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煞雪之红梅杀 下+番外——君子九里
君子九里  发于:2014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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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两股势力

 子淳和老爹是生面孔,由他二人驾车,马车出了烟雨庄在官道上行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黄昏就到了君子堂所在的芜柳城。 “堂主,已经进城了。”子淳在帘子外小声的禀报。 林正楠挑起帘子向外探了探,路上行人如常,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嗯。”他放下窗帘重新坐好。车内四人对望了几眼,面容都有些疲倦。 子淳将车赶入城郊的一片树林,这一带没有什么住户,林子显得格外安静。天色渐晚,几个时辰后四周完全黑了下来。子淳找了一处枝桠稀疏的地方,从怀中取出一根约摸三只粗的竹筒,拉开了尾部的引线。 一声极轻的尖锐声呼啸而过,夜幕划上一道暗红色的光,于尽头蓦地收缩成一个小而亮的光点,随即很快的熄灭。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道白影一前一后窜入树林。 “师兄!”子淳兴奋的叫道。 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人喜不自禁,拉起他的手问道,“怎么样,找到堂主了吗?” 子淳点头,转身指向马车的方向,那里,林正楠四人已经下了车。 “堂主!”三人见到林正楠,神情一阵激动,纷纷跑向马车边。等看清了身后几人,又无一不惊讶的说不出话。 “尹凡、怀远、天奇。”林江书负手在身后,淡淡而笑,“你们已经长这么大了。” “堂、堂主……”尹凡三人跪倒在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您醒了……” “快起来吧。”林江书将三人扶起。 “堂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尹凡握着林江书的手,二十几岁的男人脸上依赖的神情竟像个孩子。他们大多都受过林江书的恩,有的人甚至在君子堂长大的,在他们眼里林江书与自己的生父无二。 林江书拍了拍他的手,“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正楠。”他转头叫林正楠。 林正楠会意的点头,开口询问道,“有没有被别人发现行踪?” 怀远摇了摇头正色道,“没有,最近各派对君子堂的监视都松了不少。” “松了?”林正楠疑惑。 “嗯。”天奇接过话,“大概就在半个月前,江湖上出现了两股敌对的势力,让个大派都分了心。” “两股势力。”林正楠在心里揣摩了一下。 那边天奇已继续说下去,“一股是之前就颇受猜疑的极乐谷,还有一股……”他顿了顿,有些不确信,“好像是前朝旧属。” 林正楠的心蓦地一紧,“极乐谷”三个字像一把刀剜在他的心上,把原本小心隐藏的那一角重新切开,新伤带着旧痛揪着他的心口沉沉的喘不过气。似乎从一开始,纪阕的目标就是萧天翊,而萧天翊好像也知道点什么,二人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的敌意。 “那为什么其他门派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柳杏生看了一眼失神的林正楠,替他问道。 “因为有传闻他们双方是为了《通慧集》争执不下,甚至有人认定秘籍就在他们之中一人的手上。”天奇答道。 提到《通慧集》,林正楠的眉头一蹙,他记得萧天翊确实说过他的目的也是《通慧集》,这样想来传闻倒有了几分可信。 “林堂主,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我总感觉这里不太安全啊。”他们几人说话的功夫,刘老爹一直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现在见他们几个都不说话,便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堂主,这是?”尹凡看着面生的刘老爹疑惑道。 子淳拉起爷爷的手笑道,“这是我爷爷。爷爷,这些都是我的师兄。” 刘老爹也笑开了眼,将他们三人指了一遍,“我知道,刚才听老堂主叫了,这个是尹凡,这个是怀远,这个是天奇。子淳回去之后常跟我提到你们。” “啊,爷爷!”三人亦喜亦惊,喜的是见到了自己小师弟的爷爷,惊的是怎么他的爷爷也跟着堂主他们一起回来了。 “我看刘伯说得对,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尹凡,现在带我们进堂有问题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傅如海插话道。 尹凡颇有把握的摇摇头,“没有,刚才我们三个人出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现在君子堂附近几乎没有暗哨。” 众人重新上了马车,尹凡三人在前面带路。果然如他们所言,现在君子堂竟是意外的安全。 进了君子堂,已有不少弟子在等,这些人本来都是迎接子淳的,却没想到多出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又是一番寒暄,已有弟子帮他们收拾好了房间,林正楠、林江书和傅如海各回自己原来的房间休息,柳杏生被下人请去了厢房,子淳则拉了老爹回弟子的卧房与自己同住。 聚起的人群慢慢散开,近两个月来,欢声笑语第一次将这里围绕。 稍作歇息之后,林正楠差人将尹凡叫来自己的房间。 “堂主。”尹凡在门口请示。 “进来吧。”林正楠应道。 林正楠十四岁就做了一派之主,门内不少弟子都年长他许多,比如尹凡今年就已经二十又四。尽管如此,众人待他还是毕恭毕敬,对他的尊重与林江书无异。 尹凡推门而入,林正楠起身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堂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尹凡先问道。 “我想知道这半个月来江湖上都有哪些动静。”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在子淳家养伤,虽然也问过柳杏生,但得到的回到永远是没有消息。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他明白柳杏生为了让他安心养伤,很可能故意将什么事情隐瞒了。 尹凡点点头,“这半个月来动静最大的应该是朝廷那边的人,现在整个燕京几乎都给他们占据了。” “什么?”林正楠大惊,纪阕的实力他虽然见识过,但即使他的实力再强,其他五派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占领燕京故都? “一开始他们只是暗中行动,先是潜入了废弃的皇宫将其占为己有,再慢慢的向燕京本地的民间势力渗透,而且很奇怪的是百姓的抵触情绪并不大。”尹凡接着说道。 “那其他五派就不为所动吗?”林正楠问。 尹凡道,“这就要说到极乐谷的事了。朝廷重新掌握燕京的事浮出水面之后,五大派也准备采取行动,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极乐谷先所有人一步与朝廷为敌,而朝廷那边好像也正等着他,双方大打出手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想来也奇怪,极乐谷一个行踪诡异的小派,真正出手的时候,实力却也是不容小觑的。也就是在他们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江湖中有了传言,说《通慧集》就在这两方势力之中。这样一来五大派都开始坐山观虎斗,一牵扯到《通慧集》的事情,他们就变得步步为营,谁都不想出了力让别人讨好。” “所以朝廷就钻了这个空子顺利的占据了燕京吗?”林正楠愕然。五大派的作为他早就见识过,但没想到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到了愿意助纣为虐的地步。这与被推翻的昏庸朝廷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样弃民不顾吗?也难怪燕京的百姓不抵触,到了谁的手里都是一样,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去争这种可笑的自由。 可是萧天翊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报之前纪阕三番五次要他性命的仇,还是见不惯五派的所作所为,又或者正如他自己说的也是为了《通慧集》? “堂主?”尹凡见林正楠有些失神,唤了他一声。他又问道,“堂主之前是不是和极乐谷的谷主萧天翊有些交情?” 萧天翊的名字在林正楠的脑子里轰的炸开,他抬眼不解的看向尹凡。 尹凡解释道,“其实萧天翊最近的行事有些反常。原本极乐谷做事极为低调,萧天翊本人更是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可是在朝廷有所行动之后,他不仅亲自率领人马与朝廷交手,手段更是变得心狠手辣。之前他救下堂主成了武林公敌,不少小门派趁机派出杀手暗算他,想借此出出风头,结果无一例外都被萧天翊斩死在剑下。” 林正楠的指尖微不可查的轻颤了一下,“是吗?”他轻笑道。 送走了尹凡,林正楠和衣躺倒在床榻上。 尹凡的话在他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他有些烦躁的翻过身,视线穿过窗户落在那一块四四方方的夜幕之上。今晚的夜空并不明朗,丝丝缕缕的云纠纠缠缠的遮住了漫天的星光,偶尔有一阵风撩起一角云幕露出背后暗黄暗黄的月亮。 “萧天翊。”不经意间低喃出声。 林正楠一愣,自己怎么会叫他的名字。可是眼中涌动的情绪再也压不下去,没有人的房间,没点灯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也许有些伪装可以放一放。 他抬手横在眼前,将最后一丝月光驱逐出去。 原来我一点都不懂你。 ****** 第二日饭毕,林正楠被林江书叫去房里。 “爹。”他推门而入。 桌案之上,上了些年岁的檀木箱子格外显眼,林江书正拿着方帕细心的擦拭箱子上的灰尘。 林正楠的心一颤。 林江书抬头看他,笑若秋水,“你来了。” “爹,这是?”林正楠讶异。 林江书从袖间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他,“爹欠你一个答案。”再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出了房。 林正楠立在原地,蓦地有些恍惚。就是这个箱子,儿时他不知求了林江书多少回,求他打开箱子让他看一看娘亲生前画的画,可是林江书从来不应允。今天开锁的钥匙就在自己手中,心里却隐隐的有些酸涩。沉沉的黄铜锁锁住的定是个悲伤的故事,也许还有一个男人愧疚了几十年的心。 钥匙轻转,咔嚓一声揭开岁月的封印。 檀木的浓厚纠缠着水墨的清雅之气自鼻尖萦绕,丝丝密密的扣在心里。林正楠执起最上方的一卷画轴,轻轻抽开捆缚的丝带,玉质的轴柱在手中缓缓滚动,现出画中一个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子。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娘……”,纤长的手指顺着画中人的轮廓描摹,一笔一划,像是想要将人刻在心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娘亲,想不到娘竟生的这般美丽。只可惜伊人再美,终是爱错了郎君。 “你恨他们吗?”林正楠对着画中人自言自语。 娘是自杀的,不用林江书再做过多的解释,他已经明白了一二。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不爱她,爱情郎,叫一个女子如何承受这份羞辱。只是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去评价谁,去指责谁。爹的痛苦他看在眼里,爹的幸福他也看在眼里。更重要的是,爹心中的挣扎他已能够体会。 他将画像小心放在一边,陆续解开其他的画卷,竟没有一副画的不是林江书。练功舞剑,诵诗吟词,湖畔沉思,每一个场景之外都立着一个女子的痴念。他一副一副翻看过去,手在一幅画前蓦地顿住。画中两个男子相拥而立,在月下吻得缠绵。着画的墨迹晕开了不少,应是作画之人流下的清泪吧。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只是恨也好,爱也罢,自古红颜薄命,尘缘易绝。 他将画重新收好,却发现自己无意之间漏了一卷未看。他拿起画,这一次画上画了三个人。 红梅点点映着漫天白雪纷纷,树下坐的是一个白裘红袄的女子,纤纤玉指抚弄着身前的古琴,脸上笑容浅浅。画的正中,两个青衣男子正在雪中舞剑,剑气带起地上的落花和临空的雪片,在他二人周身织起一片红白相间的纱慢。 画的一角,提着一行小字。 “二月初九,大雪。与江书、云川游断水崖,兴致忽起,抚琴与二人舞剑助兴。” 原来画的是林江书和萧云川。他将画上的人又看了几眼便重新卷好锁回了箱子。 “堂主。”门外忽然有人来报。林正楠点头示意他进来。 来人呈上一张红色的请帖,“这是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老堂主说请堂主看了之后再做决议。” 请帖?林正楠心下一惊,他们昨夜刚刚回了君子堂,今日就有人送来了请柬?想到这他不寒而栗,居然有人将他们的动向掌握的这般分毫不差。 他支走了来人,在桌案边坐下打开请帖。 “贵派掌门亲启,鄙人已于本月十七设下筵席,欲与众豪杰把酒相交,顺商讨通慧秘籍一事。如若不嫌,烦请燕京故宫一聚,恭候贵驾。”落款处写着两字,纪阕。 竟然是纪阕。 林正楠将请帖合上放入袖中收好,心中倒也没有过多的惊讶。 这个人是前朝太子,被喻泉用替身换出保得一命。如今他习得一手玄妙的掌法,多次将他们的性命捏在手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回了故都燕京。复国之心早已昭然若揭,实力更是不容小觑,此番设宴邀请各派掌门必是有所居心。只是他的话虽说的谦客有礼,然而看似无意提到的《通慧集》一事已将利欲熏心的各派掌门吃的死死的。 明知去的是鸿门宴,愿意以身涉险的想必大有人在。可惜秘籍他本就不在乎,纪阕这一步倒是算错了。 他起身走出房间,关门的时候视线落在了桌上的檀木箱子上。光线慢慢收拢,在箱子上留下一条越来越窄的光带。 手突然收住,他的视线久久的停留在箱子上,脑中一条模糊的线渐渐清晰起来。他嘭的推开门,打开箱锁取出那副舞剑图。 雄傲天死于落花飞英剑之下,然而舞得出那样剑法的,除了他和傅如海还有一个人。 “萧云川……”他有些错愕的看着画上的人。 如果萧云川已死在那场大火里,那么身为太子太傅的他很可能还教会了一个人剑法。 执画的手指不禁收紧,纪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盯上自己的。可是为什么是他呢?是想将他父皇的仇报在他身上吗?因为他是林江书的儿子?杀了雄傲天嫁祸给傅如海,又让他被武林孤立让君子堂难以在江湖立足,他还真是处心积虑。 “纪阕。”林正楠抬眼望向天空。 你算我算到这一步,我又怎能不去会会你。 ****** 念萝坝,极乐谷,同样的请帖也送到了萧天翊的手上。 “谷主,真的要去吗?”白雪垂首在卧榻旁,询问斜卧在榻上的男子。 萧天翊漫不经心的抬头,细长的眸子淡淡的扫过白雪的脸,这一眼让白雪的心落了千丈。从桃花岭回来之后这个男人就变了,变得不懂给自己留余地。他把自己逼到绝境,不惜与纪阕血战和江湖为敌,似乎一出手就想看到结果。 “你最近太急功近利了。”思忖良久,白雪还是吐出了心中的话。 萧天翊这次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低低笑出了声,“这样不好吗?早点结束这一切,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白雪的身子一顿,“这不单单是为了我……” “我知道,为了天下,为了大业。”他闭上眼不再看她,却也难掩面容的疲惫。他是真的想结束了,以前是为了别人,现在也为了他自己。结束这一切,摆脱萧天翊的身份,那样他就可以远离一些人一些事,将那个总是烦躁不安的自己驱逐出去。 当天,江湖中有些地位的门派都收到了一张请帖。人人都在臆度这位深不可测的前朝太子到底是何用意,想玩瓮中捉鳖未免也有些自视过高。通慧集又是不是在他的手里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怎样他们都要走上一遭,哪怕走的是条不归路,他们也要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过去。 于是之后的三天,燕京都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大敞,迎接来自四面八方野心勃勃却也小心翼翼的各路来客。 歌舞笙箫,美酒佳肴,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四十八章:皇城初宴 江湖规矩,受了邀进了别家的院门,之前的恩恩怨怨都必须放一放,等到出了门再各自解决。所以林正楠这一路只带了门下四五个弟子防了防路上的暗哨,倒也顺利的抵达了皇城。 林江书的功力只恢复了两三层不便前往,傅如海留在堂内打点事宜,柳杏生一再坚持跟着他一道来了燕京。 燕京多住富人,一日近末,锦枫街热闹十分,酒楼茶馆座无虚席,零摊小铺人影绰绰。街上已有官差巡视,百姓见了竟还会主动打一两声招呼。 他们的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延街缓缓得踱,林正楠挑帘向外看了看,正巧撞上一位姑娘的目光,就见那姑娘娇呼一声,羞赧的低下头。 “怎么了?”见林正楠眉头深锁,柳杏生问道。 “我原本还不相信纪阕能让燕京百姓心甘情愿的归顺于他,现在看来,这个人确实有些手段。” “哦?”柳杏生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将眉微微一挑。 林正楠接着道,“苛政虽不可取,但无度无治也不见得没有弊端。像燕京现在这样,就很好。” 柳杏生将手里的扇子倏的一收,在林正楠的头上敲了敲,“这些话在这说说就行了,要是让那些掌门听去了,定要说你与那纪阕是一伙的。” “嗯。”林正楠配合的揉揉头。 行至宫门,驾车的弟子向守卫递上请帖亮明身份,守卫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礼,连马车都没让他们下,便带着他们去歇息的宫院。 “奇怪,怎么进了宫之后都没有看到其他派的人?”子淳趴在窗口疑惑道。 林正楠也挑帘看了看,的确,进了宫之后他们和别的人走的就是两条道,走了一路下来已经看不见别派的门人。 “其他门派的人都被安排在了东北角的宫院,只有西北角这几处宫院,太子特意交代是留给林堂主住的。”守卫向他们解释。 “留给我?”林正楠不解。 守卫继续道,“太子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宵小之辈众多,只怕不守江湖规矩的大有人在,所以特意将林盟主的住处与其他门派分开,并且留了专人守卫。” 林正楠哑然,这纪阕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这样的安排确实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安排好住处,守卫告退,柳杏生一路跟着林正楠,也不急着回自己的住处。 “怎么了?”林正楠转头见他还在,有点不明所以。 柳杏生将他看了一会才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林正楠反问,“你放心,明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好歹我曾经也是个武林盟主,你对我有些信心好不好。” 柳杏生却不与他打趣,“我听守卫说,今晚的筵席,萧天翊也会来。” 笑容僵在脸上,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又神色如常,“你多虑了。”再莞尔,笑意却不深。 不再说话,他将腰间的佩剑取下放在桌上小心擦拭,柳杏生又看了他一会才施施然出了房。 天边彩云舒卷,霞光纷呈,打在剑身上也是轻软柔和,映出一对清澈的水眸。他对着那眼睛抬起嘴角,那对眼睛却了无生气。 不禁自嘲一笑,将剑推回鞘中。 ****** 转眼夜幕终降。 筵席的地点被设在明銮大殿前的朝奉台上。说来讽刺,四年前这里还是被鲜血浸泡的罗刹场,如今这些执刀的刽子手又被邀请坐在这里欣赏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华灯彩焰,管弦齐鸣,朝奉台的檐柱上挂了一圈亮红的宫灯,顺着长阶铺展开去,在最上方的主座上汇成一点。一色朱衫的宫娥窜梭来往,侍卫披甲挂刀敛首两边,好不喜庆热闹,气势宣然。 席上的座位摆的很讲究,最高一层坐的是纪阕,此时还空着。其下一层,左二右三摆了五张席位,坐的分别是天机宫、禅智寺、荀夏楼、浩气帮和锦阳府五派掌门。再下一层铺了一十二张次席,请的是地位次于六派的十二位掌门。之后便是整整百桌的流水席,坐的都是各派随行、江湖小派或者只是来凑凑热闹的无名之辈。 宴会的规模虽比不得月余之后的武林大会,但就这排面气势,较之武林大会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更何况,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派掌门竟然无一缺席,着实让席末那些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激动了一把。 “喂喂喂,我说怎么只摆了五张席位,不是有六大派吗?”流水席上,一满头刺毛打扮怪异的男子戳了戳身旁的同伴。 那同伴正看着婀娜的宫娥想入非非,听他这么问,转头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君子堂掌门现在是武林公敌吗,他还敢来这?” 那刺毛男人又道,“不对啊,我可是听说林正楠也被请来了。” 此时林正楠正站在席末进退两难。他特意比守卫通知的时间提前了一点,为的就是不想引起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一看他倒是来的最迟的。莫不成他得知的时间有误? “武林盟主林正楠,到——”礼官扯着嗓子通报了一声,霎时,整个宴会安静得只听得见抽气的声音。 林正楠捏捏袖中的手,这纪阕还真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说话功夫,已有人从主席放下红毯,金丝勾边的红毯滚滚而来一直铺到他脚下。 “林盟主,请。”礼官毕恭毕敬的侧过身为他带路。 林正楠点头致谢,踩着红毯,跟着那礼官一步步朝主席上走。人群里已有切切之声,主席上五位掌门的眼神更是虎视眈眈。 “我说这林盟主长得也太美了吧。”说话的还是刚才的刺毛男人,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正楠的侧脸,舌头都快打结了。 同伴估计是有些见识的人,连忙收起自己不经意流露出的讶色,端坐了身子,“这有什么,林正楠再美也缺了点阳刚,你没看过萧天翊,那才是人中龙凤,天生的王者霸气。” 他说这些话时,林正楠正好路过他们身边,萧天翊的名字掠过心头让他的心蓦地一颤。 “极乐谷谷主萧天翊,到——”又是一声通报,众人再一次默契的噤声,连同林正楠前一刻还在跳动的心。腿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出一步。 脚步声铿锵有力,一步步走得无波无澜,可是砸在他的心上,却掀起一波波惊涛骇浪。 “林盟主。” 脚步声在他身后收住,记忆中的声音却没有记忆中的温度。 林正楠转身,才发现他们站的这么近。肩膀几乎靠在一起,只要稍一动就能触到彼此的指尖。左胸对着左胸,那是心与心的距离,明明在目测之内却远的让人看不见尽头。 “萧谷主别来无恙。”他轻笑。 “喂……这气氛怎么怪怪的。”刺毛男人对同伴嘟哝了一声,却被那两个正主听见,淡淡投过一瞥,吓得他一下噤了声。 “萧天翊你灭我门人,今天我要替他们报仇!”二人相视之间,流水席中突然窜出一个手持双刀的男人,男子在红毯上疾驰,面目狰狞直直逼向他二人。 两把长剑同时出鞘。 萧天翊的余光轻轻扫过身旁人有些清瘦的侧脸,“不劳烦林盟主。” “嗯。”林正楠持剑的手微微一颤,又将剑收回鞘中,“萧谷主当心。” 不待他们动手,一道紫色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挡在他二人身前,紫袖一抬转眼已扣上了持刀男子的咽喉。 “啊——”男子双目暴突,声音被卡得变了调。紫衣男子朝他轻轻一笑,袖间突然鼓起一股风,顺着指尖窜入来人的身体里。 “啪、啪、啪” 那人的脊背上震起一阵烟灰,全身的骨头竟一节一节的碎成了粉末。林正楠和萧天翊的眉一皱。 “哈哈哈……”纪阕松开手里已经断了气的人,拍拍手豪迈一笑,“让二位受惊了,这等宵小怎能由二位贵客动手。” 他此言一出,蠢蠢欲动的人都骇的收回了手。这纪阕使得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纪兄做事还真是干净的很。”萧天翊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没了形的人。 “萧谷主过谦了,萧谷主做事不也是利落的很,不然别人也不会追你追到我这了。”纪阕回敬,难掩话中的讽刺。 一时之间竟有股剑拔弩张的味道。众人大气不出的注视着这两个对峙的男人,隐隐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哪知那林盟主却无意再看,自顾自转身就向主席走。萧天翊与纪阕看了他一眼,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有人失望的“嘘”了一声。 礼乐又起,将众人从这小插曲中拉回。林正楠走到主席忽然停下,萧天翊随后而至,也顿了步子。这主席上没有他们的位置。 纪阕也不解释,绕过他二人走到最高席,衣摆一甩款款入座。几个掌门估计他有意刁难,也在心中偷笑。哪只纪阕却忽然拍了拍手。 “来人,看座。” 礼官得令,抬上两张软榻,摆在纪阕左右。 他这一摆,流水席上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主席之上五位掌门倒是沉得住气,这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人,怎能在众人面前为身份地位这等身外之事与人计较。不过脸还是青了一圈,给人摆了一道的滋味并不好受。 萧天翊嘴角一勾,毫不避讳的入了座,林正楠无奈也只能跟上。 待所有人都入了座,纪阕执杯起身,朗声道,“诸位英雄,今日承蒙赏脸,不辞路途遥远来我皇城一聚,纪阕先敬各位一杯。”说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流水席上的人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听他这么一说都举起酒杯豪饮,气势顿涨,只是主席上的五派掌门并没有他们这种闲情逸致。 天机宫的肖荆生饮了面前的水酒,对纪阕抱拳道,“明人不说暗话,纪太子既然把我们叫来,一定不是为了喝酒享乐这么简单。太子既然在请帖中提到了《通慧集》一事,不如现在就与我们说说。” 他言罢,其他掌门纷纷点头称许。 纪阕抿唇一笑,“肖掌门此言差矣,这次纪阕请各位前来,就是为了与各位把酒言欢增进增进感情。想我父皇当年就是沉迷酒色,疏于听闻,才落了个国破身亡的下场,我又怎能闭塞耳路步他老人家的后尘呢?” “怎么,纪太子果然是想复辟王朝?”楚不复眼光凛冽,握杯的手不禁加重了几分力道。 “复辟不复辟又有什么意义,只要天下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们这些站在高处的人又有什么好争的呢?”纪阕举起酒杯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淡然更显得楚不复小人之心。 放下杯盏,他又将话锋一转,“各位舟车劳顿,今日我们不谈正事。来人,奏乐起舞。” 话音落下,琴瑟扬起,婀娜多姿的舞姬扭着水蛇细腰从流水席中一穿而过登上高台,舞姿曼妙引得台下众人一片叫好。只是主席之上的气氛就压抑了许多,各派掌门面色凝重,皆不言语。 萧天翊自顾自的将水酒饮了一杯又一杯,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高台上的舞姬。不小心撞翻了面前的酒壶,他放下酒杯,回首抬眸之际撞上了林正楠的目光,手不禁一滞,又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酒的辛辣在胃中肆虐,苦涩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心里。 林正楠放下手中的酒杯,杯盏空空的和他的心一样。 “林盟主有什么心事吗?”主座上,纪阕突然问道。 林正楠有些诧异的抬眸,撞上纪阕笑意盈盈的眼睛。曾经朝夕相伴的人吝啬到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你,而一个底细不明的敌人却对你笑的这样真切。林正楠勾勾嘴角,笑容有些无奈。 “让太子费心了,林某有些不胜酒力。” “这……”纪阕颇显为难,“既然如此,纪某就差人送林盟主回去休息,林盟主旅途劳顿定是累了。” “不用了。”林正楠站起身,正好也无意多留,“在下想一个人走走。” 身后的暖色与喧闹渐渐远去,他走在一片月色之下,远远看去冷冷的竟让人有些心痛。 萧天翊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晚的几杯了。仰头,闷下,烈酒灌入身体将呼之欲出的情绪重新压回心里。 第四十九章:比武切磋 昨日还极好的天气,今早竟飘起了小雨。 梳洗穿戴完毕却没什么食欲,林正楠站在回廊上望着丝丝绵绵的雨幕出神。 一声轻响,对面的门被人推开。他循声望去,那边的人也注意到了他,目光交汇,两个人都一愣。 “谷主。”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却让林正楠的心一紧。萧天翊闻声收回目光,侧过身子为门后的女子让路。白雪端了铜盆从房内退出,又回头对萧天翊粲然一笑。 “啊,林盟主。”白雪看见了林正楠,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回,“你们也住在这吗?” 林正楠回笑道,“嗯,本以为纪阕只安排了我们住在这,没想到白姑娘和萧谷主也被安排在了这里。” 他不懂纪阕这样做是何用意。那一次在桃花岭,纪阕明明看到了萧天翊吻他,他们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白雪略一点头作为回答,目光在林正楠的脸上稍作停留便端了盆匆匆退下。 “白姑娘还是这么会照顾人。”气氛有些尴尬,林正楠只能随便找些话。 对面的人已将手搭在了门上,“天凉,林盟主不要在外面站太久。”生疏的客套之后,门被轻轻关上。 ****** 明銮殿内,修葺一新的宫殿显出几分昔日的富丽堂皇。 銮座之上纪阕单手支头,闭眼假寐,像是已这样坐了一夜。 “太子你总算回来了!”门外有人呼喝了一声,未等侍卫通报就急匆匆的跑进了殿内。 纪阕睁开眼睛,轻轻扫过面带愠色的老人,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李逸孟强收起脸上的怒色,“我听说太子殿下打算把《通慧集》交给他们?” “嗯。”没有任何解释,纪阕冷冷的应了一声。 李逸孟的底线一下子崩塌,“你怎么可以把秘籍交给那帮贼人,你难道忘了先皇是死在谁的手里吗?!” 纪阕抬眼淡淡的看向他,“父皇已经死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是谁说了算。” “你!”李逸孟气结,“要是把秘籍给了他们,我们……” “李大人。”纪阕忽然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该做什么我很清楚,你不要忘了《通慧集》只是一本残卷,缺失的那一张还在我们手里,就算他们拿了秘籍又能怎样。况且……”他忽而一笑,眼神深邃,“我已经练到什么程度了你应该很清楚吧。”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嘴上不肯让步,身子还是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一抹紫影闪过,李逸孟感到喉间一紧,眼睛惊骇的睁大,“你……” “我说过了,现在是我说了算。”语气平静,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李大人对父皇的忠心我自然记着,但我更希望以后这份忠心能够用在对的人身上。”言罢手一松,将人扔在了地上。 “太傅,没事吧!”见纪阕已出了明銮殿,李逸孟的几个心腹立马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忿忿不平道,“这个人不过带来了柳贵妃的画像,李大人你何苦就认定了他是太子。现在他不把你放在眼里,我们何必再拥护他!” 李逸孟大口大口的吸着气还没有缓过来,眼中却有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者的凌厉,“管他是不是真的太子,出师有名,我们需要一个太子来统领我们。不过要是他有意阻碍我们的计划,到时候即使是顶着弑君的罪名我也要不惜一切除掉他!你们去把那个林正楠和萧天翊盯紧了,他好像十分在意这两个人。” “是!” 门外纪阕并未走远,他站在殿柱之后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抬手扶上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感觉不到皮肤的温度。 “欠你的都还给你。”他轻喃了一句,走进雨帘之中。 ****** 白日又尽,小雨绵绵丝毫不减势头,虽打不湿人的衣衫却给夏夜添了丝凉意。宫娥将宫灯一一点上,流水席已坐了不少客人,主席之上的掌门也陆陆续续的就了座。如约,今夜纪阕将给他们一个交代。 林正楠和萧天翊的位置仍被安排在纪阕两侧,只是早上一叙之后,二人连昨日的礼节客道都心照不宣的省去了,各自坐在席位上饮酒吃菜。舞姬跳完了一支又一支的舞,却依旧带不起席间的气氛。 肖荆生不耐烦的瞅了纪阕好多眼,却见那位主人今日的情绪也不大好,连带着有心思的林正楠和萧天翊,整个主席的气氛压抑的不像话。他终究忍不住提醒道,“纪太子,这酒也喝了,舞也看了,你是不是该和我们说些什么了?我们大老远跑来燕京可不是为了喝酒享乐的。” 纪阕闻言放下杯盏,拍了拍手遣散舞姬。他扫了一圈席下众人,又颇为在意的看了一眼林正楠,才道,“那纪某就说说《通慧集》的事情。”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通慧集》是纪某从君子堂拿走的。”他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几个掌门却已经摸上自己的兵器,外松内紧的戒备着。 林正楠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也有点不可思议。 “哼,既然拿的不是那么光明磊落,那还烦请太子将东西还回来。”说话的是凌云帮的新帮主鲁岳,雄傲天死后接替帮主一职。 纪阕也不应他,执起酒盏敬了各掌门一杯,“纪某一开始是有复国的心思,于是借着那日雄帮主死在君子堂,趁乱取走了通慧秘籍。不过现在,纪某真心想放下那些前仇旧恨,与各大派和平共处,共同维系天下太平。” 肖荆生冷笑一声,“话说的好听,纪太子既早得了秘籍,如今又将燕京占为己有,想和平共处的姿态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呢?” “所以纪某才将各位请来燕京一叙。”他放下杯盏,踱到众人之间,“纪某决定把《通慧集》交还给林盟主,以表纪某的诚心。” 席间又爆发出一阵议论声,知道纪阕拿了通慧集已是一惊,听到他要把秘籍还回来更是一惊。他既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夺了通慧集,大可一直隐瞒下去,现在却将真相告之众人,又这么诚恳的要把秘籍还回来,当真是有他所说的诚心? 鲁岳将剑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怒道,“哼!我不管你要把《通慧集》怎么样,但是林正楠武林盟主的身份我们凌云帮绝不承认!纪太子既然已有了将秘籍交还的诚心,交给别人不也一样!” 纪阕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迟疑道,“纪某当日从君子堂取走《通慧集》置林盟主于不义,一直对林盟主有愧,所以想借此机会弥补过去所犯的错误。但是如果各位掌门真的这么介意由林盟主接手《通慧集》,那纪某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肖荆生见纪阕有反悔之意,连忙道,“既然当日拿走秘籍的不是林盟主,雄帮主之死又不能妄下定论,林贤侄当然还是武林盟主。等到纪太子将秘籍还回,我们再按照以前的决定由武林大会选出新盟主保管秘籍,这不是很好吗?林盟主你说呢?”转眼之间,他已拿出了一副讨好的姿态询问林正楠。 林正楠撇开脸不想看他这副见风使舵的样子,只是他也搞不清纪阕的用意,他的做法怎么看都是偏向君子堂和他的。 其他几个掌门当然也明白肖荆生的用意,不管怎么样,把《通慧集》放在林正楠手里总比放在这个底细不明的前朝太子手上好,于是纷纷点头赞同。 纪阕拍了拍手,大笑道,“这样甚好甚好。把酒拿上来,我要好好敬一敬各位掌门。” 他话音落下,便有宫娥端了两排酒上来,每一边都摆了七杯酒,一边是纪阕自己饮,一边是敬给其他掌门。众人的眼神都落在那七杯酒上,心想着纪阕莫不是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 像是早就计划好的,纪阕最先走至萧天翊面前,“萧谷主,在下先敬你。” 已有人端了看好戏的样子观察萧天翊的反应,萧天翊却不做多想,起身接过杯盏。 “萧……”林正楠刚想出言阻止,萧天翊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谢太子。”他冷声道。 “林盟主,在下敬你。”说话的功夫,纪阕已执了杯站在他的面前。 林正楠抬头看他,那人的笑依旧是那么真挚。他起身接过酒水饮下,借着放酒杯的时机,低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阕回以一笑,又转身去敬其他掌门。 见萧天翊与林正楠都饮了酒,其他几位掌门也不好推辞纷纷接过酒饮了。纪阕回到主位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能够与各位掌门冰释前嫌,纪某真的很开心,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慢着!”鲁岳忽然打断他的话,“既然今天是个皆大欢喜的好日子,光是饮酒赏舞未免枯燥,在下倒是有个提议。” “哦?”纪阕挑眉看他。 鲁岳双眼如钩,在林正楠脸上狠狠刮了一下,“在座都是武林英豪,大派掌门,不如在这高台上比武切磋,也好给大家助助兴。” 他此言一出,流水席上的众人都拍手叫好。趁着势头,鲁岳接着道,“林盟主,不如你先与在下切磋一二如何?” 主席上众人如何不知鲁岳的心思,自雄傲天死在君子堂,凌云帮与君子堂便结下了梁子。现在其他几派为了《通慧集》能够回到他们手里,明摆着不愿再淌他们凌云帮的浑水,他提议比武切磋虽不能取了林正楠的性命,但好歹也向众人摆明他们凌云帮的立场,挫挫林正楠的锐气。 众人将目光投向林正楠,那个男人安静的坐在那,干净的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请。”淡淡一道,他已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又不自主的踉跄了一下。 怎么会,这种感觉。 见林正楠这副模样,几个掌门纷纷暗中提气,好在他们没有什么异样,纪阕给他们的酒并没有问题。 于是鲁岳愈发得意,“怎么了林盟主,莫不是喝了几杯已经醉了吧。” 人群里有几声嗤笑,林正楠提了口气压住四窜的灼热感,拖着剑又往前走了一步。“鲁帮主请。” “不如我来与鲁帮主切磋切磋吧。” 林正楠诧异的回头,说话的是萧天翊。可是说话的人却不看他,只是执起酒壶又为自己满了一杯。 “萧谷主的好意林某心领了。”他回过头,眸光黯淡。既然看都不愿看他,又何苦勉强帮他。 不过才走几步,身旁突然一道黑影掠过,再抬头,萧天翊已站在了高台上。 “鲁帮主,请。”萧天翊向鲁岳颌首。 鲁岳冷哼一声,对方已上了高台他也不好再推脱,只能拿了武器跟上。 第五十章:可曾真心 高台上两个人打得火热,整个筵席的气氛被推向高潮,叫好声此起彼伏。 林正楠坐在那里,体内上涌的气血仿佛堵住了双耳,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的脑子里嗡开,炸得他头痛欲裂。 百招之后,鲁岳败下阵来。萧天翊回到主座,看了一眼林正楠的状况,蹙了蹙眉,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是怎么熬到宴会结束的,林正楠推辞了纪阕差人送他回去的好意,自己寻了一条偏僻的小径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这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连宫灯都没有多少盏,他躲进假山中大口大口的喘气,夜晚阴湿,却浇不灭身体里四窜的热流。 “可恶!”一拳砸在身后的石头上,拳头软绵绵的,像打在棉花上一般,压根使不上劲。 左思右想,问题也只可能出在纪阕敬的那杯酒上,可是为什么别人喝了酒都相安无事? 天空浓云密布,连月亮都看不到。雨也不知何时停了,真是老天都要和他做对。 假山后突然有脚步声窸窣,他探出身子勉强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奈双眼模糊看不真切。想到此地不宜久留,林正楠支起身子往前探了一步,刚走出去就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正楠。”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正楠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的扣住来人的胳膊。 “杏生……”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快带我回去。” “你怎么了。”柳杏生说的很平静,根本不像个问句。林正楠倚在他怀里,身体异样的热度即使是衣料也阻挡不住。 “我……”他抬头仓促的望向柳杏生。被人下了媚药,这种话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抱着他的人还是没有动作,只是用他看不懂的眼神一寸一寸审度他的难堪。 “杏生?”林正楠又迟疑的唤了一声。 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柳杏生已吻上了他的唇,双手扣住他的后脑将他死死的摁住。林正楠猛的睁大眼睛,极力挣扎想要将柳杏生推开,可是每一次身体的摩擦就像在他满是热油的身上点一簇火,烧的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对方的舌头欺进口腔,温柔的将他的皓齿包裹,每一下都吻的小心翼翼极尽缠绵,不像萧天翊总是带着掠夺和占有的霸道。 想到萧天翊,迷离的眼神骤然清醒。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差一点陷在柳杏生的温柔里。 “杏……唔……”他扭过头想要避开柳杏生的吻,可是这种力道在他的面前根本是徒劳。 温暖的唇离开他的唇瓣,在他裸露白皙的脖子上轻啄,却又像一把刀把林正楠敏感到极点的皮肤刮的生疼。 “不要,杏生,停下来……”他几乎在求饶,他已经没有办法忍耐了,只能求柳杏生罢手。他不想错下去,不想他们两个人错下去。 柳杏生停下动作,将额头贴在林正楠的额头上,眼中跳动的分明是两簇欲望的幽火。 “我喜欢你。”他的气息不稳,说的断断续续,却还是一字不差的传到了林正楠的耳朵里。见林正楠怔愣着没有反应,他又低吟了一次,“正楠,我喜欢你。” 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林正楠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根本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杏生居然对他有那样的感情。 “不是,我们只是……”林正楠将他往后推,无奈对方却把他抱的更紧。 “小时候你总缠着我学画,有什么心事也都与我说。那个时候我真的把你当做弟弟般疼爱,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柳杏生将林正楠的头埋进自己的肩窝,“我觉得自己很卑微,很可笑,我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人,唯独你,我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只有你。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才发现看到你身边有人,看到你不再依赖我,我居然会嫉妒的像是要疯掉。我知道我这种人不配喜欢你,可是我真的喜欢,真的喜欢……” 柳杏生的身体因不安而颤抖,他没有抱得很用力,像是呵护一件挚宝,重了怕弄坏,轻了又怕弄丢。 他的话像一捧清泉浇在林正楠燥热的心上,让他濒临崩溃的身体找回一丝知觉。不是因为已经渗透到指尖的欲望有所衰减,而是因为他让他觉得心疼,让他不自觉的静下心来,只想安安静静的倚在他的怀里告诉他,我并不厌恶你,请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他环住柳杏生的腰不让他再颤抖,“你一点都不卑微不可笑,你也不用去恨,没有什么配不配,你说你喜欢我……”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眸中星光柔柔,“我也喜欢你,只是……” 话蓦地收住。 “正楠?”柳杏生轻呼,但是身上的人毫无反应。他将人从身上扶起,却见他直直的看着他身后的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十步之外立着一个男子,树荫横斜遮去了他半数的面容,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夜风鼓起他的衣袍衬出他被腰带勾勒出的好看腰身,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前相拥而立的二人,眸子沉的连一丝情绪都捕捉不到。 像是在看两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林正楠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除了眼前人冷到极点的淡漠样子再也容不下其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无意识的推开将他桎梏在怀里的柳杏生,踉跄的向着那个人走去。 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在心里一遍遍的说,可是别人听不见,也许根本不想听见。 “天翊……”他站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开口。 原来说什么放下了都是假的,看到他离开,他心碎;看到白雪在他身边,他自卑;看到他再次出现像对路人一样对他,他难过。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封在一角,轻易不敢触及,只是现在看到他误会,他前所未有的害怕。 比误会还要让他害怕的,是他的毫不在乎。 “林盟主刚才走的那么急,竟是为了这等风花雪月之事。恕萧某唐突搅了二位的兴致了。” 萧天翊笑了笑,笑容有些轻蔑, 林正楠拉住他的衣袖,“你听我说……” 手中的衣袖被不留情面的抽回。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看林盟主也忍了好久了,萧某就不打扰二人了。”说完他转过身,拂袖欲去。 那一刻行动先于思考,等林正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从背后环住了萧天翊的腰,手底下竟下了功力封住对方的穴脉不让他再走动半步。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这点程度的功力动不了对方丝毫,反而牵动了原本用来勉强压制情欲的那股内力,一时间热流蹦窜全身让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不舒适的低哼一声,他将双臂之间的人抱的更紧。都这个时候了,什么自尊,他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如果这一次他让他走,他就可能再也不会回头了。 “听我说。”他把头抵在他的背上,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萧天翊的身子蓦地顿住,原本想冲了封穴留下他与柳杏生苟且,却在听到他几乎哽咽的声音之后脚下再也挪不动分毫。忽然想到那一次,林正楠伏在他身上啜泣,他的示弱能让他的情感冲破桎梏将所有的理智驱散。 他们一个淡漠的站着,一个近乎谦卑的乞求,柳杏生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他已经得到答案了,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亲手证明了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那么以后,这个世上不需要再有柳杏生这个人了吧。他掏出怀中那把墨竹扇子,本想展开摇一摇,终是轻轻摸了几下又收回了怀中。 脚步声渐远,只剩下林正楠与萧天翊两个人。林正楠的意识已有些模糊,身体涨得仿佛要炸开,每一次不能忍受的时候他就将萧天翊抱的更紧一分。“从小到大,我都把他当成兄长一般敬重。” 他能说什么?他的感情他已经告诉了他,他以离开作为回答。现在他向他解释,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他若信他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 “他骗了你,你不怨他?”出乎意料,萧天翊问了这样一句话。 林正楠摇了摇头,“你走了之后发生过很多事。杏生他有苦衷。” 他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从柳杏生在桃花岭的柳家大宅救了他,到遇见林江书和傅如海,再到明銮殿上的种种真相。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萧天翊是否真的在意,他只是想把自己的事告诉他,或者他只是贪婪的想抱他更久一点。 他的话全部说完,萧天翊却不说话。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这让林正楠感觉很不安。他又将他抱的紧了一些,只不过力气已小若游丝。 “天翊……”禁不住喃喃一声。 萧天翊的心猛的揪了一下,环在他腰上的手不安分的摩擦着他的小腹,身后人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背上,即使隔着衣料也在他的肌肤上掀起一阵酥麻感。 他扶着他的胳膊将那个软弱无骨的人托起搂在怀里。林正楠抬起朦胧的眼睛看他,脸上媚态尽显。 “纪阕下的药?”萧天翊蹙了蹙眉,林正楠羞赧的抿起嘴。 见他这副神态,萧天翊心中暗呼一声该死,唇却已经背叛意识的擦上怀里人的脸颊,在他的领口间摩挲轻嗅。月余不曾接触的身体还是那么具有诱惑力,属于林正楠的味道充塞了他的五官,他所幸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迷离里。 细小的刺激被敏感的身体无限放大,林正楠微眯着凤眸将下巴扬起,裸露在领口外的肌肤擦过萧天翊有些干裂的唇,就像天雷勾动地火霎时间啃咬厮磨再也难舍难分。林正楠一遍一遍无意识的轻唤他的名字,鼓励他给与更多索取更多。 得不到满足的唇惩罚似的在白皙的皮肤上点上一串娇羞的红梅,舌尖滑过精巧的喉结绕过下巴滑进小巧诱人的口中。舌尖相触,身体最深处的饥渴被唤醒,林正楠轻轻咬住对方的舌头将它完全衔进自己嘴里,甜蜜的唾液将两条缠绵的小蛇浸湿,缱绻交缠不留丝毫的空隙。 萧天翊的手圈上他纤细的腰肢,顺着他的腰线来回摩挲,一条腿探进林正楠的两腿之间不徐不疾的轻顶,对他最敏感的部位反复施加刺激,林正楠的身体先是一僵随机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颤栗,两腿收紧将胯间的侵略者牢牢缠住。 可是抱着他的人突然没有了进一步动作。 不好的预感瞬时将林正楠吞没,他睁开眼,却见萧天翊低着头握着他腰间的玉佩,神情似笑非笑。 “天翊……”林正楠错愕。 萧天翊松开玉佩,嗓音清冷的让人心寒,“我送你的音哨呢?” 林正楠只是看着他说不出话。 “呵……”萧天翊冷笑了一下,松开了自己的手,“既然我们都做过决定,现在这样又是何必。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我。林正楠,你不觉得我们很恶心吗?” “怎么会……”林正楠近乎失控的摇头。 他将林正楠推出自己的怀抱,一失去支撑,那个已经没了力气的人就瘫软在地上,纠错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他撇开头不想再承受那双眼睛里的悲痛,转身往外走。 何苦呢?男子之间的感情本就被人诟病,更何况我们各自的身份是这么的水火不容。 “萧天翊,有没有哪一次,你是带着真心要我的?”身后的人突然问道。 他心下一滞,袖中的手蓦地收成拳,脚却没有停下。 真心,谁知道呢。 眼前的人越走越远,像是先前很多次只留给他一个淡漠的背影。林正楠一直坐着,连身体内欲望的叫嚣都忘了理会。 “哟,这不是林盟主吗?”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林正楠刚想回头,颈后就捱了一击,让他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五十一章:是又怎样 萧天翊停下脚步,来时的路没有张灯,此时已完全隐没在黑暗里。过往的事,眼前的人在黑色的幕布上一一展开,像一出出热闹鲜活的皮影戏,主角是他,人前光鲜亮丽,到头来不过是张连色都没有着的纸片,受人摆布操纵。 他倚在身侧的门柱上,上好的朱漆即使经历了四年的风雨也不减当年的匀泽鲜亮,宛如端着姿态的冷眼旁观者,对世间纷乱人心勾斗嗤之以鼻。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再熟悉不过,掺着火光鲜血融在他的骨子里,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背着一个朝代的命运活了整整四年。 白雪从暗影中走出,垂首在他身侧道,“谷主,您找我。” 萧天翊侧过身正面身边娇小玲珑的女人,正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帮他一步步走上复国报仇的道路。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姣好的容颜无暇的身体,可是她为了救他几乎烧伤了整条右臂,差点连命都送上。他曾经觉得这样的恩情他无以为报,他把他当成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是事实呢? “雪儿。”他执起她的右手托在手中,隔着黑纱轻轻摩挲狰狞的疤痕。白雪突然笑起来,“怎么了,你好久没有这么叫过我了。” “是吗?”萧天翊单手扶上她的脸,静静的凝视她的眼睛,白雪笑的越发甜蜜起来。 “告诉我雪儿。” “嗯?” “你和喻泉是什么关系?” 白雪的笑顿时僵在脸上,身子猛地一颤,“什么喻泉……你在说什么呀……”她勉强维持住笑容,眼神却有些绝望。 “雪儿我那么信你……”他揽过她的肩把她拥在怀里,满是温柔,“你说是你把我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你说父皇临终前嘱托你,让你告诉我一定要铭记国仇,这些我都信了。” 他缓缓抬手附上她后心的位置,怀中的人早已颤抖不已,“我醒过来,看到你的右手全是血,伤口化脓人已经虚脱了,但是你抱着我始终不肯放手。那个时候我在想,一个女人为了我舍弃了自己的身体,为了我失去了每个女人都珍视的完美,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留在我身边,我一定要为了她,哪怕不为那个气数已尽的王朝,登上这世间最高的位置拿回我的东西,然后给她最好的一切。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啊——”白雪发出一声痛呼,面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后心的位置正有一股内力源源不断的逆流进身体,给她刮骨削肉般的的疼痛。 萧天翊捏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眼神冷的一丝温度也没有,“林正楠把火场的事都告诉我了。是喻泉让你救我出去的,那个时候明銮殿还没有着火,雪儿,你的伤又是哪来的?嗯?”他拂去她额前的碎发温柔一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谷主……”泪水一滴滴压垮眼角,白雪抿着唇拼命摇头,可是萧天翊死死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挣扎。她低声哽咽道,“娘娘是我的恩人,是娘娘嘱咐我暗中助喻泉一臂之力的……” “嗯。”萧天翊淡淡的应和。 她垂下眸不敢看他的眼睛,“柳杏生是他们的孩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萧天翊的手一滞,即使他早已猜到了七八,摆在面前的事实还是让他不由的吃惊。心里忽然窜起一股火。柳杏生,从第一次见这个人,他就对他怀有芥蒂,表面上他们谦客有礼,其实二人之间的敌意早就心照不宣。不仅因为林正楠与他纠缠不清的关系,还有很多,比如这个人的眼神,这个人的笑容,总让他有一种被审视被看穿的感觉,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 这个人竟跟他流着同一个女人的血。 可笑至极! 他的手无意识的松开,白雪瘫跪在地上,面如死灰。这一天她不是没有料到过,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她还没有看到他夺回皇位,还没有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睥睨天下,她还没来得及让他爱上她。 算一算她长了他六岁。她看着他出生,看他识字习武,看他三岁识千字,六岁诵诗书,九岁便能参透众臣上表的奏章,辨得出哪是人是忠,哪些人是佞。众皇子中属他最出类拔萃,唯他独善其身半点也没有沾染上皇宫的淫糜之气。 她家里穷,爹娘养不起,将她卖给了大户人家做小姐的陪侍丫鬟。后来小姐被送入宫参选秀女,她也一同进了宫留在小姐身边服侍。很快,自家主子凭着年轻貌美受宠一时,成了后宫人人眼红的对象。 可是深宫之内岂有常盛不败之花? 不过一年她的主子就失宠,从众星捧月摔倒了遭人嘲笑的谷底。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还没怒放就已凋谢,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那一年她不过六岁的年纪,主子薨了,她们这些随侍的丫鬟没了靠山到处被人欺负,尤其她年纪小被欺负的更甚。 好在她遇到了贵人。那一年贵妃柳素素怀了身孕,年近六十的皇帝老来得子,高兴的将万千宠爱都给予了这个幸运的女人。他将宫中几千宫娥都交与她挑选,只要她看上,哪怕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她也可以招去身边使唤。 然而柳素素放着那么多有经验的宫女不挑,偏偏挑上了她。那一天她站在一群宫女当中,几天没吃饭饿得连站都站不稳,柳素素坐在高高的銮驾上一眼就看到了她,把她拉到身边问长问短,再后来就收了她做宫人。 之后很多人都说贵妃娘娘要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丫头做宫人,分明就是做秀给别人看。可是柳素素对她的好只有她知道。 她看得出来柳素素一直有心事,她时常屏退旁人只留她一个人在身边说话,有一次柳素素偷喝了酒,醉的神智不清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啜泣,还与她说了很多话。柳素素告诉她,她爱着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孩子。这要是在宫中传开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可是她替她守住了这个秘密,她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深得龙宠的贵妃娘娘整日郁郁寡欢。 太子十岁那年,柳素素得了一场重病,弥留之际,她获得了皇上的恩准请一位宫外享有盛誉的画师入宫给她做一副画。柳素素偷偷的将一个锦盒交到她手里,告诉她那个画师就是她爱的男人,只要看到锦盒他一定会来。后来画师真的入了宫,一副肖像竟画了整整一天。期间她随其他宫女陪同,她看到娘娘一整日都在笑,似乎将在这宫中拖欠了十多年的笑都还清了。 画师走的那个晚上娘娘就安静的去了,她陪在她身边,竟头一次没有为死亡感到多少悲伤。临终前,柳素素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太子,可是她觉得太子比她想象的坚强的多。他甚至没有哭,只是在柳素素的床边坐了一天一夜,末了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寝宫。 又过了四年,天下大乱,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其他太监宫女为找门路逃命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她不会离开这里,只要太子一日不走,她便会留在这里一日。她没想过她还能再见到那日的画师,有传闻说他做完画就被皇帝秘密处理了。那个画师找到她,开口便要她助他救太子出宫。 白雪跪在地上半响也没有说话。萧天翊蹙起眉俯视地上的女人,“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被这一声打断回忆,白雪抬起头有点茫然的看着他,颇有点恍如隔世的味道。她扶上自己烧伤的右手,荒诞的回忆让她不自主的自嘲一笑。“我自己烧的。” 萧天翊面色一沉。 仿佛一瞬间看透了一切,白雪变得洒脱起来,“我想让你感激我,我想刺激你。喻泉让我带你远离纷争,可是我不想,我觉得你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你应该夺回这一切,你应该把所有的人踩在脚下!”白雪说着神情激动起来,目光灼灼的仰望身前的男人。这是她看上的男人,不会错! “啪——”一记耳光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她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萧天翊冷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呢?” “你怎么会不想要!你是天之骄子,这就是你的命!”白雪反驳道。 “命?”萧天翊笑了起来,有点凄凉,“我的命由我自己做过主吗?” 白雪愕然。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陌生。在她心里他应该是强势的,有野心的,和她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他在怨她,怨她替他选错了一条路。“那你想要什么?”她问道。 萧天翊沉默,他蹲下身来扶上白雪的脸,“我要什么还重要吗?你们已经逼我走到这一步了,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我是前朝太子又怎样?复了国又怎样?趋炎附势、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些永远是权利场的中心。六大派推翻了朝廷,可是之后呢,为了一本秘籍为了武林盟主的位置,还不是斗得你死我活?朝廷和江湖不过是两个不同的存在形式,换了哪一个实质都不会变。所以,为什么还要逼我回到那些斗争的漩涡里,将历史一遍又一遍的重演呢? 白雪与他对视,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要林正楠?” 萧天翊的手蓦地一颤,林正楠的名字像一只手将他的心狠狠的捏了一下。白雪平静的看着他,宛如一个审视者想要洞悉他的内心。 他垂下眸从眼底笑开,“是又怎样,都结束了。” 他亲手结束的。 第五十二章:虎落平阳 皇宫西北角,一处无人居住的寝宫。 三个男人围坐在桌边,饶有兴致的欣赏被吊在床边的林正楠,脸上尽是猥琐下流。 “妈的,老四怎么去这么久。”他们中年纪最大的突然一脚踹开身边的凳子,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鬼鬼祟祟的推门进来,把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往桌上一摊,露出一堆瓶瓶罐罐。“来了来了,这可都是些宝贝。”进来的便是老四,他放下东西后,搓了搓手对另外三人嘿嘿一笑。 先前那人冲他小腿肚上踹了一脚,“少给老子得瑟,有什么宝贝给咱亮亮。” 老四揉着腿肚子痛叫了几嗓子,倒也不怒,拉了张凳子让自己坐下。他拿起一个黑色的瓶子说道,“这个叫‘吐真言’,吃下去之后,人一点防备都没有,什么真话都往外吐。” “真的假的,有这么邪乎吗?”另外一人从他手里接过瓶子,看样子像是他们中的二把手。 年纪最大的那个将瓶子抢过来,腾的一下站起来,“真的假的,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走到林正楠身边,掰开他的嘴,塞了一颗药丸进去。另外三人都围了过来,大气不出的观察林正楠的动静。 林正楠的眼睛被他们蒙住了,还没有醒过来,药吃下去半响,他突然极轻的哼了一声,身子不安的扭动了几下,看的四个人一阵兴奋。 “老大老大,好像有用了!”老四压低嗓子,捣了捣老大的胳膊。老大把他一瞪,转过头继续观察林正楠。只见他伏在林正楠耳边问道,“林盟主,上个月睡过几个姑娘啊。” 另外三人一通憋笑。 “没有……”林正楠含含糊糊的回答。 “妈的,还真有用!”老三来了兴致,把大腿一拍,也要凑过来问话。“林盟主,你一个月没睡姑娘,是不是都用手自己解决了啊,爽不爽?” “才不会那样……”林正楠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那副咬唇的样子看的四人一愣。 老大在老三的脑门子上狠狠一抽,怒道,“尽在这扯鸡巴淡,不会问点正经的吗?”老三不敢顶撞他,捂住被打的地方气哄哄的退到一边,心想还不是你起的头。 老大并不理会他,只听他突然沉下声来问道,“林正楠,雄傲天是不是你们君子堂的人杀的。”另外三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严肃起来,都噤了声等林正楠回答。 “不是。”林正楠答。 “妈的,叫你说谎!”没等众人反应,老二一巴掌抽在了林正楠脸上,一瞬间抽出一个大血印子。“我他妈今天打死你!”又一只手扬起,另外几人里忙将他拦住。 “二哥你冷静点!”老四劝阻。老二哪个听他的,眼里噙着泪花又要下手,老大只能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给我像点样子,老帮主的仇我们谁到想报。现在人在我们手上,玩死玩不死都是我们说了算,你几下就把他打死,是想便宜他吗?!” “那你要怎么办!”老二吼了一嗓子,之后竟捂住脸哭了起来,“老帮主对我们有恩,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不能……” 老大口气也软了下来,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几个哪个没受过帮主的恩,这次能让林正楠落在我们手里,那是老天开眼啊。老四,”他转头面向老四,“还有什么东西,都拿来让这小子尝尝。” 老四本来在抹眼角,得了老大的令便立马跑回桌边又拿过来四个瓶子,他抽了抽鼻子道,“这个是封内力的,这个是让人痛不欲生的,这个是让人产生幻觉的,这个是……” “管他什么,”老二一手夺过全部的药瓶,往手上倒了十几颗药丸,二话不说悉数塞进了林正楠嘴里,“老子吃死他!” 另外三人阻止不及,心里虽有些忐忑,也不好再说什么,闭了嘴在一边看着。刚才那一巴掌已把林正楠扇醒过来,他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捆着,眼睛被人蒙上什么都看不见。 “你们是什么人?”他沙哑着嗓音问道。 “什么人?”老二冷笑几声,“你不是刚刚见过我们主子吗?” “主子?”林正楠疑惑。 老二捏起他的下巴,讪笑道,“可不是吗,我们主子就是萧天翊啊,他说他刚刚对林盟主有些失礼,让我们好好照顾照顾盟主大人。”他特意加重了“照顾”二字,听的林正楠一阵恶寒。 “是吗?萧谷主还真是礼数周全。”他附和道,心里却不相信。一来这不是萧天翊的行事作风,二来这人毫不避讳的揭了自己的底,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他还想说几句,身体里突然窜出一股异样感,让他不受控制的恐惧起来。 老二看出他脸上惊恐的神色,笑的越发得意起来,“怎么,林盟主,对我们的照顾还满意吗?” “你给我吃了什么……嗯……”林正楠闷哼一声,全身的力量被一点点的抽离身体,他沉下气想要提内力抵抗,却发现腹下像被隔了一层东西,怎么也提不上来。“你……”让人丧失理智的疼痛从每一处关节里渗出来,像是千万只蚂蚁附在他骨头上啃噬,将他的血肉嚼碎嚼烂吞进肚里。 他垂下头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老二所幸扯下他的眼罩,玩味的欣赏此刻他痛苦扭曲的表情。林正楠抬起头想要看清这些人,可是涣散的瞳孔只能捕捉到三四个模糊的影子,怎么也看不正切。他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朦朦胧胧像是和他隔了一个时空,只有自己的喘息声被无限放大,将他的耳膜震的生疼。 “萧天翊……”林正楠无意识的呻吟出来。 “老大,他刚才叫的是萧天翊?”老四疑惑道,他以为自己没听真切,没想到其他三人也同样是一脸诧异。 老二眼珠子一转,回到桌边拿来一开始用的那个黑瓷瓶。“问问不就知道了。” 又喂林正楠吃了几个“吐真言”的药丸,老二开始问话。“你和萧天翊是什么关系?” 林正楠茫然的抬头,其实他根本没听清老二的话,只因“萧天翊”三个模糊的音节让他本能的做出反应。眼前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萧天翊又是谁? “救我……”心里顿时又了一丝喜悦与希望,他极力的扭动身子,扯得捆在手腕上的铁链一通作响。“好难受……”他死抿住惨白的唇,已经使不出一丝力气,然而身前的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嘲讽般的审视他。 “哈哈,老大你看,还真有点事。”老二夸张的大笑起来。 老大撇过头去,不屑的冷哼一声。 “二哥,你看他是不是把你当成萧天翊了呀!”老三也来了兴致,把手贴在林正楠眼前晃了晃,林正楠却只是盯着老二,口中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二闻言回过头把林正楠仔细看了一番,发现他确实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睛里希望与绝望交织,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一个鬼主意。 “正楠。”他贴上林正楠的身子,将嘴巴凑到他耳根,凭着以往玩姑娘的经验,故意在他耳垂上喷了几口热气,柔声的唤了一句。 林正楠的身体猛的一震,颤栗一波接一波的爆发,带着锁链不停的轻响。 “哈哈,还真是!”老二猥琐的笑了起来,勾起林正楠的下巴道,“难受是吗?是不是想要了,是就跪下来求大爷,大爷一定干的你欲仙欲死!” 林正楠的眼神涣散,理智在各种药力的作用下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催使他行动。他低着头不住的喘息,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捏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上。 “啪——”老二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呸,真是个下作东西!不知道给人玩过多少回了!”他嫌恶的抽回自己的手,又在林正楠红肿的右脸上蹭了两下。“老四,你这些药真他妈邪行,能把人捣腾成这副爹妈不认的样子。” 老四闻言得意起来,“那可不是,这些都是我私藏的宝贝啊。你娘的一次给他吃这么多,真心疼我了。” 老二回过头啐了他一口,“你心疼什么,这些东西你还想留着自己吃吗?” “什么自己吃!”老四辩驳道,“你刚才给他吃的最后一种药可是百媚销魂丹,这玩意给那些窑子里的娘么喂一颗,保管她们把自己扒光了往你身上扑。我平时难得才拿出来用一次,你小子倒好,一下子给他灌下去三四颗,真他妈浪费!” “哎呀,那还真是个好东西。”老二把大腿一拍,懊恼道。“喂,我说这林正楠不会给咱们弄死吧?我可是听说吃了这玩意要是憋着不发泄可是会闹出人命的。”老二说着竟怕起来。虽然他们之前放了通狠话,但真要在纪阕的地盘上把堂堂武林盟主羞辱致死,这罪名他们可是担不起的。 另外几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心悸起来。“你个王八羔子,拿什么春药灌他!现在难道还要我们去弄几个姑娘给他爽吗?老子自己还没爽呢?!”老大迁怒到老四身上,把他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老四丢了这么多宝贝,本就有些不舒心,听老大把错都怪哉他头上,更不乐意了,“这能怪我吗?!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就把药给他喂下去了!不想让他爽是吧!不想让他操娘么是吧?!那就找男人干他啊!反正看他这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干了。” 老二闻言眼睛忽的一亮,伸手就去解林正楠的锁链。 “你干嘛?”老四拦他。 老二狡黠的眨眨眼,“让他爽!”说罢把桌上的东西推至一边,提着林正楠的衣领把人扔到桌子上,又把他的手脚重新绑在四个桌腿上,让他上身趴在桌面上,双腿大叉的站着。 “你不会是想……”老大诧异道,说话的功夫,老二已一把扯下林正楠的裤子一直褪到小腿。 另外三人惊讶的张大嘴巴,“二、二哥,你、你、你会玩男人?”老四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下半身的凉意让林正楠不安的闷哼了一声,他扭动了几下膝盖,从大腿根部一直裸露到小腿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惹得四个男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老二暗骂了一句,一把捏住他的臀瓣狠狠揉了两下。“呸,我才不稀罕玩这副给人操烂的身子。老四你去,上南风馆找两个小倌来,我们也好欣赏欣赏林正楠被人干爽的贱样。” “这……给人发现了不好吧。”老四咋舌。 老二阴险的一笑,“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说你是极乐谷的人,是萧谷主要找小倌伺候伺候我们的武林盟主。到时候被查出来也落不到我们头上,难不成萧天翊还忍心他的小情人的丑事被传出去,搞得人人皆知吗?” 老四一听觉得有道理,会意的一笑,拔腿就往门口走。经过林正楠身边他玩心忽起,蹲下身把头凑到林正楠跟前将他两腿间的家伙好好欣赏了一番,感慨道,“你们说这林正楠长得好看也就算了,这皮肤真他娘的比姑娘还水灵,就连人家这老二,”他把手探了进去,腿间的高处用力搓了两下,下流的笑道,“也他妈的比咱们的好看。” “快滚吧你!”老二作势要踢他,他连忙矮了头一躲,嘿笑两声跑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一再羞辱 入夜,两个穿红黛绿样貌俊俏的小倌一前一后过了朝阳门进了皇宫。绿衣的小倌许是走不动了,赖在原地一边揉小腿肚子一边冲前面带头的老四嚷嚷,“喂,我说这到底还有多远啊?我小青长这么大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再怎么说我大小也算是魅生楼里的一块牌,你们家主子也不知道雇顶轿子来抬人么?” 老四正做贼心虚,听不得他嚷嚷,连忙赔了笑脸讨好道,“我的小祖宗你行行好少说两句,这前面就到了。我家主子你还不知道吗?那可是极乐谷萧天翊啊,极乐谷那是出了名的销金窟,你把这差事做好了,好处自少不了你的!” 小青撇过头哼了一声,“谁稀罕你那点臭钱,我呀,要不是听说萧天翊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想一睹他的容貌,我才懒得跟你跑这么大老远呢!” “哎,是是是,小青爷您担待着点担待着点。”老四点头哈腰道。 三人又沿着错综的小径七拐八拐绕了许久,小青终是不耐烦了,“不去了不去了,我的腿都要断了!”说罢气呼呼的往一旁的石头上一坐,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小青爷,我叫您爷了,您赶快起来吧。”老四又讨饶,只是小青哪个理他,好奇的四处打量起来。“咦,你看那是谁?”他向后探出身子,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问道。老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张脸顿时吓的血色全无。 “喂,那是谁?”小青转过头又问了一遍,却见老四一步步往后退,也不回答他转身拔腿就跑。“喂,那谁,你跑什么呀!我们不认得路啊!”小青连忙站起来一阵跺脚,老四只是一个劲的埋了头跑,转眼就没了影。 “什么人呀这是!”小青又骂了几句,瞪了一眼缩在一旁闷不作声的红衣小倌,无奈的叹了口气。谁叫人家是新人呢,这个时候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上。 他们不认得路,就算放下这莫名其妙的生意不做了,也得找到路回去。眼下也只能问那个杵在亭子里的人。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那人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他提了衣摆往凉亭走去。“咳……公子。”小青叫了一声。那人不动。 “公子?”他提了嗓门又叫了一次。那人还是不动。 这下他又怒了,几步绕到他跟前,刚抬眼想要开口骂人,就被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吓得噤了声。 “那个……”他怯生生的开口,趁机把人打量了一番,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喜色。“公子!是你呀,哈哈,我就知道我们有缘,这不又让我见到你了!” 萧天翊心情本就不好,正嫌此人聒噪准备出手封了他的喉穴,却受小青这句话一提醒,忽而也觉得这人是有一二分眼熟。 小青见萧天翊紧绷的脸有些松动,又欣喜了几分,“公子还记得我吗?上次在魅生楼,可是我帮公子向那群官兵打的圆场。你不知道我被那人打的地方现在还疼呢!” 萧天翊见他话带娇羞,有意诱惑,厌恶的蹙起了眉。他想到那次和林正楠被人追杀,万般无奈躲进一处南风馆,还中了催情香做了那事……那时,好像是见过这个人来着。 “公子,小青好想你啊……”小青声音媚了起来,身子也开始发软,有意无意的往萧天翊身上靠。 “滚。”萧天翊冷冷吐出一字。 小青纵使轻浮惯了,也不免觉得被萧天翊看低了。他气极也不是好惹的,把衣袍一甩就要发飙。“哼!我跟你说,你不稀罕我自有人稀罕。我这次就是被萧天翊看上了,他专门点我过去服侍。萧天翊你知道是谁吗?人家可是极乐谷的谷主,比你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你说谁?”萧天翊抬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青以为他被自己气到,面上得意起来,“萧天翊啊,就是……”没等他说完,萧天翊已扼住了他的脖子,面色阴沉的像是要动杀手。 “你……没人家好看也不要杀人啊……” “带你来的是什么人?”萧天翊毫不理会他没有意义的话。 “我、我、我也不知道,他就说是极乐谷的人,得了萧天翊的命令找两个小倌去伺候什么武林盟主……”小青见他真的动了气,也不敢再造次。 “武林盟主?”萧天翊诧异,面色一凛冷声问道“那人呢?” “往、往那边跑了……” 另一边,兄弟三人迟迟不见老四回来,百无聊赖又打起了戏弄林正楠的心思。老三是四人中最老实的,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把目光从林正楠雪白的大腿上移开,对另外二人问道,“你们说这男人干男人爽不爽?”老大瞟了他一眼,“我们又没玩过,难不成你想自己试试 ?”老三脸红了红,又闷了声。 “唉唉唉。”老二捅了捅自家三弟的胳膊,“你别说,咱还真能玩一玩。” “怎么玩?”老三迫不及待的问道。其实盯着林正楠的身子瞅了半天,他早就有反应了,听老二这么一说,一下子没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老三笑的颇为意味深长,拉着他站了起来,“把裤子脱了。” “啊?” “叫你脱你就脱!”老二将他往桌边死命一推,见他还犹犹豫豫的,不由分说一把拉下了他的裤子。 “二、二哥……”老二捂住自己的下面,脸涨的通红。 老二并不理会他,他俯身在林正楠耳边,轻轻的唤道,“正楠,是不是很想要我啊?” 林正楠哼了几声,吃力的睁开眼睛。 “你看这是什么……”老二对老三使了个颜色,淫笑道,“三弟,人家想要呢,还不把你的小弟给人家尝尝。” “啊……不不好吧……”老三迟疑。 “少他妈废话!”老二扯住林正楠的头发强行将他的脸仰起,不耐烦的催促道,“你来不来,不来我来了。” “来来来……”老三应声。 “唔……”庞大的异物突然将嘴撑开,臊臭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林正楠挣扎着扭动脖子。老二对他的反抗极为不满,在他光洁的臀瓣上狠狠一拍,“妈的给老子舔。” 林正楠吃痛,身子疼的一阵颤栗。才稍稍有些适应的身体被刺激的重新兴奋起来,他微眯起眼睛,舌头在异物与口腔的缝隙中小心的蠕动起来,战战兢兢的摩挲起男人肮脏的欲望。 “啊……好……好爽……”老三痴醉的喘息,他扣住林正楠的后脑勺,把自己的欲望埋得更深了几分。 “啊……二哥……这林正楠的嘴真了得,一点都不比那些娘么差,啊……”老三完全陷入情欲中。 老二蹲下身子贴近林正楠的脸,问道,“正楠,喜不喜欢啊?” 林正楠扭动脖子,死命的做着抵抗,眼里早已水光一片。那样子让老二心里直痒痒,一下子竟也硬了。“我说你快点了事,等会也让我干几下子。” 只是老三哪里听的进他的话,林正楠的舌头已经满足不了他被挑起的欲望,他按住林正楠的头,在那张娇嫩的嘴里疯狂的进出,每一下都抵上他的喉咙口才肯拔出来。 唇角被磨出了血,林正楠死死抠住桌腿,指节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大、大哥,不好了……”门一下子被推开,老四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什么不好了?”老二站起身,不满的皱眉,“去了这么久,让你找的小倌呢?” 老四上气不接下气道,“别、别管什么小倌了,我看见萧天翊了!” “什么?!”老大也惊了,“你被萧天翊发现了?!” “没、没有……我看他站在亭子里发呆,我、我怕……就跑回来了……”老四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我呸!你个没用的东西,他没看见你你跑什么?!你瞧瞧自己这点出息!”老二嗤道。 老四此时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丢人。谁叫他在最紧张的时候偏偏撞上萧天翊呢?看见那个人死气沉沉的杵在那,他不知怎的就怕起来,想也没想就丢下人跑了。 老大毕竟是老大,虽然是虚惊一场,他还是不免警惕起来。他瞅了瞅门口,又瞅了瞅被折磨的没了人样的林正楠,对老三呵道,“他娘的你快点把你那家伙拔出来,今个也玩够了,收拾收拾撤了!” “啊……啊……啊……再、再等会……”老三仰起头粗喘,显然还没尽兴,听老大一催抽搐的动作又快了些。“啊、啊、啊……”他高喊着,身子忽的往前一顶,瞬间又软了下来。“爽、太爽了!”他撑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老大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快走快走!” “要去哪?”鬼魅般阴冷的声音突然飘进屋子,四人一愣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第五十四章:一生一世 “萧、萧天翊……”老大惊恐的看着走进屋子里的人,一步一步的向后退,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我听说你们帮我找了小倌。嗯?人呢?”萧天翊含笑逼视着地上的人。 “萧天翊!你要敢动我们,我就杀了他!”一直站在桌子边的老二忽然从腰后抽出刀,刀锋一转架在林正楠的脖子上,看样子是准备孤注一掷。 萧天翊闻声望过去,只一眼就愣住了。 “咳咳咳……”残留在嘴里的浊液呛进喉咙,林正楠剧烈的咳嗽。好像能感应到身后人的目光,他扭过头看向萧天翊的方向,不确定的叫道,“天翊……” 萧天翊的心猛的一颤,眼中怒气喷涌,仿佛能将人剥皮抽骨。“滚……”他说的咬牙切齿,拳头在身后紧紧捏成拳,强忍着想要把这些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老大,快走……”见他妥协,老二连忙抽回刀,拉过还没来得及提裤子的老三,和兄弟三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屋子。 “咳咳咳……”林正楠不住的咳嗽,白色的浊液顺着嘴角溢出,扎进萧天翊的眼里,格外刺目。 萧天翊撇过脸,催动真气震断了他手脚上的锁链,林正楠身子一软滑倒在地上。 “中了个媚药就让他们弄成这样子?”萧天翊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地上的人衣衫不整,红肿一片的右脸上五个指印依稀可见,还有嘴角渗出的白浊液体……萧天翊越看越气愤,心里的火烧的他恨不得再甩地上的人两巴掌,好让他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地上的人伸出手拉住他衣衫的下摆,“天翊,真的是你……” 萧天翊抽出自己的衣服,林正楠是疯了吗?居然还能笑出来。 “林正楠,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他蹲下身,猛的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起来,林正楠却还是对着他痴痴的笑。 “我就知道那是吃药后的幻觉,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你……还好,我没把想说的话对他说……”林正楠呢喃的说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什么药,什么幻觉?”萧天翊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下意识的四处一扫就看见了被堆在一边的瓶瓶罐罐,心中大骇。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天翊……”林正楠倚在他胸口,语不成声,“扔掉音哨是我不对,可是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我以为你厌恶我,我以为你觉得我恶心……” 心脏感到一阵阵被碾压般的痛苦,萧天翊无言以对,任由林正楠拽着他的衣襟勉强维持站姿。 “我真的看不起我自己……”林正楠将头抵在他的胸前,不安的缩起肩膀,“你说的对,从一开始就是我的身体在渴求你。被你压在身下我居然会有感觉,哈哈,怎么可以这样,我是男人啊……”他抬起头望着萧天翊的眼睛,苦笑道,“我是男人……” “白雪她不一样,她是女人,会照顾你对你好。可是我居然会嫉妒,你知道吗我居然会嫉妒。从那次看到她坐在你腿上,看到她从你房里出来……心里好难受……”也许是“吐真言”的药效未散,也许是出于自己本能的意志,林正楠将深藏在心里的话一一道出,他看着萧天翊,甚至没有发现眼泪已经无声的连成了线。 “你何苦……”萧天翊魔怔般的抬手抚上他眼角,指尖冰冰凉凉的触感刺进心里,一片酸涩。 林正楠低下头抿住唇,执拗的摇了摇头,“是啊,我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个样子……我何苦对你念念不不忘。明明知道这样不对,明明已经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可是我还是会去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这是老天在惩罚我,我曾经那样不齿爹和傅先生的关系,看不起他们的感情,现在却轮到我了。好讽刺……我还不如他们……”揪住萧天翊衣襟的手紧了紧,“至少,他们能够一生一世的在一起。” 一生一世的在一起。 一句话八个字生生砸在萧天翊的心上。 一生一世在一起,原来你是这样希望的吗?不是贪恋肉体的愉悦,不是迷惑于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而是想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心莫名的慌了。 明明对方只是在哭诉而不是向他要一个承诺,他却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无法开口。更让他惊讶的是,对于这种轻易就说出口的近乎妄想的话,他竟然不会感到厌恶,相反的,倒是有几分动摇。 在一起。 一生一世。 可能吗? 虽然一切错不在你,可终究是你爹逼死了我的父皇,哪怕真正下手杀了他的是喻泉。 但这样的理由足够我拥你入怀,对你许下那个要用一生来丈量的诺言吗? 他低下头凝视怀里瑟瑟发抖的人。 你真的比我勇敢,你能面对你自己的心,而我不能。 想到这他苦笑了一下,伸手环住了林正楠的腰。 怀里的人诧异的抬头,眼里有希望一闪而过。 萧天翊朝他勾起嘴角,笑的意味不明,他把他轻轻抱起放在桌子上,沙哑低沉的声音自喉间溢出,“最后一次。” 林正楠愣在原地,刚刚明白过来,萧天翊的气息已经压了上来。他下意识的抬手抵在他胸前,手腕却被用力的反扣住。 “看看你自己的脉象。”萧天翊压着他的脉搏,将他的手拉到他的眼前,指尖下的脉搏大乱虚空的探不见底。“他们到底给你吃了多少媚药?”他蹙起眉,怒气滔天。 难以想象手底下的这副身子在遭什么样的罪,他竟然在这种极尽隐忍的状态下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 林正楠慌乱的转过脸。萧天翊的一句话将他强行压在腹下的冲动猛的唤醒,热浪翻江倒海般涌向四肢百骸,蚕食鲸吞他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分理智。与自己相贴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温热,让他忍不住的想靠近,想拥他一起投进欲望的炼狱中,与他一起承受身体里撕裂般的痛苦。 触手的肌肤烫的惊人,萧天翊捏住怀中人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面对自己,不过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就引得林正楠一阵颤栗。怀中的人脸颊通红,桃目含春,双唇微启着呼出支离破碎的灼热气息。心又不受控制的乱了,他不再多想,将头埋下咬住那对蛊惑人心的唇瓣。 “嗯……唔……”林正楠的眼睛在黑暗里倏的睁大,被逼得节节败退的理智慌乱的稳住阵脚,潮水般袭来的自我厌恶感与羞耻感将他瞬间淹没。 “放开……唔……放开我……”他手脚并用激烈的挣扎,力气却抵不过萧天翊分毫,感觉到滑腻的舌头撬开自己的紧抿的唇瓣,林正楠心下一狠咬了下去。 “嗯……”萧天翊闷哼一声,直起身子离开林正楠的唇,被咬破的唇瓣汨出几颗鲜红的血珠,渗着丝丝寒气。 林正楠缩起身子,背过脸不敢看他。“我不要……”声音颤抖的让人心碎,“不要你的施舍。” “你想死吗?”萧天翊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冷的问道。 林正楠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你说了别再错下去的。别再逼你自己做厌恶的事,我受不起……” 静的宛若凝固的屋子里窜入一股清寒的风,虚掩的门扉吱吱呀呀一下一下轻叩在上了年岁的门槛上,应和着屋内二人心尖的震颤。 “嗯。”良久,萧天翊淡淡的应了一声。 林正楠闭上眼睛,将那些叫嚣的情绪悉数掩盖,“你走吧。” 这一次,换我推开你。 身子徒然一轻,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正楠诧异的睁开眼,失去重心让他本能的伸手环住萧天翊的脖子,“你!”腋下突然传来一阵酥麻,萧天翊竟然点了他的穴。 “你要干什么?”他慌的问道。萧天翊却不应他,抱着他绕过屏风径直向床边走去。他将林正楠放在床边,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落了些灰尘的床榻上。“算我欠你的。”他在林正楠身前蹲下。 “什么……”林正楠喃喃道。 萧天翊没有回答他,低下头为他脱去靴子,然后将手伸向了他的腰带。 林正楠惊道,“我说了我不需要!” “你让我看着你死吗?”萧天翊抬起头望着林正楠眼中的抵触,“这是我欠你的,不是在逼自己做厌恶的事。我不会动你,一旦帮你散去药效我就停手。”他不再多说,挑开林正楠的衣襟,将他的外衫退至手肘,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寒冷的空气将灼热的身体包裹,林正楠蓦地一僵,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细碎的吻落上他的脖子,没有温度亦没有感情,身子被向后推倒,他躺在沾满萧天翊气息的外衫上,像是落在他的怀抱里,满满的都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萧天翊紧贴着林正楠侧身躺下,从背后将人锁入怀中,手绕过腋下轻抚过每一处已为他所熟悉的敏感点。身前人倚在他的臂弯里,眼睛空洞洞的凝望轩窗外的夜景,没有陷入情欲中的混沌,倒像是个没有思想的人偶,失去灵魂只余空壳。 萧天翊叹了口气,低下头吻上那对灰暗的眸子,随即伸手曲起林正楠的一条腿,手探入两腿之间小心搓揉。 林正楠轻呼了一声,细小的动作被萧天翊看在眼里,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替林正楠将积淤在身体中的欲望悉数发泄出来。 手湿了一次又一次,怀里身体的灼热终于一点点的褪去,萧天翊放慢了手上的速度,微不可查的挪了挪自己的身体,离林正楠远了一点。腹下早已有了感觉,胀痛叫嚣,但他不会动他分毫。 林正楠细碎的微喘,倦意袭来,梦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有那么点不真切。“别再给我希望了……”他梦呓般的低诉着,沉沉睡去。 萧天翊坐起身,端详起身边人的睡颜,被压在侧脸下的衣襟已湿了一大片。见到自己以后,这个本来挑着君子堂甚至全武林重担的男人,竟流了这么多眼泪。 “对不起……”他俯下身吻上他的眼角,苦涩的眼泪沾上唇瓣滑进嘴里,在心尖漫开一片酸涩。“若有来生,我们在一起吧。” 不久之后,他极后悔说了这句话,但放至一生他庆幸万分。 第五十五章:杀人灭口 林正楠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头沉的抬不动,脚却轻得像踩在棉花里一般。他撑着额角颓坐在床边,半响才记起发生过的事。先是莫名其妙的中了媚药,然后被萧天翊撞见自己与柳杏生在一起,接着又被人抓去下了药,再然后……他猛的抬起头环顾四周,自己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身子也被清洗过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昨夜受到的羞辱一件件跃回脑中,但是现在,他的心思只在一个人身上。 “萧天翊。”他猛的站起来,却不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竟又重新跌坐了回去。他摸向耳后,那里似乎还留有那人湿濡的气息。 他说,若有来生,他们可以在一起。 原来他竟和自己一样动了真心。 林正楠深吸一口气,再顾不得身体的不适,踉跄着走至门边,却被人先他一步开了门。 “堂主……”刘子淳脸上的焦急还未来得及收去,见到林正楠他先是一愣,又很快道,“堂主你快去明銮殿看看吧,萧谷主他抓了凌云帮的人,正闹着呢!” 他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夜见萧天翊把昏迷不醒的林正楠送回来,他也不敢多问。可就过了一夜,事情又一件接一件的来了。 他心里急只得把脚一跺,“总之你快去看看吧!” 林正楠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件事定与昨夜那件事脱不了干系,于是别了子淳就要往明銮殿那边去,可才走了几步又被子淳叫住。 “对了堂主,柳先生他走了。”子淳看着林正楠脸上的神色,说得小心翼翼。接着又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他面前,“柳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他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堂主的事还没有。希望堂主能够看清自己的心,如果可以就去争取。” 林正楠闻言接过东西,一愣。 他的事情结束了,自己的事情还没有。 是吗? 这是你的意思吗? 杏生。 对不起,我拒绝了你的感情。但是谢谢你,能够成全我。 他将东西收进怀里,对子淳一笑,转身向明銮殿的方向走去。 刘子淳站在原地,有点恍惚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是有多久了?没见堂主那样笑过了。虽然他弄不懂堂主、萧天翊、柳杏生之间的关系,但不管怎样只要林正楠能开心,他便满足了。 ****** 此时,明銮殿上却是另一种气氛。 纪阕坐在昔日的皇座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在他之下,锦阳府、天机宫、禅智寺、荀夏楼四派掌门正注视着殿中对立的另二人,暗自思忖。 “萧天翊,你当真不放人?”鲁岳将长剑直指萧天翊,气急败坏道。 萧天翊却不看他,瞥了一眼跪在身边被五花大绑的了四人,冷冷一笑。剑锋一一划过四人的脖子,像是随便一用力就准备取了这几人的性命。 老四见他完全不把自家帮主放在眼里,心里一下没底了,忙哭嚎道,“帮主!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萧天翊他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凌云帮啊!”他自作聪明的把问题扯到整个帮的荣誉上。 鲁岳倒真的中招,面上更气了几分,对着萧天翊呵道,“萧天翊!你平白无故抓了我帮众,到底还把不把江湖道义放在眼里了?!” “江湖道义?”萧天翊冷冷的撇过去,这一眼竟叫鲁岳胆寒几分,持剑的手蓦地一抖。萧天翊道,“这几个人以我的名义去魅生楼讨小倌,坏我名声,这便是鲁帮主口中的江湖道义吗?” 鲁岳闻言面上一红,他没想到他的手下真落了点把柄在萧天翊手上,可是即使这样这四人也罪不至死。 “帮主,我们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我们完全是为了给老帮主报仇啊!林正……”老二大吼,话未说完,脖子上忽然渗出一条越来越长的血痕,脑袋往前一耷拉竟从脖子上掉了下来,一路滚到了鲁岳脚边,脸上还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大喊的神情,竟是还未察觉到萧天翊动手就已人头落地了。 “老二!”、“二哥!”应着其他兄弟三人的哀嚎,另外几个掌门也是一惊,连一直事不关己喝着茶水的纪阕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饶有兴趣的关注起事情的发展。 “萧天翊!”鲁岳暴怒,持剑的手青筋突起,怒不可遏,“你!” 萧天翊嘴角一扬,仿佛刚刚沾了一手血腥的不是他,挑衅道,“这就是不重江湖道义的下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萧谷主也是慈悲之人,还请存的几分善念宽恕了这些人吧……”玄空闭上眼睛,转动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哦?是吗?不过我今天还真没带什么善念出门。”萧天翊笑道。 兄弟三人都受了不小的刺激,反正看样子今天是在劫难逃了,老大“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骂道,“萧天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江湖道义!你杀我二弟不就是为了掩盖你和林……” “嘭——”又是一声响,老大的头直直掉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呢?”萧天翊转过身,宛若恶鬼罗刹。他在老四的衣服上蹭去剑身的血,冷声问道,“哪一个先来?” “别别别杀我……”老四瘫在地上手脚并用着往后面爬,老三则一个劲的给萧天翊磕头讨饶,“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杀我们……”他算是看出来了,提到林正楠的名字就得死。 “萧天翊,你是想喝我们整个凌云帮为敌吗?!”鲁岳的眼睛被地上两个血淋淋的头颅映的鲜红。应着他这句话,明銮殿外忽然人声嘈杂,一群手持武器的人顷刻间闯了进来,将萧天翊团团围住。 “是又怎样?”萧天翊答道,仿佛看不见那些只与自己一丈相隔的兵刃。 “萧天翊你杀我帮人,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人群里有人带头喊了一声,其他人受他感染,把兵器在地上敲的一阵作响,看阵势不将萧天翊碎尸万段誓不罢休。鲁岳在一旁笑的颇为得意。可不待多时,又一批人闯了进来。他们脚步整齐划一不似先前这帮乌合之众,再看穿着打扮都是纪阕的人。 这些人进来之后又将先前那批人围住,人数却是多了整整一倍。 纪阕这时候从皇座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踱到鲁岳面前,笑道,“鲁帮主何时埋伏了这么多人?你放这么多人在我明銮殿上,究竟是对萧谷主不满呢,还是对纪某有意见呢?” 鲁岳闻言脸上一阵红白。 他任帮主不足一月,行事极为小心,这次未防不测暗中安排了不少人马随行。若不是被萧天翊逼得咽不下这口气,他也不会这么轻举妄动,反倒落了纪阕的口舌。“哼,萧天翊在太子你眼皮子地下杀了人,太子还想包庇他不成?”他将袖子往身后一甩,掩饰自己的心虚。 “哈哈哈,鲁帮主这是什么话。”纪阕道,“在下虽然一直敬重萧谷主的为人,不过是非公道面前还是要讲个理字的。萧谷主与鲁帮主手下这四人究竟谁是谁非,纪某也不好妄加评论。不过二位有什么恩恩怨怨还是等除了我燕京的城门在解决吧,这里客人这么多,不要搅了大家的兴致。如果纪某没记错的话,这也是江湖规矩不是吗?” 鲁岳本就理亏,被他这么一说一口气堵在心里,只得挥手将帮众遣了出去。“那我就给纪太子一个面子,萧天翊,城外恭候大驾!”说罢一抱拳就往门外走。 “帮主,救救我们啊!”老三老四见鲁岳帮他二人忘了,连忙叫住他。 鲁岳收住步子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要不是这几个人做事不动脑子叫人抓住把柄,他怎么会被纪阕羞辱,想到这还真想把他们二人丢下,再不管他们死活,可谁叫他是帮主呢?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纪太子,怎么说我的人死在你的地界上也不好,是不是能请太子开口向萧谷主讨个人情呢?”他说的极不情愿。 “杀人的事自然不能再有。不过在下看你这两个手下倒也挺机灵的,我这正好又缺两个人手。纪某厚个脸想将这二人讨来留在身边,不知鲁帮主意下如何?”纪阕道,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鲁岳也有些诧异,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管这件事,对这二人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他对纪阕点了个头算是应允,便出了明銮殿。 老三老四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完全不懂纪阕的用意。但好在这样一来,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于是二人爬到纪阕脚边,感恩戴德的磕头道谢。 “你什么意思?”萧天翊看着地上两个人,冷声质问纪阕。 他不信纪阕是那种计较什么“扰人兴致”,又或者是顾忌江湖规矩的人,唯恐天下不乱才是他的作风。刚才出手阻止明明是帮了他,现在却又将这二人护下,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纪阕只是笑而不答。 那二人趴在地上将头都磕破了,也没见纪阕有叫他们停下的意思。老四偷偷抬头瞥了一眼面前的主,却发现他和萧天翊两个人正用眼神对峙,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冷得没有表情。他咋咋舌,拉住还在猛磕的老三,乖乖的跪在一边噤了声。 原本的磕头声突然没了,纪阕和萧天翊纷纷往那二人身上一扫,这才结束了无声的对峙。纪阕转过身,对另外四位掌门抱拳道,“为了这等事惊扰了几位掌门,纪某很是过意不去。还请几位掌门先回去好好休息,今晚纪某定当设宴赔罪。 肖荆生冷笑一声,“赔罪就不用了。我们这几日喝也喝够了,吃也吃饱了。还请纪太子早些把昨日应我们的那件事兑现了,我们也好早点回去不再叨扰。” 纪阕怎会不知道这些掌门惦记着秘籍,怕是昨日一提要把《通慧集》交给林正楠,这几个人一夜都没睡好。他笑道,“这是一定。来人。”侍卫应声附耳过去,得了命令后匆匆退下,不多久便取来一只机关盒呈了上来。 “在下左思右想,觉得诸位与林盟主还有些误会没有解开,这《通慧集》交给林盟主保管几位怕是不能安心。”他说着从盒中取出一物。 “通慧集!”肖荆生惊道,纪阕手里拿的正是丢失了月余的秘籍。 纪阕点头,“在下权衡了一下,与其把秘籍交给林盟主搞得人心惶惶,不如将它交给几位掌门保管,应当更为稳妥。” 四个掌门愕然。挣了抢了四年多的秘籍这样轻易到手,换了谁都不敢相信,这里面是不是有诈? 肖荆生利欲熏心哪顾得了这些,连忙从纪阕手中接过东西。纪阕虽然没说交给他们中的哪一个,但落在谁手上也比落在纪阕与林正楠手上好。现在他们几个掌门都在这,任纪阕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难得纪太子考虑得这么周全。太子这份心意我们定不会忘记。”他边拿还不忘说一二句场面话。 秘籍到手,再留无意,四人别了纪阕与萧天翊便匆匆出了明銮殿,商量秘籍的事去了。 “怎么,萧谷主还不走吗?”纪阕目送着四人出去,转头对一旁的萧天翊笑道。 萧天翊只是蹙着眉将他审视了一番。秘籍落在谁手上他并不在乎,反正迟早要抢过来。只是他不明白纪阕大费周章做这些事是为什么。想来问也问不出实话,他对纪阕抱了个拳,也出了殿。 纪阕一直看着萧天翊走出门外。 他嘴角浮起一抹笑,倒是有几分自嘲的味道。“来人。”他唤道,两名侍卫上前领命。“把这两个人拖下去,割掉舌头,砍去手脚。其余的你们看着办。” “是!” 老三、老四傻在当场。 第五十六章:不想来生 萧天翊下了明銮殿,就见刚刚出去的四位掌门与鲁岳将一人拥在中间,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林正楠。 原来林正楠刚赶到明銮殿,就与鲁岳撞了个正着。鲁岳本就受了气,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禁迁怒到林正楠身上。他虽不至于在殿前对林正楠动手,但也着实纠缠了一番。 后来四个掌门得了秘籍出来,见了林正楠,也都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毕竟纪阕最先许了将秘籍交给他保管。纪阕虽改了主意,他们却不免要对林正楠客客气气的解释一番。他们昨日为了秘籍委曲求全,在众人面前重新承认了林正楠武林盟主的身份,现在秘籍转了一圈又落回他们手里,想来不觉被纪阕戏弄了一番,倒是叫林正楠平白落了好处。 林正楠本就无心听他们多言,见到萧天翊出来,立刻撇下众人迎了上去。萧天翊看了眼一旁不解的几位掌门,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谢谢。”他笑的很真挚,“我不会让凌云帮的人动你分毫,事情因我而起,我……” “林盟主的话在下不是很明白。凌云帮的人要动我便来,与林盟主有何干系?”萧天翊有些恼了,昨日已下定决心和林正楠断清干系,但想了一夜觉得留着那四人终是不妥,于是才抓了人,一来替林正楠斩了麻烦,二来自己也可以清静耳根。可是林正楠是怎么回事?不但没有丝毫的失落,还一个劲的将他好不容易掩盖的事往身上揽? 林正楠见他恼了,笑得更深,“何苦等来生。”他说的很小声,只有萧天翊听见。 他以前一直怕,怕他的感情是单方面的。对这种有违伦常的断袖之情,他背的小心翼翼,所以一旦被推开便不敢上前,直到他得了一个承诺,哪怕这个承诺许的是来生。 一边几个掌门被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云里雾里,但林正楠那句“事情因我而起”他们听的是真真切切。他们早就觉得萧天翊今天的举动有点小题大做,这样一看背后还真是隐藏了点什么。几个人心下明了了几分,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萧天翊被林正楠的话戳中要害。没想到自己昨夜动情道出的那句话竟被他听到了,而且这一句话似乎给了他鼓励? 他心里一阵气闷,又不好在人前发作,不再接林正楠的话,一挥袖子转身走了。 林正楠自然跟上。 萧天翊一直走回自己的住处,他走的极快,林正楠体力尚未恢复跟的有些吃力,但终是咬了牙一路跟了过来。萧天翊抬手就要关门,发现林正楠还站在门边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了。“我的话还没说清楚吗?”他将声音压得沉沉的,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说清楚了,你说我们在一起。”林正楠笑。 萧天翊又恼了,心却是虚的。他不再搭理他,推了门就要关上,林正楠却先他一步跨进门里将他顺势往后一推,又抬脚把门勾上。 “喂……”萧天翊有些失措,转眼已被林正楠压在了墙上。 现在这算什么?被强吻?萧天翊僵在原地毫无对策。虽然这不是林正楠第一次主动吻他,但这一次的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林正楠怎么一边吻还一边偷笑呢?而且什么时候他吻得这么深了? 他越是没有反应,林正楠便吻得越发得逞,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攀上了他的脖子,而另一只手则不安分的捏住他胸前一点挑逗性的揉捏。萧天翊本就强忍了一夜,现在更是受不了这种挑弄,身体瞬间有了反应。 “你干什么!”理智终是占了上风,他一把将林正楠推开,脸早已通红一片。他本是恼怒的,但看了林正楠一眼之后便别扭的背过脸去。被窥探了心思,又被强吻,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 林正楠收了笑,认真的看着萧天翊的眼睛。闪烁不定的眸子里有愤怒,有情欲,还有他想找的——动摇。也许一直就在哪里,只是他自卑的不曾发现。 “天翊。”他唤道,从怀中取出一样举到身前,“我不想等来生。” 萧天翊一愣,林正楠手里拿的坠子小巧别致,在阳光下微光流转,正是儿时他赠与他的那枚音哨。“你不是扔了吗?”他问道,口气缓和了不少。 林正楠摇摇头,“杏生帮我找回来的。”说完下意的移开自己的视线。萧天翊对柳杏生有成见他是知道的。“你别再怨他了,他已经走了。他真的是……为了我好。” “他当然是为了你好。”萧天翊立起身子,笑得有几分讥诮,“我累了,林盟主请回吧。”说罢就往门口走,示意送客。林正楠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听我把话说完。”林正楠正视他的眼睛。 “以前我迷惑过为什么我会对一个男人产生感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是我的身体先于我的心记住了你。那个时候我看不起自己,竟然可以拿感情伪饰那种丑陋的欲望。所以那次我在桃花岭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只是固执的想让自己相信,相信我不是那么不堪的人,我不是因为欲望才迷失了自己的心。”他自嘲一笑,“结果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你却走了。” 萧天翊站着,没说话。 那一次在桃花岭,林正楠不计后果自虐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也就是那一次让他怕了。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可以为了眼前的人动摇的不成样子。 他害怕,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但没想到他们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身体的记忆可以消失,但刻在心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深。其实我们之间的羁绊何止只有肉体上的纠缠不清呢。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他摇了摇手中的音哨,“你有没有想好拿什么跟我换?” 萧天翊哑然。 “你救过我多少次,真的算不过来了。我遭人陷害,被人追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你。一个人单打独斗了四年,我以为我已经变坚强了,到头来还是轻易的依赖上了你。我真傻啊,如果真的只是记住了你的身体,那么呆在你身边那种安心的感觉算什么,被你误会时的恐慌算什么,看到你和白雪在一起……那种心都空掉的感觉又算什么,一次次的,连我自己都看不懂了。” “你呢?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吗?”林正楠放下双臂向萧天翊走近了一步,“我替你回答吧。你看到我和杏生在一起,你会不快。看到我不好好照顾自己,你会生气。我受伤,你一定会来救我,还有这一次,我被人羞辱,你替我掩盖一切,哪怕要与一个帮为敌。你敢说你做这一切不是出于自己的心吗?” “别说了。”萧天翊打断他。 对于自己的感情他从来没有多想,或许是他不敢去多想。林正楠的话将他强行蒙在心上的那一层纱扯得粉碎,让他看清那颗跳动着的心里头,原来早就被一个人占得满满的。没有防备,避之不及,原来面对赤裸裸的自己竟会让人如此恐惧。 “你到底在怕什么?”林正楠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衣襟中。见对方只是身体一僵并没有抵抗,他稍稍安心,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如果你不能接受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我不会怨你。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明白了爹和傅先生的感情,我又有什么资格逼你去接受呢。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我可以等。你不是说要拿东西把音哨换回去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天翊……”他吻上萧天翊的左胸,“拿你的心来换吧。” 拿心,去换吗? 萧天翊低下头看向左心的位置。那轻轻的一吻像带着重量压在他心上,将他全部的感官都吸了过去,每一个细微的感触都被放大,连同心的震颤,撩拨着每一根不安敏感的神经。 林正楠极轻的哼了一声,刚刚来回赶路身体极为勉强,此时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脚软的使不出半分力。 “怎么了?”萧天翊察觉到林正楠的异样,连忙托住他软下去的身子,只见他面色发白神情疲倦,这才响起他身子还未大好。他眉头一蹙,抬脚勾过一张椅子坐下,将林正楠抱在自己腿上。伸手探了探脉搏发现没什么大碍,安了心道,“休息会吧。” 林正楠缓过一口气,勾勾唇笑得很是得意,“你果真紧张我。” 萧天翊气结,但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就摆在眼前,辩驳无力,只得抿了唇将视线投向一边。林正楠轻笑了声,将头倚在他的肩上,鼻尖贴着萧天翊的脖子,伴着平稳的呼吸轻嗅他的味道。 他真的倦了,想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睡上一觉。一切等醒来之后再说吧。 就这么静默不语了很久,耳边传来林正楠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萧天翊这才侧过脸看向林正楠安稳的睡颜。 之前有多少次了,醒来看到这个人睡在自己身边,也是现在这副安心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睡的一点防备都没有,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将心交给他了,他相信自己不会害他。 没有害过他吗?萧天翊想了想。自己不是在君子堂用落花飞英剑杀了雄傲天吗?他的剑法是萧云川教的,从小苦练,模仿林正楠和傅如海自不在话下。 雄傲天对《通慧集》虎视眈眈于他是个障碍,而且此人头脑简单易受挑拨,他不过放出了残页在傅如海身上的消息,他就信以为真,很好的给林正楠制造了乱子。但他没想到纪阕却趁这档子盗走了秘籍,最终逼得五派与林正楠反目,自己又出手救了他,从此纠葛不断。 想到这萧天翊苦笑了下,当初何苦救他呢,明明想要他的命,那个时候却不想看他就那么死了。总觉得留着他还有利用价值,还能想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到头来竟把自己搭了进去。 除此之外呢?还做过什么事?计划中的事一件件被打乱,倒是自己成了他的护卫,出生入死救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想着想着不觉好气,报的什么仇,尽做了些赔本的买卖。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怀中人被惊了梦,喃喃了几声也没醒。萧天翊叹了口气将人抱回床上,又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去开门。 刚一开门,他的脸就阴沉了下去。 “萧谷主这么不想见到在下吗?”纪阕站在门口,看着一脸阴郁的萧天翊,笑的有些无奈。身后跟着的侍卫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托着两个檀木盒子。 萧天翊不悦道,“太子有什么事吗?” 纪阕探身看了眼床上的人,收了脸上的不正经,正色道,“萧谷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五十七章:人皮面具 来到一处较为隐秘的院落,纪阕屏退下旁人,伸手挑开了桌上两只盒子。 “人皮面具?”萧天翊惑道。 纪阕将盒子重新掩上,人皮面具只有江湖一顶一的易容高手才做的出来,保存必得小心万分。 他略一点头,“是给萧谷主准备的。” “给我?” “嗯,凌云帮的人已在燕京城外摆下阵势,萧谷主只身前往太过危险。”纪阕道。 萧天翊挑了挑眉。纪阕这是什么意思,担心他的安危?他一人虽然难敌凌云帮几百帮众,但自保脱身足矣。手下已回极乐谷调遣人马,区区一个凌云帮根本不足为惧。况且他的安危什么时候轮到纪阕来关心了?还是说他此举意在侮辱,想让他堂堂一派之主不战而逃做鼠辈之资?可是他犯得着吗,一张人皮面具可不是这么容易到手的。 况且。 “还有一张呢?”先挑摆在眼前的问。 纪阕扶上另一只盒子,指尖顺着盒面的花纹来回摩挲,眉宇间的温柔让人觉得他不像在摸一只盒子,倒像是在摸一个人的脸。“这是给林盟主的。” “正……林盟主?”萧天翊有意改了称呼。 纪阕停下手中的动作,向欲盖弥彰的人一笑,那一笑仿佛已将对方看穿。 萧天翊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那样的笑似曾相识,极其厌恶。 纪阕接着道,“难道萧谷主不准备和林盟主一起走吗?” “我不太懂太子这句话的意思。” “太子?”纪阕笑开,“萧谷主还真是沉得住气。看我扮你扮了这么久,你心里就一点不快都没有吗?” 他此话一出,萧天翊脚下三步逼上,杀气暴涨,转眼间一把长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早就觉得此人不简单,但没想到他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从头到尾,自己就一直在他的圈套里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纪阕毫无还手的意思,气定神闲道,“别急,我会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天翊敛眉不语,揣测着纪阕的意图。正想着,虎口突然一阵剧痛,长剑竟被生生震脱了手,可是纪阕根本只是站着没动。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见纪阕周身气流不稳,似是只凭真气就震开了他手中的剑。 他自认功力不浅,但这样与纪阕一比就另当别论了。略一思索,他突然惊骇道,“你练了《通慧集》?” 萧天翊从小习的内功是萧云川教的,与林正楠习得那一套虽不能说是毫无区别,但也师出同宗,算得上是六大派上乘内功之一。 内功和外招不同。外招将就克制,以招克招,每一势都是先人智慧与经验的累积,分得出精、妙、绝、玄。而内功的作用在于打通周身静脉,将潜藏在身体里的能力完全激发,根本还是在人。江湖上的内功种类派别繁多,心法自成一家。萧天翊的内功已臻化境,却还与纪阕悬殊至此,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纪阕练了反其道而行可谓离经叛道的江湖遗宝《通慧集》。 纪阕拍了拍手,故作赞许,“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萧谷主。” “残页在你手上?”他挑起地上的剑握在手中,又觉得实力悬殊至此也没有再出手的意义,于是扯了扯嘴角又将剑收回鞘中。 纪阕道,“在不在无妨,我只是想喝你谈个条件。” “条件?”萧天翊的眉蹙得更深。 纪阕将桌上两个盒子推向他,“我要萧天翊和林正楠从这个世上消失。” 萧天翊看了一眼盒子,已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我们带上这两个人皮面具?” 纪阕道,“是。我要你带他走,别再管这里的是是非非。” “为什么?”萧天翊不懂。 纪阕只是挑起一抹笑,“难道你们不想吗?放下一切,只有彼此。”他望向被框在在四方高墙之内天空,任其宽广无垠,在这里也毫无自由可言。 萧天翊一愣,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这个人竟将他看得透透的。 离开,他不是没有想过,尤其在因林正楠动摇之后。可是这简简单单的二字做起来谈何容易。 “你到底是谁?”他看着纪阕的侧脸,良久只问出这句话。 纪阕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他,淡淡的一瞥没有算计,没有审视,倒有几分看向自己的同情。他抬手至自己咽喉,两指稍一用力,只听“呲啦”一声,一张人皮面具被应声撕下。 “是你。”知道真相,却没有过多的惊讶。 这个人多少次想取他性命,却又处处对林正楠手下留情。还有那些看向他的眼神,意味不明的敌意,以及那种让他烦躁的笑,这一切未免太熟悉。只是想不到,那个武功底子薄弱的画师竟修得了通慧内功。 “看来你早就怀疑过是我。”柳杏生道。没有了面具压在喉间的外力,他的声音恢复如常。“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想怎么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我们离开?”萧天翊反问。 “没有为什么,我们在谈一个条件,这是在交换。”柳杏生道。 “哦?”萧天翊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那么我答应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 “我可以替你守江山。”柳杏生回答的理所当然。 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萧天翊哂笑道,“我放下一切不再与你争斗,还要将江山拱手让之。柳杏生,你觉得我凭什么答应你?” 柳杏生对他的讥讽不以为意,“因为我们流着同一个女人的血。” “所以呢?你便觉得你有资格取代我?”眼神冷下一分。 “取代你?”柳杏生笑,“我取代的了吗?如果我真的可以取代你,我早就带上这两张人皮面具和正楠离开了,才不会像你这样畏畏缩缩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我的心?”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你总是拿所谓的责任来麻痹自己。你要报仇,你要复国,你不能止步于那些恩恩怨怨,儿女情长,你更不能倾心于仇人的儿子。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正楠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是林江书也没有做错什么。你只不过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幌子,你根本就是在掩饰,你不敢承认你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胡说!”内心慌乱一片。 “我胡说?好啊,现在我替你接过那些责任,六派我来灭,你的国我来复,你不想做的事我统统接过来。可是你敢吗,你敢就这样放下一切带他吗?你不敢!没有责任和复仇的掩护,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萧天翊怔在原地,这些话宛若一记火辣辣的耳光,重重扇在他脸上。“我凭什么相信你。”他有些颓然的说道,“难道我要相信你是为了我好?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兄长了吧。” “哈哈哈……”柳杏生大笑,“兄长?那个女人养的是你,不是我。你放心,我和你一样厌恶这份血缘。只不过刚好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当年六大派陷我爹于不义,这个仇我早就想报了。至于太子的位置,既然你不喜欢,就让喜欢的人来做吧。”他顿了顿,笑道,“现在我就是你,而你可以是任何人。” 任何人。 好诱人的身份。 不用再做不喜欢的事,不用生来就被冠上不喜欢的头衔,可以是任何人。 萧天翊看着眼前的男人,“你喜欢做太子?” “喜欢吗?”柳杏生凝视手中撕下的面具,“一开始是想报复,杀了你夺走你的一切。可最后我还是输了,输了最重要的东西。披着这层皮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吧,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柳杏生,我有权利,不会再被任何人看不起。”他捏紧了手中的面具。 “你……要把他让给我?”萧天翊问的有些迟疑。 “不是我让给你,从一开始就是他选择了你。”柳杏生道,眼神忽而凛冽,“如果他选择的是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然后再带他走。” “你这么恨我,倒是可以为了他留我一命。”话里竟有几分自嘲。 柳杏生看了他一眼,“我和你不同,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他,我从来就很清楚他对我而言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要是我不答应呢?”听了这些话,心里隐隐的有些不痛快。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话音在此蓦然收住,两个男人相互对望,神色竟有些相似。 临走的时候,萧天翊突然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答应你?所以你才把秘籍交给了那帮人。” 柳杏生已把面具重新带好,只是用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回了他淡淡一笑。 有的时候,别人比你更懂自己。 第五十八章:只要有你 别过柳杏生,萧天翊往自己房间走。没走几步,一个黑影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谷主。”白雪敛首而跪。 萧天翊淡淡的瞥过去。 见男人没有反应,白雪将头埋得更深,“白雪自知所做之事无法得到谷主原谅,但是还请谷主三思,切不可受柳杏生挑拨,就忘了我们筹备这么多年的大计。” “大计?”萧天翊挑眉,难掩嘲讽。“你倒是说说我们的大计是什么?” 白雪一愣,又颔首道,“自然是复国。” “哦?”萧天翊蹲下身来,“那柳杏生替我复国有何不可?” 白雪仓促抬头,“怎么可以,他不过是个……” “是个身份低贱的画师?”萧天翊伸手拍拍她的脸,“可是他练了通慧功,比我们强,雪儿你说我又能怎样?” 白雪将这话细细一琢磨,脸上忽现欣喜,“谷主是不是还有妙计,现在答应他只是做权宜之想?” 萧天翊盯着她笑意浓盛的眼睛,忽而一笑,“不是。” “谷主……”白雪的笑瞬间敛去。 萧天翊缓缓起了身,“我会带他走,不会再让他参与这些是非纷扰。” 白雪拉住他的衣摆,神色几近乞讨,“那复国怎么办,你真的要把江山让给那个柳杏生吗?就算柳杏生没有二心,可是李逸孟呢?你明明知道他私欲太重!” “我当然不会让那个人只手遮天。”萧天翊淡淡道,抽回自己的衣摆。 “哈哈……”白雪一愣,过了会竟笑出来,“你又要复国,又想要林正楠?你觉得他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他会原谅你?” 萧天翊低下头,白雪的笑极为刺眼,却将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真相砸在他脸上。“不管最后他要如何,也是我对不起他在先。” “那雪儿呢?谷主承诺给雪儿的都忘了吗?你不是说重掌天下时要娶雪儿为妻的吗?”她低垂着头坐在那,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话。 她为他安排了一切,一步步让他走到今天的处境,可是最终不过是将他推向了另一个人。 萧天翊不再看她,转身而去。 “他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白雪在他身后低喃。 “也许吧。” ****** 走的太急,呼吸都有点乱了。 抬手,推门。 阳光倾泻而入,呆坐在床边的人倏的扬起头。欣喜盖去了眼底沉着的失落。 “怎么不多睡会?”萧天翊柔声道。 “不困。”林正楠摇了摇头,笑道,“你去哪了?” 萧天翊关上门,在他身边坐下,毫无征兆的揽过他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去了结一些事情。”他把脸埋进他的发间,阖上了眼,“正楠……” “嗯?” “我们一起走可好,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好。”几乎脱口而出。 萧天翊微愣,将他推出怀里,眉目间有些不确信,“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林正楠答得理所当然。 “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林正楠木讷的摇摇头。 “好。”萧天翊抱住他,“你什么都不用问,都不要管,跟着你的心就好。以后不会再有萧天翊这个人,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通慧集》纪阕已给了其他掌门,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为难君子堂。” “哈哈……”倚在肩上的人突然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你倒是都替我想好了。” “我……”萧天翊微赧,正欲辩驳,林正楠却收了笑将他抱紧,“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也为我放下了很多。天翊,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他看向他,极为认真,“这样我就可以用一生来回报你了。” 一生。 我们也终于有了说“一生”的资格了。 真好。 心里暖成一片,连眼睛都笑意浓浓。相拥的身子紧贴,传递着彼此的心跳与热度。 “好啊,贤弟既然这么想报答为兄,不如……”萧天翊忽然勾起嘴角,笑的极为暧昧。 “现在可是……白天。”林正楠看了眼窗户,不动神色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萧天翊眼疾手快,起身压了过去。坏笑道,“为兄可憋了一夜了……”说着伸手就去扯林正楠的腰带。 被挽在床头的帘子应景的散了,盖去了一床的旖旎。木床吱吱呀呀,应和着帘子的起起伏伏,惹人遐想。 “喂,你轻点……”林正楠猛的坐起,朝床角缩了缩不着存缕的身子。 萧天翊捉过他的手腕,双腿一跨将人压住,“不要。”眼神坚定,斩钉截铁的拒绝。 “那要不,这次我在上面?”林正楠还不放弃,吞了吞口水。 萧天翊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木床继续晃了起来。 “嗯……唔……别、别咬那……”林正楠仰着下巴,双颊一片绯红,呼吸湿濡不堪。 萧天翊松开齿关,低下头看了看林正楠的腿间,“说谎,你都有反应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伸手将那高昂处轻轻一拨。 “别……唔……”林正楠猛的一抖,羞赧的撇过脸。“那、那你别动那……” “被你一说,我倒觉得那里比较好玩。”说着嘴往下滑去。 帘子无风自动。 “萧天翊!你、你说什么跟我走是故意的吧……你、你……根本就是饥渴难耐了!啊……”林正楠死死揪着身下的床单,发髻早已散了,青丝如墨铺开一片。 “要不我停下来。”萧天翊注视着林正楠氤氲的眼睛,身下的动作却也没停止。 “停、停下来!”林正楠几乎在尖叫。 一下子真的没人动了。 良久。 “算了……你做完吧……” 话音刚落,身子被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床不晃了,帘子也不动了。 林正楠瘫在床上,身侧的头发已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的交缠在一起。 萧天翊好像没有从他身上下来的意思,将脸埋在他的肩窝,满意的闭着眼睛小憩。 “我不要跟你走了。”林正楠咬着唇,微恼。 身上的人没睁眼,只是一挺身,往某处一顶。 “我、我不要……啊……” 又是一顶。 “你给我拿出来!” 又是一下。 这一次萧天翊睁开了眼睛。 “说什么?”他摆出无辜的表情,手却已探入了林正楠冰凉一片的腿间。 “我叫你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近晚,晚霞似暖沙,于天幕流淌。 系好腰带,完成穿衣最后一个步骤,萧天翊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春风得意。月余不曾经房事,真是别有一番销魂蚀骨的滋味。 “贤弟,要不要为兄替你穿衣。”他懒懒的斜靠在床头,领口微敞,笑得邪气十足。 林正楠警惕的蜷起身子,将凌乱的被单揉在怀里,吼道,“别碰我!”说罢又抬脚向床头的人踹去,却大意扯了腿间的伤,疼得直吸气。 “贤弟莫急。”萧天翊捉住踢向自己的脚,故作懊恼的皱起眉,“今日为兄累了,贤弟今日还是先歇着吧。” “萧天翊,谁是你贤弟!”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啊……”萧天翊微微张开嘴,做惊讶状,“那是谁三番五次的对我诉衷肠,还说什么要等我,心里都是我来着的。” 林正楠认栽,心虚的撇过脸,不说话。 萧天翊得逞的笑了笑,戏谑之心又起,探过身子伏在他身上,在那对被蹂躏得鲜红欲滴的唇瓣上又狠狠的吸了一口。 “喂……”林正楠骇的伸手推他,却是将手送进了另一只温暖的手里。 “很疼吗?”萧天翊握着手心里的手,声音突然柔了下来。 林正楠愣了下,戒备不减,微嗔道,“也不知道谁弄的。” 轻笑从萧天翊嘴角漏出,一脸的宠溺,“下次我轻点。” 林正楠红了脸,拿手推他,“起来,我穿衣服,” “不要。”萧天翊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贤弟不穿衣服好看。” “萧天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门外,刘子淳的脸已涨成猪肝色。听到林正楠那七分怒三分娇的一吼,抬起的手不受控制的一颤。 “堂主,你在里面吗……”憋了半响,他怯怯的开口。 屋内霎时没了动静。 不一会,门被打开。萧天翊衣冠楚楚的站在门口,发丝都不曾乱一根。 “有事吗?”他明知故问。 “那个……萧谷主,我们堂主进去了颇久,我有些担心。”刘子淳往房里探,被萧天翊拦住。 “你们堂主现在不方便见客。” “可是……” “让他进来吧。”屋内,林正楠理好了衣服,倚在床边。 听得这一声唤,子淳竟忘了礼节,从萧天翊横抬的胳膊下钻了进去。萧天翊愣了片刻才想起跟上。 “堂主你没事吧。”子淳握住林正楠的手,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又回头瞅了萧天翊几眼。 “没事。”林正楠尴尬的笑笑。 看见自己被刘子淳防着,萧天翊吃瘪,寻了张椅子坐下,将下巴搁在椅背上,“我把你们堂主照顾的这么好,他能有什么事。”说罢被林正楠瞪了一眼。 子淳这才发现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连忙岔开话题,“堂主,其他派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林正楠向萧天翊望去,对方只是朝他摊了摊手。 “子淳,你和几个师兄弟先回去。”林正楠道,“我有事要处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子淳意识到了什么。 “你放心,出了燕京我就回去,只是有些事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吗?”子淳追问。 “小子。”萧天翊腿一跨,从椅子上站起来,摸摸刘子淳的脑袋,“你就听你们堂主的话吧,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对刘子淳说话,眼睛却看着林正楠。 “你保证?”子淳抬头瞅他。 萧天翊低下头冲他一笑,又竖起三根手指,“拿命保证。” 想了一会,子淳忽然把林正楠的手塞进萧天翊手里,像个大人一样挺直了腰板,“好,那我信你。你一定要把堂主保护好了,一定要让他开心。” 林正楠和萧天翊被他说的一愣。 “子淳……”林正楠正想解释,萧天翊却把他搂进怀里。 冰凉的发丝垂下,扫过林正楠的脸,萧天翊的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轻轻一啄之后,萧天翊抬头,认真的看向子淳,“一定。” 子淳憋红了脸,忍住了夺门而出的冲动,对萧天翊郑重的抱了个拳,款步走了出去。 “你怎么……”林正楠还在为那一吻讶异。 “我不介意。”萧天翊伸出两指封住了他的唇,“我和你一样不介意。” ****** 戴上人皮面具,二人成功的出了燕京。 燕京城下,凌云帮几百帮众各执兵器,逼视着每一个出城的人。萧天翊牵来两匹马,将缰绳交至林正楠手中。 “纪阕到底怎么想的?”林正楠还在计较人皮面具的事。 萧天翊摸摸他的假脸,虽及不上原来半分,但也面若冠玉,算得上是个翩翩公子。 “他估计良心发现吧。”萧天翊随口打趣。 林正楠白他一眼,“他这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你,甚至下药害我,你觉得他会突然转了性出手相助?” 萧天翊死皮赖脸的揽过他的肩,竖起两根食指在林正楠眼前一晃,“他呢,一定是怕了你我二人。想着明斗不过,不如顺手推舟做个牵线月老,放贤弟与我双宿双飞啊。” “你少来。”林正楠抬肘撞他,“纪阕这人不能不防。” “是是是。”萧天翊放下手从背后环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等你回到君子堂把事情交代好,我们就可以走了。那个时候,不管有几个纪阕,都和我们无关了。” 林正楠叹口气,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就怕他出手害你,你也知道他害了你那么多次。” “不会的。”萧天翊闭上眼,嗅了嗅林正楠的发香。“只要有你就够了。” 第五十九章:出手相助 来时的路不过走了三四天,如今且停且行已走了五六日还未进入君子堂的地界。 最初的激动与甜腻都淡了些,静下来,想得也不免多了起来。二人并驾不疾不徐的踱着,心中有事,只是谁都不曾道破。 但不管怎样,相伴身侧,相视一笑,便是最大的宽慰。 时下天色已晚,小城唯一一家酒馆。透过窗户纸能看见绰绰人影,听得见嬉笑怒骂,闻的见酒菜香气,生意看似极好。 二人勒缰下马,刚站定,便有机灵的小二殷勤的凑过来,见来人是两位寻常公子,霎时失了些兴头,只从萧天翊与林正楠手里牵过马,不冷不热的问了句: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普通的客房就好。”林正楠淡淡一笑,尽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小二更当他们是寻常客人,也懒得再费口舌,扎回店里忙活去了。 “今晚又不和我同住吗?”萧天翊语带哀怨。 林正楠抬眼瞥他,无意接话。为避人口舌,这几日他二人刻意分房而住,只是哪一夜萧天翊没有挟了他去房里,直近破晓才又将瘫软无力的自己抱回房中的? 想来就好气。折腾起来没完没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馆,一进门便有浓浓的江湖味道扑面而来,仔细一看竟有不少熟面孔。 都说酒馆是个小江湖,此话当真不假。 靠窗而坐的是荀夏楼的女弟子,清一色的粉黛金枝,柳眉秋水,往一群汉子中一扎,甚是显眼。另一边三张桌子坐的是凌云帮的帮众,多有十几来个,各个神情激动唾沫横飞。再有就是些多少能叫的上名字的小门小派,三五一聚,对江湖轶事津津乐道。桌子上扣着各式武器,一眼望去气势压人,难怪掌柜和小二无不点头哈腰忙前忙后,生怕这些武林侠士一个不高兴,就掀了他们的小店。 不少人抬头打量店中站着的林正楠与萧天翊二人,见只是生面孔的书生,便又纷纷转头各自吃喝。 掌柜赔着笑迎上,“二位,小店今日颇忙,已没有空余的桌子了,等会叫小二把饭菜送去屋中可好?” 尚未到休息的时辰,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萧天翊指了指林正楠与掌柜道,“那等会就将饭菜送来这位公子房里,我与他同食。” 掌柜千恩万谢,回去张罗了。 萧天翊跟着林正楠进了房,这小店虽小,房内布置倒也干净整洁。他随手扔了包袱,双手叠在脑后舒舒服服的倒在了林正楠的床上。 “起来,等会睡着了没人抬你。”林正楠踹了他一脚。 萧天翊嘴角漏笑,眼却不睁,“那就睡这,也省的我走来走去的麻烦。” “那我去那边睡。”被折腾了几夜,林正楠决意不再示弱,作势要走却被萧天翊起身一拉,倒在了他的身上。 萧天翊轻佻的勾了勾他的下巴,戏谑的看着他道,“长夜漫漫,别这么急。” 林正楠本应像以往那样抿了唇不理他,或红了脸骂上两句,这次却突然心生一计,将膝盖一抬,跨坐在了萧天翊身上。 “怎么,这么主动?”萧天翊丝毫不慌,翘着嘴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林正楠心下阴笑三声,俯下身子在萧天翊耳朵边吹了口湿漉漉的气,魅惑道,“天翊,这次你就让让我吧。”声音绵软,直酥到人骨子里。 萧天翊笑意更深。以往林正楠处处顺着他,但自打他二人确定了心意,林正楠想翻身已不是一两次了,只可惜一次也没有得逞。 他自有他的办法。 林正楠习惯了他的反应,也不急,指腹打着圈圈耐着性子在他胸前摩挲,眼微垂,唇稍启,一副漫不经心却又刻意惑人的模样,香泽隐约,媚态四溢。 萧天翊竟看得有些失神。林正楠与他在一起久了,越来越懂得如何拿他。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就有这魅惑人的气质,还是自己调教有方,总之这胜算是一天比一天小了,哪一天怕是真要给他吃了。 正欲反攻,敲门声打断了二人。 “二位公子,饭菜已经备好了。”小二隔着门道。 萧天翊撑起半个身子,趁林正楠不备在他唇上一啄,咧嘴笑道,“不继续了吗?” 林正楠瞪他一眼,煽煽然爬起,整了下衣冠给小二开了门。 小二不是先前的那一个,态度谦客了不少,他挂着标准的笑容,敛声敛气的站在桌边给二人布菜。 四菜一汤,卖相颇好。 “二位公子慢用。”小二俯身鞠了半个躬。 这小二的态度让萧天翊十分受用,他伸手往怀里一摸,掏出些碎银子扔到小二怀里。 “呦,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二连连道谢,“二位公子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叫小的,小的叫四喜。”四喜笑的嘴都合不拢,对林正楠和萧天翊的态度更亲了几分。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桌椅被人掀翻在地,紧接着便见一人从三楼楼梯直直滚下。从他们的房门望出去,正好可见那人摔在楼梯口的位置,嘴角挂了条鲜红的血丝,估计伤的不清。 原本喧闹的酒馆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江湖中人纷纷抬头望向声源处。 “哎哟,我的祖宗。”四喜低呼一声,连忙跑去将门掩上。 “楼上住的是什么人?”萧天翊问道。 四喜顺了顺气,“是个大派里的小头头,跟我们这的一个小帮派起了好多次冲突,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看二位公子也不是江湖中人,还是不要搀和的好。”四喜拿了银子,打心眼里为他二人着想。 “大派?”林正楠挑眉。大派也无非那么几个。 四喜接话,“是叫凌云帮来着,二位公子许是没听过。这凌云帮的人一直蛮横无理,半个月前他们一帮人路过我们这里,看上了澜笙阁的地盘,之后便三番五次的找茬,想借机除掉澜笙阁将地方占为己有。” 听到凌云帮三字,林正楠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澜笙阁是什么帮派,听名字倒挺文雅。”他抬了抬嘴角,故作轻松道。 四喜答,“这澜笙阁也算不上是什么帮派,成立不过月余。有一日这里来了个老先生,颇有学识,便有四方雅士前来拜谒,一来二去聚在一起的人多了,就买下这里一座府宅,名作澜笙阁。后来来了个江湖中人,很快与这老先生成了忘年交。他身怀些武功,舞文弄墨之余所幸教大家些武功助兴,再后来干脆就成立了帮派,纯粹是图一乐,没想到被凌云帮的人盯上了。” 萧天翊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这老者是什么人,竟有这样的号召力?” 四喜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有传他是前朝重臣,灭国之后,他和其他大臣意见不合,便独自隐居在此。” 蓦地,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林正楠看了萧天翊一眼,继续问四喜,“刚才那人可就是那老者的忘年交?” “呀,正是,公子你是如何看出的?”四喜惊道。 林正楠笑了笑,刚才那人虽受了伤,看身法当是个练家子。若如四喜所言,这澜笙阁的人都不擅武功,只当作兴趣学了点皮毛,那这人定是那教授武功的人无疑。小二没习过武自然看不出来。他此时乔装成书生,也不宜多言。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言多必失,萧天翊遣走四喜。 当小二的自然懂得看人脸色,纵使心中有千般好奇,也不再多问,再道了声谢就退出门外。趁着他关门的档子,萧天翊和林正楠瞅了眼楼梯口,就见那儿已围了七八个人,有书生模样,有提刀打扮,谁是谁一目了然。 “我想助澜笙阁一助。”待门关好,萧天翊突然道。 林正楠有些意外,“你从来不多插手这些闲事,这次怎么想主动出手了?” 萧天翊笑的自然,眼神却沉下去几分,“凌云帮盯上的人,不该出手助一助吗?” 林正楠知他所指为何,垂了眼,唇角抿着有些发白,应是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 “好了好了。”萧天翊故意伸了个懒腰,冲林正楠眨眨眼。 “怎么?”林正楠惑道。 不给他发问的机会,萧天翊已起身将他抱起,径直向床边走。 林正楠慌了,“你不是说要助澜笙阁吗,现在怎么又要……” “现在外面人这么多,容易暴露,等明天再作打算,况且,刚才你不是还有事没做完吗。”萧天翊含笑,在他耳垂上一咬,“这次我就让你。” 林正楠一愣,倒是没想过萧天翊真的会答应。他定是看自己想起了被人羞辱的事,所以才想让自己开心的吧。 “天翊……”林正楠闭上眼,安心的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萧天翊已在床边坐下,将林正楠抱坐在腿上面对着自己。 “是我不好。”他忽然将林正楠抱住,口吻全无先前的戏谑。“明明知道你被人下了药,还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对不起……” 心里蔓延开一股酸涩,林正楠搂住他的腰,无言,却是无可言说。 萧天翊按住他的肩将他推开些,脸上又挂回不认真的笑。他双腿一伸,眼睛一闭,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来吧。”末了又添上一句,“轻点。” 过了一会,感觉身上凉意渐甚,衣物已被悉数脱去。他将眼睛眯开一条缝,见林正楠正在动手脱自己的衣服,亵衣已褪至手肘,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他又重新闭上眼,想到第一次要被人……还是有点紧张的。 半昂的欲望被有些凉意的手握住,萧天翊不禁打了个寒颤。“别客气。”他吞了吞口水,配合的将腿蜷起,方便林正楠下一步的动作。 他额头抵着林正楠的肩窝,被那双手一阵套弄之后,呼吸已变得急促。他睁开有些迷离的眼看向林正楠,却收到对方投来的淡淡一笑,一瞬间腹下灼热更甚,喉咙都烧的隐隐有些疼痛。 “快点……”他又将眼闭上,低低唤了一声。 双腿被拉直,感觉到人的重量压了上来,接着…… 他猛然睁开眼,却见林正楠已对着他的分身坐下,眉疼得微微蹙起。 “你……”萧天翊哑然。 林正楠挤出一分笑,用膝盖稍稍撑起身子,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唇,湿濡的舌头安抚他的焦躁。 “我舍不得。”他低声笑道。 第六十章:瀚海听澜 入夜,燕京,妍春居。 丫鬟端着盆从房里退出来,被人抬臂拦住。 “怎么样了?”一直等候在门边的男子开口询问。 丫鬟摇摇头,“还是老样子。自从上次被太……被那位主子一气,到现在还没大好。” 正说着,屋内传来一阵闷咳声。 “是曲红吧,进来吧。”苍老的声音。 曲红闻言推门而入。卧榻上,一个老者正握了拳抵着嘴轻咳,双颊泛红,不显丰腴,倒添病态。 “大人……”曲红半跪在榻前,握住李逸孟的手。 “没事没事。”李逸孟拍了拍他的肩,将人拉起坐在身侧。“他招了吗?” “招了,他的确为纪阕做过两张人皮面具。”曲红从袖间取出两幅画像递上,“这是手绘图。” “哼!”李逸孟捶在床面上,“他还真是处心积虑,把太子都送出去了。他真的以为他这个冒牌货可以坐稳江山吗?!咳咳咳……”压抑的咳嗽又爆发出来。 “大人,身体要紧……”曲红忙抚上他的背,为他顺气。 “哎……”李逸孟倚向床头,一脸疲惫,“连太子都没有复国之心了,我朝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这还不一定。”曲红道,“太子虽然已准备和林正楠退隐,但事实上,属下最近查到,极乐谷的人暗中还有动作。” “哦?”李逸孟直起身子,双目有神。 “属下虽不能确定极乐谷真正的目的,但是属下相信,太子决不会就此罢手,弃江山不顾的。”曲红道。 “哈哈哈,好好好。”李逸孟连说三个“好”字。“太子从小便天资过人,是难得的治国之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 “可是……”曲红面露难色。 “可有什么变故?”李逸孟道。 曲红点头,“太子怕是要和王丞相见面了。” “哼,王昱州那个老东西。”李逸孟嗤了一声,“他最近有什么动作?” 曲红道,“燕京一别之后,王丞相便隐居在向阳坡一带,也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我们的事。只是他与友人成立的澜笙阁一派,近日受到了凌云帮的骚扰。太子与林正楠似乎有意出手。” 李逸孟眯起老眼,寒光乍现,“就怕他认出太子,再与太子说些什么,坏了我们的大事。你将人盯紧,必要的时候……” 曲红会意。 “还有一事。”李逸孟吩咐道,“眼下我们不清楚太子的打算,但无论如何,想办法让他们参加武林大会。到时候六派也好,那个假纪阕也好……”他将手掌摊开又紧紧的握住,“一网打尽。” 晓露洗绿,初日照林。 向阳坡,悦饮馆。 林正楠与萧天翊今日起的有些晚。赶早上路的客人已走了大半,小二正在堂内忙活收拾早饭后留下的碗筷。 萧天翊今日换了一身淡蓝的布衫,还配上了一把水墨画扇,一收一开,倚在林正楠的房前等他梳洗准备。 林正楠从镜中看他一眼,“你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萧天翊将扇子往手里一敲,“可像个青年才俊?” “倒像个落魄书生。”林正楠笑。 “甚好甚好。”萧天翊端着文绉绉的调子,“既已落魄,贤弟还是速速与我投奔那澜笙阁,求一片庇荫之地吧。” 二人吃了些早饭,又向小二问了路,便往澜笙阁去。 扮作书生,潜进澜笙阁,到时候出手相助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向阳坡算得上是一片富庶之地。明朝未破前,掌管这一代的地方官富到流油,占了这里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给自己建了一处极奢的府宅。相传府宅中还建有摘星楼,登上此楼,远可眺燕京皇城,近可赏叠嶂层峦。府中通渠灌水,硬是在这缺水的北方凿出了个菡萏池。 为建此宅,狗官几乎动用了当地全部的劳力,以至于后来明朝破灭,贪官被诛,当地百姓也没忍心将此宅推倒。要知道这里面融进的不只是赃银,更多的还有他们的血汗甚至是亲人的生命。这府宅先是被一外地的乡绅花高价买下,由当地百姓平分银两。后来澜笙阁中一人相中了此处,许是家境较殷实,便将其买下作为他们长期落脚的地方。 “能放任自己的官员建这样的私宅,明皇也算是死有余辜了。”林正楠仰望着澜笙阁的门檐,叹道。 萧天翊只当没听见,摇开手中的扇子道,“进去吧。” 迈下五层高阶,视线更加开阔了些,这才发现实景竟比传言还胜了几分。 “你们是什么人?”小童子头顶两个圆髻,含着食指,好奇的打量二人。 林正楠与萧天翊相视了一眼,没想到第一个遇上的会是个孩子。 林正楠在小童子面前蹲下,“我们是想拜入澜笙阁门下的人,这里其他人呢。” 小童子将食指从嘴里拿出,指了指前方的大厅,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都在那里面呢。我爹爹被坏人打伤了,大家都围在那。大伯伯说小孩子不要待在那里,就让我出来玩了。” “那你带我们去好不好?”林正楠捏捏他的脸蛋。 小童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也不知有没有懂,冲着林正楠乖巧的点了个头,拉住他衣袖的一角就往大厅方向走。 “想不到贤弟对付孩童也有一套。”萧天翊半掩了嘴偷笑。 澜笙阁的正厅又比寻常人家的更气派了些。内堂匾额高悬,“瀚海听澜”四个烫金大字洋洋洒洒。主座之下,二十张次席一字排开,颇有些讲经布道的味道。诗词画像,或出自名家之手,或门中人闲时小作,排布有致,占了大半个墙面。 笔墨之林,是处极雅的地方。 “爹爹——” 听得这一声,正厅中的人纷纷转向门边。小童子松开林正楠的衣袖,往主座上的中年男子处跑去。 “赋儿,不是叫你出去玩吗?”男子将手搭在小名唤作“赋儿”的小童子肩头。他的动作很小,看得出肩上带伤。男子眉头微蹙似是责备,唇边却挂着笑,看向赋儿的眼光分外柔和。 赋儿抱住他的一条胳膊,整个人几乎都挂了上去,扁扁嘴道,“孩儿想待在爹爹身边。” “这二位公子是?”那男子拍拍赋儿的头,又转向林正楠与萧天翊。于是一屋人的目光又回到了他们身上。 萧天翊作揖道,“在下慕君怀,这是家弟慕梁风。我二人仰慕澜笙阁盛名已久,今路过此地,特来拜会,希望能得诸位前辈指教一二。” “指教谈不上。”那男子拉开赋儿,起身回礼道,“我澜笙阁向来以文会友,不过是志趣相投的朋友聚在一起交流切磋。我看二位公子气宇不凡,皆是人中龙凤,说指教是过谦了。” “先生谬赞了。我与兄长不过一介书生,落魄至此,先生莫要嫌弃才是。”一旁林正楠也施了礼道。 “怎么会呢。”那男子抖了抖衣袖,笑道,“在下楚啸,是这里的管事,这是犬子楚悉赋。赋儿,可曾给二位公子施过礼了?”他背手在身后,对赋儿厉声厉色道,看起来家教甚严。 赋儿侧过脸背着楚啸吐了吐舌头,迈开两条小腿跑到萧林二人面前,双手相抱举过头顶,又弯下腰来毕恭毕敬的鞠了个大躬。 “赋儿见过两位哥哥。”童声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脆生,萧天翊与林正楠失笑,却见楚啸不悦的蹙起了眉。 “怎么称呼的。”他微斥道。赋儿这一称呼,让林正楠与萧天翊落了他一个辈份,不免失了礼数。 “不碍事。”林正楠摸摸赋儿的头,赋儿也乖乖的给他摸着,像是极喜欢他。“楚先生本就长我们很多,这样称呼最是合适。” “自是文友,又何必在称呼上计较这么多。”萧天翊也应和道,目光却落在林正楠摸赋儿的那只手上。 “哈哈哈……甚好甚好,二位公子都是不拘小节之人,我楚啸就喜欢交这样的朋友。”楚啸高声笑道,堂内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许。 “早就听闻澜笙阁阁主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知今日为何不在这堂内?”萧天翊环顾了一眼四周,将询问的目光落向楚啸身上。 楚啸脸上的笑意蓦地顿住,周围的人也没了笑声,气氛一下压抑了不少。林正楠瞥了萧天翊一眼,有些怨他太过心急。 “公子有所不知。”楚啸道,“我澜笙阁虽是墨香之地,不问俗尘,却无奈被宵小之辈盯上,屡次上门挑衅。王先生年事已高,我们不想他受累其中,便叫人陪着他出外游玩,想必这几日也该回来了。” “哦?竟有此事。”萧天翊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是什么人这样无礼?” 楚啸挥挥衣袖,“不提也罢。两位慕公子初到此处,也不要被这些事搅了兴致。我楚啸虽不才,只习得些粗浅功夫,但我已遣人去请一些江湖朋友,定不会让这些小人得逞的。” 林正楠与萧天翊对视一眼,看来这楚啸就是昨日在客栈被伤的那人,老先生的忘年交。 “是啊,有楚兄在,凌云帮的人是不会如愿的!”众人神情激动的应和。 楚啸郑重的点点头,又转向林萧二人,“我先叫人给二位安排住处,来日方长,定要与二位公子切磋切磋技艺。” “那就有劳先生了。”林正楠与萧天翊道。 第六十一章:明君之怀 就这样在澜笙阁住了两日。这两日,澜笙阁上上下下忙做一团为临敌做最后的准备。这里仆人不多,于是平日里肩不能扛的酸文人们也得卷了袖子帮忙,收拾收拾这边的名贵字画,拾掇拾掇那边的瓷器杯盏,生怕有个磕碰坏了他们的心头肉。 林正楠与萧天翊武功底子厚,做起这些体力活不在话下。众人只见这两位纤瘦的公子面不红气不喘的将一口大瓷缸子从这头扛到那头,无不暗自汗颜,对这两个后生的好感倒是多了不少。不过两日,大家都熟络起来。 这边大人们忙得焦头烂额,那头赋儿倒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成天扎在人堆里撒欢的乱窜,尤其爱缠着林正楠,抓着他的衣摆走到哪跟到哪。萧天翊好像天生与赋儿犯冲,见到这小子又来扯林正楠的衣摆就头大。小人精直晃悠的萧天翊眼睛发花,无奈他只能让林正楠抱着赋儿在一旁看着,自己一个人闷声闷气的干活。 早上,林正楠已起床换好衣服,萧天翊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赶紧回你屋去,别让人起疑。”林正楠坐回床边,戳了戳他的脸。 萧天翊捉了他的手,也不睁眼,无赖似的笑起来,“不起不起,活做多了累着了。” 林正楠抽回自己的手,“累了是吧,那以后晚上你也别过来了,省的你累着我睡的也不舒服。” 萧天翊嘴角弯的更大,忙坐起身故做正经道,“不累不累,扛两个缸子算什么,让贤弟舒服才是大事。” 林正楠白他一眼,心想着萧天翊越来越没个正经样,活像个孩子似的,成天介的还跟赋儿较劲。他拿过刚拧好的毛巾往他脸上一丢,自己又去束头发。 “你打算在这呆到什么时候?”他从镜子里看着萧天翊。 萧天翊擦脸的手微顿了下,取下毛巾时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助人助到底,怎么着也要把这里的事给了了。” 林正楠叹了口气,总觉得萧天翊对这事上心的有点过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回君子堂?” 萧天翊转头避开他的目光,笑容有些僵硬“我已经答应你了,陪你回去处理好事情我们就走,有什么想不想。” 林正楠正挑了左鬓角的碎发束到耳后,束了几次怎么也束不好。萧天翊从床上爬起来,一脸鄙视的从他手里夺过梳子,替他束好。林正楠抱歉的一笑,握住他执梳的手倚在他身上,“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了。”他闭上眼睛喃喃了一句,像是称述,又像是确认,只是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敲门的人一向会挑时候,萧天翊敛了声响,听小厮在门口通报。“慕二公子,楚先生特意让我来告知公子,王老回来了。小的刚去慕大公子那边通报,大公子好像还没起,小的也不敢叨扰,还劳烦二公子等会告诉了大公子,二位一并去见见王老。” “知道了,多谢小哥。”林正楠应了声,有些在意的从镜里撇了眼萧天翊的反应。 “去见见吧。”萧天翊将人皮面具带好,没有一点不自然。 ****** 岁和楼是澜笙阁偏角处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原是那贪官为存放脏银而建,现被楚啸改成了集体用伙食的地方。住在这里的读书人不少,要将饭菜一一送到房里人手不够,于是大家一合计,干脆每日同时同处吃食,也方便联络感情。 林正楠与萧天翊到岁和楼的时候已过了饭点,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喝粥的老秀才,看到他二人到来皆是作揖道好,态度和善。他们刚想坐下叫点清粥小菜,就有小厮上来引路。 “两位慕公子,楚先生请二位过去吃食。”小厮说罢,便引他们进了楼上一间雅室,似是特意为这老先生布置的。 客随主便,林正楠与萧天翊进到房里。屋内正中摆着一张金漆镏边的圆桌,桌上的早点还冒着腾腾热气,四个男子围桌而坐,见他二人进来都笑的温文有礼,其中上位坐着的老者笑得最为慈眉善目。 “二位公子,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澜笙阁的阁主,王昱州,王老先生。”楚啸站起来迎他二人入座。 桌上的碗筷都还是干净的,似乎专门在等他们两人。林正楠与萧天翊正为这阵势纳闷,经楚啸一招呼,也不好多问,便上桌入了座。 “王老,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慕君怀公子和慕梁风公子。”楚啸又向王昱州介绍。 “楚先生不要再称呼我们公子了,我们既是晚辈,叫我们君怀、梁风就好。”林正楠施礼道。 楚啸开怀一笑,“好好好,就叫君怀、梁风。” 一旁的王老摸了把胡子,赞赏的端详了他二人一番,“确实是谦逊有礼,年轻有为的样子。” 林正楠捅了捅萧天翊的胳膊示意他说些什么,却见他正望着王昱州,神情复杂。 “先生缪赞了。”萧天翊作揖,说了句场面话。 又说了几句,楚啸招呼众人吃饭。今天的早点比前两日的可口了许多,林正楠吃了块油酥觉得味道不错,便给萧天翊也夹了一个,后者接过,笑容却有点不走心。 “二位是亲兄弟?”一人问道,“感情看起来真不错。” “是亲兄弟。”林正楠笑答。 楚啸又接过话茬,“那是哪里人,家里又是做什么营生的?” 萧天翊不答,林正楠只好硬着头皮胡编,“家住洛城,祖上留有画斋。无奈经营惨淡,这才与兄长关门修整,四处游历,慕名投奔澜笙阁而来。” “哦,画斋。”楚啸点点头,若有所思。萧天翊抬眸,瞥了林正楠一眼。 “那不知二位公子是从何处习得的武功?”楚啸又问。 林正楠微愕,没想到楚啸会留意这个,怕不是对他们起了疑心? 楚啸见他神色尴尬,连忙摆手道,“慕公子不要误会,楚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叹了口气,言语有些犹豫。“只是歹人在逼,我见二位公子身手矫健,不似一般书生文弱。我也是习过武的人,看得出二位是有功夫底子的。所以这才冒昧开口,想请二位帮忙,替我们澜笙阁抵过这一关。” 话说的直白,林正楠与萧天翊心下了然,这一桌的精致早点和阵势也就清楚明白了。 “楚先生言重了。”萧天翊终于开口了“我们自已拜入澜笙阁门下,就是门中之人。门中有难,我们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人家刚入门两天就请人家帮忙,还帮的是这动刀动剑随时可能见血的忙,楚啸本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倒不是他质疑这慕君怀和慕梁风的人品,而是他自己心里别别扭扭的过不去。要不是凌云帮的人不讲道义,那么多人敌他一个,以他楚啸的功夫,也不至于要开口求两个晚生。他的人虽然到了,但怎么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把握,他对这澜笙阁的感情很深,不敢因面子冒一点险。 还好人家答应的爽快,楚啸心里十分、特别的舒坦。 “哈哈哈……”楚啸又拿出招牌似的豪笑,典型的江湖汉子,“两位慕公子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来来来,我以茶代水敬二位一杯。”说罢,果真端起杯子来敬。 “楚先生为人才是豪情仗义,晚辈十分佩服。”林正楠回敬道。 萧天翊也回敬了楚啸,敬完杯子一转,敬到了王老面前。林正楠看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萧天翊道,“晚辈仰慕先生已久,都传先生学识渊博,又是前朝重臣。晚辈斗胆一问,不知先生以前官居何职?” 这一问,问得林正楠的心陡的一跳,连楚啸的脸色也沉下去几分。王老却还是一脸慈笑的望着他。 “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林正楠站起来打圆场,王老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没关系。 “年轻人,你从一进这门就在关注我。”王老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摆摆手让萧天翊也坐下。“你认识我吗?” 萧天翊放下杯盏,“只是耳闻,不曾见过。” “哦,只是听说过我。”王老意味深长的摸了把胡子,“那么我的官职于我在你心中的印象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晚辈仰慕的只是先生的才学。”萧天翊道。 “那又为何要翻那陈年旧账?”王老笑笑。 萧天翊道,“晚辈只是觉得,祁朝已亡,前朝官员大多隐匿踪迹,收锋敛芒,先生却高调行事,甚至成立澜笙一阁,活的逍遥自在。晚辈很好奇,先生既是重臣,臣中之臣,难道对于国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痛吗?” 他的话掷地有声,砸的雅室里的人连呼吸声都收了。楚啸性子直,“嘭”的一下拍在桌案上,正欲发作却被王老拦了下来。 “年轻人,我问你。”王老说的慢条斯理,好像完全没有动怒,“你觉得祁朝统治的如何?” 萧天翊执起被子,垂眸道,“祁皇荒淫无道,民不聊生。” “祁朝被灭可是顺应天道?”王老又问。 这一次萧天翊扭着杯子,很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王老看着他的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年轻人,道理你都懂。祁朝既灭已成事实,现百姓虽不至富足安康,但比起以往被欺压蹂躏的日子已经好了太多了。我是重臣,是丞相,可是你说臣子忠的应该是天子还是百姓?” 萧天翊没有回答。 “我难过,怎会不难过。先皇于我有恩,太子视我如父,我已经七十二了,当是子孙绕膝共享天伦的年纪,可是恩人与孩子都死兵变里,你说我怎会不难过?”王老眼里竟噙了泪。“只是人要学会放下啊,比起天下苍生,放下个人心中那点点痛算什么呢?” 他话说完,没有人接话。王老起身抖了抖衣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不少。“年轻人,你叫慕君怀?” “是。”萧天翊神色黯然。 “君怀,君怀,明君之怀。你爹娘给你起了个好名字。”王老唏嘘道,“一个明君手握江山,拿得起天下,却不知对他来说放下才是最难的。年轻人,你问我这个问题,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你对过去耿耿于怀,但记得我一句话,放下过去,才不至于握不住眼前。”说罢离开了雅室。 一桌子的人都有些煽煽然,纷纷离了席,楚啸极其不悦,走时将袖子甩的猎猎作响。 “你有事瞒着我。”待人都走光了,林正楠掰过萧天翊的脸与他对视。 萧天翊勉强挤出个笑,“不就是想在前辈面前现现眼。” “你放不下什么?”这一次,眼神柔和了不少。 不待萧天翊回答,门外突然听得小厮疾呼,“楚管事不好了,凌云帮的人闯进来了!” 第六十二章:小露锋芒 楚啸沾着点书卷气,使的却是细柄宏身的黑金大刀,刀身抽出时回着嗡嗡声响,寒光扑朔整个人都泛着戾气。 “王老,您先避一避,这交给我了。”楚啸扣住王昱州的手腕,向一旁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正要来搀,却被王老抬手阻止。 “不妨,我同你一起去。澜笙阁好歹是我一手创立,阁中有难,我怎好袖手旁观。”王昱州只手搭上楚啸的肩头,竟比这武艺傍身之人淡定了几分。 “不行,若要伤了您,我怎么和众人交代。”楚啸不肯退让。 王昱州笑道,“那让这两位小兄弟陪着我如何?你也说了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有他们护我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这……”楚啸微怔,看向刚刚赶上的林正楠与萧天翊,这两人刚听清王昱州的话,也是一脸的诧异。 “既然老先生这样说了,我兄弟二人势必竭力护先生周全。楚先生大可放心。”林正楠向楚啸抱拳施了个江湖礼,意思是必不失约。 楚啸怒气未消,有意扫了萧天翊一眼,见萧天翊也点头允诺,这才松开扣在王昱州手腕上的手,“那就有劳君怀和梁风兄弟了,请两位兄弟定要好生保护王老。”说罢回拳,招呼手下去厅前应敌。 “走吧,小兄弟,我们也去看看。”王昱州笑容挂面,毫无惧色,昔日丞相气概可见一斑。 “嗯。”林正楠与萧天翊应声,一左一右护着王昱州朝正厅走。 澜笙阁正厅,黑压压的容了近百号人。虽说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但大敌当前,都还持着几分文人节气,各个挺直了脊梁骨对来人怒目而视。 楚啸背刀昂首于厅前,左右各站五个游侠打扮的男子,刀剑棍鞭在手,寻貌应是他请来的援兵。 “我说楚啸,肩上的伤还疼吗?要是不疼了,兄弟几个再招呼招呼你咋样?”厅前十丈开外站着一个男子,男子脑门上贴着一块祖母玉扣,用莽带穿了系在额前。他讲话时齿门大开,露出一颗金晃晃的假牙,好不渗人。 满厅的文人最不齿他这等铜臭满身的浑人,轻蔑的眼神一道道刮向他,那人却不以为意,反倒鼻孔朝天,牛气哄哄,脚一抬踩上了跟班递过的椅子。“楚啸,怎么看到爷爷吓得话都不敢说了?”他言罢,手下一阵哄笑。 “污眼。”萧天翊扫了那人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倒是一句话引得不少人侧目,似乎刚刚发现他们站在这里。 “梁风哥哥。”赋儿嗲兮兮的童声传来,人群一阵骚动,一团圆溜溜的东西从人缝中挤出来,一头扎进林正楠怀里,撞的林正楠一个趔趄。要不是萧天翊手快准摔一跤。 “莽莽撞撞的,小心你爹又说你。”萧天翊挑着眉看向林正楠怀里的人,神情颇为挑衅。那赋儿也不示弱,故意似的在林正楠脖子上亲了一圈,又朝萧天翊挤了挤眼,满意的看到萧天翊眼角抽了三抽。 林正楠捏捏了额角,拿这两人毫无办法。 “赋儿怎么呆在这,这里不安全,叫人把你送回去吧。”林正楠向上托了托赋儿的身子,感觉不过两天这孩子重了不少。 赋儿拽着他的衣领一个劲的在他怀里蹭,再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一圈。“我不要,我要在这陪着爹爹,我怕爹爹和娘一样,等我睡一觉起来就不见了。”小嘴扁着,声音已带了哭腔。 林正楠的心蓦地一酸,又是个从小没了娘的孩子,和他们一样。 “哭什么哭,没出息。”萧天翊撇过脸,不见刚才的孩子气,“要看就在这看着,你爹不会有事的。” “嗯,赋儿不怕,这个大金牙没你爹爹厉害的。”林正楠拍了拍赋儿的头以示安慰。赋儿看看他,又看看楚啸的背影,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 突闻几声金属出鞘的锃鸣,楚啸低呵一声“不可轻敌”,那几个援手按着兵器不解道,“楚大哥,这等小人收拾了便是,怕他作甚?” 楚啸的目光始终钉在那大金牙脸上,他摸上刀柄道,“这人功夫了得,莫被他激了。” “哈哈哈……”那边大金牙笑得前仰后合,“楚啸啊楚啸,给爷爷砍了一刀,把你怂胆也砍没了吗,啊哈哈哈……” “你这小人,要不是你们以多胜少,楚大哥怎会输你。收拾你这种人我来就行了,不劳楚大哥动手!”话音未落,楚啸身侧闪出一身形,一条莽鞭自袖间飞出,破空而去,直奔大金牙面门。 “当心!莫要近他身!”楚啸大呵,只是大金牙早已伸出两指夹住莽纹金鞭,小臂骤收,那挥鞭人竟像在扯千斤坠,对方纹丝不动,自己身形大乱。 “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要来送死的。”大金牙翘着半边嘴角,笑得狰狞,抬手就着来人颈侧劈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三枚梅花钉。 “啊——”赋儿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双眼,却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再抬眼看时,莽鞭已断成数截,一把黑金大刀插在大金牙鞋尖三寸处,余力未消,刀身剧烈的颤动。 “噗——”楚啸单膝卧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右肩的伤口震裂,血顺着手臂流过指尖,一滴一滴的拍在地上。 “楚大哥!” “楚先生!” “爹!” 赋儿激烈的扭动身子想要下来,却被林正楠死死的扣住。 “赋儿乖,爹爹没事。”林正楠嘴上说着,眉头早已拧起,身侧的萧天翊也已下意识的抬臂横在王昱州身前,神色莫辨。 “啪、啪、啪——”大金牙夸张的鼓着掌,神情极为讥讽,“受了伤还能挥出这样的刀,楚管事倒是不简单啊。” “你……”楚啸怒,却再无力吐出半个字。那被救下的挥鞭人受了些轻伤,此刻正扶着楚啸,满脸的歉疚,“楚大哥,对不起……都是为了我……”楚啸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 大金牙一脚勾起身侧的凳子,也不介意自己刚刚踩过,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坐了上去。“好了,兄弟们,我们也没时间跟他们耗了,给我上——”他抬手往前一挥,身后二十来个人提着兵器就冲了过来。 “我们也上!”这边的人挥剑迎上。 一时间兵刃相接,好在大金牙的手下武功平平,虽说他的人数占优势,双方竟也打成了平手。 “慕公子,你看我们可有胜算?”王昱州观察着战况,面露忧色。林正楠与萧天翊都没有回答。 那边大金牙好不自在,哼着小曲,俨然已把澜笙阁当成自己地盘。“你们可别急啊,慢慢打。反正就算你们全被干掉了,他们也没人动的了老子。” 他的手下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似是早已习惯了大金牙的调调。 外面打得热火朝天,厅内冷得仿佛空气都凝住了。众人只见那大金牙笑的得意,各个心中忿恨却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楚啸已败。 突然,大金牙脸上的笑瞬间敛去,他仓促起身后退,身后的凳子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别紧张,我只是拿刀。”应着这句话,一蓝衫书生捡起大金牙脚边的刀,旁若无人的在袖子上擦了擦。 人群顿时没了声响,全都看向那书生。 “慕公子好轻功!”楚啸高赞一声,连伤痛也忘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转头看向林正楠与萧天翊处,果然那里已不见了“慕君怀”的身影。感到局势即将逆转,这些文人们连礼节都忘了,撸起袖子就给萧天翊鼓掌助威。 “慕兄弟赶走他!” “慕兄弟给我们报仇!” 大金牙又急退三步与萧天翊拉开距离,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大半,他颤着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萧天翊眼都不抬一下,将黑金刀在两只手上垫了垫,最后握在了左手里。 “你看不起我?!”大金牙见他左手执刀,额角青筋突跳,手掌一翻夹住三个梅花钉,像是气极。 “我根本不想看你。”萧天翊笑道,“风儿,发带借为兄用用。” 这边众人被“风儿”二字酸的牙直倒,那边林正楠叹了口气,将赋儿放下,随后解开自己的发带。 “当心点。”他用发带将萧天翊的眼睛蒙好,深深看了大金牙一眼,又足尖轻点飞回原处,将赋儿重新抱回怀里。 片刻后,才听到一阵接一阵的抽气声。 “他、他、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没看见啊……” “慕公子要蒙着眼睛和那人打吗……” “天、天啊,他们是什么人……” 萧天翊翘起唇角,举起刀身指向大金牙,“开始吧。”  第六十三章:酒醉岁和 大金牙气得脸青了一圈,爆喝一声,“拿命来!”随即两掌飞速交叠向前震拍,霎时投出一十二颗梅花钉,直取萧天翊几处大穴。 “君怀哥哥小心!”赋儿惊呼,第一次称呼萧天翊“哥哥”。 萧天翊翻掌旋刀,黑金大刀在他手里舞出个刀花,“叮”的一声击中一枚钉子。大金牙正想笑他此举杯水车薪,却见那脱了轨的钉子又击中另一枚,接着就如彩线穿珠一般一个撞上一个,全部偏了道,贴着萧天翊的衣摆擦过,全然没有伤他分毫。 “好!”众人爆出一阵叫好。 大金牙的青脸这会又吓白了几分,咬着牙仍不肯松口,“有种跟我近身过招!” 楚啸忙喝道,“慕公子莫听他的!这贼人下盘功夫了得,近身不但占不到便宜,还给了他出黑手的机会!” “下盘功夫?”萧天翊挑眉,半分思索都没有,挑了刀就向大金牙刺去。 “慕公子不要意气用事!”王昱州道,泰然自若如他此刻也忐忑的捏紧了袖中的手。 听了这话,萧天翊赌气般把刀花舞得更大了些。 “王老不必担心,他自能应对。”林正楠安慰道,神色也不轻松,审视着萧天翊的一招一式。 见惯他用剑,想不到他的刀舞得也这般好,只是招式陌生的很,不似寻常刀法。 大金牙见萧天翊当真近他身前,嘴角浮笑,目露凶光,双腿微分将全身真气向下灌去。 “姓慕的,我看你和你那弟弟感情好的很,等会我就送他和你一起上路,好让你们黄泉路上有个伴,也算我给自己积个德。”讥笑间掌已推出,梅花钉如蜂尾毒蜇朝着萧天翊蒙着布的双眼刺去。 “什么!”大金牙突然大呼,出手处哪里还见萧天翊的影子,他打出的梅花钉径直射向厅中众人,被林正楠急中生智以棋子打偏,埋进了红漆柱里。 “看哪呢?”压着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大金牙的身子一下子僵住。 “听说你盘身极稳?”萧天翊歪着头玩味十足的欣赏着大金牙额角汨出的汗珠,那斯斯文文书生模样的人皮面具根本挡不住他说话时的慵懒妖异,整个人透着浓浓的邪气。 还不待大金牙回答,萧天翊已举刀在他膝窝处敲了下去,不带花式,只是轻轻的敲了下去。 “啊——”大金牙哀嚎一声,应声跪倒。 萧天翊解下蒙眼的发带,将刀身在地上人的衣服上擦了擦,“别叫这么惨,只不过破了你的功,又没断你的腿。” “楚先生,你的刀收好了。”说罢将刀抛了出去。楚啸起身一跃在空中稳稳接住。 “多谢君怀兄弟了。”楚啸抱拳道。 “你们呢?”萧天翊的眼神轻飘飘的扫过大金牙的手下,那些个人立马丢了兵器,齐齐跪地讨饶。书生们一阵雀跃,忙取来麻绳将这群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战事就此收场。 “还你发带。”萧天翊捧起林正楠肩头的垂发,替他将头发重新束好。 “你还真爱现。”林正楠叹了口气,颇显无奈。“想不到你刀法这么好,连左手都舞得如此游刃有余。” 萧天翊伸出一根手指在林正楠眼前晃了晃,“非也非也,为兄本就练得左手使刀。” “哐啷——”杯盏碎地的声音。二人循声看去,见王昱州神色失常,身形不稳撞倒了手侧的杯盏。 林正楠忙去扶他,“王老,可是身体有恙?” 王老摆手道,“无妨无妨,只是有点累了,想回去歇息歇息。二位公子出手解我澜笙阁之难,这份恩情老朽定当铭记于心。” 楚啸牵着赋儿走来,“王老说的对,两位公子是我们澜笙阁的大恩人,今天请二位稍作修整,明日楚某一定摆筵好好谢谢两位!” 别人言辞恳切,再推诿就显做作,林正楠与萧天翊只得应下。 “楚管事,这些人怎么办?”小厮跑过来请示楚啸,说的人自然是指大金牙那些人。 楚啸跟这大金牙过节颇深,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先带到后院去,现在也没个官衙管他们。我们江湖事江湖了,一切等明天谢过两位公子之后再说。” 小厮领命,便将那群丧家之犬推搡去后院。 ****** 大金牙这帮人闹得虽凶,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现下日近正午,晴日和暖,绒草柔舒。 萧天翊枕着林正楠的腿,嘴里叼着根草,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林正楠扒开他的手指,一根根检查,确定没什么伤口之后,随手挑起萧天翊肩头的一缕头发放在手里卷着玩,又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为他遮去有些刺目的日光。 他二人一个睡着,一个看着,颇为闲适,却可怜了树后偷看的人。 “嘘——别咬我,别咬我……”赋儿压着声,两爪子在空中狂挥,不住咒骂叮着他屁股不放的蚊子,和草地上睡得好不自在的慕君怀公子。 “你别装睡作弄他了。”林正楠用余光瞥了眼树后抓狂的小人,又瞅了瞅眼前憋笑憋到肚子抽抽的慕大公子,很是无奈。 萧天翊故作自然的翻了个身,留给赋儿一个销魂的背影。他扯过林正楠的袖口掩住嘴一阵一阵的闷笑,越笑越憋不住,终是笑出声来。 “好啊!你装睡!”不出意料,赋儿瞪着大眼睛怒气冲冲的扑过来,小腿一跨坐上萧天翊的腰,伸手就去挠他痒痒。 “别、别……哈……哈哈……”萧天翊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这个,他腰肢狂扭想把赋儿从身上甩下去,赋儿却像个牛皮糖似的贴在他身上,甩得越凶黏得越紧。 幸而赋儿还是个孩子,不然萧天翊这副扭腰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林正楠摇摇头,心想真是作孽。他心里暗喜,默默记下了这个弱点,为日后翻身做准备。 “别、别弄了……楚大侠饶命……”萧天翊气都喘不利索,眼角挂着两行清泪,看来被赋儿整得不清。那赋儿挠到最后自己也笑了,终是停了手趴在萧天翊身上,两个人跟个傻子一样痴笑起来。 “臭小子,找我们干什么。”萧天翊顺了顺气,把赋儿从自己身上提起来扔在一旁的草地上。 赋儿小腿一蹬,噌的一下坐起来,两眼放光做崇拜状道,“君怀哥哥,你教我武功吧!” “就你?”萧天翊理好头发,将刚才失态的痕迹悉数抹去,又恢复到他潇洒风流放荡不羁的公子模样——简而言之,就是死要面子。 赋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不服道,“我怎么了不行了!我爹武功那么好,我的武功也不会差到哪去!” “那你怎么不叫你爹教你。”萧天翊继续拿话逗他。 赋儿瘪了嘴,眼睛垂了下去,虽是千百个不情愿,还是忸忸怩怩的开口道,“你……你武功更厉害点,我想学了以后好保护爹爹。” 赋儿低着头等着萧天翊答复,半天却也没听到个声响。 “别等了,他都走了。”林正楠开口提醒道,觉得这一大一小既好笑又好气,真是一对活宝。 赋儿抬头,果然见萧天翊早已走出好远,猫着身子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偷笑。“你这个骗子——”赋儿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先蹲一个时辰马步,蹲好了再谈其他的。”萧天翊远远丢过来一句话,潇洒的一甩手找酒友喝酒去了。 “他这是答应你了。”林正楠摇摇头,向还傻愣在原地的赋儿提点道。 “真的?”赋儿眼睛亮晶晶的。 林正楠笑道,“当然是真的,他这人一向这样。会不会扎马步,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嘿!”赋儿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声,摆了个十分蹩脚的马步。 ****** 晚霞已褪,银星缀缀,晚风悠然,有两株白芍药开得正好。 一整个下午都没见着萧天翊的人影。赋儿蹲了两个时辰马步,又跟着林正楠学了点基本功,练到最后眼皮子都撑不动了,一头扎进林正楠怀里睡了过去。 林正楠将赋儿抱回楚啸房里,回来的时候特地绕路去了岁和楼。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岁和楼比早晨他们来的那会热闹了许多。都说澜笙阁里有许多富家子弟,又有不少仰慕王老的乡绅在背后资助,所以这里吃穿用住都是顶好的。就像今天晚上,大家伙吃的是碧粳粥,配芹香虾饺,糖蒸酥酪,醋溜笋瓜等一干小点,当然也少不了泡上一壶兰芝幽幽、齿颊留香的上品毛峰。 刚出锅的虾饺皮薄汁厚,用特制的大笼屉乘着,由小厮一桌桌的端上来。见林正楠进来,岁和楼这边的管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笑容跟见了救星似的。林正楠心里就明白了两三分。 果然那管事迎过来,拉着他袖子言之欲泣,“慕公子你总算来了,你家大公子在这喝了一天的酒,饭也不吃,你快去劝劝他吧。” 林正楠蹙了蹙眉,看管事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萧天翊不只是喝酒不吃饭这么简单。 上了二楼的雅间,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他喝了一天?”林正楠又一次确认。 管事一脸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替林正楠推开了门。 厢内,萧天翊头枕着胳膊侧伏在桌面上。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酒壶的细颈,斜着壶身在桌上随意打圈,双目微醺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 “哥。”林正楠唤了一声。 “啪——”,壶底一滑,清酒洒了一桌。 “正……正楠……”萧天翊叫着林正楠的真名,撑起身子要去迎他,却不想双腿绵软无力,向前一歪,倒在了林正楠身上。 “慕公子,我先下去让人准备醒酒汤,你快些带大公子回去休息吧,等会我就叫人把汤送过去。”管事道。 “有劳了。还请帮我准备些热粥一并送来,他喝了一天酒,胃怕是要吃不消了。”林正楠道。 管事小心记下,便下去准备了。 “正楠,来,陪我喝酒……”萧天翊用下巴勾着林正楠的肩,伸手在桌面上随便一划又顺起一壶酒,将壶口贴在了林正楠的唇上。 “先跟我回去。”林正楠将他的手推开,又托了托他的身子,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萧天翊用唇摩挲着林正楠的脖子,嗤笑道,“你对我真好……” “你醉了。”林正楠敛眉。 “嗯,我醉了。”萧天翊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一下,刻下一排浅浅的牙印,坏笑道,“我们回去睡觉。” 第六十四章:慈相若父 林正楠本以为萧天翊会发酒疯,却没想到这一路他极配合,乖乖的跟自己回了房。管事的不放心,派了个小厮提着醒酒汤和热粥一路护着他二人。 送走小厮,林正楠把萧天翊弄上床,又出门去找人准备手帕热水一类的物什。 门外,回廊穿过一片菡萏池,晚风湿暖,花香倒是清冷,池里几尾鲤鱼追着岸上人投在水面上的影子,追到无路处又纷纷散去。有琴声切切,珠落玉盘,拂过人心上又缓如流泉,丝丝扣扣。 林正楠望着眼前一株水莲失了神。 “公子,再不回去水就要凉了。”身后端水的小厮小声提醒。 林正楠这才将目光从花上移开,对那人抱歉的笑笑,“你先端过去吧,我在这坐坐。”便又去看那水莲。 小厮张了两三次口,终是没说什么,摇摇头走了。 那匿在夜色中的抚琴人又奏了三曲,大抵是些凄婉哀转枯肠愁情的调调,直至弹到三曲近末,“嘣”的一声响,弦断,方才终了。弦断的时候,林正楠的心也跟着顿了一下。 再坐了片刻,林正楠才回到房里,房内的酒气已淡了不少。 “水都凉了你才回来,当真不想管我了。”倚在床头的人笑道,双颊泛着醉酒后的红晕,许是热,还敞开了衣襟。 林正楠恍惚了一会,回身把门关上,走到桌边取醒酒汤。 “你怎么醒了?”盅内已空,他皱皱眉,把盖子盖上。 萧天翊指指食盒,“饿了就起来吃了。” 林正楠瞥了眼食盒,也不去看了。“吃过了就睡吧,水凉了,我再给你换一盆。” “你生气了?”萧天翊眨眨眼。林正楠不应他,去取床边的水盆。铜制的水盆触手冰凉,这才发觉自己已坐了这么久。 “喂。”萧天翊拉住他的胳膊。水盆“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水洒了林正楠大半个身子。 “我去换衣服。”林正楠丢了盆,转身就走。 “你别这样。”萧天翊一把将人拉上了床,林正楠先是怔了一会,随即伸手抵他,冷声道,“放开我。” “不放。”萧天翊笑了笑,作势就要吻他,林正楠拧着眉撇开了脸。 笑僵在脸上,笑到最后脸上尽剩怒气,萧天翊道,“你要不想再让我碰了就直说,我以后绝对不碰你。” 怀里的人闻言,猛的一把推开他,站在床前看了他好一会,突然抬手扯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脱得精光。他抿着唇,十指捏紧,全身都在颤抖。 “这身子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你想要就拿去,你不想要扔了我也不怨你,反正是我自己作贱!”说道最后几乎成了喊的。 萧天翊傻眼,半响才反应过来,忙取了被褥小心翼翼的裹住林正楠发抖的身子,把人揽进怀里。这一次怀里的人没有反抗,只是抵着他的肩窝胸口不住起伏。 “怎么了?”萧天翊轻声问道,转念又改了口,“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怀里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些,“你是不是骗我的。”被褥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哽咽中透着点哀求,听的人心都揪在了一起。 “你不是想带我走,你有事瞒着我,你根本,根本放不下……” 萧天翊的手顿在空中,慢慢落在林正楠背上,柔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自从插手了澜笙阁的事你就变得不对劲,易怒,高调,纵酒,跟我说话顾左右而言他,行程一拖再拖……”林正楠抬头看他,明明在质问,神情更像是乞求,乞求对方能否决自己的猜疑。 “嗯。”萧天翊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淡淡的应了。 “是吗……”林正楠的眸子空了般,过了会竟笑出来,“那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了,不然倒像是我缠着你不放了……哦不,本来就是我缠着你不放……” 萧天翊收紧了双臂,害怕怀里的人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叹了口气道,“我小的时候,王老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虽然他现在不记得了,但我总该做点什么他以报他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林正楠抬眸,神色缓和了不少。 萧天翊见状失笑,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来怕你担心就没说,现在看你反应这么大,倒是后悔了。”萧天翊边说边把人抱上了床,握住他被水泡冷的双脚,放在手里小心的搓揉。林正楠拉了拉被子露出脑袋,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还不信我?”萧天翊刮了下他的鼻子。 林正楠揉揉鼻尖,忸怩道,“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 “是,要用行动证明。”萧天翊看着他裸露在外的光洁脖子,挑了眉笑了。 难得林正楠自己脱了衣服,萧天翊很快进入了状态。他做的失温柔体贴,自己释放之后,又用手帮林正楠解决了三次,一直折腾到对方累得昏睡过去才收了手。 睡到后半夜,林正楠只觉迷糊中肋下一酸,出于练武人的本能提了口气抵着,却还是身心俱疲,挣扎之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半蝉鸣,噪唱声声。南风穿廊,露重更深。 夏夜凉如秋。 屋内,老者披着件罩衣倚轩而坐,烛火疲倦,映得手中书卷上的字句忽明忽暗。房上的瓦楞一阵悉数作响,黑影形如鬼魅,飘飘然跃下,身形一闪进到屋内。 老者垂书望向来人,丝毫不见慌乱,好像正等着他。 “相父。”黑影单膝跪在王昱州面前,老人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摔在桌案上。 “你……你方才叫我什么?”老人颤声道。 黑衣人抬头,深深忘了老人一眼,两指捏上喉间处一扯,一张人皮面具应声落在手中。 “你……”老人倒吸一口气。 “相父,不记得阕儿了吗?”萧天翊向前膝行一步,紧紧握住老人的双臂,生怕对方将自己推开。 “那人果真是你……”老人摸上萧天翊的脸,抚过眉宇、眼睛、鼻子,一处处,像是想将这样貌刻进心里。“你还没死、还没死……”说着,垂下泪来。 “嗯……”萧天翊将脸埋进王昱州膝间,声音也有几分哽咽,“相父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本刀法,记得我用左手使刀。” 老人摸着他的头,“怎么不记得,你怕萧太傅责备你不专心练剑,特意换了不持剑的左手,我怎么不记得……” 纪阕六岁那年,祁军大破蛮夷月侗,副将萧云川禽月侗族长,祁皇大悦,记头功。 殿前封赏那日,祁皇赐萧将军世袭爵位,仪仗车马,通代步,物器美人数不胜数。然而萧将军视虚名钱财如草芥,说自己已厌倦了戎马倥偬,只求皇上恩准,许他脱下战袍做当今六皇子纪阕的师傅。 朝中谁人不知祁皇独宠柳贵妃,又有谁不知柳贵妃亲出的六皇子乃王孙中的佼佼。所以说,萧云川才是最善博弈的那个人。 祁皇在位第二十五年,纪阕封太子,年十岁。萧云川为太子太傅,权倾朝野。人们都说幸而太傅是个忠心贯日的良臣,不然祁朝早在十几年前就叫人推了。 太傅大人永远是一张冷面,对太子更是严苛有加,从不顾及君臣位阶高下。据传太子七岁那年,有一次贪玩忘了练剑的时辰,太傅知道后罚太子在陌霞湖的凉亭里蹲了三个时辰的马步。 正值大冬,鹅毛白雪积了有三尺多深,等宫女去寻的时候才发现凉亭里早不见了太子的身影。宫女本以为太子不服管教,偷偷溜了,可是等到天色近晚还不见人回来,这才发觉事情不妙,赶紧组织人手去寻人。 后来,太子是给王丞相背回来的。那日王丞相进宫面圣,路过陌霞湖的时候发现湖中滩石上趴着个人形的东西,再仔细一看竟和太子有几分想象。太子下半身浸在冰水里,脸已经冻得发紫,估计是蹲马步的时候受不住冻,人向旁边晕去不小心落在了湖里,在昏迷之际牢牢抠住了附近的石头,这才保得半条命。 那时丞相已是六十四的高龄,依然不顾自身安危跳下冰湖救起了太子,以至于后来在家将养了三个月还是落下了病根。 从此,太子每见着丞相便唤他一声“相父”,把他和自己的父皇同等敬重。再加上王丞相为人亲和,对他疼爱有加,太子对他更是比对萧太傅亲了三分。 王昱州把萧天翊从地上拉起,坐在自己身边,继续道,“他对你虽严,却教会了你一身好武功。我今日看你拿那贼人,方知你武功已臻入佳境,是四年前不可比的了。可惜了萧太傅,一生忠君为民,却落了个命丧明銮殿的下场……” 萧天翊望着王昱州唏嘘不已的模样,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道,“萧太傅是武林盟主林江书的同门师兄。” “就是杀了你父皇的那个林江书?”王昱州果然讶异道。 “嗯。”萧天翊点点头,目光有些闪烁,“但是杀了父皇的却是判官宋博……总之,这其中缘由有些复杂。” 王昱州口中念了几次宋博的名字,想到些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判官宋博我也知道些,二十年前朝廷与江湖达成的荒唐条件我是有所耳闻的。你说复杂便复杂吧,朝廷江湖的恩恩怨怨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倒是你现在有何打算?是想报仇吗?” “我要复国。”萧天翊目光如炬。 第六十五章:落花惊梦 王昱州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年轻人,半响没有说话。 “相父不愿意我复国?”萧天翊问道。 王昱州摇摇头,“复不复国并不重要。你也看到了,祁朝纵然有祁朝的不是,但这四年来,百姓自主自治却也并非没有弊端。就像今日大金牙这帮人,强取豪夺,看中了澜笙阁便想夺去,目无王法,也没个官府理法制他们。歹人靠拳头说话,把拳头看作天,把实力看成法,无辜百姓只有挨打认栽的份,忍不下去了只有找些高手来对付他们,到头来却是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萧天翊点点头,“所以国不可无君,民不能无法,只是君与法都需有个度。君不能独裁天下,凭一己之思决众生云云,法不可失衡,使百姓苦于苛政,却让贪官如鱼得水。” 王昱州听罢,抹了抹胡子笑道,“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那太傅为何不应我?”萧天翊追问道。 王昱州收回目光,投向窗外半悬紫藤,紫藤花色浓艳,开的正好。 “不是我不应你。只是当日我以为你已丧命,李逸孟又私欲太重。他表面上打着复国的旗号,实则想借机倾覆整个武林,以报丧子之仇。江湖武林既已存了这么多年,便有它存在的道理。朝廷武林相互制衡,缺一不可,他这样做实是将天下百姓置于另一场水火之中。” “他还找了个假太子蛊惑军心,只是这个假太子现在似乎不怎么听话。”萧天翊道。 “哦?那我就不知了。”王昱州微愕,却没有太走心。“总之我知道他的复仇私心后,便与他划清了界限。我本以为凭我昔日在朝堂上的地位,能给一些摇摆不定的老臣提个醒,没想到这些人最后还是跟了他。毕竟我们这些人为了一辈子的官,虽不能说享尽荣华富贵,但握了半辈子权的人哪一个能这么轻易放下呢。” 萧天翊也随他的目光望去,“所以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复国,李大人那边也得防着。” “你可有什么计划?”王昱州回头望他。 萧天翊道,“我已让手下人着手准备,只待武林大会一举反击。” 王昱州点点头想了会,又问,“那被你唤作弟弟的慕梁风又是什么人?” 萧天翊有些犹豫道,“他真名林正楠,是林江书的儿子,现任的武林盟主。” 王昱州讶异,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孩子竟然会是武林盟主。“那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这说来话长。”萧天翊道,“总之他于我们不是障碍。” 王昱州深思了会,最后也缓缓点了头。“你既然已有你的打算,就放手去做吧。只是我看你和那林正楠的感情不错,最后可不要……” “相父不用顾虑。”萧天翊打断了他,似乎不愿听下面的话。他启唇笑了笑,有些凄楚,最后还是坚定的说了四个字。 “大局为重。” 晚风入窗而过,开得正当时的紫藤花竟被簌簌吹落。细巧的紫色娇瓣落在萧天翊的唇上,微微凉,让他想起一个人的唇,也是这么轻轻柔柔,小心翼翼。他抬手抚下花瓣,花瓣被指甲压出一条浅浅的湿印,看得他有些恍惚。 “谁?!”眸中的温柔一闪而逝,盖上浓浓的阴冷肃杀。窗外的枝桠轻晃,像有人跃过,又像被风抚过。王昱州看看他,又看看窗外,终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喵——”一只猫跳上窗台。 “是只猫,不用太紧张了。”王昱州笑道。 萧天翊又盯着那枝桠看了会才重新坐下,再伸手时才发现指尖那瓣花已被自己碾成了浆,紫色的茎液嵌进指间的纹路里,闻味微苦。 “夜已深,相父先休息吧。时日尚多,我们改日再叙。”萧天翊起身道别。 王昱州不再拦他,将他送到门外。“你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就该知道要背负些什么。就像我先前与你说的,千万不要执念于过去而错过眼前,知道吗?” 萧天翊慎重的点点头,转身步入夜色中。 风阖轩,月悬廊,白露垂妍芳。 门启,卷入半室清冷,袭梦香的味道已轻不可嗅。萧天翊撇了撇鞋上的尘土,回身轻轻将门掩上。 榻上的人还在睡,薄被只掩到腋下,露着半截玉臂和红梅映雪的修长颈项。 萧天翊在床边坐下,目光落上林正楠的双唇,突然想到那瓣被自己捏碎的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花汁干涩的触感。他俯身过去想要衔住那两瓣娇花似的唇,却不巧身下的人眉头轻蹙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鬓发擦过他的鼻尖,带着股艾草的味道。 萧天翊无奈的笑笑,脱去衣物,轻轻掀了被在林正楠身侧躺下,环臂将人拥进怀里。 第二天夏日朗朗,又是个晴光大好的日子。 萧天翊睁开眼,习惯性的伸手向身旁摸了摸,发现林正楠已经不在了,只放着几件叠好的布衫。他一边穿衣一边看向窗外,廊上不时有人匆匆走过,时辰确已不早。 门响,一人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萧天翊愣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带了人皮面具的林正楠。 “你醒了。”林正楠笑吟吟的,比那日头还灿烂了几分。 萧天翊跟着莞尔,“今日怎么了,心情这么好。” “我想过了,我不回君子堂了。”林正楠替他系好腰带,末了还在他唇角啄了下。 萧天翊愣愣,“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昨天不还怨我拖沓行程吗?” “既然王老对你有恩,你理应留下来帮帮他。回君子堂不急在一时,现在其他几派得了秘籍也不会再为难爹爹他们,所以……”他故作神秘的眨眨眼,“我就留在这等你把事情处理完。” 萧天翊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反正我今早已经飞鸽传书告知子淳了。”林正楠泄气般撇撇嘴,转身去取食盒里的早点。 “你倒是没想过和我商量,早就把事情做好了。”萧天翊倚在床边看他。 “你不愿意吗?”林正楠转头问道。 “没有没有。”萧天翊连忙笑道,风度翩翩的作了个揖,“多谢贤弟体谅。” “师傅——”说话间,门外传来甜腻的童声,萧天翊半个馒头咬在嘴里愣是没咽下去。 “谁让你昨天逗他的。”林正楠递过去一杯清茶,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萧天翊压着声道,“这小子天天气我,我不趁着这机会逗逗他,岂不亏得慌。” “师傅——师傅——”门外赋儿催命似的叫唤。 林正楠捏了捏他的脸道,“我先带他扎会马步。你快点把人皮面具戴上,再梳洗梳洗做点准备,楚先生说今日中午就要给我们摆宴。” 萧天翊狠狠咬了口馒头,“说什么拜我为师,到头来都是你在教他,这小子存心的吧。天天霸者你不够,现在还堂而皇之的找了个借口,叫我有苦都说不出。” “你有什么苦,等我晚上来宽慰就是。”林正楠俯下身来,在他耳垂上轻轻吹了口气,说出一句极不像他风格的话。 萧天翊捏着个馒头怔了怔,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正楠已经出了门,只听得赋儿在外头叫嚷“师傅是猪——这么晚还睡懒觉,不害臊——”他摸摸有些湿濡的耳垂,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静静听了会,确定人已走远,萧天翊放下手中的早点走到房内书架处,并列而置的两排书架间透着点光,是从后面的气窗射进来的。气窗开在房间背阴处,通向一条无人小径,因常年少人打理,荒草杂树错综相间,遮去了不少光亮。 他挽指在窗格上扣了一串声响,停顿长短不一。最后一个音刚刚落下,一名裹着黑衣的影卫闪现身形,跪在窗外。 “谷主。”影卫叩首。 萧天翊应了声,叫那人起来说话。 “今晨林正楠以飞鸽传书,为保谨慎,属下擅自……”影卫手里握着一只白鸽,估计是他手法了得,那鸽子被遏着双翅也不晓得挣扎。 “我已经知道了。”萧天翊抬手打断他的话。影卫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取下绑在白鸽腿上的信笺敛首呈上。 “子淳亲鉴。今一切安好,因额外事由暂缓归期。堂中事务现交与傅先打理,勿忧勿念。林正楠亲笔。” 萧天翊默念了一遍信笺的内容,蹙起的眉稍稍舒展了些。“叠好,将信鸽放出去。”他将信笺递过去,影卫伸手接过卷好,重新塞会竹筒里。 “白雪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他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放在手中翻看。 “白姑娘已经遵照谷主交代,将谷内中坚力量陆续抽离,现已安插在断水崖各处,只待谷主令下,随时可以出手。” 萧天翊抬眼看向那人,似有些不满,“这么顺利?皇宫里的那帮人就没有起疑吗?” 影卫闻言神色慌张了些,“属下……属下只是如实回禀。据白姑娘说,燕京内乱,李大人与假太子暗中较劲,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李大人虽位高权重有各众大臣支持,但他立假太子的事终不能为外人道。目前看来,无论他暗地里有多少动作,表面上他不得不受制于人。不过兵权在他手里,那假太子也威风不了多少时日了。等复国大计既成,李大人绝不会留他性命。”影卫顿了顿,瞥了眼萧天翊的神色。“白姑娘还说……” 萧天翊已猜到下面的话,俨然有些不悦。“讲。” “是。”影卫颔首,口气不似方才那样生硬。“白姑娘说,她虽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但她对谷主从来忠心耿耿。复国之事她定会尽心尽力,以分谷主之忧,等大事成了之后她自会向谷主请罪。谷主想护着林正楠是不错,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谷主还是想清楚其中取舍。林正楠现在重情重义的对谷主,乃是因为他不知道全部,倘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于谷主是个不小的隐患。” “知道了。”萧天翊冷声道,阖眼捏捏了额角。 影卫吞了吞口水,声音小了下去,“总之,白姑娘希望谷主分清敌友……” “多事。”萧天翊睁眼呵斥,手中的书页被捏成了团。“退下!” “是。”影卫双膝一软,跪地叩首。 “等等。”萧天翊又叫住他。“那日我与丞相密谈,可曾被什么人跟踪?” 影卫面露难色,将头埋得更深了些。“谷主赎罪。谷主一直交代林正楠在身边时,我们需得小心行事,隐匿踪迹。所以属下一直离得较远,那日……那日也不曾看清。” “嗯。”萧天翊应了,若有所思,也不动怒。 那影卫抬头看看,觉得事毕,匆匆隐去了身形。 ——卷三·春风唤·完—— 番外二:媳妇·媳妇 除夕光年,灯火通宵,爆竹声声。 “哈哈,着了着了,快跑——” 孩子们捂着耳朵一哄而散,烟火划空,百丝游弋,天地一片绚烂。 “喂喂喂,看着点,看着点啊!”衣着华贵的男人将腰一叉,兰花指高高翘起指向满街窜腾的孩子。“我说你们一个个都看着点,把人撞着了怎么办!”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音调不自然的尖锐。 孩子们被训得一愣,齐刷刷转头看向那人。 “哈哈哈,假男人,是个假男人!”胆大的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快跑快跑,假男人训人啦!” 哄笑的哄笑,叫嚷的叫嚷,十几个孩子一下子跑得无隐无踪。 “你、你、你们——”男人气得直跺脚,将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好了好了,李管家,好端端的和孩子置什么气。”女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满含笑意。 丫鬟挑帘,将人从车里扶下。 “哎哟,娘娘,外头的孩子野得狠,比不上咱宫里……”男人连忙猫腰过去搀扶。 “说了出来叫我夫人,你倒好,说了多少次都记不住。”女子扶着他的手站定,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笑得弯弯。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男人作势打了自己几巴掌,“夫人,包厢已经备下了,小的这就扶您过去,等会烟火全点起来可就危险了。” 一行人前呼后拥进了酒楼,包厢凭栏而设,正是看烟火的绝佳地位。 “娘娘,小公子醒了。”刚坐定,小丫鬟就将一个娃娃抱到女子面前。 那娃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讨好般的瞅着自己的娘亲。 哪只那女子把手一挥,“放他爬去吧,别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都会走了,他倒好,到现在还叫人抱。” 娃娃的嘴一下子扁下去,十分的委屈。 小丫鬟同情的看看怀里的娃娃,也是,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不会走路呢。娘娘这么得宠,这小皇子迟早得封太子,谁知到现在连路都不会走,话也说不了几句,这以后该不会是个傻子吧。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得像出戏,于是娃娃更加委屈,不断的冲丫鬟眨眼睛,想挤几滴眼泪出来博同情。 谁知眼泪还没来得及挤出来,人已经被放在了地上。 哼,不抱就不抱,小爷我自己爬! 娃娃赌气的伸出肥嘟嘟的四肢开始往门口挪。 等会你们找不见小爷,可别哭鼻子!我挪我挪……哎哟。 撞见个软绵绵的东西,娃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满的抬眼,却看见个粉头粉脑的女娃娃站在门口,嘴里含着手指,十分好奇的打量他。 哇……好可爱≥▽≤! 娃娃色迷迷的观赏起眼前的人,圆溜溜的发髻,亮晶晶的眼睛,粉嘟嘟的小嘴,白嫩嫩的小手,还有,咦? 他继续往下看,突然就怒了。 她怎么可以站着!她怎么可以会走路! 于是在小男子主义的作祟下,原本可爱的女娃娃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娃娃将眼睛一翻,看什么看,没看过不会走路的小爷啊! 门口的女娃娃被瞅得十分委屈,先是被娘强行的扮成女孩就很委屈了,随便出来练练走路结果找不见回去的路也很委屈了,这会又被这地上的人当成仇人一眼瞪来瞪去就更委屈了。 委屈到极致,他把嘴一扁,居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嘭——”烟火齐齐升空,一下子盖住了全部的声音。 后面大人们看得激动,前面两个娃娃就惨了。地上的娃娃见自己把人家弄哭了,慌忙伸手拽她的衣摆安慰,哪知道那女娃娃会走路也不过一两天,冷不丁被人一拽,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到了,不,是扑到了他身上。 一秒钟,两秒钟…… 小眼对小眼,小唇……对小唇。 “呀!这是怎么了!”第一阵烟火刚落下,小丫鬟就看到了门口如此离奇的一幕。 正准备过去扶,门帘突然被挑开,一女子弓身进来,脸上竟也蒙着片面纱。 “总算给我找着了。”女子提起女娃娃的后领,把人按进怀里,“楠儿不乖,怎么刚会走路就这么不安分。” 女娃娃脸上挂着两条泪痕,神情呆滞。 地上的娃娃仰面朝天,脸红得可疑。 女子突然一阵心虚,这阵势,难道是自己儿子把人家儿子给强了? 呸呸呸,我儿子从小就是给人强的样子,怎么可能这么主动? 再看看地上那孩子,色眉色眼,一定是自家儿子吃亏了。 “这是怎么了?”先前那女子由人掺过来,还没看清,门边的女子已满腔愤慨的走了。 “怎么成这样了?”女子蹲在娃娃身边,疑惑的打量。 哪只地上的娃娃突然将小腿使劲的一蹬。 “呀,娘娘!小皇子会走路了!”丫鬟惊道,果见那娃娃站在地上,正试图向前迈步。 “媳妇,媳妇……”娃娃喃喃,刚走出去一步又摔倒了。“媳妇,媳妇……” 丫鬟做痛心疾首状,“一定是刚才那丫头将小皇子欺负了,可怜小皇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欺负’。” “媳妇,媳妇……”娃娃继续往门外挪,被女子一把提起抱进怀里。 女子敛眉道,“我怎么觉得他叫得是媳妇?” 李公公也凑耳过来,“我看也是,好像是叫的媳妇。” 小丫鬟急了,把脚一跺,“一定是欺负来着,刚才我见那丫头趴在小皇子身上,明明……明明……”说着脸一红,“明明将小皇子亲了。” 亲了?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女子看了看怀里四肢乱蹬,挣扎着下地的娃娃,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哈,这么小,居然让别人家的女孩子占便宜了。” “娘娘,要不要我将刚才那家人抓来?”李公公请示。 女子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大过年的,她又将我这不争气的儿子逼得会走路,会说话,我谢她还来不及呢。” “也是也是。”李公公顺着女子的话接过,“小皇子在除夕学会走路说话,这可是极好的兆头啊!” “就你会说话,回去有赏。”女子笑道。 那晚,街上张灯结彩,人群熙攘。天上烟火纷呈,溢彩流光。 于是那一年的除夕,小纪阕为了追媳妇儿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番外完—— 卷四:吹风消 第六十六章:年年芳信 设宴的地点选在澜笙阁的戚苒湖边,时值炎夏,一湖芙蓉开得正好,碧叶罗裙拖着玉瓣红蕊,铺了整整一湖的好风光。 萧天翊到的时候,楚啸正与林正楠站在一块说话,小厮便将他引了过去。 “哎呀,慕公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到你呢。”楚啸一脸的笑,看来刚才和林正楠谈得十分尽兴。 “哦?不知道梁风都和楚先生说了我什么。”萧天翊站在林正楠身边,伸手在他的腰后轻轻一捏。 “说你从小宠着我,怕我丢了,还特意送我一个音哨,叫我找不见你的时候就拿出来吹。”林正楠晃晃腰间的坠子,颇为得意的看着他。 “说这些事,也不怕楚先生笑话。”萧天翊摸了摸林正楠的头,一副兄长的样子。 楚啸忙摆手道,“怎么会,你们兄弟情谊之深,直教人感动的很。要不是赋儿娘亲走的早,我也想给赋儿添个弟弟,好让他们兄弟二人像你们一样互相扶持,患难与共,那样我们做爹娘的即使有一天撒手去了,也能安心了。” “楚啸啊楚啸,大好的日子,你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这半条腿伸进棺材里的老头子都没说死,你倒好,成天将死挂在嘴上。”王昱州由小厮掺着,也走了过来。 楚啸上前抚他,边赔笑道,“是是是,我这人说起话来没个遮拦。王老你也别说什么棺材,我看您老爷子身体硬朗的很,还有几十年的福要享呢。” 说笑了一阵,有人过来引他们入座。王昱州拉了萧天翊的手道,“君怀和梁风同我坐吧,二位解了我澜笙阁一难,老夫定要好好感谢。” 为这顿饭,楚啸特意请了名厨掌勺,桌上的菜道道精细,色泽诱人。 “师傅——”赋儿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下子蹦上萧天翊的腿,吓得萧天翊手一抖,将刚夹到手的鱼肉掉在了桌子上。 “下来,成何体统。”楚啸呵了一声。赋儿撅着嘴,扭了扭身子不肯下来。 “没关系,就让他在这吧。”林正楠笑道,边说边剃了鱼刺,将鱼肉放进萧天翊碗里。萧天翊得了鱼肉心情不错,伸手在赋儿屁股上一拍,“给我坐好。”赋儿嘿嘿一笑,坐直了身子自己夹菜吃。 “难得今日阁中人聚到一处,又恰逢大难得解心情舒娱,韵之不才愿抚琴一首,与两位慕公子和诸位文友助兴。”筵至高潮,一人忽走上湖中小轩,他对众人款款施了个礼,也不管别人答应与否,自己将琴一横就坐下了。 “能听到韩公子的琴那是我们的福分。” “是啊是啊,韩公子,上次听你一首曲,我可是食不甘味了好几日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看来这韩公子的琴艺是出了名的好。赞叹之声还未落,韩韵之已挑了弦,袅袅之音从那葱葱玉指间流出,轻盈如泉水叮咚,敲在众人心上。 “这位韩公子倒是有些不同。”林正楠听着琴曲,望着小轩中几乎融在琴里的韩韵之。 “哎……”哪知楚啸叹了口气,“韵之也是个可怜之人,两年前,他的青梅竹马为了救他赔上了性命。他抱着那姑娘的尸身在屋内坐了三天,眼泪也流不出一滴,别人来劝他也只是笑笑,叫人不要吵了那姑娘休息。本来家里人都以为他疯了,谁知第四天他将那姑娘的尸身安安静静的送了出来,自己又回到屋内弹琴,一直弹到昏死过去才罢休……” 林正楠听到这里微微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唯情而已。”一旁萧天翊给赋儿夹了个丸子,赋儿抬头喜滋滋的看他,却见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萧索,很懂事的撇撇嘴把头低了下去。 “好一个唯情而已。人生在世,谁都逃不过这一个情字啊。”楚啸望着赋儿,应是想到了赋儿的娘亲。“我见到韵之的时候,他便是这寡淡凉薄的性子,但他的心地其实是好的,两位与他不熟,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 林正楠点了点头。 这边说话间,那边韩韵之的曲子已经抚完了,他起身背起琴,轻轻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众人掌声不断,他向席上颔首,又特意向林正楠和萧天翊点了点头,算是特意谢过。 “时候还早,君怀和梁风也不要吝啬才情,昨日见了你们的身手,大家都说我们这来了两个盛藏不露的高人,你们若是能现上两手,我们可就有眼福可饱喽。”王昱州抹着胡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二人。 “我倒是没什么东西可展现的,无非是摆弄摆弄刀剑,昨日也看过了。梁风善于作画,不如叫他作两幅叫大家指点指点。”萧天翊给林正楠递过一杯酒,笑盈盈的看着他。 “作画?”王昱州侧头看向林正楠。 林正楠忙摆手道,“只是小时候画过些,已经好多年没有执过笔了。”他这话倒不是推脱,自从做了武林盟主,他已经四年没认真画过画了,实在不知道萧天翊为什么要说这个。 王昱州只当他是一般谦虚,唤了邻桌一人道,“卓冉,我记得你的画作得很好,不如和梁风切磋切磋,大家以画会个友。” “王老说是就是了,能和慕公子交这个朋友,也是卓冉的荣幸。”那人起身施了个礼。 众意难驳,林正楠放了手中的筷子,那边小厮已在湖边芜柳下摆好两张桌案,泾县熟宣铺在桌面上,用雕镂成龙形的纸镇压着。胭脂,竹青,秋香,黛蓝,十几种颜料依次盛在指节大小的特制玉碟里,散着根茎和矿物的特殊香气。 “慕公子,请。”卓冉侧身引手,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 执笔,饱墨,略作思索一笔已下,才一点上宣纸就现破竹之势,笔格遒劲,墨彩淋漓。 林正楠站在他身侧看了片刻,心中忍不住一阵赞叹。“卓冉兄这副山水气势磅礴,叫人一窥便知胸襟。” 卓冉抬头回以一笑。 走到自己的桌案前站好,宣纸铺了大半张桌子,赤白如荼,看得脑子更空了些。禁不住叹口气,萧天翊这是给他出了个难题。想到这人,他又抬头去看,视线就这么不偏不倚的交织在一起。 那人对他一笑,转过头和桌上的人说了些什么,众人听完也是一笑,纷纷把目光投向他。林正楠正不解,心中却忽动一念,执起笔,笔尖在几个玉碟上犹豫了一圈,最后挑中一个点了下去。 写字作画最讲究个心境,众人见他二人都已动笔,纷纷噤了声。 午风慵懒,吹得宣纸边角沙沙作响。那柳树下作画的白衣人或滞笔而思,蹙一蹙眉,或忽生玩念,抿唇轻笑。明明是张不算美艳的脸,却在一动一静之间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耳后的发丝滑下,险些落在画上,作画的人微微一惊慌忙伸手撩起,许是觉得唐突了些,他又下意识的抬眸一瞥,一瞥惊鸿,又是赧然一笑。 众人几乎看痴。 琴声忽起,竟是那韩韵之奏的《美人赋》。 “慕公子的画想必也是融了心中念想,让人一赏便知。”卓冉已收了笔,站在他旁边细细的看。 林正楠朝他颔首,不置可否。 他二人的画皆成,小厮将两幅画一一举起走入席间展示。卓冉的山水苍劲,上至九霄吞云纳雾,下踏神州镇水降河。众人点头纷纷,叫好连连,再一转头去看林正楠的画,却都是一愣。 “慕公子,这画中人是……”画边一人吞吞吐吐,不待林正楠回答,他已转身去看主席上的萧天翊。那人坐在那,看着画,眼里流光璀璨,情愫涌动。 “呀,莫非真是君怀公子?”那人惊呼一声,又将画上的人与萧天翊比对了一番。 画中只有一人的背影,黑袍在身,腰间束着一条红带,他负手站在那,坚定而挺拔,淡漠而幽雅。服饰是难见的华贵,不同于慕君怀身上那衫蓝衣的朴实无华,可是那背影叫人一看便知是他。看惯了慕君怀儒雅的五官,再看这副对背影精雕细琢的画,不知怎的竟有一种错觉,那画中人会就此转身,而那容貌一定是惊天逸人,那气势一定足以睥睨天下。 画人如此,心中该是存了多少念想。 萧天翊的视线从画上落到作画人身上,那人还在树下站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恬恬淡淡,宠辱不惊。眯起眼,把所有的人景都摒除在外,此时此刻,天地之大,却只想看见那一个他。 “慕公子这画好虽好,却有一处让人不解。”秀才模样的男子摸着胡须,微摇了摇头。 “还请文友指点。”林正楠回笑。 那老秀才先是点头回了一礼,而后走到画边指向画中一处。“看这画中人的衣着,因是暮春初夏的光景,只是这画中人手里却拿着一株红梅,红梅乃冬春之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宜呢?” 他一说众人才恍悟过来,看向老秀才所指之处。雪里开花,独占春时,那画中人手里拿的确是一株红梅。 “是芳信。”树下的人缓缓开口,声音如水烟般幽然。 老秀才一愣,朝他投去不解目光。 “红梅报春晓。”林正楠又低低道了一遍,走过去,将画拿进手里一寸一寸的看,像是想把画上人刻进心里。“有他在,四季皆春,年年芳信。” 有他在,涣然冰释,隆冬雪消。 他说完,居然再无人说话,皆神情微讶的看着他脸上融化了温柔般的笑意。 “慕公子与兄长的感情叫人动容。”有人幽幽的开口,林正楠投去视线,竟然是韩韵之。 韩韵之将琴取下,朝他拱手,“韵之唐突,想奏一曲情殇送与二位,此曲讲的虽是儿女之间的纠纠错错,韵之却觉得再适合二位不过。” “哎,韵之,君怀和梁风都是男儿之身,又是兄弟手足,你弹情殇是不是不太合适。”楚赋劝阻道。 “无妨。” “无妨。” 却不想当事人同时开口,话出口又相视一笑。 “韩公子琴艺超绝,愿为我兄弟二人特奏一曲是我们的荣幸。”萧天翊施礼道,又起身看向林正楠,眸光如水,“况且,我和梁风相伴相守这么多年,感情早已如韩公子所言,纠纠错错,谁还刻意分那么清楚。” 手起,音落,韩韵之闭眼抚弦。曲调凄清,众人为之惆怅。 情殇,情伤。 奏一曲情殇,道二字, 情,伤。 第六十七章:红梅纹身 酒性酣浓,众人吃喝到最后都有几分醉了,杯盘狼藉,相与枕介,平日里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全都丢了样子。小厮一面收拾残羹杯碗,一面又要照顾这些烂醉如泥的主,前前后后忙得焦头烂额。 林正楠和萧天翊醉得倒不厉害,萧天翊正坐在柳树下拿着林正楠的那幅画仔仔细细的看,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憨笑,脸上神色得意又带着几分痴醉。 林正楠不禁失笑,拿胳膊肘不住的戳他,“你看够没,再看这画就要给你看穿了。” 萧天翊一手拿着画,一手勾过他的肩膀,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看不够,我高兴。” “高兴什么?”林正楠明知故问。 萧天翊也不直接回答,“我的楠儿定是时常偷看我,才能将我的背影画的如此销魂。” 林正楠被他那四个字的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拍,就要抢他手上的画,无奈萧天翊孩子气似的把东西藏到身后,死活不让他把画拿走。 “慕公子。” 他二人逗闹正欢的功夫,有人凑过来款款施了个礼。萧天翊趁林正楠回头,慌忙将画叠好贴身收了。 “卓冉兄。”林正楠上前还了一礼。 卓冉扶起他道,“我二人年纪没有差多少,叫我卓冉就行了,称兄生分了些。” 林正楠点头一笑,“那卓冉也叫我梁风罢,公子一称梁风更是受不起。” 萧天翊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在后头直撇嘴,又不免在心里将卓冉好好问候了一番。卓冉尴尬的扯扯嘴角,林正楠只得回头睨了一眼别扭死的人,又客客气气的回头招呼客人。 “卓冉找我可是有事?” “嗯,想请梁风去画室一叙。” “这里有画室?”林正楠诧异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以澜笙阁的财力,有个画室不足为奇。 卓冉轻轻一笑,“是老先生特意为我们几个画友建的,刚才看了梁风的画,我们几个都说非拉梁风去我们那坐坐不可。” “能听几位指教一二,梁风也心向往之的很。”林正楠乐道。 “哎呦……头、头疼……”树下,萧天翊用手撑着额头不住的哼哼,见林正楠有意忽视他,叫得更做作了点,“疼啊……疼啊……一个人怕是走不回去了……” “哎呀,君怀兄弟,可让我找到你了!” 如此洪亮的声音,不是楚啸又是谁?只见楚啸疾步走到他们这边,伸手就把萧天翊从地上拉起来,“君怀兄弟,走,难得今天大家兴致这么好,快与我切磋两招去!” 萧天翊被楚啸猛得一拉还没反应过来,赋儿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外头推,“师傅,师傅,你快跟我爹比比,师傅一定比我爹爹厉害!” 两父子一个拉一个推,不由分说已将萧天翊拽出去老远。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远处飘来萧天翊略带凄惨的一吼,“我头疼——” 卓冉摸摸嘴角,将笑意强压下几分,“令兄与初次见面时不大一样。” “见笑了。”林正楠赔笑,又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这样,还请卓冉带路去画室一叙。” 画室离戚苒湖不远,从轩窗外眺,正好可见他们今日设宴的那一处菡萏池。室内没有点香,却有股说不出的香气,林正楠在屋内寻了一圈,才发现这不大的画室里竟摆了十几口小石盅。石盅架在特制的炭盆上,用文火慢慢熬煮着朱红一类的颜料。 林正楠惊异道,“你们自己做颜料?” 卓冉身边一个唤作沈彦的书生道,“也不全是,如果看到不错的材料,就会自己带回来做一点。自己做的颜色不但纯正,而且带着股植物的香气,正好连熏香都省了。” 林正楠赞叹的点点头。刚才在树下作画的时候就觉得这里作画的工具十分精致考究,倒没想到连颜料都到了自己熬煮的地步。看来这澜笙阁的人还真是雅致到不怕麻烦的性子。 正说着,又走进一个人,林正楠朝他望过去,更惊异了几分。“韩公子?” 韩韵之也没想到能见到他,也是微微一愣。 “韩公子也会作画?”林正楠问。 卓冉意味深长的一笑,“韩公子不会作纸上的画,却会作身上的画。” “身上的画?”林正楠不明所以。 只听韩韵之自己开口道,“慕公子不要听卓冉调侃,韵之不过是个纹身师,只会勾描着色,谈不上作画。” “纹身……”林正楠将韩韵之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清秀干净的男人和纹身这类繁冗妖艳的东西联系一起。 他又转头去看卓冉,却见卓冉几个人都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有所回避。倒是韩韵之自己大方,将长袖卷起伸到他面前,一截细细的藕臂上竟纹了近十多形态各异的兰花。 林正楠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 “在下心仪之人痴爱兰花。”韩韵之将袖子放下,淡淡一笑,这一笑立刻给这素寡之人着了几分烟火气。 林正楠这才想到刚才楚啸说的韩公子和他所爱女子的事。 见气氛有些拘谨,卓冉笑道,“韩公子自己不会作画,就时常请我们给他画一些纹身的图样。一来二去多了,我们所幸在这画室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也好讹他给我们扶两首曲子,让我们饱饱耳福。哦对了,不如这次的图样就让梁风画吧,我们这些人画风早就定死了,梁风执笔一定能多些新意。” “我?”林正楠慌道,却见韩韵之已经对他施礼。 “韵之也正有此意。刚才在席上见了慕公子的那副画,又听得公子对那株红梅的解释,韵之觉得由公子画这支兰花,定能画出三娘喜欢的神韵。” 听他提到那女子的名字,林正楠心中一阵不忍,“既然这样,梁风不才,只能献丑一番了。” 铺宣摆砚,韩韵之亲自为他洗笔研墨,林正楠略作思索徐徐动了笔。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 几笔,花落。 “画定如其人。”韩韵之将他画的兰花拿在手中看了会,转身从桌案下取出一个盒子。 “这就是纹身的器具?”林正楠凑过去看,韩韵之将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有序的摆了一排由粗到细的银针,和用来盛颜料的特制小罐。 韩韵之点点头,将针尖在火上烤了烤,又蘸了点竹青。 “几位公子。”有小厮突然来报。 “什么事?”卓冉道。 “我来替王老传个话。” 小厮毕恭毕敬答道,“王老说这几日大家心情一定都不错,所以叫人安排了车马,叫大家伙晚上有空的,都去后山那边的蝴蝶谷转转,正好也给两位慕公子见识见识我们这的奇观。”。 “蝴蝶谷?”几个人闻言,都露出几分喜色。 沈彦替林正楠解释道,“顾名思义,这蝴蝶谷以蝴蝶出名。每至夏夜,总有成群的五彩蝴蝶蜂拥而至留连翩跹,不过一个时辰又匆匆散去。没有人知道这些蝴蝶的来去,只道这山谷是一处神仙凡邸,这些蝴蝶都是天上的仙子变换,来这里戏耍的。当然当然,这只是民间迷信,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啊。” 林正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真没想到这小小的向阳坡还有这等奇观。 那边韩韵之已将兰花纹好,正缠上一层厚厚的布带,林正楠见他额角汗丝细密,应是很疼。把所爱之人刻在身上,无论爱恨都记在心头,这便是韩韵之所想的吧。念及此处,忽然心生一念。 “韩公子晚上可去蝴蝶谷?”林正楠问道。 韩韵之点点头,“好久没去过了,难道大家一道,一起去看看也好。” 林正楠走到熬颜料的石盅前,指着一盅朱红道,“可否劳烦韩公子将这些纹身的器具带上,晚上替我与家兄纹一株红梅?” 卓冉几个人怎么想到林正楠会对这感兴趣,诧异道,“梁风与君怀也要纹纹身?这……” “好。”没想到韩韵之就此应了。 ****** 别了画室的人,林正楠走去萧天翊的住处,一推门见萧天翊只穿了件内衫从里屋出来,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前,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笑什么笑。”萧天翊见门口的人憋笑憋得痛苦,哼了一声又走回里屋。 林正楠关门进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去和楚先生过招了吗,怎么又跑回来沐浴了。” 萧天翊听他这么说,嘭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吓得林正楠把水都洒了出来,“过什么招,赋儿那小子一直抱着我在泥堆里滚!你倒好,丢下我就跟姓卓的跑了!” “吃醋了?”难得见萧天翊吃瘪,林正楠心里一阵舒坦。 “哼。”萧天翊一甩头潇洒的去穿衣服。 “我来。”林正楠从他手里拿过衣物,替他一件一件的穿上。萧天翊被他的手擦的痒痒的,心中一躁,捉了林正楠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拉。 “不是说晚上回来宽慰我的吗。”他环住林正楠的腰,不安分的摩挲。 林正楠仍由他抱着,也不应和,“等会还要去蝴蝶谷。” 萧天翊不满的撇撇嘴,在他脖子上啃咬了几口,“那你当心我晚上把你吃干抹净。” 又折腾了一会,有小厮过来敲门,说是马车已备,招呼他们二人上路。林正楠与萧天翊来到门口,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王老由人搀着,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看这些年轻人说说笑笑。 “王老不和我们一起去吗?”萧天翊扶住王昱州。 王昱州拍拍他的手,“不去了,我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吧。” 萧天翊似乎有些失望,一旁的楚啸见状道,“今天忙了一天王老也累了,君怀兄弟别失望,以后机会多的是。” 萧天翊只得点点头,别过王昱州上了马车。 马车延着山路颠簸,把众人的兴致提得更高,车一停就撒了欢似的冲进谷。山谷不大,有溪水从石逢间渗出,在低洼处聚成一汪清泉,漂着被风垂落的各色花瓣,印着瓦蓝色的天空,一派姹紫嫣红。 “好美。”林正楠不禁赞叹。 有一声音在身后道,“等晚上蝴蝶聚在这汪泉上,再说美也不迟。” 林正楠闻声回头,“韩公子。” 韩韵之点点头,朝他摇了摇手中的盒子,“这里风景最佳,就在这处如何?” “在这处干什么?”萧天翊惑道,林正楠却已和韩韵之在一处平滑的石头上坐下。 “有劳了。”林正楠从怀里取出一画递上,又将袖子卷起。 “喂……”萧天翊走过去,看到韩韵之盒中之物诧异道,“你要纹身?” “嗯。”林正楠笑笑,“纹一株红梅,嘶……”他说话的功夫,韩韵之已下了第一针。 一针一针,将朱红刺进皮肤里,一株红梅绕着玉臂安安静静的绽放,红梅煞雪,美极,却又因为太过孤傲带上了点萧索与肃杀。 天色已暗了不少,韩韵之纹得极其小心,细微到能看到每一瓣花的纹路。林正楠疼得眉头紧蹙,想到韩韵之身上纹了那么朵,每一次该是受着多大的折磨。 “好了。”韩韵之收了针,为林正楠擦去渗出的血丝。林正楠想伸手去摸,却被一双手拦下。 “别动。”萧天翊蹙着眉,从韩韵之手里接过布条替他小心包裹。脸沉着,又不像是生气,“好好的干什么要纹身。” 林正楠得意的晃晃被包得里外三层的胳膊,“把大哥刻在心上啊。” 萧天翊一愣,在意的看了韩韵之一眼,见后者只是对他笑笑。 “替我也纹一株,一样的。”他往地上一坐,别别扭扭的朝韩韵之伸出胳膊,韩韵之却拿出了另一副画。 “不用一样的,梁风已经帮你准备好了。”韩韵之将两幅画举起给他看,同样是两株梅花,一株一枝成艳,一株朵朵为双。“梁风说你一定也会纹,所以特意为你画了另外一副。”他把独艳的那一副推到他面前。 萧天翊刚想开口询问林正楠原因,韩韵之已按住他的手下了第一针。 “嘶——”他抽了一口气,这韩公子做事还真是不给别人反悔的机会。 韩韵之对他下手一点都不及对林正楠温柔,慕大公子疼得冷汗直冒,面子上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林正楠趴在他腿上笑得直抽抽,被萧天翊用眼神刮了一刀又一刀。 终于纹好,天已经全都黑了。 林正楠替萧天翊包扎好,故意在纹身处按了一下,疼得萧天翊一声哀嚎,避开韩韵之的视线对他动口型道,“吃干抹净。”林正楠装作没看见回头帮韩韵之理东西。 忽的一阵凉风飘过,卷起一股浓浓的花香,就听有人喊道,“蝴蝶!蝴蝶来了!” 第六十八章:落颜之毒 谷中树木繁盛枝桠交错,天一黑几乎见不得多少光。众人默契噤声,谷中无风却有草木轻动。 “来了。”有人轻道一声。 远处林间一点亮紫应声而现,又以这一点为信号,光点一个接一个笼成一团,转眼功夫已将树木映出一片蓝紫之色。 “竟然是蝴蝶。”林正楠讶异,那光亮已聚拢在泉上,点水而起,又哄的一声散开,一时竟如焰火划空,在暗夜里拉出无数斑斓的影子。 再没有人说话,那成群的蝴蝶也不惧怕人气,偶尔略过他们肩头,泛着幽光的翅膀忽闪一下又不见了踪影。 蝶舞双双,翻翻入叶,有花香撩鼻,不知是醒是梦。 林正楠拉了拉萧天翊的袖子,俏俏从众人之间退了出去。 “怎么不看了。”走到无人处,萧天翊将林正楠拉入怀中,眸光柔柔,映着蓝紫色轻影。 林正楠环上他的脖子,也不急着说话,凉凉的唇擦上萧天翊的脖颈,一直绕到他耳后摩挲。 “就在这吧。” “嗯?”萧天翊不解。 林正楠眼角一扬,立刻多了分妩媚,“不是说要把我吃干抹净吗?” “这还有人……”萧天翊微赧,怎么也没想到林正楠说的是那件事。 林正楠伸出两指扣进自己的脖间,轻轻一扯,人皮面具滑落在手中。“这样就没人认得了。”不待萧天翊犹豫,他又衔住了他的唇,流水般的月光融进微眯的凤眸,偶尔泄露的情欲看得萧天翊喉头一阵发干。 身下的绒草被压得一片零落,湿的不知道是露水还是二人滴下的汗。最后一记挺身,萧天翊将林正楠完全贯穿,热浪在二人交合处翻滚,身上的人微微发出一声痛呼,伏在他身上不住的轻笑。 “笑什么。”萧天翊将林正楠胸前的红蕊捏在指尖把玩,又坐起来把人圈进怀里。 “明明刚才还怕人看见,做起来倒是一点不留余地。”林正楠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嘴角依旧翘着。 萧天翊低下头看看怀里的人,脸少有的一红,心想着谁让你刚才那么主动,偏偏还没有带人皮面具,叫我怎么把持得住。 “还疼吗。”他拉起林正楠缠着白纱的手臂,有意岔开话题。 林正楠出神,伸出手在白纱上描绘起那株红梅纹身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喃喃道,“有了这两株纹身,这辈子你都不会忘了我吧。” 萧天翊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不禁失笑,刮刮他的鼻梁骨,“这辈子你都在我身边,我怎么忘。” 林正楠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也是。”映着月光的眼睛亮亮的。 “再做一次吧。”他忽然伸出手,轻拨萧天翊的昂扬。 “嗯?”萧天翊一愣,林正楠却已回身将他压下。 ****** 翌日,天微亮,一行人十几辆马车稀稀拉拉的往回赶。昨日喝了一早的酒,晚上又为了看蝴蝶折腾了一夜,车里的读书人一个个都跟蔫了的菜帮子似的。 卓冉不动神色的往窗边挪了挪,与萧天翊拉开了距离,一大早这位慕大公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林正楠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看身边绿着张脸的萧天翊,偷偷笑了笑,借着马车的颠簸一头扎进他怀里继续惬意的睡觉。 萧天翊冷不丁被他一扑,竟然吓了个哆嗦,身子浑然一僵。他心情怎么会好呢,明明昨天准备将林正楠吃干抹净,到头来吃干抹尽几乎被榨干的人竟然变成了他。慕大公子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 他们一个睡觉一个憋气,马车在路上颠了几个时辰终于回到了澜笙阁。萧天翊戳了戳林正楠的脸,怀里的人将腮帮子一鼓,竟然翻了个身还不愿意起。 众人陆陆续续的下车,萧天翊和林正楠落在了最后,还没站定就见一群人堵在门口也不进去,楚啸站在最前头面色不善。 “怎么没有人出来接应!”楚管事负手在门前,不仅没有小厮出来接应他们,连门口守卫的人也没了踪影。 气氛有点不对劲。 “楚……楚管事!你总算回来了!”正说着,一个小厮踉踉跄跄的奔了出来,直扑倒在楚啸脚下。众人见那小厮身上带伤,衣袖沾血,莫不大惊失色。 “出什么事了!”楚啸将人一把拉起。 “大、大金牙逃了,还伤了阁内许多人,王老,王老怕是……”那小厮不敢再往下说。 “王老怎么了!”又有人拉过小厮的衣襟,竟是一脸焦急的萧天翊。 楚啸已撇下众人跃进阁内,澜笙阁里一片狼藉,隐隐还有血的腥气。他们不过走了半日,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忽然有两道影子从身旁略过,楚啸定睛看去,是慕君怀和慕梁风,两个人一前一后看方向是去王老的住处,他不再多想也起身追上。 王昱州的房门已被人劈成数块,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天翊脚下一滞,忽然不敢去面对屋内的一切。林正楠在身后拍拍他的肩,拉过他的手带着失魂落魄的人往房里走。 床上的老者此时紧阖着双眼,再不见平日的淡定从容,五官应疼痛几乎扭曲。萧天翊拉过王昱州的手在床边坐下,老人胸前的衣襟敞着,已经发紫的掌印骇然得刺目。 “王老……”萧天翊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像个失了倚靠的孩子,声音已带哽咽。 林正楠也在他身后坐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王昱州伤得不轻,再加上年事已高,情况极其不妙。 “怎么会这样!”楚啸冲进屋内,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爆喝一声。 “大金牙呢!”萧天翊忽然丢开王昱州的手,向跪在门口的小厮投去阴冷一瞥。那小厮被他看得一阵发怵,将头埋得更深。 房内的屏风忽而一动,一道影子闪出直扑向床边二人。 “找我?”带着讥诮的声音逼近,梅花钉脱掌而出,直取林正楠毫无防备的身后。变故来得太快,暗器伤人已是板上定钉之事,萧天翊在床上疾拍一掌,借着反冲之力一翻而起将林正楠护在身下。 梅花钉猛刺进皮肉,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林正楠胸前。 “天翊!”林正楠惊呼一声,慌忙抱住萧天翊的身子。 萧天翊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没伤着吧。” 林正楠一愣,扯住他的衣襟,眸光涌动,“你傻吗!为什么替我挡暗器!” 那边楚啸已甩出黑金刀,挡下大金牙的下一招,“大金牙,我们留你一条性命,你居然对王老下这样的毒手!” 大金牙冷嗤一声,疾步退到窗边,“哼,留我一命?我大金牙什么时候要你们留我性命了,不杀人则被人杀,就是这么简单。” “你这狼心狗肺的小人!”楚啸双目腥红,黑金大刀舞得霍霍,比平时不知多了多少分的气势。 大金牙并无留意,将林正楠与萧天翊狠狠刮了一眼,翻身而去,楚啸也紧追出去。 “天翊。”林正楠捧着萧天翊的脸,血不住从指缝间涌出,让他几近失措。“为什么替我挡暗器,为什么呀……”他按住他背上的伤口,心底乱成一片。 萧天翊用额头点点他的额头,还不忘玩笑几句,“我懒得伺候病人,还是自己当病人的好。” 林正楠抵着他的肩窝不住的摇头,唇被自己咬的血色全无。 “天翊,这梅花钉有……”林正楠忽然坐起来,手上的血不知何时已呈黑紫色。 钉上有毒。 “萧天翊!”他又疾呼一声,身上的人已昏死过去。 ****** 天已黑,向阳坡一处不甚起眼的酒楼被几个黑衣人小心的护着,一道黑影出现在酒楼门口,身上衣衫凌乱,看得见几处皮肉外翻的伤口。黑衣人将他审视一番,便放人进去。 大金牙忍着伤痛爬上三楼,好不容易甩开了楚啸,自己伤得也不轻。他将一间房门猛得一推,房内榻上坐着的老者见了他轻轻一笑,倒是身旁立着的年轻男子向前迈了一步,将自家主子护在了身后。 大金牙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往桌上一扔,“这位大人,王昱州我已经伤了,最多活不过明天,你让我下的毒我也下了,希望大人不要食言,将我那些兄弟都放了。” 李逸孟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目光在桌上的药包上一扫而过,“已让林正楠中毒?” 大金牙神色局促了几分,再开口底气俨然不足,“本来就要得手了,哪知道和他一起的那个人替他挡了暗器。” 哐啷一声,李逸孟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你让那个人中了毒?!” 一边曲红见李逸孟深色激动,怕他旧病复发,连忙为他抚背顺气,“既然你没能完成大人交代的事,你的那些弟兄。”他话止于此,但意思再明了不过。 大金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拳头紧紧捏死,心里是千万个不甘心。他被澜笙阁的人擒住之后倒没有再伤人之心,哪知昨夜突然闯进个男子放了他与一干弟兄,又以他们的性命要挟,让他以毒药淬钉,伤那个自称慕梁风,实则叫林正楠的人。 大金牙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武林盟主林正楠的名号他怎会不知道,这榻上老者的身份看样子也不是一般人,这其中缘由他想深究却深究不了,只能听命行事,以求保住弟兄的性命。 “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一次小人定不失手。”他将头深深埋下,这一辈子没跪过天没跪过地,倒是愿意为了弟兄的性命匍匐在他人脚下。 曲红已无留他之意,冷声道,“你伤了不该伤的人,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那我的那些兄弟!”大金牙仓促抬头,正撞上李逸孟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可以放了你的那些兄弟,但日后你还要为我做一件事。”李逸孟淡道一声。 “大人……”曲红迟疑。 “谢大人!”大金牙喜不自禁,朝榻上之人行了个大礼,虽不知这变故从何而来,也不知还要做什么,但保得弟兄一命还有什么可求? 大金牙走后,曲红屈膝跪在李逸孟身前,“曲红不懂,大人既然想以这落颜之毒牵制林正楠,现在又为何轻易放走那个人?” 李逸孟拍拍他的肩将人拉起,“太子既已中毒,我们要故技重施再让林正楠中此落颜之毒怕是不妥。” 曲红略一思索,也觉有理。李逸孟势必不会放着太子的毒不管,可是太子现在还和林正楠在一起,如果太子发现自己的毒能解,就一定会想办法解了林正楠的毒。 “那太子的毒如何解?”曲红道。 李逸孟眉头紧锁,似也为此事伤神,“一时半会是没有办法解了,但好在落颜毒期极长,等我们助太子重登皇位,再帮太子解毒也不迟。”他话一顿,转头看向窗外,“不会太久了,十天而已。” 十天之后,武林大会。 第六十九章:扬汤止沸 澜笙阁,王昱州的房间已被勉强收拾了一番,临床的位置又架了一张床榻,萧天翊睡在上头,还没见醒。 郎中来回的为榻上的两个人号脉,眉头时紧时舒,看得一旁楚啸的心忽悬忽落。 “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楚啸再按捺不住,将手边桌子狠狠一敲。 林正楠一直拉着萧天翊的手坐着,见楚啸这样,也向那郎中开了口,“大夫,诊断的结果到底如何?” 那郎中抹了把灰白的胡子,缓缓道,“这年轻公子的毒在下见识浅薄,实在无解,但就这公子的脉象来看,短期之内恐无大碍。” 林正楠闻言神色却不见松动。眼下暂无大碍,可是毒越是奇越是可怕。 “那王老呢?!”楚啸追问道。 郎中摇了摇头,不用言明众人已懂。楚啸在王昱州床边跪下,唇角颤抖,堂堂七尺男儿眼中已噙有泪水。 林正楠将王昱州看了一会,老人脸上的血色已褪去大半,唇上发白,像是蒙着一层霜。再低头看睡在身边的人,王老是这个人的救命恩人,如果他醒来看到王老已去,又该如何。 “大夫,如果我用内力助他催毒,此毒可有解?”林正楠问话,却没有看那郎中。 郎中犹豫了一会,“不好说,但总归无碍,可以一试。” 扶起榻上的人,林正楠扣上萧天翊的脉搏将内力缓缓输过去。想起刚见面的时候,他也这样救过他,还有后来他为柳杏生解毒,这个人还应此生过气。 想着不禁失笑,一路走来,已相伴了这么久。 内力催动,身体被温热包裹。萧天翊的眉头慢慢蹙起,已找回了些知觉。喉头一口腥甜涌上,血喷在林正楠的衣衫上还是呈现黑紫之色。 “哥……”林正楠抱住萧天翊的身子,楚啸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 萧天翊撑开眼,郎中见他这么快就醒,暗叹一声又上来给他号脉。萧天翊却推开郎中的手挣坐起来。“我没事。” 一来确实感觉不到毒性,二来他的心思现在不在自己身上。 “王老怎么样。”说话间已迈腿下床跺到了王昱州床边。 众人噤声,没有一个人忍心说出事实。 床上老人的手忽然动了一下,萧天翊一下跪倒,紧紧握住了王昱州的手。 “君怀……”王昱州缓缓睁开眼,眼中居然清明一片。萧天翊一看心里更沉了几分,这分明是回光返照,人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我在……”勉强挤出笑,王昱州一定不想看到他难过。 王昱州伸出手摸上他的脸,人皮面具阻隔了皮肤原有的温度。“都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对慕公子说。” 楚啸将袖间的手紧紧捏紧,压下心头的种种疑虑对王昱州行了个大礼,第一个迈出了房间。林正那和郎中随后也跟上。 夏夜生凉,天上月明却没什么星星。 几天前他还跪在这个老者身前,为重见相父雀跃万分,如今天人相隔已在一夕之间。 “相父……别丢下阙儿……”再忍不住心中的无助与酸楚,萧天翊将头伏在王昱州胸前,不住的啜泣,泪水打在这个男人脸上,示弱只有这片刻的功夫。何止是这一刻的哀痛,从柳素素撒手人寰,到父皇惨死火场,从祁朝沦为笑谈,到一个亡国太子的艰辛与凄苦,这么多年来他的苦有谁能道? 有爱不能爱,有恨又恨不尽,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人,无利无欲,无关爱恨,虽没有半分血缘,却已被他视为唯一的亲人。 可是现在,再不过几日的相伴之后,这个人又将离他远去。 倘若注定如此,何苦让他贪恋那片刻的欣喜和温暖? “相父,不要,不要……”早已泣不成声。 “傻孩子……”王昱州摸着他的头,眼里也满是泪水,“我年纪这么大了,就算没有这一天,迟早也是要去的。” 萧天翊伏在他身上,执拗的摇头。 “相父也想陪在你身边,看着你找到自我,看到你认清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咳咳……”鲜血从口中涌出。 “相父!”萧天翊慌忙扣住他的脉门提输真气。 “不要再费力了,我自己知道。”王昱州推开他的手,安慰似的笑笑,“答应我,不要让那些责任束缚住了手脚,没有人逼你做什么,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你是个好孩子……” 风声凄怆,大盛之时的芍药花折骨而断,素寡的花瓣未及地已被吹散,扬起漫天萧瑟。 林正楠裹紧身上的衣服,衣襟上还沾着萧天翊的血。如果萧天翊没替他挡下那些暗器,这些血应当是自己的。 纹身处忽然一阵钝痛,锥得心头沉沉,又不似扎针时的刺痛。他摸上缠手的白纱,仿佛可以看见纱带之下的灼灼红梅。“有你在,年年芳信,呵……年年芳信……”说道最后,竟然凄楚的笑起来。 月落西山,晨曦微露,一夜无眠。 那着蓝衫的公子从房中走出来,略显僵硬的人皮面具,依旧的无波无澜。 楚啸和其他门人冲进屋内,片刻之后传出哀恸之声。 林正楠走过去,将萧天翊抱进自己怀里,半响无言。 萧天翊捧起林正楠的脸,那张脸为他而痛,是他此生此世仅剩的依赖。 又想起王昱州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爱你所爱之人。只是这爱也许只是镜中之花,一摔,注定粉身碎骨。 “别离开我。”他将人抱紧,却没有得到回答。 之后三日,澜笙阁素缟环梁,四方雅士纷纷前来追悼扼腕,挽联写了三千有余。三日近晚,众人将王昱州下葬,墓址正选在了王老身前最喜爱的蝴蝶幽谷。据说下葬那日,谷中蝴蝶比平日多停留了足足一个时辰。 翌日清早,一张请战贴送到楚啸面前,楚啸见贴暴怒,一下劈了手边的桌子。 “大金牙!”楚啸将那战贴死死捏在手中,仿佛手里捏的是那大金牙的命门。 邀澜笙阁武林大会一战,这便是贴上的内容。只是楚啸怎会想到,这小人杀了王昱州,竟然还公然挑衅,猖獗至此。 “楚先生。”萧天翊走进厅内,正是楚啸命人招他来此。 楚啸抬眼开向来人,强压下脸上的怒色,却也掩饰不去眼中的不善。 “慕公子请坐。”楚啸草草施礼,自己先入了座。 萧天翊看看楚啸手中揉成一团的帖子,大金牙下了武林战贴,这件事一早就在阁内传开了。 “不知楚先生将君怀叫来所为何事?”他故作自然,有意淡化楚啸的敌意。 楚啸开门见山,“请君怀兄弟带我澜笙阁出席武林大会。”说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 楚啸的话萧天翊已经料到,论武功,澜笙阁根本不堪一击,楚啸能想到让他和林正楠出席武林大会,为王昱州报仇再合情理不过。 只是武林大会,他已另有打算。 “不瞒先生,君怀并不想参与武林大会,况且王老临走时已交代,不希望我们为了……” “哼!萧天翊,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楚啸拍案而起,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那日见他与林正楠击退大金牙他便有所疑虑,只是后来见他们为人谦客有礼,也没招惹是非才稍稍安了心。直到王昱州被杀,临死前居然独留这个不过相处几日的慕君怀公子,他才终于确认这人的身份有疑。 不过让他最终确认此事的,还是林正楠唤他的那一声“天翊”。 武林盟主林正楠,极乐谷谷主萧天翊,数月前牵扯进林云帮帮主雄傲天被杀一事,与通慧秘籍一起失踪,又在数日前的皇城大宴后下落全无。 彩线穿珠,一想,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都串了起来。 萧天翊在座位上一愣,片刻之后神色又恢复如常。“楚先生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又有何打算?” 楚啸将衣袍一甩重新坐下,重复道,“带我澜笙阁参与武林大会。” 萧天翊轻轻一笑,“皇城之宴后,我早已不再被武林追剿,就算先生要揭露我的真实身份,于我也够不上威胁。” 楚啸眸光一凛,沉声道,“那不知道一个谷主与前朝重臣有所干系,这个消息江湖人会不会感兴趣,或者说,武林盟主会不会感兴趣。” 这三日他早已查证一二,只是这些事他并不在意,他所思所念只是想替王昱州报仇,哪怕要用这令人不耻的手段。 萧天翊看向楚啸,后者神色坚定。 心头又是一阵疲惫,明明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却总是自欺欺人一般扬汤止沸。 “好。”他起身施礼,款款出了厅门。 厅外十步之远立着一个人,阳光之下,脸上笑意明媚一片。 他走过去习惯性的将人抱进怀里,这几日每一抱他都抱的很久很紧。 林正楠将他轻轻推开,朝他扬起自己的手臂,手臂之上,一株双头并蒂的红梅栩栩如生,竟让人觉得这炎炎夏日徒然恍惚。 “已经可以拆开了?”萧天翊握住那白皙的藕臂,怜惜的抚过。 林正楠点点头,又去拆他手上的白纱,纱布落下,一株红梅独艳,比起双头并蒂多了几分寂寥。 他握住萧天翊的手,十指相扣,两株红梅便紧紧靠在一起,枝桠处交错在一起,宛若同根而生难分彼此。 第七十章:风雨欲来 楚啸的动作很快,正午刚过,他已命人打点一切,明日便前往断水崖赴武林大会之约。 夕阳耷拉在山头,林正楠站在院子里,看小厮将行李装箱搬上马车。 “我们的佩剑还藏在悦饮馆里,晚些时候我去取来。”他偏头向一旁的萧天翊。 萧天翊伸手揽过他的肩,“楠儿。” 这称呼林正楠已经习惯,他倚过去靠在他肩上等他把话说完。 “武林大会我想一个人去。” “为什么?”林正楠推开他,一脸不解。 萧天翊又重新将人搂回来,生怕他跑了似的,“我说过要让你远离那些事,现在怎么能带你回去参加武林大会。” 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也许他还能侥幸一搏,赌林正楠今后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 林正楠将脑袋从他的臂弯里挪出来,仰起头看他,“我不想面对那些不假,但比起那个,能跟你在一起才是真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萧天翊揉揉他的头发,宽慰一笑。 可是赌注是你,我输不起。 他忽然将林正楠打横抱起推门进房。林正楠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看现在时辰还早,也不免伸手推他。“现在就做那个,等会怎么去取剑。” 萧天翊已将他放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明天一早我就去取,这一去要和楚先生他们住在一起,不知多少日都不能碰你了。” 林正楠还有些犹豫,萧天翊已将膝盖挤进他的两腿之间,刻意加重了力气就着敏感之处一顶。 “嗯……”林正楠本能的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不经意的娇喘惹得两人的心尖一颤。 萧天翊见机扯下他的腰带,几下一拨已将他的衣服褪去大半,下摆半掩着腿间一处,暧昧的粉色随着二人的动作忽隐忽现。 萧天翊却不急着攻入,耐心的帮林正楠放松身体,欲拒还迎,见势就收,每一个动作做到一半便收手,惹得林正楠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啃噬,又麻又痒,每一下都不得痛快。他焦躁的并起双腿摩挲自己不得满足的一处,腿根处早已湿濡一片,后庭微微翕合,蜜壁色泽诱人。 “快给我……”他咬住萧天翊准备离开的唇,像个小猫似的磨蹭他的身体。 萧天翊失笑,用鼻子点他的鼻子,“完全放松了才不会痛。” 林正楠眯起眼睛,轻吟一声接一声,早已无法忍受。萧天翊无奈,惩罚似的在他鼻尖上一咬,便用手指安慰他身后不安分的地方。 手指才一进去,小猫的身体就绷得紧紧的,内壁收缩,不让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快感再轻易抽身。 萧天翊被他夹得动弹不得,不禁苦笑,“你这样我怎么动。” 林正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又迷迷糊糊的撅起嘴,“不要手指,要你。”说着抬起双腿夹住萧天翊的腰身。 手指从身体里抽出,臀瓣被两只温暖的手托起,腿间的热度忽而拔高,滚烫的东西小心的探进他的身体。林正楠的身子猛地一颤。 “疼吗?”萧天翊立刻停下自己的动作,还向外退了几分。 林正楠慌忙将体内退让的欲望含紧,情急之下竟然伸手一拉坐起身子,一下子把萧天翊压在了墙上,也顺势将萧天翊的高昂完全吞进了身体,力道之大一下子贯穿,连萧天翊也感到下身一阵钝痛。 “你看你,又弄出血了。”萧天翊微恼的蹙眉,将不懂爱惜自己的人抱起来用膝盖撑住,两腿之间殷红一片,又是林正楠流出的血。 林正楠却得逞似的笑笑,满意的窝在他肩头,腰肢轻晃,一点点汲取满足的快感。 ****** 黄昏独坐,空庭寂寥欲晚。 再睁眼已到了第二日。身子被人清洗过换上了干净的内衫,只是夏日闷热,一觉过后又被汗水浸湿。 林正楠坐起身来,床边支着香炉,闻味便知是常用的迷香。伸手取过压在香炉下的纸笺,依旧是他熟悉的笔迹。 勿念,事毕速归。 将纸叠好收进怀里,他起身梳洗一把又换上新的衣服,推开门,暮时的风已透凉意,吹得人心神一振。 路过的小厮向他施礼,他略一点头,兀自向偏角处的小湖走。湖边很静,没有闲人叨扰,只有风撩过湖中荷叶,惊起一片低语。 他望了望天边的落日,突然抬脚向湖中跨出一步,一头扎进水里。 身子极速下沉,水不是很凉,漫过头顶,刺得肺生疼。他掐紧自己的手,这里处势很偏,不会有人来救他,可是他必须赌一赌。 极度缺氧,意识已近迷离,忽闻水声惊起,人已被抱上了岸。 那黑衣人抱着他,脸上神色挣扎,刚要伸手探他的鼻息,腋下忽然一麻,身体便失去了知觉。 “你……”黑衣人瞳孔骤然放大,昏迷前最后一刻看到的是那个人的眼神,不同往日,因为太过决绝让人觉得冰冷。 ****** 转眼两日已过,三天之后便是武林大会。 断水崖下的酒楼全部爆满,有找不到落脚地的帮派干脆直接带人驻扎进了山里。 萧天翊站在窗边,脸上戴着的是慕君怀的人皮面具,整个人的安静与酒楼欢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门突然轻晃了一下,再阖上时屋里已多了一个人。 女子本就玲珑娇小,半月未见竟然又瘦了一圈,他跪在男人身后,半响没有出声。 “准备好了吗?”萧天翊没有回头,淡淡的一句却让女子的心蓦地一沉。 白雪恭敬的埋下头,“秉谷主,李逸孟在东边埋伏了三千人手,我们的人在西,人数虽不及他,但论实力,足以一搏。只要等李逸孟靠柳杏生制住六派之人,我们便可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李逸孟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太子会与自己为敌,而柳杏生更是相信他已带林正楠退隐,出其不意反戈一击,六派定,患臣除,平衡江湖与朝野的势力,再将真正安稳的天下交给那个和自己有半分血缘的人。 只是怕就怕人算不如天算。 白雪见男人沉思无话,怯生生抬起头,“谷主还不能原谅我吗?” 萧天翊一怔,思绪被拉回来,“下去吧。” “谷主……” “我累了。”又是淡淡一句,话中之意无需道破。 白雪走的时候动作有些大,门晃了很久才停下,烛光被割成一道一道,映在萧天翊的侧脸上。他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聚在酒馆门前喝酒打混的各派弟子,现在还是称兄道弟的朋友,可是武林大会的锣鼓一响,剑起刀落,便一个都不认识一个。 他抬手在窗上扣了一串音,一遍过后却不见影卫的影子,又扣了一遍,眉头已紧紧的蹙起。 照吩咐,影卫每天需来报告一次林正楠的行踪,如今是出发的第二日,报告的人却没有出现。 “楠儿。”对着空气低低唤了一声,回答的只有夏夜蝉鸣。 断水崖下,另一家酒馆。 林江书与傅如海对坐在桌边,子淳在一旁给二人添茶。 窗子一动,一道人影翻身进屋,屋内三人诧异抬头,不待他们发问,那人在脖颈处一掐,一张人皮面具落在手里。 “楠儿!”林江书欣喜的拉过林正楠的手。 “爹。”林正楠笑道,又向另外二人点点头,“傅先生,子淳。” 林江书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傅如海和子淳也围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在信上说朝廷的人要在武林大会上动手,消息可靠吗?那个萧天翊……” 林正楠将他打断,“情况复杂,你们有没有按我说的做?” 林江书点点头,半个月前他们忽然收到林正楠的信,信上说朝廷的人以武林大会为饵,企图将江湖中人一网打尽,复辟旧朝。信上林正楠让他们暗中组织人手,并尽力说服各派放下之前恩怨,合力一搏。 林江书过去声望颇高,愿意为他效力的帮派不少,只是其他五大派的掌门私欲过重,不仅不听他的劝,反而将他嘲笑一番,说他想用这样拙劣的伎俩掩人耳目,妄图将通慧集占为己有。 情况大致和自己估料得差不多,林正楠沉思片刻,将眼下局势在心里细细审度了一番。他们最大的对手是纪阕,那一方势力的目的远没有复辟王朝那么简单,灭六派平江湖以报亡朝之恨,若真如此,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堂主。”子淳推过一杯茶,林正楠接过,摸了摸他的脑袋,“爷爷在堂内住得还好吗?” “有师兄他们照料,爷爷很好。”子淳咬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堂主,萧谷主真的……” 他还记得那日在燕京皇城,萧天翊对他起手为誓定要护林正楠周全,还有那毫不避讳的深深一吻。 想到这,子淳心里一酸,面上的神情也随之黯然。林正楠怎不知他心中所想。 只是那个人,那个人又想要什么?朝堂,江湖,还是天下? 不禁苦笑,纪太子,你将我这个武林盟主瞒得好苦。你说想和我远离是非,我答应了,可是你放不下你的天下大计。那我呢?你将我这个武林盟主置于何处? 你有你的仇要复,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纹身处又是一痛,他隔着衣袖摩挲那株红梅。这是个错误吧,又或者只是个笑话。 没有回答子淳的问题,他将人皮面具重新戴好,眸中平静无澜。 “爹,傅先生,剩下的事务必按计划进行。” “那你呢?”林江书追问。 林正楠笑笑,“楠儿要先去燕京皇宫救一个人。” 第七十一章:卧虎初擂 天是好天,澄澈如洗。山是好山,黛色如墨。 断水崖,卧龙台。主擂四周已摆下看席,依门派声望高低一路排下。六大派无疑占得最佳位置,座榻是上好的桃木软榻,枕手包的是四季恒温的贡品天蚕。只是这一次的武林大会格局不同往日,介于六派与位居次席的十二派之间又多了一处席位,布置考究,丝毫不逊色于其上六派。 那处席位的珠帘动了动,依稀可见榻上半卧男子的身形。 柳杏生捏了捏额角,这几日练功练得有些急进,两眼时而看不清东西。腹下提气,倚靠通慧功强聚起的内力愈发厚重霸道,想来功力又精进了几分。驾驭这心法按常理至少一年,他却只用了短短三月。剑走偏锋,不得不说险。 有随从匆匆附耳。 “秉太子,人已到。” 短短几字已让柳杏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最终萧天翊还是没能兑现诺言,带着那个人远走高飞。其实最开始他也不过想搏一搏,倘若真能为那个人挡下一切最好,不能,那便注定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同时也失去一切。 抬唇苦笑,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那随从还站在原地,似乎话未秉完。 “不过只来了一个。” 柳杏生抬手,示意那人将话说明。 “李大人以大金牙的名义向澜笙阁下了请战贴,萧天翊代澜笙阁出战,而在他们一行人中并没有看到林正楠。” “哦?”细细一想,心下忽而明了。萧天翊,原来你也在赌。 不过这一次,我倒希望你赢。 ****** 断水崖下,客栈前的官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明日就是武林大会,凡是报了名的门派今天必须驻扎进卧龙台,报道抽签下生死状,然后再决定比武出场的顺序。 萧天翊将擦拭好的佩剑收回鞘中,敲门声又起,已是楚啸派来催他上路的第三个小厮。正想去开门,窗户忽然一动,而后响起一串敲打之声。 “进来。”萧天翊眸光一亮。 黑衣人翻身进屋敛首而跪,开口就道,“谷主恕罪。” “出什么事了?”萧天翊打量地上的人。 那人接着道,“属下这几日被人跟踪,怕生事端,今天才来见谷主。” “被人跟踪?”萧天翊挑眉,“什么人?” 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属下无能,并未查清。” 眉峰一蹙,心中有所顾忌,却又无从深究,“算了,没暴露就好。他呢……”说到这,眉宇间的紧绷居然有几分松动,“这几日,他可有什么动作?” “林正楠这几日未出澜笙阁半步。”黑衣人回答,不带丝毫犹豫。 未出半步。 简简单单四个字竟然如此宽慰人心。 萧天翊将地上的影卫看了一会,门口催促之声又响。 “慕公子,楚先生催您快些上路,今天走官道的人太多,再晚恐怕要耽误了时辰。”门口小厮说得战战兢兢,估计已被楚啸训了多次。 “知道了,这就来。”萧天翊道,随即又压下声吩咐面前的影卫,“你下去吧,有异常随时来报。” “是。”影卫匆匆退下。 行至暮时,冗长的队伍才陆陆续续的上了断水崖。同行之人多是小派,别说没有坐席,就连想要占一席之地安置家当都得靠运气。澜笙阁不是正规帮派更不招人待见,他们几个人只能和一些杂枝末流挤在卧龙台尾处的小土堆上休息。好在处境相似,这些人都能体会彼此艰辛,相互之间照应有加,也算相处的十分融洽。 楚啸抽签回来,心情似乎不佳,见赋儿已在萧天翊腿边睡熟,才按下心头躁意也在一旁轻轻的坐了。 萧天翊递去水壶,顺便瞥了一眼签上的数字。 廿九,位置靠后,确实少了优势。 楚啸喝完水擦了擦嘴,回头见萧天翊脸上神色淡淡,在想什么心事。 “我刚刚打听了一下,凌云帮根本没有大金牙这个人。”楚啸道。 萧天翊转头看他,听他提到大金牙才想起楚啸叫他参加武林大会的最初目的。 “哦?”他配合着疑问。 楚啸脸上浓云密布,“以前他都打着凌云帮的旗号招摇过市,一打听才知道,不仅凌云帮没有这个人,花名册上也根本找不到大金牙这个人。” 萧天翊皱皱眉,大金牙下了请战贴却又不在参赛的花名册上,这前后是有些说不过去。可是他倒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本来替澜笙阁参赛就是受了楚啸的要挟,王昱州的仇必报,但这一次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也许大金牙只是他的别号,先生不要疑虑,见到此人,我一定将他手刃替王老报仇。”他安慰道。 一夜休息无话,朝日爬上山头,在卧龙台上洒下一片暖色。 “哐、哐、哐” 三声金锣声响,露天下睡得横七竖八的小派帮众一个打挺全都醒了过来。金锣开场,这是武林大会开始的讯号。 萧天翊靠着树浅眠了一夜,听到锣声也微微睁了眼。其他人早已围拢到卧龙台边,一脸羡慕的看那些有坐席的门派有声有势的款款入座。大门派都有统一住所,不用像他们这样在外头挨冷受冻。 萧天翊朝台上看去,一眼就看到许多熟面孔。故作姿态摆着一副尊者模样的是肖荆生,面容清冷对周围人不咸不淡的是谷心萝,身着袈裟手持念珠的是玄空,另一边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 他看过去,目光忽而热烈。那男子穿一身青衫,没有带兵器只拿了一把素雅的绢扇,面上带笑,眉宇间风轻云淡,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偏不倚拿捏有寸。 林江书,昏睡了四年声望依旧不减。 萧天翊将他看了很久,明明不是那个人,举手投足间总能让他看到另一个影子。 收回视线,目光却又瞥见一人。那人紫袍加身金冠束发,见到各派掌门无论地位高低总是抱拳施礼,面上笑容诚恳真挚,乍一看竟让人顿生亲近之心。 那人抬眸目光和他相撞,片刻之后,竟也对他款款施了一礼。周围本有人在看,见纪阕对着一个无名小卒谦客至此,莫不朝萧天翊投去惊讶与疑惑的目光。 萧天翊垂眸,心中第一次少了分面对那人的坦然。 所有人都入了座,又是一声锣响,礼官走上卧龙台照例宣读比赛的规矩。他念得慷慨激昂,虽都是些成词滥调,底下的人倒是颇有耐性的等他说完。等礼官一下台,上身赤裸头系红带的护场就将两排兵器抬上擂台,这一下众人的眼里都隐隐有了些兴味,只待号角一响,比试即可开始。 却在此时,又有一白眉老者捻着细长的胡子优哉游哉的踱上了擂台。 台下一片哗然。 “那不是曲亭鹤吗?” “神医不是隐居陀曼谷吗,怎么到武林大会来了?” “什么什么?那就是鬼手神医曲亭鹤?” 底下讨论的热闹,话题中心那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左右瞅瞅,忽而无奈的摇摇头,又老气郁结的叹了口气,众人看得心头一凉。要知道,自古医者摇头叹气那都是和人命挂钩的。 “还不快给神医看座!”刚下台的礼官又匆匆折身而返,将一边不明就里的护场一通问骂。 不多时一张铺着云锦薄被的桃木软塌已摆在了曲亭鹤身后。曲神医刚刚还愁容挂面的老脸忽而一亮,变化之快看得底下众人的舌头集体打结。 “师傅,这老头好好玩,就为了张椅子耍小孩子脾气。”赋儿刚刚睡醒,一手拉着萧天翊的衣摆,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说话时还带着十足的迷糊劲。 萧天翊摸摸身边人的脑袋,王昱州死后,赋儿不知哭闹了多少日,往日的活泼劲再也没了。这次参加武林大会,楚啸说什么也不放心把赋儿一人留在澜笙阁,这才把这几岁大的小人儿带到了这鱼龙混杂的地方。 萧天翊也打趣道,“赋儿可不要和这老头学,不然你爹又不给你好果子吃了。” 他二人说话声不大,只是在场高手哪个不是耳目通明?别说是这窃窃之声,就是方圆百里内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他们若是想听也一定听得到。 果然就见看席上的大派弟子向他们投来不善目光。 又听一清脆童声道,“那边两个人乱说什么,好好的在背后嚼我师傅的舌头根子做什么!” 赋儿本就给台上那些人的眼神怔住了,忽然又听一童声呵斥,他循声望去,见那曲神医身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个孩子,看模样比他大不了多少,只是那怒目圆睁粉拳挥动的样子在这压抑的气氛下可怖异常。他被一怔又是一吓,竟然一头扑进萧天翊怀里呜咽了起来。 杜衡很不是滋味的摸摸脸,腹诽道小爷我年纪虽小长得也算风流倜傥,你这蔫吧菜似的小屁孩怎么看了一眼就哭了。 曲亭鹤用胳膊捣捣身边的小弟子,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为老不尊,气得杜衡把嘴一扁,谁都不搭理了。 “那日醒后走得仓促,还未向神医好好道谢,江书这里给神医赔礼了。”林江书起身朝台上曲亭鹤施了谢礼。 曲亭鹤吹吹胡子道,“药钱我也不跟你收了,叫你那老情人有空多给我捎两壶好酒就好了。” 林江书淡淡一笑,其他人倒是神情复杂。 曲亭鹤丝毫没觉得自己话有不妥,又问道,“我那正楠娃娃呢,怎么没见他来?四五年没见,听说那娃娃如今长得比南玉儿还漂亮。” 谁不知道南玉儿是林正楠的娘,十几年前冠顶武林的美人。而这美人的死因又是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楠儿身子抱恙在家修养,多谢神医挂念。”林江书回笑依旧。 那边礼官冷汗直冒,小声催道,“神医再不开始就要耽误吉时了。” 曲亭鹤这才想起正事,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一物朝底下众人挥挥。 “通慧集!”有人眼尖。 “老朽本来是不问你们江湖上这些破事的,偏偏有几个小儿天天围在我谷前,说什么秘籍失主,未鉴公平叫我务必出来主持大局。”曲亭鹤靠在椅背上,给太阳晒眯了眼。 一边五派掌门尴尬的笑笑,曲亭鹤口中的小儿说的正是他们。 曲亭鹤继续悠然道,“没用的话我也不说了,按照你们的规矩,最后胜出的那个人就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秘籍将交于他保管,修炼与否全看个人意思。”说着忽然眼珠一转,兴味十足,“你们可劲比试,难得老朽有这闲工夫出来看看,你们可要让我看过瘾了,伤了残了别怕,一定给你们治好。” 旁边杜衡极其鄙夷的瞥了他一眼。 “好好好,鸣号,比试开始——”礼官慌忙接话,终是赶在太阳爬到正东位的时候吹响了牛角号。 “第一组,苍云山张人青对欢情阁龙别花。” 两个人如其名的男子上了擂台。 台上打得投入,台下众人看得兴趣索然。重头戏往往放在最后,就比如这看席上的门派都不需要参加初试,直接便可进入下一轮。 曲亭鹤哈气连连十分的不给面子,台上二人脸都绿了,最后心气傲点的花龙兄弟直接求败,挥挥衣袖作别天上云彩。 杜衡也看得没意思,视线从东移到西又从西绕回来,冷不点见刚才被自己吓着的小儿已窝在萧天翊怀里睡着,小脸还挂着两条泪痕,哭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着看着竟然觉得比台上的比试还要精彩。 楚赋睡得不深,只觉得脸上痒痒,一睁眼正对上杜衡直勾勾的目光。四目对视片刻,赋儿的嘴一扁又扑进萧天翊怀里哭去了。 于是杜衡更加认定,这世上最不可爱的果然还是小孩子。 太阳继续往西边爬,萧天翊从擂台上下来,他打得很克制,既要赢也不能太露锋芒。刚坐下就听礼官敲了声金锣,然后宣布哪些人过了初试,哪些人可以收拾东西回家。 几天下来人已刷去大半,到了第五日节奏明显慢了许多。今年武林里杀出不少黑马,十二派估计要来次大换血。 台上又下来两人,输的那个是十二派中排名第七的清虚洞大弟子,一旁清虚道长脸上挂着笑,肠子早不知道绿成什么样了。 “下面开始第四轮,头番,锦阳府楚不复对纪阕,无派。” 第七十二章:鹿死谁手 第四轮。 礼官报完,底下众人的眼珠子齐刷刷的一亮。六派掌门对实力深不可测的前朝太子,光是这一点就很有看头。 可惜他们想错了,因为纪太子仅用了一招就将楚掌门掀下了卧龙台。 楚不复一脸灰的从地上爬起来,后面弟子连扶都不赶去扶。一招落败,失的何止是颜面这么简单,武林盟主通慧秘籍都已失之交臂。自己刚刚是轻敌了,可是纪阕绝不是赢在这一点上。肋上三寸,如此刁钻的角度,这么不留余力的一击,出手之快叫他刚刚警惕已来不及反应。 众人惊讶半响才想起来为台上的胜者叫好。五天比下来,精彩的虽有,这么具有压倒性的还是第一回,更何况败的还是平时牛鼻子瞪上天的六派掌门。这样一想,大家伙心里更是痛快,叫好的更加卖力。 “哇——”一边楚不复喷出一口血。 席上观战的掌门见状无不面色阴沉。刚才以为楚不复只是太过轻敌,纪阕又借了巧力,这才有了一招落败的笑话,可是现在看来楚不复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难道刚刚纪阕仅凭一掌就重伤了一个六派掌门? 看不懂行的还在叫好,看得懂的无不寒了脊背。 “师傅,那个人很疼吗?”赋儿回头拉了拉萧天翊的衣袖。 萧天翊将他抱进怀里不说话。柳杏生练了通慧内功,楚不复受了他一掌还能站着,实在应该庆幸对手没想这么快要他的命。 “头番纪阕胜。第二组,荀夏楼……” “慢着。”那厢刚刚得胜的纪阕开口,“如果纪某没记错,到了第四轮,头番赢的人可以用擂旗。” 传名的礼官一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楚不复手下的弟子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拿剑指他道,“纪阕,刚刚赢了我们掌门那是你运气好,在场英雄这么多,你当真以为没人可以赢得了你吗?” 纪阕不以为意,又对那礼官笑道,“不知是否有此规矩?” 礼官点点头,被他笑得直冒冷汗。 四轮头番,赢的人可以插上擂旗接受在场任何人的挑战。若是比到最后无人能挑下擂,直接可判此人获胜,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若是战败,则可由胜的人决定是继续插着擂旗接擂,还是按照四轮原本的顺序比下去。 细琢磨下来,插擂旗其实于擂主本身不利,当初定这个规矩无非是给武林大会多添些彩头。据说几十年来这面旗只用过两次,并且那两人最终都没能守住擂主的位置。现在这年纪轻轻的纪阕,又哪里来的这份胆识? 于是有人开始窃笑,笑纪阕自视过高,又要步前人的后路。 “这淌浑水我看你还是不要去趟了。”楚啸提醒一旁的萧天翊。这武林大会他早无留意,到第四轮仅剩下十八个门派,大金牙仍不在其中。什么请战贴,分明就是将他们戏弄了一番,如果不是赋儿一直吵着要看,他早就带人回澜笙阁了。 萧天翊点点头,本来他也没有和纪阕交手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李逸孟那边准备何时动手。 护场已将擂旗插上卧龙台,纪阕对台下众人施了一礼,“纪某不才,向诸位英雄讨教一二。” 机会难得,刚刚在前三轮输了的人哪个不想试试,一时全都冲上了卧龙台,把纪阕围在了中间。 “既然如此,便一起来吧。”人圈中的纪阕笑道。 整整三个时辰,夕阳恰巧落在了卧龙台的后方。 看席里的曲红面色凝重。“大人,已经三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那个人恐怕……” “哼。”李逸孟冷嗤一声,“你别忘了,他也是我们要除掉的对象之一。” “是。”曲红迟疑道。那个假太子守擂守了近三个时辰,六派掌门已伤了五个,更不用说其他的人。通慧内功固然足以睥睨武林,但倘若没有心中的执念,一个人何以做到如此地步。他为什么冒充太子,他要的是什么,皇位?权势? “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上来指教一二?”纪阕倚在擂旗的旗杆上,双眼已经看不清东西,嘴角依旧执拗的翘着。 他要的是什么? 要抱六派负喻泉之仇,要掌握权利从此不再任人欺凌,还有什么? 大概还想为一个人守住江山吧。那样,那个为责任放不开手的人就再也找不到借口了吧。 他自嘲一笑,真可怜,居然能为仇人做到这一步。 “在下愿向纪太子讨教一二。”男子的声音不响,却压下了整个擂场的躁动。 萧天翊的瞳孔缩了缩,目光紧随着走上卧龙台的男子。 “谷主,属下……”白雪却在这时出现,面色慌张的附耳过去。一边楚啸将二人看了看,只在最后听见了四个字,“情况有变。” “一旁候命。”萧天翊眉头紧蹙,似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 “纪太子还不出招吗?”台上,林江书已将剑拔出垂在了身侧。纪阕望着面前的青衣男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招架。面对这个人,他不能输,却又不能赢。 “那林某只能先得罪了。”林江书将剑横起,摆出落花飞英剑的第一式。 残雪落花飞刃血,君子堂的落花飞英剑从来以美、快二字闻名。而君子堂这么多代掌门里,又数前堂主林江书的剑舞得最好。 底下众人全都噤了声,一则因为林江书的剑舞得太美,二则因为从刚刚就一直呈压倒之势的纪阕,这一会竟然被林江书逼得处处被动。 林江书抽回一个剑花,脚底忽然一阵虚空。以他目前的恢复状况,出手还是逞强了点。 纪阕见状连忙收回一掌,“林堂主身体不适?” 林江书却不领他的情,又是一剑刺上。五派掌门已败,他若再不出手,局势必然悉数倒向朝廷那边。 “林堂主切不要勉强行事。”纪阕劝道,想将林江书手中的剑拍下,哪知双眼在这时又是一阵模糊,一掌出手竟是朝林江书的心口拍去。 “小心!”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叮——” 长剑被拍成两端生生坠地,一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了二人中间,以剑抵下了纪阕刚刚一掌。 “喂喂喂,你是什么人!”一边护场最先反应过来,按规定,双方比试任何人不得干预。 “谷主,那个人的装扮……”白雪惊道,“不是跟在您身边的影卫吗?” 萧天翊并不应话,目光紧锁着黑衣人的脸。 黑衣人丢了手中的断剑,抚住一旁的林江书。“没事吧?” 林江书拍拍他的手示意安心,“都安排妥了吗?” “嗯。”黑衣人点点头。 底下被扫了兴的看官明显不耐烦嚷嚷道,“喂,你是什么人,好好的一场比试都给你搅合了!” “是啊是啊,快下去!” “滚下去!” “诸位听我一句。”黑衣人沉声开口,抬手指向纪阕,“这个人分明是想借武林大会的机会制服六派掌门,以此控制武林复辟旧朝!”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笑话,凭他一人就想控制武林?” “就是就是,旧朝不过剩一个太子几个老臣,再不过几千的孱弱兵力,夺个燕京就罢了,复辟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少在这妖言惑众!” 黑衣人无视非议之声,继续道,“现在祁朝三千兵力就聚在这断水崖下,如果我们齐心协力,还有希望反败为胜。” “呲——” 说话间,一道红色焰火划上天幕。 “这位小兄弟当真高人也,看来李某的局布得还不够严密啊。”看席的帘子动了动,李逸孟由曲红掺着,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卧龙台。“可惜你们这些江湖人从来就没有过一条心,你看,你说了这么多,他们哪一个信你了?” 黑衣人冷笑道,“我们人心虽不齐,李大人还不是按捺不住,提早放出了动手的信号?” 李逸孟面色一沉将黑衣人狠狠刮了一眼。 “信号,那不就是刚才那个……”已有人反应过来,抬头去看刚刚那一道火焰留下的痕迹。 李逸孟又笑道,“这位小兄弟还真沉得住气,怎么,信号弹已放,你觉得你们还有回转的余地?”言罢,还示意性的看了一眼台下受了重伤的各派掌门。 黑衣人也回之一笑,“李大人不妨听听,这断水崖下可有一丁半点的人声?” 李逸孟心里一惊,连忙静心去听,一听不禁大惊失色,“你……我三千兵力难道全都被你……” “我?”黑衣人看着李逸孟,目光如炬,“不妨告诉李大人,缴了你三千兵力的正是你口中人心不齐的江湖人。” “怎么会……”李逸孟后退一步。 “半个月前,我已将消息放出。我的人和你一样,一早就埋伏在了断水崖下。” “你的人?”李逸孟眉头一蹙,忽而明了,“你是武林盟主,林正楠?!” “什么……” “武林盟主……” “林、林正楠!” 纪阕倏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黑衣人的背影。 “谷主……”白雪再次请示,被萧天翊抬手打断。黑衣人站在一片议论声中,并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 “李大人现在想怎么办?”他开口道,“你的伏兵全部被制,现在这卧龙台上,除了纪阕和你身边那个手下,其余的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莫不成你想靠纪阕一人杀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淡淡道,“我看他也快撑不住了。”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出人意料,李逸孟突然跪地叩头,不仅林正楠,连身边的曲红也吓了一跳。“大侠,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大人……”曲红神情复杂。 “哈哈哈……”李逸孟像疯了似的笑起来,仰面直视黑衣人的眼睛,“你是不是希望我像这样求你,求你绕了我,先要了我的尊严,再要了我的命?你们不就是这样对我儿子的吗?” “他还那么小……”他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黑衣人,老泪纵横,却带着骇人的戾气。“你说我只有这两个人?曲红。” “是,大人。”曲红领命,从怀里取出竹筒,放出第二枚信号弹。 “你们听……”李逸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像个调皮的孩子朝台下众人眨了眨眼。 “人……好多人……”有人颤声道。震天的呐喊,不用刻意听就听得一清二楚。 李逸孟转头向黑衣人,“一万兵力,怎么样,恐怕你的那些人已成刀下亡魂了吧。” “楠儿……”林江书紧握住黑衣人的手。 “林盟主现在想怎么办?”李逸孟将林正楠的话还了回去,“现在我有一万兵力在这断水崖下,你有的只是这些个残兵败将。” 黑衣人捏紧拳头,没有说话。 “不如我给林盟主做个选择。”李逸孟笑道,“一,你和在场十八个掌门做我的战俘。二,我叫这一万兵力杀了在场所有人。” 李逸孟的声音因刚刚的情绪激动变了调,应着眼下的气氛更是森冷可怖。 众人全都望向那黑衣人。 “恐怕还有第三条路可走。”话音未落,黑衣人的身形已出现在三丈开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剑,而那剑正架在萧天翊的脖子上。 “谷主!”白雪惊呼。 “别动!”黑衣人又将剑抵下一分。“李大人,现在我也给你两条路,一,你带着你的人全部撤走。二,我杀了你的太子,断了你的复国美梦。” “你!”李逸孟气结,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 “什么时候知道的?”萧天翊轻声问。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又朝李逸孟道,“李大人,剑不长眼,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听说画皮师早就被李逸孟囚禁在了燕京皇宫,你还去救了人做了这张影卫的人皮面具?”萧天翊又问。 “你千万不要伤害太子!”那一边李逸孟已方寸大乱。 “你又是什么时候通知的林江书呢?明明你的飞鸽传书我已经截下来了。”萧天翊闭上眼,冷静的出奇。 “飞鸽是幌子,真正的书信我让人走驿站送出去了。” “哦。”萧天翊睁眼,眼里居然噙满了笑,“楠儿什么时候这么心思缜密了。” “你要是今天才知道这些,就不会放假消息给我了。”林正楠反笑道,“只有三千兵力,你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吧。” “我若说不是你也不会信。”萧天翊自嘲道,“想出去?” “嗯?” “把你的剑握紧了。”他道,又提高声音,“李大人,听我的命令,将断水崖下的人全部撤走。” “太子……”李逸孟迟疑道。 “莫非李大人不想救我的命?”萧天翊哂笑。 “不不不,曲红,放信号弹叫底下的人收兵!” 曲红领命放出第三颗信号弹。 “现在看你的了。”萧天翊向身侧的人道。 林正楠抿抿唇,开始向外挪步子,“太子这么好心帮我?” “说什么傻话。”萧天翊无奈的笑笑,目光暗了暗,“谁叫你是我的楠儿呢。” 林正楠步子一滞,将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李大人,为防不测,太子我还要借一借,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还给你。”林正楠边说边向受伤的掌门们走去。“几位撑一撑,等脱离危险,就让曲神医给你们疗伤。” 几个掌门点点头,由弟子搀扶着,开始陆续下山。 “你真的是林盟主?”鲁岳追上林正楠的步子。 林正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人皮面具揭了下来。哪只鲁岳眸中寒光互现,抬手一掌夺下他手中的剑,又反扣在了他的脖子上。变化来的太快,连带着脱离了制服的萧天翊,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 鲁岳边压着林正楠,边向李逸孟处走,“李大人,现在我帮你救下了那个太子,又帮你捉住了这个武林盟主,你能不能答应我,等复国之后,给我和我凌云帮的兄弟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鲁岳,你为什么……”林正楠咬牙道。 “闭嘴!”鲁岳用剑锋抵着他的皮肤,“我们雄帮主死得那么惨,这些人却为了通慧集包庇你,什么狗屁武林,老子再也不稀罕了!李大人,你倒是给我句准话,我提的要求你能不能应?” 李逸孟这才明白过来,忙道,“能!当然能!只要你帮我制住这些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行,那这份大礼你接好了!”鲁岳一掌拍向林正楠的后背,将人拍倒在李逸孟脚下。 远处林间忽然火光大亮,李逸孟手下的一万将士原路折返,就将众人团团围住。 “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李逸孟吩咐道。 “慢着!”萧天翊制止,“李逸孟,你不听的我的命令?” 林正楠动了动身子,却被李逸孟一脚踩下。“太子殿下,大局面前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谷主,现在明显是李大人得势,敌众我寡,只有先将人带回去再从长计议。”白雪将萧天翊拦下。 “谁都不许动他!”风声呼啸,李逸孟仓惶回头,见纪阕的一掌几乎扫至眼前。曲红眼疾手快,慌忙抬掌相抵,本以为对方有通慧功傍身自己这一击必死无疑,哪只纪阕早已体力不支,竟被他这一掌掀翻在地。 “别动他……”柳杏生捂着胸口挣坐起来,视线不肯从林正楠身上移开分毫。 李逸孟一脚踹上他的胸口,直踹得柳杏生吐出一口血。“你不说话我倒把你忘了,作威作福了那么久,终于也有这一天了吧。” 柳杏生抬眼与他对视,只重复了一句话,“放了他。” 李逸孟一巴掌猛甩过去,又捡起身边的剑,“到现在你还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戳瞎你的眼,看你以后还怎么看! “叮——” 李逸孟的剑被打偏,延着柳杏生的脸划开一道口子。 “太子……”李逸孟诧异的抬头。 “放他走。”萧天翊冷声道。 “可是这个人冒充你,还……” “放他走,其他事我不再过问。” “好好好……”李逸孟面露欣喜,转头向地上的柳杏生,“既然太子发话,今天……你的脸……” 他这一咋呼,所有的人都看向坐在地上的假纪阕。被划开的人皮面具耷拉在脸上,真正的皮肤上只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杏生……”林正楠撑起身子,身子猛地一僵。“你是纪阕……” 柳杏生垂下眼,不敢面对他的眼神。 “快走吧。”萧天翊催促道。 柳杏生猛然抬眼,“为什么又回来,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什么又回来?” “是我食言了。你快走,我不会让人伤害他的。”萧天翊蹲下身,替他点了几个穴道封住伤口,“快走,不然我一个都保不了。” 柳杏生又将林正楠看了一眼,“要是你让人动他一根头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人走后,李逸孟凑到萧天翊跟前,“太子殿下,现在假太子也走了,我们是不是先回皇宫,再处置这些人?” 萧天翊推开他,蹲下身将林正楠抱进怀里,“有没有伤到哪?”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林正楠低着头,死死掐住自己的手。等不到人回答,他又猛然抬头,脸上早已湿濡一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纪阕就是杏生?!是不是?!” 萧天翊没说话,只是在他湿漉的眼角上轻轻按了按。 “你们……你们还拿我做了交易?”林正楠捉住他的手,视线逼人。 萧天翊将他的手反握进手里,“他让我带你走,他替我做皇帝。” “这么赔本的买卖你也愿意做?”林正楠倚在在他怀里笑起来,“他也信?” 萧天翊将怀里人的紧紧抱住,“你要是真的明白,就该知道我对你……” “我不明白。”他将脸埋进他的衣襟,肩膀微微缩起,“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敢明白?” 第七十三章:唯恨伴君 天下大乱,仅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 当十八个掌门连同武林盟主被俘的消息传遍武林的时候,燕京城头已挂出了祁朝的幡旗。时隔四年,那个孱弱腐朽的王朝终究浴火重生,一夜之间扣住了整个武林的命脉。 掌门,首席,门派精英,武林的中坚力量所剩无几,再加上群龙无首人心不齐,江湖早已成了散沙一盘。然而众人在惶恐之中等了三天,燕京的城门却始终紧闭,那个传闻中的太子也没有任何动作。 祁皇宫,安危苑。 据说当年小纪阕还没有被立太子时,祁皇就将这处离自己寝宫最近的宫院赐给了他,还亲提“安危苑”三字,告诫小皇子要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如今太子回宫本应是件喜事,只是回宫的第二日,太子就与李大人闹了不和。太子先是拒绝入驻明銮殿主持大局,执意要住在自己儿时的寝宫安危苑,之后又遣散了李大人派给自己的一干宫女侍卫,转而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手下。 这一闹,皇宫里的气氛变得尴尬无比,已有大臣开始两头望风,生怕祁朝根基未稳自己就先站错了位置。 正午刚过,白雪进了安危苑,门口侍奉的宫女忙施一礼。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太子带回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既不是宫女,又不是侍卫,却可以在太子身边自由进出。身份微妙,众人心里都明白一二。 “白姑娘。”宫女向她请安,准备进屋通报。 白雪挥挥手将人拦下,自己进了屋。屋里榻上的男人正在假寐,眉头蹙得一日比一日深。她刻意放轻脚步,还是在第三步的时候惊动了榻上的人。 “参见太子。”她行了一个完整的宫礼,抬起头笑眼盈盈的看他。四年了,她终于等到了再开口叫他“太子”的这一天。 萧天翊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虽有失落却也习惯,她收了收情绪开始回禀这两日的情况。“李大人自始至终还是那个意思,武林的人,一个都不可留。” “笑话。”萧天翊将手边的椅背狠狠一拍,“一个武林有多少人命,岂是他说留就留说杀就杀。” “可是兵权在李大人手里,太子虽贵为太子,论实权却比不过他。”白雪提醒道,“现在只有先委曲求全稳住大局,日后再将兵权慢慢夺回来。” “委曲求全。”萧天翊眯了眯眼,“你可知一但李逸孟对武林动刀,这血雨腥风又要多少年才能平复。” 白雪颔首,心里自然明白,“可是以我们现在的人手,与他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我们还有多少人?” “三千。” 三千。萧天翊靠在椅背上,三千散兵对李逸孟两万军将。他本来有一次搏的机会,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秉太子,还有一事。”白雪将男人的沉思打断,“今早,李大人将那个人单独关去……” 萧天翊的手蓦地捏紧,“讲。” “关在了承欢殿。” 皇宫最偏的西北角,因为少有人居住还没来得及修葺。院墙上的墙漆斑驳一片,烧焦的梧桐树断在窗户口,将原本就少有的阳光阻隔去更多。 林正楠将门推了推,依旧纹丝不动。明明是炎夏,屋里却冷得人骨头发寒。 承欢殿,祁皇的男宠们住过的地方。 南风在当世并不盛行,往往只有有钱人才会有闲情上小倌楼找乐子。即为找乐子,就没有多少人会去谈感情。男人侵占男人,本来就不是单纯贪图肉体上的愉悦,那种难言的征服感是多少个女子都给与不了的。 祁皇的承欢殿先后住过十七个男宠,这些用来发泄兽欲的男宠,往往一个死了,就立刻再找一个换上。有的时候连祁皇都没有发现,在自己身下哭喊的人早已不是先前那一个。 承欢殿,承君之欢,光是名字就给住在里面的人打上了屈辱的烙印。 这些不用别人告诉林正楠,墙上挂着的十七副画已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一切。十七副,每一幅都画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做着他难以想象的屈辱动作。如今自己被关在了这,怕是早被人当成纪太子的男宠了吧。 他颇为在意的看了看墙上空着的一处,那里本应该还要挂一幅画,只是祁皇还没来得及宠幸他的第十八个男宠就已魂归西天。阴差阳错,这空着的一处倒像是为他准备的。 遣走手下,萧天翊一个人往承欢殿走。虽已在这宫中活了十几年,这一回却是他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儿时常听嬷嬷们说这里不干净,里面住的都是妖精似的狐媚子,不男不女雌雄难辨,他便从来不敢接近。 “参见太子!”门口十二个侍卫行礼。 “平身。”萧天翊应了,继续往里走。 “太子殿下,李大人说……”门边的侍卫将他拦下。 萧天翊不悦的瞥过去,“李大人”这三个字倒是处处都能压着他。 “李大人又说什么?”他挑了挑眉,“他既然给我安排了男宠,怎么,你们是想叫我辜负李大人的一片苦心吗?” “小人们不敢!”侍卫跪倒一片。 “不要听信那些我和李大人不和的传言。”萧天翊握住门上的锁,淡淡扫了一圈脚边的人,“他的话,我可是从来都不敢不听。” 底下跪着的侍卫直冒冷汗,太子话中的讥讽他们怎么听不明白。领头的实在不敢得罪,最后哪边得势还不好说。 “是是是,小人愚昧,这就给太子开门。” 门开,光线涌入,林正楠不适的眯起了眼。 “楠儿。”有力的双臂将他拥入怀中。“你受苦了。” 门口的侍卫不敢多看,将门关上。屋子里又暗了下来,只不过倚在这个人怀里,不再那么的阴冷噬骨。 林正楠将人推开,贪恋温暖的后果是学不会适应寒冷。 “太子殿下恕罪,江湖中人不会行那些宫礼。”他转身就往里走。 萧天翊一把将人拉住,“不能挽回了吗?” “在下不明白太子的意思。”林正楠不冷不热的笑笑。 “别对我笑!”萧天翊猛得将他拉进怀里,“一生一世呢?你不是说我们可以一生一世的吗?” “一生一世?”林正楠环住他的腰,将唇凑到他耳边低语,“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傻话,殿下既然已把我收为男宠,以后只要殿下爱惜着点我的身子,能活多久还不是殿下说了算。一生一世……”他顿了顿,“倘若我的身子能让殿下那么久还不失兴趣,一生一世倒也无妨。” “你!”萧天翊抬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林正楠嘴里说出来的。 “太子殿下。”侍卫突然来报,也不等萧天翊同意就推了门进来,“这是李大人叫小人送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以前先皇常爱用,李大人也是在民间搜寻了很久才找到差不多的,说是叫我们赶紧送来,好让太子殿下玩得尽兴。” 那侍卫手里的东西像针一般扎进萧天翊眼里,林正楠也越过他的肩看了看,一时间笑意更深。 “这位李大人倒是解风情的很。”他边说边将手向萧天翊腹下移去。 萧天翊将他的手按住,回头怒叱侍卫,“滚出去,告诉李逸孟我的事以后别来插手!” 侍卫两边都不敢得罪,索性将东西往桌上一放,识相的退出屋子。 萧天翊甩开林正楠的手,“作践自己?嗯?” 林正楠边揉手腕边向桌边走,双手轻轻一撑,坐在了那一堆东西旁边。“太子殿下想从哪一样开始试?”他拿起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向萧天翊摇了摇。 萧天翊冲过去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东西,本还想发怒,又忽然静下来将人轻轻抱住。“别这样,你怪我就好,怨我恨我怎么样都行,别这样作践你自己。” 被抱着的人没有反抗,就由他一直抱着。 “天翊。” 久违的一声轻呼,萧天翊欣喜的低头,林正楠已衔住他的唇吻了上来。舌尖相触,像是终于找到了彼此心灵上的豁口,拼了命一般想将自己融进对方的身子里。 嘴里蔓延开一股苦涩,萧天翊却不在意,只是缠着那条舌头不让对方再离开自己的桎梏。 “唔……”忽然一声闷哼,他揪住心口单膝跪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抬头,“你……你下毒?” 林正楠从桌上跳下来,蹲在他面前,无波无澜的看他。 “不是下毒。”他勾上萧天翊的脖子,“毒是我先前种的,如果我们最后真的走到这一步,我就喂你吃下药引,将毒性勾出来。” “什么时候?”萧天翊看着他的眼,感觉自己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正楠卷起自己的袖子,玉臂之上有一株鲜红的梅花。 “纹身……”萧天翊讷讷,“你把毒下在纹身的颜料里?” 林正楠看着他,不置可否。 “什么红梅报芳信,什么把我刻在心上,你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我死?” “怎么会呢。”林正楠失笑,“纹身我和你用的一种颜料,刚刚的药引我也和你一起服下,要是我们都死了,武林盟主带着太子殉情,这传出去估计成不了佳话。” “你也中毒了?”萧天翊扣住他的脉搏,“到底什么毒,我找人给你解。” “伴君无解,是我娘临死前用在了我爹身上的。”林正楠抽回自己的手,“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心口时不时会痛,听说此毒通灵,执念深的人痛得更甚也痛得越频繁。” “那为什么你不痛?”萧天翊揪住他的袖口,孩子似的追问,“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你心里没有执念了?” 林正楠一愣,倒是没想过这一点。 萧天翊死死按住心口,“都是假的吗?在澜笙阁,在蝴蝶谷,你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明明知道我在骗你,还要画那副画,还要与我纹身,还要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碰你,把自己弄伤也要与我身体纠缠?” 林正楠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袖子卷起,摩挲他的纹身,“知道为什么我给自己纹一枝,却给你纹两枝吗?” 萧天翊不明所以。 “因为以后你可能会强留住我的身,可是我……”他举起自己的手臂,凄惨一笑,“一个人就够了。” 留身却留不住心。 萧天翊低头看自己的纹身。他本以为那是双双对对的意思,没想到却是一个讽刺,一个诅咒。 “萧天翊。”林正楠轻抚他的脸,“你根本没有那么爱我。” 萧天翊抬头,木讷的看他。 “天下和我你都放不开手,你拿真心待我也不假。”林正楠将脸贴上他的头发,“可是从始至终你把天下捏在手里,却把我扔进一场赌局,得之你幸,得不到你就像这样把我捆在身边,是不是?” “不是。”萧天翊执拗的摇头,却多说不出一个字。 林正楠无奈的笑笑,“你和他都一样,总觉得自己做的是为了我好,却不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欺骗不是谎言。”他起身拿起桌上的东西,推到萧天翊面前。 “你要干什么……”萧天翊将面前的东西推开,却被林正楠拦下。 “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林正楠拿起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口的木塞。“不如让我恨你,恨得彻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不……”萧天翊抓住他的手,林正楠已将瓶中的药吞下,又摁住他的头吻了上来。 药融进彼此的唾液中,香甜盈齿,心里却苦到难言。 萧天翊将他推开,逃也似的往门边走。 “你要是走了,等会李大人说我伺候不周,随便叫个人帮我解春毒怎么办。”林正楠坐在地上,看好戏似的翘着唇。 “你!”萧天翊折身而返,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请太子殿下垂恩。”林正楠贴在他的胸口,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萧天翊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心中怒意腹下躁意翻涌,手一挥,将人扔在了桌面上。“谁都别想动你。”他压上去,咬住他的脖子,“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的。” “嗯……”林正楠疼得身子一僵,头向后扬起,正好看见十七副画中的一副。画上的男子被人从身后抱住双腿,双腿大开,私处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画师面前。“那太子可要将我看紧了,男宠没什么地位,保不准哪一日就被人……嗯……” 萧天翊将人一记贯穿。 “谁都别想。”他捉住林正楠的脚踝扣在桌面上,林正楠不得不用手撑住身子,双腿被迫张开,倒是和画上的人有几分相似。 “别恨我。”萧天翊抱住他的背,身下的抽插却愈发猛烈。“我身边没有人了,谁都没有了,别恨我,别离开我。” 声音渐小下去,湿湿的东西落在林正楠脸上,他却狠下心没有抬头。 “啊……”心口猛地一痛,林正楠仰头呼出一口热气,还是将那声痛呼生生埋进了喉咙里。 执念越深,疼痛越甚,该忘得忘不掉,做药的人还真是讽刺。 萧天翊吻过他身体的每一处,身下的人没有反应他就用咬的,咬到最后已是鲜血一片。他又回去吻他的唇,林正楠紧闭着眼睛,唇上血色尽失。 “睁开眼看看我。”萧天翊捧着他的脸,不住的吻他的眼角。 林正楠扬了扬唇角。 “别这样对我笑,睁开眼看着我!”萧天翊握住他两腿间的半昂,猛的拢指。 “嗯……”林正楠皱眉。 “我们可以重来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证明给你看。”萧天翊咬着他的耳垂,手下的动作逐渐加快。 林正楠的额头抵着萧天翊的肩窝,呼吸加重,一呼一吸都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嗯……”忍耐不住,他死死拽住萧天翊的衣襟,“不会……不会再有机会了……” “不可能!”萧天翊发了疯一样吼道,一把拽过他的手,将人从桌上直接托到了地上。 “你会陪着我的,一直在我身边。”他拽着林正楠的胳膊将人往床边拖,一路不知撞翻多少椅子。倒下的椅子砸在林正楠的脚踝上,他闷哼一声,人已被萧天翊提起扔上了床。 他侧过头,看萧天翊把那根带刺的鞭子捡起握进手里。 “不会让你离开的。”萧天翊跪坐在他的背上,用鞭子将他的手捆在身后,“哪怕这样一辈子捆着你,我也不会让你走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梦呓般的声音还在低诉,林正楠忽然睁大眼睛,后面被塞进什么冰冷的东西,滑进甬道却烫得足以烧脱一层皮。 萧天翊又是一个挺身,将埋在他体内的东西顶进更深的地方。 冰冷的东西融化成液体,烧得他除了痛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埋在体内的欲望却侵占得更加疯狂,将他狭窄的甬道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别离开我……” 意识渐远,萧天翊一直在低诉,他却已经听不清。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看到他的手撑在他的两侧,一枝双头并蒂的梅花随着主人抽插的动作不住摇摆,像是正在饱受寒风肆虐,随时可能簌簌飘零。 腊月之后就是春天了吧,闭上眼时他在这样想。 可惜再也看不到芳信了。 第七十四章:韬光养晦 天亮,屋子里还是昏暗一片。床上有股浓浓的腥味,是血混着浊液的味道。 林正楠挪开眼皮,能做的动作大概只有这一个。动了动手腕,鞭子上的倒刺被连着皮肉拔起,他咬咬牙,干脆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躺着。 门被推开,墙上落下暖暖的阳光,又很快随着门的关上黯淡了下去。床一沉,有人沿着床边坐下。林正楠闭上眼,谁都不想见。 “林盟主的样子真叫人心疼。”女子的声音透着尖酸刻薄。 林正楠猛的睁眼,想起自己现在不着寸缕。 白雪的手已抚上他的背,指甲轻擦过皮肤,划过那一道道青紫的伤痕。“林盟主不用介意,男女有别这种事在我们之间谈不上。” “什么……” 白雪失笑,俯下身凑近他的耳朵。“你我都是太子身下的玩物,你的身子和我的身子又有什么区别。” 心像是被人骤然捏紧,背上的手又开始顺着他脊背下滑,停在了最令他羞耻的地方。 “干什么……”林正楠挣扎,手腕被倒刺割开数道口子。 “这就是殿下喜欢的地方?”白雪的指甲动了动,挑开伤口处的血痂。 “出去。”林正楠绷紧身子已忘了理会疼痛,只是在自尊驱使下不断挣扎,想把白雪的手从自己身上甩出去。 “我看你还是不要动的好。”白雪无趣的抽回手,掏出绢帕擦了擦,“你前面的东西我可没兴趣看。” 林正楠一下子僵住。 “白姑娘,李大人有命,带林正楠去天牢审问。”门口的侍卫匆匆进屋,视线落在林正楠触目的身子上,又不自然的撇开。 “既然李大人有事我也不耽搁了,”见到侍卫脸上的神色,白雪笑得越发得意,“你把他扶起来。” “什……什么。”侍卫结舌。 白雪噗哧一声笑出来,“帮他穿衣服啊,难不成你要让他光着身子去见李大人?” “我自己来。”林正楠偏过头反抗,侍卫也犹豫不决。 白雪收了笑,一字一句的对着侍卫施令,“我要你帮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要是他自己动手穿一件,别怪我砍了你的双手!” “是!”侍卫惶恐领命,拔剑将捆着林正楠的鞭子挑断,咽了咽口水,将手伸到他的腋下。 “别碰我!”双手被解放,他拼了命的拿手去抵,可是现在的力气哪抵得过对方。 侍卫猛的使力将他从床上提起,一时间伤口全部扯裂又流出血来。 他闭上眼,死死咬住唇。 白雪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他,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在看一个玩坏了的物件。 “替他穿衣。”她翘着唇,欣赏林正楠不住颤抖的眼睫。 “可是……”那侍卫驾着林正楠的胳膊迟疑起来,“他自己站不住。” “站不住?”白雪轻蔑的挑眉,抬脚踢去一张椅子,“丢上去。” 侍卫将人搬上椅子,开始将碎布似的衣服重新套回他的身上。房门敞着,他赤身裸体的正对着门的方向,门外剩下的十一个侍卫不住往里头瞧,那好奇的眼神在说,原来男宠的身子是这样。 穿好衣,椅子上的人已出了一身汗。 “满意了?”他睁开眼睛看向白雪,苍白一笑。 “这样就满意也太没意思了,可惜今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白雪在他身前蹲下,留恋般拍拍他的脸。“不过李大人一定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带走吧。”白雪起身对一旁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是。” ****** 安危苑,萧天翊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昨夜的事历历在目,那个人的表情,那个人的话,还有那个人残破不堪的身体。 “畜牲……”他捂住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 那么多血,那么多伤口,以至于到最后他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人逃回了安危苑。 有侍卫来报,“殿下,杨大人求见。” “杨静启?”萧天翊沉吟,“请进来。” 杨静启跟在侍卫身后一路进了安危苑,未踏进屋,在门外跪地行了大礼。 萧天翊忙将他扶起。 “殿下。”杨静启握住他的手,“殿下能平安归来真是我朝之大幸。” “杨大人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萧天翊引他进屋坐下,又叫人上了茶,“以前父皇就常在我面前夸赞大人,说在新提拔上来的这一批人中,属大人最为忠心可靠。” “先皇真的这么说过?”杨静启惊讶道,片刻之后又一拳捶在桌面上,“可恨我辜负了先皇的期待,我朝,我朝……” “既成事实大人也不要自责,若不是父皇他治国无道,祁朝又怎会走到这一步。”萧天翊抿了口茶。 “殿下……” “实话而已,大人不用有什么忌讳。”萧天翊捏紧手中的杯子,眸色忽暗,“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么忠心耿耿的杨大人,现在倒是和李大人站在了一处。” “殿下且听老臣解释!”杨静启倏然跪地,膝行至萧天翊脚边。 萧天翊自顾自的喝茶,面不改色。 “老臣当日也不赞同李大人的做法,只是王丞相没有复国之心,我又不能看祁朝终在我这一辈手里,这才不得已投靠了他,觉得日后有转机也说不定。如今太子归来……” “王丞相已经死了。”萧天翊冷声打断。 “什么?”杨静启愕然,“李大人果然还是动手了。” “李大人?”萧天翊蹙眉。 杨静启点头,“为了复国的事丞相与李大人一直不和,我私下里也听人说李大人对王丞相下了黑手。” “啪——”萧天翊将手中的杯子扣在桌面上。“有证据吗?” “李大人做事一向隐秘。” 细长的手指在杯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发出清脆之声,杨静启抬头,见萧天翊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臣这次来是有要是相商。” 萧天翊顿了手上的动作,“起来说话。” 杨静启领命起身,垂手而立,“敢问殿下,殿下如今的软肋是什么?” “自然是李逸孟手上的两万兵力。” “那放在过去,两万兵力对一个政权来说又算得上什么?” “不过九牛一毛。”萧天翊挑眉,“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杨静启颔首,继续道,“如今国之初立,根基不稳兵力匮乏,但就眼下局势来看,太子登基重振超纲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正是招兵买马养精蓄锐的最好时机。” 萧天翊拂袖而起,在窗边站定,“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这一点李逸孟又怎会想不到。现在他仗着自己手里有两万兵力,一再威胁我要根除江湖势力,就算现在我们公然招兵,他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还是会把这些兵力握进自己手里。到时候,我们的胜算就更小了。” “臣可以帮殿下把这些新进的兵力招揽过来。”杨静启上前一步。 “哦?杨大人可有什么妙计?” “不瞒殿下,李大人对臣一直很器重,他之前已有意将招募兵力的事放手给臣去做。一但臣接手这件事,表面上,臣还将兵权交于李大人,但暗中臣则可为殿下另外培养一批人。” “杨大人现在是想做我的内应了。”萧天翊倚在窗上,不冷不热。“可惜我不知道大人是否可信。” “殿下。”杨静启应声而跪,“臣一生忠于祁朝忠于先皇,臣本可和王丞相一样退隐草堂安度余生,之所以还是坚持走了这一步,不过就是想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图个良心上的安稳。殿下现在,怎可不信任老臣!” 萧天翊将地上的人打量一番,上前将人扶起,“杨大人莫怪,离了朝堂四年,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可用,什么人可信。” “那殿下到底……”杨静启扣住他的胳膊,神色恳切。 萧天翊淡淡一笑,“大人放手去做吧,如果到时候真得大人一臂之力相助,这份恩情我一定不忘。” 杨静启点点头,“倘若真有那一日,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殿下放李大人一条生路。” “为何?” “李大人也是被丧子之痛冲昏了脑子,但其实他心里还是为殿下为朝廷打算的。臣恳求陛下,他日重掌大局,留李大人一命。” “殿下……”侍卫忽然神色匆匆的进屋,见有杨静启在场,只得凑到萧天翊耳边说话。 “什么?”听完禀报,萧天翊大惊。“直说,杨大人不用顾忌。” “是。”侍卫颔首,“今早李大人将承欢殿那位带去了天牢审问,现在已去了好几个时辰了,因为殿下交代过那位的事要特别留心,所以小的才斗胆进来禀报。” “天牢审问?我不是叫白雪请太医去给他医治了吗?”萧天翊一把抓起那人的衣襟。 “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白姑娘早上是去过承欢殿,但是没请太医,倒是听说将……” “将什么?!”萧天翊攥得更紧了几分。 “听说白姑娘将那位羞辱了一番,院子里十几个侍卫都看见了。”手里的人颤声答道。 ****** 临时清理出来的天牢充塞着浓浓的霉味。 李逸孟已经离开,只剩几个手下按照命令继续拷问这个来时就已经虚弱不堪的犯人。 林正楠的双手被吊起,因为站不住,整个人都挂在铁链上。原本就残破的白衣被鞭子抽的鲜红一片,已挡不住多少地方,稍一动就能看见可怖狰狞的鞭痕。 “我看你就招了吧,那个假太子现在在哪?”拷问的人不耐烦的拍打鞭子,被吊着的人垂着头,看不出清醒还是昏了过去。 “他妈的,老子问你话呢!” 一鞭应声挥下,铁链猛得一颤,又回归平静。 “头儿,好像又昏过去了,要不要拿水泼?”跟班指了指身边三个空了的水桶。 挥鞭人似乎耐心极差,将那几个空水桶一脚踢开,“泼水有什么用,这都泼了多少回了?老子直接打,就不信打不醒他!” 手高高的扬起,这一次却没有顺利的挥下。 “你什么人!”挥鞭人大惊,朝扣住自己手腕的人爆呵,“啊,殿、殿下……” 萧天翊的眸子泛着血色,映出林正楠的样子。听见“殿下”两个字,被吊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铁链应着他的颤抖发出微微的响声。 “还不快把人放下来!”一旁跟来的侍卫忙朝那两人使眼色。 “楠儿,楠儿,你睁开眼看看我。”萧天翊将人抱进怀里,刚一碰到,衣服上就晕开了大片的红色,“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的。” 伤口太多,他搂着他却不敢用力,“别吓我,睁开眼看看我。” “天翊……”怀里的人无意识的喃喃,叫着清醒时不愿提及的名字。 “我在我在,我现在就请找太医给你医治,不会有事的,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萧天翊不住的吻他的额头,全然不顾旁人在场。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啊,把所有的太医都叫去承欢殿候命。”侍卫朝后面的人吩咐。 “去安危苑。”萧天翊与怀里的人轻声说话,“承欢殿我们再也不去了,以后你就在我身边,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第七十五章:神医再断 安危苑,太医在床边跪了一地,宫女不时端着水盆进出,端进去的是清水,端出来的总是鲜红一片。 “太子殿下,您这样我们没办法替他上药。”太医犹犹豫豫的开口,又不敢靠床边的人太近。 萧天翊抱着人坐在床上,视线始终不离开林正楠的脸。“药给我。” 几个太医为难道,“回,回太子。林公子伤势极重,有几处伤口已深可见骨,由殿下敷药怕是……” “药给我。”萧天翊抬眸,眼神凌厉吓得几个太医脖子一缩。“我来上药,谁都别碰他。” “几位,还是给吧。”一旁侍候的公公用嘴角努努萧天翊,示意几个太医看着点脸色。太医只好放下药,一齐退到门外候命。 萧天翊将怀里的人轻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剥开他的衣服。干了的血将好几处布料连在了伤口上,一扯就流出血。 公公在床头瞅了瞅,准时觉得太吓人又将头深深的埋下。 怎么脱都脱不下来,反倒弄破好多处伤口,萧天翊一拳砸在墙上,握着床上人的手在床边跪下。“对不起……” “殿下。”那公公看得不忍。萧天翊忽然身子一躬。 “殿下!”公公惊呼一声,慌忙去扶。萧天翊按住心口,吐出一大口血。 “快,快,快进来!殿下出事了!” 门口候着的太医匆忙进屋,将萧天翊按到椅子上坐下,起手号脉。 “都出去!”萧天翊将太医的手挥开,“出去,我要给他上药!” “殿下,身子要紧啊!”太医跪倒劝阻。 “太子怎么了?”苍老的声音透着急切。一行人前呼后拥,随着李逸孟进了屋。 “李大人。”屋子里人的向李逸孟施礼,又退到一边让路。 萧天翊几步冲过去,“李逸孟,是你,是你将他伤成这样!”一句话说完又身形不稳,被旁边侍候的人扶住。 李逸孟蹙眉,质问一旁太医,“太子怎么了?” 太医惶恐道,“太子刚刚吐血了。” “吐血?”李逸孟大惊,询问一旁曲红,“解药带来没?” 曲红点头,取出怀中一物,“落颜的解药,请太子快些服下。” “落颜?”萧天翊面色煞白,“大金牙的梅花钉……王丞相果然是你……” “快让太子服药!”李逸孟无意多言,朝旁边太医吩咐。 太医不敢违背李逸孟,硬是将药给萧天翊喂下,哪只萧天翊又是几口血吐出来,吞下的药随着血全被吐了出来。 太医战战兢兢的扣上萧天翊的脉,“回,回李大人,太子中的毒好像不止落颜这么简单……” “不止落颜?”李逸孟怎会想到这种情况,“太子还中过什么毒?” 萧天翊不说话,推开众人又去握林正楠的手。“别管我,先治他。” “曲红你去,把曲亭鹤带过来。”李逸孟敛眉吩咐。 听到曲亭鹤的名字,萧天翊终于有了反应,“曲亭鹤在这?那好,快叫他来给楠儿治伤。” 李逸孟看了眼床上的林正楠,不接话。 过了好一会,曲亭鹤才被几个人带进来。老神医红光满面衣着鲜亮,看来这几日没有被过多的为难。毕竟他是医者,朝廷江湖两边不沾,李逸孟也没必要得罪。 “神医,快替太子看看,他到底中了什么毒?”李逸孟几步上前。 “啧啧啧……”曲亭鹤推开面前的人,径直走向床边,胡子眉毛皱成一团。“正楠娃娃这是遭了什么罪。” 萧天翊满脸焦色抓住曲亭鹤的下摆,“神医,快替楠儿看看,他到现在还没醒。” 一旁李逸孟将衣袖狠狠甩到身后。 曲亭鹤冷哼一声,在床边坐下替林正楠把脉,不住摇头,“你你你,你到底怎么对他的,人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萧天翊不说话,将林正楠的手握得更紧。 “让开让开!”曲亭鹤不耐烦的把他推开,伸手就去脱林正楠的衣服,一下子扯破好几处伤口。昏迷中的人闷哼一声,全身绷紧。 “你干什么!”萧天翊按住曲亭鹤的手,阻止他用蛮力继续扯下去。 曲亭鹤顿怒,“你到底让不让我救他,我曲亭鹤医人一向如此,比不得你们小情人之间温柔来温柔去,你要是不想我救,我现在就走也图个清静。” 萧天翊连忙松手,重新坐在床边守着,“是我唐突了,神医莫怪。” 曲亭鹤不再理睬他,从怀里掏出瓶药往林正楠伤口上敷。药估计有些刺激,林正楠的意识恢复了些,眉头紧蹙呻吟不断,萧天翊握住他的手一遍遍的安慰。 曲亭鹤一边上药,一边看他两人,越看越气,将白胡子吹得一抖一抖。“造孽,真是造孽!” 伤口太多,全部敷好药竟然花了一个多时辰,萧天翊一直在床边坐着,脸色越来越白。曲亭鹤睨他一眼,不耐烦的捉了他的手扣住。 “神医……”萧天翊诧异。 曲亭鹤眯着眼,几个指头在他的脉搏上扣来扣去,眉头突然一皱,再回头看看床上的人,忽然就明白过来。“哼,还真和他娘一个德行。”他丢开萧天翊的手,收起药转身就往门外走。 李逸孟连忙将他拦住,“神医,太子到底如何?” “没救了没救了。”曲亭鹤不耐烦的挥手,“落颜不算什么奇毒,偏偏他又中了伴君,这两种毒混在一起我可没本事解。我看你们还是多备几条后路吧,他活不了……” 李逸孟大惊失色,拽住他的胳膊,“怎么会,你是神医,怎么会有你解不了的毒!” 曲亭鹤瞪他一眼,气得直吹胡子。 “李大人。”萧天翊忽然开口,“别为难神医了。” 李逸孟丢开曲亭鹤,直走到萧天翊身后跪下,“怎么可以就这么放着不管,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朝就后继无人了!” 萧天翊摸摸林正楠的脸,“都出去吧,我累了。” “太子殿下!”李逸孟不甘心。 “出去吧,我中毒的事,不要再让多余的人知道。” “太子殿下怎么可以为了这个人!”李逸孟还要发作,曲红过来按住他的肩。 “大人,还是先出去吧。”曲红轻声劝阻。 李逸孟在林正楠和萧天翊间来回看了半响,才将拳头一捏愤愤的出了屋子。其他人也跟着退出去,房门被轻轻的掩上。 夏末近秋,阳光失了威力,被阻隔在薄纱窗纸之外。 “满意了?”萧天翊刮刮床上人的鼻子,“满意了就真睁开眼看看我。” 床上的人用了药,呼吸平稳,正在昏睡。 他撑起身子将自己的唇停留在林正楠的唇上,轻轻相触,再没有更深的动作。唇边的血沾上了对方的唇,反倒让那对苍白的唇瓣多了点血色。 “你啊……”他在床边坐下,用拇指擦去他唇上的血,声音轻轻柔柔,“就知道拿自己折磨别人。” “本来我想告诉你,杨大人已经投靠了我这一边,只要再忍耐些时日我就可以放了你爹,放了那些江湖人,你这个武林盟主的责任也可以放一放了。” “只要再忍耐些时日,我就可以平了天下战乱,让朝廷和武林和平共处。那个时候你要走我决不会拦你,只要你还活在我的视线里,只要你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年,十年,哪怕一辈子,我也一定会把你赢回身边。”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恨过你?”他低下头,责备般戳戳林正楠的脸,“你爹逼死了我爹,灭了我的王朝。” “我想将你骗来极乐谷再设计杀了你,却看见了你腰间挂着的音哨。居然是你啊,那一次在画斋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他靠在床头,眼里噙着温柔的笑意。“于是我就想,与其杀了你,不如把你困在身边羞辱你一辈子。你不是不耻你爹和那个傅如海吗,那我就骗了你的身心,再把你狠狠的踢开。” “谁知道你这么执着,明明傻得可恨到处都需要人保护,偏偏、偏偏……咳咳咳……”眼里的笑意倏然敛去,他慌忙站起来想远离床上的人,却一下子支不住颓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极力压抑着咳嗽的声音,血渗过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心口像被人使劲捶着,一下一下疼得他近乎晕眩。 伴君,是想让悔恨伴君一生的意思吧? 可惜,这药估计是要浪费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往门外走,害怕自己惊扰了床上的人。好不容易逃到屋外,手心已满是鲜血,他倚在墙上,看着天上那轮无力的太阳出神。 天上几点云影,院中红叶纷纷。 “却偏偏把我骗进去了。” 第七十六章:以身试药 伤口开始长出新肉,痛痒酥麻弄得人想使力又使不上半分。林正楠皱了皱眉,还没睁眼,就听见一小童在旁边说话。 “师傅,他醒了。”杜衡丧气般努起嘴。 曲亭鹤正在一旁捣药,听小徒弟说人已醒,连忙放下东西走到床边,果见林正楠已迷迷糊糊的睁了眼。 “哈哈,我说他五日必醒,你偏偏说七日,怎么样,下个月的衣服你可洗得心服口服?”曲亭鹤心情大好,笑眯眯的执起林正楠的手号脉。 “你是……”林正楠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嗓音沙哑得变了调。“神医?” 曲亭鹤用棉布沾了些水润了润他干裂的唇,林正楠吸了口凉气,一遇上水,原本麻痹的痛感一下子苏醒。老神医叹了口气,似极不忍他这个样子。他这人平日对谁都不正经,唯独对眼前这个正楠娃娃心疼的紧。 “娃娃,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曲亭鹤心疼的连胡子都耷拉下来。杜衡见自己师傅这么偏心,酸溜溜的哼了一声,跑出屋自个溜达去了。 林正楠看看房中摆设,雅致讲究,一看就不是承欢殿。还有这床,被褥上都是那个人的味道。 “他这几日都住在偏殿。”曲亭鹤拆了他身上的纱布敷上新药,“专门留我在这照顾你。” 林正楠趁他换药的时候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疤痕狰狞,一看都不相信是他自己的。“神医,我爹他们怎么样了?” 曲亭鹤知他不想提到那个人,也无意为难,“武林大会之后,你爹他们被关在了一处宫院里,派了许多人手看管。那个李大人还喂他们吃了药,暂时封住了他们的功力。” “关在了哪?”林正楠想撑起身子,又被曲亭鹤按了回去。 “你别动救人的脑筋。”曲亭鹤瞪他一眼,“就你现在这身子,别说救人,连这苑门都走不出去。还有……”曲亭鹤停下手里的动作,“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学你娘用伴君?你娘是存了寻死的心思,这罪她受不了几年,你才多大,这伴君无解你又不是不知道,报复他就算了,折磨自己做什么?” 林正楠垂下眼,没有接话。 曲亭鹤叹了口气,“不过你也别灰心,老夫我命还长着,一定给你把伴君的解药配出来,总归会有法子的。” “法子?”林正楠抬眸,何曾想过伴君有解。 “呀呀呀……”曲亭鹤却打起哈哈,“杜衡这小子是个路痴,在人家皇宫里乱跑准要出事,我先去找找他,你伤没好还得好好休息。” “神……”林正楠一头雾水,话还没说完,曲亭鹤已风风火火的走了。 安危苑偏殿,因处次位,采光远比不上正殿。宫女在房内小心的添香,床上的人还在睡,脸色一日比一日差,起得也是一日比一日晚。 曲亭鹤旁若无人的走进来,宫女一见连忙搬来张椅子放在床边,又利索的退出屋子。老神医二话不说,捉起萧天翊的手号脉。 “神医……”萧天翊被惊醒,倒也没有一点惊讶,几天下来他早已习惯了曲亭鹤的脾气。“他醒了没?” 曲亭鹤紧蹙着眉头,也不回答,半响才将他的手放下。“没用没用,这几日试的几味药都没用。” 萧天翊眸子暗了暗,又宽慰似的笑出来,“继续试吧,总会试出来。” 曲亭鹤见他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试了不试了,我曲亭鹤治病救人一辈子,还从来没用过这种法子。我已说了多少次,你虽中了伴君,但毒性早和伴君不是一回事。你拿自己试伴君的解药,可能没把解药试出来,倒适得其反将你体内的毒催得更甚。你你你……万一我把你试死了,以后传出去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萧天翊见他心口不一的样子更觉好笑,“神医也说了我这毒无药可解无法可医,与其放着不管,试一试也好。” “你你你!”曲亭鹤气得眉毛胡子直抖,拿手指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替他试伴君的解药!” “神医要不是为了治他,也不会不辞辛苦,日日来我这里试药。”萧天翊已坐起来,倚在床头满脸玩味。“我们既为了同一个人,也没什么冲突了。” “你!”曲亭鹤被戳破心思,老脸一红。“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拿萧天翊试药的确是存了私心,可是他老人家也不是没抱着一点念头,想把这个人也顺道医好。毕竟这个人死了,那个正楠娃娃也不会好过。 “哎,罢了罢了,真是造孽。”曲亭鹤摇摇头,拿出瓶瓶罐罐开始摆弄。“今天试这个,吃下去头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萧天翊点点头,接过药服下。 “殿下。”侍奉的公公举着两样东西进来,“这是李大人叫人送过来的,说是请殿下亲自过目。” 萧天翊蹙眉,头已隐隐痛起来。“放下吧。” “是。”公公将东西放在床上,又不声不响的退出去。 萧天翊瞥了眼身边的东西,一边是通慧秘籍,另一边是一副卷起的画。 “通慧集。”他摩挲起秘籍的封面。斗来斗去,还是到了他的手里。若不是为了这秘籍,他就不会主动和林正楠回君子堂,若没有去君子堂,也许他就不会救他,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纠纠错错。 他收回手,忽然不想去看挣了抢了这么久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一边曲亭鹤自顾自说起来,“永远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萧天翊不置可否的笑笑,拿过另一边的画来看。 “这画……”他一下子坐起来,细细审视手里的东西。“来人。” 公公连忙进屋领命。 “把白雪叫来,跟她说我要那两幅随身带着的画。” 公公为难的抬头,“可是殿下您那日才下令,命白姑娘在思过堂思过,不得踏出半步。” “快去!”萧天翊怒喝,又引得一阵咳嗽,“要你去就去,多什么事。” “是是是,奴才、奴才这就去……”公公吓得双腿打颤,急急奔思过堂而去。 “咳咳咳……”萧天翊倚在床头不住的咳嗽,曲亭鹤只得递给他些镇咳的药服下。 “少动怒!”曲亭鹤喝他,睨了眼萧天翊手里的画像,“你娘?” 萧天翊点点头,“这画我从小带在身边,现在却到了李逸孟手里。” 说话间,白雪已带着两幅画进来。露在外头的脖子还带着鞭痕,是那日萧天翊命人赏的。 “殿下……”几日不见,萧天翊的脸色更差。白雪望着床上的人心中一片酸涩。 “画拿来,你继续回去思过。”萧天翊伸出手,丝毫不看她一眼。 “殿下,雪儿知错了。”眼泪当真流了下来。 “拿来!”萧天翊在床上重重一砸。 曲亭鹤生怕他再咳嗽,从白雪手里取过东西递给过去,又朝白雪努努嘴,示意她出去。 白雪看了看床上的人,咬咬牙还在地上跪着。 “果然……”萧天翊取出其中一副画打开,再和李逸孟送来的对比。 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李大人送东西过来的时候,还说了什么?”萧天翊问门口跪着的公公。 公公膝行过来,“李大人说那假太子当时就是凭这幅画冒充了太子,并且他练功的时候常常将这幅画打开来看。” “打开来看?”萧天翊疑惑,拿起画细细的看。眉峰忽然一蹙,他将画从裱卷上轻轻揭起。画与裱卷之间,夹着一张图。图上画着人形象,用小字标出了各种奇怪的穴位。 “走穴图竟然藏在这。”曲亭鹤吹吹胡子,“江湖人找了这么久的秘籍残页,竟然藏在祁皇宠妃的画像里。” “怎么会,这幅画明明……”白雪讶异。 萧天翊垂手将画放在一边,竟闭起眼笑出了声。 “殿下。”白雪愣住。 萧天翊越笑越大声,几乎要挤出泪,“原来四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将画换了呀,哈哈哈……柳杏生啊柳杏生,你居然,你居然苦心设计了这么多年。” 一屋子的人不明所以的看他。 “可是到头来呢,你看看我们,哪一个有好下场了?”他摩挲着画上的人,像是透过画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殿下,到底怎么回事?”白雪担忧道。 “白雪。”他垂眸,冷眼看跪在地上的女人。“柳杏生的下落查的怎么样?” 白雪欣喜地迎上他的目光“一直在追,已有了些眉目。” 萧天翊点点头,“思过以后再说,柳杏生的下落你继续查,务必将人盯紧了。” “是!谢殿下!”白雪连连点头,喜不自禁。 “但是。”说话的人面色一冷,“以后要是你再敢动楠儿一根手指头,可别怪我不念旧情。”话刚说完,头忽然一阵剧痛。 曲亭鹤见状,连忙过去给他号脉。“药起作用了,如何?现在感觉如何?” 萧天翊死抵着额头,张口就是一口血。 “殿下!”白雪再顾不得其他,一把上前握住他的手,“是不是真的?他们说你在替林正楠试药,是不是真的?!” 萧天翊睁开眼望向一旁的公公,“是谁传出去的?” “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公公连忙跪地磕头,“小的今天见房里侍候的几个丫头聚在外头嘀咕,估计,估计是她们多嘴!” “赶出宫,一辈子不许再进燕京。”萧天翊吩咐,“要是再有人多嘴,直接割了舌头。” “是是是!”公公领命。 “殿下,林正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白雪在床边跪着声泪俱下,“殿下为什么不能好好治病,为什么要为了他……” “出去。”萧天翊冷声打断,“多说一句,别怪我一视同仁。” 白雪抓着他的手不住摇头,公公只能上来将她拽出去。 “放开我!”出了门,白雪一把甩开公公的手。 公公忙哈腰,“白姑娘你也体谅点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主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一心一意都在那屋的公子身上,你又何苦……” “一心一意?”白雪冷冷挑眉,转而问道,“李大人现在何处” 公公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应该在明銮殿那边和几个大臣议事,姑娘你……” 白雪已径自走了。 明銮殿,侍卫进殿通报。“大人,白姑娘求见。” “白雪?”李逸孟沉吟,“我正要找她,她自己倒先找来了。带进来。” 白雪疾步进殿,李逸孟在太师椅款款坐下,又挥退了一旁的大臣。 “太子对姑娘果然情深意重,前几日虽为林正楠罚了姑娘,现在不也舍不得放姑娘出来了。”李逸孟用手指点着扶手,好整以暇的看她。 白雪一下沉了脸。“白雪可不是来听李大人奚落的。” 李逸孟抵拳掩饰般咳了咳。“不知白姑娘为何事而来?” 白雪冷笑道,“太子现在为林正楠试药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样,大人倒还有闲情拿白雪取笑。” “为林正楠试药?”李逸孟一下直起身。 “也难怪大人不知道,太子可是下了死令,谁要是多说一句传到了林正楠耳朵里,立马割了舌头。”白雪更得意几分。 李逸孟气得双手颤抖,“太子,太子怎可做这等糊涂事!为了那个武林盟主,竟然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 “所以白雪才希望与大人合力除了林正楠那个祸害。”白雪收起笑意,“有他在一日,太子永远不会听命于大人,大人想报丧子之丑仇更是难上加难。”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李逸孟眯起眼将面前女子审视片刻,忽然笑起来。“甚好甚好。” 白雪不解,“大人什么意思?” 李逸孟道,“李某果然没看错人,白姑娘当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太子妃?”白雪怔愣,脸微微红起,“白雪正和大人说正事,大人不要说笑。” “李某何曾说笑。”李逸孟抚掌,面色忽而凝重,“太子生中奇毒,能不能解还是个未知数。太子无后,正是需要延续子嗣的时候,不然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的!”白雪提声道,“太子决不会有事的!” 李逸孟叹了口气,“太子没事最好,但是我们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姑娘对太子情深意重,难道不愿意为太子延续香火?” 白雪咬唇,“有那个林正楠在,就算我想,太子也不会愿意。” 李逸孟扬笑,“这一点姑娘不必多虑,太子那边我自有办法,姑娘就等我的消息吧。” 第七十七章:纳妃留后 翌日,又试完一通药,曲亭鹤在旁边收拾他的瓶瓶罐罐。“对了,昨个儿忘了说,正楠娃娃醒了。”白胡子老头漫不经心道出一句。 萧天翊穿衣穿了一半,手下一顿,险些从床上跌下来。“楠儿醒了?!” 老神医翻了个白眼,对萧天翊质疑他的医术很不满。床上的人蹦跶到他身边,眼巴巴的盯着他,像是能放出光来,“楠儿真的醒了?” “哎呀,醒了醒了早醒了!”曲亭鹤给看得十分不自在,伸手就把人往外推,“出去出去快出去,看到你们就来气!” 萧天翊扒着门框死活不肯走,曲亭鹤瞪他,“不是天天巴望他醒吗,现在干嘛赖在这?” 萧天翊吞吞口水,干笑了几声,“神医,我今日脸色如何?” 曲亭鹤被这话堵住,刚刚的火气一下子全灭了,“吃了,保准你两个时辰内脸色红润。”掏出小瓷瓶,倒出两粒药递过去。 “多谢多谢。”萧天翊一口吞下,眉开眼笑的出了门,留下曲亭鹤一人站在原地,不自然的摸摸鼻子,暗骂了一声“傻东西”。 天气虽还没转冷,安危苑正殿却按照吩咐早晚点着炉子。林正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曲亭鹤不允许他下床,他只能这么坐着发呆。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渐渐收紧,然后在门被推开之后又慢慢沉下。 “你醒了。”门边的人笑意还刻在脸上,很快又局促的收敛起几分。 萧天翊慢慢走到床边,刚刚光顾着激动,倒是忘了他们之间早不同于过去。他在床边坐下,小心揽过林正楠的肩。怀里的人和木偶一样垂着眼,任由他抱着。 “伤口还疼不疼?”他顺了顺他肩头的发,“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沉默,寂静,勒住咽喉一般叫人窒息。 “对不起。”他将唇贴上他的额头,静静闭上眼,“让你受苦了。” 屋子里有些热,炉子里的炭火发出几声轻微的爆裂声。林正楠的视线落在暖炉上,炉子边的空气因热度怪异的扭曲,让他有种眼前的事物都在融化的错觉。 要是就这么融化干净,倒也不错。 “我要回承欢殿。”他侧过脸,避开了他的唇。 萧天翊睁开眼,压下眸子里涌上的波澜,“承欢殿我已命人拆了,还有那天那些侍卫,也全部被遣散出宫了。” 林正楠的指尖颤了颤,白雪给他的羞辱太深刻,让他连几个字的重量都承受不起。他还记得那日被萧天翊折磨一夜的身子有多么不堪入目,他还记得那些人好奇赤裸的目光,活像一把钉子,钻进他的灵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那把我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他紧紧绞着床褥,害怕颤抖出卖自己的脆弱,“我要……我想见见我爹。” “现在还不行,那边都是李逸孟的人。”萧天翊把他抱起坐在自己腿上。 林正楠蹙眉,又不敢抵抗。“李逸孟要把他们怎么样?” “先吃药吧。” “李逸孟要把他们怎么样?”林正楠拽住他的衣襟,他的避而不答让他不安,“我爹到底怎么样了?” 萧天翊被他勒得一阵咳嗽,林正楠仍旧死死拽着不肯放手,“会不会死?我爹会不会死……” “不会,你爹不会有事。”萧天翊捉住他的手,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谁都不会有事,谁都不会死。” 戾气一下淡去不少,林正楠将信将疑的看他,“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你伤还没好。”萧天翊的手顿住,指尖泛出凉意,“等伤好了再说。” “那把我关在别的地方,我不要待在这。”林正楠撇开脸。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萧天翊无奈的笑笑,见林正楠不说话,他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天图阁我已叫人收拾好了,还叫了个画师陪你,曲神医就住在你隔壁,随时可以给你医治。” “你去吧。”萧天翊闭上眼,把身边的人紧紧搂住,“现在陪我坐一会,就一会。” 阳光盈满天地,舒倘而漫长,曲亭鹤坐在门槛上煎药,远远就见一身黑衣的人慢慢的往这边走。 “回来了啊。”老神医抬抬眼 ,“怎么样,我给你的药管用吧,我正楠娃娃有没有夸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萧天翊和他一并坐了,闭起眼将头靠在门框上。老神医觉得无趣,伸出手戳戳他,“喂喂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神医。”萧天翊微微睁了眼,眼底沉着了无生气的死水,“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老神医搅了把盅内的药,“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怎么,现在后悔了,开始关心自己的性命了?” 萧天翊抬抬嘴角,自顾自道,“母妃死的那一晚我没敢进去看,一直跪到父皇招我才进去。你说死疼不疼?” “疼不疼?我救活了那么多人,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老神医吹吹胡子,“不过我知道死只是一瞬间的事,真正的痛都是留给了那些活着的。” “活着的会痛吗?”萧天翊转过头,这一次曲亭鹤没接话。 “殿下,李大人来了。”有人过来通报,李逸孟却已径自走到了他们面前。 见他们坐在门槛上,李逸孟有些不满道,“殿下,您身子欠佳,坐在这当心受了风寒。神医怎么不知道劝着点?” 曲亭鹤朝他翻个白眼,懒得搭理。 李逸孟气得唇角抖了抖,强忍着没有发作,“殿下,臣有要事与殿下商讨,可否请殿下移架殿内,屏退闲杂人等?” 曲亭鹤从地上跳起来,“你说谁闲杂人等呢?我告诉你,我曲亭鹤……” “神医。”萧天翊拽拽他的衣摆,“神医这几日也累了,去休息休息吧。” “你你你……”曲亭鹤回头瞪他,又回头瞪了一眼李逸孟,“好好好,我也不在这受气,我看我的正楠娃娃去!” 曲亭鹤赌气般踹了面前的药罐,门口两人一直看他走远才进了屋,又叫宫人全都退出去。萧天翊在案后坐了,李逸孟上前几步跪在地上。 “李大人是重臣,有话不妨直说,这等大礼实在多余。”萧天翊淡道,却也不去扶他。 李逸孟又叩了三个响头,“殿下,臣自知今日所说大逆不道,先自请罪,望殿下念在老臣忠心为国可以体谅一二。” 萧天翊点点桌面,“大人但说无妨。” 李逸孟只得继续跪着,“老臣恳请殿下纳妃,为我祁朝延续香火。” 萧天翊笑笑,“大人是认定了我活不长,急着留后。” “老臣不敢!”李逸孟惶恐垂头,“老成只是怕……” “行了,大人的苦心我知道。”萧天翊打断道,“但是纳妃的事我不能应大人。” 李逸孟攥紧拳头,“纳妃乃天经地义的事,太子为何不能答应?就为了那个男人?” 萧天翊将视线落回手边的杯盏上,“祁朝被灭,我这个太子早已名存实亡。我若真去了,大人大可认贤为君从旁辅佐。” “皇族血统承天一脉,岂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李逸孟神情激动,“太子当真忍心看我朝断后吗?” 萧天翊撑住桌子咳了几声,“我已将去之人,大人又何苦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李逸孟愤然起身,连君臣之别也忘了顾忌,“我尽心尽力谋划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再立国本,不是为了尽臣子之责?你身为一朝太子,理应处处以国事为先,以大局为重,现在却为了个人感情优柔寡断进退失据,他若是个女子也就罢了,与你留个一男半女续我朝血脉,可偏偏他还是个男人,更是逼死你父皇,逼得我们国破家亡的仇人!” 李逸孟说完这一番话,已是血脉喷张,一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萧天翊心有不忍,击掌叫人搬上座椅让他也坐了。 “哎……”李逸孟缓过口气,“老臣方才是激动了,不敬之处请太子责罚。” “大人之言无虚,是我惭愧才对。”萧天翊靠在椅背上,眉微微敛着。杨静启所言不假,李逸孟出手虽过于极端,但他的忠心倒也是真的。只可惜他被仇恨迷昏了眼,看得太短太浅。可是这样的人,却也不能一心除之,毕竟他也是老臣功臣,对他动手,必定难孚众意。 李逸孟见他不说话,继续劝诱道,“如今太子闭门不出已惹得众议纷纷,悠悠之口难堵,放任不管怕是人心难安啊。” “人心要安,但留子嗣的事也请大人不要再提。” “留子嗣的事不急。”见事有转机,李逸孟连忙道,“殿下可先立了太子妃,太子妃一立,那些闲言碎语也就自行收敛了。” 萧天翊启唇笑了笑,“大人心中怕是早就有了人选。” “老臣觉得白姑娘一直在殿下身边侍奉,对殿下又是情深意重……”李逸孟言至此,抬头探了探萧天翊的脸色。 萧天翊的眸光一凛,声音也沉下几分,“我倒是没想到,我身边就连白雪这个心腹都站在了大人那边。大人的手段当真了得。” 李逸孟也不避讳他话中深意,低声道,“一但白姑娘被立为太子妃,微臣也可以松口气,做事断不用像往常那样战战兢兢。到时候,武林大会抓来的那些人就可以放掉一两个,比如,林江书。” 袖中的手骤然捏紧,萧天翊眯起眼将李逸孟好好审视了一番。“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微臣不敢。”李逸孟从容跪地,“微臣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太子着想。” 半响无言,偏殿内只余二人沉稳不迫的呼吸声相对。 萧天翊叹了口气,重新倚回椅内,整个人说不出的寂寥。纳妃留后,本应是他这个太子的责任,只是那个人知道了又会作何反应?怕是以后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吧。 “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第七十八章:自甘堕落 芬芳尽歇,轻罗已薄,转眼一树红叶灼灼,秋风西作。 祁朝空存四年,百废待兴,现下召回旧僚是一方面,吸纳新晋也在紧锣密鼓的展开。明銮殿议事已议了十几日,每一次都闹的不欢而散。武林外患未除,朝廷内斗不熄,太子一方与李逸孟一流谁都不肯退让,武林大会抓来的人被囚禁一月有余,到现在也没有个处置的办法。 宫女疾步迎出安危苑,为议事归来的萧天翊披上薄袄。不过初秋,他的身子已耐不住寒症,安危苑炉火终日不歇,侍奉的人热得内衬尽湿,他却还要披一件薄袄才能适应天气。 “殿下。”还未进苑,杨静启带着一年轻男子从后追上。 “杨大人。”萧天翊回身迎接,“哦?思远也进宫了。” 杨思远叩首道,“思远参加殿下。” 萧天翊将人扶起,“你爹是功臣,我已免去他每日参拜之礼,你也不用拘礼这些,起来说话。” 杨思远敛首,杨静启从旁插上,轻声道,“殿下,容臣内殿禀告。” 进殿,屏退一干闲杂。 “殿下,兵力已足,择日可反。”事关重大,杨静启在殿中郑重叩首,额头贴地久久不起。 杨思远也随父跪下。 太过诧异,萧天翊连人都忘了去扶。“征兵令发出不过一月,大人已有把握胜过李逸孟手上的兵力?” 杨静启直起身,“这几日议事殿下想必清楚,江湖那边又开始有动作了,几大掌门虽被我们囚禁,但他们的残余力量若是合力反攻我们也万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局势严峻,李大人的势力要除,江湖那边的动乱我们也得压制,招募兵力刻不容缓,臣一日都不敢懈怠。” “大人起来说话,思远,快扶你爹坐下。”萧天翊道,“那日听了大人的计策,我原以为至少半年才能将兵力备足,没想到大人的动作竟这么快。现在呢,我们的兵力又有多少?” 杨静启在一边坐下,向杨思远递过眼神。思远会意,从怀中取出一物呈给萧天翊。 “这是……”萧天翊细看手中之物,“兵符?” 思远颔首,“凭这块兵符,殿下可调动兵力五万。” “五万。”萧天翊怔怔,“李逸孟那边呢?” “除去原先的两万,这一次征兵又得三万。不过家父早已替殿下筛选过,我们手上的是五万精锐,李逸孟有的不过是五万老弱。” 萧天翊摩挲手上的兵符,暖玉与人同温,握在手里温暖坦实。 短短一月,五万精锐。这也算是老天对他的眷顾吧。 “最早何日可反?” 思远抬头与萧天翊对视,眼里透着男儿十八的锐利与激情。 “随时。” ****** 杨家父子二人告退,不多时又有人进来通报,说是神医来了。 “快请。”萧天翊眸子一亮,顿露欣喜之色。 曲亭鹤跟在侍卫后面进了屋,老脸有些不大好看。本来这安危苑他是进出自由,可是随着来此议事的人变多,他也不得不先通报再进来。 萧天翊迎他入座,“神医,今日可以试药了吗?” 曲亭鹤瞪他一眼,哪有人对试药这么热衷。这个人的身子越来越差,原先每日一次的试药被曲亭鹤改成了隔日一试,后来又推成三日一试,到现在什么时候才能试一次已完全由神医自己说了算。 萧天翊被瞪得不好意思,在他身边乖乖的坐下,曲亭鹤不理他,自顾自摆弄药罐。 “神医……”萧天翊忽然犹犹豫豫的开口,“今日可不可以不试了?” 曲亭鹤停下手头的动作将他看了半响,“我还以为你的韧性有多大,怎么,开始后悔了不想再试了?” 萧天翊赔上一笑,声音也轻柔起来,“我今日想去看看他。” “哦?”曲亭鹤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一个月你都没去过天图阁,我都以为你把他忘了,今天倒是想起来去看他了?” 萧天翊随手拿起一瓶药放在手里把玩,视线却飘忽不定没有焦点,“李逸孟天天逼我纳妃,又拿男宠的事要挟我,我若是去见他,不正中了李逸孟的下怀,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曲亭鹤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宝贝药,不满的挑挑眉毛,“那你今天又要去见他干什么?”顿了顿,忽然夸张的张大嘴,“你你你……你不会是那什么不满了,想找他……我可告诉你,娃娃如今的身子再经不起你那样的折腾!” “咳……”萧天翊的脸蓦地一红,谁想到老神医竟想到那方面去。他又将手中的兵符摸了摸,忽然缓声道,“我怕今天不去见他,以后再见面就难了。” 老神医在一旁不屑的撇撇胡子,心想人关在你的地盘上,见不见还不是你说了算? “神医,上次给我吃的那个药,能不能再给我一些?”萧天翊讨好般望着白胡子老头。 “你说这个啊?”老神医从怀里掏出瓶药,“这药只能让你几个时辰内容光焕发,多吃对身子……” “多谢。”萧天翊将瓶子夺过来,倒出两颗药吃下,又将剩下的药收进怀里。“神医的药多的是,这一点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你你你……”老神医气得舌头打结,萧天翊见怪不怪,自己负了手惬意的踱步去了。 天图阁,不大的院子被人种满了梅花树,秋时的叶子已快落尽,枝干遒劲,缀着几粒零星的骨朵。 萧天翊在树下站了一会,梅花树是他特意命人移来的,冬天一到,满树梅花幺幺,该是一处极好的风景。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还有没有机会再看。 “殿下!”院内打扫的宫女险些摔了手里的水盆。“奴、奴婢该死,未曾注意到殿下圣驾。” “起来吧。”萧天翊笑笑,“他最近怎么样?” 那小宫女垂了头神色慌张,“林公子天天在房内与陆画师学画,未出过天图阁半步,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通告让公子出来迎接。 “不必了,我自己上去看他。”萧天翊提步上楼。 “殿、殿下……”小宫娥上来要拦,“林,林公子刚服了药这回估计还在休息。” “不是说在和画师学画吗,怎么又在休息了?” “奴婢……”小宫女言辞闪烁。 “你退下吧,我自己去看。”萧天翊蹙了蹙眉,迈开步子上楼。 天图阁的布置不同一般寝宫,是祁皇特意为柳素素而建。当年柳贵妃爱看雪景,祁皇便为她设了这两层的宫殿,让她可以登高望远,将天地苍茫雪景尽收眼底。 萧天翊站在门前站了一会,他还记得每年炎夏,母妃都会在这里摆一张蒲席,一边替他扇扇,一边给他讲那些民间的故事。 门没上锁,他轻轻一推,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手一下子顿在门上。 “你们在干什么……” 嘴边的笑僵在脸上,林正楠抬眸瞥了一眼又淡淡的垂下。 “殿、殿下!”画师摔了手里的笔,几步跪倒在萧天翊脚边,“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萧天翊一脚踢开脚边的人,疾步走到床边拉起林正楠的胳膊,“你们在干什么?!” 林正楠扭扭被抓住的胳膊,几下挣脱不掉干脆不再挣扎。松垮在身上的薄衫随着动作滑落,全身几乎再无多余的遮掩。 他轻笑几声,一手摸上萧天翊的胸口,“陆先生在给我画……” “啪——”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被一巴掌扇进了床内。 萧天翊紧紧捏着拳头,气得全身颤抖,手掌抬了几次又隐忍的收回去。 林正楠看他的手抬了又落落了又抬不禁失笑,“殿下要打就打,憋坏了身子……” “啪——” 又是一巴掌重重落下,这一次直接将嘴角打出了血。 “你再说一句试试。”萧天翊捏住他的下巴,大力之下连关节都在颤抖。 林正楠看向他的眼睛,不说话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被那眼神看得心慌,萧天翊将他甩开,几步冲到桌子边,将桌上厚厚一摞的画抓进手里疯了般翻阅。 “殿、殿下恕罪……”画师爬到萧天翊脚边,“是、是林公子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给他画这些画像,他就告诉殿下说小人对他施为非礼。” “施为非礼?”萧天翊一把提起他的衣襟,将手里的画捏成一团,“你都画了这些,看了这些,以为我就能饶你吗?!” 画师握住他的手涕泗横流,“小人,小人也不过想活命,要不是林公子逼我……” “好了。”林正楠扶着床站起来,“殿下放了他吧,的确是我要挟他的。” 萧天翊回头,见床边的人就那么不着寸缕的站着,而画师的目光也毫不避讳的落在了那身子上。 “滚!”萧天翊将画师一脚踢出门外,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甩在林正楠脸上,“给我穿上!” 林正楠将衣服拿在手里,绕过他一步一步朝大开的房门处走。画师颓坐在门外的地上,像看见鬼怪似的连连后退。 “殿下这火动得大了些。”林正楠将门关上,倚在门后轻笑。“我这副身子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你说什么。”萧天翊将他压在门上,“你现在还有没有羞耻之心了?” 林正楠翘起唇,“我又不是未出阁的黄花姑娘,也不是冰清玉洁没让人碰过,说羞耻之心太奢侈了一点。” “所以呢?所以就随便的让别人看你的身子,让他们画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像?”萧天翊怒喝,强行抬起他的下巴。 林正楠垂下眼笑笑,“原来殿下也觉得我不堪入目了。” “你……”萧天翊一愣,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一点。 林正楠却将手伸进他的衣襟,摩挲起他胸前的突起,“殿下忘了吗?曾经在你的燕京皇宫,你把我丢给了凌云帮的几个人,他们怎么对我的,殿下不记得了吗?” 萧天翊怔住,连对方的动作也忘了阻止。 “也是在你的皇宫,你的女人碰过我的身子,你的侍卫看过我赤身裸体的坐在椅子上。”林正楠用腿缠上他的腰,唇攀上他的耳朵,“敢问殿下,我有什么资格谈羞耻?” 这些话刺得心生疼,萧天翊将人推开,一直退到桌边才站住。 “你的自尊难道都是我给的吗?”半响他才轻轻问出一句。 这一次换林正楠愣在原地。 萧天翊垂下头不想看他现在的样子,“就因为我伤害过你,因为我的过错让别人对你有机可趁,你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把自尊丢得一干二净?” 林正楠收紧拳头。 “就因为我骗你利用了你,就因为我走进了你的心又将你丢下,你就抛弃了自我,为了报复我自己把自己踩在脚下?” “住嘴。”林正楠的声音颤抖,“你给我住嘴……” “难道离了我,你的生命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萧天翊一步步朝他走近,“难道就因为我爱你,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你给我住嘴!”林正楠捂住耳朵,大叫一声蹲在地上。 萧天翊伸手搭上了他身后的门,垂下头看地上的人,“那我再爱你岂不是害了你。” “什么……”林正楠僵住。 背后,门起门落,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萧天翊在以前柳素素摆蒲席的地方坐下,月色下的梅花树安静得叫秋风都不忍惊扰。 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红梅纹身,隔着门轻轻道了一句。 “我对你好失望。” 第七十九章:我为鱼肉 房间里的香浓烈,是他威胁画师从烟柳巷带过来的媚香。 房间里的桌椅叫人移过,是他为了让画师看清他身上的每一寸特意吩咐的。 还有,房间里的烛火也从来不熄,为的是有人夜里想来见他便可随时来见,只是点了一个多月那个人一次也没来过。 “我对你好失望。” 他怔怔的坐在地上,门外传来那个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好失望。 他说他对自己好失望。 他说他何苦再爱下去。 心口猛然一记钝痛,他死死按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嘶嘶声。伴君的毒又发了,可是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按住心口蜷缩在地上,门外那个人好像起身了,他贴在地上似乎能感到那个人的脚步带来的震动。 “别……走……”他挤出两个字,又很快被痛苦的嘶哑声淹没,“别……” 他拼了命一般想叫出声音,可是一个声也发不出。桌上的锦布在桌外垂下一角,他咬住唇,开始向桌边一点点的爬。 “哐啷——” 桌上的杯盏砸在他身上,碎瓷片将他的身子割开数道血口。他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真的停下了。 可是片刻之后又响起,越来越小,直到他再也听不见。 “别走!”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一声,心口的疼痛也突然麻木的感知不到,他从地上爬起来,手按进地上的瓷片也浑然不知。 门被大力的打开,他站在门口,看到的只有一院的梅花树。 “别走……”他对着无人的夜色哽咽,可是再没有人回答。 晚风忽而大作,吹得他全身绷紧。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身子,无遮无掩,久经蹂躏后留下的伤疤密布在身上各个不堪的地方。 他像受了惊吓一般将门猛得拉上,蹲在地上抱住自己赤裸的身子。 “衣服……”他抬起头在房内四处搜寻,近手边躺着那人刚刚丢给他的罩衣。 他几乎扑过去一般把衣服揉进自己的怀里,哆哆嗦嗦的胡乱往自己身上套。越是急越是套不上,衣服上那个人的味道让他害怕的颤抖,那个人好像正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有多么的不知廉耻,看着自己有多么的令人作呕。 他忽然停下所有的动作,把脸埋进那个人的衣服里。自己好脏。 房门在这时被人一脚踹开,凉风席卷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哎哟。”陌生的男声透着玩亵,“看来刚才太子玩得动作不小。” 林正楠惊恐的回头,三个相貌猥琐的男人已走进了屋子,饶有兴致的欣赏屋内的狼藉。等看清林正楠的脸,三个男人的眼睛都像着了火似的窜起下流的欲望。 “别急,先让我和林盟主说几句话。”王昱州也进了屋子,身边依旧有曲红护着。 刚刚三个男人连忙退到一旁敛首,眼睛还不住的往林正楠的身上瞟。不好的预感袭来,他用手里的衣服盖住自己的身子,一个劲的往墙角退。 李逸孟自顾自的寻了张椅子坐下,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看来上一次李某的手下对林盟主的照顾还不够,这才一个月,林盟主又能侍奉太子了。”他抬眼在屋内扫了一圈,意味深长的一笑,“而且似乎侍奉的不错。” “你要干什么……”他蜷缩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 李逸孟大笑几声,“林盟主这么紧张干什么,不过是做些你常做的事,又不会亏待你什么。” “出去。”后背抵上墙,再无退路。 李逸孟朝另三个男人挥挥手,男人门会意冲过去,将他的手按在墙上,萧天翊的衣服滑落在地上。 “林盟主可是太子的宠儿,你们得把人给我伺候好了。”李逸孟笑笑,“多留下点痕迹,也好让太子看看林盟主有多享受咱们的招待。” 林正楠开始死命的挣扎,那三个男人早就忍耐不住,听李逸孟发了话,一下子兴奋起来。 “放开我!”他嘶吼,一个男人已按上了他的胸,两手揉捏,又用湿濡的舌头不断舔舐他被挤压涨血的尖端。另一个男人蹲在他腿间,一寸寸舔他腹下的肌肤,最后将他腿间的东西含进嘴里疯狂的吮吸。 “放开……”他颤栗着反抗,在一边压着他手腕的男人等得愈发焦躁,干脆一口堵上他的嘴用舌头进行一番扫荡。 “大人,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属下在这里看着就好。”曲红垂着头,向李逸孟请示。 李逸孟摆摆手,“不用不用,难得一场好戏,不看太可惜了。” 林正楠被三个男人压在墙上侵犯,恐惧胜过所有情绪,一波波冲击大脑。 那我再爱你岂不是害了你。 我对你好失望。 “啊!”压着他手的男人忽然惨叫一声,舌头被咬得鲜红一片。趁着男人手上松了的功夫,林正楠一下子挣脱,将另外两个男人猛的推开,拼命往门边跑。 脚踝却被人一下子抓住,他往前一扑重重的摔在地上。 “妈的。”被咬了舌头的男人踩住他的头,“敢咬你老子!” 另两个男人被色冲昏了头,也不顾忌李逸孟在场,胡乱说起下流话,“大哥,他这嘴了得,别浪费了。” 男人会意,露出淫乱一笑,拽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仰起。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向老子展现你的嘴上功夫?”男人握着自己的家伙,一下一下抽打他的脸。“来,老子的老二就交给你伺候。” 脸颊被两个指头大力捏住,他被迫张开嘴,将男人塞进来的东西吞进。 “你再咬下试试。”男人手上的力道加大,让他的牙骨动不了丝毫。 男人开始销魂的抽送,另外两个也忍耐不得,一个抱起他的腰舔他的后庭,一个钻进他的身下在他两腿间吮吸,还不忘捏住他胸前两处一阵掐揉。 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而来的小宫娥站在屋外,一下子吓傻了眼。 “今天谁要是把这消息送到太子那,别怪我不留他全尸。”李逸孟朝门口瞥了一眼,那宫娥早吓软了腿瘫在了地上。 “给我端杯茶过来,这也真是的,连口水都没有。”李逸孟抱怨一句,小宫娥立马连滚带爬的跑去准备茶水。 屋内三个男子已丧失了理智,林正楠的嘴角被磨得鲜血一片。 “滚开……”他不住的呜咽,男子听得心烦,干脆一挺身将自己的东西埋得更深,将他的声音全都堵了回去。 李逸孟端起刚刚送来的水小抿了一口,“林盟主这会矜持什么,我可是听陆画师说林盟主最爱脱得干干净净叫他画些春色图,怎么这会见了我这三个手下倒这么放不开了。” 正在舔他后方的男人站起身,将他的腰托了托,回道,“这是我们还没把林盟主伺候好,等一会叫他飘上天,他便要哭着喊着求我们了。林盟主你说是不是?”男人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腰部突然发力,毫无征兆的将自己的欲望猛插进了他的身体。 “唔……”他睁大眼睛,从未断过的泪水涌得更加汹涌,膝盖随即软下去,又被在他身下玩弄的男子握住,不叫他避让半分。 嗓子里传出更大的嘶吼,在他口内抽插的男子正进行到关键时刻,被这声音一吓,一股全射进了他的嗓子眼。身后的男子不服气般加快了动作,没多久也射了一回。 两个男人完事将他丢在地上,靠在一旁不住的喘息,偶尔还心领神会的朝对方挤眉弄眼,传达自己的痛快。地上的人睁着毫无焦距的眼睛,死了一般没有一点反应。 一边还没享受到的男人瞧见他的样子,不满道,“都给你们俩快活了,我还没爽到人就给折腾死了。” 另外两个男人嘿嘿一笑,一人托起林正楠一条腿,把他驾到男人面前,“怎么能不让弟兄爽,来,咱这口都给你开好了,你还在这磨叽啥。” 言语太过粗鄙,曲红不自然的皱皱眉,李逸孟倒还是气定神闲的喝茶。 男人二话不说把他的脚拉起,将自己憋了半天的东西插了进去。林正楠的身子一下子弹起,右臂狠狠一挥在男人脸上抓出几道血印。 “啊——”男人捂住脸蹲在地上,另外两个人连忙松了手过去扶他。 “你他妈的还蹬鼻子上脸了!”有人抬脚在他的肚子上狠狠一踹,又将他动手伤人的右臂踩在脚下。“一个男人还在身上纹红梅,活该你这辈子千人骑万人跨。”男人越说越激动,踩着他的纹身碾压。 “不要……”他拿手去挡,又被重重踩下。 “把那条胳膊废了吧,看着怪碍眼的。”李逸孟淡淡开口,眯起眼看林正楠右臂上的红梅,“反正过了今晚,太子不可能再要他了。” “嘿嘿,遵命。”男子闻言蹲下身,接过曲红递上的匕首。“听见没,等我们把你伺候好,你的太子也不会要你了。我看你这纹身留着也没用,你看了也伤心,所以……”男子举起匕首,不带犹豫的刺进他的纹身,又将刀身一转挑断了手筋。“还是别留着了。” 惨叫声被男子及时塞进的欲望堵回口中,血将整条胳膊染得鲜红,盖住了红梅纹身的颜色。 从地上到桌上,从凭空驾着到摁在床上,三个男人将他压在身下,轮流抽插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最后都累到不行,瘫在地上直喘粗气。 李逸孟终于放下杯盏,起身撇了撇衣摆。曲红望了眼床上不成人形的人,凑到李逸孟跟前,“大人,是不是够了……” 李逸孟点点头,抬脚往门外走。 “喂……”床上的人忽然喃喃开口,李逸孟脚下一滞,疑惑的看他。 林正楠呆滞的看着门外,“可不可以别让他知道。” “什么?”听不清他的声音,李逸孟往床边走。 “别让他知道。”林正楠收回视线,“他已经对我失望了。”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连刚才那三个男人都屏住了呼吸。 风从打开的门窜进来,可是床上的人已感觉不到冷。 “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指望太子要他……” “我呸,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痴情的角色。” “我说大哥,是不是你还没把他操够啊,我看他脑子怎么还能想这些……” 李逸孟抬了抬嘴角,转身往门外走,“曲红,把人看好了点住哑穴,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做。” 第八十章:玉断魂殇 安危苑,几个宫女正在伺候萧天翊换朝服,有人进来通报,“殿下,天图阁的宫人求见。” “天图阁?”萧天翊眉峰一蹙,“快宣。” 小宫娥被人带上来,战战兢兢的跪在门口。 “林公子出事了?”萧天翊急急挥退正在伺候的宫女。 “殿下饶命。”小宫娥立刻磕了三个响头,“昨日殿下离开后,林公子突然说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步,因为殿下吩咐过不能限制公子的自由,奴婢就在后头跟着陪公子在阁外转了转,哪知才走了一会儿公子忽然点了奴婢的穴,自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人不见了?”萧天翊惊的一退,宫女知道他身子不好,连忙过来搀扶。“没有让别人去找吗?” 小宫娥哭道,“已经让当值的侍卫找过一遍了,可是还是没有找到。” 萧天翊已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是我,一定是我昨日将话说重了,他心里难过才这样。” 公公忙凑过来劝慰,“殿下莫急,既然是林公子点了宫人的穴,那一定是公子自己想去什么地方。公子估计是和殿下置了气,想自个儿转转,等气消了就回来了。 “他有什么地方可去?他现在一点武功都没有,难道还想逃出皇宫吗?”萧天翊慌道。 公公为难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早议的时辰也快到了,殿下还是先去明銮殿那边吧,不然又要给李大人落下话柄了。奴才再叫人去找找林公子,殿下不用担心。” 明銮殿,大臣们早就到齐,议事的时辰已过,萧天翊还没有出现。 “喂喂喂,太子今天怎么还没到?” “我听说那个武林盟主跑了,太子正急的到处找人。” “武林盟主?对了,有人传太子和武林盟主有那种关系,是不是真的?” “哎,这皇家的事谁说的清,咱也别在这嚼舌头根子,当心……” 几个大臣们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杨静启蹙着眉,神色也不大好看。 “太子殿下驾到——”礼官通报,一行人护拥着萧天翊疾步踏进殿内。 “臣等参见太子。” 萧天翊在皇座坐下,“今日身子不适,耽误了些时辰,诸爱卿免礼平身。” 拜见之后,大臣们开始陆续上表各司之事,萧天翊从始至终沉着脸,看得下面的人心惊胆战。 “启禀太子,昨日洛城城主已在墙头挂出我朝幡旗,愿意归顺。” “启禀太子,阜阳城也愿意归顺。” “启禀太子,向阳坡一带发现小规模的反祁势力,臣已派人前往压制。” …… 李逸孟从群臣中走出,几步跪倒在殿中。几个还想上禀的大臣见他又摆出了这样的架势,纷纷识相的收回了步子。 果听李逸孟高声道,“臣恳请太子殿下纳妃,为我朝开枝散叶,匡立国本。” “请太子殿下纳妃,为我朝开枝散叶,匡立国本。”站在他那边的人自然也叩首附和。 萧天翊捏捏额角,李逸孟这每日一劝的架势实在叫人头疼。 “李大人请起。”他开始重复那套说辞,“如今我朝根基未定,正是需要重整超纲广纳贤良的时候,纳妃恐有沉耽美色疏待国事之祸,实在不应该急于此时。” “殿下有这份心最好。”李逸孟直起身子,眸蕴精光,“怕就怕殿下已为美色牵绊,早就将国之生死摆在了第二位。” 众大臣哗然,谁都没想到李逸孟敢公然顶撞太子。 “请李大人把话说清楚。” 萧天翊捏住扶手,面上还一派从容,“纵然大人是复国功臣,也不能这般藐视君威。” 李逸孟继续道,“殿下在天图阁豢养男宠,偏袒纵容,更因顾忌那男宠的身份,对武林中人一再手软,优柔寡断,以至于到今天还没有拿出应有的对策,老臣说的殿下敢否认吗?” “李大人,你劝太子纳妃的本意是好,但也不能用这样的言辞激将,这实在是有失体统啊。”旁边的大臣小声劝阻。 李逸孟根本不理会,继续咄咄逼人,“殿下可敢否认?” 众大臣全都噤了声,偷瞄上面那位的脸色。 “我与林盟主是故交,将他单独关在天图阁也是顾念昔日友人情谊,而李大人说我对江湖人一再心慈手软,那不过是我与大人的政见不同。”萧天翊继续沉重应对,“大人怎能将这些混为一谈。” “既然殿下这么说。”李逸孟兀自起身,向门外呼喝,“把人带进来。” 应着身,侍卫将三个人一前一后的架了进来。殿内响起一片议论之声,杨静启担忧的看了看萧天翊的神色,李逸孟则是一脸得意。 “殿下说与这位林盟主只是友人,但据当日在承欢殿当值的侍卫所说,殿下与自己的这位友人行鱼水之欢可不是一两次。”李逸孟将三人中最边上的一个狠狠一瞪,那人就开始结结巴巴的叙述。 “小的曾是在承欢殿当值的侍卫,林公子被关进来的第一日,太子就……”他畏惧的看了看李逸孟,“太子就和林公子做了那事,弄出了一夜的动静。第二日小的还无意中看见了林公子的身子,上面全是……全是那种伤痕,太子也因为这件事把我们十二个侍卫全遣散出宫。大人们如果不信,另外十一个人也可以来作证。” “什么,太子真的和……”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谣言,没想到……” “哎,你看你看,跪在中间的那个不就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对着殿内三人指指戳戳。萧天翊收紧拳头,视线紧锁在跪在三人之中的那个人。那人垂着头,没有穿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白衣,只是随意套着一件侍卫的宫服,宫服褶皱一片,还被划破了数道口子。 杨静启见势不妙,圆场道,“李大人也不要听这侍卫的片面之词,也许他只是嫉恨太子将他责遣出宫,怀恨在心,才编了……” “杨大人!”李逸孟怒叱一声,怎会想到自己的心腹竟站出来帮太子说话,“既然杨大人不相信听见的,那看见的总该信了吧。” “什么……”杨静启不解。 已有两个侍卫冲到林正楠的身后,将他胸前的衣服撕开。 “哎哟!”好几个大臣慌忙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还不时从指缝中偷瞄。“这,这真是败坏祖宗风纪啊。” 林正楠本在昏迷,猛然被这么一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巧撞上皇座上那人的视线,全身猛的一震。他本能的缩起身子,想把自己身上不堪入目的伤痕遮掩住,身后两个侍卫见他想躲,一把将他的肩膀死死扣住,不让他遮掩半分。 “李逸孟!你!”萧天翊将扶手重重一拍,几乎要冲下銮阶,杨静启大步一跨跪在了他的面前。 “李大人不过想劝太子早立妃嫔,还望太子体谅李大人的一片苦心,以大局为重啊。”杨静启望着萧天翊的眼睛,几乎要掉下泪,“殿下,大局为重啊。” 萧天翊连退三步,勉强稳住身形。杨静启这是在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和李逸孟闹翻,告诉他万事要忍。 李逸孟不屑的瞥了林正楠一眼,继续道,“这些伤痕都是他与太子寻欢时留下的,各位大臣还不信吗?” “这这这……哎……”有几个老臣发出叹惋之声,将衣袖往身后一甩。 “而且这个人与太子作乐也就罢了,南风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先皇就曾建过承欢殿,专门安置他的男宠。”李逸孟勾勾唇,目光流连在林正楠的伤痕上,“可是这个人一面用身子勾引太子,挑唆太子和我的君臣关系,一面又淫欲难耐,教唆画师为他画一些不入流的画像。陆画师,给大家说说林盟主是怎么威胁你的。” 跪在一边的画师慌忙磕头,开口道,“小人是奉太子之命在天图阁陪林公子解闷的画师,一开始小人尽心尽责的陪公子作画,哪知有一天公子忽然在小人面前脱光衣服,硬是要小人将他的样子画下来。小人不肯,他就在自己身上掐出痕迹,威胁小人要告诉太子说我越举于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幅画交到侍卫手上,侍卫接过又交给一旁的大臣传阅。 “真是不知廉耻!” “简直是伤风败俗!” 林正楠掐紧自己的手,妄图遏制住身子里爆烈般的颤抖,将最后一丝尊严留给自己。 画像被一只只手传下去,大臣们看一副就愤慨一句。萧天翊的目光落那些画像上,眸中的怒气渐沉,只余一片寒霜。 “陆画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给大家听。”李逸孟道。 “是。”陆画师身子一僵,又开始颤颤巍巍的说话,“林公子除了要挟小人作画,还常常逼小人与他行苟且之事……” 林正楠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身边的人。 画师继续道,“就如昨夜,林公子要小人在后花园的凉亭处等候,小人怕他威胁只能照做,他便,便在夜里扮作侍卫偷偷潜出来,又与小人做了那等事……小人,小人真的不想……” 画师几乎说的哭出来,林正楠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只能扭着身子抗议。 李逸孟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林盟主,陆画师都交代了,你还不承认吗?” 林正楠几乎要扑过去,又被侍卫按回来。 李逸孟继续笑道,“林盟主昨夜若是没有和这画师寻欢,那你身上这么多伤痕是哪来的?太子一人总不至于把林盟主弄成这样吧。”他蹲下身,拍拍他的脸,“林盟主,你倒是和我们说说,你这些伤又是从哪来的?” 林正楠僵在地上,怔怔的望着李逸孟的眼睛。李逸孟勾勾唇让出身子,方便他看清萧天翊的眼神。 心像是被浇下一捧雪水,那个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眼底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林盟主,勾引画师的事你承认吗?”李逸孟又问了一遍。 大殿里的人屏息而立,全都看着那个跪在中间的那个人。 林正楠闭上眼,极缓极缓的点了点头。 画师一下哭倒,“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小人真的是被他逼的啊……” “把这个人拉出去。”萧天翊的脸苍白无色,“乱棍打死。” “殿下!殿下!”画师哭破了嗓子,“大人,大人救救我!救救我啊大人!” 李逸孟朝旁边的侍卫使了个颜色,侍卫便匆匆的将人拖了出去。大殿忽然一片安静,没有人再敢多言。这还是太子回宫一来,第一次下令杀人。 “咳咳咳……”皇座之上传来萧天翊压抑的咳嗽声。 李逸孟重新跪下,“这等魅惑朝纲不知廉耻之人,还请太子严惩。” “请太子严惩。”这一次,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萧天翊抬头望向林正楠,那人默不作声也不看他,就那么垂着头跪着,暴露在外的胸口布满触目的伤痕,扎进他眼里,刺得他的心生疼。 值吗,为了报复我作践你自己? “传我的旨意。”男子威严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林正楠睁开眼望向皇座上的人。“立白雪为太子妃,三天后举行封妃大殿,宴请群臣。” 大殿里跪着的大臣全都愣住,都以为太子会下令处罚林正楠,谁想到竟然变成了立太子妃。 李逸孟最先反应过来,叩首道,“太子殿下圣明!” “太子殿下圣明,太子殿下圣明——”满殿的人贴首在地上,林正楠跪在中间,怔怔的望着被大臣们参拜的那个人。 “来人,把这个人拖下去,关进天牢。”李逸孟吩咐侍卫。 侍卫上来驾住林正楠的胳膊,他也不知道反抗,就木然的任人将他往外托,只是视线落在萧天翊身上,分毫都不肯移开。 “叮——”有什么东西从他衣袖里滑落,直滚到李逸孟脚下。 李逸孟用脚撇了撇地上的碧绿色坠子,轻蔑一笑,抬脚将东西狠狠的踢了出去。 被拖着的人忽然有了反应,一下子挣脱侍卫朝被李逸孟踢出去的东西扑过去。 “拖出去!”李逸孟又大呵一声,侍卫将林正楠压倒在地上。 他极力扭动身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侍卫在他小腹上狠狠一踢才阻止了他的挣扎。 大殿很静,只有一个人踏下鸾阶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坚定而又淡然。碎成两段的坠子躺在那人的脚边,断口处是灰白的玉屑,再不见往日的玲珑精巧,浑然天成。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赔给你。” “那个坠子你好生收着,那可是我娘请人给我做的。” “你有没有想好拿什么跟我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天翊,拿你的心来换吧。” 那人捏了捏袖中的手重新迈开步子,衣摆擦过地面,带动玉碎叮叮作响。 “都散了吧。” 礼官得令,提嗓高唱。 “退——朝——” 第八十一章:蓄势待发 秋雨飒飒,红叶满阶却无人清扫。安危苑寝殿的大门紧闭,隔着薄薄的窗纱可以看见里头宫人奔走的身影。 “王公公。”杨静启候在门外,一把拉住准备进屋的人,“太子到底怎么样了,您给句准话呀。” 王公公狠狠叹了口气,心里也着急的很,“刚刚议事回来就开始吐血,到现在都停不下来,太医都在里头看着呢。我说杨大人,你们到底在殿上说了些什么,把太子伤成这样。” 杨静启一听脸立刻白下去几分,杨思远慌忙扶住父亲的身子,帮他抚背顺气。 门忽然一开,宫女朝着他们福了福身,“王公公,太子请二位大人进去说话。” 杨静启跟着宫女匆匆进屋,屋里飘着股浓浓的血气,他在床榻几步之外跪下,抬头一看眼泪就涌了出来。“殿下,千万顾及身子啊。” “等会再喝。”萧天翊挥挥手让喂药的宫女退到一边,“给两位大人看座。”在场的太医和宫人都知道避嫌,纷纷退出屋子。 “殿下,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立白姑娘为妃?”杨静启低声道,“殿下不是说过她已投靠李逸孟,并非可信之人吗?难道就因为林公子负了殿下……” “好了。”萧天翊轻轻吐出二字,杨静启自知语失,慌忙将头低下。 萧天翊将他看了看,又道,“三日之后,大人可有把握一举根除李逸孟的势力?” “三日?虽然有些仓促但也不是不可。”杨静启抬头,略做思忖,“只是殿下为何要急在三日之后?三日之后不是封妃大典吗?难道……”求证般看向床上的人。 萧天翊点点头。 “刚才是微臣语失。”杨静启叩首,“殿下以封妃大典掩人耳目,趁李逸孟疏于戒备之时下手,臣居然还妄自猜疑,实在是辱没了殿下的一片苦心。” 萧天翊朝杨思远挥挥手,叫他扶地上的人起来,苦笑道,“什么苦心,不过穷途末路,无计可施。” “不过思远有一事不明。”杨思远扶父亲在一边坐下,“即使是这样,殿下也不必急在三天之后,准备多一天把握也就大一些,殿下这么急着动手又是为了什么?” “哎,思远……”杨静启投去责备一瞥,怪他问话不留余地。 “思远看事通透,杨大人有这样一个儿子是福气。”萧天翊眸色一暗,又轻轻莞尔,“我这么做确实是存了私心。” “怕是为了那个林公子。”杨思远越说越直接,“思远斗胆再问一句,刚才李大人在殿上所言之事,殿下真的信吗?那个林公子看样子是被人点了哑穴,思远不相信殿下看不出来。” “孽障,殿下的用意岂是你可以随意揣测的?!”杨静启怒叱一声,慌忙膝行到床前,杨思远也只得不服气的跪下。 “犬儿年轻,出言冒犯之处,请殿下恕罪。” 萧天翊笑了笑,“他说的都是实话,我若是因为这个就要罚他,和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殿下……”杨静启更加惶恐。 “总之三日之后的事请大人务必费心,成功与否就在此一举了。”萧天翊揉揉额角,“今日我也累了,大人也回去着手准备吧。” “是。”杨静启不再多言,躬身退出屋子,杨思远施施然的跟上。 “思远。”萧天翊忽然叫住他。 “臣在。”杨思远环手。 萧天翊将眼前的年轻人打量片刻,“其实我们年纪相差不过一二岁,本不需要这么拘礼。刚才你爹训斥你,也是怕你日后为官在言语上结下仇家。” 杨思远颔首,“微臣明白。” “我不是看不出来他被人点了哑穴。”他收回视线,落在手边沾血的绢帕上,“我只是宁愿李逸孟说的是真的,宁愿相信是林公子意气用事,你懂吗?” 杨思远抬头,愣愣的看他,一旁杨静启轻轻叹了口气。 “下去吧。”萧天翊挥挥手,宫人又回屋服侍。 送走杨静启和杨思远,王公公又折身回来,挥退正在给萧天翊捶腿的宫女,自己在床边跪下接着伺候。 “殿下,外头的人回话了。”王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说得极其自然。 萧天翊睁了眼,“他怎么说?” “他要我告诉殿下,三日之后必不失约。” ****** 牢房本就湿冷,一下雨更加的阴寒蚀骨。 林正楠被人扔在地上,身下的草垛浸了水,扎人还有股浓浓的霉味。右臂的伤没有处理过,只是在上殿前被李逸孟命人涂了煤灰止血,这一会已经开始流出脓水,化作黑糊糊的一团盖在原本的纹身上。 三个专门看管他的狱卒生了个炉灶煨酒,靠在牢房门口说闲话,一时压低了声窃窃几句,一时又放开声音大笑,还不住拿眼睛瞟牢房里的人。 “我可从来没见过男人上男人,要不都说太子是真龙天子呢,干出的事就是比咱们有气魄。”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身上那些伤。” 三个男人又是一通闷笑。 牢房只在很高的地方开了一个小气窗,林正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气窗外的一幕天空,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喂,我说他不会死了吧,怎么从进来之后就没见他动过。”一个狱卒道。 另一个端着酒碗朝里头看了看,手一挥,将碗里剩下的酒泼在林正楠身上。酒流进伤口里,躺着的人剧烈的一颤。 “没死没死,这种人一向耐操。”泼酒的人挥挥手,倒是有点心疼自己那点酒。 说笑之间,一个人被簇拥着进来。 “这可是刚刚被册封的太子妃娘娘,还不快来拜见。”小宫女对着狱卒一通颐指气使。 三个狱卒瞅了瞅人堆里的女子,连忙摆出笑脸,“这里地方脏,关的也是下作之人,可别污了娘娘的贵眼。” 白雪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又把视线落在林正楠身上。“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人全部出去,天牢里忽然很静,只有渗进屋顶的雨落在地上的声音,一滴一答,十分的规律。 “现在你走到这一步了。”白雪倚在牢房外的墙上,华贵的衣服沾上了暗黄的霉斑。“是你活该,是你咎由自取,男人和男人,哈哈,真好笑!” 每一个字她都说的很重,几乎咬牙切齿,却像是强调给自己听。 “他一出身我就呆在他身边,二十年来从来没有离过。祁朝被灭,是我带着他一路逃出来,也是我四处奔走,替他拉拢势力,让他坐上谷主的位置。是我为他寻求名师,为他搜罗武功秘籍,让他的武功一日日臻入佳境。也是我……”她痴痴的笑出来,“在他懵懂彷徨的年纪教他初尝甘露,共赴云雨。” 林正楠依旧静静的躺着,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他早就答应我了,一但重登皇位,他一定叫我做他的妃子,叫我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看,现在我真的做到了,我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一国之母。” 白雪走过去,在牢房外蹲下,“而你呢,你看看你现在的下场?不过是一团给人玩烂的肉,他根本就不屑多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道,李大人带去的那三个男人,可是我亲手为你挑选的。怎么样,没叫你失望吧?” 林正楠的眼睛闪烁了几下,轻轻瞥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的闭上。 “哈哈哈……”见他有了反应,白雪似乎终于解气,“所以说,什么音哨之约,什么红梅纹身,到头来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只有我!” “那就祝白姑娘和太子殿下生生世世永结同心。”林正楠翘起唇角,“想必殿下一定会将姑娘对他做的事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你说什么?!”白雪猛的起身。 林正楠睁开眼,笑意满满,“我只不过是道贺,姑娘多想了。” “你……”白雪指着他退后几步,“你有什么资格取笑我,输的人是你,不是我!能为他生儿育女的是我,为他延续香火的是我!” 林正楠笑意更深,“那就再祝白姑娘早生贵子,有了孩子,他也不会丢下姑娘不顾了。” “你!你是笑他不愿意跟我生孩子吗?你是笑他不是真心立我为妃吗?!”白雪几乎失控,将炉上的酒壶一脚踢翻,酒壶砸在地上,烧烫的酒全都泼在了林正楠身上,一下子烫出大片水泡。 林正楠闷哼一声,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酒,“我可什么都没说,姑娘何苦自己这样想。” “林正楠你这不知廉耻的下作东西,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护你!你有什么资格!”白雪发了疯一般冲上去,拽住铁栅栏一通拉扯。 “娘娘,娘娘……”外面候着的人闻声冲进来,“娘娘你冷静一点,别气坏了身子。” “打开,你给我把门打开!”白雪推开宫女,指着狱卒的鼻子。 狱卒为难的连连磕头,“娘娘恕罪,这牢房的钥匙是李大人保管,小的也没有办法。” “哼!少拿李大人压我。”白雪踢开脚边的人,又愤愤转向林正楠,“听到没,太子现在把你丢给李大人了,他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了,我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林正楠笑了笑,又去看气窗外的天空。 “我们走!”白雪将人瞪了一眼,前呼后拥着出了天牢。 “哎哟,我的酒。”狱卒心疼的捡起地上的酒壶,对林正楠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太子再宠你你也不过是个玩物,她是娘娘,你瞎了眼了顶撞她!” 一边的狱卒拉拉他,“算了算了,死人一个,别跟他说了,走走走,我那还有壶酒,兄弟们出去喝了。” “呸!”先前的狱卒朝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停止了辱骂。 雨不知不觉又大了些,穿过气窗打在林正楠的身上,被酒烫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痛着。 他试着动了动右臂,没有丝毫的知觉。 “真的断了啊……”他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这辈子都画不了画了吧。” 第八十二章:一夕惊变 雨一下就是三日,秋雨绵绵,打湿了朝奉台的龙凤喜符。 安危苑挂着贴了喜字的灯笼,红光柔柔淌下,照在宫人们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气。王公公站在苑门口不住向外张望,苑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给雨淋得通透却不敢动一下。 “你们这一个个的,太子一个大活人都弄丢了?前几日常找不到人也就罢了,今天明銮殿那边都布置好了,太子妃娘娘也在雨里候着了,我们这倒好,太子找不见了!你们你们……”王公公气得直跺脚,宫人们将头埋得更低,一句话也不敢顶撞。 “别怪他们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进来,宫人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齐齐欣喜抬头。 “哎哟,殿下您总算回来了。”王公公疾步迎出去,“您这是上哪了,衣服怎么湿成这样,淋出病来可怎么办?” 萧天翊看了一圈苑子里早淋成落汤鸡似的宫人,朝王公公笑道,“公公要是将我苑子里的人全都淋病了,往后可就没人服侍我了。” 王公公给说得老脸一红,回头朝跪着的人呵斥,“还傻跪着干什么?快去给太子准备洗澡水和册封要穿的衣裳!”宫人们得释,忙喜滋滋的爬起来,一骨碌散了个精光。 萧天翊倚在门上直笑,王公公却心疼他的很,连忙招呼过来两个宫女把他扶进屋里避雨。 明銮殿一派庄严喜气。 太子虽未登基,封妃大典却是照着昔日册封皇后的排场一一布下。册封使早已备好金册金宝,册案于西,玉案于东,礼部乐器悬于宫阶之下。香案用大红色的华盖遮住,纵然小雨不断,也打湿不了分毫。 白雪穿着红色宫服候在宫们之外,长摆浸在雨水里漫开大片水渍。 “娘娘莫急,殿下准是为国事耽搁了,奴婢再叫人去看看。”贴身宫女替她擦了擦肩上的雨水,又向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不用了。”白雪一动不动的望着明銮殿的赤金门匾,“他若不想来,你们催也没有用。” “太子殿下驾到——” “娘娘,殿下来了,殿下来了!”宫女雀跃。 心蓦地悬起,白雪挺了挺腰,听身后一群人的脚步声急急向她靠近。 “雪儿。”有人在她身边停下,握住她冻得冰凉的手。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男子温柔的笑意便暖暖得淌进她的眼里。 “殿下。”她握紧他的手,几乎哭出来。 萧天翊撇了撇她眼角的泪水,“大喜的日子流眼泪不吉利。” 礼官匆匆迎上来,“殿下,及时已到,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嗯。”萧天翊握紧白雪的手,朝礼官点头道。 锣鼓齐鸣,百乐同奏,霎时之间数百发礼花齐齐窜上天空,将整个燕京照的如同白昼。响声盖去了一切的声音,白雪只看见所有人都张着嘴在笑,身边的男人也是,那笑容从那个人出现后,他就再没给过她一次。 烟火纷呈,同时照亮的还有天牢里那一扇小小的气窗。林正楠倚在墙边,看一株株礼花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变化出不同的形状。 “哎,据说其他地方当值的人都得了假领了赏钱,偏偏我们这么倒霉,非要待在牢里守着这种人。” “就是呀,不过我们再惨也比不过某些人。太子妃娘娘据说是和太子一块长大的,人家那才叫情比金坚,终于修成正果。哪像有些人光靠一张脸勾人,太子爷玩腻了,不还是被丢在这等死。” “所以说啊,这做人就得本本分分,要有个自知自明,别整天动那些歪脑筋,尽做些龌龊的事。” 牢房里充斥着浓浓的酒气,三个狱卒又凑在一块喝酒,还切了一斤狗肉当下酒小菜。 “喂,爷这还剩个馒头赏给你吧。” 一个狱卒将馒头丢到地上踩了踩,踢到林正楠身边,“今个儿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爷几个也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你们……” 几个狱卒还在大笑,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却突然响起。白衣男子如鬼魅般站在三人身后,眸中沉着骇人的杀气,映着倚在墙边那人的影子。 “你们竟然这样对他?” 三个狱卒吓得摔了手里的酒肉,手哆哆嗦嗦的连剑都拔不出来。“你你你……什么人!” 动静太大,林正楠往外面瞥了瞥,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男子又大呵一声,抬掌拍上一个狱卒的头骨,霎时血花四溅。 “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另外两个吓傻了眼,拼了命的磕头。 “把门打开,给我把门打开!”男子怒喝。 “大、大侠饶命,钥匙不在我们手上,在、在李大人那里,我们没办法啊……”狱卒拉住他的衣摆讨饶。 “没有钥匙?”白衣男子抓起他的衣襟,“你们当狱卒的会没有钥匙?!” “真、真的没有……李大人说过这个人的生死必须捏在他的手里,钥匙,钥匙都是他自己保管的。” “他的生死从来没有谁可以说了算!”男子将手里的人狠狠扔出去,一把抓住牢门上的锁。 “别急,正楠,我这就救你出来。”他望着牢房内的人,那人眼睛里的淡漠几乎叫他发狂。 “嘭——”的一声,手里的锁被硬生生捏断,那只手也被割的鲜血淋漓。 “正楠……”他几步冲到林正楠身边,想伸手抱住他,可看到他满身的伤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怎么会这样,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正楠望着他,焦躁惊恐,完全失了那个画师平素的风雅。 他撇过脸,只说了淡淡的一句,“带我走。” 封妃大典一直进行到后半夜,烟火也持续不断的放了大半夜,震得人耳朵生疼。大臣们欢聚一处,直说太子对太子妃宠爱有加,就是当年先皇册封皇后也没有摆过这么大的排场,给过这么大的隆恩。 一夜欢庆,秋雨终于收了势,断了这三天的绵绵长长。 特赏给太子妃的霜云殿,李逸孟领着宫女太监在外头跪了一地。房门被打开,宫女从房内出来,红着脸伏在李逸孟耳边说了几句话。 “好好好,我朝有后了,我朝要有后了!”李逸孟欣喜的站起身,后面的宫人连呼“国运恒昌”。 有侍卫在这时卫匆匆进殿,李逸孟听了侍卫回禀的话,脸上的笑一下子敛去,连退数步才被宫人扶住。 “怎么会……”他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利索。 “李大人,得罪了。”一旁候着的侍卫忽然冲上来,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人带下去!” 房内,白雪一直睡到近午才醒过来,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离开。她扶着床坐起来,腰下一阵酸痛,惹得她不住吸了几口凉气。床上的被褥是凌乱的,床单上还留有一些不明的白色痕迹。她早不是处子之身,自然没有落红,可是萧天翊昨夜的那一番温柔对待,却叫她心里吃了蜜似的甜,比那未出阁的姑娘还多了几分娇羞。 “娘娘,奴婢进来伺候娘娘梳洗。”宫女在外头小声请示,得了白雪的应,十几个宫女捧着铜盆瓷盂衣物首饰鱼贯而入,又围在床边整齐跪下。 白雪在床上坐着,视线一一扫过宫女们手里的东西。精致奢华,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的上品。 “替本宫更衣。”她站起来,张开双臂,像是迎接一个全新的人生。“本宫一会儿要去天牢。” 贴身服侍的宫女劝道,“天牢总归是个不干净的地方,娘娘一次次的去怕是不合适。” “哼。”白雪冷嗤一声,“只要那个人在那,我就是天天去也无妨。我倒是要让他看看,现在我站在什么位置,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宫女轻轻道了声“是”,又专心伺候她穿衣。 用过午膳,霜云殿门口已备好銮驾,抬着新册封的太子妃娘娘往极不相衬的天牢而去。侍奉左右的宫人全都小心翼翼的垂着头,唯独銮驾上的太子妃翘着唇,春风得意人前尽欢。 下了銮驾,太子妃叫所有人都在门口等候,自己一个人进了天牢。天牢里照不进多少阳光,所以日夜都得点着灯,可是现在却是昏暗一片,只有气窗那投进点光,照出空空如也的牢房。 白雪冲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被捏断的锁。墙角边还躺着三个狱卒,一个脑袋血肉模糊,还有两个胸骨具碎。 “人呢……”白雪一步步往后退,牙齿几乎都在打颤,“人呢!” “走了。”男人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 白雪回头,见昨夜那个对他百般温柔的男人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空了的牢房。 “什么……”她又回过头,似乎不相信她要羞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走了,怎么走的?” “是你……”她猛的看向萧天翊,“是你放他走的?” 萧天翊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失魂落魄的女人。“他是被人救走的。” “被人救走?那快去通知李大人,让李大人把人抓回来!”她说着就往门外跑。 萧天翊将她拦下,“李大人和他的党羽已经被我软禁,他手下的兵力现在也全部归顺于我。” “怎么会,不过一夜,怎么会……”白雪呆滞的看着他,突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你拿封妃大殿做幌子,对李大人下了手?” “几千株烟火放了半夜,没有人听得到厮杀的声音。”萧天翊替她解答疑惑。 白雪踉跄一步,“他们说的隆恩胜宠不过是你掩人耳目的手段?” 萧天翊望着她,不带半分怜悯。 “你对我的好不过是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白雪嘶吼,揪住他的衣襟,“那些笑,那些温柔不过是为了除掉李逸孟,不过是为了制造机会让林正楠逃走?!” 萧天翊站在原地任她拉扯,淡淡道,“你不也是一样,利用了我爬上太子妃的位置。现在你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 白雪松了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太子妃?谁要当什么太子妃,我要的不过是陪在你的身边,叫你一生一世眼里只有我!” 萧天翊抬抬唇角,“要是你真的只想陪在我的身边,就不会推我走上这条路了。” “我……”白雪愣在原地,忽然说不出话。 “你放心,太子妃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等你生了孩子,将来还能坐上太后的位置,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他迈开步子往外走,“你救了我一命,这就算是我给你的报答。只是以后,别再奢望更多,我给不了你。” “你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替你生孩子?”白雪垂着头喃喃,“你那么恨我,难道以后还要看着我的孩子继承你的江山?” 他停下脚步,定定的站着,“曲神医早就给我号过脉,我活不过四个月。” “四个月……”白雪又退一步,痴了般瘫坐在了地上,竟问出四个字,“那又如何……” 萧天翊回过头,对上她的目光。 “以前你知道自己身中奇毒无药可医,不也不同意李逸孟的提议纳妃留后?”她木木的望着他,过会又笑起来,“哈哈,是了……因为他走了,你把他逼走了,你断了他和你在一起的念想,所以才有了为祁朝留后的决心?” “来人,带太子妃回去休息。”萧天翊闭上眼,轻声唤来侍卫,“天气转冷,让太子妃在霜云殿好好的养着,其他的地方就不要去了。”侍卫颔首领命,将门口侍候的宫人叫进来。 “地上冷,娘娘还是回宫歇着吧。”宫女将她从地上扶起。 白雪起身,由宫女扶着一步步走出天牢,“老天真公平,我得不到你,你也得不到他,他更是会恨你一辈子。你把我困在这宫里又如何,将来我还有孩子,而你们谁都没有,哈哈哈,你们谁都没有……” 宫人们将她扶上金交椅,銮驾又起,步摇轻颤,簇拥着太子妃娘娘回她的霜云殿。 第八十三章:再回澜笙 秋时的霜气已经很重,林子里泛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秋草附着白霜,一眼望去竟是一片淡淡的鹅黄。 林正楠动了动身子,身上很暖和,从头到脚都被裹在厚重的披风里。他睁开眼,只看见一个坚挺瘦削的下巴。 “你在干什么?”他轻轻问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柳杏生局促的将自己的额头从他的额头上移开,又伸手替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你在发烧。” 像是没听见,林正楠又看了看四周,“我们在哪?” “刚刚出燕京。”柳杏生将他抱紧,“你昨天在路上昏倒了,我怕你身子受不住,只能这样抱着你让你先休息一夜。” 林正楠将视线收回,见柳杏生一直坐在地上,衣服早就被露水浸湿了大半。他把他推开,自己站起来,披在身上的披风很暖和,叫人舍不得脱下来。 “我们要去哪?”望向远方,依稀可见祁皇宫的棱檐。 柳杏生站到他身后,“这几日估计还会有人追查你的下落,我先带你避一避。” “去哪?”林正楠又问了一遍。 柳杏生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他,“先做回慕梁风吧,澜笙阁的人你也熟,我们落脚也方便。” 林正楠望着他手里的东西,对他露出这么久来的第一个笑,“我倒忘了,你早为我准备过一个身份。” “正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柳杏生伸手拉他,却不小心将他的披风拽落。林正楠弯下腰伸出左手去捡,断了的右臂自然垂下,枯枝一般没有生气。 “你的胳膊……”柳杏生慌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筋被人挑断了。”林正楠道了一句,边用一只手穿披风,却怎么也穿不上。 “断了?”柳杏生不可置信的握住他的右臂,伤口还没来得及清洗,早已化脓发黑。“怎么会这样……” “走吧,去澜笙阁。”林正楠不管他,自顾自的跨出一步,身子却猛然被人抱住。 “对不起。”柳杏生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几乎哽咽,“对不起,正楠,对不起……” 林正楠定定的站着,视线还落在远处的祁皇宫上,“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了。” 澜笙阁,失了王昱州和楚赋两个核心骨,阁里的人已走了不少,比往日冷清了很多。赋儿坐在正厅的台阶上,呆呆的望着大门出神。 “回来了,回来了!”有人欣喜的冲进门,赋儿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我爹回来了吗?是我爹回来了吗?”好多人闻声也从屋子里走出来,聚在了大厅前。 那人脸上的笑收下去几分,蹲下来摸了摸赋儿的头,“不是楚先生,是梁风,梁风回来了。” 赋儿的眼睛一亮,“梁风哥哥回来了?” “赋儿?”林正楠在门口唤了一声,就见人堆里冲出个孩子,一下子扑倒他身上。 “梁风哥哥……哇……”赋儿嘴一张大哭起来,“梁风哥哥你去哪了?爹和师傅都被坏人抓走了,赋儿好想他们……” 林正楠蹲下来把人抱进怀里,被赋儿哭得心里酸酸的,“赋儿乖,不哭。” 卓冉和沈彦迎出来,“梁风兄弟,真的是你。” 林正楠向他二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怀里的赋儿,“怎么回事?赋儿不是和楚先生一起去了武林大会吗?” 卓冉叹了口气,“我们本来也不清楚武林大会上的事,有一日一个老车夫将赋儿送回来,说这个孩子跟他讲自己是这里的人。我们问了赋儿才知道,祁朝的人在武林大会上动了手,赋儿是被楚先生藏在石头缝里,这才躲过了一难。还好赋儿机灵,知道找人送他回来,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向楚先生交代。” 赋儿扬起哭花了的脸,“梁风哥哥,爹和师傅会不会有事?” 林正楠只能安慰道,“不会,他们不会有事。” 沈彦望了望旁边的柳杏生,“这位是?” 柳杏生上前作揖,“在下柳杏生,是慕公子的朋友。” “柳杏生?!”沈彦惊道,“你就是玉面画师柳杏生?” “一介画师而已,玉面画师的称号实在不敢当。”柳杏生谦虚的笑笑。 卓冉道,“柳先生过谦了,我就说梁风的画怎么画得这么好,原来竟和先生是故交。” 林正楠顺顺赋儿的头发,蹲在一边不说话。 沈彦玩笑道,“今早来了鬼手神医,现在又来了玉面画师,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我们澜笙阁来了。” “鬼手神医可是指陀曼谷的曲亭鹤?”柳杏生惊道。 沈彦点点头,“正是,老先生今早才到,同行的还有一个孩子。说是路过此地,想借我们这住几日缓缓行程。” 柳杏生顿露喜色,向林正楠道,“梁风,神医在这,你的伤不用担心了。” “梁风兄弟受伤了?”沈彦看向林正楠,果见他脸色不大好,“那好,你们先带梁风回原来的房间休息,我去请神医来给他看看。” 说做就做,林正楠被人带回了房,刚坐下,曲亭鹤就提着药箱风风火火的进来。 沈彦替他二人引荐,“梁风,这位就是曲神医,神医,这是慕梁风公子,他不知受了什么伤,还劳烦神医看看。” 曲亭鹤少有的热情,满口答应,“好好好,你们先出去,我替他好好看看。” 屋子里的人被他半推半赶的请出屋,林正楠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白胡子老头却左看看右看看极其的不自然。 “咳,这位慕公子,你放心,我曲亭鹤行医这么多年,皮外伤保准难不倒我。”曲亭鹤摸摸胡子,摆出神医高深莫测的样子。 林正楠轻轻一笑,揭下自己的面具。“神医。” 曲亭鹤作吃惊状,“呀,正楠娃娃,你怎么也逃出来了?!” 林正楠叹口气,无奈的笑笑,“柳杏生救我出来的,神医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老神医抓耳挠腮,开始将他如何迷昏一路守卫,又是如何一路以药换盘缠,又是如何机缘巧合在这落脚的事说了一遍。 林正楠捏捏额角,懒得计较他话中纰漏,“神医这一路还真是坎坷。” 曲亭鹤嘿嘿笑了几声,在他身边坐下,“坎坷是坎坷了些,但是能给娃娃你瞧病,这坎坷也值了。来,给我看看你的伤。” 听到曲亭鹤提到他的伤,林正楠蹙了蹙眉,还是将衣服脱了下来。 “啧啧啧……”曲亭鹤痛心疾首,“我才给你治好没多久,你怎么又多了这么多伤。”他边说边摸上他的皮肤,烫伤,鞭痕,还有各种掐捏出来的青紫痕迹。老神医的手在他的右臂停下,吃惊道,“娃娃,你这手怎么了?!” 林正楠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被人挑断了筋。” “断了多少天了?”老神医急急追问。 “今天是第四天。” “什么……四天了。”老神医颓坐下。 林正楠将衣服随便套回身上,见曲亭鹤的样子,心里也明了,“断了就断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舞剑。” “画画呢?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折腾那些东西吗?右手断了你还怎么拿笔?”曲亭鹤怒道,随即又觉得实在轮不到他在这发脾气,“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准备草药泡澡,你身上这些伤不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至于你这手,老夫一定尽全力给你医治。” “嗯。”林正楠笑笑。 随便吃了些小厮送来的东西,林正楠放下碗筷,犹犹豫豫的看了看曲亭鹤和他身后的浴桶。 “真的要泡?”他试探道。 曲亭鹤不由分说把他拽起来往浴桶边推,“快脱衣服,冷了药效就不好了。” 林正楠咽咽口水,这一桶血一样的东西还真叫人毛骨悚然。 “你脱不脱?不脱我直接把你扔进去了。”曲亭鹤朝他吹胡子瞪眼。 “我脱,我脱……”林正楠硬着头皮脱掉衣服,又硬着头皮在浴桶了坐下。 “以血养血。”曲亭鹤满脸得意拿起木舀往他身上浇药水,“你这些伤不知道失了多少血,光是用草药已经不够了。” “什么?!”林正楠几乎从桶里跳出来,被曲亭鹤及时按回去,还拿木舀在他头上狠狠一敲,“落动什么,再动把你脑袋也按回去,反正我看你脸上也有伤!” 林正楠乖乖闭了嘴,不再乱动。曲亭鹤的医术果然了得,这伤口浸到药水里真的不再那么痛,只是痒痒的,弄得他浑身酥麻一片。 老神医又耐心的给他搓揉身体,忽然开口道,“正楠娃娃,伴君的解药我已经配出来了。” 林正楠睁开眼,眸中一片淡然,“神医果然是神医。” 老神医见他这样,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逼你,吃不吃你自己决定。”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见他不说话,曲亭鹤又道。 林正楠望了望桌上一瓶绿瓶身的药,缓缓闭上眼道,“我想先睡一觉。” 第八十四章:君子禁术 泡了药身子舒缓不少,林正楠睡得很沉,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醒了?”柳杏生在床边坐下。 林正楠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你怎么在这?” “我怕你夜里想喝水。”柳杏生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安心的笑笑,“出了一夜的汗,烧已经退了。” “我的衣服呢?”林正楠坐起来,看着自己光裸的肩膀皱了皱眉。 柳杏生局促道,“你昨天在浴桶里睡着了,是神医和我把你抬上床的。你原先的那套衣服已经不能穿了,我帮你准备了新的。”他回身拿出一套白衣。“我特意按照你的喜好挑的,你换上吧。” 衣料是上好的水云缎,用银色丝线勾着一株苍劲挺拔的竹子,浮香隐隐,用的是他最喜爱的松木香。 林正楠望了那衣服很久,终究没有伸手去接。“不用了,以后我不想再穿白的。” “怎么了?” “白色太干净。”他扬起一个不深的笑,声音渐沉,“我怕把它穿赃。” “正楠……”柳杏生愕然。 “给我拿身灰的吧。”他撇过头不再说话。 日近正午,阳光很暖和,晒得人眯起了眼。林正楠用左手撑着下巴坐在房前的台阶上,一袭灰衣,素素寡寡。 柳杏生端着药出来在他旁边坐下,“我已经吹过了,不烫,喝了吧。” 林正楠接过药,仰头喝下,又把药碗递回去。柳杏生没有动身,还在他旁边坐着。 “不想听我解释吗?”他轻声道。林正楠依旧望着远处,什么话也不说。 “四年前他把柳贵妃的画像送来修裱的时候,我发现了画里藏着的走穴图。”他开始叙述往事,“因为画上的女子和我娘长得一样,我觉得蹊跷,就把那幅画留在了身边,又重新画了一副还给他。毕竟是我师傅的画,模仿一张很容易。” “在火场知道真相后,我一心想复仇,四处追寻他的下落,也在无意中知道了通慧集的存在,而我手里的那张走穴图竟然就是秘籍缺失的一页。我想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等我有了武功,我就可以杀了他,甚至取而代之。我想要权位,想把那些欺辱过我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像是觉得自己很荒诞,柳杏生抬唇笑了笑。 “我威胁了人皮师做了假面具,带着画像去找李逸孟冒充太子。我知道李逸孟也不全信我,只不过我们可以互相利用,互取所需。后来,我又把娘亲的画像送到极乐谷,引萧天翊一步步追查喻泉的身份,一步步走进我设下的圈套。” “可是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他抬头,望着身边人的侧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风吹过,吹走阳光的温度。突然觉得很冷,林正楠想抱住自己的肩膀,却发现少了一只胳膊连自我取暖都做不到。一件衣服落在他的身上,又有一只胳膊拥他入怀,柳杏生抱着他,下巴擦着他的额角,嘴里重复着那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两个孩子追打着跑进院子,看到这一幕,都小了声放缓了步子。 杜衡见赋儿终于不跑,嫌弃的抓住他的袖子,“快把药喝了,你那鼻涕流得难看死了!” 赋儿将他甩开,往林正楠那里逃,边叫嚷着,“不喝不喝,你熬的药特别苦!” 杜衡端了笑坏心眼的哄他,“我这药比我师傅的好多了,不信你喝喝看。” “谁信你!要喝你先喝给我看!”赋儿躲到林正楠身后,扒着他的肩朝杜衡做了个鬼脸。 “梁风哥哥,你怎么和他抱在一起,师傅那么小气看了会生气的。”赋儿不满的朝他二人撅起嘴。 林正楠从柳杏生怀里起来,把赋儿拽下来抱到自己腿上,赋儿连忙在他怀里挪屁股找舒服的坐姿,却听林正楠在他头上轻笑,“杜衡快来,他跑不掉了。” 小杜衡贼笑起来,端着药碗屁颠颠的跑过来,冲着赋儿挤眼道,“嘿嘿,现在我看你怎么躲我。” 三个人逗闹的欢,柳杏生一直在旁边看着,林正楠脸上扬着笑,是这几日来惟一真实的一次。 开心的时候总是有人打扰,卓冉和沈彦疾步走进来,见赋儿在场,便向一旁小厮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两个孩子带出去。赋儿死活赖着不肯走,最后还是杜衡懂事,硬是把人拽了出去。 赋儿一走,卓冉就道,“出大事了,那个太子发了告示,三个月后要在燕京城郊将武林大会上抓来的人问斩。” “什么?”柳杏生惊道,接过卓冉递来的告示。 三月后问斩,还盖着纪阕的印信。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不是一向知道不能对武林的人动手吗?”柳杏生看着手里的告示自言自语。 卓冉惑道,“柳先生和太子认识?” 柳杏生仓促的收起告示,“没有,只是听一些宫里出来的老臣说过。”他转头向林正楠,身边的人已站起身。 “有点累,我先休息了。” “正楠……”柳杏生还想叫他,他已进了屋将门关上。 “柳先生,梁风怎么了?”沈彦不解道。 卓冉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糊涂,君怀也被那些人抓去了,梁风能不担心吗?” “哎呀,我倒是把这件事忘了。”沈彦懊恼道,“他们兄弟感情那么好,梁风心里一定很难过。” 柳杏生望着紧闭的门,握在手里的告示不知不觉已被自己捏成了一团。 萧天翊,你到底想怎么样? ****** 整整五天,林正楠都没有出过屋子半步,除了曲亭鹤其他人一概不见。大家都以为他在为自己哥哥的事担忧,所以也没怎么打扰,倒是柳杏生每一日都在外头寸步不离的守着。 曲亭鹤从房里出来,已习惯柳杏生缠住他问长问短。果然柳杏生又抓住他,重复那每日必要问一遍的话,“神医,正楠他怎么样?” 老神医掏掏耳朵,慢悠悠道,“他刚才把伴君的解药吃了。” “他吃了?”柳杏生面露欣喜,“好好好,他终于想通了。” 老神医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进去吧,他有事找你。” 房间里的药味很重,柳杏生刚推开门,就见林正楠站在浴桶边,衣服只穿了一半,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他眼中一痛,走过去帮他把衣服穿好,又取来被子裹在他身上。 林正楠在桌边桌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他倒了杯。 “正楠,神医说你找我有事。”柳杏生接过茶,小小抿了一口。 “嗯。”林正楠点点头,“我想请你帮我去君子堂取武林盟主的印信,然后发英雄帖给各个门派。” “英雄帖?你是想组织大家救人?”柳杏生道。 林正楠放下杯子,继续道,“武林虽然少了中坚力量,但论人数也不算少,现在各地都有反祁势力,只是苦于规模太小,成不了气候。所以武林需要一个领头人,将所有人组织起来,我曾是武林盟主,又是六大派掌门之一,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当这个位置。” “可是你现在的身子这么差,李逸孟下在你体内抑制功力的药还没有散,你这样会不会太勉强了?”柳杏生担忧道。 林正楠抬眸,将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君子堂有三本秘籍,第一本是坐忘心法,第二本是落花飞英剑的剑谱,还有一本是禁本。” 柳杏生一愣,“你怎么和我说这个?” “这第三本禁本是君子堂创始人无意间得到的,他不耻书中所述之法,又偏偏痴心武学不忍将其焚毁,最后只得将这本秘籍作为门派禁本交给各代掌门保管,并立下规定,一但谁修习了这本秘籍,就等于背叛了师门,生生世世都没有资格再回君子堂。” 柳杏生蹙起眉,揣度着他话中的意思。 “本来这本禁本我从来没想过去看,偏偏萧天翊在我君子堂杀了雄傲天,害我被武林追缴,君子堂也因此遭到各派打压。子淳为保门派心血不落入奸人之手,将三本秘籍带出君子堂,又在我们到了烟雨庄的时候交给了我。从那之后,我便将这三本秘籍一直带在身边,并且去武林大会之前把他藏在了这里。” 柳杏生心头一惊,意识到了什么。“你要修习那本禁本?” “不是我。”林正楠缓缓站起身,低着头看他,几日来一直如死水般的眸子里像是被人投下块石头,波澜过后,却沉寂得更加骇人。 “是我们。” “我们?”柳杏生不解道,想要站起却发现全身绵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再看看桌上那杯茶,不由大骇,“刚才的茶你下药了?” “可以让你四肢无力,并且暂时无法使用武功的药。”林正楠松开身上的被子,轻轻在他腿上坐了。 “那本禁本到底是什么?”柳杏生不断像后避让,身体接触的地方窜起一阵酥麻,可是同坐在一张椅子里又能避让到哪? “双修。”林正楠单手环上他的脖子,眸中一派坦然,“我要你的通慧功。” 这两个字的意思太清楚不过,柳杏生捉住他的手急声道,“天下武功多的是,我们慢慢找,不要练这个。” 林正楠任由他抓着,“天下武功是多,能胜过通慧功的有几个?能在三个月内融会贯通的又有多少个?现在通慧集和残页都在他手上,如果他也练了通慧功……我爹他们怎么办?” “不会的……他不会伤害你爹的。”柳杏生仍然不放弃。 林正楠笑笑,“你以前不也信过他会放下一切带我走。” 柳杏生愣住,几乎在求他,“正楠,我们不要练这个,你心里不愿意的,你没有必要逼自己这么做。” “愿意吗?”林正楠一点点摸过他的眉眼,“你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没问过我愿不愿?” “什么……” “你不是要权势要天下吗?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林正楠道,“将秘籍还回来,要他带我走,又为我们做人皮面具,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没有你的那些所谓‘为我好’,我就不会错得这么彻底,更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不堪。” 柳杏生怔怔的望着他,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叫他承受不住。 “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都将真相瞒着我,可是你们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或许你们想过,可是较之你们的大局,你们的天下,我的感受又有多重要?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林正楠伸手,慢慢抽出他的腰带,“那就算我补偿你的,也算是你欠我的,从此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还做我的先生好不好?” “不……”柳杏生按下他的手,“这不一样,我不能看着你违背自己的心愿和我做这种事。你要救你爹,我来帮你,我有通慧功也是一样的。” “太晚了,要服人心必须我自己来,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想别人来插手。”林正楠伏在他的胸口上,缓缓闭了眼。“三个月之后,我可以不动祁朝的江山,但坐皇位的那个人绝不可以是他。” 第八十五章:红梅映雪 秋日早晚凉盛,稍不留神就能睡得手脚冰冷。 “正楠!”柳杏生猛的坐起来,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人几乎麻木。 微光中有浮沉轻翻,光线的另一侧,林正楠抱着膝盖靠在床头,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内衬,废了的右臂轻轻垂在身侧。 柳杏生靠过去,扯过被子想盖在他身上,低头却看到床褥上的浊物,手上的动作不禁也停了。 “脏吗?不仅被那么多人碰过,还不断勾引别人来碰。”身边的人望着窗上的剪影,树影摇曳,映在他眼中也是斑驳一片。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柳杏生握住他冰冷的脚收进自己怀里,责备般皱起眉,“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林正楠回过头,看他小心搓揉自己的脚。 “先生。”久违的称呼,让人不知该喜该悲。 “叫我的名字。”柳杏生靠着他坐下,用被子将他们裹在一起。身边的人突然钻进他的怀里,将冰凉的手脚贴在他的身上。 “我冷。” 简单二字宛若三月春风,直撩进心中一处,化成一汪温柔。柳杏生把人抱起放在腿上,又用被子将他包裹得严实。“练得怎么样,身体还适应吗?”他扣住林正楠的手腕小心的探究,脉象平稳,比前几日有力了不少。 林正楠点点头,腹下正聚起一股小小的暖流,是通慧功在和原本的内力交融。他将脸贴在柳杏生的胸口上,自己的手被他的手握着,身体接触的地方是诱惑人的温暖。 “对不起,逼你和我做了这种事。” “别说傻话。”柳杏生吻了吻他的额角,“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转眼已是满地黄叶,烟波寒翠。小厮将房里的炭盆搬到门口,清理掉昨夜燃尽的炭渣,又添置进新的木炭。 “这天冷的,明个儿估计能下雪。我听人说后山那边的梅花全开了,公子有时间不妨去看看。”小厮将炭盆重新搬回屋,放在林正楠脚边。 林正楠放下手里的书向外看了看,起来了已有多时,外头的天却还没有大亮。满园的梧桐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站在一片寒风之中。 “有劳了。”他挪了挪脚,离炭盆更近了点。 又有小厮推门进来,跟窜进一股冷风,小厮道,“慕公子,厅里又来了不少人,都说是来找你的。” 一边柳杏生取了御寒的斗篷披在林正楠身上,有些不大高兴。“身子还好吗?英雄贴下了之后,这些人一波波的来试探你的武功,我真担心你撑不住。” “不碍事。”林正楠拢了拢斗篷站起身来,“一个多月了,身上的伤早好了,再加上有通慧功辅助,你不用担心。他们不看看我的武功深浅,是不会放心把手底下弟兄的命交到我手里的。对了……” 想到什么,他拉开斗篷露出自己的右臂,使了使力,右手的手指竟然动了一下。 “有知觉了?”柳杏生惊喜道,将他的右手握进手里,“曲神医当真神人。” 林正楠也跟着笑起来,“他说离完全恢复还有好多年,只是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了。” 柳杏生放下他的手,又替他顺了顺耳边的发,“能动就好,其他的别多想。” “嗯。” 澜笙阁的正厅已聚了不少人,阁里的下人都在忙前忙后的伺候他们喝水。都知道慕公子要组织人手去燕京救楚管事和慕君怀,他们自然全力支持,争着抢着尽点绵薄之力。 厅里等着的人老远就见一白一灰两个人向他们这边走来,一个人戳戳另一个人道,“哎,你看哪个人是武林盟主?” 另一个道,“准是那个穿白衣的,不都说林正楠一袭白衣飘飘,是武林难得的美人吗?” 说话间,林正楠已和柳杏生一块进了屋子,小厮们都知道规矩纷纷退了出去。当头的估计刚刚也在二人之间判别了一番,大步走到柳杏生跟前抱拳施了个礼,“林盟主。” 柳杏生见怪不怪,笑道,“孙镖头认错人了,这位才是林盟主。” 孙镖头惊讶的瞥向一旁的林正楠,难掩面上失望,竟直言道,“这江湖传言有点夸大其词了。” 他这样一说,旁边站着的手下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孙镖头呵斥道,“人家再怎么说也有武林盟主的印信,你们不知道放尊重点啊。” 林正楠不禁抬了抬唇角,这孙镖头人挺有意思,说话直接,却也还知道点礼数。 “家母过去被誉为冠世美人,大家就对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抱了幻想,这才以讹传讹闹出了笑话。”林正楠解释道。他还对澜笙阁的人隐瞒着身份,实在没必要轻易揭下面具给人看。 孙镖头点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闲话也不多说了,我这次特意将手下的人都带了过来,林盟主有什么实力不妨亮给弟兄们看看,也好让我这些弟兄放心大胆的把命交出去。” 林正楠点头称赞道,“孙镖头对兄弟真是重情重义。” “请。”孙镖头不多说,请人入战。 二人来到厅前的空地上,其他人都聚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孙镖头从身后抽出大刀摆好架势,“咿呀”了一声,就冲着林正楠嚯嚯而去。 结果自不必多说,实力悬殊,几招便败下阵来。 孙镖头支着大刀直喘粗气,一边柳杏生已将林正楠的斗篷重新替人围好。 “孙某班门弄斧了,刚才得罪的地方还请林盟主包容。”孙镖头抱了个拳,输得心服口服。 林正楠道,“是我以前做事鲁莽,给江湖人留下不稳重的印象,孙镖头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孙镖头更觉林正楠为人谦逊有礼,主动提议道,“孙某甘愿效命于林盟主,劳请林盟主厅内一叙,我可将我们这边的情况仔细与林盟主说一说。” “如此甚好。”林正楠颔首道。 一帮人又进了屋,孙镖头既认定了林正楠是个可靠的人,说话也不自觉的亲近起来,二人相谈盛欢,一直谈到中午小厮进来叫吃饭才略略收了话。 孙镖头起身道,“我也不再叨扰了,以后只要林盟主一句话,孙某和手下这帮弟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林正楠挽留道,“正好饭菜也备下了,孙镖头不如顺道吃个饭再回去。” 孙镖头摆摆手,“哎,你不知道今天是祁朝那太子登基做皇帝的日子,他的妃子据说也刚刚怀了身孕,皇帝高兴的很,又封了太子妃做皇后,三个喜事凑在一块,街上都热闹翻了。我要是再不走,等会官道又得赌上了。” “三个喜事吗?”怔忡间,笑已不着痕迹的摆好,林正楠道,“皇帝把我们那么多人命捏在手里,自己活得倒是快活。这样的人若是不除,将来又是个祸国殃民的昏君。” 孙镖头点点头,也是十分的赞同,“所以这一次起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将孙镖头送上大街,亲祁的人家已在门前挂出了喜字灯笼,林正楠在门前站了一会,脸上忽然感觉到一两点凉意。 “今年雪下得好早。”柳杏生伸手接了几片雪花,留不住形,一落进手里就化了。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将林正楠肩头的雪水一并拂去。“进去吧,饭该凉了。” 林正楠凝视着刚刚落在自己手里的雪,明明只是这么小小的一片,却可以让人忘了身上的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里的这一点凉上。“先生。”他收了手,抬起头迎向空中簌簌而落的雪花,“陪我去后山看看吧,听说那的梅花都开了。” 飞雪穿于小院,茫碎碎,堕纷纷,飘似轻絮,恍惚间让人以为春风正拂晓,待看到素雪裹着的那一抹娇红,才知隆冬得意时,春意方早。 身上的锦袄貂裘像被人浸了水,寒风一吹,人就不住的打哆嗦,隐约间闻到些幽幽浮香,再抬眸,才发现是一朵红梅从雪里冒了头,不服气般与天地争艳,鲜红欲滴,灼灼胜火。 萧天翊望着那朵红梅不禁失笑,又端起暖炉上煨着的酒放在手里取暖。王公公在一旁躬身提醒,“皇上,雪越来越大了,进屋歇着吧。” “再看会,王公公你也陪朕坐坐。”萧天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是觉得冷,干脆将杯里的酒一口闷下。 “皇上您身子不好,可不能这样喝酒!”王公公伸手去拦,萧天翊已放了酒杯,又在另一侧的垫子上拍了拍。 “坐。” 挣扎了好一会,王公公才硬着头皮坐下,老腰挺得笔直,大冬天额头上竟还冒出了汗。“皇上,曲神医嘱咐过您不能再受风寒,还是快回去吧。” 见王公公紧张成这样,萧天翊压下笑意又倒了杯酒暖手。“红梅一夜全开,又正好碰上一场好雪,王公公就少管一回,也让朕自在自在。” 王公公还想再劝几句,可是张了几次口又不敢说出来,最后也只能去看院子里的红梅。“整个皇宫就属这天图阁的红梅最好看,皇上当时挑的时候一定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萧天翊也望向院中红梅,傲骨之花,凌寒之雪,融进他的眼里,却只剩一片温柔一股和暖。 他不说话,王公公心头更加紧张,直恨自己刚才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天图阁,偏偏要提当日萧天翊亲自为这里挑选梅花树的事。 “以后朕不在了,这里的树就交给王公公打理,一定要让它们保住这最好看的地位。”他捏了捏手中的杯子,又轻轻抿下一小口。 “皇上……”王公公翻身跪在地上,“皇上得天庇佑,福寿绵长,万万不会有事的。” “公公不要动不动就跪,朕身边本就没什么说话的人,今日你就忘了我是皇上,与朕好好说几句话。”萧天翊伸手把人扶起,又按回一旁的垫子上,“红梅身得娇小,看似柔弱无奇,却偏偏让自己开在大寒之时,生性桀骜,受不得折辱,却也最需要照料呵护,这些公公要记着。” 王公公沉默着点点头,眸中涌上阵阵热意。 “皇后的身子还好吗?” 王公公道,“娘娘害喜害得厉害,太医见状,说娘娘怀得定是为皇子。” “是吗。”萧天翊笑了笑,眼中却无惊无喜,“这下大臣们也该安心了。” 北风卷帘,送来暗香盈盈,帘外的冷和屋内的暖飘忽不定的打在身上,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水中蜉蝣,倚风而动,逐波而走,冷暖由人不由己。 “回去吧。”他裹了裹衣服站起来,忽然就没有了看梅的心思,“不早了,朕也乏了。” 第八十六章:换君一剑 百草枯折,天地廖寥仅剩白之一色,光景虽如昨,怎知今日不待,明朝已至。 澜笙阁,已是夜深时分,东南角的屋子仍亮着灯,烛火幽幽,将垂下的床幔切割成黄灰二色,透进床里,忽明忽暗应着一起一伏,原本的气氛也愈发暧昧,。 “累吗?”柳杏生垂着头,披在背后的头发从肩上滑下,轻轻落在林正楠的脸上。 “不累。”林正楠配合着抬起腰,伸手替他把垂发挽到耳后,声音冷静得向个旁观者。“先生不用顾虑我。” 柳杏生的动作蓦地顿住,眼底翻涌的水波渐渐沉静,涟漪也不剩一个。腰部忽然发力,他将那片自己不忍伤害的地方一瞬填满。 “嗯……”林正楠痛吟一声,紧紧抱住对方的背,身体的饱胀永远似一剂良药,虽苦却能医治百病,将不安与慌乱挤出每每这时就会凌乱不堪的思绪。 柳杏生慌乱抽身,心里的火让他刚刚不觉失了轻重。三个月了,双修了不知多少个夜晚,身体不留缝隙的交合在一起,可是那个人的心永远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永远只愿叫他一声“先生”,而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杏生”。 “疼不疼?”他把躺着的人抱进怀里,不出所料,还是一贯的顺从。林正楠摇摇头,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胳膊上。 柳杏生扣住他的脉,沉稳有力,每一下都跳得坚定,“我的通慧功你已经全部掌握了,双修之后还精进了不少。” 林正楠没有说话,只是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睡一会吧,等会我们也该上路了。”柳杏生叹了口气,扯过被子将人盖好。 天是破晓前惯有的蓝灰之色,少了阳光的照射,皑雪终于收敛了白日里的夺目刺眼,躺在一片寂静中,和万物一起沉沉而眠。 火光聚拢在澜笙阁前,所有人都屏息而立,望着紧闭的暗红色大门。轻轻一声响,门被推开稍小的距离,一白一灰踏出门槛。 众人无声抱拳。 孙镖头牵过两匹良驹,站在队首道,“林盟主,大部队已顺利抵达燕京城郊,我们等候在此护送盟主前去。” 林正楠下了矮阶从孙镖头手里接过马缰,站定,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是他用实力降服的人,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里的人。他不能输,绝对不能。 “上马。”他踩上马蹬翻身而上,其他人也随他一起上了马。 天空裂开一道口子,投下第一缕光。朱门动了动,小小的人畏缩在门后张望。 “你是武林盟主?”赋儿怯生生的开口,像是问一个生人。马上的人都回过头看向门口的小儿。 “那君怀哥哥是谁?”赋儿又问一句,林正楠已转回了头。 “再没有什么君怀哥哥了。”他对着风低诉了一声,手中的鞭子扬起,又毫不犹豫的落下。马蹄飞扬,将地上的银素打得千疮百孔。人群渐远,只留下一个小童坐在门槛上啜泣,还有两个曾经相知相伴的慕家公子。这些都已成回忆,因为太过美好让人再没有勇气面对。 天亮却没有阳光,鹅毛大雪织起一片朦胧,万物寂静只余马蹄嘚嘚。路旁忽然出现一两棵梅花树,越向后走竟然越来越密,到最后足以成林。 “天呐,这里什么时候种了这么多梅花?”有人在队伍里叹了一句。队伍前的灰衣人将马鞭重重一挥,马发出一声嘶呖,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林盟主,前面就是燕京城郊了,千万当心!” 风在耳边呼啸,他伏在马背上,身侧的景物连成一片鲜红,红到刺痛他的眼睛。梅林尽头是死寂的白,嵌着两方压抑的黑,在寒风之中静谧无声的对峙。 马蹄声越来越密,对峙的两方人都看向声源处。灰衣人在马背上重拍一掌,人随即跃起,双脚踏空,从众人头顶越过,无声无息的落在了两方人之间。 “哗——”一排长枪朝他整齐的倒下。 林正楠迎风而望,那个人被簇拥在高处,金珠帐挡住了身形,只剩下一贯雍容的黑。 “把人放了。”四个字不轻不重,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 珠帐后的人没有动,执枪的兵卒又向前走了一步。 “林盟主……”有人小心的劝阻。 林正楠定定的站在原地,视线不离开金珠帐半分。珠帐后的人忽然抬了抬手,前三排的兵卒向两边散开,三排之后跪的是武林大会抓回来的人,每一个人脖子上都驾着一把尖刀。 “帮主!” “掌门!” “师兄!” …… 身后的人一阵骚动,纷纷拔出兵器,誓死要与祁兵一搏将自己的同门救回来。 林正楠抬手,提醒身后的人不要激动。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人?”林正楠问道。 又是一派沉静,他抬眼,重新望向垂着的珠帘。 “你的剑舞得最好看,舞一次我就放了他们。”珠帘之后传来低沉的男声,淡如清酒,却淳淳醉人。 身后顿起唾骂之声,祁皇这一句玩笑分明是在折辱他们的武林盟主。 帘后的人又抬了抬手,这一次,兵卒竟解开了人质的手链,将掌门以外的人全都放了。这些人一个扶着一个,将信将疑的往回走,林正楠这边的人也屏息在等,直到人走到林正楠身后朝廷的人还没有动手,才一窝蜂的冲出去抱住自己的同门。 楚啸在林正楠身边停下步子,将他看了看,依旧是慕梁风的面具,却再不是昔日的那个人。 “赋儿没事。”林正楠轻声道。楚啸一愣,抱拳施礼,从他身旁走过。 这边的人开心的一片沸腾,那边萧天翊的军队却整肃而立,漠然旁观。 “想乱我军心?”林正楠高声道,他一说话,后面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只是好久没见过你舞剑,怕以后没机会看。”帘子后的声音轻柔,如情人间低语。 “用这么多人换我舞剑,天子当真舍得。可惜你该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救人这么简单。”他冷笑,声音沉下,目中的决绝犹如两把寒刃。“我要你的皇座,要你祁朝的江山。” “皇座,江山,你也会要这些了。”帘子后的人沉吟,“既然如此,只要你肯为我舞一次剑,我就撤回一半兵力。”应着他的话,林正楠对面的兵将真的从中分开,像是随时准备撤回。 “萧天翊,你到底想怎么样?” “只想再看你舞一次剑。” 寒风忽而大作,金珠帐被吹得叮咚作响,有那么一瞬露出帘后人的脸,眼底沉着化不开的温柔,像以往无数个拥着他的夜,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柔情,让他想过沉溺其中,再不问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他的右手被李逸孟废了,难道你不知道?”柳杏生从人群里走出来,“不能舞剑,更不能作画,你非要这么逼他吗?” “废了?”有人咋舌道。 “对啊,难怪我一直没见过林盟主舞剑,都是用的掌法。” “可恨,这个狗皇帝竟然这样侮辱人!” “哐啷——” 帘子后的人失手摔了什么东西,随即又爆发一阵闷咳,旁边侍候的王公公连忙挑帘进去,过了一会又躬身退出来,将金珠帐挂起。 銮座上的天子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脚步声融进厚厚的积雪,他就像一只飞累了的鹰,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仍旧挡不住与神俱来的王者之气。 军队散开,为他们的天子让路,没有人上来阻拦,哪怕前方就是林正楠,是他们敌人的首领。 “林盟主当心!”有人叫了一声,林正楠却没有动。 萧天翊在林正楠的面前停下,握起他的右手,曾经他用这只手为他画过画,画过他们的红梅,他们的芳信。如今这只手躺在他的手里,和主人的眼神一样冰冷。 “对不起。”他从唇间轻轻吐出二字,手抚过林正楠的眉眼,一寸寸,滑到他总是爱刮的鼻尖,滑过他总爱欺负的红唇,总爱轻舔的耳垂,到修长纤细的脖子,再到…… 他的手停下,轻轻落在林正楠的颈侧,一块淡淡的吻痕落在那,像一朵坠在雪里的梅。 “天冷,脖子别吹风。”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替林正楠拢紧脖间的衣物,将那块吻痕完完全全的盖住。 “你到底在想什么?”林正楠问着他,却也像在问自己。 “对不起。”萧天翊淡淡的笑着,向后退开一步,“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句对不起。” “当心——”柳杏生大呵一声,一道寒光从萧天翊袖间闪出,不受任何阻拦,直插进林正楠的左肩。 “萧天翊你到底在干什么?!”柳杏生的声音淹没在风雪的爆裂声中,雪像两条怒吼的蛟龙,从林正楠的脚边盘旋而上,将他包裹在一片白素之中,隐隐只剩下一身灰,和肩头的一抹红。 “快后退,他全身真气不稳,当心被气流伤到!”柳杏生朝后面的人极力挥手,还愣在原地的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捂住耳朵连连后退。 “正楠,你冷静一点……”柳杏生试着向漩涡中心的人靠近。 “噗——”萧天翊被震开,人落在地上张口就是一口血,沾血的匕首落在雪里,划开一圈淡红。 “你要杀我?”漩涡里的人喃喃,一步步向前走,扬在周身的雪片像一片片刀子,在萧天翊的小腿上割出暗红的口子。 “你还不明白吗?!”女子的声音。 王公公几步追出来,白雪已扑到了萧天翊身上,替他挡住面前的雪片。 “你还不明白吗?他不过是想死在你手上!”她紧紧抱住萧天翊,流出的眼泪从灼热瞬间变得冰凉。 林正楠停下步子,看白雪身上的鹅黄裘袄被割得破碎凌乱。“他想死在我手上?”他笑着,淡淡道,“那又如何?” 第八十七章:先皇遗诏 “那又如何?” “什么……”白雪回过头,讶异凝在脸上。 林正楠扬唇,手掌已缓缓抬起,“我说,即使他想死在我手里,那又如何?” “林正楠……”白雪木然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他只能活一个月了。” 悬在空中的手顿住,漫天肆虐的雪片落下,碎成银色的齑粉,轻轻洒在已经昏迷的萧天翊身上。柳杏生冲过来,将林正楠抱进怀里。 白雪垂下头,用手指抹去怀中人唇角的血,“你知不知道,你下在他体内的毒和李逸孟的毒混在一起,这几个月来他受了多少苦?他只有一个月了。” 柳杏生点了林正楠几个穴,替他止血凝神。 “他不过想再看你舞一次剑,不过想这一生临了时看见的是你的脸。”白雪轻声喃喃,大怆之后的沉静教人生出一切皆非的错觉。 “那……又如何?”林正楠倚在柳杏生身上,嘴边的笑冷过三尺冰冻。 “正楠……”柳杏生将怀里的人抱紧,不想见他这样。 白雪猛的抬头,唇被冻的发抖,“林正楠,你还有没有心?!” “心?”他摸上自己的心口,伴君已解,此处再不会痛,也再不会为任何人而动。“大概没有了吧。” 白雪怔忡,凄然而笑,“你有什么资格让他这么对你,他为你做了那么多……” “他既然不想让我知道,你又何必说出来。”冷静的声音,不参杂半分情感。“皇后娘娘未免太多事了。” 白雪哑然,再说不出一个字,连带一旁的柳杏生都是一脸诧异的看怀中的人。 “瞒着我做了一些事,却设计让我亲手杀了他,还要在死后让我知道真相,难道这样我就要心怀感激,心存愧疚了?”他抬抬唇,身子却在颤抖,“他要真想让我感激他,不如死个干净。” 萧天翊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的力气。 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道,“他从来不相信我,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你闭嘴!”白雪搂紧萧天翊的脖子,害怕他听见这些话。 林正楠推开柳杏生,缓步走到他们面前。他望着萧天翊,说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萧天翊皱着眉,和模糊的意识抵抗。 “我要我的武林安定,天下太平,你要你的江山安稳,百姓归顺。我们本可以联手的,明明没有非对立不可的立场,可是你不信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他蹲下身,抹去他眉梢上的雪。“你不敢告诉我你是太子,不敢告诉我你中了毒,你也不敢告诉我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你以为这是爱我吗?” “你连尝试都不敢,就任我们走到了这一步。”他收回手,缓缓起身,“如果你带我走的时候就告诉我你是太子,我会体谅你。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中了毒,我不会那样为难你,如果你让我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也许我不会恨你。如果……那一天你说对我失望后,可以再多留一会,就一会儿……”他捏起拳头,眼泪流下他却浑然不知,“你从来没信过我,从来没信过我对你的感情,也从来不知道我可以为你走到哪一步。” 萧天翊的眼睛终于睁开,他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泪。他想说话,可是发不出一个声。 这种感觉是这样的吗?曾经你也像这样,想让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却听不见,听不见你在我背后一声一声的叫我。 这种感觉原来这样痛苦。 “萧天翊,如果你连一点信任都没给过我,你还凭什么说你爱我?”林正楠对上他的眼睛,落下这最后一句话。 风定,雪落,梅花浮香。 人群里忽然有恸哭之声。 “师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众人回望过去,一男子跪在地上,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已与死人无异。 男子忽然抬眸,目光凌厉,“我师妹本就体弱多病,你却将她抓去,害她几个月无法寻医就诊,狗皇帝,你赔我师妹性命!” 萧天翊挣坐起身子,那男子已握着剑疾步向他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正楠凝雪为石掷向男子膝间,男子扑倒在雪中,几乎同时,白雪拍地而起,抱着萧天翊踏空而去。 “林盟主!”男子一拳捶在雪里,满眼愤恨的看着白雪带着萧天翊远去。 “他只能死在我手里。”林正楠收回视线。男子从地上跃起,还要去追。 “别追了,白雪是影卫,她的轻功你比不上。”他负手,再无半分犹豫,转身面向萧天翊的军队,“你们的天子已败,还要抵抗吗?” 五万将士丢掉手中兵刃,齐齐而跪。 腊月,燕京。 几个月前那个人带着他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灼灼炎夏,满树芳华。如今再回首,满城只余红梅一树,从街边人家的庭院里探出枝头,一嗅一呼间全是梅花清冷的香气。 皇都,如今竟成了红梅之城。 他踏在嵌满花瓣的积雪里,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巍峨的皇城,跟在他身后的是对他死心塌地的武林人士,是祁皇败在他手下的五万军将,还有闻风而来的百姓,一路好奇的张望。他走在所有人之前,似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只是背影孤单,像极了凌寒独放的梅花。 三个月前皇上下令燕京从此以后只能种梅花,难道竟是为了这个人? 他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下,天色已晚,火把的光亮在漆面上反射出一圈刺眼的光。厚重的门在一片咯吱咯吱的机杼声中被缓缓推开,宛若历史的阀门被重新提起。四年前,老一辈冲进这座奢靡之城,血洗了纪氏的天下。四年后,他带着天下人走进这座皇城,没有受到一兵一卒的抵抗,就像回到一个本就属于他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的走,明銮大殿,当年祁皇的葬身之所,那场大火终究没能把一切烧得干净。 长长的天阶,杨静启手捧明皇色的卷轴,急急迎上。 他驻足,负手,看白须老臣在他面前跪下。 “林盟主,这是先皇的遗照,请林盟主过目。”双手过头,恭敬奉上。 遗诏,不是圣旨。那个人当真早就准备死在他的手上。 他接过,愤然展开,丝绢之上是那个人苍劲的笔墨。 “封柳画师为摄政王,处理一切朝政,并请林盟主做皇后娘娘腹中孩儿的老师,代父之责。”杨静启叩首,说得字句铿锵。“这就是先皇的旨意。” “什么……”柳杏生从林正楠手里抢过遗诏,“为什么要我做摄政王?” “先皇说林盟主即使要了他的皇座和江山,也定会不喜欢这些拘束的身份。”杨静启抬头,看向林正楠,“先皇还说,柳画师虽是他同母异父的兄长,但比他心狠手辣的多,更适合坐这个杀伐决断的位置。倘若一年之后,娘娘未能诞下皇子,柳画师大可将皇位拿去。” “成王败寇,狗皇帝如今大势已去,他的诏书还有什么用?!”有人高声道,“如今天下都是我们的,当不当皇帝,谁来当皇帝,都由林盟主说了算,狗皇帝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我早就看朝廷不顺眼了,依我看还是将这里一把火烧了,以后整个天下都是我们江湖的势力,由林盟主来统领我们,你们说好不好?!” “好!我们都拥护林盟主!” 他背对众人站在一片拥护之声中,望向的是明銮殿内的赤金皇座。明晃晃的光晕中,他似乎看见了那个人正站在皇座前,对他浅浅的笑着,依旧是那个手掌一切的天子。 “就照他说的做。”他沉声道,人群再无一点声响。 “林盟主,为什么……”有人小声追问。 他拂袖转身,那一刻竟有几分那个人的影子,“四年前,家父带领武林推翻了祁朝的统治,可是这四年来,你们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停下,环视众人,“没有了暴政的压制,百姓的确轻松了不少。可是少了官府的管制,歹人气焰嚣张,鸡鸣狗盗如入无人之境。一朝积怨,便要雇来打手取人性命,明明只是小事,却要逞一时之快大动干戈。这样的错误,你们真的还要将它延续下去吗?” 众人默然。 他叹口气,从柳杏生手里接过诏书高高举起,“从今天起,朝廷是朝廷,江湖依旧是江湖,二者存亡与共,祸福依从。我向大家承诺,四年前祁皇的暴政不会再有,祁皇强压在我们江湖人身上的那些荒诞的条约也统统作废,大家若是真的信服于我,就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好!”人堆里站出个人,正是当日的孙镖头,“林盟主的话叫我心服口服,只是孙某恳请林盟主来做这个皇帝,从此之后,朝廷江湖便是一条心,我们共同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请林盟主做皇帝!请林盟主做皇帝!”一呼百应,所有人振臂高呼。 “诸位听我一句。”林正楠抬手,“为与祁皇一战,我已修了门派禁术,早就不是六派中人,也没有资格再做这个武林盟主。柳先生虽是一介画师,但论权术谋略或者武功实力,实在是执理朝政的不二人选,皇位我无能胜任,交给柳先生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门派禁术,被扶在一边休息的林江书猛然抬头,视线与林正楠相撞,那个人只是轻轻的移开。 柳杏生拉住他的胳膊,却被林正楠了按回去。 “先生,就当是为了我。” 柳杏生怔愣,终是收回了手。 第八十八章:落子成局 天图阁,旧人去,新人往。 林正楠坐在窗前,满园梅花,据说是这皇宫里开得最好的。他记得当日在此受辱时,这房里到处都留下了痕迹,如今早已被粉刷一新,再忆不起半点过往。 可是就算记得又怎样?李逸孟早已下落不明,羞辱他的三人也已被柳杏生五马分尸。现在他站在人前,不再是那个依仗萧天翊的男宠“林公子”,而是身居高位的林太傅,摄政王处处护着的林大人。 柳杏生狠,当真狠。萧天翊只会遣人出宫,只会施以刑罚,他却狠断决绝,凡是之前欺负过自己的人,他一个也没有留下。本来帝王当存仁慈之心,只是帝王亦要有伐断之意,也许萧天翊说的没错,皇位,柳杏生真的比他合适。当日为掩护假纪阕的身份,他连子淳都舍得割弃,又还有什么人是他会手下留情的。 也许那个翩翩公子玉面画师仁慈的对象,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思索间,宫人通报,说是杨静启求见。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在桌子边坐定。杨静启轻声进屋,对他行了同僚之礼。 “有劳杨大人,还原意来见我。”他摆出两只杯子,一一倒进茶水,“杨大人请坐。” 杨静启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茶水,却不愿意看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林正楠莞尔,“他的事我无意再听。” 杨静启似乎早已料到,笑道,“你放心,我说的事,你听完只会更恨他。” 林正楠挑眉,倒是没想到杨静启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静启道,“愿意把江山拱手让之于你,是他会做的事,但绝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或做将士的人会答应的,你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我们的吗?” 林正楠敛了敛眉,当日两方对峙,他的确没看到萧天翊那方的人有过任何动作,按理,君王受伤,这些人不可能不救,他问降时,那些人也归顺的太过轻易。原来,这也是萧天翊之前布置好的? 杨静启看了他脸上的神色,笑意更深,“你绝对想不到,一个君王居然会给臣子下跪。” 即使再克制,执杯的手还是猛的一颤。他将杯子按在桌子上,又将手收回袖中。 杨静启道,“他说他活不过两个月,皇子还未出生,大局势必难稳。祁朝只能孤注一掷,在夹缝中求生存,把江山让给你,也许还能保得延续。没想到还真给他赌对了。” “什么……”林正楠看着面前的人,已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惊讶。 杨静启抚须,“他说他愧对先祖,为了护着你险些再一次将王朝葬送,他求我们忍,把江山让给你们这些仇人,江湖人,只有江山给你们这些人坐了,你们才能安心,也就不会再想反,那样祁朝就能代代延续,他也能亡羊补牢,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我们本来不同意,他就在我们面前跪下,直跪到我们同意,同意我们愿意陪他在你面前演这一场戏。” “你……”林正楠的全身都在颤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难道就不怕我现在反悔吗?!” “你不会。”杨静启笑道,“因为他也说过,这天下,再没有人比你和他更懂这‘大局’二字的份量,你们都是被大局压着的可怜人。” 震惊愤怒在一瞬化为茫然,他茫然的坐着,望着面前含笑的老者,“那你告诉我,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告诉你,你终究还是输给了他。”杨静启的笑渐冷,“为了让你懊悔,让你恨,却不能做出任何改变。” “什么……”林正楠怔怔。 杨静启已拂袖起身,“我要让你痛苦一辈子,因为你不配,你真的不配,你不知道他到底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甚至都不想去听!他这样求我们,表面上是为了祁朝,但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吗?可是你对他太狠了,也太残忍了。” 杨静启走出屋子,在门口停下,沉声道,“他下跪之后就失了人心,大家都说这个天子无能,可是在我心里,没有哪一个天子比得过他,至少他懂的宽容,懂的忍辱负重,懂的做出牺牲,最后终是给他走对了一步棋,既不愧对自己的责任,也让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坐上了再不被人欺负的位置。” 门被狠狠的摔上,林正楠坐在桌边,看杯中的水被震起一圈圈涟漪,又慢慢回归平静。可是心里的涟漪,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萧天翊,他们说我对你狠,我又哪里狠得过你?至少在你临死前,你又算计了我一次,让我帮你护得你祁朝世世安稳。 好笑,真好笑,狠得那一个,哪里就成了我? 油尽灯枯,他在桌边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新来的小宫娥进来,边打扫屋子边告诉他,之前这屋子里住过一个公子,先皇爱他爱得不得了,后来公子走了,先皇哪都不住,只肯住在这里。每日早朝回来,他就拿白灰刷墙,一道一道刷去墙上的痕迹,刷着刷着还会吐出血,昏迷里还流过一两回泪。 第三日,给他治肩伤的太医进来,边上药边告诉他,以前先皇爱过一位公子,那公子中了奇毒,先皇就找来神医日日为那公子试药,他出言劝过,还被先皇赏了一顿板子。 第四日,他坐在门前看梅花,王公公进来给树修枝,边修枝边告诉他,这里的梅花树都是先皇亲手挑的,为了能让一个人看得开心,为了搏他一笑。 第五日,他逃出天图阁,却无意走到了天牢,天牢门口打扫的狱卒告诉他,以前这里关过一个公子,先皇每天都在天牢后头的气窗下站着陪他,天下着很大的雨,他也不知道躲,直等到天牢里没人说话了,他才一个人往安危苑走。 第六日,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谁的话都不听,却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一枚小小的音哨,修音哨的人很笨,断口处接得歪歪扭扭,玉屑上还沾了一两点血迹。他鬼使神差的把音哨含进嘴里吹,才发现,音哨带在身边这么久,他却从来没问过那个人要怎样才能吹出那日在极乐谷,他为他吹得那支小调。 第七日,他忽然发烧,一睡就是五日,醒来时柳杏生陪在他的身边,他握着柳杏生的手,问他他们进宫已多少日。柳杏生告诉他已是第十二日,他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去看门外的梅花,天下着很大的雪,梅花果然在雪里最好看。 到了第二十八日,柳杏生进屋,告诉他白雪自己回来了,那个人昨天走了,走得很安详。他点点头,陪柳杏生说了会话,还聊了聊最近朝廷里的事。送走柳杏生,他回屋,关门,刚走一步,就吐出一大口血。 第二十九日,柳杏生抱着他坐在床上,太医在一旁给他号脉。昏迷中他听见太医对柳杏生说,他是心中郁结太深,必须大哭一场才能好转,否则日复一日,只会积郁更深。 于是第三十日,柳杏生抱着他坐在门口看梅花,边看边告诉他,当日救他出天牢,是萧天翊事先安排好的。萧天翊本想一月之后才对李逸孟动手,可是看到他被李逸孟设计侮辱,再也忍耐不住,才提前了计划要他救他出宫。柳杏生说完,他却仍然无波无澜的看院子里的梅花,柳杏生抱着他求他哭一次,可是他终究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又过了一个月,他去霜云殿看白雪,白雪的小腹已隆得很高,他问白雪萧天翊的墓在哪,白雪要他答应以后让她留在宫里一辈子,让她可以陪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一辈子不出霜云殿也行。他答应了,从白雪那里拿到了极乐谷的地图。 春风唤暖,吹雪消融的日子,他一个人去了极乐谷,谷里已无人,只有红枫依旧似火。他站在他的墓前,抬手摘下一片红叶。红尾枫无色无味,混合了九里青可以催人情欲,这些也是他后来才知道。 他在他坟前挖开一抔土,将那枚小小的音哨埋进去。他对着墓碑说,以前我埋过一次了,被柳杏生取了还给我,现在我埋在了这,除非你自己挖出来,再没人能给我了吧? 他说着笑起来,又道了一句,真后悔没跟你学学怎么吹,以前你吹的挺好听。 他走到以前和他喝酒看星星的草地,他还记得那一夜,他觉得他的侧脸很好看。 他又回到皇宫,做回别人眼中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林太傅。偶尔他也会吐两口血,好在量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他在暗地里听宫人说,他这样子,和当年的先皇到有几分相像。 他一直没哭,直到转眼又一年隆冬,梅花大开那日,白雪诞下一子,右臂之上竟有一块梅花形状的胎记。满朝大臣终于松了口气,摄政王抱着皇子在大雪之中祭天,昭告天下祁朝终于又有了皇帝。 他问白雪,孩子要叫什么名字,白雪说那人已经取好了,叫纪信,信任的信。 皇帝三月大时,摄政王下令将先皇的墓迁回皇陵。一行人浩浩汤汤去了极乐谷,挖出来的却只有一只檀木盒,盒子里放了一幅画,画上一个黑衣男子负手而立,手里拿了一枝红梅。 那一晚画交到他手里,他忽然就哭了,直哭到在柳杏生怀里昏过去。 第二日,白雪来见他,交给他一封信,信是曲亭鹤写的。他看完,疯了一般将信撕得粉碎。 第八十九章:决定 陀曼谷,虽是大寒之季,谷中的稀世植被却依旧珍奇斗艳,在皑皑白雪中呈现一派姹紫嫣红。 难得的好天,曲亭鹤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杜衡蹲在一边筛选草药,一年时间人已窜了好高。 “师傅,万一今天他不来,屋里的人要怎么办?”杜衡边挑草药边问了一句。 老神医睁开眼,摸摸胡须,“现在我还真不敢断言他会不会来,你也别弄这些草药了,去黑木泽旁边挖个坑,人一断气就拖过去埋了。” “死老头,你还有没有人性!”杜衡把手里的草药狠狠一摔,“人还没死你,你就要给人挖坟墓!” “小畜生,你……”曲亭鹤跳起来,作势要打,一抬头就看见草堂门口站着个人,一年了,竟还穿得一身灰。 杜衡对曲亭鹤吐吐舌头,“埋不掉了,埋不掉了。” 曲亭鹤看着林正楠,嘴里的那声“娃娃”始终没叫出口,这个人如今哪里还像当日那个跪在他门前,求他救林江书一命的小娃娃?他把衣袖狠狠一挥,叹了声道,“跟我来。” 林正楠捏捏手,抬步跟上。 屋子里的草药味浓得几乎叫人作呕,榻上睡着个人,身上插满了银针,眉毛上竟起了一层淡淡的霜,乍看过去倒像是刚刚冻死的人。 喉头顿涌上一股腥甜,林正楠刚刚踏进屋的脚又收回去,这个时候,竟然想逃。 曲亭鹤回头瞅瞅,也不拦他,“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晚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你若真想走就快走,我也好去后山把人埋了。” “最后一天?”林正楠转回身子,木然的看着曲亭鹤。 曲亭鹤在桌边坐下,缓缓道,“一年前他就已经死了,回光返照那会,他突然拉住我的手问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我当时就觉得好笑,这个人之前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为你试药,你被救出去之后,还特意让我去澜笙阁给你疗伤,连自己的毒也不管了。这样的人,却在临死前怕了。” 林正楠进了屋,将门关上倚在门背上。 曲亭鹤继续道,“我问他怎么这回又怕死了,他居然说害怕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你说这个人!”曲亭鹤忽然提声,又渐渐落下,“怎么这么傻。” 林正楠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从曲亭鹤的身上移动那个人的身上。一年了,总是不断的有人将一些他本不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如今听到曲亭鹤说这些,他居然连一丝诧异都没有,似乎只要是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不会奇怪。 “说起来他也该谢谢杜衡,当时我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的命绝对保不住了,顶多再撑一个时辰就得死。杜衡那小子却翻出他那个死老爹的笔记,他爹你也是知道的,活着的时候整天和我比试,死了之后还把儿子塞给我养。我看他爹的笔记上居然有一个吊人命的古怪法子,可以把将死之人的命再吊上一年。不过这法子也只是拖延时间,一年之内找不到救人的方法人还是会死,而且这一年也和死人无异。杜衡那小子平时根本舍不得把他爹的笔记给我看,这回说是那个叫赋儿的小子喜欢什么君怀哥哥,这个人要是死了,赋儿一定会难过。”曲亭鹤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徒儿的偏心,很不是滋味。 “我问他愿不愿意,这法子我没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而且就算再为他续一年的命我也不一定能找出解毒的方法。他却满口答应,说什么也要试一试。”曲亭鹤道。“也算这小子命大,这一年里,竟然真的给我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是什么?”林正楠猛的直起身,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又慢慢靠回去。 曲亭鹤看了他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就是你。” “我?”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曲亭鹤点头道,“救他的药我已经配出来了,可是还差一味芎葵。” “芎葵……”林正楠讷讷,“就是当日让我爹醒过来的芎葵。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曲亭鹤道,“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年芎葵竟然一次也没有开过,唯一开的那次,我用来给你解了伴君的毒。” “芎葵已经没有了,还要怎么办……” “芎葵一但服下,几年之内都会留在服药人的体内。”曲亭鹤抬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只要我将其他几味药给他服下,你再和他双修,也许还能救他一命。”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的道出一句,手搭在了门栓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不可能,我决不会……再让他碰我。” 曲亭鹤站起身,替他开了门,“我不会劝你,那封信我早就写好让白雪带回去,一直等到昨天才让她交给你。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考虑,但只给你这一天的时间决定,救不救,完全由你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你试出伴君解药的那一日,他的武功就全废了,他为了你,真的做的够多了。即使他是个陌生人,你也不该袖手旁观。”他说完,举步出了屋子。 林正楠看着院子外的树林,这还是这一年来,他第一次看到雪却看不到红梅的地方。那个人到底在燕京种了多少红梅,以至于无论走到哪,他都可以看到。 一年的时间考虑,却只有一天的时间决定。神医做的还真够绝。 是吗?就算他是个路人,自己也该救一救?可惜他偏偏不是个路人,他是他,自己一辈子忘不掉,恨不尽的人。 “你还真是心机缜密。”他对着床上的人,抬了抬嘴角。“你到底收买了多少人?” 他慢慢的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细细的看这张一年来在梦里反复出现的脸。“宫女,公公,狱卒,太医,还有杨大人,柳杏生,神医,甚至整个燕京的红梅都在替你说好话。倒是我,明明被折磨成那样的人是我,到头来被他们说成狠心人的那个人居然也成了我。你倒是说说,你收买了多少人?” 他摸上他的眉毛,那层薄霜便在他的指尖下慢慢融化,就像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萧天翊,也许我真的太狠心了,可是也是你逼我的,是你从来都没信过我。”他将他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脱掉鞋袜爬上了床,“可是……也许我也从来没信过你。倘若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走出一步,也许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可是,再多的也许也没用。”他低下头,在他的唇上刻上浅浅一吻,“萧天翊,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不会感激你,现在我还给你,从此之后,我们互不相欠。” 就当我们从来没遇见过彼此。 枝头上的雪融化,滴进杜衡的脖子里,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往屋内跑。 曲亭鹤坐在床边,正在给萧天翊号脉。 杜衡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轻轻走过去,“师傅,他人呢?” 老神医闭着眼,淡淡道,“走了。” 杜衡搬了张椅子也在床边坐下,看看萧天翊,又看看自己的师傅,“师傅……他好了吗?” 老神医放下萧天翊的手,半响才抖抖胡子道,“估计是死不掉了。” 杜衡高兴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忙去给曲亭鹤倒茶。曲亭鹤却从床底下掏出个盒子往桌子上一扔,“偷偷拿到外面卖了,给我换几十坛好酒回来存着。” 杜衡打开盒子,朝里一看,几乎扔了手里的东西,“芎芎芎……葵!你不是说谷里的芎葵都败了吗,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 曲亭鹤忙捂住他的嘴,往屋外瞅了瞅,“孽障,叫什么叫,万一被人听见。” “你……唔……为什么……”杜衡极力挣扎,用眼睛狠狠瞪他,曲亭鹤听了半响确定外面没人,才松了手。 “你既然有芎葵,刚才干嘛还叫我去挖坑,你存心折腾我是吧!”杜衡气得满脸通红。 曲亭鹤睨他一眼,吹吹胡子,“谁说的,他若是不来,我才不会浪费我这几株宝贝。” “你、你、你!”杜衡气结,最后只憋出一个不太准确的词,“草菅人命!” “孽障,你懂什么!”曲亭鹤脱下鞋在他头上狠狠一砸,“若是过了一年,娃娃还想不通,不肯救他,那这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活着还不如死了……”杜衡愣住,过一会又把眉毛一挑,“什么活着不如死了,你个臭老头少在这胡说,还能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吗?!” 曲亭鹤不屑道,“哼,要是以后你都和你那赋儿混在一起,没准哪一天你也就明白了。哈哎……”他打了个哈气,拉着杜衡往外走,“睡觉睡觉,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杜衡撇撇嘴,跟在曲亭鹤后头出了屋,关门的时候,他愣了愣,又揉了揉眼睛,“喂……师傅,那个人好像流眼泪了……” 曲亭鹤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尾声 天下初定。 小皇帝已会走路,日日由摄政王牵着上朝。每每这时,杨思远总会在旁边撅撅嘴,再小声骂他一句司马昭。 杨静启唯恐儿子有一天死在这张嘴上,连连向他瞪眼,恰巧被柳杏生看见。摄政王大人只是朝杨思远意味深长的笑笑,再道一句,“思远,早朝之后御书房来见。”吓得杨大人冷汗直冒,羞得杨小儿满面通红。 林太傅已辞去官职,走的那一日他特意嘱托摄政王,要他将燕京的那些梅花树全都换了,只留天图阁一处的就好。摄政王问太傅此举何意,太傅只是无奈的笑笑,大逆不道的诟病先皇目光短浅,只知道冬天梅花好看,却不知寒时一过,这燕京就变得单调无比,实在乏味的很。 又过了一年,千灯镇上突然来了一位红梅先生,这位先生能用左手画一手绝妙的梅花,邻里都佩服的很,天天送去些鱼肉蔬果,希望自己的小儿能跟着先生学一两笔画。红梅先生是个好性子,又正好疏于农作,便欣然答应,成天带着一帮穿着开裆裤的孩子画梅花。 日子一天天平淡的过着,红梅先生活得十分惬意舒心。直到有一天,自己家旁边的空地上突然来了一帮人,敲敲打打,不多时就盖出一间十分寒碜的破茅草房。 红梅先生在心里连连摇头,腹诽道,这样的房子安能住人? 哪知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先生家的门,红梅先生将门一开,傻眼在原地。 那人穿了一身和茅草屋一样寒碜的破棉袄,从怀里掏出个破玉坠子塞到他手里,操着一口十分蹩脚的地方话,却还满面风流的对他笑道,“红梅先生安好,鄙人初来此地,身无长物,唯有娘亲留下的音哨一枚,可否给了先生,换先生青葱一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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