涩的脸上总会透出一丝羞涩。 “那你过来一起呗。”唐塘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我一个人也无聊。” “好!”东来顿时雀跃不已。 唐塘现在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心里特别惦记他老妈,他老觉得自己昏迷那会儿确实回去过,肯定不是幻觉,老妈好像还哭来着,怎么都不像是做梦啊。他得尽快写封信回去,不然老妈肯定担心死了。 但是又不能实话实说,报喜不报忧也要报得有水准才行啊,老妈又不是笨蛋,真是愁死人了……才写一页,唐塘就抓耳挠腮的又开始咬笔杆子。 “四公子……”东来怯怯地看着他嘴里被蹂躏的毛笔,把手伸出去小声道,“你那个又被咬烂了,换我这支吧?” “诶?”唐塘抬起头,一看东来站在桌子旁边,刷一声扑到桌上,死死盖住那张纸,“你不是趴在那儿写字的吗,怎么站起来了?不许看!” “哦,我没看。”东来挠挠头,“你要不要跟我换一支笔用用?我这支没坏呢。” 唐塘把手里的毛笔举到眼前一看,还真是丑的够可以的了,连忙对东来笑了笑:“东来真乖,来,咱俩换着用用。” 东来贼兮兮地笑了一下,跟他对调了。 没多久…… “哇!噗噗噗……”唐塘突然飙出泪花、苦着脸狂吐口水,“什么啊这是?东来你这笔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 “哦,就剩这最后两支笔,我怕四公子咬完就没得用了,所以在这支上面涂了点东西。”东来翻翻嘴皮子说得一脸坦然。 “噗啊……涂了……噗啊……什么?”唐塘脸皱的能夹死苍蝇,捞起旁边的杯子就往嘴里大灌一口水,咕噜咕噜漱了两下就要奔出去吐掉,耳朵里听到东来依旧不紧不慢的声音:“大蒜、生姜、醋、盐、辣椒……”脚下一崴漱口水倒灌了一大半进去,顿时痛苦不堪,抱着树干便是一通狂呕。 突然有手掌轻拍后背,唐塘抹了把眼角苦哈哈的泪花,痛心疾首道:“东来,你真是学坏了……你把乖巧的那个东来还给我!”说着便转过身企图掐东来的脸蛋。 不对!手伸出去没揪到东来,反而揪到了雪白的衣襟…… “啊!”唐塘吓一大跳往后退了半步才看清来人,“师……师父……” 师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流云看了他一眼,阴沉着脸扭过头看向左边。 番外小剧场 【角色乱入~节操全无~元旦小剧场】妈妈喊我们去开会 琉璃:“来来来,孩儿们,过来开个简短的家长会!扣子、八月,在吗?来帮俺分分瓜子~” 扣子、八月:踹——! 琉璃:“嘤嘤……” 小白搂住勉勉的脖子,欣喜道:“勉勉勉勉,妈妈喊我们去开会!” 勉勉在他鼻尖儿上亲了一下,一脸宠溺:“好,这就去。” 小白迅速抱住勉勉狂蹭…… 四儿眨巴眨巴眼看着师父:“师父,妈妈喊我们去开会。” 师父摸摸他的头发:“你这蛊毒才刚清除,需要休息,不去了。” “啊?”四儿垂眼,略显失落,“哦……” 师父看了他一眼,将他扶起来,淡淡道:“去吧。” 四儿立马乐颠颠笑开:“哎!” 狐王拽住青青的胳膊,腆着脸道:“青青,妈妈喊我们去开会。” 青青脸色一冷,甩开他的手瞪过去一眼:“我没妈妈,要去你去!” 狐王一脸可怜相,又去拉他的手:“好好好,没妈妈没妈妈,是孤儿院院长。青青你就当陪我嘛!走啦走啦!” 青青挣脱不开,皱着眉头骂:“烦死了你!” 狐王不以为意,喜滋滋地牵着他家青青出了房门。 琉璃翘着二郎腿噗噗噗往地上飞速吐着瓜子壳,看人都到齐了,又拈了三块薯片一起塞嘴里,吧唧吧唧道:“都来了啊,坐下坐下,咱今天也不是什么开会,就话话家常,啊!” 集体沉默。只有小白一脸兴奋,蹭到琉璃身边抱住琉璃的胳膊,好奇道:“神马是话家常啊?” “咳咳……”勉勉微笑,“小白过来,我告诉你。” 小白在琉璃怨念的目光中跑回去迅速搂住勉勉的脖子。 四儿和狐王同时羡慕地看向他们。 琉璃看着勉勉,抓起四块薯片塞嘴里,泄愤地嚼啊嚼:“我们今天来讨论讨论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 一群莫名其妙的眼神射过来。 “为娘关心你们嘛!”琉璃干笑两声,“那个……啊……就想问问,乃们的禁欲期,是多久啊?” 瞬间一片死寂。又是小白开口:“勉勉,神马是禁欲期啊?” 琉璃感动落泪:每次都是小白最配合我! 陆勉儒雅的笑了笑,眼中闪烁着略显得意的光芒:“将近三十年吧,不过已经是完成式啦!”说完凑到小白耳边这般那般的解释了一番。 小白红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兴奋道:“妈妈!我是六十年!” “咳……知道了知道了……”琉璃目光转向四儿。 四儿偷偷瞟了师父一眼,耳根瞬间浮上一层血色,手指在脑门儿上抠了抠:“嗯……那个……十……十九年……”说完又瞟了师父一眼,对上师父突然转过来的淡然目光,心里忧喜难辨,埋下头开始抠桌子。 琉璃把目光转向师父,半天没人应,最后咽了咽口水,问道:“师父呢?” 顿时两道寒气毒镖目射过来! 琉璃冷得打了个颤,干笑道:“不说算了,呵呵……呵……” “那……”琉璃目光再次一转,“青青呢?” 青青把头撇开,冷冷道:“神经病!” 琉璃咬手绢,敢怒不敢言:不孝儿…… 看了看一旁处于暴怒边缘的狐王,琉璃缩了缩脖子:“狐王乃肿么了?” 狐王鼻孔扇了会儿,猛地一拍桌,愤恨道:“你就是故意整这一局来戳我痛脚的是吧!!!你不知道我已经(哔——)了上千年了嘛!!!要不要这样刺激人啊!!!要不要啊!!!” 琉璃嘴巴里的薯片被惊掉到地上,连忙钻桌子底下捡起来宝贝似的塞嘴里,顺便躲避狐王的熊熊怒火。弱弱的声音从桌底下传上来:“呵……呵呵……乃进展太慢了……乃看看人家……” 狐王更加愤怒,单手掀桌瞬间将琉璃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指着她咆哮:“你看看我才第几章?他们一个已经完结了!一个已经30章了!我才多少?尼玛个位数还是小头的!四舍五入就被舍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琉璃被吼得半天没敢吭声,看狐王胸口一起一伏地喘了半天粗气好不容易坐下了,这才弱弱地再次开口:“人家才认识多久,一个已经搞定了,一个快要搞定了……你……你……你都追了九辈子了……” 狐王一对微微上挑的凤目瞬间眯起,阴测测道:“是八辈子……” “不对不对!”琉璃认真的扳指头开始数数,“九条尾巴用了八次,是八辈子,但是一开始青青是书生时,也算一个啊,还有还有,这次重生应该也算一个,那……那……啊!不对!不是九辈子!是十辈子了!!!” 琉璃一脸震惊地看着狐王,觉得狐王实在是弱爆了! 狐王眼中开始闪烁起极其危险的光芒:“看来,今天这一局,确实是冲着我来的了……” “不是不是!”琉璃连连摆手,“你不知道吗?你娘亲我最喜欢的就是隐忍禁欲攻啊!你忍得越久,为娘就越疼你啊!” 狐王面露不屑。 琉璃说着说着,思维开始跑偏:“哎?我是狐王的娘哎!那我就是太后娘娘哦!啊啊啊……难道我也是狐族的?狐族产美人啊!!!啊啊啊……哀家好激动啊!!!” 众人一头黑线。扣子和八月迅速跳出来拉起帘子挡住惨不忍睹的琉璃…… 于是——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