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认祖归宗
翡翠多放了一个铜脚炉在桌边,见容槿还在沉思,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提到这茬,旁人或许不知,但她们三个俱是皇上亲自指派的贴身侍奉之人,怎能不知小容王爷现在是双身子,最忌伤神。 容槿是在想安阳公主的事情不假,可完全不是翡翠担心的那回事,渔阳会是安阳公主吗? 关于渔阳的身份,容槿倒真没有派人查实过,他一直觉得一家人过日子,性子相投,又可以彼此扶持,这就够了,其他的无须太过在意,但日子久了,不经意的一些小细节是藏不住的,他能看出来,渔阳也能,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西陵的安阳公主他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是西陵明帝和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她的同胞兄长更是后来的西陵顺帝,不过顺帝运气实在不好,他初登基,便遇到西陵连年天灾,各地饥民四起,国内战火绵延,手握重兵的诸侯王更是趁乱起兵,直指京都,大概四年前,城破之日顺帝于大殿自刎以谢天下,但也有一说是被救过来幽禁了,再具体点自己就不清楚了。 不过后来登基的元帝仍旧是西陵阙氏一族,所以也不算是改朝换代,大多数皇室的尊荣都保持了下来,这元帝还要称安阳公主一声姑姑。 渔阳受伤那次“临终遗言”交待,她的墓碑要一定要面向西北,落字安阳,西陵的都城安平府就位于南阳的西北方向,明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碧晶膏,四年前南宫宁阁出使西陵归途中遇到的渔阳,也许这些不足以说明一切,但如果说都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多了点。 也许南宫静深知道的多点,毕竟当初允婚的可是他本人。 如果渔阳是真的安阳公主,那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南宫静深的身份,否则不会有段时间投向南宫静深的目光那么复杂。 翡翠伸手欲搀扶,容槿笑着摆摆手,还没娇贵到那种程度,两个多月还远不到显怀的程度,他行动依旧自如,只是口味有所改变,身上容易乏而已。 “珍珠呢?”容槿问道,平时里若无事,三人都是在自己身边,很少离开。 “我来的时候,见炉子上还有一小锅鹿肉煨着呢,珍珠说今天的鹿肉极新鲜,加上这几日又天寒,正好拿来补补,她呀,总念叨着说将小容王爷养得胖点才好。”琉璃掩嘴笑着回道。 说到此事,连素来稳重的翡翠也垂首抿抿嘴。 自打知南宫静深知道他身怀有孕后便有点魔怔的迹象,日日回宫都抱着掂掂分量,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试试咱们宝宝今天胖了没有。”言行举止,毫不避讳,翡翠她们自然全都知晓,容槿知道她们是拿着这事在打趣自己,但也没什么可气恼的。 正闲聊着,就听两个小家伙回来了,后面还伴着随行宫人的一叠声的惊呼,琉璃赶忙上前,掀开防寒的千丝罗帐,笑道:“我的小主子,仔细脚下。”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容槿拉他们坐在身边,以往都是用过了晚饭才回来。 “爹爹,这个给你。”行止在容槿怀里扭了扭,小手在腰带上胡乱撕扯着。 “好了,爹爹来解。”小家伙们的衣服都是自己亲手打理的,现在自然很容易就发现行止腰间多了一个宫绣荷包,墨绿色晦暗陈旧,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物件,虽然绣工精致异常,但送孩子这个东西,实在有些奇怪。 “里面是什么?”容槿用手捏了一下,硬硬的,形状有点像腰佩,就边解边随口问道。 “是太婆婆给的,说让爹爹给收着。”景止口齿清晰地答道。 容槿这下更好奇了,太皇太后给他的东西竟然要让两个小家伙转交? “那爹爹得好好看看是什么东西了……”待看清荷包里的东西,容槿笑意敛起 “是九龙血玉?小容王爷。”琉璃小声惊呼,以前只是听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容槿让琉璃打盆清水过来,玉入水中,顷刻间便浩渺白雾升起,云雾深处,隐见九龙翻腾,水声大作。 几个人都看得瞪大眼睛,翡翠惊叹道道:“传言果然不虚,龙真的活了。” 容槿拿在手里翻看半晌,虽看不出是什么缘故,但猜想八成是出在这鬼斧神工的玉雕手艺上。 世传大宁太祖皇帝起兵途经盛京城外的回江,夜里梦见九龙绕身,醒来后于江畔寻到一枚血玉,莹然无尘,上有九龙首尾相连,遇水即活,众将领皆道天降吉兆,太祖皇帝天命所归,遂定都盛京,南向称帝。 这些鬼话,容槿自然不信,但今天九龙血玉却是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它同传国玉玺一道,历来是皇位的象征,只不过一个是代表皇帝,一个是代表……太子,两个小家伙趴在他怀里正嘟嘴撒娇想吃东西,眼神纯澈无辜,容槿深深的看他们一眼,这等于是太皇太后已经表明态度,承认两个孩子的身份,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太子?皇位?这将是他们其中一人必须要面对的命运吗? “爹爹,你在想什么?”景止小手攥着容槿的衣袖拉了拉。 容槿捏捏他明显白胖的小脸笑道:“爹爹在想,你应该少吃点了。” “爹爹,我也没吃多少,肚子难受,爹爹给摸摸。”景止挺挺圆胀的小肚子,样子还挺无辜。 容槿气得瞪他一眼,都胀成这样了,还没吃多少,不过还是将人抱在腿上,帮他揉揉消食。 “爹爹,今天哥哥吃了好多炸鱼球。”行止立刻义正言辞站出来揭发,接着笑眯眯道:“爹爹,我可以吃一点甜甜的小圆子吗?” 容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示意琉璃盛几个藕粉圆子给他。 不过被他们这一闹,刚才的心事倒是去了几分。 “今天那个婆婆说可以吃多一点。”景止小声解释道。 “婆婆?”容槿微皱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行止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只顾吃,完全没空说话。 “是太婆婆让这么喊的。”还是景止开口。 “那婆婆和你们说什么了?” “婆婆问我们为什么叫静叔叔,不叫父皇。”景止道。 “爹爹,父皇是什么?我们为什么叫静叔叔父皇?”行止的嘴巴终于短暂空闲。 原来真的是她,爹在位时,皇后独宠后宫,再无其他妃嫔,但柳太后不会说这些,剩下的就是梅太后了,也就是当年的瑜王妃,虽说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去拜见,但他是男子,如无宣召,擅入内宫是大忌,再说他心知太后不待见他,也不想上赶着招人烦。 “以后没人的时候可以喊父皇,有人的地方还是要喊叔叔。”事已至此,也只是差一个公开的机会。 景止和行止齐齐点点头,虽然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这么说,但听爹爹的话总是没错的。 ****** “你们父子三个在说什么好事呢,也让我听听。”南宫静深唇边漾着笑意进来,冠冕已去,但仍旧一身雍容的墨色宽袖朝服,修长手指熟稔地落在容槿肩上,轻重适度的按了两下。 “静叔叔,静叔叔。”两个小家伙欢欢喜喜地打招呼。 容槿拍拍他的手,让他去应付两个小的,抬眼看到随后进来的人,眼睛明显一亮,脸上立时带出那么一股子熟悉和轻松,起身说道:“过来坐,未央,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朝服。”大宁宰辅的朝服颜色绯红,平日里见惯了未央穿白色常服,今天乍见他穿红色,倒让人觉得格外眉清目朗。 苏未央见他面色不错,也就稍稍放心,说道:“刚才接待了西陵的使臣,我还没来得及回去换了,你身子好些了吗?” 容槿回道:“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未央知道这事,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再说他也没打算瞒着未央。 苏未央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过来接着道:“不管怎样,你身子受不得寒,这个时节更要好好将养。” “难为你还记得这事。” “怎么能不记得,我那年将你拖入溪中,害你大病一场,我爹听说后差点给我上家法,最后还是萱姨帮着求的情。”苏未央神色如常,想起当时阿槿躺在床上,一脸灰白,他现在都后怕。 大宁的重犯向来都是关押在阴寒的水牢,未央,你真的会是送我进去的那个人吗?如果不是你,那到底会是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也许不应该再去计较?可是被亲近之人出卖,有几个人可以真正释怀。 “不说这些了,我记得你也是爱吃鹿肉的,难得今日正好赶巧了,珍珠做了很多,还热着,你过来一起吃点吧。” 两个小家伙只在昭阳见过苏未央一次,有些面生,但还是上前脆生生地喊了声:“未央叔叔。”容槿怕他们还要闹着吃东西就早早的打发人带着去写大字了。 容槿好久没见苏未央,只顾和他说着话,南宫静深倒是没什么可在意的样子,反正这人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他从早上忙到现在,中间只简单地用了些点心,这时也着实饿狠了,这一小锅鹿肉倒有半锅是进了他的肚子,不过总算还不忘挑些软烂的到容槿的碗里。 三个人各得其乐,南宫静深身边的小太监福顺进来禀报道:容郡王和清韵公主在外求见。 96、无需隐瞒 “让他们先去书房等着。”南宫静深大概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这些日子大长公主闭门谢客,容季也已经知道容王未死的事实,昨天去了一趟暮寒居,却被皇伯父挡在门外,容季也不是个不会想事的,定然疑惑那两个本来势同水火,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现在竟然重归于好,还共居一处,大长公主虽是个知情的,但他太了解这个姑姑了,一生骄傲自矜,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这样也好,就让她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吧,而暮寒居防守严密,容季也无从入手,加上容槿入住泰和殿,所以容季这次是带了一肚子的疑惑而来。 “我和未央去园子里走走。”容槿显然并未打算和那两人见面。 “也好,这几日煦园绿萼梅都开了。”南宫静深轻握他的手嘱咐一句,拂拂衣襟,转身大步离开。 苏未央并未忽略两人之间的亲昵小动作,只是面色不动,况且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也确实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两人在昭阳虽匆匆处过几日,但那时容槿身份尴尬,渔阳也有伤在身,两人也没能真正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这次见面虽是在容槿避之不及的皇宫,但相比当时的处境是好多了。 “这么说你和那个渔阳这么多年都是假夫妻?”苏未央原先也想着,以他对阿槿的认识,如果真的已经娶妻生子,是不可能再接受南宫静深的。 “景止和行止也是你们两个的孩子吧?”即使是明摆着的答案,苏未央也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恩。”容槿点点头,对未央,他其实没多少可隐瞒的。 “你走之后,渔阳和那个小女孩怎么办?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他们安排去处。”以如今的形势来看,阿槿入京是一定的,安全起见,也不能将她们孤儿寡母的留在乡下。 容槿笑了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个孩子竟然是仁亲王南宫宁阁的女儿。”苏未央听到这个消息,显然也很惊讶。 “不止如此。”容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苏未央沉思了一下,说道:“不无可能,我记得四年前咱们大宁派去西陵的迎亲使便是南宫宁阁。” “迎亲?那当年这事是怎么搁置下来的?”如果迎亲,后面就应该是大婚。 “这事的来龙去脉,我倒是约莫知道一点,安阳公主是顺帝一母所出的胞妹,据西陵那边传回的消息称,当年顺帝有意给她指婚年纪轻轻却已立下不少战功的镇威将军淳于忌,而且淳于忌此人是顺帝为太子时的伴读,与安阳公主也算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元帝起兵,这个淳于忌却带头归顺了元帝,并最后带兵攻破了西陵都城安平府,说来,安阳公主肖似其母,也是个烈性的,淳于忌投敌后,她亲自带人,灭了淳于家满门,并说服了顺帝,以边境五城为谢礼,请求大宁出兵平乱,为了表明诚意,她愿前来大宁,说好听点是联姻,其实未尝没有以自身为质的意思,这些皇上也是明白的,只是我们终究晚了一步,等南宫宁阁一行人入西陵的时候,天已经变了,元帝以国丧为名,延后了婚期。” “但据我所知,原属西陵的溧阳五城还是在四年前划归了大宁。”虽然身在南山,但是这种天下大事他还是知道的。 苏未央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 容槿恍然,南宫静深的心思向来缜密,怎么会为没把握的事情浪费时间,他既然答应就是已经有了决断。 “当时陈锋将军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兵陈简雍关,南宫宁阁随身携带的除了婚书之外,还有西陵顺帝亲笔所写,加盖玉玺的溧阳五城地图,除非元帝想改朝换代,否则他必须要履行顺帝曾经的允诺。” “确实是个万全之策。”他记得当时西陵元帝起兵打的旗号之一诛杀后宫干政的夏侯氏,还姬氏江山。 据传顺帝和安阳公主母亲夏侯氏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西陵明帝在位期间就时常参与朝政,及至顺帝更出过垂帘听政的事情,引来一干姬姓宗室的不满,元帝之所以能那么迅速的夺得皇位,未尝没有这些宗室的暗中支持,所以即便他有心,也不可能背弃整个宗族,自立新朝,但这样一来,为了保有姬姓皇族的尊严,他就必须要承认顺帝缔结的国书,再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不管这些,但简雍关的八万大军对一个众敌环伺,根基未稳的皇帝,一个刚经历过内乱的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元帝心里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然容槿也承认南宫静深的这个做法从为人处事上来说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但是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当机立断,开疆拓土,本就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一旦牵扯上政事,又有多少事是光明正大的。 “至于安阳公主,这些年我们也没有她的确切消息,西陵拖延,皇上对此事也不着急上心,现在看来,如果渔阳真的是安阳公主,西陵的态度倒是可以解释了。”而且南宫静深登基五年,后宫几乎空置,虽然梅太后那边不道因何原因始终不催促,但朝臣也不消停,南宫静深倒正好拿此事做挡箭牌。 “看来前面就是煦园了,我已经闻到梅花的香气了。”两人从石桥上下来,转过一处回廊,就看到前面假山上题写“煦园”两个大字,隐约可见园内一大片白色的绿萼梅。 门口有守卫,看看苏未央,又疑惑的看看旁边的容槿,待认清容槿身后远远缀着的翡翠,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到一边。 “原来是这里。”容槿说道。 “恩?”苏未央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 “没事,只是六年前也来过这里,故地重游,有些感慨。” “听说这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园子。” 是啊,他六年前就是在此处见到爹,尽管那次会面不算是愉快,但总算是见着了,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 “阿槿?” “干嘛突然端出一副严肃样子?冷不丁地吓我一跳。”容槿笑瞥他一眼,试图缓和气氛,他知道未央是看出了什么,可有些事情他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吗?我这次见你总感觉你有很多心事?” “也不能说不好,得到的同时总会失去一些东西。”这个道理他懂,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已经想到了今天需要面对的这一切,特别是现在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即将还会有第三个。 “我还记得当初我们说过,有一天要结伴游历天下,我说要写一本游记,你说想做一份花草图鉴。”他一直记得,谁知道去了西陵一趟,回来一切都变了,阿槿去了京城,从此和南宫静深牵扯在一起。 “年少时总是有很多理想,可是真正实现的能有多少。”即使没遇到南宫静深,处在他们这样的位置上,有几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南山的六年已经是不可多得。 “阿槿,我会一直在的,就算是家人。”苏未央苦涩地说出这句话,他知道阿槿能够听懂。事到如今说别的已经没什么意思,只希望阿槿知道有个人是时刻站在他这边的,容叔和萱姨已去,还有他呢。 容槿猛然抬头,眼神复杂,他当然听出未央的另一层意思,不得不放弃。 ******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坐吧。” “谢皇上。”容季和南宫清韵行完礼后在一旁落座。 “阿季,清韵,难得你们两个一起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事?”南宫静深接过福顺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两口。 “是臣有一事不解,想要求教一下皇上。”容季今天来就是想问出个结果,因此并没打算拐弯抹角。 “哦?”南宫静深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 容季见南宫静深并不打算接话,索性更直接道:“臣听说,容熙没死,不知道这事皇上可知?” “是有这么听过。”南宫静深淡淡道。 “那容槿?” “现居泰和殿。”南宫静深看他一眼,也并未隐瞒。 “皇上,容熙当年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容槿谋害北原太子也是铁证如山。”容季神色略显激动,上次在昭阳见到容槿,以为他娶妻生子,从此再无瓜葛,念在两人的兄弟情分上,本想放他一马,却不承想他神通广大至此,不仅有胆子回京,而且还让皇上如此迷恋,堂而皇之的入住泰和殿。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都是罪大恶极,朕应该立刻下旨将两人处死?”南宫静深沉吟了一下问道。 “起码不应该自由出入宫禁。”对那两人不是一句怨恨就说得清的,如果可以选择,他只想那两人一辈子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季这是在教朕怎么做事?”南宫静深眯眼。 “臣不敢,臣只是劝谏皇上。” 南宫静深轻哼了一声。 “阿季,不要说了。”南宫清韵在旁边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道,她这个堂哥自小就不喜与人亲近,即使当时她贵为公主,尚有父皇母后撑腰,而他只是个瑜王世子,她都不敢轻易招惹此人,更别说现在父皇下落不明,母后又重病缠身,她不明白阿季为什么总是胆子这么大呢? “朕应该不需要你的劝谏。”南宫静深不懂客气。 “皇上,难道是想让全天下人耻笑您痴迷男色吗?而且还是个有妇之夫。”为了一个容槿什么都可以不顾吗?这还是他那个一向处事冷静的表哥吗?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依旧如此。 “你太放肆了,容季。”南宫静深的语气并不重,但是话里的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你可知,你这是逼朕去杀你的父亲和哥哥?” “他们何尝拿我当过儿子和弟弟?”他们父慈子孝,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既然这样,那不妨让朕来告诉你一件事,一个容家当年轻易认罪的秘密。”时至今日,有些事情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97、传闻中人 “与臣有关?”容季问道,皇上的眼神是这么告诉他的。 “不可能。”容季几乎马上又否定。容熙对他没有父子之情,容槿对他也没什么兄弟之义,他有何德何能毁灭一个威震大宁的容王府? 南宫静深淡淡看他一眼,南宫清韵轻声道:”阿季,听皇上把话说完。” 容季缓口气,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阿季还记得北原的第一个质子吗?皇五子……慕乔。” 听到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容季禁不住心头一跳,这个人他隐约还是记得一点的。 北原皇五子慕乔,出身低下,传闻是北原皇帝出游在外时与一民间女子所生,他本身也是个好色贪财,不学无术的,所以北原要选质子,他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来到大宁后,更是结交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整日里走街遛马,烂醉青楼,如果仅仅是这样,谁也不会过多注意这么一个废材,可他偏偏有个恶习,酒后口无遮拦,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说什么容季的相貌身段那才是第一等销魂的,能与之春风一度,死也值了。 容季是什么人,他肖似其母,样貌秾丽,个性也同样狠绝,平生最厌恶有人拿他相貌说事,何况是如此的污言秽语,简直犯了他的大忌,他寻了个由头将人约出来,砍掉手脚,拔了舌头,慕乔最后落得个血流而尽,弃尸荒野的下场。 可那事他做的极为隐秘,一向不为外人所知,皇上怎么会知道? 南宫静深看他神色,知他已经记起此事,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继续道:“后来北原借此生事。”那时北原的国君是慕亚他们的父亲惠帝,惠帝一生碌碌,唯一引以为豪大概就是子嗣众多,他活到成年的皇子就有二十六个,皇女十二个,慕乔又是一颗早就废弃的棋子,与后来的北原太子,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惠帝怎么可能会在乎,当年皇伯父却很好的利用了这次难得的机遇。 “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岂不知事后就有人上了折子参你,皇伯父自然是疼你的,但也不能置朝廷于不顾,公开袒护你,这时有朝臣进谏,如果以容王交出兵权为代价,这事才有商量的余地,也才能服众……” 南宫静深的话没说完,容季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固然让他震惊,但神思还算清明,舅舅疼他是真的,可舅舅的为人他岂会不知,一贯强势,金口玉牙,说一不二,如果真的想要保住什么人,岂有朝臣插嘴的余地。如果容熙不理会此事,他的处境到底如何,他不敢想下去。 南宫静深看他发白的脸色,并不劝解,掀开茶碗,拨拨水面浮着的茶叶,他这个弟弟,自小一起长大,要说一点情分没有是假的,可做了错事,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不敢相信,还是不想相信?”南宫静深润润口,放下茶碗。 “皇上是想臣不要与容氏父子为难?”容季试图找个皇上如此做的理由。 “阿季,话出口前,先在自己肚子里思量思量。”容王那只,咳,老狐狸,容季的这点小把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至于小槿,以他冷清的性子,压根就不搭理,容季的为难在哪里。 容季初时疑惑,待明白了,脸上就显出克制不住的羞愤之意。 南宫清韵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失去庇护,这些年她长大不少,起码知道这种场合没她插嘴的余地。 其实容季很想说不相信,可是真的都不相信吗?他在心里也问自己,不管暗地里达成的协议如何,可真要抄一个亲王的家,面上的理由也是要足够的,六年前的容王府,证据是他去书房放的,可过程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以容王府的戒备,现在想来不可能会松懈到那种程度,容……父亲似乎早有准备,送走容槿,下令南疆六十万将士按兵不动,自己留在王府里束手待毙,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他杀了慕乔? ”这事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南宫静深缓缓地又加了一句。 可娘却从未提起,是啊,娘怎么会说这些,她说的最多的永远是父亲如何亏欠他们,玉萱萱和容槿是怎么霸占应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即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他抛弃妻子,让我们母子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是他应该偿还的。”积怨太深,又岂会因此事一笔勾销。 “是不怎么样。”南宫静深看向他,露出一个没什么暖意的笑容,“容熙欠你多少,朕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在这事上你欠容槿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用进京为质,也不会给你们栽赃陷害的机会,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更不会有在民间流亡的六年。” 容季张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在南宫静深没实质的笑容下,一句话说不出来。 “所以即使天下的人都想让死,你也没这个资格说他的一分不是,因为你的命是他换来的,要不然这后来的一切应该是落在你的身上,阿季。” “分筋错骨,经脉尽断,而你,当时你就站在他面前,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刑。” 容季在南宫静深近乎质问的语气下,始终倔强地抬着头。 “朕今天累了,你们先退下吧。”南宫静深揉着鼻梁,眉宇间带出一丝不耐,说起欠小槿,有谁比他欠的更多呢。 容季目光有些茫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福顺下来,微躬身示意道:“长公主,容郡王,请。” 南宫清韵先起身,暗下里轻拉了容季一下,对南宫静深福一礼。 “阿季。”南宫清韵和容季即将出门,南宫静深喊住他。 容季转身,“皇上还有事要吩咐吗?” “听说大长公主近日身体欠安,你没事就多陪陪她。”南宫静深顿了一下,缓声道。 容季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皇上和他娘的关系外人不知,可他却清楚的很,自打登基后,皇上人前人后都是尊称她大长公主,从未亲密地唤过一声姑姑,他也明白当年娘支持皇后所出的南宫经年上位,因此惹得皇上心中不快,要知道小时候皇上和娘虽不亲近,也不曾疏远至此。 这次却突然开始关心,“多谢皇上体恤。”容季也只能这么回。 “去吧。” 容季抬头,南宫静深靠在宽大龙椅里,眸色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 “说着说着就要过年了,你今年打算在哪里过?”苏未央问道。 “我答应渔阳回南山镇,说不定过几日就要启程了,你呢,在京城还是回靖州?”莫南槿拢拢披风,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冷。 “父亲来信说,给言若订了一门亲事,我是要回去的。咱们回屋吧,这绿萼梅也看过了。” “行,咱们边走边说,言若也定亲了?好像昨天还是跟在我们身后小娃娃。上次在南阳见过一面,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苏无念是未央的堂弟,容槿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但言若小时候性子机灵可爱,与谁都熟。 “你出事那年,他已经有九岁,怎会不记得,还跑来府里和父亲哭闹过一次,恼恨父亲押你入京。”他不是言若,当时他连眼泪都没有,只恨不得随着去了,可总心存一丝侥幸,阿槿不会这么离开。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苏侯,苏伯伯他也是皇命难为。”只是这情分到底是伤了,自相遇后,父王再没提起此人,那曾是过交过命的兄弟。 在这件事上,苏未央也不想为父亲辩白什么。 “过完年,从靖州回来,顺道去我那住两天,你还没去过我那个家呢,虽是个小地方,但极清净的。到时候我亲自炒俩菜,咱们好好喝一顿,就我们俩。” “好。”苏未央笑应着,其实他去过,只远远的看着,并未走近。 “苏相?”他们出了园子,迎面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柳阁老,真是巧。”苏未央拱手施礼,虽同时当朝一品,但年纪摆在这里,他是要适当做出一份尊重的。 声音依旧温和,但听在熟悉他的容槿耳朵里,已知未央极不待见此人, “老夫路经此处,见二位自梅林出来,红衣青衫,少年风流,真是画一般的人品。” “阁老谬赞。”苏未央淡淡回道,暗下皱眉,这人怎么回事,明知阿槿的身份,却公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意欲何为。 容静并未搭话,自未央开口,他已经知眼前之人的身份,当朝一品的阁老不止一个,但姓柳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柳太后的父亲——柳元敏,传闻中这所有一切的幕后黑手。 算来已年过七十,却保养得宜,忽略那满头白发,面上看去也只有五旬开外,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相貌过人的,如今年纪大了,竟还带出三分慈眉善目。 98、月遗命运 柳元敏和苏未央寒暄两句,话音一转,对容槿颔首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小容王爷吧?” 容槿虽没想到这么快与他见面,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就淡淡的应了一声:“久闻阁老大名。” 柳元敏细细看他半晌,又看看一旁的苏未央,说道:“小容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槿眉头微拧,他与这人似乎没什么交情。 苏未央笑道:“阁老相邀,本不该推却,但皇上方才差人过来,说与小容王爷有要事商量,实在不敢让皇上久等,阁老您看这事?”自从六年前阿槿出事,他也着手开始调查,明里暗里的证据都隐隐指向了柳家,但柳家的底他摸不透,盘根错节,埋藏太深,他们的身后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分散在各国,不光是大宁。 加上近来皇上的一系列动作,他虽没直接参与,但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本就对很多事情有着天生的敏感,如不出所料,皇上要对柳家下手了。恰巧此时柳元敏来找阿槿,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 柳元敏抚须而笑,说道:“自然是不敢让耽搁皇上的事情,但我只想与小容王爷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似乎怕容槿拒绝,他又加了一句:“听人说,小容王爷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很是伶俐可爱。至今没见过,老夫一直觉得是件憾事。” 容槿目色冷凝,抬手示意道:“阁老这边请。”他倒是想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来,转头对苏未央道:“未央,等我一下。” 苏未央担忧地点点头。 容槿在前,柳元敏在后,两人上了湖面上架设的廊桥,这里地势开阔,四下无人,倒不用担心有人偷听,柳元敏对此处也很满意。 “不知道该称呼您一声小容王爷,还是皇子殿下?” 容槿负手回眸,冷淡一笑,“阁老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他的身份,彼此心知肚明,不需要在这里重提。 柳元敏笑笑,并不在意容槿的态度,他语气和蔼,就像包容自己正闹脾气的孙子:“你是五弟的孙子,说起来,你该喊我一声叔公的。” 容槿嗤笑一声,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当初一心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现在竟敢光明正大上门来认亲戚。而且还拿两个小家伙来威胁自己,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容忍,但牵扯上两个孩子,他也可以做到铲草除根。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害你,你小时候那次,我是真的不知情,六年前,我下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 容槿浓睫半垂,看看桥下冰封的湖面,静待下文,说实话信与不信,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柳元敏算他什么人,根本不足以让他心里不痛快。 柳元敏见他不为所动,就继续道:“我们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明明是为了解救族人的,可却牺牲太多,导致族人凋零,五弟那时候,族里还有四五个月遗九莲,可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死于非命,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也只剩下你们这一脉了,月遗九莲对我们很重要,所以我绝对不可能对你动手,即使我想动手,族里的长老也不会同意。” “你们族人?难道说你们都是月遗族人?”容槿捕捉到一点信息,抬头问道。 “不错,我们做的事情也许你是不能理解的,千百年来,月遗族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因男人能生子,就处处遭人歧视,女子不得为正妻,男子甚至终生不能婚娶,连个入了奴籍的人都不如。小容王爷想必也知道,月遗男子所出的孩子才能更多保有月遗一族的特性,迫使男子不能婚娶,实与灭族无异,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凭事态发展下去。”柳元敏正色道。 容槿知道他说的话是事实,只是以前他并不关心这些。 “你们的方法就处心积虑,让你们控制的族人登上皇位?你们以为夺取了那个位置,就可以让整个月遗族的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可以堂堂正正地颁下律令,男子也可以结为夫妻?” “开始的时候是那样想的,可是后来越到后来,越发现,让世人承认男子相恋难于登天。”人越往高处走,就越是明白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他一个人的手,遮不住天下人的嘴,谁也不能罔顾天下人的意愿,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前进是死,后退是死,总要拼拼试试,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让自己族人解脱的方法。 容槿活了两世,事情看得更通透些,各国都有类似的律令,恐怕起初并不是针对月遗族人,毕竟他们男女皆可孕育子嗣,并不会消减人口数量,但各国的统治者恐怕更明白,男子相恋此风绝不可开,所以宁可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月遗族以换得天下秩序井然,如今的社会制度决定男子相恋永不会被接受。 “从很多年前,我们就着手在各国安插族人,秘密保持联络,相互扶持,不瞒你说,除了大宁,我们在西陵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容槿笑笑,“阁老今天与我和盘托出,是想换点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他懂,虽然这饭他根本不想吃。 “我是代表族内各位长老来和小容王爷做笔交易。” 六年前牵涉其中的那些人都跑来和他做交易,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东西可换,慕亚是如此,柳元敏也是如此,“阁老说来听听。” “如果皇上能赐给月遗族一方净土,让我们可以避开尘世,隐居荒野,我们愿意放弃一切离去。” “你这些话应该去和皇上谈,我无法代他做决定。” “不急,小容王爷听老夫说完,我们还有一个条件……” “不可能。”柳元敏话没说出来,已被容槿冷冷打断,如果他所料不错,他们的条件是两个小家伙,怪不得回京的一路上,那些刺客要动手抢孩子呢,原因,他今天终于知道了。 “月遗九莲,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他不止是表面意义,更关系到族人的传承。” “与我有什么关系?”对于月遗族人的处境,他也觉得可怜,可他没胸襟豁达到用自己的孩子去拯救他们。 “如果我说,假若小容王爷不答应,我们就会拼死一搏,以我们如今的势力,与西陵那边里应外合,到时候,大宁的社稷岌岌可危,皇上的龙椅也会坐不稳,要知道,西陵的元帝陛下一直想寻个借口一雪前耻,夺回溧阳五城,这难道是小容王爷想看到的吗?”柳元敏信心十足,今天一定能说服眼前的人。 容槿顿了顿,面色不改,开口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势力怎么样,但他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那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况且他从来不相信妥协换来的和平,将对手彻底击溃才是长久的和平之道。 “我们只是将孩子带走,我们保证会悉心教养,而且以后并不是没有父子相见的机会,小容王爷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者和皇上商量一下?”柳元敏没想到容槿一口拒绝,他起先过于乐观了,他得到的消息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出身尊贵,但难得是个心态平和,明事理的人,总以为,于情,他同为月遗族人,对族人的遭遇,多少会生出些悲悯之意,于理,虽然和孩子暂时分别,但可以换得他父亲和心爱之人守护的江山安宁,怎么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个我可以做主。” 容槿灿然一笑,目光灼灼逼人,复又说道:“阁老不要将我当做三岁孩童戏耍,自以为讲出一番大破天的理由,我就会心软,你谋取皇位是不是单纯为了族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且如果不是南宫静深将你们逼到穷途末路,你们会想着归隐?里应外合?尽管过来。”略一停顿,语气轻下来,“阁老多保重,恕我失陪。” 容槿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留下一个绝然傲立的背影,柳元敏全身失去力气,颓然地靠着廊柱坐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真的认识到,这人是南宫秋湖和容熙的孩子,也是五弟的后人,当年他找人废去五弟一身好功夫,送入宫时,五弟离去时也是留个他这么一个决绝的背影,从此兄弟再不得见。 他费尽心思,谋划一生,临了临了却落得这个地步,兄弟决裂,儿子惨死,连最争气的女儿,说好点是太后,其实也只是徒有虚名,早就被南宫静深密旨幽禁起来了,生死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如今这件事做不好,长老那边无法交代,族人大概也会对他失去信服,他这个族长之位恐怕也做不长久了,他本身虽是隐莲,可只是八瓣,但与九莲相比,一瓣之差,天壤之别,原本就是五弟的,是他强求了。 最后一丝希望断绝了,柳元敏想通这一切,瞬间苍老下去,踉踉跄跄出宫,从此一病不起。这是后话。 ****** 南宫秋湖听完暗卫的呈报,下令:“找人盯着柳元敏,我要让他好好活着。”然后看着他这辈子苦心经营的一切是怎么一步步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的。 “是,主子。” 南宫秋湖挥手让他退下,对正在沉思的容熙笑道:“在想什么?从刚才就是这个样子。” 容熙俯身,在他嘴角亲亲,感叹说:“小槿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想把他藏在翅膀底下护着,也藏不住了。” 南宫秋湖瞥他一眼,将新写好的信件吹干放在一边,警告道:“我和你说,小槿现在也大了,凡事自有主张,他再次有孕的事情,不准你去闹。”如果不是他拦着,静深那里估计又要挨顿狠揍。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小槿长大,不在身边了,心里就空落落的。”容熙据实说道。 “好歹你还能陪着他一起长大。”他在想弥补,也弥补不了时间的空白。 容熙促狭一笑,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走向床边道:“秋湖,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我们一起陪他长大,将来给咱们娶房儿媳妇……” “你去死,容熙,要生你自己生。”南宫秋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处。 “唔……”容熙闷哼一声,失手将南宫秋湖摔在锦被上,“容熙,你没事吧?”南宫秋湖着急地翻身坐起来。 “胸口疼,可能伤口又裂开了。”容熙顺势将他压在床上,埋首在他小腹处闷声说道。 “我让人宣徐放过来。”自从容熙伤后,太医院掌院一直留在这里。 “不用了,秋湖,你让我做一次吧。”容熙趁机松开南宫秋湖的衣襟,在他颈项处索吻,自从他受伤后,秋湖一直拒绝他,都憋了这么久了。 “你不是胸口疼吗?”南宫秋湖身子有些颤抖,但仍强装镇定。 “是疼,所以今晚秋湖,你自己动,行不行?”南宫秋湖衣不蔽体,容熙含着他胸前一处,含含糊糊道。 南宫秋湖已经被他撩拨起兴致,再说憋着的也不是容熙一个人呢,当下也不扭捏,将自己连同容熙的衣衫一并褪去,但要他主动,还真是不熟练。 容熙好整以暇地仰躺在床上,指挥南宫秋湖双手撑在两侧,坐到他腰上。 “对,就这样,然后扶着……” “闭嘴,容熙。”容熙过于详细的解说,差点让他坚持不下去。 南宫秋湖抬腰下移,扶着那处,慢慢将自己体内填满。 “秋湖,你倒是动动啊?”容熙呼吸加重,忍不住开口催促。 南宫秋湖僵着身子,咬牙道,“要动你自己动。” “那臣就只能谨遵圣旨了,皇上。”容熙话音一落,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将人掀翻在床上。 “恩……”南宫秋湖双手攀住身上人的肩膀,极力咬住唇,但止不住的呻吟还是断断续续的泄了出来。 一夜精力充沛,完全不见伤病模样。 99、逆转 皇宫里本就没什么秘密,何况又是事关容槿,事后南宫静深也很快得知了柳元敏来此的目的。 至于幕后的月遗一族,皇伯父早些年就隐隐有所察觉,只不过事关一族存亡,月遗族向来做事隐秘,踪迹难寻,相互联系也大多同族之人,偏偏月遗族人皆人人身带莲花,做不得假,外人难以接触,更遑论打探内部的情形,如果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再想有动作就难了,所以要么静心等待,要么动手就要一举成功,这也是这么多年皇伯父隐忍不发的原因。 好在五年前,终于安插进人手,捋顺了脉络,这人是原先是柳五将军身边伺候的,现在一个长老身边做事,很得信任,渐渐探得一点内幕,但他们竟然还想要孩子,倒让他有些意外。 南宫静深一心二用,听着下面朝臣的奏报,户部尚书几次想开口都被他打断,那个老头子不用问就知道是来要钱的,这些年虽说国库还算充盈,但夏季南方大水,兴建水利和救济安置灾民,已经耗费不少,今年冬天,北地少见降雪,可预见明春又要闹旱灾,如果北疆那边真的与西陵打起来,月遗族再里应外合,那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今天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朝臣退下,南宫静深支着额头略作休息,福顺带人将重新热过的饭菜摆在东暖阁里, 随便用了一点,南宫静深提笔写信给还在边疆的南宫致远,嘱咐他加强防备,小心西陵突袭。 夜色渐深,福顺用银签子将灯芯挑亮,又将御书房其余的灯都点着,刚一转身,看到容槿进来了,他得到示意没出声,悄悄地退下来,守在门口。 “小顺子,你让他们带着这封信去追北上劳军的刘将军,让他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到祈亲王手里。” 半晌没人应声,南宫静深眉头微拧,抬头看到来人,无奈一笑,将人捞进怀里,摸摸他身上的衣衫,问道:“夜里凉,你过来怎么也多穿点?” “一脸的苦大仇深,谁欠你钱了?”容槿玩笑地扯扯他的嘴角。 南宫静深也没有避讳,将户部的奏章拿给他看,顺便招呼小顺子将信件取走。 容槿挑个位置,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将奏折大体翻了一下,明白他的难处,说道:“我在父王那里还有些银子,要不先拿来给你应急。”那是自己年少时偷着做生意赚还有父王给的各种私房钱,本来是留着和未央周游天下的,为数不少,一直也没动过。 南宫静深喜欢他这懒散平静的样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暖意融融,眸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说道:“现在虽说困难点,但还不到那种程度,你的钱还是好好留着吧。” “那你需要的时候言语一声。”容槿也不勉强。 “这算是嫁妆?”南宫静深埋在他颈侧小声调笑。 容槿白他一眼,恨恨道:“是聘礼。” 南宫静深笑意不减,低头趴在他小腹上,说道:“那也无妨,朕给你当王妃,王爷,今天咱的宝宝在你肚子里乖吗?” 容槿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福顺送信回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小心肝抖了抖,只恨自己多长了l两只耳朵,提高声音回禀道:“皇上,小容王爷,仁亲王的属下有个叫刘立春的在外面求见。” 今晚在锦芳苑是西陵使臣的洗尘宴,上午他已经接见过,现在南宫宁阁在招呼,难道是半道出了什么事,南宫静深起身,正正神色,将容槿放下来,宣人进殿。 刘立春这辈子也没想过能见皇帝,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此时一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了两遍万岁,忍不住稍微抬了抬眼皮,隐约见上方似乎坐了两个人,还想细瞧,福顺一声喝止,他立即俯下身去,脑子总算还管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你确定这人是从西陵使团里中途跑出来的?”南宫静深问道。 “回皇上的话,祈亲王的军队将使团护送到肃州,是臣等接手的,后来路经晋中,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入夜出走,臣便派人截住,悄悄地押回京城,下午刚到,仁亲王见了人,今晚一并带进宫来,说,说不定皇上会喜欢。”说完这话,刘立春背上冷汗直流,那可是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大胖子,皇上怎么可能喜欢,真被自家主子害死了。 容槿闻言颇觉有趣地挑挑眉。 南宫静深抿抿唇角,将这笔账记下了,但他也知道,这个堂哥虽素来没个正形,但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人现在何处?”南宫宁阁都这么说了,他是应该见一见的。 “臣将他们绑在马车里,还在宫门处。” 南宫静深点了几个侍卫,随同刘立春将马车送了进来。 两个人被押进来,俱都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左侧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秀美过头,稍显女气,另一个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身形很胖,特别是那肚子,即使有厚重披风掩着,也是鼓鼓的,像极了怀孕七八个月的妇人。 不明底细,南宫静深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松绑,只让人除了他们的口布,容槿略一沉凝,附在南宫静深耳际道:“右边那个是月遗族的男子。” 南宫静深屈指在案上敲了两下,让底下的人抬起头来。 见他们不动,身后的侍卫推他们一把,少年怒目圆瞪,另一个男子似乎挣扎了一下,也缓缓抬起头来。 南宫静深微显讶异,随即面色恢复肃重。 容槿不认识那人,但见他形容憔悴黯淡,气质却隐见卓然,料想也不是简单人物。 南宫静深挥退众人,步下龙椅,亲自给那人松绑,开口道:“不知道您来大宁,还请恕招待不周。” 阙九湛心知避不可避,眼前之人的身份自不待言,掌下不着痕迹的抚抚肚子,勉力一笑道:“我已非昔日西陵顺帝,现在只是一个来贵国避难之人,您不必在意。” “陛下,您……”那个少年一开口,竟然是娇脆的女子声音。 “明然,不必再说了。”各国都有安插暗探,他能认识南宫静深,南宫静深怎会不认识他,狡辩什么人有相同,面有相似,也只是拖延个把月,四年过去,他手上已没多少可用之人,不期待到时候会有人救他。 原以为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能换得自己唯一的妹妹平安,谁知最近才得知,安阳早在四年前就下落不明,西陵那个根本就是冒名顶替,那个人一直在骗他,他知道即使能动用所有的关系逃出宫,但只要在西陵一天,就会被那人逮住,恰好有使臣出使大宁,在旧部署的帮助下,他和明然混进去,才能逃出来,可没承想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 “您既然来了,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南宫静深温和道。 “您不必费心了,我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顺帝四年前已经自绝于天下,即使你现在对外宣称顺帝在您手里,也没人会相信。” 阙九湛的声音很平静,无悲也无喜,似乎只是在单纯阐述一个事实。 “无论如何,你还是先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容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你说什么?”姬九湛握握拳头,震惊得看着容槿,认清他眼底的确定,嘴唇哆嗦了两下,失了镇定,目光几近凶狠,盯着他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自己也是在孩子四个多月的时候才知晓。 容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么大的肚子,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月遗族,大宁也有。” 阙九湛不相信他的话,为了怕人起疑,他特意将自己吃胖,旁人只以为他是个胖子,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一口咬定他是怀孕的。 这下南宫静深更不可能将人放走了,着人收拾出一件偏僻点的院落,又让福顺找了两个嘴巴严实的去伺候。 姬九湛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由着人去了。 “原来他就是渔阳的哥哥。”以前渔阳和明月话里话外的会露出一两句。 南宫静深为他披上墨色大氅,说道:“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他肚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你心中不是早有推测?”容槿借着他的手踏上步辇,里面烧着铜炉,温热暖和。 南宫静深笑笑,没有否认。能将一个废帝藏起来,而且一藏四年,不为外人所知,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对了,过两天,我要回南山去了,这马上也有过年了。” “我今年还有很多事情没忙完,大概不能陪你回去。”小槿走了也好,很多血腥的东西,他也不想让小槿见到。 “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爹和父王同我一道回去,你不用担心。” “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去接你们回来?” “恩,不要太早了,我要等三月过后,南山的花期过了再走。”也好将那边的房子和田地处理一下,以后回去的机会少了,留着也没用。 ****** 再过两日,趁着天好,容槿和南宫秋湖他们上了马车,就准备离开了,苏未央也正好要会靖州,路上能同行一段,南宫静深一直送到城外。 “父皇,我们走了,你要快点来。”两个小的,一路上不肯进马车,是和南宫静深骑马过来的。 “恩,路上听爹爹和爷爷的话,不要调皮,知道吗?”南宫静深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将他们抱上马车。 容槿看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想起那日,两个孩子第一次喊他父皇,南宫静深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当场就红了眼圈,他更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这样是最好的吧。孩子年纪小,还不太明白父皇和父亲的联系,不过一点点的讲给他们听,总会明白的,他们现在知道父皇是很亲很亲的人,像爹爹一样亲就行了。 “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容槿探出头去挥挥手,南宫静深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南宫静深立在寒风中,马车渐行渐远。 ****** “难得皇上今天亲自前来。”南宫溪岚行完礼,将人迎进门。 南宫静深示意外面的人止步,径自进门,入上座,待奉过茶后,对南宫溪岚道:“今日朕微服前来,是和大长公主有些话要说,大长公主,让底下的人都下去吧。” 南宫溪岚顿时更觉奇怪,平日里面都见不上的人,这次却突然过来,还和自己有话说,看这架势,似乎还是秘密,她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100、复仇开始 这个时候临近新年,南宫静深这一路上过来,盛京的街面上已经非常热闹,各色年节用品陆续都摆了出来,大宁景平五年,对朝廷,对百姓来说,都算不得平静,但忙碌了一年,大家都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地张罗着过个欢喜年。紫竹苑里自然也不例外。 明天就是立春节气,今天的立春在年前,管家得了大长公主的意思,今天派下差事,将几个主要院落的窗纱都换成了翠绿新鲜的的碧茜纱,屋里亮堂不说,还平添了两分春日般的生气,容季封了爵位与长公主大婚后,另有府地,并不在此居住,但过年肯定是过来一起的。 大长公主府里管家人称仲叔的,亲自领着一帮下人,从库房里找来崭新的床帐,暖炉,炕屏等一应的房内器具及各式赏玩,打算将容季的桂绿园重新规整一下,路过大长公主所在的莹尘居,见他的屋里人东娘寒风中立在院外,神色焦灼,便腿脚利索地拐了过来,问道:“东娘,你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站在这风口上?” 东娘是陪伴南宫溪岚多年的侍女,从京城到临央,又从临央到京城,辗辗转转已经快有三十年了,从无二心,要论对南宫溪岚的忠诚当今世上绝对没人比得上她,有很多事情,容季都不知道,她却门清儿地很,所以容季仅仅会以为南宫静深与他母亲有心结,但东娘却晓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南宫静深上位这个噩梦就时刻困扰着她,她并不如公主一样乐观,以为做过的事情不会被揭发,今天可能是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即使同为皇室的公主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当年皇后不受宠,且只有一子,这皇贵妃所出的公主,自然就是最矜贵的,情形也确实如此,皇上,莹贵妃,还有暮寒居那位,都是把公主捧在手心里的,予给予求,养成了公主骄傲,强硬也许还有跋扈的性子,但有时候她觉得公主就更像一个孩子,只是想把喜欢的一切都抓在手里,但世上的事情哪能尽如人意。 公主十一岁那年的生辰,她印象很深,莹贵妃亲手为她裁了一件藕粉色的齐胸绣襦裙,裙角还有两朵盛放的牡丹花,暮寒居那边也送来一对双丝缠翠的双扣镯子,据说也是那人拖着病体,一点点学着做的,公主都很喜欢,穿戴整齐了去给皇上请安,回来衣衫都湿透了,手里抱着一个花球,明眸晶亮,脸上是遮不住的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从此以后,容熙这个名字就经常出现在公主的口中,那时候公主整日里烦恼:东娘,你说我去请父皇赐婚,容熙会答应吗?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曾经在宴席上远远见过那个叫容熙的少年,眉宇间有着不输公主的骄傲贵气,模样也好,也就怪不得招小姑娘喜欢,关键他的身份足够能匹配公主,临央容王府的世子。 那个时候贵妃娘娘的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她一生愁郁,不得纾解,表面看起来独占君恩十几年,风光无限,其实只是个要挟和保护那人的幌子。从皇上那里得了赐婚的准信儿后不久就过世了,没过多久皇上和暮寒居那位也陆续离世,国丧期间,这赐婚的事情就拖了下来,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初衷并不想那样,但因他们造成的惨痛的后果却是不能否认的。瑜王爷走了这是第十四个年头了,他是皇室少见的直爽性子,小时候在宫里,见到公主,总是皇姐皇姐的喊地很亲热,一点没有嫡皇子的架子。 十四年前,这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她记得离着过年挺近,瑜王爷得胜归来,班师回朝,公主让她去请瑜王爷过府一叙,她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但她阻止不了,路过集市,她看中了一个鲤鱼花灯,火红的底子,金黄的鳞片,看着就喜庆,到瑜王府的时候,府门大开,府里的人俱都麻衣素缟跪了一地,迎接的是瑜王爷的棺木。 十四年了,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这次,他们还能不能躲过去? “你是不是做错事情得罪公主了,东娘?”他见东娘不说话,又追着问了一句,虽然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东娘死死绞住衣袖,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他离开院门几步,压低嗓子说道:“公主临时有些事情想和少爷说说,你派个人快马加鞭去把少爷请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仲叔花白的眉头微皱,说道:“非得这个时候去吗?昨天我带着几个采办管事出门,正好遇到少爷府上的管家老张,说少爷被皇上派差事去了通州,最早今晚才能回来。” “什么?”东娘失控,高喊出声,引来莹尘居把守的一干人等的注意。皇上支开了少爷,是特意选择今天过来的吗?原本想着念着和少爷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能对公主手下留情,现在可怎么办?撺掇公主的那些柳家人最近也不见踪影。 此时莹尘居内,已经进入正题,南宫溪岚听罢,面上的笑容依然是娇美端方,手里的茶盏,碗盖相击声却愈演愈烈。 “大长公主?”南宫静深嘴角的笑意是不再掩饰的厌恶和凉薄。 茶盏落在地上,破裂的声音很清脆,南宫溪岚放佛终于反应过来,略缓口气,刻薄道:“你说的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什么容槿是皇兄和容熙的儿子,怎么可能,容槿根本就是个南绍贱民所出的私生子,他和玉萱萱抢了原来我和阿季的东西,所以活该他们母子,一个不得好死,一个一辈子当男人的玩物。” 南宫静深似乎并无动怒,袍角微动,人已经站了起来,缓缓道:“朕今天来,不是想让大长公主相信的,只是想在最后给大长公主个明白,还有,不用朕提醒,您也应该明白,阿季即使要做世子,也没资格和容槿抢,容槿再不济,好歹也是容王的亲生儿子,您应该让他和来朕抢的。” 南宫静深的最后一句话很轻,落在南宫溪岚的心头上却翻起滔天巨浪,她身体颤抖,竭力保持镇定,说道:“是容熙说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活着的就更没几个了。 南宫静深沉沉一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说道:“事到如今,朕怎么知道并不是重点,朕这次来,是和大长公主上商量个事情的。” “皇上请讲。”即使知道又如何,她想看看南宫静深此次来,到底是玩什么花样。 “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否记得,昨天是父王的忌日,朕昨晚在太庙那里坐了一晚上,想通了很多事情,无论如何,你们当年做错事情的人,应该欠父王一个道歉吧?” “什么意思?”她不会单纯到认为南宫静深的道歉就是到南宫江诚陵前磕个头烧柱香那么简单。 “朕的意思是,朕想让您先下去和父王道歉,顺便和父王说一声,其他的人随后就到。”南宫静深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起伏,即使是说着这些要人命的话。 “南宫静深,你敢,皇兄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他答应过那人,在有生之年,都要照顾我的。”她就是知道南宫秋湖永远不会对她下手,才会做事这么毫无顾忌。 “皇伯父随小槿回云州过年了。”南宫静深残忍地断了她最后一条后路,谋划了这么多年,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如果我死了,皇兄也不会放过你的。”南宫溪岚真的怕了,脚步凌乱的推开门,侍卫立时出刀。 “让福顺进来。”南宫对门外下了命令,他一点不担心大长公主会逃出去,紫竹苑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手,确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福顺躬身从侍卫身后进门,手上托着三尺白绫,并一杯翡翠色的酒水。 “酒是散魂,当年小槿在大殿上服毒自杀的便是这个,顷刻夺人性命,不会痛苦的,您走后,朕会下旨,还是按皇家公主的规制下葬,您终其一生都会享有公主的尊荣。”南宫静深挥挥衣袖,示意动手。 “大长公主,请。”福顺恭敬地将酒杯呈上去。 “我不喝,南宫静深,口口声声说为你父王报仇,别以为六年前容槿的那件案子……” “送大长公主上路。” “奴才得罪了,大长公主。”福顺面色一整,面白无须的脸上再无小太监的卑微之色,手中白绫倏地抖开,在南宫溪岚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袭上她纤白优美的颈项。 南宫静深背过身去,雪沉木清幽的香味暗暗地递进来。 “主子,容季回来了。” 南宫静深微微一愣,随即无奈笑开,对着一息尚存的大长公主道:“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朕本不想让他知晓这一切的,他竟然提前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天意,也罢,让他进来吧。” 大长公主挣扎着,目露哀求之色。 “你知道朕并不是个残害手足之人,如果阿季肯乖乖听话,如果您肯就此离去。”南宫静深低头俯视她。 南宫溪岚放弃挣扎,福顺手下蓦地收紧。 “娘……”伴随着那声惨叫,是容季急速冲过来的身影,身后还跟着踉踉跄跄的东娘。 南宫溪岚短促的喘息,听说人即将离世的那一刻,总会想起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那年她十一岁,有个少年将她撞进了御花园的湖水里,伸向容季的手臂重重的垂了下来,终究是没和自己的儿子说上最后一句话,福顺按了脉搏,再无一丝气息,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娘,你醒醒,娘……”容季发疯一样,抢过那已经软到的身体,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却被他最爱的人赐死了。 东娘跪倒在地上,对着南宫溪岚默默地磕了两个头,拾起旁边酒杯,里面翡翠色的酒液还剩一点,但也足以要人性命了。 “为什么,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除了我娘,我最敬重的就是你,六年前我娘支持南宫经年上位,我甚至为了你和他翻脸,偷偷给你传递消息,你为什么这么做,表哥,你不是已经得到皇位了吗?南宫经年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娘?” “你本该叫我一声大哥的。” 没人知道那天大长公主所在的紫竹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大长公主南宫溪岚过世了,容郡王重病不起。长公主南宫清韵表现出了一个大宁公主和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和手腕,将大长公主的身后事打理得井然有序。皇上下旨追封了谥号端仪,端仪大长公主准予入葬皇陵,临近新年,这件丧事很快平息。 ****** 南宫媛媛的大儿子,云容康现在还不到三岁,和云止差不多大,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此时就毫无顾忌地扒在南宫静深怀里不下来,软软唤道:“皇上舅舅,皇上舅舅。” “容康乖了。”南宫静深帮他拉好嵌了白狐皮的衣领。 “大哥?”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南宫媛媛还是习惯称呼南宫静深大哥,就像还在瑜王府一样。 “恩?”南宫静深轻应了一声,并不反对她的叫法。 “我昨天去看清韵姐姐和季哥哥了。” 南宫静深从桌上摸了一块细软的金盏糕,逗着容康,闻言,顿了一下才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清韵姐姐挺好的,说实话,大哥,我以前总觉得清韵姐姐刁蛮任性,可自从姑姑去世,我才现在觉得她真的很坚强,府里一点没乱,管事仆从各司其职,只是季哥哥还是不认识人,神智有些不清醒,谁都不让靠近,除了清韵姐姐,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子,清韵姐姐喂季哥哥吃饭喝药,季哥哥一直闹,她也没有不耐烦,听说更衣也是清韵姐姐在做。” “皇上舅舅,皇上舅舅还要。”容康吃完一块,嘟着小嘴巴撒娇。 南宫静深又掰了一点给他。 当年玩在一起的那些孩子,他,经年,致远,阿季,清韵,媛媛,经年和致远年纪相仿,什么都要比一比,清韵刁蛮,只不敢对阿季发脾气,媛媛年纪最小,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阿季性子坏,却很听他的话,发脾气就板着脸威胁人:让我皇上舅舅杀了你,或者让我静表哥打死你。可如今经年死了,致远在边疆,阿季也疯了。 是的,容季真的疯了,如果仅仅是大长公主在他面前被勒死,也许还不至于,真正逼疯他的是这么多年来所坚信的一切崩塌了,他最恨的父亲和哥哥,不是亲生的,六年前会因为他放弃了容王府,而他信赖的舅舅利用他,他最爱的人成了亲生大哥,还杀他娘,他最敬重的娘亲这些年也一直在骗他,到底他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赖的? “容康,不要淘气,小心爹爹回家揍你。” “你现在也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前段时间不是一直病着吗?这才刚好几天,不要到处乱跑,都是一家人,皇祖母和母后都知道你的心意,等过完年,生下孩子,再来请安不迟。”南宫静深温声劝道。 南宫媛媛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知道的,就怕过年时候真的动不了,这才提前过来拜个早年,前些时候总想着来看看容大哥,也没敢来,生怕给他过了病气。” “他明年回京,你们有的是日子相处,不急这一时。”也不知道小槿他们到哪里了,这是第六天了,按照他们的行程应该还没到云州地界吧。 等明年小槿回来,希望这一切都会过去。 101、回家过年 容槿他们一路南下,天气还算是不错的,途中只遇到了一场小雪,南宫静深让人准备的车马很是精挑细选了一番,驾车的人是个中年汉子,沉默寡言,几乎一句话不说,马车外面看着很粗朴,连个细致些的花纹都没有,车里却是下了大工夫整治,固定住的暖榻宽敞舒适,垂花长绒毡毯,黄铜温水小炉,连点心盒,暖手炉,小脚炉这类的小物件也样样不缺,甚至还有软底大毛靴子。 容槿在马车里久了,觉得有些憋气,便邀着未央一起出去骑马走走,南宫秋湖递给他一件镶银鼠皮的披风,嘱咐道:“不要骑得太快了。”眼光扫过他的腹部,暗下之意不言而喻。 苏未央如今已然知道这位是阿槿的生身之人,但见惯那个刚断果决,恩威并重的皇帝陛下,实在很难与眼前这个面带宠爱,笑容温和的父亲联系在一起,离京那天,他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容叔已经够让他震惊的了,没想到更颠覆的还在后面等着他,阿槿竟然有这么曲折的身世。 容槿答应一声,一弯身,推开车门,拉着苏未央出去了。 容熙靠在窗边,看两人并肩而行,晴空下笑声不断,微微叹口气,说道:“如果小槿注定要与个男子相伴,我倒宁愿是远平家的这个孩子,与小槿做伴多年,性子也相投,打打闹闹的时候有,但没红过脸。”他是偏爱未央多过于南宫静深,怎么说未央是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说是半个儿子不为过。 南宫秋湖动手帮他抻平膝盖上的毯子,看看窗外,笑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认为我偏帮静深。” 容熙收回目光,递给他一个“你终于明白”的眼神。 南宫秋湖唇角笑意愈发浓烈,屈指算算两人认识都快三十年了,年幼时懵懵懂懂,少年时两人温情有过,欢喜有过,但那时两人心中装的东西都太多,放在情爱上的心思太少,中间又牵扯着各自的背景和利益矛盾,想好好地这么坦诚说话也不行,再后来是彻底决裂,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后还能在一起呢。 “想什么呢?”说着说着话就出神,秋湖在他面前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南宫秋湖握上他的手,轻声道:“我在庆幸当年选择生下小槿啊。”如果没有小槿,他和容熙这辈子大概就错过了。 容熙反握住,拉他在身边一起躺会儿,“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南宫秋湖摸摸里侧熟睡的两个小家伙,道:“小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没人逼着他,他这辈子估计就这么清心寡欲下去,苏未央不合适,他的包容或许能让小槿更自在点,但也仅止于此了,静深则不一样,他喜欢小槿,这点毋庸置疑,他会很疼小槿,我们也不怀疑,但必要时候静深有他强硬霸道的一面,小槿拗不过他。“南宫秋湖顿了一下,总结道:“苏未央至于小槿可以是最好朋友,是感情最好的兄弟,静深才是情人,是伴侣。” 容熙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但仍然试图强辩道:“小槿的性子是淡点,但没有南宫静深,小槿就不能找个手腕强硬点的女人过日子?” 南宫秋湖半起身,接过吴果递来的茶水润润喉咙,说道:“小槿可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你以为随便个人都能压制逼迫他?” 容熙闭嘴没法反驳了,心里又骄傲有感慨,想了想,又说道:“小槿那时候中毒,萱萱帮着解了,可他的身子骨一直好不起来,后来相国寺的慧严大师来府里给他讲了三年《清心经》,当时小槿的年纪和景止差不多,你是没见他那个认真的样子,我天天提心吊胆,真怕他一时想不开跑去剃度当了和尚,后来我想到了办法……”容熙卖个关子。 “哦?你说我姑且听听。”南宫秋湖也喜欢听这些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容熙笑了笑,继续道:“我让人把小槿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来,我守着他,天天和他念叨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很疼他。”小槿烦到要命,忍到七八岁,说什么也不和他一间屋了。 南宫秋湖对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无话可说,但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羡慕起来。他从没尝过这种父子亲情,真正的经年小时候胆小羞怯,与他一向不亲近,及到稍长,又没了,至于清韵不提也罢。 “对了,南宫清韵是怎么回事?”容熙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自从知道南宫溪岚撮合容季和南宫清韵,他就觉得奇怪,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还不明白容季的身世吗?如果容季真的和南宫清韵在一起,那关系可就真乱了。 “怎么,你竟然没查过她的底细吗?当时她可是我指给小槿的妻子。”南宫秋湖把茶杯放到矮几上,窝回他怀里,闭上眼睛,懒懒回应道。 容熙贡献出一条手臂,给他枕着,据实以对:“我可没放在心上,只是当时不好直接抗旨,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一个南宫家的人入我容氏一门的。”退掉皇室的婚约是不容易,但与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 “清韵是李源的遗孤,进宫的时候才刚满月,是江诚抱回来的,那个时候……宛若刚刚小产,极度悲伤之下,神智有些不清醒,一直抱着清韵说是她的女儿。经年离开后,宛若表面不在意,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想再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过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孩子是被自己一手扼杀的,他的小槿死了,其他的也没存活的必要,特别是宛若生的,论狠心他不输任何人,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大宁的西部边境有些小部族,李源就是其中一个叫扎图的部族首领,听说原先是个汉人,后来娶了部族的小公主才当上首领,扎图部族归顺大宁后,首领汉名世代赐姓南宫,这扎图部族说来也不算大,只有三四万的人口,但族内两万勇士各个彪悍,骁勇善战,连七八岁的小娃娃和六十岁的老妇人都能上阵杀敌,由此可见其强悍程度。 “我封清韵做公主,一来可以安抚宛若,二来也能牵制扎图部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算少,容熙就是太过于在意清韵是他和宛若所生的孩子,才选择刻意忽略不想去查。 “所以当年你故意将南宫清韵指给容王府?你那么恨我?”雄踞一方的容王府和扎图部族的联姻,外面看着风光,只有深谙上层权谋之道的人才能明白,作为一个本就存在威胁的臣子,上位者一味地恩赐的巨大荣宠,绝对就是毁灭的前兆。 南宫秋湖掀掀眼皮,淡淡道:“扎图在大宁和北原之间一直暧昧不清,终会成为祸患,借此除掉你们两个心腹大患有何不可?至于你,棺材都替你备好了,就在我的陵寝里。” 容熙闻言,抱紧他,说道:“等咱俩百年后,不用你逼着,我自己躺进去。” “父王,爹,前面有个小茶棚,咱们过去吃点热饭再走吧?”容槿在外面敲敲窗子,压低声音问道。 南宫秋湖顺势推开他,撂下一句,“你不躺我就杀了你。”当先一步跳下马车。 容熙支着下巴笑意深沉,秋湖,你既然回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单独离开?他伸个懒腰,认命地回头喊醒两个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 ****** 行程进入第十二天,他们到了云州地界上,苏未央与他们分别,向西回靖州,他们则一直向南回昭阳,路上正好遇到出来采买年货的一品楼的云掌柜,从他口中得知,大概半个月前,云家的三小姐云紫意出嫁了,对方是个京城的大户人家。 云掌柜说了个名字,可容槿对京城并不熟悉,南宫秋湖想了想,也没什么印象。 到昭阳已经是半下午的光景了,容槿怕大家长途奔波吃不消,再说都到家门口也不急于这一时,就提议休息一晚再走,南宫秋湖看天不大好,说怕晚上下雪,于是他们在街上买了些饭食,边吃边赶路,冬日天黑得快,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掌灯时分回到了镇上,天太冷,入夜后大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家家闭门锁窗,马车过处,惊起一片狗叫声。 “爹爹,我听到大小毛头的声音了。”行止兴奋地打开窗子探出头,外面黑漆漆的,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下一刻,容槿也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围着马车转来转去,他一打开门,两只毛头就窜了上来,带着一身凉意,扑到他怀里亲热地蹭来蹭去。 “少爷。”小莫和明庭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等着?天这么冷?我今晚要是不回来呢?”容槿从马车上下来。 “那个夜一捎信回来,我们算着就这两天的事了。吃完饭也没事,出来走走还能消消食。”小莫说道,少爷和两个小少爷都不在,家里冷清不少。 “小莫叔叔,明庭叔叔……” 小莫和明庭答应一声,一人一个将两个孩子抱下来。容熙和南宫秋湖也下来了。吴果领着驾车人跟在后面。 “放下他们吧,两个小胖子,越来越重了。”容槿说道。 “没事,小少爷再胖点也不怕,我还能抱得动。” 进来家门,撩开棉帘子,屋里暖意融融,火红的炭盆烧地很旺,壶里的水来了,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渔阳对容熙和南宫秋湖施了一礼,上来抱抱景止和行止,对容槿道:“相公,今天回来正好,这下能赶上明天的小年了。” ”娘,娘……我们很想你。”两个孩子抱着她的脖子撒娇。 “云止呢?”容槿除了披风,放在一边。 渔阳细细打量,满意地看到两个都白胖了,闻言回道:“这两天听说你们要回来,天天拉着明月到镇子口去接你们,这不,明月刚刚哄着去睡觉了,这会子可能还没睡着呢,我去告诉她一声,她一准儿高兴坏了。” “别去了,渔阳。”容槿笑着拉住她:“她都睡下了,再起来,仔细冻着,待会我去看看她是一样的。” “这也行,爹,相公,你们先烤烤火,喝点热茶暖和暖和,我去厨房里把热着的饭菜端过来。景止行止乖乖的,娘给你们留了好吃的。” 饭菜摆上来,熬到浓稠的白米粥,今年冬天新做的腊肉炒了两个青菜,还有一大份山药肉圆汤。给两个小家伙的是面粉皮子的芝麻小汤圆。 “估摸着路上都累了,晚上也吃不下太荤腥的,就做地清淡了点。” 容熙微笑,夸赞她细心,这个媳妇做事明礼大气,说话也不卑不亢,他还是很满意的,可惜与小槿无缘。 吃完饭,看过云止,回来和两只小的泡个热水澡缩进清香棉软的被窝里,还是回家的感觉好,自由自在。 102、家里日子 云州这里说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在这一天家里的主要任务就是祭灶,这活计都是男人来做的,昨晚刚到家的人,第二天照常起床,容熙和南宫秋湖还好,但莫南槿明显就能看出有些精神不济,熬糖瓜这差事就落在了小莫和明庭头上。 熬糖瓜很费白糖,白糖在普通百姓人家也算是个精贵东西,平日里轻易不舍得买,但今天都要多少少少买一些的。 家里的锅子占着,早饭是明月出门买的鸡汁豆腐和蒸饺 上午祭灶,做好的糖瓜条贴上去,甜甜灶王爷的嘴巴,最后取下贴了一年的灶神图合着个草把子烧掉,就算是送灶王爷回天庭了。这些事情做了好多年,过程都是固定的,并不费什么功夫。 叶青早上遇到明月,听说莫南槿回来了,就带着家里人过来坐坐,还提了一篮橘子,魏玉儿的肚子快七个月了,高高耸立着,全身浮肿,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这大冷天的,怎么让弟妹也出来了。”渔阳笑着上前打帘子。 “没事的,嫂子,看过云大夫,他也说常出来走动一下好。”叶青说道。 明月端了些茶水,花生,瓜子和糖瓜条出来。 ”大娘,叶青你们这边坐,这边的炭盆暖和。”莫南槿起身招呼。 “槿哥儿这次去京城,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呢。” “是啊,多年没上门了,这次就多留了些日子。大娘,这冬天身子还好?”莫南槿他们这次上京,渔阳他们在家给出的说辞就是走亲戚去了。 “好着呢,今年虽说格外冷,但我这病也没犯过,叶青也涨了工钱,我现在就盼着玉儿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了。” “会的,会的,您老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渔阳看魏玉儿的脚总是不自在的动来动去,知道是鞋子不合脚,正好莫南槿随车带回来几双大毛靴子,都是男人的鞋号,现在的魏玉儿穿着估计合适,乡下人也不是很拘束这些,听了渔阳的提议,莫南槿点点头。 南山镇这边的人很少穿靴子,但这靴子皮毛细密柔软,明眼人一眼就是极为上等的东西,叶青虽不十分懂行,但他知道掌柜的有一双兔毛的,毛色比这双差远了,也要二两银子,那这双的价格他不敢猜,他现在工钱涨了,一个月一两银子都不到,这样的礼他不能收。 况且二少爷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听得出来,无非就是要离着莫家远点,他知道莫家大哥和渔阳嫂子他们都是好人,可他们家世代居住在南山镇,对于云家,他们招惹不起,再说到莫家,这半年多进进出出的人那通身的气派,他还是隐约觉察出一点东西的。 莫南槿看他再三推拒,也不勉强,一屋子人就坐着说会儿闲话,开头叶青神色淡淡的,时间长了,又恢复以前的八九分亲近,临走前,莫南槿让小莫收拾了一包京城带回来的点心。 “大娘就是觉得很久没见你和孩子们了,过来看看,怎么还能要东西?”孙大娘抓着小莫的胳膊,推他进门,话是对着边上的莫南槿说的。 “大娘,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给你们也尝尝。咱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大娘还和我计较这点东西?” ”这怎么好意思呢?”孙大娘这边话软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吃了大娘橘子呢。”莫南槿轻笑,对小莫示意。 小莫明白,将点心放到她怀里,说道:“和叶青他们铺子里的味道不大一样呢,你们回家尝尝。” 纸包并不严实,孙大娘重新拢了拢,笑道:“到底是京城的东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呢,这花样看着就新鲜。” 送走了叶青一家人,小莫关上门,对莫南槿道:“少爷,自从你走后,他们还真是好一阵子没上门了。” 莫南槿以前便猜过云青川的意思,现在看到叶青这样,也明白,在他来说以往的情分是不会变的,他在这里也没多少日子待了,对这些越发不想计较。 ”对了,王爷他们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恩,我知道了。” 相国寺是皇家寺院,南宫秋湖在那里一住就是四年多,与主持大师相熟,这次听说慧严大师在南山梨花寺,而且还是小槿的师傅,便动身前往拜访,容熙自然是陪同左右。 “渔阳,路上听一品斋的云掌柜说云家三小姐出嫁去了京城?”莫南槿接住扑到他怀里的云止,小姑娘刚吃完糖瓜条,小手,嘴巴都黏糊糊的。 渔阳正在忙着把刚用过的杯盏放到热水里泡着,闻言停下来,擦擦手,道:“是啊,婚期是腊月初六,也不是顶重要的事情,我也就没去信和你说,自己做主,绣了一个床帐,封了二十两银子。”事情的轻重缓急,渔阳心里有谱,莫南槿那日匆匆决定上京,她虽然不知详情,但让莫南槿这样的人失了方寸,想来绝对不是小事。 嫁女儿不比娶媳妇,莫南槿知道他们这份子随礼已经算是不轻了。 “我也是念着三小姐和咱家有些渊源。” “理当这样,你做的很好了,渔阳。” 渔阳微叹口气,接着说道:“说起来,这里面倒是颇多曲折,老太太一向偏疼她,没承想到头来是这样的一桩亲事……” “亲事怎么了?”莫南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小姐正当好的年纪,给一个年近四旬的人做了填房,据说那家的大儿子比三小姐年纪还略大一些,心里到底是不愿意的,不敢和家里人说,只偷偷在我面前掉过几次眼泪。”人家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大抵是没错的,后来婚娶的是要略差一些的。 “算了,他们的家务事也没咱插手的余地。等着咱们云止长大了,一定要帮她挑个好夫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莫南槿想起那个活泼娇俏的女孩子也觉得可惜,但谁又能说她以后一定不快乐呢。 “恩,云止,好夫婿。”云止砸吧砸吧嘴,应了一声。 渔阳失笑,“这个没脸没皮的丫头。”在她眉间点了一下,把这话题揭了过去。 上午的天便灰蒙蒙的,午饭后,天就阴了下来。 莫南槿如今近三个月的身孕,常觉疲累,午后小睡一会,起床后,推门出来,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雪。 “少爷,我估摸着你也快起来了。”小莫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一碗细面,一碗排骨藕块,还有一小碟酸莴笋。 “我爹他们回来了吗?”莫南槿随他进屋。 “还没呢,不过明哥去大路上迎着了。少爷,快趁热吃点。” “你们也知道了?”看这架势,他以前可没有午睡后吃饭的习惯。 “家里就我和明哥知道。”当年小少爷出生时,他们都是陪在身边的,所以对现在的事情也没什么惊奇,皇上和少爷的关系他们清楚,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莫南槿洗把手坐下来,渔阳那里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有渔阳的那个哥哥,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少爷,这次是个小少爷还是小小姐?”小莫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 “还不知道呢。”莫南槿吃了一口面,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过,他现在儿女双全,以后也想顺其自然,男孩和女孩他都喜欢,只是如果是女儿的话,他和南宫静深两个大男人生出一个女孩,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奇怪。 “少爷,你尝尝这藕,这是咱家塘子里新出的,甜着呢。” “塘子里的藕和鱼今年卖的怎么样?”今年事多,这头也没顾得上,以往都是要去看看的。 “一开塘,就有人来预订了,现在临近年底,价钱也上来了,附近镇子上的小贩每天都有过来的,挖藕的,捕鱼的,最开始明哥雇了十来个人都忙不过来,现在剩下不多,就留了四五个人。大壮每天带着在那忙活呢。老李叔昨天还和明哥说,明年是不是多撒点鱼苗。” “年底了,帮工那边的工钱适当多给点,至于那鱼塘,过完年再做处置吧。” “少爷……” “恩?” “少爷,咱们真的要走吗?”在这里住了五六年,他都快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夫人和云止他们一定是要走的。”看如今的局势,渔阳的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我也已经答应他会去京城,你和明庭如果还想住在这里,我就把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你们。” “少爷,你说什么呢,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我这辈子不会和你分开的。” 面只有小半碗,他很快吃完了,接过小莫递过来的热帕子,逗笑道:“不和我分开,你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成?那是明庭的责任,可不是我的。” “少爷,你还真是……”招人恨,他刚才明明很伤感的,现在情绪全没有了。 渔阳和明月厨房里收拾晚上包馄饨的馅料,莫南槿对小莫道:“你穿暖和点,我们也出去走。”雪也不是很大。 “我刚回来,你这又是要去哪?” “父王,你回来了?爹呢?” “回屋了,你去陪陪他。”秋湖身边现在最需要的是亲人。 “发生什么事?”莫南槿问了一句。 “大长公主……去了。”容熙回道,秋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但南宫溪岚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是他爹最后的托付,心里即使再恨,如今人死了,怎么会一点触动没有。 “是他动的手?” “除了他还有谁?” 莫南槿不再言语,走到门前,敲门进去。 103、下雪了 “小槿吗?进来吧。”这个时候能来敲门的,除了小槿,南宫秋湖也想不出还会有谁。 “爹,怎么这么早歇下了,身上不舒服吗?”莫南槿一进屋,就看到南宫秋湖歪在床上,精神不是很好,他知道爹同父王一样,自律极严,极少见他们白日里窝在床上。 “今天下雪,你也不穿暖和点。”南宫秋湖起身,拉他在床边坐下,又往火红的炭盆里加了木炭。 “就是在家里走走,也没出去。” “还是小心点儿好,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南宫秋湖将床上的被褥抖开,又说道:“来,上床,咱们父子俩坐着说会儿话。” 莫南槿笑应了,除了外袍和靴子,钻到被窝里,南宫秋湖帮他仔细掖好了被子角,也上来,两人并肩靠坐着。 “赶了那么多天路,身上还吃得消吗?” 莫南槿看看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笑道:“他还很小呢,不怎么折腾人。” 南宫秋湖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身上的伤这些年都没痊愈,我一直担心你现在有孕,会不会负担太重。” “爹,都是些旧伤了,现在除了武功不行,其余还是没问题的,你看我这些年不也挺好的吗?能吃能睡,还能赚钱。”他知道爹心里一直藏着很深的愧疚。 南宫秋湖也知道小槿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自责,便也不再继续,况且他明白那些伤害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弥补的。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也派出去不少人,为小槿寻找治伤的方法,但一直没有大的进展,有人说南绍的巫主法力通天,能治疗世间的任何疾病,他知道这话多半有夸张的成份,可玉萱萱曾经是南绍的巫女,而且真的救过小槿两次命,这是事实,应该是去尝试吗?他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太冒险了,小槿现在有孕了,和静深的感情又趋于平稳。 “爹,是不是大长公主的事情,让你心里不痛快了?”莫南槿主动问起。 南宫秋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痛快不痛快的,小槿,你大概也知道了,溪岚并不是先皇的子嗣,他是我父亲和莹贵妃的孩子,当年我们这一辈,还有两个公主的,但都早早的夭折了,最后只剩下溪岚一个女孩,众人宠着,性子难免张扬跋扈些,父亲又临终特意嘱咐我好好照顾她,一直以来,我都对她太过宽容,即使知道她和柳家联手做了不少错事,也只是私底下给予警告,当年江诚战死沙场,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查来查去,一直没找到确切的证据,直到最近,我才确认,江诚和你的事情都与她脱不开关系。其他的我都可以原谅,唯独她对你们两个所做的事情,让我怎么原谅她呢。”他猜到静深会在年前动手,因为那个孩子等的已经太久了,他这次离开京城前来南山,未尝没有默许的意思,但真的得到她的死讯,心里还是不免悲伤。 他还记得那一年,莹贵妃,父皇,父亲先后离世,年幼的溪岚伏在他的膝盖上哭泣,“哥哥,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爹,别想太多了,大长公主已经去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我想瑜王爷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他们父子两个还真是谁也别说谁,都是一副破败的身体,爹的心疾最近已经不常复发了,但并不表示就是好了,父王也是担心这点吧。 “但愿如此吧。”幸亏小槿还在,他还可以竭尽全力的弥补,但江诚,再也没有机会了,“这皇位本来应该是江诚的,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先皇将九龙血玉传给了他,可直到我登基,他都没将那信物拿出来过。” “是不是这个,爹?”莫南槿从怀里摸出来,太皇太后给两个小家伙的礼物。 南宫秋湖讶异,“怎么会在你这里?静深给你的?” 莫南槿摇摇头,“是太皇太后。” 南宫秋湖恍然,“原来一直在她老人家那里,难为她那些年一直装糊涂。”接过来看了一会,还给莫南槿,说道:“既然给你了,你就收好了,以后有什么另外的打算再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外面天阴沉沉的,雪越下越大,风吹的窗子都在颤抖,半下午的功夫,屋里已经全黑了,有炭盆里的一点亮光,南宫秋湖和莫南槿两个人也没点灯,就拥着被子,坐床上说会悄悄话,偶尔有木炭噼噼啪啪的声响传来。 南宫秋湖第一次觉得可以和这个孩子这么接近,有些话,他对容熙都没提过,但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很自然的就说出来了,这个孩子怎么说呢,有一种奇特的让人放松的本事,和他谈过后,因为溪岚的过世,胸口那里一直积压的沉闷感散去不少。 在书房里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容熙开始担心了,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看他们父子头并头嘀嘀咕咕的样子,再强硬的心也软化了,以前他常常幻想这个场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小槿都长大了,还能实现。 “屋里这么暗,你们俩也不知道点个灯。”容熙关上门,将桌上的油灯点上。 莫南槿笑道:“光顾着和爹说话了。” 南宫秋湖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就掀被下床,将莫南槿的外袍在火上烤了一下,递过来,“你也起来吧,待会该吃晚饭了。”转身就对容熙低声道:“还不是你多事。”小槿来的这么快,送消息的不做第二人选。 容熙笑着告罪:“好,是我多事。”看这样子,这事暂时是过去了,他就放心了。 他们穿戴整齐出来,莫南槿一推门,风卷着雪花直往脸上扑,他打个冷战,南宫秋湖拉他一把:“刚才床上下来,身上热,别冻着了。” 莫南槿裹裹披风,笑道:“没事,没想到雪下这么大了。”地上都白了一层。 三个人回到内院,一个人没看到,算算时间,就猜到人都到什么地方了,过去一看了,果然,都在厨房里呢。外面北风呼呼的,这里面却很暖热,渔阳和明月在包馄饨,明庭和小莫在灶台那里烧水,火苗映的他们的脸红彤彤的,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三个小家伙围着炭盆排排坐,上面小锅里山楂糖水的甜香味不时传出来。 莫南槿洗了手,打算和渔阳明月一起包,南宫秋湖和容熙不知道怎么想了,竟也挽起袖子,过来帮忙,这两人都是那自小十指不沾烟尘味的人,莫南槿很担心今晚的馄饨成片汤,连忙劝了几句,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最根本的意思就是,边上歇着去吧。 南宫秋湖抿抿唇没出声,只眼角泄露了一点笑意,容熙却先被他气笑了。 倒是渔阳不在意的样子,笑着重新添了板凳,认真的开始教他们包,好在这馄饨漂亮有漂亮的包法,笨有笨的包法,渔阳教的就是那种放上馅儿卷起来的最笨包法,这样包出来的馄饨不好看,直挺挺的,一根根小棍一样,不像其他人的,像个小元宝,不过味道都是一样的。 现在天寒,渔阳做的馅儿是羊肉大葱的,事先已经处理过,一点都没有膻味。 明月煮馄饨的时候,小莫就烫了些小油菜和早先做好的耦合,馄饨起锅,每个碗里都放上小油菜和鹌鹑蛋,撒上一点虾皮和鲜绿的香菜末,切开的耦合放上两片,可能不如外面摊子上的卖相好看,但自家做的,料肯定是足足的。 这个时节吃羊肉是最适合不过的,一点都不觉得油腻,鲜香味足,吃完了人身上暖洋洋的,饭后再喝一碗酸甜的山楂糖水,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日子了。 过完小年,第二天就是年二十五了,雪还没停下,早上起床,地上,树上,屋顶上落满了雪,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雪已经有厚厚一层了,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但这并不能阻止南山镇的年集开始了,年集持续很长,一直到年三十那天中午才散了,这大概是南山镇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了,尤其以前两天为最,后面的那几天,有离家远的小商小贩就收拾东西,赶路回家过年了。 104、置办年货 云州这地方冬天没有雪的时候,天还算比较温和的,但一到下雨下雪天就湿冷湿冷的,潮气往人的骨头缝里钻,穿多少棉厚衣袍都不管用,起码对莫南槿来说是这这样的,旧伤频频复发,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睁睁的熬到天亮,那种痛苦不经历过的人是没法理解的,加上他和两个小家伙同睡,屋里也不敢多放炭盆,就怕伤着孩子,因此每到这个时候,他只能苦中作乐,揣两本书,守着炭盆烤栗子,好歹能打发点时间。 可这次却还好,虽然照例会难受,但并不是很严重,到了后半夜,慢慢就睡着了,早上起来,炭盆里的栗子都成了炭灰,看来最近吃的药还是有效果的,那在京城时候,徐太医专门根据他的身体配制的,暖热心脉。不用最重要的是,还是怀里的那块血玉,玉质温润暖热,贴胸口放着,细小的热流从胸口到四肢,身上的酸痛就会缓解很多。 从进入腊月开始,莫家就陆陆续续开始准备年货了,腊肉,腊鱼,腊肠,腊鸡,酱鸭等等的各种腊味,还有每家必不可少的年糕,莫家每年都做两种,糯米和黄米的。金银双色,喜庆吉利,这些都是素的,年底还要蒸一些加上花生或者糯米红枣的。 今天渔阳和明月要做炸货,炸豆腐丸子,藕丸子,肉丸子,还有春卷,茄盒和鱼,肉馅事先用花椒水和一点酱油腌一下,味道鲜,而且吃起来不会很腻,加鸡蛋,葱姜末和盐调匀,和上剁碎的其他馅料,放在手里一捏一挤,一个丸子就出来了。 刚出锅的丸子最好吃,但热辣辣的烫人,莫南槿捡上一盘子,放一会儿才敢给孩子们吃。估摸着今天去鱼塘上货的小商贩特别多,明天一早就去那边照看了。剩下的莫南槿四个人吃了些丸子,就准备出门赶集了。 街上的雪因为大家早上刚清扫过,所以看起来并不是很厚,还能看到青石板的颜色,集市上人很多,肩并肩的,还没走出十丈远,他们就被冲散了,南宫秋湖和容熙一起,剩下的莫南槿和小莫一起,早就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分工早就确定了,容熙他们自告奋勇,要去买烟花鞭炮和红灯笼。 莫南槿这次要买的东西很零碎,小莫特意背了个竹筐,炒货摊子上热腾腾的瓜子,花生和核桃刚出锅,这些东西便宜,摊主可以让尝尝味道,再贵点松子杏仁之类的,就不行了。除了花生,莫南槿每样都要了一点,花生家里有,腊月二十集上,渔阳已经让人炒过了,炒货摊子,水果摊子,糖果摊子都是一溜儿排开的,相隔很近,水果都是些常见的,并没有什么稀罕物,莫南槿就买了些橘子和苹果,糖果摊子上买了麦芽糖,芝麻软糖,玉米花糖和一些果脯,摊主还有一些自家酿制的蜂蜜,莫南槿要了一罐枣花的,味道很清甜。 买完蜂蜜,付完钱,正准确转身,就见旁边挤过来一个胖大婶,手里挎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篮子,里面全是菜和肉,小莫一看这阵仗,赶紧将莫南槿护在旁边,笑话,这体重,对着少爷撞一下,就算少爷能承受得住,肚子里的孩子也承受不住啊。 一个上午小莫都是这么心惊胆战的,时刻像只老母鸡一样,莫南槿看得都有些不忍了,这里还只是集市头上,再往里去,还有玩杂耍的,小吃摊子,布料摊子等等等等,各式各样,种类繁多,越往里去越挤,最后是卖鸡鸭鱼肉和蔬菜的地方,那里才是最拥挤的地方,因为错过了年集,要等到正月十五才会有人赶集卖东西,年节上各家客人又多,菜肉什么的,不多多准备,客人来了,是要闹笑话的,按照往年的经验,那里挤进去容易,想逆流出来就难了,穿什么好衣衫到了那里都是浪费,保准出来就看不出原样了。本来今天有打算去那里买些菜的,看这样子,还是算了。 莫南槿知道小莫担心什么,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就说:“好了,待会儿去请了财神门神,买了红纸,我就回家写春联去,剩下的东西你来买,实在买不完,午饭后就让明庭陪你来。”说是请财神门神其实就是买年画,其他的都好说,只里面财神图和门神图,为了尊重,一定要说请回家,当然多加点钱,能请一尊财神爷回家供着就更好了,不过后者要看缘分的,莫南槿自从重活一世后,对鬼神之论并不排斥,但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想法,这类事情面子上过得去就行,特意供奉什么的,他还是没心思的。 财神图和门神图是必不可少的,此外,莫南槿又挑选了两张年画,一张是一对穿红肚兜的胖娃娃抱着鲤鱼的,还有一张是一群童子春天放风筝的,画工不说,就是这艳丽的颜色,看着就让人有一种俗气的喜悦。 对联和窗花是在一起的,莫南槿只需要红纸,很多摊子并不做这样的生意,因为没什么赚头,莫南槿找了一家比较熟识的,刚一走近,那个十六七岁的小摊主正好抬头,看到他,笑着招呼道:“莫大哥,今年又是买红纸吗?”话虽是问句,但语气是很肯定的,所以不等莫南槿回答,他就继续道:“莫大哥,我今年进的可是上好的迎春红,下雨都不褪色的,我拿给你看看。” 莫南槿笑道:“迎春红?那自然是不错的。”其实他知道这迎春红勉强只能算得上中等,不过和一般人家用的点金红比起来已经算是不错了,起码他褪色很匀净,不像点金红,被雨水一刷,一条条的痕迹,连着字一起糊烂了。 给莫南槿看完了,小摊主小心询问道:“莫大哥,我在这里给你裁纸,你还是给我题两幅春联吧?莫大哥字好,我留着贴自家门上,有脸面。”他们摊子上的春联都是花钱请镇上的私塾先生帮着写的,做这行的,字多少认识点,给主顾们念念,但字好不好,他就不大懂了,就是有一年和莫南槿比较熟了,见他家都是自己写春联,就厚着脸皮央求莫南槿帮他写了两幅,当时就想着是不花钱的,赚点是点,可没成想,有人特别中意,还称赞了一通他听不懂的话,最后出价挺不错,有了这次机遇,他动了心思,每次莫南槿写的春联,他都让兄弟带到县城里去卖,那里识字的人多,果然赚来的钱比一个摊子货还多。 莫南槿心知这里面有蹊跷,也不点破他,答应下来,并问道:“这次想写什么话?” 小摊主一脸兴奋,连忙说道:“什么话都成,莫大哥看着来行。” 莫南槿想了一下,捡了些喜气吉祥的话写了两幅,临走时,小摊主很高兴,又送了六七个大窗花。 回家路过豆腐作坊,看里面的人挺多,就进去订了一板豆腐,还有油豆腐和豆腐皮若干,说好了晚上来取。 风感觉小点了,雪却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人走在这雪地里,偶尔回头,稍远点的地方都看不到自己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盖了,小莫将莫南槿送回家,放下东西,烤烤火,转身带着钱袋子又出去了,第一天的东西最好,有挑选的余地,谁也不想错过,渔阳他们还在厨房里忙活,莫南槿带着孩子们到堂屋里,收拾了桌面,准备写春联,小家伙们今天都换上了大毛衣服,一个个肥肥胖胖的,毛绒球一样讨人喜爱,看着外面下雪,眼巴巴的瞅着,屁股长针一样,一刻坐不住,莫南槿弄了些红薯和芋头给他们煨上,这才算消停一会儿。 莫南槿的春联还没写完,叶青过来了,原来他家留着的最后一头大肥猪今天要出栏了,来问问莫家要点不,家里总是要买肉的,莫南槿想着,出去买还不如就近买方便,现宰现杀也新鲜,就答应一起去看看。 孙家的这头猪着实不小,足有五六百斤了,除了莫南槿外,叶青的几个叔伯也都在,这样算下来,每家百十斤也就够了,难得过年大家才敞开肚皮吃一次,谁都没表现太吝啬了,他们因着叶青的关系,年年也是要请莫南槿帮着写春联的,分肉的时候就格外谦让,最后莫南槿分得了一块很不错的后肘,小半扇排骨,叶青还偷偷给搭了一大截猪大肠。 午饭是蛋饺青菜汤,容熙和南宫秋湖怀里抱着很多烟花鞭炮和红灯笼回来了,特意给小孩子们买了两把线鞭,细细的,点着了,并不响,会冒细小的冷焰火,伤不到人,就是专门给小孩子们玩的,景止和行止不用说,连云止都是敢拿在手里摆弄一下的。 中午雪停了一会,街上孩子们的笑闹声不绝,三个小家伙一听,更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拿着小线鞭到大门外找人玩去了,明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雪又下大了,他在路上遇到小莫,帮着拎了好些菜,两人进门先把东西放进菜窖里存着。 当时莫南槿正在厨房里和南宫秋湖一道儿酿米酒,这里面的温度高,米酒发酵个三四天就可以了,渔阳和明月的炸货做完了,截了几方上好的五花肉,热水焯过,用黄酒腌制起来准备做扣肉,家里的人都爱吃,而且可以放很久。 据明庭说只今天一天,鱼塘那边就出了七百多斤活鱼,五百多斤藕,明天估计还少不了,后天的话应该可以轻快点儿了。 年二十六的上午,雪小了一点,莫南槿在堂屋里继续昨天没写完的春联,除了自己家的,还有些是帮着熟悉的街坊邻居写的,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也不是多费功夫的事情,莫南槿就一律都应了下来,当然他们上门取的时候,也没空着手,带点水果,带点自家做的吃食,没什么值钱的,就是那么个意思。 “你这一手柳体楷书,倒是有几分像你父王。”瘦而不弱,风骨卓然。 莫南槿把写完的用宣纸吸干上面的墨汁,放在一旁晾干,闻言笑道:“启蒙师傅本就是父王啊。”柳体楷书是入门,从三岁时,父王手把手的教的。 南宫秋湖见他不停活动手腕,就主动说道:“我多年没写过春联了,下面的我来写吧。”以前过年,为了赏赐大臣,曾经亲手写过那么两幅,以示嘉奖,但这么家常的,还真是没写过。 莫南槿自然乐意,让出位置,退在一旁负责研墨,南宫秋湖的字和他的人不像,他外表冷淡温雅,字体却大开大合,潇洒至极,有一种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的纵横捭阖的豪气,莫南槿想,也许只有真正做过那个位置的人才有那种天下江山尽在胸中的气度吧。不管怎样,有这么两个父亲还是挺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吧。 可等他看到自己爹写的句子时,他笑不出来了,“爹啊,你这些话,他们不懂的。”很多人都不识字的,这么文绉绉的话,解释都不会明白的。 南宫秋湖停下笔,看看手底下的字,没话说了,好像是这样的。 “算了,爹,别难过,我不嫌弃,这幅春联,咱自己贴。”莫南槿搂搂他肩膀不怎么真心的安慰他。 南宫秋湖笑瞪他一眼,他发现小槿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了,这表示真的在慢慢接受他吧,这是件好事吧,还能重新找回这段父子亲情,他再也没什么奢望的了。 今天是小莫和容熙去赶集,有小莫在,莫南槿倒也不怕自家父王被人坑了,上次两个父亲去买烟花,回来一问价格,足足是人家的三倍,虽说这里民风还算纯善,但有钱不赚是啥子,要了虚价,不会讲价,实在怨不得别人。今天买了猪蹄,肥鸡,难得还买到了新鲜的虾,贝和海鱼,算算东西该买的都买了,也不缺什么了。 风雪是二十六晚上停下的,二十七这天,天终于放晴,天空碧蓝清透,房檐下倒垂着无数根粗细不均的冰凌子,太阳一出来,慢慢融化了,滴答滴答下雨一样,这一天莫南槿去了鱼塘,给雇工们发了工钱,另外每人多给了两条鱼,五斤藕,老李叔家的工钱是一月一结,每到年底这个月,照例都多给一个月的,算是红包,写的两幅春联交给他们,鱼和藕卖的差不多了,偶尔还会来那么一两个小商贩,大壮自己就能应付,最后一批鸭子,前两天也运走了,年二十七了,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忙活一年了。 下午备了份礼送到了云家,听说云家老太太自从三小姐出嫁后,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莫南槿和渔阳专程去内院探望,云家老太太屋里点着好几个火盆,门窗紧闭,闷热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云家的三少爷云洛川陪在里间,他在京城的学堂里念书,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中了秀才,听说明年秋天就准备参加乡试的,看来云家是想让他走仕途这条路。 莫南槿和渔阳进去陪着说了些闲话,老太太看着面色还好,就是精神比上次见的时候差多了,经常是说了下一句话,就忘了上一句话,要不然就是一句话重复好多遍,拉着莫南槿的衣袖,问了好几次他在京城见过云紫意没有。 “老太太,三姐姐不是刚托人捎信儿回来吗,说京城好着呢,那可是天子脚下,什么景儿都比咱这乡下地方好看。”云洛川抱歉的对莫南槿笑笑,解释了一句:“三姐姐自小跟着老太太,最招老太太的喜欢,三姐姐这一出嫁,老太太心里闪不劲儿来,日夜挂念三姐姐姐,做下这病根,不过,莫大哥和嫂子不必太过担心,大夫说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病情就会好转的。” 比起云思川的精明,云清川的孤傲,云洛川更多了一份文人特有的书卷气,但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滴水不露,是个当官的好苗子,莫南槿心中暗想,但面上还是点点头,说了一通安慰的话。 他与云家没什么太深的过节,如今看待他们一向不错的老太太病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出来的路上,渔阳也感叹了好一会儿。 回到家,容熙和南宫秋湖显然找他有事,喊他进房。 “静深从京城送了些东西过来,明后天就该到了。”不等莫南槿开口问,南宫秋湖开口说道。 莫南槿闻言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送了就送了,我们用了便是。”又不是别人家的。 “同行来的,还有一个人。”这话是容熙说的。 “谁?”莫南槿直觉不妙。 “仁亲王,南宫宁阁。” “怎么是他?不是说好年后来见渔阳的吗?” 105、云止父亲 莫南槿本来打的主意很好,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人都开开心心的,那些烦心事留到年后再提也不迟,但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总不会尽如人意,既然人都要来了,单单瞒着渔阳是不行的,毕竟南宫宁阁是冲着她来的。 渔阳听完莫南槿的话,没有太多震惊,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莫南槿的身份她不问,并不表示她一无所知,一开始只是知道他的来历背景一定不简单,但这半年发生太多事情,也足够让她猜个七七八八了。有了莫南槿和南宫静深,南宫宁阁想不知道也很困难吧,但是知道又如何呢,她和南宫宁阁只有数月的情缘,如今四年过去,除了云止,还能剩下什么。 “临央的容槿?”今天渔阳终于决定开口确认她过往的猜测。 莫南槿点点头,到如今,很多事情都可以摊开了。 渔阳微微一笑,说道:“果然是你。”当年她还在西陵,容槿的名字曾经出现在来自大宁的密报上,临央之乱,容王府的毁灭,事情还牵扯到了北原,她哥哥曾经还特别关注过此事,不过后来西陵国内也不太平,隐隐显出动乱迹象,所以就把这事情放下了。 “如果你不愿意,谁也不会勉强你的……”莫南槿猜不透渔阳的想法,但见她神色淡淡的,并没有明显的喜悦,“南宫宁阁他……” “容槿……”渔阳轻轻打断他。 “咱们在一起三年多了,我还没表明过身份呢,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渔阳稍微停顿了一下,清楚说道:“我是西陵的安阳公主,阙渔阳。”这个久违的名字,她原本以为一辈子也用不到了。 “渔阳,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你和云止都是我的家人,我会尊重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 “我相信你说的话。”也相信你有这能力,其他的先不说,就凭容槿现在的身份,应该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吧,“那一位就是大宁的同熙皇上吧?”没想到世人口中的冤家对头,私底下竟然有着最亲密的关系,还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他是我的生身之人。”他清楚渔阳一定知道月遗那个民族。 这让渔阳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一是为莫南槿坦然大方的态度,二是没想到南宫秋湖竟然真的以皇帝之尊为容王诞下一个孩子,当然她也没大敢想是容王生的,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雌伏的人,她暗地里有猜想过,但没什么结论。 “景止和行止,是……你给南宫静深生下的孩子吗?”这句话,渔阳问得有些艰涩,见他隐约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了,她嘴里突然有些发苦,猜到一回事,见他亲自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曾经还有过一丝幻想的。 生过孩子是事实,但每次被人问及,莫南槿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天意真是弄人,容槿,你说如果没发生过这么多事情,我们又该是什么关系?” “大概不会认识吧。”如果没有临央之乱,他不会去京城,如果没有西陵国内的动乱,渔阳也不会来大宁,说不定已经在西陵嫁人生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两人会更安宁一些呢。 “我想也是。”渔阳附和地笑笑,“你去看看孩子们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莫南槿也知道她需要冷静,又问道:“要让明月进来陪你吗?” “不用了,她这会在厨房忙呢。” “那好,待会记得出来吃晚饭。” 渔阳答应一声,在莫南槿将要出门的时候,又突然叫住他,“相公?” “恩?什么事?”莫南槿已经习惯了她的称呼,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如果我说,我想待在你身边……” 莫南槿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答复道:“如果你不觉得委屈,我还是会像妹妹一样待你。” 即使再迟钝,在渔阳问出这句话时,莫南槿也终于察觉到一点什么,但他不敢去深想,也不能去想。 渔阳掀掀唇角,笑道:“有你这句话,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这都快过年了,不要胡思乱想,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莫南槿离去的背影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忍到这时,渔阳眼泪刷地下来了。 ****** 腊月二十八,天气晴朗,空气感觉也没那么潮湿了,这一天莫家进行年底的大扫除,床单被褥全部都抱出来重新晒过,柜子,箱子,橱子,桌椅板凳全部搬出来,屋里院子里彻底清理了一遍。 去镇上的小磨坊里,新磨了面粉和糯米粉,每到年底的这次蒸年糕,大家都是一起的,至于在谁家,都是轮着的,有几个年纪大的领着,做出来的年糕格外香甜软糯些,今年是在莫家对过的田家,就是秋收时撞伤渔阳那家。刚吃了午饭,田家媳妇儿就在门口喊人了。 莫南槿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渔阳经过一夜的休整,好像已经恢复过来,神色如常,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在意也说不定,她甚至从来没问过南宫宁阁会什么时候来。 南宫宁阁来的时候,下午的阳光已经不是很热了,莫南槿正在收前院晒的被子,刚去集上买的糖米花,云止一边吃一边抱着爹爹的腿转来转去。 “云止,乖了,乖了,到门口找哥哥玩。”莫南槿笑笑,快被这小丫头绕晕了。 “爹爹啊,那你抱抱我,我再去。”小姑娘仰着头,大眼睛晶晶亮的,开始讨价还价。 莫南槿对孩子简直没办法,认命地将人抱起来,掂了掂,好像又长大一点了,这是他的小女儿啊,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这么大,喊了自己三年多爹爹,估计很快就是别人的了,三岁太小了,如果离开,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这里的一切。 “爹爹,那我出去找哥哥了。”莫南槿将人放下来,云止年纪小,还不会明白爹爹眼睛里的那些情绪,但走出两步,又跑回来,对着莫南槿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笑眯眯地又喊了一声:“爹爹。” 莫南槿摸摸自己脸上的糖渣子,突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喉咙发涩,勉强出声:“去吧。” 云止无忧无虑的跑开了,可没一会儿,就听“哎哟”一声。 “云止。”莫南槿赶忙回身查看。 就见刚进门的一个人已经抢先把云止扶起来了。 “就是这个孩子吗?”他问的是莫南槿。 106、渔阳的选择 莫南槿点头,说道:“王爷,屋里坐吧。”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昨天得到消息,今天人就到了,看南宫宁阁的样子也知道一路上是没怎么休息过,那么体面讲究的一个人,这次却有一点不修边幅,不明显,但衣袍边角都皱了,眼底也有些青色的痕迹。 南宫宁阁答应着,姿势生疏但有些急切地俯身去抱云止。 云止不认识他,但回头看看爹爹就在身边,也不害怕,乖巧的喊了一声:“叔叔。”一扭身没挣开,南宫宁阁抓的很紧。 “爹爹,疼。”云止挥着小手拍打着南宫宁阁的手背。 “王爷。”莫南槿担心地唤了一声。 南宫宁阁看眼前这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苦笑一声,刚放开怀里的孩子,就见她嘴里喊着爹爹,亲热的投到那人怀里。 莫南槿将孩子抱在怀里,看看南宫宁阁还立在那里,心生不忍,他也是有孩子的人,自然能理解那种被亲生骨肉拒绝的感受,“云止还小,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总算团聚了,这不是好事吗?” 南宫宁阁这才露出点笑容,“是啊,是该高兴的。”不管怎么说,找了三年多,总算是将人找到了。 两人进屋,南宫秋湖和容熙闻讯也过来了,小莫去对门找渔阳。 在这里见到南宫秋湖,南宫宁阁不意外,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叔父。” 南宫宁阁并不知道南宫秋湖和容槿的关系,但与容熙的过往纠葛,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他父王在世的时候,担着宗主的位子,表面上对谁都一团和气,谁也不得罪,其实很多时候看得比谁都明白,父王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他,无论皇上和容王府闹到什么地步,仁亲王府都不得掺和其中,更不要说趁机落井下石,所以当年商议怎么处置容王府时,他紧跟着皇上的意思,一力赞成夺去军权,保留爵位,如今这局面又一次验证了父王的正确,这里面的曲折他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他只要明白,因为有容槿,这些人的关系更加紧密起来,以前因为南宫静深,现在因为渔阳和孩子,他都是坚定地站在这一边的,这就足够了。 容槿,乍一看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这些年远远的避开了那些血腥的纷争,但实际上那里面的很多人都和他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斩不断,说不清。 南宫宁阁看看抱着云止正在擦嘴的容槿,他是应该感激的,照顾了渔阳她们母女这么久,可好像又无法是纯粹的感激,夹杂着一些无法控制的妒忌和不甘,即使知道那两人一直以来都是假扮夫妻,从未同房过。 渔阳和明月很快回来了,端着刚出锅的年糕,渔阳自然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像是昨天刚见面的街坊邻居,而不是已经分开三年多的恋人。 “刚到。”南宫宁阁起身,微笑颔首,两人的话一个比一个客气简洁。 倒是明月事先不知情,看到南宫宁阁,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他,他不是……” 渔阳拍拍她手,说道:“去把年糕放厨房里,每样拣两碟,大家都尝尝味道。” 明月看看屋内众人,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答应一声。 云止吵着想吃,莫南槿挑了一个表皮滚了碎芝麻的,小姑娘咬了一大口,看着爹爹手里没有,又举着手往莫南槿嘴边送。 莫南槿摸摸她的头发,低头小小的尝了一点,新做的年糕,软软糯糯的,带着芝麻的香气。 屋里这么多人,根本没法说点私密的话,莫南槿有心想避让一下,给他们两个留个地方,但刚起了个头,就被渔阳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也就不再提,他不想让渔阳觉得,他一定要将她和南宫宁阁送做对。 一直到晚饭时间,事情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如今是年根底下,家里的东西多,要做一桌不错的酒菜,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况还有南宫静深让人捎来的东西,其中很多都是各地的贡品,稍微烹制一下,味道都是很不错的。 其他都好说,就是睡觉成了问题,家里就这么大,想找一间空房是不可能的,让南宫宁阁去和其他人挤也不大可行,想来想去,只有让明月去和渔阳睡,将明月的房间空出来,虽说是在内院不大方便,但眼前也没更好的办法。渔阳没意见,重新换过被褥,这事就这么定了,南宫宁阁自然客随主便。 这天晚上的风很大,风吹过树梢,呜呜的响,身边的两个小家伙在街上玩累了,晚上睡得很熟,莫南槿正准备熄灯睡觉,就听隔壁的书房传来“咣当”一声,想是白天通风,没关好窗子,莫南槿披衣下床,取了墙上挂着的风灯。 果然是窗子没关好,莫南槿挨个检查了窗子,重新将门扣上,想着再去看看渔阳那边查看,走到近处,发现南宫宁阁的房间里灯还亮着,窗边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南宫宁阁,另一个看身量,却是渔阳。 莫南槿不是那心思龌龊之辈,并不作他想,转身回房。 “他走了。过来坐吧。” 渔阳忍住转身的冲动,见到这人之前,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这人,即使见面也不会怎样,南宫宁阁不是淳于忌,是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也不是莫南槿,有着在点点滴滴的岁月中相守出来的脉脉温情。可见到这人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不是忘了,是刻意不去想,这个人带给她的恐惧是其他的人所没有过的,她还清晰的记得,被撕裂时,南宫宁阁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冰冷不留情,“想利用人,总该先付出点代价。” “公主深夜过来,不就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不坐?”南宫宁阁至此为止,温和礼貌的笑容终于完全收起来,露出一贯的戏谑,他一步步的逼近渔阳,就像当年那样。 渔阳一步步后退,恍然惊醒,厉声问道:“你当年就知道我的身份?”她一直以为她隐藏的好,南宫宁阁就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才那般轻辱她。 南宫宁阁不否认,“我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毕竟灭了未婚夫满门,叛逃离国的公主也没有几个,是吧,安阳公主殿下?” 渔阳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南宫宁阁见她肩膀都气到发抖,很想给她个拥抱,但知道不能,他太了解阙渔阳,不将她逼到死角,这个人永远不会束手就擒,这些年没见,少女的稚气褪去不少,眉宇间也比当年平和很多,当年就像个濒死的小兽,谁靠近都会被挠两把。 渔阳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理智,将今晚过来的目的说出来,“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走的,至于云止,我会一个人将她带大,我想以你的身份,并不缺妻妾和孩子,而且云止只是个女孩子。” 渔阳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南宫宁阁也不阻止,只凉凉道:“你真以为容槿离开后,你还可以在这里避世索居吗?你真的以为西陵毫无察觉吗?他们已经派了遣婚使来大宁,为了保证假的不被拆穿,那个真的也必须除掉。” 渔阳想起那次和容槿去昭阳的时候,当街被人抓走的经历,那些人明明发现了她的踪迹,后来却断了消息,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容槿从中做了什么,但如果有下一次,她可以不在乎,但云止呢?这个世上除了容槿,到底谁还能保护她们? “其实你要怎么样,我并不是很在意,但云止是我的女儿,是我仁亲王府将来的郡主,我是绝对不会让她流落在外受苦的。” 南宫宁阁点到为止,他知道渔阳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想明白的,再说还有京城那个人呢,那人才是最大也是最后的筹码。 % 转过天来,就是腊月二十九了。大清早的,就听到有人在放鞭,断断续续,噼噼啪啪的,还不到年三十,放鞭的人还不是很多,但让人感觉年味越来浓了,这一天将家里的鸡鸭鱼宰杀,收拾干净,备着明日用。 腊月二十九是历年云家铺子歇业分红的日子,说好的大家伙一起聚聚,喝杯酒水,宴席就设在昭阳城的集味轩,这小半年,云家的鸭菜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特别是挂炉烤鸭,更是成为云州的一大特色,云家的账房先生每个月都会上门给莫南槿看一下账目,但分红是每到年底才有一次的,所以莫南槿至今也没见过银子。 云止是个小磨人精,莫南每次出门,她只要看到,必然要闹上一番。莫南槿便事先让孩子们带着南宫宁阁到镇上转转,他相信血缘这种奇妙的东西,有接触了,感情总会有的。 田野里的雪还没融化干净,青色的麦苗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痕迹,空气很清冽。 明庭陪着一起去的,云思川没有刻意解释他的身份,于是便一同入了席面,并没有像其他的下人一样,在厨房里用饭。自从京城回来,莫南槿这还是第一次见云思川,就算是上次去云家,也没见到。 107、大年三十 宴席设在集味轩一楼的大堂里,宽宽敞敞的摆了七八桌,还请了本地的一个小戏班子,一水儿全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男女都有,腰肢细软,水嫩的青葱一样,大门一关,里面热闹自己的,外面谁也看不到,今天来的基本都是云家生意往来的朋友,还有一些云家比较有分量的管事,这里面的大多数人莫南槿都不认识,有几个看着眼熟,可能以前在哪里打过照面,说过话的就只有一品斋和集味轩的两个掌柜,但他们都要帮着云思川招呼客人,于是莫南槿身边便格外清静,有那么几个人夏天的时候曾经在云家老太太的寿宴上见过莫南槿,印象深刻,就有意无意的过来攀谈了两句,明里暗里的问了些在何处高就,家里还有什么生意之类的,莫南槿表情真挚,态度实在地一一做了回答,在家里种地,还有一个鱼塘,众人一听这话,明摆着是个饿不死也撑不着的,应付两句便纷纷退散了。 明庭就在边上,试着压了好几次嘴角,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笑出来。 云思川并不理会其他人的态度,招呼一圈儿回来,独独选了在莫南槿身边落座,说到在京城开店的事情,云思川显然很有兴致,“先开了一个绸缎庄,临时准备有些匆忙,铺面就简单的休整了一下,货源还是从各家匀出来的,但实在不想错过这个好时候,谁家过年,不想做两身新衣衫。特别是京城的人更讲究些,有了好布料,不愁卖不出去。” “这倒是真的。云兄考虑的很周全,在京城开铺子,生意一定错不了。” 云思川面露喜色,又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京城,天子脚下的繁荣之地,想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谁都不敢招惹,高门大户太多了,没有一点关系后台的真不敢开,保不齐哪天上门的就是个不敢得罪的主儿。” 莫南槿看他的样子,并不想很担心,料定应该是有了倚仗的人,就说道:“云兄走南闯北,这点阵仗应该不在话下。” 云思川今天酒喝得多了,平日里不轻易显露的傲气就露了点,笑道:“兄弟谬赞了,颇费了一番周折,不过现在基本都搞定了,过完年打算再开一家酒楼,青川正留在京里张罗这事呢。” “怪不得没见到二少爷。” “各处都需要打点,离不得人,对了,听说兄弟前些时候也去京城了?” “是啊,多年没见的老亲戚,孩子们如今都大了,正好带着去认认门。” “是该这样的。亲戚就是多走动了才亲近,以后兄弟如果进京不方便的话,就言语一声,现在京城里有了铺子,来往云州的马车家里都有的。” 虽然一定用不着,但莫南槿面上还是欢欢喜喜地应着了。 “咱现在一起做买卖,兄弟千万别和我客气。”说实话,他现在对莫南槿的身份还是一点都摸不透,甚至连个基本的排查方向都没有。京城云家应该知情,但那样的人家,他也不能贸然去打探,不过看眼下这形势,交好总是没错的吧? 以前的那点过节避过不谈,两人的谈话倒也算得上愉快。 席面颇为丰盛,热菜凉菜一道接一道的上,还有专门从北边请来的大师傅,做的烤乳猪和烤全羊, 今天这里都是男人,还是手里都有些钱的男人,不找乐子是不可能的,开始的时候,还能约束几分,酒到中场,很多人借着酒意,就放开了,抱着小戏子亲亲摸摸的不在少数,有些心急的,直接搂着人进了后院,后来又来了些花娘小倌,莺声燕语,款腰摆臀,罗衫半褪,场面就更热闹了。 莫南槿因为有孕在身,今天滴酒未沾,但被凑上来的花娘身上浓烈的脂粉味一熏,竟也有几分头晕。再待下去,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场面,他寻了理由,打算先走。 云思川见他果然不好此道,也不勉强,亲自将人送到门外,给了一个红包,刘掌柜早早从厨下打包了一只小乳猪放到了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莫南槿打开红包,里面有张三百两整的银票,比他预想的多了一些,他看过账目,分到他家的也就二百三十多两的样子。 在南山镇,银票是用不到的,但现在不急着用钱,莫南槿没去钱庄兑换银子,回家照例交给渔阳保管。 渔阳正将锅里刚蒸的大馒头拾出来,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莫南槿正好没吃饱,就掰了小半个。 渔阳接过银票,看了看,笑道:“这东西,可好多年没见着了。”见莫南槿想吃饭,又说道:“那个锅子里炖的猪头肉,我给你盛一碗,怎么还有人去吃酒席,空着肚子回来的?” “外面的东西总是没自己家里的实在。”那种场合也不是让人安心吃饭的。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里面的猪头肉,汤汁已经很粘稠了,肉质酥烂,入口就化开了,这是用来打冻的,所以熬地时间格外长,猪头肉冻,莫家每年冬天都做,这个时节青菜少,想吃个爽口的凉拌菜不容易,熬一锅猪头肉冻,放院子里冰着半晚上就成冻了,天气冷,可以放很久,什么时候想吃了,挖一块出来,切成片,淋上点蒜蓉麻酱,或者加点花生米,现拌现吃,方便的很,但收拾猪头,剔骨头是个小技术活,莫家没人做得来,每次猪头买回来,就贴上两文钱,请酱肉摊子的老李叔帮着弄弄。 准备了这么久,等的不过就是年三十这一天。 早饭后,先熬了糊糊,将春联和窗花都贴上,小孩子爱凑热闹,莫南槿便给他们几个福字,让他们去贴米缸马车和院子里的树,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的,反正是自家人看着,也没人计较这个。 云州这边的习俗是上午供奉祖先牌位,下午上坟,晚上迎神,但容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也不在这里,玉萱萱是南绍人,并不讲究这个,所以他们便把上供这一个省了。容熙当年一把火将容王府烧了,可容家的祠堂,他可没敢下手,现在由些旁系亲支打理着,至于上坟,也没法做到,只等着入夜后,到镇子路口烧点纸钱,就算是过个年了。 过年吃饺子并不是到处都这样的,南山镇还好,再往南去,大多就习惯过年吃馄饨和汤圆了,听说还有吃粽子的,莫家现在人多口杂,吃饺子馅料就准备了好几种,猪肉韭菜的,加了虾仁提鲜,芹菜香菇肉的,萝卜肉的,还有一种素的,萝卜,白菜,木耳,粉丝,还放了一点过油的豆腐。素饺子多包了一些,莫南槿收拾了一个食盒,去梨花寺给了慧严师父。 年夜饭是莫南槿准备的,剃毛洗干净的两只大肘子,滚了血水,底下铺上火腿和葱姜片,浇上一点蜂蜜,一起焖,起锅前划上两刀,汤汁收地浓浓的。扣肉重新下油炸一遍,切成片,放点酱油腌制入味,油皮朝下码放整齐,放上切碎的梅菜,大火蒸,出锅后,扣过来,油水都浸菜里,肉里透着菜香,一点也不腻。新鲜的鳜鱼两面上刀花,下到热油里炸,起锅后,鱼肉金黄金黄的支楞着,浇一勺加了青豆和松子的糖醋汁,皮酥肉嫩,羊肉炖的萝卜加一把红辣椒,又鲜又辣,莲藕炖的排骨,冬笋烧肉,腊肉炒的年糕,各式的肉丸子,耦合茄盒,凉拌的猪头肉冻,口味清淡点的还有鱼头豆腐汤。 菜上桌,最中间是一条炸到金黄,须尾完整的大鲤鱼,不过这个是不能吃的,讲究年年有余,这个必须留到年后。接着下饺子,青绿酸脆的腊八蒜每人一小碟,酒是自家做的桂花米酒,饭后还有甜甜的酒酿圆子。 王府里一向注重养生,南宫宁阁往日里很少吃这么饱,今天肚子都撑圆了,他喝了一点甜酒酿笑道:“我都想留在这里不走了。”他忽然有些理解渔阳,毕竟富贵大如天,也比不得这一刻的安宁自在。 饭后收拾了桌子,瓜子花生松子杏仁等各式干果摆上一大盘子,橘子,梨,苹果洗干净了放在大碗里,糖果点心也有,火盆上面温着热水,一大家人聚在堂屋里,说些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开始守岁。 这个时辰各家都在团圆,街上起风,冷的厉害,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莫南槿和容熙他们出门,提了些香烛纸钱元宝,出门右拐,在西边的路口上烧了,向南磕了两个头,算是告慰南边的列祖列宗,起初南宫秋湖只蹲在一边负责烧纸钱,后来被容熙拉了一把,附在耳边说了句话,南宫秋湖回瞪他一眼,但也听话的跪下来磕了两个头。 守岁,开始蹦跶最欢的是小家伙们,最先熬不住的也是他们,坐在大人怀里,脑袋小鸡啄米一样,一上一下的,莫南槿身上也觉得有些乏,好不容易支撑到子夜时分,新的一年到了,一切即将重新开始,家家户户都出来放鞭炮,镇上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放烟花的,砰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开,绚烂成一片,莫南槿也跑出去将早就挂在树上的鞭炮点着,小家伙们精神起来,都戴上帽子捂着耳朵跑出来看烟花,大小毛头,近些日子被鞭炮吓坏了,缩在屋里,不愿意出去。 小莫和明庭去厨房下了热乎乎的素馅饺子,渔阳和明月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点上高香,供奉上三碗饺子,烧些纸钱元宝,就算是迎神了。这个点大家都不是很饿,饺子煮地不多,每个人意思性的吃了两个,大家互道拜了年。三个孩子还恭恭敬敬的给两个祖父磕了头,得了好大的红包,揣在怀里高高兴兴地随着大人回屋睡觉了,明天还要起床出去拜年。 南山镇这边拜年早,天不亮就有人上门,不过拜年一般都是先到自家长辈那里,莫南槿是后迁来的,和南山镇的人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加上年纪轻,辈分低,天太早也不会有人上门的,他们正好可以多睡一会,早饭还是吃饺子,这里的说法是年初一不动刀,不动扫把,前者怕不吉利,后者说会将家里的财运扫出去。 早饭后收拾停妥,大家穿戴一新,莫南槿和渔阳领着三个孩子,出门拜年,先去给镇上相熟的街坊四邻家,后来又去了云家,云家老太太没见着,听说刚睡下了,他们就没进去打扰,只在前厅里和云家兄弟们说了会话,小孩子就是好,嘴巴甜甜地喊一声新年好,大人们都会给个红包,多多少少的都可以,讨的就是个喜气,回家的时候,大壮素素和叶青他们家都过来了,大年初一都没事,就是各家串门子拜年,只要有孩子的,莫南槿也都给了红包。 大壮家没什么亲人,本来莫南槿想留他们的午饭,那只烤乳猪没吃,正好可以待客,但大壮看到容熙,南宫秋湖他们都在,神色很是拘谨,说什么都不留下来。 上午还有太阳,午后就起风了,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的响,莫南槿熬了夜,此时便已经困到不行,但陆陆续续还是有人上门,他少不得打起精神继续应对,桌子上的花生果盘已经换过了好几遍,一拨人进来,很快就空了,半下午的时候,云思川夫妇和云洛川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云氏平日里很少出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到莫家来,堂屋留给男人们说话,渔阳就带着她和旗哥儿到内院的房间说些女人的私房话。 云氏看这干净齐整的小院子,就拉着渔阳的手笑道:“妹妹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瞧这小日子过的多舒心,儿女双全,我那兄弟又是个聪明能干的,这日子真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嫂子就爱同我说笑,我们这点小家当,可不敢和嫂子家相比。外面冷,嫂子和旗哥儿快进屋坐。” 南宫宁阁嫌前面人来人往太吵,就留在屋里哄着云止,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云止已经不大怕他了,趁她高兴了,抱抱也是让的。此时听到动静,云止推开窗子探出头,看到了最后还没进屋的旗哥儿,“宁叔叔,是旗姐姐啊。” 旗哥儿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见云止身后还有男人,就点点头,没说话进门了。 “没什么可招待的,嫂子随便用点。”渔阳端了茶点过来。 “这些都很不错了,妹妹还想招待什么?别忙活了。”云氏赶忙拉住她笑道。 “难得嫂子来一次。” “天天想着过来走走的,总是不得空,外面的人只道我们家业大点的,但妹妹应该是知道的,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劳心的事也多,比不得妹妹这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由自在。” “瞧嫂子这话说的。”渔阳知道她这话多半是真的,但这大过年的,也不好说些,见旗哥儿在一旁出神,袖子里露出一截丝帕,上面花色稚嫩,正好顺势换个话题,就笑问:“这丝帕是旗哥儿自己绣的?” 旗哥儿稍稍回神,轻声应道:“这是我绣着玩呢,绣得不好,让婶婶看笑话了。”她一直在想,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一个年轻的男子,为什么会住在渔阳婶婶卧房隔壁呢?好像于理不合吧? 前院里景止和行止正拉着云思川的小儿子英齐在外面放线鞭,开始的时候英齐明显不敢下手,一看到点着了,慌忙扔在地上,抱头就跑,景止和行止硬是将人拖回来,英齐看果然不响,才敢慢慢接近。 英齐那个孩子一看就是娇滴滴养大的,莫南槿不放心,怕两个小家伙玩起来没有分寸,就开门嘱咐了一句:“景止,行止,别吓着英齐弟弟。” 云思川起身过来,笑道:“小孩子嘛,不用管他们,英齐平日里在家也没个玩伴,娇气惯了。” “还是英齐懂事,我家这两个就是太调皮了。”两人重新回来坐下,莫南槿又问道:“刚才听三少爷说,初十就走吗?怎么不多待两天?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 “莫兄弟同我一样,唤他洛川就行,怎么喊上三少爷了。他今年就要乡试,心思要多放在课业上。” “我大哥说的是,莫大哥喊我洛川就行了,乡试之年,什么事情都要早早的准备了,回京之后还要去拜访各位恩师。” 云止要吃松子,南宫宁阁看外面太冷,不想让她出来,就自己到堂屋里拿,一进屋,发现还有客人,简短的打个招呼,灌了些热水,问了莫南槿放置松子的地方,正打算走,就发现在座的一个人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很不对,他定睛看了看,确实不认识,但这人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他长相有那么吓人吗? 莫南槿也发现了,南宫宁阁一进门,云洛川明显就是一惊,后来是有些疑惑,最后好像确认了,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说话再没之前的应答自如,直到告辞离开,脸色都没恢复过来。 108、准备离开 莫南槿和渔阳将云家的人送出门口,街上的鞭炮红纸屑被风刮得到处都是,空气冰凉凉的,火药的味道还很重,渔阳看这天不好,莫南槿又有些疲色,便将院门从里面关了,“看这样子,保不齐又要下雪,这天儿冷,应该也没人来了。” 莫南槿想了想,平日里镇上相熟的人确实都来的差不多了,没来的,都这个时候了,多半也不可能来了。关上门,早早吃饭,上床补觉才是正经,昨天熬了大半夜呢。 此时云家的人正在回家的路上,路边偶有个没炸开的鞭炮,英齐就跑过去捡起来攥在手里,云氏急忙拉住他,轻声训斥道:“这东西家里多着呢,往日里也没见你稀罕,今天怎么喜欢成这样子?” 云思川一旁插话道:“你别事事约束他,这才像个男孩子,平日里天天跟着你们在内院,文文静静的都快像个小姑娘家了。”低头对很有精神的儿子道:“英齐,两个小哥哥给你的也就罢了,路边的那些就不要捡了,小心突然炸了。回家爹给你一大挂,随你怎么玩。” “恩,我知道了,爹。”英齐高兴地应着。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云思川替他正正帽子。 云氏抿嘴笑道:“依我说,文气些,也没什么不好,将来像三弟一样,去京城读书,考个进士出身,做官多好?” 说到云洛川了,云思川想起他刚才在莫家的失常,他这个三弟别看年纪小,做事却是一向稳重,不用他操心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像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有关? “三弟,你和我说说,你和那人是怎么回事?”云思川本想着回家单独问,但想到二弟,实在按耐不住,就怕老三走上一样的路,正好现在街上也没人,他就将人拉到一边,避开孩子,直接问出口了。 云洛川心中的震惊还没过去,脑子发懵,现在虽然听到自己大哥的话了,但没觉察他话里的异常,“大哥,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你快说。”云思川急死了,就怕三弟在京城无人管束,惹上什么不好的习性。 云洛川终于下定决心,停下脚步,表情郑重道:“我看着那人像仁亲王。” 云思川对京城并不是很熟悉,认识的大多是些中下级的官员,皇室宗族那些,他更不清楚,但亲王意味着什么,他还是明白的,当下脸色剧变,问道:“三弟,你确定?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云洛川重重地咬了下唇角,面上有焦躁和犹豫,说道:“我在京城见过仁亲王两次,道理上来说绝对不会认错的,但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如果发生在别人家里,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对象换成莫南槿,那就没什么不可能,这个人的身份太神秘了,神秘到任何事情跟他扯上联系,都让人觉得没有那么稀奇。云思川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云洛川的话。 “小叔,仁亲王的名讳是什么?”云思川兄弟正说着话,谁都没注意旗哥儿是怎么悄无声息过来的。 云洛川也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但自己的侄女不好责备,他搓搓冰凉的手指,暂时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旗哥儿,今天怎么对这感兴趣了?” 旗哥儿看看他爹,决定隐瞒一部分相邻而居的事实,只说道:“我有听到云止妹妹喊他宁叔叔。” “三弟,你看是……”云思川刚想问,但一看云洛川的表情就知道了。 云洛川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仁亲王的名字就是南宫宁阁。” 这样的话,十之八九就是了,云思川的心里有了定论。看来,以往的计划还要再做变更。 这边莫南槿心里也有了底,云洛川久在京城,南宫宁阁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见过也没什么稀奇的,方才估计是认出来了,起码是已经有了怀疑,没想到隐居了这么久,最后的暴露是应在第一次来的南宫宁阁身上。 晚饭时候,莫南槿没什么胃口,肚子闷闷的疼,只坚持喝了小半碗白米粥,夹了几筷子酱菜。 “爹。” “小槿,怎么了?”南宫秋湖听他声音有些不对,赶忙放下筷子,快步走过来。 “肚子有点难受。”莫南槿趴在他肩上轻声道,这种事情除了爹,他也不知道该和谁说。 “我扶你进屋看看。”南宫秋湖拍拍他的背,将人扶起来半搂在怀里。 “秋湖,小槿这是怎么了?”容熙也过来了。 莫南槿使个眼色,南宫秋湖理解,开口道:“一点儿小事,你别担心,一会就好了,你们也吃饭吧,没事。”后面的话是对桌上众人说的。 南宫宁阁在这里的几天,早已经知道他这个叔父和容槿的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弄得他现在总有种叔父才是容槿亲生父亲,容王是养父的错觉。你看现在明摆着有事,容王都被排除在外了。 南宫秋湖将人扶到床上,回身关了门,起了炭火,烤烤手,帮莫南槿将外袍褪了,拉过被子盖上,这才问道:“哪里疼?怎么个疼法,要不要请大夫?” “一会疼一会不疼的,现在又不是那么疼了,不用了找大夫了,以后善后麻烦。” “有事别硬撑着,实在不行,我们就提前回京,或者让徐正过来也行。”这次怀孕,他实在很担心,犹豫了半晌,南宫秋湖终于试探道:“小槿,这个孩子,如果咱们不要了,你看行吗?”这事他考虑了很久。 “爹?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当初自己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怀了景止和行止,爹还劝他留下孩子,怎么现在,他和南宫静深已经和好了,爹却劝说他放弃孩子,如果是父王他还能理解,但是爹,他有点不明白,“爹,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我并不喜欢生孩子,但真的有了,我舍不得。” “可是小槿,你的身体……” “当时有两个小家伙的时候,还不就是这样吗?而且当时是双胎都平安无事了,何况现在呢,没事的,爹,你别担心。” 南宫秋湖想想也是,可能真是他多想了,“那爹看看。”他伸进手去,解开他的内衫,摸到腰腹处,熟练轻柔的顺了顺。 这是自己的生身之人,莫南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任凭他轻轻抚摸着,感觉舒服不少,他半眯眼,轻声道:“爹,好一点了。” “当年我就是这么安抚你的,小家伙好像长大不少。”南宫秋湖感受着手下日渐圆润的肚皮。 “是吗?最近太忙,都快把他忘了。”莫南槿也伸手去摸了摸。 “可能太累了,又是赶路,又是过年的,昨天还熬了夜,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我守着你,让你父王去陪两个小家伙。” 莫南槿应了声,往被窝里缩了缩,南宫秋湖继续帮他揉着,他很快就睡过去了。 中间两个小家伙过来了,看爹爹已经睡着了,双双趴上去亲亲他的脸,听话的跟着爷爷回房了。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但一早上停了没两天的雪花纷纷扬扬的又下了起来,屋里很暗,莫南槿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天还没亮,看到南宫秋湖就着油灯在看书,就喊了他一声。 “醒了?感觉好点了吗?”南宫秋湖问道。 “恩,好像不疼了。爹,什么时候了?” “待会就该吃午饭了。”南宫秋湖笑道。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早着呢” “那是外面下雪了。” 年初二被他睡走了一半,但渔阳笑说反正过年没事,该睡就睡吧,之后的几天还真是这么过的,除了睡觉就是被各家拉去吃酒席,中间他们家也置办了两场回请,晃晃悠悠的,一直过了初十才真正停了下来。这期间雪也是时下时停的。 “还有三天就是元宵节了,元宵节一结束,这年就算是过完了。小家伙们早就惦记着去看花灯会了。”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莫南槿摸着自己的脸都是肉肉的。 南宫宁阁沉默了一下,有些不忍心打破这里的平静,但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元宵节过后,我想带云止和渔阳回京。” 109、突生波折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临,莫南槿心里是很清楚的,但清楚并不表示就会没感觉,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将近四年,他早已经将渔阳和云止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可他更明白,渔阳还年青,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能陪她走下去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如果渔阳答应的话,我这里没有问题。” “她一定会答应的。”南宫宁阁表面上信心十足,他相信阙渔阳为了云止的安危也会答应的,何况还有京城里那人呢。至于心里是怎么样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惦记了四年多的人,在几乎已经绝望的情形下知道了她的行踪,知道还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迫不及待兴匆匆的赶过来,却发现那人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毫不在意,大冬天当头被人泼一盆子冰水也就这样的感觉了,透心凉,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后半辈子呢,总有时间和她耗下去的。 莫南槿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挽留什么,说道:“渔阳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云止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你以后好好待她们,否则我不会答应的。” 南宫宁阁点头应允,“一定会的。” 莫南槿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加上一句:“你们……毕竟分开这么久了,如果渔阳暂时不愿意,你别太勉强她。”至于以后渔阳的选择,他就不好插手了,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好,我答应你。”说实话,南宫宁阁心里对莫南槿不是没有别扭的,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做了三年多的夫妻,即使假的,但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朝夕相对,换成哪个男人,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能释怀,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又听他今日这番话,可见他是真的疼渔阳和云止的。自己再斤斤计较,就真的落了下乘了。 莫南槿不知道南宫宁阁怎么劝说的,但转过天来,渔阳就来找他谈了一次,说了她最后的决定,带着云止随南宫宁阁上京。之后家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渔阳和明月开始打包行李,只有三个小家伙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家里因为渔阳他们要离开,气氛有些沉闷,但节日不管人的心情,元宵节还是准时到了,家里自己做了元宵,一共三种馅料,渔阳喜欢的黑芝麻核桃仁的,调了点猪油和细白糖,还有鲜山楂的,清爽开胃,正好最近莫南槿也喜酸,过年家里酒酿还有,加了红豆,又做了一些红豆酒酿的,揉好的馅料,放在新磨的糯米粉里,一边洒水一边筛,白胖胖的元宵很快就圆滚滚地出来了。下锅煮的时候加一把剔了核的大红枣,糯米皮软韧,里面的馅料细腻滑润,一口咬下去就流了出来,配上这红枣汤水,真是再香甜不过的。 南山镇每年都有元宵花灯会,但比不得昭阳城里的热闹,所以镇上有钱的人家都喜欢坐着马车去城里看,也有些年轻不怕冷的,就租齐家的平板马车去,车上放个炭盆子,半下午去,晚上看完花灯再一起回来,以前小莫跟着叶青就这么去过。 以往莫南槿也没带孩子们去过,主要是天太冷,回来晚了,路上黑灯瞎火的,花灯会上人又多,生怕挤着碰着了,今年云止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说想去,莫南槿没什么犹豫的就答应下来,而且家里有马车,路上也不用跟人挤在一起遭罪,容熙和南宫秋湖不跟着他们去凑热闹,说留下来看家。 小莫去隔壁喊了叶青一家,但叶青说如今玉儿身子不方便,要在家陪着媳妇儿,采青和孙大娘也说有事,就都不去了,这事也没什么好勉强的,最后倒是大壮和素素跟着去了。 昭阳城的和南山镇的果然不是一样的景象,他们去的时候,天还没黑,满街的花灯就挂起来了,一直到云水河边,刚过完年,路边商铺的春联还火红火红的,街上的人也穿戴一新,面带喜色,莫南槿带着众人找了家摊子,先吃了点饭,热乎乎的面片焖烧肉,现炸的元宵,煮元宵的汤水都是免费的。莫南槿挑着肉片喂了云止。 街上的花灯,零嘴儿小吃,各式的小玩意儿很多,景止和行止年长两岁,又是刚去过京城的,在妹妹面前还能端着点,云止就不行了,看着新鲜,什么都喜欢,莫南槿有求必应,一路上买了糖人,泥哨子,福娃娃,纸风车,白糖糕,走马灯,零零碎碎的一大堆,他们两个拿不了的,就给渔阳和明月抱着。 渔阳罕见的没有阻止,因为她明白阻止也没用,这一路上莫南槿抱着云止就没松手过。 路过一个卖发绳的小摊子,前面围着一群小姑娘,摊主的年纪也不大,二十上下的样子,她家的发绳很别致,很多股线编起来,中间串了很多颜色漂亮的小珠子,两头还打了络子。 “爹爹,好看。”爱漂亮简直是小女孩的天性,就连云止这么小,也不例外。 “那云止喜欢吗?”莫南槿笑问道。 “恩。”云止点点头,“喜欢。” “那爹爹买给你。” “恩。”云止亲亲莫南槿的脸,她的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莫南槿一张口就要十二条,连那个摊主也惊讶了一下,她自己明白这种头绳用料其实很一般,胜在心思巧些,有人图个新鲜,买个一条两条回去戴戴,实在比不得那些珠钗银簪,真是没见过有人一次要这么多的。 晚上风冷,他们也没想逛到很晚,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停放马车那里,等了一会,大壮和素素才过来,南宫宁阁今晚有事,不跟着一起回去,小莫和明庭在外面驾车,在镇子外面,先去放下了大壮和素素。 景止和行止睡着了,裹着大毛的毯子,因为快到家里,车上的炭盆不再加炭,已经快熄灭了,外面的雪光映进来,车里冷清清的凉。 云止今天玩的很高兴,到现在还没睡着,但已经有些神色恹恹的了,她趴在莫南槿怀里,握着自己绑了新发绳的小辫子,不停问道:“爹爹好看吗?” 莫南槿一遍遍耐心回道:“好看,爹爹的乖女儿最好看了。” “那以后过年我都戴给爹爹看。” “好。”云止今年三岁,买了十二根,应该可以戴到她十五岁及笄的那一年吧,只是不知道她长大了是否还会喜欢这些东西。 云止打个小呵欠,揉揉眼睛,问道:“爹爹?咱明年还来吗?” “只要云止想看的话。” “爹爹……”云止又含含糊糊的嘟囔两句。 “恩?”莫南槿没听清楚,低头看时,孩子已经他怀里睡着了。 渔阳坐在边上,一句话也没说,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莫南槿将脸庞埋在孩子的衣领上,很久没抬头。 渔阳是正月十八那天走,为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议论,一大早就准备启程,云止还在睡梦中,莫南槿抱着她一直送到镇子口,渔阳上车前,将人接过来,轻声道:“别送了,早点回去吧,天冷,你的身体也不好,以后回京了,总能见着的。” 是啊,总能见着的,只是到那时候彼此的身份就不一样了,背后牵扯到太多利益后,他们是否还能保持这种平和的关系,谁也不能保证。 “云止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呢。”莫南槿帮她拉拉衣袖裤脚,不要进去风。 “景止和行止慢慢就会长大懂事的,你以后也不用再为家计奔波,那些事情能不操心的就不操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横竖都有那人担着呢。你也该歇歇了。” “这些年,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也没觉得辛苦,自己赚的自己花,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只是以后不会有了。”这些天一直平静的渔阳,终于眼角有一点泛红。 “别这样,渔阳,事情都是越来越好的。”他无法告诉渔阳,他的亲哥哥阙九湛还在世,因为他答应过那人,在孩子出世之前,不会带渔阳去和他相见。 渔阳自失一笑,说道:“好了,我没事,你快回去吧,待会景止和行止也该醒了,云止见到你肯定会哭闹不走的。” “恩,路上多保重。” “小莫,明庭,我走了。” 明庭沉默地点点头,难得面上能看出些不舍,小莫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夫人,路上保重,我们京城再见。” 南宫宁阁此时才过来,打开车门,扶着渔阳上车,明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好好照顾她们。” “这些年她们母女承蒙你关照,这份人情,我记在心上了。” 听到马车已经开始走,明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咱们就这么走吗?” 渔阳将云止放在边上平躺好,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做什么?”元宵节那天晚上,她抱云止回房后,发现孩子脸上有水迹,她知道那不是云止的眼泪。 “小姐,我舍不得这里。”明月扒着窗子向后看,“小姐,姑爷他们还在那里,还没走呢。” “总会走的,明月把窗子关了吧,天怪冷的。”渔阳淡淡的开口。 明月答应一声,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见莫南槿向挥手,她也伸出手去用力挥了挥,还没开口,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 渔阳走了,莫南槿回家,总觉得好像一下子空了很多,以前渔阳和明月没来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的,当时也没觉得怎样,但一起生活了四年又离开后,心里真的觉得空的慌,原先对这里的恋恋不舍,好像因此也淡了些。 景止和行止一直见不到渔阳,哭闹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劝停了,原先的绣坊老板又来找渔阳绣些新花样,都让他推了,对外面说的都是渔阳回娘家了,绣坊老板还一直追问什么时候回来,说今年的工钱什么的都可以商量。 隔壁叶青的媳妇儿摔了一跤,早产生了一个男娃娃,中间有些凶险,不过最后大人孩子都平安,大家都为他们高兴,莫家也送了米面和鸡蛋过去。 现在才正月,莫南槿打算三月走,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家里的房地契,渔阳都收得好好的,一切手续齐全,他心里有谱,也不急着现在脱手,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是赵发竟然托人上门,问莫南槿能不能纳他的女儿赵小乐为妾,估计是看渔阳不在,以为有机可乘。 渔阳走后好几天,莫南槿还是没习惯过来,但日子总是要继续的,这一天早饭后,小莫和明庭上山打柴,两个小家伙这些天心情不好,听人说昭阳城里来了一群耍把戏的,容熙和南宫秋湖带着他们去看了,家里就剩下莫南槿一个人,他正准备关门,回去补个回笼觉,就有云家的下人过来请,说是商量今年酒楼合作的事情,莫南槿这两天也想着这事呢,就锁上门跟着过去了。 云家大门紧闭,传信的下人领着他从侧门进去,走小路直接进了云思川的书房,这条路走过很多次了,莫南槿也没多在意。进门后,发现云思川不在,下人们先上了茶点,说大少爷临时有事,一会就到,莫南槿想着自己也没事,就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直到眼前有些晕眩,他才惊觉自己大意了,茶水里被人下了迷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南山镇又向来宁静,他放下了基本的警惕心,身边的暗卫也让他派去保护渔阳入京了,这下子真是糟了,他的身体对药物还算有抵抗力,没有立刻昏过去,但力气在慢慢流失是确定的,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办法离开,可他刚一动,就发觉背后有人,随后颈侧一痛,彻底失去知觉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云青川,他踢踢莫南槿的肩膀,笑出声:“还说这迷药多么厉害,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没放倒,看来你们的药也不怎么样啊。” 莫南槿身后那人抱拳道:“二少爷,我们那些药以前都是非常有效的,而且无色无味绝对让人觉察不出来,这次保险起见,我们还加重了药量,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奇怪。” 云青川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些借口了,反正事情是成了,赶紧让你们的人进来,将这人处理了。” “二少爷,怎么处理?”那人小心请示道。 云青川想起上次山上护着莫南槿的那个男人,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和惧怕的,但一想那人现在也不在南山镇,这里还是他们云家说了算,胆子又大了起来,但不管怎么想,到底是有些发虚,说道:“我可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就这么扔深山里去吧,是死是活由他自己。”这种天气,扔到山里,不被兽类吃了,也得活活冻死,不是自己动的手,将来事发,自己也能推脱掉。 110、解救之人 云青川话音一落,那人招呼一声,从外面又进来两人,身材高大,手里带着麻袋包,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们与打晕莫南槿的人配合默契,三人合力将地上的人塞到麻袋包里,绑紧了口,扛着上了侧门处停放的马车。 事情在短时间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云念见此,腿肚子都软了,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他只是个负责传话的,真以为是大少爷找莫家少爷商量事情,谁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他在云家当差,有时候是会耍点小聪明,可从来没真害过人啊,怎么一下子就把莫家少爷的命给害了。 见人已经不见踪影,他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勉强找回一丝声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二少爷,二少爷,莫家少爷是个好人啊,咱不能不……不能做这种害人的事情,这是伤天理的。” 云青川本来就心烦,被他一说更心烦了,从怀里摸了两锭银子,扔到他怀里,说道:“云念,这事做到都做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将来如果事发,你也逃不了干系,所以现在你能做的就是闭嘴,谁问起来,你都说不知道,即使大哥也一样,这是二十两银子,抵得上你四五年的工钱了,我放你两天假,回家好好想清楚再回来。” 云念跪在地上哭着,也不去拿那二十两银子,只觉得烫人的东西,是一条人命。 云青川又道:“云念,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妹妹,现在也有十一二岁吧?” “二少爷?!”云念惊恐出声。 “你害怕什么?我是想说,前几日听大哥说府里要新招一些下人,到时候你领她过来,我瞧瞧,如果可以的话,就留在我身边伺候,一来赚份工钱,给你家里找点添补,二来我也可以做主,将来给个找个好人家,无论是府里的管事,还是放出去找个家境殷实的,都随她挑。” “二少爷,我那妹妹……年纪小,又粗野惯了……” “你这么说是不同意?” 云念今天见识到了云青川的手段,早已经吓破胆子,现在又见他提自己的妹妹,魂都吓飞了,心里明白的很,如果不答应,他们一家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这是南山,这是云家的地方,于是只得战战兢兢的将地上的银子拿起来揣在怀里。 云青川见此,笑道:“这就对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下去吧。” 云念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今天云思川不在家,云青川在这书房里走来走去,越想越不安,别的都好说,就这杀人,他真没做过,大宁律法明文规定,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是莫南槿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以前想着忍忍也就过去了,这次却无论如何都不行,他再置之不理,按着大哥的心意胡来的话,云家的产业有一天也会断送在莫南槿的手里。 这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京城的生意说起,云思川在不经意中发现了自己二弟和郭守忠之间的那点事,暗暗悔恨自己没早点察觉酿成了这个结果,终于是寻了个借口,将云青川支出了云州,名义上是出去开拓新的生意,云青川去的地方就是京城,人人都知道那是个赚钱的地方,但这钱却不是人人都能赚的。 云青川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拼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又在京城撒了不少银子,终于是找到一些关系和人脉,为此还把自己年纪轻轻的亲妹子许给人家做了填房,这才稍稍站稳了脚跟,开了铺子。 云思川这边呢,自从听了云洛川的话,知道了南宫宁阁的身份,心思精明的他隐隐就猜到莫南槿的身份更不一般,原先只想着能交好就行,现在想的却是还能有更深的联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京城那些开始赚钱的铺子,最好都能和莫南槿搭上关系,利钱分出去一些不要紧,关键是他们的生意有了亲王做后盾,别说在京城,就是在大宁,他们云家都可以大展拳脚了。他将自己的计划托回京的云洛川事先知会一声。 但云青川孤高自负,根本就不听云洛川的解释,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成果,莫南槿指头都不动一下,却可以坐享其成,大哥还敢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鬼都不信。原先竭力压制的妒忌,忿恨和不满在这个时候全部迸发出来。 京城里别的不敢说多,但富家少爷,纨绔子弟,绝对是一抓一大把,他们身后的背景大多雄厚,家里不是为官就是富商,云青川当时为了尽快打开生意局面,颇为交往了这么一帮人,这些人正经本事没有,吃喝嫖赌,逞凶斗狠却是样样在行,他们听云青川含糊这么一说,当然云青川没笨到将他大哥交待出来,当时里面就有人出馊主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永绝后患。云青川心动了,表面上说绝不做害人性命的事情,背地里却联系了几个亡命之徒,带着回了南山镇。这才有了前面的那一幕。他故意让云念去请人,就怕莫南槿起了戒备心,那人果然就来了,估计是迫不及待地来瓜分云家的产业。 为了保住云家的产业,除去一个小小的莫南槿,云青川觉得这是值得的,大哥将来也会感激自己,至此也不再纠结,掩上门退出书房。 书房里的一个柜子被打开,里面滚出来一个孩子,赫然便是一品斋云掌柜家的小胖,夏天的时候去莫家偷过桃子,被莫南槿逮住送了他桃子吃,后来犯错家里罚跪的时候,莫南槿还帮他说过好话,他就觉得莫叔叔这人挺好的,他现在是云英齐的伴读,今天正在玩捉迷藏呢,远远看到莫南槿往书房方向过来了,他就先前一步跑进来躲着,想和莫南槿闹着玩,可没等他出来呢,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吓得大气都没敢出,他爹曾经叮嘱过他,在云家无论见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对外人乱说,可这不是别人,是对他很好的莫叔叔。 他要找人去救莫叔叔,小胖沿着墙根偷偷溜出来,一到大街上,撒开腿就往莫家跑,等跑到莫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了,可莫家的门关着,他只在门口见到一个牵着马的陌生人。 111、救下来了 小胖顾不得旁人,冲过去,急切地砸门,嘴里喊道:“莫婶婶,婶婶快开门。” “这家里没人。”旁边的陌生人道。 小胖一听急了,跺跺脚,嘴里念念有词道:“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莫叔叔已经被人带走了,再不去救他就来不及了。莫叔叔会死的……” 旁边的人听清楚的话,立时变了脸色,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莫叔叔?是景止和行止的爹爹吗?” “叔叔,你认识景止和行止弟弟吗?那就认识莫叔叔吗?”小胖连忙问,见来人点头,他大喜,上前抓住那人衣袖央求道:“叔叔,那你快点去救莫叔叔吧,他被坏人带走了。”他看这人说话挺和气的,应该不是坏人。 来人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是否该选择相信一个孩子的话,但阿槿的安危实在容不得他有更多的考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年前与莫南槿约好的苏未央,他在家里过完十五,便一路快马赶到南山镇,莫南槿说过他家住在镇子的最西边,门很好认,他也是刚到不久,见家里没人,就在门口等着。 “你知道他们将人带到哪里了吗?”关系到容槿,苏未央宁可信其有。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他们说要把莫叔叔扔到深山里去。” 苏未央略一思量,如果事情是真的,青天白日的,要做这种伤人性命的事情,必然要避人耳目的,马车之类的是不能少,南山镇东去,是通向外面的平坦大路,他方才就是从那里来的,路上一辆马车都没见过,何况进山的话,没必要绕那么远,那么只可能从镇里的某一处入山了,马车的话走的路应该也会宽敞点。 “小兄弟,你们这里进山,哪一条路最好走?” “我知道,我带你去,叔叔。”小胖说道,要说起这个,没有比他更熟悉了,他们一帮小伙伴,经常上山玩,那次被莫叔叔撞见的受罚就是因为偷偷进山。 苏未央不再耽误时间,抱着孩子上了马。 第一次骑这么威风的马,小胖兴奋的脸都红了。 “向哪走?” “啊?哦,叔叔,西边那条路过去。” 苏未央带着小胖一路追到山脚下,这个时节,天冷,上山的人少,山路上还有些残雪,新鲜的车辙很明显,接下去的情况不明,苏未央不想带着一孩子冒险,就勒马停下来,将人放下,说道:“小兄弟,你先回去,看到莫家的人和他们说一声,我跟着进去找找。” 小胖点点头答应了,他也很怕那些坏人,四处看了看,小胖指着荒草丛里的一条不明显的小路说道,“叔叔,这条路进山近点。” “恩,好孩子,快点回去吧。” 小胖看那人走了,自己也不敢在这里耽搁,转头往回跑,刚进镇子,就碰上他爹了。 云掌柜一看本来应该在云家伴读的儿子竟然在大街上闲逛,气都不打一处来,揪着耳朵就骂道:“臭小子,你不陪着小少爷好好读书,又跑出来干什么?” 小胖捂住耳朵,讨饶:“爹,爹,你慢点,我是有要紧事才出来的。” 云掌柜不相信他,自己儿子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要紧事?” 小胖看看左右无人,就这样这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云掌柜一听,大惊,如果孩子没说谎,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他一时不敢相信,作势吓唬道:“你个死小子,这种事情也好胡编的吗?” 小胖躲着他爹的巴掌,大声说道:“爹,爹,我没胡说,我真听二少爷说,让人把莫叔叔扔到深山里。” 云掌柜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心道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是调皮捣蛋点,但这么大的事情,他是不敢撒谎的,也编不出这样的谎话,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真的糟了,他倒宁愿孩子是撒谎了。 “走吧,先回家再说。” “爹,我还要去莫叔叔家说一声呢。” “说什么说,赶紧跟我回家。”云掌柜一把拽住他,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他是云家家奴出身,能有今天也全靠云家扶持,云家出事了,他断断不能好了,虽然同情莫南槿的遭遇,但两相比较,孰轻孰重,他清楚的很,而且小胖已经给报了信,也算对得起莫家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不能管了。 回到家后,云掌柜想想,暂时不能让孩子去云府了,万一说漏嘴,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当天连忙收拾东西,让他媳妇儿带着小胖去外婆家住段日子。 这边苏未央按照小胖指的近路穿过去,起初还好,但越往里去,林子越密集,人在树下行走,勉强还能行,但骑马就遭罪了,不时地被树枝勾扯住,他出了小路,在大路上行了不多时,就见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大汉,苏未央试着打探两句,他就凶相毕露,抽了刀子上手,苏未央心想定然是这伙人没错了,将人制服捆了后,那人承认,他们是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带路的,已经进深山了。 再往上去,基本就没什么路了,苏未央弃马前行,因为对此地不熟悉,加上此时已入深山,林木高大繁茂,周围还有些兽类杂乱的脚印,他找那些人的行踪,颇费了一番功夫,等他追上时,已经来到一处山坳里。 那三人一看有人追上来,手里还提着剑,其中一个明显不会武功的人,赶紧缩到后面,这一路上经过一番拉扯和颠簸,捆绑麻袋的绳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脱,露出了里面人的容貌。 苏未央一看果然是容槿,一向温润平和的眸子难得出现暴戾之色,也不和他们讲什么道义,招呼不打,一剑刺穿抗麻袋之人的肩膀,将容槿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树下,转身上前,没浪费什么时间的,将那三人各废去了一手一脚,鲜血涌出来,那些人疼的在地上哀嚎打滚。 “阿槿?”苏未央不再理会们,小心将人抱在怀里,确认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好在阿槿没事。 苏未央放在容槿脸上的手停住,没有气息! “阿槿。”苏未央心里跟着凉下来。 “笨蛋未央啊。”腰上被他抓的生疼,莫南槿不敢再和他开玩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是嫌吓我不够吗?”苏未央吼他一句。天知道,他以为自己又一次来晚了。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莫南槿见他这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自小和未央玩笑惯了,刚才觉察到未央竟然要试探自己的呼吸,一时兴起,就屏住一会儿。 苏未央并不搭理他,别过头去。 “好了,好了,我下次不敢了。我以后都不会吓你了,行吗?饶我这一次吧,未央。”莫南槿赶紧说软话,他知道未央吃软不吃硬。 苏未央回身紧紧将人拥住。 那人身上传来的颤抖,让莫南槿静默下来,他张开手臂,拍拍苏未央的背部,轻声道:“我没事,没事了。” 112、陷入深山 两人贴身靠着,过了好长时间,莫南槿才感觉到身上的人气息慢慢平稳下来,这时他轻拍的手都快冻僵了。 “你是不是准备让咱俩在这里冻死?”推了推,见人还不打算动动,莫南槿无奈开口。 苏未央趴在他肩上,噗嗤笑出声,抹了把脸,抬起头来,脱口道:“干脆冻死你算了,省得我日日……”及时觉察到什么,苏未央没有接着说下去。 莫南槿也只当是没听见。 苏未央的随身行礼都在马上没有带过来,此时见莫南槿脸色冻得发红,就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除了下来。 “我没那么虚弱,你自己穿着吧。” “你别和我争,总归我的身体底子比你好。”苏未央拨开他的手,将人团团裹住。 还带着体温的披风一上身,莫南槿打个喷嚏,这时不得不承认,真是冻坏了,一路被人又拖又扛的。 苏未央碰到他的手指,冰冰凉的,就捂着搓了搓。 “行了,不冷了。”莫南槿动动手指。 苏未央见他青白的手指终于有了点血色,就没再坚持,放开了手。 “他们是不是下迷药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头晕吗?”苏未央是根据当时的情形推断出来的,他知道阿槿的体质,但那只表示药物在他身上不会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但并不表示一点用没有。 “就是身上有些软,嘴巴干地厉害,其他还好。”莫南槿据实以告,这应该是用过迷药的后期症状。 迷药在他身上失效很快,加上当时他及时警觉后面有人,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虽然被击中了,暂时昏迷过去,但因为不是关键部位,所以半路上他就醒了,明白凭自己现在的身手,根本不是四个壮汉的对手,就继续装昏迷,暗暗寻找逃走的时机,只是没想到后面未央来了。 看到雪地里还在继续惨叫的三个人,苏未央问道:“阿槿,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想要杀你?”而且他看这伙人是有些功夫,但比起专业训练的杀手差远了。 莫南槿暂时也没有头绪,他实在想不通他和云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云家这么费尽心思的算计他的性命,他没有隐瞒,就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做了简单的说明。 苏未央并没有和云家的人打过交道,也不了解,更无从作出判断,但阿槿在云家出事,这事和云家脱不开关系是一定的,“不知道原因不要紧,咱只要知道幕后主使之人就行了。” 地上那三人,其中一人看着眼熟,好像是云家的下人,另外两个,莫南槿就真的不认识了,苏未央问话,听那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倒像是京城那边的。 “事到如今,你们落在我们手里,要死要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了。”苏未央把自己的随身佩剑从雪地里拾起来,刚刚沾到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剑锋光洁如新。 云家下人模样的人一见那剑,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另外两个却是干惯了这种事情的,明白苏未央想知道什么,便没什么犹豫地将云青川供了出来,他们本来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双方根本没什么道义可言,所以没必要帮别人担罪过。 莫南槿听到云青川的名字,说一点没有怀疑过这人是假的,云青川对他有敌意,他是知道的,上次在山上,还假装错手,想伤他,幸亏南宫静深当时在身边。但置他于死地?他没想到云青川恨他至此。 “你知道云青川这个人?” 莫南槿点点头,“是云家的二少爷。” “他和你有什么仇,要下此毒手?还是这人后面还有人?” “这个我也一直不明白。”本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一直就没将此人的挑衅放在心上,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这三人,你看,怎么办?”苏未央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问。 “莫少爷……饶命啊……饶命啊……莫少爷……我……只是个……带路的……没想害你啊……”下人模样的人听到这里,知道事情不好,猛然翻身起来跪下,单手撑地,以头捣地求饶。 “交给官府依法处置吧。”莫南槿瞥他们一眼,淡淡道,念在两家以往的情谊上,他不想亲自动手,但也不打算就此原谅云青川。他没那么好的气度,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下去。 “也好。”苏未央答应着,他相信亲自过问这个案子的一定不是他一个人。 这个下人伏在地上,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是不用死了,他又不是主谋,那两人却明白,他们犯案累累,如果送到官府,只有死路一条,夜路走久了,总会遇到鬼,做这一行的都有最后的保命手段,这时其中一人趁人不备,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仅有的一颗霹雳雷,扬手对着莫南槿的方向扔了出去。 “阿槿,小心。”苏未央没看清楚那个是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好东西,抱着莫南槿急速退开。 那两人本想趁着混乱逃开,可没想到那颗霹雳雷正好嵌入两块巨大山石的缝隙里,轰然炸开后,无数的山石带着积雪轰隆隆地就冲下来了,所过之处,林木都被推倒,小小的山坳很快就被填平了,那三人躲闪不及,很快就被淹没在碎石中,苏未央带着莫南槿不敢回头,只有不停的加速再加速。 小莫身上背着一大捆木柴,此时正走在下山的路上,剧震传来,整个地面感觉都在晃动,他脚下不稳,差点面朝下摔下去,好在明庭及时拉住他的手腕。 “明哥,这是地龙翻了吗?”小莫抹了一把自己的一脑门子冷汗,心有余悸,这动静太大点了吧? 明庭拍拍两人身上从树上落下来的雪沫子,观察一下道:“不太像,这动静好像山上传过来的。” “山上?怎么突然这么大声响?”那里深山密林的,少有人烟,什么动静能有这么大,“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回去看看少爷吧,估计他这会正睡觉呢,一准儿要被吓一跳。” “恩,走吧。”明庭牵住他的手。 那巨大震动声同样惊动了南山镇的百姓,镇上的人纷纷从屋里跑出来,不顾天气的寒冷,都站在街上,惊慌的交谈议论着,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家的人也都出来了,见到云青川也在,众人纷纷上前询问:“二少爷,依你看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啊?”云家在南山镇素来有威望,每次发生大事情,很多人都指望他们出面。 云青川性子虽傲,但在乡里乡亲跟前,面子功夫还是很会做的,当即安抚道:“大家不要惊慌,我已经派家人出去查看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又命下人在路边支起了火堆,供众人烤火取暖。 镇上的人一看云家都发话了,就稍稍安定下来,袖着手,或立或站的围在火堆旁边。 “还好有云家能主事。” “是啊,是啊,有云家出面,我就放心了。” “那是啊,你看云家祖祖辈辈的,给咱镇上做了多少善事啊。” “……” 云青川听到这些议论,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看,这就是南山镇,是他们云家的地盘,谁也动摇不了,莫南槿也不行。 小莫和明庭回到家,发现莫南槿不在家,起初并没有太在意,放下东西,就到街上找,可在人群里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人,心里就隐隐着急起来,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 恰在这时,云家出去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山上塌方,进山的路完全被堵住了,镇上的人虽然担心以后进山不便,但现在镇子没事就好,其他的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云青川觉得这次,连老天都在帮他,他安排的带路心腹还没回来,按照时间估计,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出山,肯定与莫南槿还有那三人一道被埋在深山里了,真是太好了,连费事的善后处理都省了,如果不是还有众人在场,云青川都觉得自己可能会大笑出声。 下午的时候,容熙和南宫秋湖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一听说莫南槿不见了,两人差点急疯了,小莫和明庭确定说已经找遍了镇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见人,容熙和南宫秋湖一面和他们继续寻找,一面向云州附近的容府和皇家暗卫发出了紧急支援的命令。皇家暗卫接到命令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但同时将消息上禀,到了京城。 苏未央和莫南槿现在还不知道山下已经开始乱了,即使知道也没办法阻止,因为他们迷路了,深山老林,地上的积雪很厚,还没到傍晚,林子里就暗了下来,走来走去,景色都差不多,刚才两人只顾着逃离,根本没注意方向,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苏未央还好点,莫南槿本来就被人下了迷药,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又在这雪地里跋涉半天,一脚踩下去,雪沫子没过脚腕,直接灌进来,棉鞋都湿透了,腿上旧伤也开始隐隐犯疼,走路打摆子一样,摇摇晃晃的。 “阿槿,上来。”苏未央第二次半蹲下身。 “还没看到路呢,我再……”不知道多久才能出去,不能现在就连累未央。 莫南槿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未央抓着胳膊甩到背上了。 “再被你磨蹭下去,天都黑了。”苏未央抱着莫南槿的腿向上托了托,心道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重,和以前差不多。 “也不看看是谁带的路。”莫南槿玩笑,双手作势掐住他的脖子。 苏未央坏心一起,突然松手一下,莫南槿下意识收紧手臂,差点没将人勒死。 “咳咳……阿槿,你想害死我啊?”苏未央弯下腰剧烈咳嗽着。 “我也不想的,但你也知道的,总有这种无法避免的意外……”莫南煞有其事地叹口气,幸灾乐祸的语气却昭然若揭。 两人边走边斗嘴,瞎子一样在这深山里胡乱转悠。 113、层层剥开 屋漏偏锋连阴雨,大概就是指苏未央和莫南槿这种情况了,路没找到,山上的暴风雪却来了,呼呼的北风夹着雪花,吹得树梢呜呜作响,这让临近晚上的深山密林里,更加不平静起来,不知名兽类的吼叫声,树枝连续的折断声随处可闻,他们中间甚至还遭遇了两只狼的袭击。 莫南槿怕苏未央体力透支,坚决不肯再让他背着,两人相互搀扶着,又拖又拽,都没什么力气了,衣衫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好不狼狈。如果有人现在见到他们,估计都不能立刻认出来。 “阿槿,走到那棵树下,我们就休息一下。”苏未央将脚从雪窝子里拔出来,伸手去拽莫南槿,他们就是靠着一路上不停的设置目标坚持下来的。 “行,也许那里就有避风的地方了。”莫南槿握紧他的手,他们现在已经不指望找到下山的路了,只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可以窝窝,这么冷的雪夜里,又无法取火,如果再不能避避风,估计今晚就交待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棵目标树,莫南槿实在坚持不住了,顾不得寒冷,挨着树干就蹲了下去,呼呼大喘气。 “阿槿,别蹲着,待会更冷。”苏未央也停下来,扶着树干喘口气。 “我……我知道,稍微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莫南槿何尝不知道,这样更容易冻僵了,可是腿疼的真的站不起来了。为了怕未央担心,他一直没说。 苏未央休息一会,从树枝上抓了一把雪揉进嘴里,雪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似乎连身上最后一丝热气都带走了。 莫南槿也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扑在脸上,现在手和脸都冻得麻木了,没前几次的醒神效果好,但他还是扶着树干一点点站起来了。 苏未央见他站起来了,天色又越来越黑,就伸手过来拉他,“阿槿,我看这里的林子稀了点,咱们再往前面走走看看。” 莫南槿答应着,可是手一离开树,膝盖一软,就跪在了雪地里,挣扎了两下,愣是没站起来。 苏未央见此,一声不响的过来,将人扶起来,放在自己背上。 莫南槿知道被发现了,也不再做无所谓的坚持。 或许是命不该绝,两人入夜前竟然在一处南向的半山坡上找到一个看起来已经荒废的屋子。 屋子外面看着很是破败,但苏未央从墙角的灶火台上摸到打火石将桌上的松脂灯点亮时,才发现屋里居然收拾过的,虽然布置简陋点,但看起来并不像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窗子都封上了,不漏风,有制作粗糙的桌椅板凳,炕上甚至还有兽皮和被褥。 “看起来像是山里猎人住的地方。”苏未央在门后面还发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动物皮毛。 莫南槿想起镇上的猎户林贵,那个人好像就是常年住在山林里打猎为生的,林贵是个鳏夫,多年前妻子生孩子难产去世了,从此在镇上就很少有人见到他,如果不是上次去昭阳卖粮的时候,林贵搭他的车,他也几乎记不起这人了。 不管怎样,总算暂时找到一个住的地方了,看门外有木柴,莫南槿就抱了些进来,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听林贵说过,屋后还有一处泉眼,出去一看,果然如此,这样一来,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猎户林贵住的地方了。 苏未央在灶台边上找了一只木桶出来,泉水并没有冻住,只是冰冷刺骨的很。 莫南槿先将屋子正中央的篝火坑点着,木柴噼噼啪啪地烧起来,屋子里映得红彤彤的,渐渐暖和起来。苏未央将篝火坑上架着的陶罐子取下来,涮了一遍,把干净的泉水倒进去,重新放在上面烧开。 午饭都没吃,两个人现在都饿坏了。 莫南槿心道林贵常年住在山里,道理上来说多少会储备一些食物的,即使过年下山了,应该也不会全都搬干净,可是找来找去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辣椒,一颗粮食的影子都没有。 “实在不行,我出去打点猎物。”苏未央往火里加一根木柴,这么冷的天,两人总不能只喝热水。 莫南槿听听外面的风声,阻止道:“算了,别去,外面还下着雪,黑灯瞎火的,你也不认识路。”他不死心的端着油灯继续在屋里找,终于让他发现一处不一样的地方,在屋子的西南角上压着一块石板,移开后,底下竟然是一个石缸,里面有大半袋子糙米,一些红薯土豆南瓜白萝卜和野生菌子,一小罐子菜籽油和盐巴,半壶烧酒,还有大半只风干鸡和碗筷菜刀等物件,看起来应该会是林贵下山前收起来放在这里的。 苏未央帮着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莫南槿的膝盖现在几乎不能打弯,“主人家不在这里,我们只好不告自取了,下山的时候,我去家里和他说一声,多给些银钱。” 苏未央笑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陶罐里的水开了,两个人先喝了点热水,洗了洗手脸。然后莫南槿去灶台那里刷锅焖米饭,苏未央切了一点鸡肉和四五个大土豆,放上盐巴和辣椒,一起放进陶罐里架在火上炖。 土豆炖地面面的,还带着一点鸡肉香气,吃米饭的时候浇一勺上去,对在雪地里跋涉大半天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两人来说,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灶台和火炕是连在一起的,做过饭后,炕上就很热了,只是那些兽皮和被褥,有些日子没人动,潮湿得很,苏未央抱下来,搭在篝火边上烤了烤。 两人又热了些水,洗过手脚,苏未央还倒了些烧酒,帮莫南槿揉揉身上的关节处,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红肿了。 “肚子有不舒服吗?”苏未央问道,掐指算算,孩子现在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吧。 “没事,别担心。”在未央面前,莫南槿很少会隐瞒什么,他和未央的这份情谊,他不想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未央在他心里的位置,不是任凭谁能取代的,每次和他在一起,心里就格外的轻松自在,不自觉就放下了一切的包袱和戒备。就像现在,两人被困在山上,前路不明,但身边因为有未央在,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绝望和不能忍受。 “那就好。”苏未央轻轻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揉按着握在手里的膝盖,一个没注意。 “嘶……”莫南槿歪在枕头上眯着眼,累得已经快睡着了,现在倒吸口冷气,瞬间清醒过来,这又酸又疼的滋味,真难受。 “有那么疼吗?我都没用多大力啊。”见他眼泪都出来了,苏未央没什么诚心的又加了一巴掌,但手上的力道却轻柔很多。 “我也帮你按按试试。”莫南槿招呼一声,起身飞扑过来。 “不用,不用,我这人一向不求回报的。”苏未央反应迅速,笑着将人重新摁住塞到被窝里。 经过这一闹,莫南槿仅有的那点睡意也没了,现在家里也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了。 苏未央帮他揉按完,吹了松脂灯,掀了另一床被子上来,两人并肩靠着,听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他感叹一声:“幸亏有这么一个地方,要不然今晚咱俩就惨了。” 莫南槿翻个身,被窝里热乎乎的,两个人好久没这么说过话了,以前彻夜拥被长谈是常有的事情,“本想请你来喝酒的,没想到一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还好这次来得及。”这些年,他常常做噩梦,想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每次都梦到阿槿摔下悬崖,他明明离得那么近,触手可及,却总是抓不住他的手,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重演,折磨得他几乎崩溃,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不敢闭上眼睛睡觉,一定要让自己累极了,才能睡上那么一会儿。 “未央,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也会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将来还要一起周游天下呢。”未央的心情他都明白,如果换成未央出事,他也是一样的,莫南槿主动握住身边人的手,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么亲近地说话了。以后身份有别,有些事情多少要避讳一些的。就像现在的同塌而眠,绝不会有下次。 “我会的,阿槿。”苏未央反握住,他们这辈子只能是兄弟,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不会倒流。 因为心里有事,莫南槿一晚上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等他再醒来,苏未央已经起床了,篝火坑里的木柴还在烧着,上面架着热水,烤热的衣衫就在枕头边上放着,他起床,经过昨夜的揉按,身上的酸痛缓解很多,关节处略略可以活动了。 “阿槿,你醒了?”门一开,屋里带进来一股子冷风。 “雪还没停吗?”莫南槿见他身上还沾着雪花。 “还没呢,估计咱们今天还无法下山。”虽然着急,但冒雪赶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莫南槿点点头,又问道:“你去哪里了?” 苏未央在门口处拍拍身上的雪,说道:“我到附近的林子里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找点猎物,结果一无所获。” 莫南槿下床洗把脸,说道:“冬天的猎物本来就少,这边的林子看着也浅点,就更没什么东西了,我看屋里的这些粮食还够咱们吃上几天,等风雪停了,咱们就找路回去。父王他们该急坏了,那两个小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渔阳和云止离开,孩子们还难受着呢,如今自己又不在身边,不知道会哭闹成什么样子。 莫南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家里因为找他,已经彻底乱了,这个下雪的早晨,莫家的堂屋里一片愁云惨淡,两个孩子哭了大半夜,刚哄着睡着,容熙和南宫秋湖一夜没合眼,暗卫都出动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是曾经有人见过莫家门前来过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听人描述的相貌,容熙猜测应该是苏未央。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两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小莫和明庭在厨房里给众人做早饭,虽然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总要吃点的。 “明哥,你说,你说……”这个猜测,小莫有点不敢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庭正在切白菜,准备炒个清淡爽口的老醋白菜,待会给大家配粥吃。 小莫看看周围也没别人,下定决心,豁出去了,“明哥,你说少爷会不会和未央少爷一起走了?”他可是从小跟在少爷身边的,自然知道那两人的感情有多好,他以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想,如果少爷真要选择一个男人的话,比起皇上,应该更喜欢未央少爷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还不清楚少爷的为人,就算是为了小少爷他也不会这么做的,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了。”少爷那人就算不愿意,也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何况他看得出出来,少爷并不是不喜欢南宫静深。 “也是哦。”小莫识趣地摸摸鼻子。 “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提,小心给少爷惹麻烦。”这个笨蛋,不知道这话,让别人听到耳朵里,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我记得了,明哥。”小莫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事情到了第三天,暗卫基本可以确定,两人都没离开南山镇,还在镇上的某个地方。 “可是能找的地方我们全都找过了。”小莫小声说道。为了确实事实,镇上的人家,暗卫几乎是挨家挨户去查的。 “你们确定吗?”南宫秋湖开口问下面跪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出声回道:“是的,主子,附近的城镇我们也都查过了。” “难不成他们两个大活人能长着翅膀飞了?”容熙将手里的茶杯丢在桌子上,三天没见人,他的耐心已经宣告用完。 底下的人不敢出声。 南宫秋湖拍拍他的手,有心想安慰两句,但心里也是烦躁不堪。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查出来这次小槿莫名失踪,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他绝不轻饶。 邵明庭心细点,回想莫南槿失踪那天,有什么异常,发现有一件事被他们都忽略了,就是山里传来的那次不寻常的震动。虽然不一定和少爷有关,但或许是条线索,他们现在什么细节都不能错过。 容熙听他这么说,亲自带了人进山查看,明庭也跟着去了,已经下了两天多的雪,进山的路异常难走,他们好不容易到达塌方的地方,发现什么都被大雪盖住了,塌方的地方又太大,大半个山壁都滑下来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路全部被碎石堵住,再往里去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他们发现了一匹马,马鞍上放着行礼,里面看着是一些普通的随身换洗衣物,但衣料极为上等,是上好的云锦,别说是在南山镇,就是在云州,也找不出几个人穿得起这上好的云锦,果然容熙就在衣角一处,找到靖州苏家的暗记,这是苏未央的随身行李,这马就是苏未央的坐骑,也就是说苏未央是在这山上失踪的,那一同失踪的小槿…… “点兵两千,即刻开赴南山镇。”这是云州守备张仪当天中午收到的密令,上面加盖的是上皇的私印,他一刻不敢耽误。 如果有可能,南宫秋湖也不愿意动用军队,但仅凭这些暗卫,想要挖通上山的路,他等不及,困在山上的小槿更等不及。 南山镇最近的异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云家,特别是昨天晚上大半夜的,张仪竟然带兵兼程赶来了南山镇,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到底是什么事呢。 “爹,你看我临的这张字帖好吗?”云英齐举着一张写好的大字跑进书房,旗哥儿跟在后面端着一盘点心。 云思川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不错,有进步了,但还需要继续用功。” “我晓得了,爹。” “爹,这是厨房新做的栗子卷,娘让我送过来给您尝尝。” 云思川尝了两块,因为要看账本,便让云念端到旁边的桌子上给这两姐弟吃,云思川的书房平日里轻易不让人踏入,一般的事情云念都能做,府里负责清扫的丫鬟一般每隔四天来做一些简单的抹尘清理。 今天一个丫鬟抹尘到桌脚时,在椅搭后面发现一个荷包,绣工异常精致,料想应该是主子的东西,就捡了起来,云英齐一看,就喊道:“啊,我的荷包。” 云思川听到声响,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你的荷包什么时候掉在这里的?” 云英齐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疑惑道:“这个是不是我的,颜色是一样的,但我的上面是桂花,这个是荷花。” “弟弟拿来给我看看。” 云英齐递了过去,旗哥儿看了看,确定道:“是莫婶婶的手艺,和莫叔叔送咱俩应该是一起做的。”她最近学在刺绣,莫婶婶的手艺很好,她一直喜欢,所以不会认错的。 云念一听说是莫南槿送的,心里就咯噔一声。 “莫叔叔什么时候送你们荷包了?”云思川问道。 旗哥儿清楚答道:“重阳节那天,莫叔叔来咱家里,见到我和弟弟,一人给了一个,不过这个不是我们的,应该是莫叔叔的。” 云思川笑了一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说道:“应该不是,你莫叔叔最近可没来。” “是吗?但这是莫婶婶绣的荷包没错啊。” “爹的话,你也不信了,云念天天在书房这,不信,你问他。” 云念冷不防被点名,浑身一哆嗦,手里端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114、还没出来 云思川皱眉,这人怎么回事,自己平平常常一句话竟然把他吓成这样。 云念心里有鬼,承受不住云思川的打量,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的碎碴子上,说道:“少爷,是云念分神了,请少爷饶过这一次。” 云思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反应过来,立刻开口道:“云念,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他治家虽严,但并不故意苛待下人,特别是云念还是近身伺候的,只是一个茶碗而已,他能将人怎样,云念应该多少了解自己的脾气,怎地突然做出这姿态。 碎碴子戳进肉里,刺骨的疼,云念却并不避让,就直挺挺地跪在上面,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两个头,这几日,他日夜难安,实在是受不住良心的折磨,但他又很明白,如果事情真的抖了出来,别说二少爷不会放过他,就是大少爷,也断断饶不了他,到时候事情万一无法收拾,他就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选,所以他下定决心,死活不能松口。但刚才惊吓之下,自己太过失态,怕是已经引起大少爷的怀疑,现在情急补救,希望能转移一下大少爷的注意力。 “少爷,我做错事,是该受处罚的。” “不必这样,快点起来。这才多大点事,大冷天的伤了腿还不值当的了。”云思川将刚才升起的疑惑暂时放在一边,亲自去拉他。 旗哥儿和英齐也被云念突如其来的这一跪吓了一跳,不再继续说荷包的事情。 云青川一推门,就看到云念跪在自己大哥脚下,心跳猛地失速,心说难道云念承受不住压力,将自己卖了?无论如何,他要确认一下,于是脚步未停地走了进来,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又罚又跪的?” 云思川此刻正抓着云念的胳膊,很明显就感觉到手下的人身子一僵,但他并没动声色,“摔碎个茶碗而已,云念,你下去包一下伤口吧。下午先不用过来伺候了。” “谢大少爷体恤。”云念双腿发抖,低着头没敢看云青川溜着边儿出去了。 “二弟坐吧,我正好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云思川招呼完他,走到旗哥儿和英齐面前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和你娘说一声,午饭我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吃就行。”背对着云青川,将旗哥儿手里的荷包接过来,塞到自己的袖筒里。 旗哥儿很聪明,知道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没出声,牵起弟弟,说道:“爹,二叔,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云思川点点头,看着孩子们离开,自己的心也微微沉了下来。 “大哥,你刚才说有什么事和我商量?”云念这么一走,什么都没说,云青川有点摸不着底,就试探开口。 云思川笑了一下,以闲聊的口气道:“你回来也有好几天了,我一直在外面忙,咱们也没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上次来信不是说京城的事情忙得脱不开身吗?怎么突然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云青川早就想好说辞,很快就答道:“从云州铺子里调过去的两个老掌柜年后已经过去了,还在京城里请了一个熟悉各种门道的二掌柜,铺子的章程他们都熟悉,有事情,应该能处理的,我就想着过年没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赶紧回来看看老太太和爹娘他们。还有三妹托我捎回来的东西。” “都见过了吗?”云思川问道,小丫鬟将地上的碎渣子清扫,另有人上过新茶后,他让人都退出去,将门带上。 “我到家的时候,爹和我娘已经去了清水县的舅舅家,还没见着,老太太和大娘那边都去过了。” “原来这样,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多待些日子吧。”说到云紫意,云思川问道:“三妹妹在郑家怎么样?” 云青川笑道:“挺好的,现在也是当家的夫人,一屋子婆子丫头伺候着。” 云思川又问:“三妹这是第一年,郑家也没说带她还门吗?”在大宁,新娘子第一年年后回娘家是一个很重要的礼节,这个大家都知道的规矩都不讲究,他实在很担心三妹妹在郑家的处境,他当初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家里的生意是重要,但姐妹们的一辈子也不能一点不考虑,大姐和二姐虽然也是嫁给了有生意往来的人家,可好歹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不像三妹妹是个填房,但他只是长兄,上面还有父母和老太太,这婚姻大事,也轮不到他做主。 云青川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兴许是太远了,京城和云州离得也远,一来一回总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云思川不能接受这样的借口,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管太多,“你在京城,多去郑家走动走动,三妹妹一个人离家这么远,别让人欺负了去。” “这个我知道的,大哥。” 云思川见他态度有些敷衍,有些放心不下,就说道:“毕竟这是你牵的红线。她过得好,咱们都放心。” 云青川最厌烦别人数落他,但说话的是他一向敬重的大哥,少不得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常去看看她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哥,我临时想起有点急事,如果你没别的事情,我想出门一趟。”他现在就想知道云念是不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捅了出去,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云思川掀掀眼皮,瞅他一眼,笑道:“什么事情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大哥,那你先说吧,我听着。”云青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借口,就重新坐定,但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定不下心来。 云思川也不追问他,将桌面上的账本推到一边,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下面说的才是正事呢,上次我让三弟捎去的话,你都清楚了吗?” “关于莫南槿入股咱家生意的事情?” 云思川点头,“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云青川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不同意。” 云思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这个二弟对莫南槿有莫名的敌意他也发现了,但不知道原因在哪里,“给我个理由,青川。” “大哥一定要知道?”云青川总觉得今天大哥的态度有些不对,他怀疑云念真的说了什么。 “是,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处处针对他?”云思川回答很肯定,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弟弟到底糊涂到什么份上。究竟对莫南槿多大的成见才能让他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了。 知道今天是逃不过去了,云青川索性就摊开来说:“大哥,你不能因为对莫南槿起了别样的心思,就拿云家的产业当儿戏,这样的话,不要说我不同意,就是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对莫南槿起了别样心思?云思川一愣,转而明白过来,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别说我和他都已经婚娶,就是没有婚娶,我与他都是男人,能起什么别样心思?”他这个弟弟成天在想什么。 “难道大哥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拿着云家的产业去可以讨好他吗?”云青川见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一直以来,难道自己都看错了吗? “你只当别人都如……”云思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察觉,随即摆摆手,道:“我礼遇莫家有很多原因,但绝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和你说过很多次,莫南槿的身份绝对不一般,我们就算和他不交好,但也不能得罪他。你怎么就是不放在心上?” 长久以来的担心和害怕今天得到证实,云青川整个人掉进冰窟窿一样,麻木到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掐地自己手腕生疼,才勉强找回一点神思,抚着唇角哂笑:“大哥,你果然是知道了我在云州府的事情。”他就说大哥怎么突然非要让他离开云州呢,他还有过幻想,只是巧合。 “我什么也不知道。”云思川下意识否认,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云州太守竟然是自己弟弟的入幕之宾,郭守忠都和他们的父亲年纪相当了。“我只问你,最近莫南槿是不是来过,你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事情……” “莫南槿,莫南槿,你心里除了那个莫南槿,还有什么?你只会觉得我不堪,给云家丢人,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和那个老东西上床?”云青川第一次打算自己大哥的话,而且是很大声的。 云思川叹口气,说道:“二弟,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着,但我希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过些日子大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以后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至于郭守忠那边,我想他也不会对外宣扬此事的。” 云青川垂下眼睛,先是不语,接着竟低低笑了出来,“大哥,你不用费心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我天生就喜欢男人,改不了了。如果大哥没事,我就先下去了。” 他说这话,云思川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喊住他:“等一下,青川,你果然没见过莫南槿吗?” 云青川咬咬牙,红着眼睛道:“没见过。怎么,大哥非要逼着我承认,我将他害了不成?” “那……没事了,你先去休息吧。”虽然知道事情有蹊跷,但见弟弟这样,云思川不忍再多做逼迫。 一出房门,拐过弯去,云青川停下,背靠在墙上,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木涨涨的脑袋暂时清醒下来,看来大哥还只是怀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现在必须要让云念继续闭紧嘴巴。 云青川走后,云思川瘫坐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不对,急忙招了云家暗下里的那部分人去查,莫家这番动静,是不是莫南槿出事了。 ****** 这边云州守备张仪领兵是在半夜到南山镇的,得到命令在镇外两里处安营扎寨,稍事休息,天一亮就带着工具进了山,对外的宣称是救灾,南山镇的百姓本来还在愁,塌方堵了路,开春进山怎么办,没想到军队开过来了,送饭谁家也没那么多余粮,但挑些热的米水送过去还是可以的,普通的百姓们跟着瞎乐呵,而略有些见识的大户人家如田家之类的,这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有蹊跷了,那里听说过这么不大不小的塌方就出动军队开路的,简直闻所未闻。 田程在张仪手下做事,这次自然也跟着过来了,和守备一起住进了田家。他现在入朝为官,又是一州太守的乘龙快婿,田家老爷不敢惹他,只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儿子,让你去田程那里打听,你打听出什么事情来没有?”田家老爷问刚进门的胖儿子。 田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进来,大冬天的一脑门汗,随手拿起腰间的扇子刷的挥开,呼啦呼啦扇着,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灌了两口,这才慢慢道:“爹,你别说了,问了白问,我在他那坐了半天,他一句实话别说,什么都推说不知道。” 田老爷捋捋胡子沉思:“看来还是记恨咱们。” 其实这倒是冤枉田程了,这件事情,张仪被下了封口令,除他以外的人确实都不知情。 “不过,爹,我听下人说在街上看见子楚表哥了。” “哦?他怎么突然过来了,到家了吗?告诉你娘,让人将他常住的那个院子打扫出来,拨两个伶俐点的小厮丫头过去伺候。”沈家可是云州府的大户,沈子楚是沈家最小也是最得宠的儿子,当时学武下山归来,死活不肯娶太守家的二小姐,最后还不就那样不了了之了,话又说回来,如果当沈子楚肯娶郭家二小姐,后来也就没田程什么事了。田程还当是个宝,其实还不是人家不要的,田老爷恨恨的想。 “没,还没进门,下人说看见往西边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 沈子楚在家里年还没过够呢,就接到他师兄顾十三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让他来南山镇帮忙,他心想肯定和莫南槿有关,春天里的时候,他就被师兄踢来南山镇,说是暗中保护一个叫莫南槿的人,虽然他是不知道莫南槿是什么人了,但他师兄是什么人,他还是隐约知道的,这样想来,莫南槿的身份估计跟最上面那人得沾点关系。这次一来果然如此,人丢在山里了。好吧,他功夫是不如师兄,但有项攀山的本事无人能及。 沈子楚在莫家用了午饭,下午找来猎户林贵问了深山里的大概地形,又准备了些工具绳索和食物,只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单独出发从悬崖一侧入山了。莫家有异常,他早看出来了,但不该知道的事情,他才懒得问呢。 这是莫南槿失踪后的第四天,景止和行止眼睛都哭肿了,饭也不肯好好吃,原本活泼爱闹的两个小家伙现在每天一醒来,话都不说,就坐在那里吧嗒吧嗒掉眼泪,把家里大人的心都揉碎了。 山下的雪已经停了,但深山里的雪还在洋洋洒洒的下个不停,莫南槿和苏未央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口的雪,一天不清理,到晚上就能将门堵个小半截。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光靠屋里的那点食物显然是不行的,两人每天都到林子里走走,下雪天也不敢走太远了,就在附近转转,两人都有些狩猎的经验,但那是在狩猎场,与这深山老林还有不同,加上冬天猎物活动少,他们运气好的时候,能逮住两只野兔野鸡,运气不好就只能空手而归了,就像今天。 “总归是还有个住的地方,现在也饿不死。”莫南槿很想得开,进门时从屋外抱了一捆柴进来,屋里的篝火坑的火已经熄灭了,但白灰下面还发红,放进去木柴很快就烧起来了。 苏未央笑着过来帮他将披风除下,问道:“你说的都对,咱们晚饭吃什么?” “吃杂粮饭,炒个萝卜丝怎么样?”莫南槿抬抬头,任他解开披风的带子。 “好,我去外面打水。” 莫南槿答应一声,蹲下来将木柴放到篝火坑里,然后倒了点温水洗洗手,准备做饭。 苏未央的眼中笑意加深,他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山下还有很多人在等着阿槿回去,阿槿每天也在担心孩子们,但他无法抑制地想自私一下,这雪可以多下两天,即使什么也不做,即使明白终究要失去,但这样多守着他两天也是好的啊。 红薯,南瓜切成块,放在米饭里一起煮,昨天熬的鸡油炒了一大碗萝卜丝。两人围着篝火吃完饭,趁着坑热乎,早早铺开被窝上床靠着,聊聊这些年分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说到小时候,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沈子楚是在第五天的下午找过来的,带来了山下的消息,让他们不要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并说上山的路很快就能挖通的。 容熙和南宫秋湖一直等在山下,直到看到山上炸开的烟火,两个人才重新活过来一样。 “还好小槿没事。”南宫秋湖直到这时候才感觉身上有些发软,自从小槿失踪后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容熙扣住他的腰,将人揽在胸前,不停说道:“我就说小槿会没事的,多少大难都挨过去了,老天不会这么狠心从我们身边夺走他的。” “这件事情,我绝不会让它就这么过去的。” “好,都随你。”容熙收紧双臂,把他圈在怀里,这就是他的秋湖啊,作为父亲最柔软的一面过去,作为当权者的冷硬理智又出来了。 ****** 挖通山路的过程中竟然挖出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镇上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小镇平静太久了,这种事情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连县里的老爷和衙役都来了,就暂住在云家。 云思川让人查的事情这时也有了眉目。 “……在莫家门口守了两天,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一直没见过莫南槿……二少爷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三个陌生人……家里的老李是二少爷的心腹,一同失踪了……那天在书房伺候的只有云念一个人……” 听完了这些,云思川心里已经有底了,但意外地却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要坏了,谁也阻挡不住,云家百年基业就要在他们这辈毁于一旦。 115、终于出来 负责调查的云家护卫队长杨奎禀报完毕,见云思川不语,就静静的立在一边等下一步的指示。 云思川书房所在的这个院落平日里少有人走动,很是清净,雪后晴朗的日光透进来,映地屋里明晃晃的耀眼,云思川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遮了遮眼。 云思川维持这个姿势小半个时辰,一动没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空白。 杨奎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劝解道:“大少爷,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指望着您呢。”他明白大少爷为什么会如此,这大半年,他被命令暗地里调查过莫家很多次,始终没有任何头绪,虽然也没遇到什么阻力,可就是什么都查不到,这样才是最可怕的,那说明对方的势力根本不是他们可以仰望和企及的,大少爷费尽心思,事事周全,谁能想到二少爷突然犯浑来这么一下,大少爷先前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不说,还为云家招惹来了灭顶的灾难。 “你去将云念找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杨奎应了一声出去了。 云思川这时才揉揉眼睛,起身拧了把湿毛巾擦了擦脸,是啊,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莫南槿是死是活还没有定论,云家并不是一丝生机也没有,不管莫南槿的背景多么深,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云家就有翻身的希望。 云念的膝盖伤地挺严重,这两天在家里养伤,棉裤没穿,只套了一件宽松的夏天单裤,盖着被子,歪在床上正和小妹一起搓玉米粒。 云念他娘正在棚子里煮饭,见有人进门,就招呼了一声,听说是大少爷找人,也不敢耽误时间的就带人进屋了。 “娘,是谁来了?”云念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是大少爷让人来找你有事呢。”云念他娘应了一声。 “大少爷?”云念疑惑了一下,他这两天在家养伤,大少爷是知道的,怎么突然差人过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赶紧让他妹子出去,自己曲着腿将棉裤套上了,“等一等,我马上就好了。” “大少爷让谁来的?”云念下床一瘸一拐地迎出来,看到堂屋里的人,嘴角的笑容僵住,这个人他认识,是云家暗地里养的护卫的队长。大少爷轻易不会让他们露面的。 “走吧,大少爷还在等你。”杨奎站到他的身边。 云念的脸色很难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请求道:“让我和我娘说两句话,我马上就跟你走。”事情暴露了,他心里很明白。 “大少爷还在等你。”杨奎不带感情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于背叛的人,从来不需要留什么情面。如果没有云念的刻意隐瞒,事情也许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我知道了。”有今天的下场,他怨不得别人,“娘,大少爷找我有事,饭,你和妹妹先吃吧。”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念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说道:“这个没准儿的,什么时候事完了,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照顾娘啊,以后嫁人了也常回来走走。” “哥,你说什么呢?”云念妹妹还小,听到哥哥说这样的话题,还很羞涩,不让人讲。 “好了,先不和你说这个了,我走了。” 云念在书房里一见到云思川就跪下了,不等人问,就痛痛快快将那天事情的经过全都讲了出来。 “二少爷果然是让人将莫南槿扔到深山里去了?”这就难怪那些军队要开通山路了。 “我听二少爷是这么说的。”云念答道。 “莫南槿见到二少爷了吗?” 云念回想了一下,确定答道:“没有,二少爷进来的时候,莫少爷已经晕过去了。” 云思川手指扣扣膝盖,将事情重新捋顺一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去了四个人,找到了三具尸体,不好,杨奎,你带人去追查一下,那天有没有出镇子,无论如何将人找到,如果不能将人活着带回来。你们就酌情处理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对云家不利的证据能毁灭一点是一点。 “是,大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杨奎心里很明白,这样的事情他们不常做,但也不是没做过。 “让你手下两个人将二少爷看起来,别让他节外生枝。” 杨奎面有难色,但据实禀报道:“我听下人说,二少爷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是去……云州府了。” 云念跪在地上,稍稍抬头,看到大少爷放在膝盖的拳头青筋暴起,他赶紧低头,不敢再看,轻声道:“昨天二少爷有来找过我,说是让我闭紧嘴巴,说他会有办法,一定会没事的。” 估计昨天的试探让他察觉到什么了,云思川想,他这个弟弟有时候真的很聪明,可有时候偏偏天真地要命,周围的人哄抬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郭守忠那样老奸巨猾的人,会真心帮他吗?真是笑话,不过是拿他当个比娼妓高等一点的小玩意儿哄着,话不好听,但就是这么个道理。“ “二少爷那边先放放,你现在立刻去找人。” 杨奎下去了,云思川看看还跪在地上的云念,面目表情,他知道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这人也灭口,可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久,感情还是有的。 云念遍身冷汗,脑袋一下下的磕下去,“大少爷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云念,我明白你是被迫行事,但结果是一样的,你们闯下了滔天大祸,害的云家大难当前。”能担起一个家族的重任,云思川再和气,又怎是一个拎不清轻重一味心慈手软之辈,如有必要,他会选择牺牲云念来保全云家,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大少爷,我知道错了,大少爷饶命……” 有人敲门,云思川示意他静声,转身走了出去,“云叔,什么事?”是府里的大管家。 “大少爷,昨天挖出来的那三具尸体,其中有一个,有人认出来是府里的老李。” 云思川做出些惊讶,说道:“怎么会是他?这事我知道了,你替我去好好安抚他的家人,告诉他们有什么困难就来府里说一声。”镇上认识老李的人太多,他如果阻止人认尸,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嫌疑,索性这事就由着它去了,反正县里的官差都借住在他们家里,随时知道案子的进展不是难事。 “那我知道了,大少爷。” “对了,云叔,最近镇上来了军队,又死了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平,你管束好家里的下人,不要让他们跟着去传些闲话,没事的话就少出去。县太爷那个院里有什么需要,就来和我说,不要短缺了东西。” “是,大少爷,我会让人时刻留意那边的。”作为云家的大管家,这点眼色他是会看的。 云思川见他明白了,就说道:“好,你先去吧。” “大少爷……”云念已经哭得脸上模糊一片了。 “你先去后院的石屋里待两天吧。”说是石屋,其实就是云家的小地牢。 “谢谢大少爷饶命,谢谢大少爷饶命……”云念以为自己躲过一劫。 云思川摆摆手,让护卫将人带下去了。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确认莫南槿是死是活,莫南槿如果没死最好,那这个事情多少还有缓和的余地,可如果他不死,就肯定知道云家有人在害他,就不是杀一个云念可以解决的。可如果他真的死了,他背后的那股势力必然会追究到底,那到时候凭云家的实力真的可以将这事永远压得住吗?这样一想,云念的死与不死好像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了。不管怎样,先将云念藏起来,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南宫静深只带了顾十三是在第七天天黑后赶过来的,收到消息后,做了必要的部署,紧接着赶到南山镇,一路上只用了五天多的时间。 “父皇,父皇。”景止和行止一见到南宫静深进门,就哭着扑到他怀里。 南宫静深蹲下来,一手一个抱住,搂在怀里,看到两个小家伙哭红的眼睛,实在心疼,“乖,别哭了。父皇在这里呢。” “父皇,爹爹不见了,他被坏人抓走了。”行止趴在南宫静深的肩上哭诉道,尽管没人和他们说,但是他就知道爹爹一定是被人抓走了,要不然爹爹不会不要他们的。 “父皇,你去把爹爹找回来吧。”景止将自己的大脸贴在南宫静深脸上。爹爹不见了,他晚上睡觉很害怕。 “好,好,不哭了,父皇很快就把爹爹找回来的。”南宫静深给他们擦擦眼泪。 “景止,行止,来爷爷这里,让你父皇先休息一下。”南宫秋湖见他们这样,心里也难过,好在沈子楚已经回来,说小槿没事,苏未央一直在他身边陪着。 “伯父,没事,我抱着就行。”南宫静深扯了披风丢给顾十三,抱着他们坐下来,一条腿上放一个。 两个小家伙攥着外袍,紧紧的靠在南宫静深怀里,像一对儿刚找到栖息处的小雏燕,可怜兮兮的样子,好不惹人疼。 南宫秋湖将现在的情形和他说了,并说如无意外,明天应该能清理出一条可通行的小路来。 来的路上就知道苏未央在小槿身边,南宫静深也稍稍放心了一点,他知道那人对小槿的喜欢不比自己少,“我明天亲自去山上接他回来。” 容熙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反先前的敌视,这次什么都没说。 ****** “没想到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莫南槿揉着手里的南瓜饼子,贴到锅沿上,现在米不是很多了,他们现在尽量掺和着吃。 “能解决的总是小事。”就像六年前,如果来个几千人的军队就能解决了,就不会有后来的很多悲剧了。 “话是这么说。”也是他一时大意了,“柴少点,火旺,汤干地太快。”锅子里炖着一只大肥兔子呢,他都闻到香味了。 “你现在做饭还真是像模像样了。”苏未央坐在灶火口,捡了几块细点的木柴扔进去,他们这几天的吃食全是阿槿在做,看这熟练的姿势,也不像是短时间练就的。 “这还是没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莫南槿一点不懂客气的笑出声,大方接受别人的夸赞。“等下去了,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好,我等着。”苏未央知道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们就该分开了。 “但愿南宫静深不要来凑热闹。”他不想因为这么点事,让他又跑一趟,现在京城那边也是紧要时候吧。 “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吧。”那人听到消息不可能不来的。阿槿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主动提起南宫静深,这还是第一次。 莫南闻言,轻啧了一声,“那还真是很麻烦了。”接着身子一晃,手里没揉好的南瓜饼掉在汤里。 “阿槿。”苏未央及时将人抱住,“阿槿,你怎么了?” 莫南槿捂着肚子蜷缩起来,肚子很疼。 “阿槿,是肚子在疼吗?”苏未央将人抱到床上。 莫南槿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点了点头回应他。 “好,我知道了,你不要动了。”苏未央眉头死皱,伸手搭搭脉,他懂一点医术,但只是最浅显的,看个头疼脑热还行,至于孕事他真是一窍不通。 莫南槿疼过那口气,微带喘息道:“别着急,未央,给我倒点水喝吧。” 苏未央赶紧倒了一碗热水,喂他喝了,拍拍他的背道:“好点了吗?实在不行,我们连夜下山找大夫。” “没事,现在不是没那么疼了。”现在下山的路没通,贸然让未央和他摸黑下山,他们可没沈子楚的本事。 “经常这么疼吗?” “也不是,偶尔会疼。”孩子进入三月份,是疼了有两三次,但这次最严重,遭了这不大不小的一次罪,孩子也跟着受折腾了。 “无论如何,下山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还有孕,什么事情都不能轻忽了。” “行,我答应你了。”他不想让未央跟着瞎担心,闻到一股糊味,他吸吸鼻子,惊呼:“未央,快去看锅子,饼子糊了。” 未央放他躺平,跑过去一看,先前贴上去的几个土豆饼一面果然发黑了,“只要很薄一层,待会撕掉照样吃。” “那就好,贴的那些足够咱们俩吃了,剩下的明天再做吧。”莫南槿拉过一床被子铺上,炕上这会正热,他侧侧身,将肚子贴在温热处,学南宫秋湖当日的方法,轻轻揉一揉,希望可以缓解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苏未央多费了些柴,将兔子肉炖地烂烂的,里面还放了野生的菌子,满满盛了一大碗,上面放了两个南瓜饼子一起端过来,“阿槿,能起来吗?” “好多了。”莫南槿起身。 “你别下来了,炕上暖和,我支个小桌子,咱们在炕上吃。”屋里木板有好几块,用两个小板凳一撑就是个简易小桌子。 第八天的时候,上山的路终于通了,苏未央和莫南槿都听到了山林那边传来的欢呼声,两人将住了七八天的小屋重新收拾干净。 “走吧,咱们下山了。”担心路上不好走,苏未央牵住莫南槿的手,直到看到立在不远处的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走过来,苏未央悄悄放开手,也是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见过皇上。” 南宫静深扶住他,“不必多礼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应该的,没什么麻烦,皇上如果没事,臣先行一步了。”见南宫静深点头,苏未央对着莫南槿笑笑,率先走开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身边没有旁人,南宫静深将人拥在怀里,唇印上他的额头,道:“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莫南槿摇头笑道:“没有,咱们下去吧,我真是想孩子和爹他们了。” 116、下山回家 两千多人的施工场面忙乱是在所难免的,加上山石还有继续下滑的可能,谁都不敢掉以轻心,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干活,所以没什么人特别留心南宫静深几个人从山上下来,有人和莫南擦肩而过,打过招呼,也只当他也是来送东西的,没往别的方面想。 一行人下山很顺利,南宫秋湖带着两个小家伙早早地就等在门口了,景止和行止听说爹爹今天就回来,开始还表现很乖,可一见到人就不行了,抱着爹爹的腿嚎啕大哭,天塌了一样,莫南槿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自己眼中也有些酸意。 南宫静深见他眼圈泛红,赶紧接手哄两个孩子,幸亏大冬天的街上人不多,要不这场面非得让人疑心不可。 容熙和南宫秋湖什么都没问,先让莫南槿和苏未央洗个热水澡解解乏,东西小莫和明庭早早准备好了。 “未央,你随意啊,我去后面洗。” “别和我客套,你去吧。” 渔阳走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带走了,房间里没剩下什么东西,稍微一收拾,换了床帐被褥,原先还有的两分女儿家的脂粉气也没了,如今苏未央住进去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少爷,这样水会很热吗?”小莫手里的热水倒了半桶,留了半桶。 “正好。”莫南槿舒服的吸口气,觉得全身的毛孔都通透了,七八天没洗澡,真是种折磨,幸亏现在天冷,要是夏天,非臭了不可。 “我们这次真是被你吓死了,少爷,出事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那一次好歹知道是在水牢里,还有个解救的地方,这次如果不是有苏少爷的马,王爷他们真是连个着急的方向都没有了。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莫南槿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笑道:“快出去吧,这里面潮热的很。” 小莫擦擦脸上的水,不甘地瞪他一眼,恨恨道:“少爷。”但知道莫南槿洗澡一般不喜有人在身边,抱怨两句,也就带上门出去了。 莫南槿笑笑,从渔阳离开后,心情第一次好起来,在这里,他有这么多担心他的人,该知足了。 南宫静深在堂屋里给两个小家伙剥栗子吃,旁边的栗子皮都有好大一捧了,苏未央也早早地换过新衣袍过来了,可小槿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么长时间,洗澡水应该也不会热了,他开始有些担心。 “你们两个乖乖吃,我去看看你们爹爹。”南宫静深将剥好的栗子肉放到小碗里。 两个小家伙一听,立刻从板凳上跳下来,跟着说:“我们也要去。” 南宫静深无奈,说道:“好吧。不过见到爹爹不准再哭。” 两个小脑袋齐齐地点了点。 南宫静深这才牵住他们,和屋里的其他人打个招呼,一起向后院走去。 莫南槿本来只是太舒服了,闭着眼睛眯会,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直到被南宫静深抱着放到被窝里,乍然接触到被褥的凉意才一下子醒过来。 “是不是太冷了?小莫去拿汤婆子了,一会就来。”南宫静深话一说完,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床下的两个孩子不对劲,棉厚的小衣衫已经被扯的七零八落的了,他们还是继续低头和衣衫过不去,“大冷天的,你们又要做什么?” 莫南槿顺着南宫静深目光望去,喷笑出声,招手道:“都上来吧。”都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他们尾巴翘一翘,他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两个小家伙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飞快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来。 莫南槿掀开被窝放他们进来,熟练的伸手帮他们将小衣服解开,很快两个赤条条的小白胖子就出现了。 “爹爹,我们好想你。”一左一右地贴在莫南槿身边,肉嘟嘟的,两个小火炉子一样。 南宫静深见他们三个并排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没儿子的觉悟和行动力。 当然这只是说笑,小莫抱了两只汤婆子进来,从脚那边放进被窝里,南宫静深侧身坐在床边,陪着莫南槿和两个孩子,说了些近来听到的趣事,看他们三个打个呵欠,渐渐沉睡,他挨个亲了亲,放下床帐离开,小槿如今安全回来了,接下来就该算账了。 南宫秋湖和容熙听完苏未央的话,证实了先前的猜测,果然是云家所为。京城那边,月遗族的势力已经被南宫静深打散很多,他们一路上根本无法躲过暗卫的重重监控悄无声息地到达南山镇,而且小槿也不会随意跟着陌生人出门,这样一来,目标就锁定在南山镇,事情做的这么隐秘,没有一点势力是做不到的,放眼整个南山镇,能做到这些也只有云家和田家了,表面上田家的嫌疑更大一些,毕竟那么多年的矛盾摆在这里,可是细想就经不住推敲,这么多年没动手,没道理突然想起来就做了,而且以田家父子爱贪小便宜的个性,也做不出这等杀人的事情,剩下的就是云家了,这些日子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寻找和解救小槿了,倒是还没将心思放在云家上,不过现在也不晚。重建并不容易,但想毁掉一些东西却不是很难的。 ****** 云青川还不知道莫南槿还没死,自己主动去找了郭守忠,只说他惹了些麻烦,昭阳县令正在查,并不说是和莫南槿有关,因为他也知道郭守忠胆小怕事,从上次不敢动莫南槿就看出来了。 郭守忠有些日子没沾过他的身,这几日通身舒坦了,见云青川对他又是难得的眉眼和软,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好商量了,此时听云青川一提,也不问前因后果,就搂着人忙不迭地大包大揽,“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会和昭阳县令打个招呼的,让他早早将案子了了,在云州地界上还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了主的。” 117、云家前奏 其实也怨不得郭守忠这么自大,他是一州的太守,别的地方是管不到,但在云州地界上,人人还是要看他的脸色的。 云青川见他答应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昭阳县令那里云家不是说不上话,但看大哥那态度,想也知道不会帮忙,自己去,又恐惹人嫌疑,不如用着郭守忠来得方便,反正这人是个色鬼,最多给他占点便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可矜持的。 “你这是就这么说定了,郭大人?”云青川斜靠在暖榻上,只着一件绸质的长内衫,身段纤细修长,眼尾上调,艳色逼人。 郭守忠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扑上去就亲,肥厚的手掌心急火燎的去掀云青川身上仅有的那件衣衫。 云青川面色冷静的推开他,问道:“着急什么?你什么时候去说?” “明天就说,明天就说。”这个祖宗真是会折磨人。 云青川哼了一声,伸手抓过一旁的外袍作势就要起身:“那我明天再来等大人的好消息。” 郭守忠连忙拉住他,笑道:“别啊,别啊,好不容易来一趟,青川,我这就吩咐下去,你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云青川跟着到了外间,亲眼看着郭守忠写了信,并让手下人的快马送到南山镇,这才彻底放了心,忍着微微的反胃感,由着郭守忠在自己身上又亲又摸的。中间郭明霞来了,让侍卫挡在门外没让进来,她听到屋里隐隐传来的动静,大骂了两声贱人,跺跺脚离开了,就隔着一扇门,她能听到,云青川自然也能听到,心中冷笑,谁也没比谁干净到哪里去,也不看看她自己当初为什么被沈家退婚。 郭守忠的亲笔信当天下午就到了昭阳县令的桌案上,这昭阳县令也算是一个清官,但如今年纪大了,现在只想着能平平安安卸任,然后回老家含饴弄孙,不想多惹是非,这案子查了好几天了,也没个头绪,怎么看都是山壁崩塌,砸死了三个人,虽然这三个人大冬天的出现在深山里有点蹊跷,但现在有太守大人的信件在此,说的好听,是让他从速从严办理,实际上还不是催促他早日结案,他由此更家确信,这件案子后面另有背景,可他不想惹这麻烦,既然太守大人说结案,他就结案,反正说是意外,也圆地过去。 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了了,昭阳县令打算第二天就带着衙役离开南山镇返回城里,这天晚上就亲自来和云思川道别。 云思川听他说案子已经审结,心里就暗暗讶异,牵涉到三条人命的官司短短这么几日就完结定案,官场上的规则他还是知道不少的,一般来说不可能这么快,这其中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会是谁呢?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郭守忠,因为青川就在他那里。 案子就这么完结,莫南槿也没事了,云思川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可他高兴不起来,事情太顺利了,反而让人觉得里面杀机暗藏。就像有人张开了一张大网,只等着云家自己跳进去,可他连网在什么地方都看不到,一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 莫南槿昨天上午就平安回来了,可他今天过去拜访,却被挡在了门外,明庭出来的,只说是他家少爷病了,不便见外客,看来莫南槿还是不准备原谅云家的,但话说回来,如果换成他,想要原谅害死自己的人,估计也很难。现在只能万事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一步了。 ****** 莫南槿知道云思川来过,大概也知道他想干什么,可自己没有想配合的意愿,他不想将云家怎么样,但云青川应该为自己的所做作为承担责任,这点要求合情合理,他觉得并不算过分。道义上他是占理的,但感情上,他很明白,自己如此做了,云家对他即使不心存怨怼,也一定会生出嫌隙,想恢复以往的交情是不可能的,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现在相见还有什么意义呢。 进山的路算是挖通了,但云州的驻军还没离开,莫南槿问了南宫静深,得知最近朝廷上暂时没有用兵的地方,他想着既然已经动工了,就干脆给镇上的人修一条宽宽敞敞的进山的路吧,这些年他在南山镇,也受了不少的帮忙,现在就当是回报吧。他这么一说,家里的人也很赞同。 莫南槿这两年攒下的家底还算是丰厚,都拿了出来,本来这些兵卒领着朝廷的俸银,上面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如今一听还有额外的钱赚,自然是开心的,干劲更足了,私下里都说南山镇这里的富户就是有钱又心善,自己出钱给镇上修山路。这事传来传去,南山镇的人也知道了,可就是不知道出钱的人家是谁。莫南槿觉得自己都要走了,也无意去博这些名声,他一心只管养胎,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两个月平平静静的日子。 在莫南槿不知道的地方,毁掉云家的计划正在一步步进行着。 莫南槿可以放过云家,但南宫秋湖却不是那么心善的人,在他的心里,既然伤害他的孩子,付出代价就是必须的,前面二十多年,他没能亲自守着小槿长大成人,还让他受到那么多伤害,已经是不能弥补的遗憾,但以后,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伤害小槿的人,他就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家的这点事情,还用不着南宫秋湖亲自动手,只需吩咐下去,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办。 云青川在云州府收到消息,知道莫南槿没死,直恨得牙痒痒的,但那一出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现在心有余悸,短时间内,他也不敢再有动作。想来想去,家也没回,灰溜溜地又回了京城。他现在还不会明白,他的好日子尽了,连着云家的,连着郭家的。 118、慢慢了结 中间经过云青川这一闹,正月在忙乱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间进了二月,这个时候惊蛰已经过去,春分还没到,要搁在往年的话,应该能看到蛇虫出来活动了,下到地里还能寻摸点野菜,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火力足,都能将棉衣棉裤换下来了,但今年不行,天气格外冷,正月里还下过雪,树上连个芽胞都没有,到现在常年背阴的地方还能看到残雪。 这天是二月二,镇上的老人都说二月二龙抬头,是一定要下雨的,有没有龙,莫南槿不知道,但这天的天气肯定不好,他还是清楚的,就像今天一起床,天便是阴阴的。 过了二月二,冬天就算是结束了,地里的活儿该拾起来的也都要重新拾起来了,老百姓种地,无非求个风调雨顺,全家吃饱,所以二月二在这天准备祭品供奉龙王和土地公是必不可少的,云州这一带有个有趣的事情,就是龙王和土地公是供奉在一间庙里的,南山镇的小庙就在镇子北面山脚下的树林边上,只有小小的一间屋。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渔阳和明月在打理,现在她们都走了,莫南槿原本想着偷懒躲过去,装作没这回事,但昨天就有街坊邻居上门来约着说要一起过去,莫家少不得也要跟着准备准备的,好在也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年糕扣肉和红枣是现成的,有小莫帮着,莫南槿又包了点饺子,做了些炒米,加上一整只鸡,整整六个盘子,自家的米酒再装一壶,看起来就是很不错的样子了。 小莫和明庭跟着一起去的,自从出了那事后,家里人几乎就没让莫南槿落单过,凡是出门必定有人在身边,这次是住得近的几家招呼着一起去的,里面自然就有孙家。魏玉儿生了孩子,现在还没满月,拜龙王和土地公的事情还是孙大娘在做,这里的讲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一般是不沾这些事情的。 孙家和莫家的关系现在明显淡了很多,特别是叶青,两家比邻而居,只有一墙之隔,以前叶青有事没事都会过来坐坐,和小莫的情分尤其好,现在就不一样了,别说上门,就是路上遇到了,打个招呼,低头快走,但孙大娘的态度倒是没很明显的变化,见到莫家人还是笑呵呵的打招呼,可能人的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就能看开了。 到庙里之前,还有一小段山路要走,不是很平坦,莫南槿主动伸手搀了孙大娘。 孙大娘笑了笑,看周围的人都在说笑,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又叹口气,低声道:“槿哥儿,你那叶青兄弟年轻不懂事,别和他一般见识。”谁真心对他们家好,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再分不清楚,就是笑话了,可是自己的儿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前两天回家还说,他们掌柜的偷偷和他说,让他这次务必离莫家远点,小心惹祸上身。 莫南槿笑道:“大娘,叶青有他的难处,我知道的,你也不必夹在中间为难。” 孙大娘点点头,在莫南槿的搀扶下拾阶而上,“你是个明白人,大娘就不多说了,对了,渔阳走了些日子了,到那边了吗?” “到了,路上很平安。”前两天收到消息,渔阳他们已经进了京城。 “那就好,好几年没回去了,这次肯定要多待些日子的吧?” 莫南槿还没来得及回答,庙到了,平日里这里偏僻,挺冷清的,一年到头,也就数着今天最热闹了,庙里庙外明显清扫过了,枯叶都堆到了墙角下。 莫南槿几个跟着众人进去,摆上供品,上了一炷香,屋里空间小,容不下很多人,祭拜完了,很快收拾东西,又跟着出来了。 小胖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庙前的空地上踢毽子,看到莫南槿就大喊道:“莫叔叔。”他的嗓门大,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他,小胖不好意思的笑笑,摸摸脑门,小快步蹭到莫南槿身边。 莫南槿让其他人先走,不用等他。 “什么时候从外婆家回来的?”莫南槿低头笑问,他早就听苏未央说过事情的经过,知道这次多亏了小胖,有天晚上亲自上门道谢过,但云掌柜坚持说不知道这回事,还说小胖也不在家。 小胖笑眯眯的,说道:“四五天了。莫叔叔,你没事了?” “没事了,这次幸亏有你。” 小胖咧咧嘴笑,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很想对人夸夸,可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准说出去,还说如果说出去了,回去就揍死他,憋的人挺难受的。 有雨点滴在青白的石板上,明庭道:“少爷,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 “小胖跟我们一起走吧?” 小胖答应着,和其他的同伴挥挥手,主动牵着莫南槿的手。 小孩子的手软软肉肉的,莫南槿反握住,还没到家呢,雨就下起来了,不算大,牛毛一样。 “先来叔叔家避避雨,待会儿再走,叔叔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孩子大多贪嘴,像小胖这样的尤其是,要不然也养不出这一身好肉了,所以他现在一听有好吃的,就把他爹说的不准往莫家跑的叮嘱也给忘到天外去了,没什么犹豫的就答应下来。 容熙,南宫秋湖和南宫静深都在,莫南槿领着人进屋,小胖一看屋里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就有些犯怵。 “没事,我带你去和弟弟们玩。”莫南槿温声安抚他。 “他们两个在后面读书。”南宫静深出声告诉他。 莫南槿看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的样子,就说道:“你们继续吧,我带小胖到后面去玩。” 南宫秋湖听到这个名字,问了一句:“就是这个孩子吗?” 小胖偷偷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挺好看的,这屋里的人都挺好看的。 莫南槿笑道:“对,就是他。” 南宫秋湖见这孩子胖乎乎的,憨实可爱,又救过莫南槿,怎么看都很顺眼,“是个好孩子,去玩吧。” 莫南槿牵着人离开,屋里的谈话重新开始,他隐约听到说什么慕乔,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景止和行止见有人来玩,自然是开心的,莫南槿又端了好多的小点心零嘴儿给他们吃,嘱咐三个孩子不要出去淋雨,泡杯茶水去看苏未央。 苏未央正在屋里写信,看莫南槿进门,打声招呼,手里也没停。 莫南槿将茶水放下,坐在一旁,等他写完加盖了印鉴,才问道:“朝廷上的事情很忙吗?”看起来像是公文。 苏未央将茶碗端在手里,拨拨浮在上面的茶叶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例行问问我的看法。” 莫南槿打趣道:“是哦,都忘了你现在是一朝宰相了。”偶尔见他谈起公事,说话比以前有架势多了。 苏未央喝茶的同时抽空瞪他一眼。 莫南槿笑出声,问:“下面还有事吗?没事,和我厨房帮忙。” 苏未央优哉游哉没有起身的打算,严肃声明:“没事是没事,但我是客人。” 莫南槿伸手过来拉他:“谁当你是客人,赶紧来帮忙,要不然午饭没得吃。” 苏未央抱怨道:“没见有人有这么待客的。”话是这么说,人却终于顺势起身了。 莫南槿拉他来帮忙,活却并不多,他只想找个说话的,小莫和明庭去清理房间了,顺便撒些驱蛇虫鼠蚁的药粉,渔阳他们走后,莫南槿总觉得家里空,现在南宫静深和苏未央来了,多少可以填补一些。 苏未央洗了手,莫南槿已经将泡好的枣子和糯米过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喝粥啊?” 莫南槿拿了一把剪刀过来示范,回道:“今天蒸糯米枣,抠了枣核,填进去糯米就好了,你先做着,我去切羊肉,今天下雨,潮得很,中午吃红焖羊肉面吧?” “没什么不行的。”苏未央盯着手里的枣子,一剪刀下去,成两半了。 前两天赶集,难得看到有人卖新鲜羊肉的,莫南槿买了两大块,一直冰在外面也没吃,今天家里来个小客人正好做了。 莫南槿将羊肉切成块,下葱姜酱油黄豆酱和胡萝卜一起煸炒好了,加水和黄酒,盖上锅盖用大火焖,趁着这个时候,和面,揉面,切了粗粗的面条先晾在面板上,看着锅子开了,放了少量的木柴,小火收汁。 这个时候,苏未央已经熟能生巧,填了大半碗糯米枣了。 南宫静深在堂屋里商谈完事情,老远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香味,一进门,就看到那两人对面而坐,一边谈笑手里不停还做着什么东西,场面温馨美好到不容人破坏。 “你们的事情谈完了?”莫南槿看到他,笑着问了一句,态度自然而亲昵。 短暂的停顿后,南宫静深扬起笑容:“恩,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你洗个手,过来一起,人多快点。小胖早点吃完了早点回去,免得他家里人担心。” 莫家今天的午饭时间还往常早,饭桌上多了个小客人,粗粗的面条,浇上浓厚的酱汤和大块的软烂羊肉,看起来就觉得豪爽,桌上的盘子里还有切碎的韭黄,烫过的白菜,豆腐和豆芽,想吃什么自己加。 小胖开始上桌有些拘谨,但吃起来就好多了,莫南槿在他的碗里特意多加了一大勺肉。小胖脸埋在碗里,吃地嘴角和腮上都是汤汁。莫南槿淋上蜂蜜蒸的糯米枣,不是特别甜,吃到嘴里软软热热的,枣子和糯米的香味很浓,见他小胖喜欢,临走的时候,莫南槿盛了一大碗给他带着回家慢慢吃,又送了他一块上好的古玉平安符。 ****** 云家在京城的第一家酒楼规模很大,他们这次的决心很大,投入也舍得,光是买下上下四层临河的店面就花去了一千多辆银子,加上上上下下的打点,三千两银子都没打住,可是效果却没有现象中的好,刚开业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多,但坐个三成满还是可以的,云家的菜不错,其中鸭菜更是一绝,许多听说过的就闻名过来品尝了,云青川在京城结交到的一帮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常带人过来,虽然少不得打折再打折,可毕竟增加了人气,充着门面,想着慢慢来,总会好的,可现在倒好,酒楼开业一个多月了,人反而越来越少,一天到晚,能来个七八个人就不错了,赚来的钱连酒楼上雇工们的工钱都不够。 云家世代做生意,如果连这点异常都看不出来,云青川就真的不用出来混了,官差一天三趟到他们门上,不是查这个,就是问那个,有时候还逮着客人查问,这样一来,谁也敢来吃饭,连绸庄也不顺利,最近刚从江南运来一批上好的料子,走的水路,还没上岸,码头上的官差就说里面夹着东西,要留在船上检查,料子是压下了,可人就是不查,在那干耗着,送钱给礼压根就不理睬,这里面怎么看怎么看都有蹊跷。 云青川这些日子到处跑门路,原先打点过的衙门连门都进不去,曾经和他称兄道弟,连上青楼喝花酒都不分开的那帮人跟约好一样避而不见,他没办法了,只能找上了云紫意现在的婆家——郑家。 郑家算是皇商,接办的很多都是宫里的差事,云紫意嫁的这人虽不是当家人,却也是当家人的堂弟,关系不远。 云紫意的夫君唤做郑林,四十上下的年纪,圆脸细眼,相貌普通至极,但算得上是个精明人物,接见了云青川,念在亲家的份上透露说,他们家招惹了不能惹的人物,京城生意圈子里就数这种消息传说得最快,现在各家躲都来不及,民不与官斗,这是至理,谁上赶着找死,云青川再细问,郑林就说不清楚了,他家也摸不着底细。 119、一步一步 云青川一贯是争强好胜惯了,听了郑林的话犹不死心,一面央求郑家帮他留意新的动向,一边在京城里继续活动。郑林面上敷衍着,实际上已得了家主的死命令,云家的事情郑家任何人绝对不得插手,违着即刻族内除名。 此时在昭阳,云思川翻看着近来各地商铺陆续送来的账本,越看眉头皱地越紧,云家的铺子虽然遍布各地,数量不少,但赚钱的来路主要是那些繁华州县的大铺子,可最近大半个月,好几处的大铺子生意都非常的冷清,做生意总有清淡的时候,这是常情,但像这次,冷清到有时一天都没主顾上门的程度实在罕见,况且还不是一家,是同时有好几个地方都这样,这实在算不得正常。 看来他有必要去各处实地查看一下了,今年一开春不顺心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啊。 云思川打定了主意,就请他爹云谷峰暂时出来主事,处理家族里的大小事务,他自己带着人准备先去云州南边的临安城,再过些日子新茶也该下市了,希望可以顺道收些上好的茶叶。 云青川的事情,云思川至今没和家里人说起,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知,他爹当时不在家,后来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知道即便说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以他爹暴躁的性子,青川肯定要当众受重罚,他深知这个弟弟一向傲气又爱面子,如果当众受罚,无疑逼他去死,他思来想去,就将这事压了下来,几次去信到京城,让云青川回来解释此事,可那边根本就不回信,这让他生气之余更多的是失望,枉费他这么多年的疼爱和回护,可眼下云家困难,实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少不得只能把这事情再放一放。 ****** 冬天已经过去,现在是早春时节了,但天黑的还是挺快的,莫家吃过晚饭后,还不到睡觉时间,入夜后外面有点冷,南宫秋湖和容熙放弃出去散散步的想法,和其他人一道在堂屋里剥花生聊家常,孩子好动,久坐不住,时间稍长,看莫南槿不在,便手牵着手说要去找爹爹。小莫一听,赶紧将人拦下来,这当口可不能去凑热闹。少爷和皇上估计正忙着呢。 在内院的卧房里。 莫南槿只着一件小衫,前襟已经被撩开,双臂收紧,几近赤裸地坐在南宫静深腿上。 “小槿……”南宫静深凑过去亲吻着莫南槿的下巴和嘴唇,修长的手指揉捏着圆润滑腻的臀,摸到后面的穴口处,刚洗过澡,那处还是濡湿的,他在周围按了按,探了一根手指进去。 莫南槿仰头喘息,双唇微启,自从怀孕以后,欲求大了很多,南宫静深来的这几日,两人几乎夜夜都要纠缠两次,只不过碍于孩子在身边,每次只能等他们睡着以后,南宫静深溜到他的被窝里悄悄进行,过程中还要努力压抑着声音,怕孩子们听到。今晚是因为这人明天要走,也顾不得那些礼节了,今天一大早就商量,将两个孩子送去跟着爷爷睡一晚,至于送走孩子,他想干什么,莫南槿不用想也知道,心里有些羞恼,最后还是依着他了。 “小槿,还行吗?”南宫静深在他的唇上厮磨着。 莫南槿扭动身体贴过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压在身下那已经挺起的热物上,他附在南宫静深耳边闷笑,湿滑的舌尖从耳垂一直舔到南宫静深的锁骨处,放置在身体两侧的腿环在对方腰上轻轻摩擦,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南宫静深不自禁的咽口口水,一旦放开的小槿,简直让人招架不能,喜欢的人这么做,能忍下去的不是男人,他压住莫南槿的后颈,不容逃避的压上去,双唇相叠,激烈地吮吸着对方的舌尖,手指有些急切地探进去第二根,第三根,撑开,扩张,按压。 “好了,进来,进来……”莫南槿呼吸加重,双腿再打开些,催促他。 南宫静深也知道差不多了,掰开臀瓣,对准入口就挺身刺了进去。 “啊……”猛然间被填满,莫南槿呻吟一声,身体后仰绷直,收缩穴口,夹紧了在股间猛烈进出的热烫硬物。 南宫静深扣住他的腰,埋首在莫南槿的胸前轮流舔舐着两个乳头,含住一侧,咬住,轻轻拉扯。 “恩……别咬了……”莫南槿脑袋一热,浑身颤抖着,两人的下半身毫无间隙的紧紧贴合在一起,随着南宫静深的一次次深入,体内一点被反复摩擦挤压,无法抑制的酥麻感沿着脊背迅速蔓延上来。 “舒服吗?小槿。” “恩……再深一点……” 南宫静深在他肩上咬一口,他喜欢床上这么诚实的小槿,两个人都决定在一起了,这种事情根本无需遮遮掩掩的,他托着手里的臀忽然抬高,又重重压下,不出意外的听到小槿尖叫一声,喘息愈发粗重起来。 夜色渐渐沉静下来,屋里激烈的云雨之声更加火热。 “静深,静深……”莫南槿半闭着眼睛,放纵地扭着腰身,完全沉溺其中,肆意享受着这场酣畅淋漓的情事。 南宫静深加紧冲刺两下,灼热的液体全部喷溅在他的身体深处。 莫南槿好像烫着一样,惊喘一声,释放了第二次,随后软软倒在南宫静深的臂弯里。 南宫静深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扶着莫南槿转身跪趴在被子上,掐着他的腰从后面戳刺了进来。 莫南槿额头抵在枕头上承受着南宫静深无休止的冲撞,身子随着前后晃动,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头板不敢放开。 等南宫静深终于停下来,莫南槿平躺在床上,腿都有些合不拢了,整个下半身都是些白色粘腻的痕迹。 “小槿……”南宫静深贪恋不舍的吻上他的唇。 莫南槿眼中有包容的笑意,双臂勾上他的颈项,启唇,放他进来。 静静的拥吻好一会儿,南宫静深下床点灯,重新换过床单,拧了条热手巾将两人简单的清理了,这才抱着人躺下准备休息,轻轻地帮他揉捏腰部放松,手下的肌肤还有一点汗迹,温温热热的。 莫南槿打个呵欠,开始犯困了,他懒懒散散地眯着眼睛地靠在南宫静深胸前,任那人的手上动着。 “小槿,累了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为了孩子,他已经尽量克制了。 莫南槿努力掀了掀眼皮,南宫静深热乎乎的体温在这深夜里让人感觉很舒服,很安心,他现在只想睡觉,但这人好像还不想,那就多精神会子吧,念头一起,他微抬膝盖在那人的腰下蹭了一下,恶意挑逗道:“一点不累,舒服的很,你要不要再来一次?” 南宫静深本就是顾及孩子强忍住的,如今被他这一蹭,差点蹭出火来,连忙握住他的腿放平,亲亲他的鼻尖,声音微哑道:“别闹了,小心明天真的起不了床。” 莫南槿笑了笑,怕冷一样,更深的窝到南宫静深怀里,嘟囔道:“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你还要启程呢。” 南宫静深拉拉被子,将两人裹紧,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徐竟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再过几天就该到了,你如今肚子里有孩子,什么都不要轻忽大意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让他看看。”听皇伯父和苏未央都说过,小槿有时会突然肚子痛,南山镇这边的大夫不能用,估计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将徐竟放在这里,他可以稍微放心些,再说皇伯父那身子骨也需要常年调养。 “恩,我没什么事,你别记挂这里,爹和父王都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只管忙你的就是了。”虽然心有不舍,但莫南槿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人,南宫静深毕竟是一国的皇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还说没事,陷在山里差点就出不来了,云青川这人当初就不该姑息纵容。”早知有今天,那时就不该轻饶。 “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了,当时暗地里又将夜一派去了京城。” “渔阳那边我会派人过去保护,还是将夜一调回你身边吧。”不待莫南槿反对,他继续道:“我身边的人对京城的事情也比夜一熟悉,应该更能帮上渔阳的忙。” “也好,对了,慕乔当年没死,这次又兵变上位,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莫南槿现在有了些精神,想起这事,就问了出来,后来听南宫静深说起,才想起来北原的五皇子慕乔,就是当年在大宁为质,后来因为调戏容季被毁容剁去双手双足惨死那个,没想到他竟然没死,最近突然冒出来推翻了慕齐,自己做了北原皇帝。 “当年我和皇伯父也怀疑过,但当时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你们容王府那边,慕乔这边就没追查下去。现在想起来,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两年多,竟没露出丝毫破绽,是个人物。”但就因为是个人物,才糟糕。 “北原的上个皇帝慕齐本就不是帝王之才,能登基,多亏慕亚在背后出谋划策,他赐死了慕亚等于自断双臂,被人趁虚而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是慕乔。” “他会对大宁动手?”莫南槿问道。 “常理来说不会,他初登基,北原国内局势未定,而且他也上呈了国书,说会继续臣服大宁,但这个人不得不防。”特别是在西陵局势不清的当口,什么变故的可能性都要算在里面。 “那你回京后派人多加留意北原那边的动向。” “我会的,不说这些了,咱早点睡吧,一切有我呢,你安心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回京,我就来接你,不想回,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随你的意。”他知道小槿是真心喜欢这里,一旦离开,就很难再回来了。 ****** 南宫静深早上醒来的时候,莫南槿真在他的臂弯里还在沉睡,平静柔软的样子让人生出无限眷恋,如果可以,真想时时刻刻都守在他和孩子们身边,一步不离开,可是不行啊,他摸摸掌下日渐圆润的肚皮,忽然感觉到轻轻动了一下,南宫静深吓了一跳,神色好一会都怔怔的,似乎不敢相信,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再摸的时候又没动静了,在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时候,孩子又动了一下,无法抑制的狂喜从南宫静深心底里涌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他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他们有个孩子,此时就住在小槿的肚子里,景止和行止的时候,从怀孕到出生他一眼没见过,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宝宝,你是父皇要走了,在和父皇打招呼吗?”南宫静深轻轻抚摸着肚子上有动静的地方,“你要乖乖的,你少折腾你爹爹,他身子可不好。” 莫南槿睡梦中觉得腰腹处有些闷闷的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南宫静深趴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道:“你不睡觉在干嘛呢?” “小槿,你试试,刚刚宝宝动了,动了好几下。”南宫静深握住莫南槿的手贴在肚皮上,为人父的骄傲让他兴奋到有些失态。 原来肚子里的小家伙在动,怪不得刚才难受。 “怎么又不动了?”南宫静深疑惑道,甚至还贴上去听了听。 莫南槿怕痒,拉他起来,笑道,“大概又睡着了,他要一直动,我才受罪呢。”景止和行止当年可没少折腾他。 南宫静深眉间舒展开,碰碰他的额头,笑道:“我知道你最累了,等他们长大,让他们好好孝顺你。” “恩。”莫南槿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他也希望可以有那么一天,如果上天怜悯的话,隔着床帐,看看外面的天光,“原来天已经亮了,咱们起来吧。” “不多睡会了?” “不睡了,待会去送送你,正好今天未央也要出门,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未央还要在这住些日子,今天是去云州府有事。 ****** 南宫静深走后没多久,也就是二月底的事情,云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云州府郭守忠因贪赃枉法,滥用职权被治罪下狱了,说事大,郭守忠毕竟是一州太守,说事小,是说郭守忠也不是第一个了,苏相亲临云州督办的案子,断无冤枉翻案的可能,郭守忠被判秋后处斩,后在狱中畏罪自杀,郭家全部家产被查抄。 “那他的家人呢?”莫南槿踩踩田埂上的土,下过几场雨后,软软的很潮湿。 “都遣回老家了,不过田程和郭明霞和离了,他没有受牵连。”苏未央很少在田野里这么走走,麦子已经开始泛绿,路上看到两棵杏树都有粉白色的花苞了。 今天很暖和,有人田里耕作,有孩子在放风筝,春天的风吹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他弯下腰拔了两棵荠菜,又问道:“云青川的案子他牵涉其中了?”让南宫静深亲自过问,未央直接动手,想想郭守忠一个太守,应该不能有这待遇。 苏未央帮他提着篮子,回道:“就是他将案子压下来的,不过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如果他真是清正端方,后面查出来的那些事情也不会有了,再说近来和西陵边境那里不太平,今年很可能用兵,你也知道,云州一带富裕,产粮也多,仗一旦打起来,这里就是军需粮草的关键所在,郭守忠贪心不足,庸碌好色,不堪大用,皇上早就想派一得用之人出任云州太守,云青川这事只是让皇上更加下定决心而已。”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他们不直接插手这案子,郭守忠上下打点一番,未尝没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但发生那事之后,就绝对没有了。 至于云家,意图杀人的大罪还想包庇,他们不急,云家主动招认的那天很快就要到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云家在京城苦心经营的两家铺子先后遭到查封,绸缎庄是官差从他们江南运来的料子里搜出了违禁物品,酒楼则是有人告到官府,说家里有人吃了那里的酒菜,回家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倒地身亡了。云青川作为主事之人,要被官府暂时收押起来,他彻底走投无路,如今郭守忠已死,郑家又置之不理,他只得连夜托人去信,将京城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了云思川。 云思川刚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体力仍有些不支,近来各地的生意不仅毫无起色,反而一步步下滑更厉害,银钱出现周转不足,货源也短缺,就拿今年的新茶来说,以往合作多年的茶园竟然众口一词说都被人预定了,今年没茶卖给他们,不少和他们有来往的商家和府衙最近也换了脸色,躲闪避开,云思川收到信的前一刻,正在集味轩和家里的大掌柜们商量走出困境的办法,结果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这事情背后摆明有人在操纵,现在云青川的这封来信,无异于雪上加霜,他终于承受不住,掩口猛咳不止,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烧。 120、云家结局 第二天高烧未退,云思川就打算启程去京城,云氏苦劝不住,只得将自己的公公云谷峰请了过来。 事情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是云思川没有预料到的,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切都和莫南槿有关,时间上太巧合了,自从莫南槿从山上回来,云家不顺利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说要一点关系没有,谁都不会信吧,况且那人身份不简单他是知道的,可他数次上门被拒,莫南槿这次摆明了态度,不想放过青川,可将青川交出去,云家的声誉受到影响是小,青川恐怕是难逃牢狱之灾,如果莫南槿再狠心点,自己的弟弟就此死在里面都是可能的,一旦牵扯上了人命官司,上了官府大堂,小命就是捏在人家手心里,人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要是以往,云家和官府的关系不错,疏通一二不在话下,可现在看莫家那些人的手段,哪里容得下他们疏通,现在云家就如同关在人家笼子里的鸟雀儿人,人家慢慢地逗着玩,没一把捏死,就是等着他们自己表明态度呢,去服软,就得把自己弟弟交出去,不服软,就得把整个云家搭进去,其实这样的选择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威逼罢了,他以前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莫家人其实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甚至是希望莫南槿哪天心软了,会放过云家,可如今看来,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将云家逼到如此地步,云思川此时真的开始有些恨莫南槿,云家向来待他不薄,年节上迎来送往不曾短缺他家半分,平日里也是客客气气地待着,甚至五年前,莫南槿能在南山镇留下来,也是云家帮的忙,否则凭他权势大如天,在乡野地方一时也施展不出来。可这所有的一切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报! 想到这些,云思川胸口憋闷更甚,眼前一阵阵发黑。 云谷峰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一向为之骄傲的大儿子脸色惨白,趴在床沿上猛咳,好像连肺都快咳出来了,一个丫鬟立在床边帮他顺着背部。 “怎么病得这么厉害?大夫呢?吃药了吗?”云谷峰不无责怪的问身后进来的儿媳。 不问还好,一问,云氏的眼泪又下来了,“昨个儿晚上从昭阳回来就烧起来了,连夜请了云大夫过府,说是疲累过度,风寒入体,刚又喂了一碗药,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就说要去京城。” “爹,你来了?”云思川止住咳嗽,丫鬟端过水来,他漱漱口,手臂无力的撑住枕头准备起身。 “都这样了,我们父子之间还要什么虚礼。”云谷峰两步上前,亲自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放平躺下,拉上被子,说道:“病了就好好歇着,又要去京城折腾什么,青川不是在那里吗?再说有什么事情还有洛川帮衬着。他们如今都大了,你不必事事操心。” “爹,就是因为有他们,我才必须要去。”事情已然如此,云思川再无隐瞒的必要,将房里伺候的人遣退,这样这样,一五一十地将年后所发生的事情俱都说给了他爹云谷峰听,说到最后,他已经愁思满肠,“这事不光关系到青川和云家的未来,如果无法解决,就是洛川今年的乡试也说不好会怎么样,他这些年刻苦读书,不能因为这点事耽搁了他大好的前途。” 云谷峰听到中间本已经勃然大怒,气大儿子的刻意隐瞒,气二儿子的惹是生非,恨不得将人立刻揪回来当面杖打责罚,后来听说儿子在京城惹上官司,身在狱中,不由又急又气,对孩子的心疼到底是压下了先前的怒意。 “依你的想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云谷峰乍然听说,即使精明如他,一时也想不出很好的办法。 云思川侧身咳嗽两声,回道:“爹,虽然现在家里境况不好,但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我们不能将青川交出去,我先去京城探探情况,四处打点一下,无论如何先把青川从牢里保出来,其他的需要从长计议。” 云谷峰摇摇头,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在云州还行,但在京城,我们云家没有那么坚实的人脉啊。” 云思川咬咬牙,“我先去郑家看看,再不行,我就去求京城云家,看在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他们必定会援手一二的,只要云家肯开口,京城里应该没有不卖云家面子的。” 云谷峰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问道:“先前老太太大寿,我后来听你提过,当时云仲淳可就住在莫家啊。”云仲淳身为京城云家的大少爷,来到南山镇,不来云家,先去莫家,这本身就是个很耐人寻味的事情。如果云青川入狱是莫家人在后面搞的鬼,那云家出手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云思川喘口气,说道:“爹,如今我们也顾不得这些了,那边和莫家的交情我们不清楚,兴许就可以帮我们,我们现在什么都要试试看,要不然青川就真的没救了。” 云谷峰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爹同你一起去京城,我以前见过云家的老太君,还算有一两分薄面,为了你那不争气的弟弟,爹也豁出这张老脸去了。”京城云家的老太君和这家的老太太原是同乡,两家有些故交,她们两个年纪相仿,年幼时就认识,后来机缘巧合,同一天出嫁,嫁去的婆家又同是姓云,彼此都觉得这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缘分,加上南山云家的刻意交好,两人出嫁后也互有走动,后来子侄辈相互也认识,但真要说有多深的关系,那也是没有的。现在有事求上门,无非还是希望人家顾念着旧日的交情。 父子两个商量完毕,还是决定先去京城走一趟探探情况,回来再考虑莫家的事情。 ****** 云家那边闹心,莫家这边也没平静,孩子自那次后,再没动过,但莫南槿腰腹间的疼痛却发作的愈发频繁,徐竟来南山镇是为了莫南槿和南宫秋湖,特别是莫南槿,听说他怀孕后,被人下药,又是拖又是扛,最后还被困在深山雪地里挨冻受累,当时就差点翻脸,好在是念着莫南槿身怀有孕,不忍再说什么。背地里却和南宫秋湖他们说,小容王爷自小多灾多难,本来身子骨就比旁人差些,这些年也没调养过来,气血两虚,男身育子又比寻常妇人负累更重,以小容王爷如今的身体,好好将养,尚不知最后如何,更何况中间遭了此难,以后怎样,更是谁都无法预料。 南宫秋湖哪里受得住这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心疾就复发了,容熙又是喂水又是喂药,人总算是缓了过来,他心中也是愁苦难当,小槿和秋湖失去任何一个,他都无法去想将来,更何况,他比谁都明白,一旦小槿有个不测,秋湖的大限也就到了,秋湖心中对小槿的亏欠,是旁人无法体会的,如果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人都去了,他活在这世间有何意义呢。 “容叔,你们先不要着急,我看徐太医还有话讲。我们先听他把话说完吧。”苏未央心口即使疼死,现在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劝慰更难过的两人。 “是啊,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徐竟坐在床边,给南宫秋湖搭脉,口气软下来,“我刚才只是说最坏的情况,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有我在,你们放心吧,我以后开的药方让他好好都吃了,身子好了,养个孩子不是难事,当初你生小容王爷时,那么难,我在身边,不也都保你们父子平安了。”徐竟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当初给南宫秋湖的父亲都是诊过脉的,后来给南宫秋湖接生,还在危难时刻,救过他的命,南宫秋湖很是尊重,以前在宫里人前礼节不可废,现在到了南山镇,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徐竟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数落起南宫秋湖也不客套。 南宫秋湖犹不放心,问道:“如果现在落胎会怎么样?”事关小槿的性命,其他也就顾不得了。 徐竟捻须摇头道:“不可,小容王爷身子虚,经不住这落胎之苦,何况现在肚子里孩子也大了,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南宫秋湖自此断了这落胎的念头,心想,好好给莫南槿调养身子才是要紧。 被徐竟这一吓,众人皆是心惊胆颤,如同掉进冰窖里,好在徐竟后来改口说有解决办法,他们才觉得身子稍稍回暖。 只有徐竟自己心里苦笑,如果不这样说,立时就有人不行了,他能不改口吗?对于最后莫南槿是否能平安生子,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希望最后所有人都得安好。 在下一任太守到来之前,苏未央暂代处理着云州的事务,但他并不亲自出面,所以很多人依旧连苏相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遑论住在什么地方了。现在莫家,莫南槿被勒令卧床休息,南宫秋湖最近身体也不好,容熙两头忙,苏未央就和明庭小莫将家里的事情打理起来。 ****** 云谷峰父子到了京城后,打算先去牢里看云青川,牢头们银子是收了,但一听是探望云青川,宁愿退还银子也不让探视,一向贪财的牢头都如此,云思川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果然到了郑家,人家面上一团和气,说到帮忙,就不吱声了,云紫意听说父亲和大哥过来,很是欢喜,后来听说二哥身陷牢狱,婆家又撒手不管,她是新嫁过来的媳妇儿,无甚威望,在家里也说不上什么话,心里暗暗着急,哭了几回,又去求自己夫君,郑林中年丧妻,现在得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自然是宠爱的,可也没因此失了理智,嘴上哄着,但在帮忙的事情上始终不曾松口。 云谷峰父子最后只得求上了京城云家,这边的老太君最近到郊外的别庄休养去了,没见着人,云仲淳倒是在家,接见了他们, 南宫媛媛第二胎生了个女儿,现在已经出了满月,她在后院里听人说今天府里来了云州的客人,就急急的赶来前厅,心想是不是容大哥回京了,她生孩子的时候,容大哥就让人送信儿来说,回京就来看她,现在千盼万盼总算是来了。 可刚一进门,她听声响有些不对,细致的眉头拢了拢,就立在屏风后面没露面,有上茶经过此地的丫鬟看到她,也识趣地没出声。 敬过一杯茶,云仲淳见他们父子面色不好,就疑心遇到了难处,有两个老太太在,两家的情谊还是很不错的,他家虽有些权势,但南山云家也没上门求过什么,于是这次就主动开口问道:“伯父,云兄这次突然来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谷峰正等他这句话,于是就赶紧将云青川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以防出茬子,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暂时不提莫南槿的事情,实在摸不清京城云家和莫南槿交情到什么程度。多说多错,再说京城这事情暂时看上去确实和莫南槿没什么牵连,也许真是今年时运不济也说不定。 云谷峰很聪明,他并不提让京城云家将云青川救出来,只说让京城云家帮着查查真实情况,别让人蒙受不白之冤,他算盘打得很精,只要京城云家插手,官府知道他们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后面的事情就不难办了。 云家世代掌管京畿大防,随侍帝王身侧,虽是武将,却有着一般武将不能相较的细腻心思,云仲淳自幼受父亲和众位叔伯训导,更是养成了心细如发的性子,遇事冷静分析,表面上看来,云青川这案子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一细想,里面就有些蹊跷,两个铺子同时出事,如果这只能算是巧合,那牢里不让人探望,又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知道这官府上上下下什么时候都这么干净清廉了。 “伯父,云兄大老远的从云州过来,今天中午就留在家里吃顿便饭吧,青川弟弟的事情,我这就让人去查问。” 云谷峰父子也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客气一番,就在云家暂时留了下来。 这事在那放着,以京城云家的势力要查起来并不难,事情本身却很麻烦,死人的那户人家,坚持不肯和解,只说要人偿命,绸缎庄那件就更棘手了,在云家租借的船舱里搜出了茶叶和盐,没有茶引和盐引,就是贩运私货,这都是朝廷严令禁止的,掉脑袋都是轻的,一个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云谷峰父子原先不知道是这情况,如今一听,两人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事是真的,等于就是云青川给全家人挖了坟墓。他们慌了神,求云仲淳救他们家一命。 云仲淳此时也不敢应承他们,因为他手底下的人找到了主审此案的京城府尹,他虽然没敢提名,但却给了两分面子,向上示意了一下,意指上面有人盯着此案,看那人的姿态,上面那人绝对比云家高得多。云仲淳不想去猜是谁,但他更不想去对着干,云家的功勋是祖祖辈辈拼出来的,虽说现在因为妻子的关系和皇上沾了亲,但那也不是放纵的本钱,识大体,知进退,有分寸是云家从开国至今能存活下来的关键。 “你们仔细想想,近来可惹到什么人了?”云仲淳也不忍他们落得个灭满门的地步,试图提点他们,但他一时想不出,南山云家远在云州,是怎么惹到京城权贵人物的。 云谷峰到底是比云思川心狠些,如今为了保全云家,只得将云青川丢了出来,云思川有心想阻止,但想想全家的命运,最终垂了眼皮,没出声。 “……这孽子做出这种事情,我真是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云谷峰说完做痛心状,最后试探问道:“不知道今天这案子可与那事情有关?” 云仲淳平日里最是沉稳端方不过的,此时竟也想冷笑,原来事情的关节是在这里,这就难怪上面有人盯着了,估计盯着的人还不少呢,而且各个都不是好想与的,不提容槿的身份,只但凡他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云家灭全族都赔不起,那是大宁的皇嗣,身份贵重无比。 “不论这案子是否与那事有关,如今也只有小容……也就是莫南槿能救你们全家。至于该怎么做,我想你们应该明白的。”云仲的眸色微微冷淡下来,他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也不能帮。 “云将军,莫兄弟的事情,我们会亲自登门致歉,在离开京城之前,能不能让我们见见青川?也好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来京城一趟,总要看看人怎么样了。 云仲淳想了一下,答应下来,“这个交给我来办。” 云谷峰父子走后,南宫媛媛问起此事,云仲淳没有隐瞒的都说了,南宫媛媛立时气得全身发抖,“容大哥现在身怀有孕,被他们如今糟践,他们不知错,反倒心存怨怼,要不是容大哥心善,以我皇伯父和皇兄的性子,岂能留他们到现在。”当年对容大哥下重手的刑部尚书一家判的是意图谋反的大罪,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杨文本人更是三千六百刀的剐刑,死后挫骨扬灰,连个坟墓都没有。 ****** 有了云仲淳的帮忙,云谷峰和云思川顺利地见到在狱中待了多日的云青川。 云青川一看他们两人来,以为有救了,面上难得就有了喜色,“爹,大哥。你们来带我出去吗?” 牢头得了不少银两,就将单个牢门上的锁链打开了,这种地方也不怕他们跑了,“有话快说,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两刻钟之内必须出来。” 云思川又摸了些散碎银子出来,“麻烦差大哥行个方便。” 牢头笑了一下,揣到袖子里,走远一点。 “爹,大哥。” “青川。”云思川先喊了他一声,自己这个弟弟如今是什么样子啊,一身上好的绸缎袍子,凌乱不堪,还有不少撕扯的痕迹,大概长时间没洗澡又是这种地方,身上都有股馊味了,青川相貌好,自小就比旁人更讲究一些,以往哪见他穿过重样的衣衫,更不用说身上这种破破烂烂的。 “没事,出去再换就是了。”云青川抻抻袖子,也不想大哥见到他这幅样子。 “孽子,你还想着出去?”云谷峰面色铁青,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云青川正沉浸在可以出去的喜悦中,一时没防备,被扇个正着,他这些日子吃不惯牢里的饭菜,别人使了银子都能换些好的吃食,偏他不行,他没正经吃饭,体力不好,此时竟被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云思川见他爬了两下没起来,赶紧俯身去扶他,结果发现弟弟的脖子和手腕露出来的地方有很重的淤痕,怀疑他在这里遭人毒打虐待了,心里疼惜,就开口劝解他爹道:“爹,如今你打死他也于事无补,我们好不容易才进来,还是趁着有时间问问青川怎么回事吧,回去我们也好商量解决办法。” 云谷峰深深叹口气,不想看云青川这样子,怕自己心软,背过身去,说道:“也罢,让他自己说说,京城里这一切是怎么弄出来的?” 云青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抓着云思川的袖子急切问道:“大哥,你们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吗?”怎么越听越不像。 云谷峰听完这句,火气蹭蹭地重新冒上来,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也好将人扇醒了。 云思川当下居中调和道:“青川,你别急,以后会接你出去的,你先同我们说说,京城这些是怎么回事?酒楼的菜怎么会吃死人,绸缎庄的船里怎么会有私盐和茶叶?” 云青川看看处在暴怒中的云谷峰,小声怯懦道:“我也不清楚。”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思川,咱们走,让他死在这里面好了,只当我没有这个儿子。”自己的儿子,他还不了解,一看就在撒谎。 “青川,你再不说实话,大哥也不帮你了。”云思川作势也要起身。 云青川赶紧拉住他,央求道:“爹,大哥,你们别走,我说实话便是了。” 原来酒楼里的生意持续不好,云青川见天天亏钱也不是个办法,既然赚钱不能,那就只能省钱了,先是压低雇工们的工钱,后来是省菜钱,本着省一分是一分的原则,他让出去采办的人每天只买最便宜的菜,各种肉类少买,要买也买些便宜的死鸭死鸡死鱼之类的,至于私盐和茶叶,是来京城后学的门道,他只负责运过来,有下家接,赚了钱,大家分成,利钱非常丰厚。 “……那些死了的鸡鸭什么的,也常有人买,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至于私盐和茶叶,这条路子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是打点好的,按理说也不会有问题。”云青川至今不明白。 云谷峰听完,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云思川也无话可说了,他原来还想着是莫家人在背后耍的诡计,借以陷害打击云家,没想到是自己的弟弟自作孽。 ****** 又是一年的三月了,莫家的桃花开了一院子,小莫早上起来,伸个懒腰,到处一股子桃花香,他扛起墙角的扫把,将院门打开,准备先从大门口开始清扫一下。 可刚一开门,就看到外面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直挺挺跪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云家老太太。 121、离开南山 小莫见此惊诧莫名,心道,云家这又是在唱的哪出戏,少爷带着他们好端端的在这南山镇过日子,低调平和,不曾主动招惹过谁,对待乡邻也亲厚,记挂着当初的援手之情,对云家更是友善,即使云青川莫名其妙的三番两次找碴,少爷也处处忍让,不做计较,谁能想到,这样心善的后果却是差点把命丢了,后来想要个说法,云家上上下下装聋作哑,如今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他们做出这番姿态是给谁看。 小莫很想让云家人继续跪下去,但置之不理是坏了少爷的名声,人家只当他家少爷没教出礼数来,于是做出惶恐焦急状,上前扶人:“老太太,云老爷,大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吧,有事好商量,你们是找我家少爷的吗?你们家里坐吧,我这就进去禀报少爷。” 云家老太太轻轻拨开他的手,摇摇头道:“我们全家是来赔不是的,是我们没管教好,青川这孩子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他现在也知道错了,只是无法亲自过来,我们今天就是过来代他给槿哥儿赔不是的,理该如此。” “老太太,这可使不得,我家少爷年纪尚轻,怎么能受您老的礼呢。”小莫继续劝。 “小莫,别再劝了,就让我们在这里给槿哥儿陪个不是,这样我们也心安。” 小莫心里翻个白眼,心道你们心安了,我们家从此可就不安了,没看到好些不明情况的路人都一脸愤慨的样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少爷欺负你们呢,一大清早的让你们全家老小跪在门口。 再三劝解不成,小莫神色焦急,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老太太,青川少爷是几次想杀我家少爷,不过我家少爷现在也好端端的,所以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既然您不起来,我这就去请我家少爷出来。”少爷不想说,他可不怕。 云家人面色上立刻有些挂不住。 小莫也不指望他们回答,说完就急匆匆的转身进门了,重新掩上门,隔断外面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 “明哥。” 邵明庭也起床了,站在廊下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你去后院找少爷吧,我去和王爷说一声。”云家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来威胁吗?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放过他们就是忘恩负义天理不容吗?少爷虽然没见过云家的人,但他已经传达地很清楚,云青川既然做错事,就该负起责任。可云家人的回答是什么,置之不理,可即使这样,现在只要云家说一句,可以交出云青川,少爷也不会继续追究什么,可到头来,他们却选择了这样的逼迫方式,该说云家人聪明呢还是蠢呢? 明庭去敲门,容熙正好也醒了,就披衣出来,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他也听到了些动静。 明庭简单地将外面的情形说了一下。 “云家欺人太甚。”南宫秋湖大怒,说着掀了被子就准备下床。 容熙回身拦住他,劝道:“秋湖,你病还没好呢,云家人不足挂齿,何苦为他们生气。” 南宫秋湖怒色不减:“如果不是小槿想放过云家,我会这么轻饶他们吗?要依着我,就算不家破人亡,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容熙,你看,这就是姑息的后果,得寸进尺,云青川是宝贝,小槿就活该被他祸害?连讨个说法都不行了,我看这事,小槿也不要管了,云青川自作孽,由得他们全家陪葬好了。明庭,你不要去告诉小槿,让云家人在外面跪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多久,跪死一个算一个。” 容熙示意明庭先出去,摁着南宫秋湖的头压在自己肩颈处,顺顺他的头发,直到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才说道:“这都是气话,秋湖,这里是南山镇,可不是皇宫大内,你这这样做,小槿很难做人的。” 南宫秋湖张开手臂,搂住容熙的腰,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可我不想让小槿受委屈了,何况他现在身子也不好。” “我们现在出去看看,不让儿子受委屈。” 南宫秋湖点点头,容熙放开他将一旁的衣袍取来,两人穿戴整齐出来,恰好莫南槿和苏未央也过来了。 四个人一道出门,莫南槿亲自上前劝说。 云家人坚持不肯起来,可能有人散播了消息,人越聚越多,把莫家门前的那条街都给堵住了,说什么的都有。 “老太太不肯起来,是想让我这做小辈儿的,一起跟着跪吗?这么多街坊邻居在看着呢。”云家老太太抬头,看到莫南槿的目光一如往昔,还是那么温软的,她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为难他,只是人的心终究是偏的,自己的亲孙子不能不救,云家她不能不救。 “槿哥儿,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还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次吧。”云家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准备俯首叩拜。 莫南槿耐着性子蹲在这里劝解半天,微微隆起的肚子窝地很难受,见他们执意如此,心里有了些怒气。 南宫秋湖几次要上前,都被容熙暗下扯住,这点事情小槿还能搞定。 “老太太,千万别这样。”莫南槿两只手轻轻握住她手臂,借着搀人的姿势,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老太太一定要在这里说,我也不能反对,那我们是从南山的命案还是京城的挟带私货开始?”云青川在京城入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至于原因自然也清楚,他就不相信云家真的愿意将这些事情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云家老太太明显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莫南槿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打量他的目光就复杂起来。 莫南槿只当没看到,继续温和笑道:“老太太,地上凉,还是起来吧?” 云家老太太这才搭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后面的云家人一看如此,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爹,我腿疼。”人群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莫南槿这才注意到云思川的两个孩子旗哥儿和英齐都在里面,此时出声喊疼的就是英齐。 云英齐这一喊,街上的人有些人看向莫南槿的目光里就带上了指责,本来小莫那么一说,很多人都觉得是云青川不对,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做得出,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原先云家对莫家确实不错,这众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因为云青川一个人,莫家就让云家跪在自己门前赔不是,太不厚道,何况还有老人和孩子。即使那些和莫家格外交好的,见云家这样,也有点不落忍,就在边上劝了几句。 莫南槿并不同他们争辩,都点头答应着,看老太太脸色不好,就劝她回去休息一下,云谷峰和云思川跟着进门,其余云家人搀扶着老太太上了路边停放的一辆马车。外面有些好事的还围在莫家门前不肯散去。 小莫上了给云家人上了两碗茶,被他们这一闹,自家还没吃早饭,就给家里每人冲了碗藕粉糊糊,加了一小勺糖粉和炒香的松子。 “少爷,没事的话,我去后面做早饭了。” “去吧。”莫南槿点点头。 “冒昧过来,打扰你们了。” “云老爷太客气了,有话不妨直说吧。”云谷峰早已无事一身轻,莫南槿见过他的次数也有限,是以并不算熟悉。 云谷峰本想接一句,喊云老爷太见外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喊伯父好了,可见莫南槿神色冷冷清清的,这句话到底是没说出口,“青川对你做的那些事,我起先也是不知情的,否则定然会亲自押着过来给你道歉的。” 莫南槿摸摸手边的茶碗不是很烫了,端起来喝了一口,听云谷峰这么说,就淡淡道:“云老爷,道歉就不必了,云青川犯的是国法,交给府衙去处置吧。” “莫兄弟……”云思川喊他一声,神色有些激动,“你不能,你就不能……” 莫南槿沉默半晌,南宫秋湖以为又开始心软了,却听他回道:“抱歉,云兄,如果不是这次命大,也许咱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喝茶了。”如果不是有小胖报信,有未央及时赶到,谁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假若他死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他两个年幼的儿子,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他就很难勉强自己去原谅云青川。 云思川的声音开始艰涩:“我都明白的,可你现在毕竟没事,要打要罚,我们都随你,但你何苦一定要让他入狱,他这一进去,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南宫秋湖眉眼微动,一抬手,还没喝完的半碗藕粉直接摔到云思川头上。 云谷峰和云思川都惊住了,尽管商人的地位不高,但以云家的家世无论走到哪里,还从未有人对他们如此不客气过,看到儿子额角的血迹,云谷峰压制着怒气,下意识开口想说两句什么,但在南宫秋湖凌厉迫人的威压下,头皮发麻,一句话也没不出来,这样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硬气势,似乎合该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应该臣服,容不得半点反抗。 “爹,你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就好了。”莫南槿笑着安抚他,就怕他爹生气引发心疾。 南宫秋湖无奈瞅他一眼,心疼多过生气,容熙趁机也将自己喝过一点的藕粉递给他手里。 莫南槿拿手巾给云思川,“云兄见谅。” 这是莫南槿的爹,将心比心,他没资格怨别人,“是我强人所难,莫兄弟只当我一时糊涂。”本来这就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保住云家,这样逼迫的方式谁都会反感吧,只是为了云家,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这是一场赌局,赌的是莫南槿对他们家的情谊,如果输了,云家就此覆灭,如果赢了,云家将获得喘息和翻身的机会。 看莫家人的态度,云谷峰知道云青川的事情是彻底没指望了,当下决定弃卒保车,就求了京城贩运私盐和茶叶的事情,现在也只能希望把云家干干净净摘出来,今天这么一闹,乡里乡亲都眼睁睁看着,莫南槿总该会妥协给两分面子的。 “我来南山镇也有五年多了,云家和云兄帮过的忙,我记在心上,不曾忘过,你们回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思川知道自己赌赢了,莫南槿答应了,云家得救了,可真的高兴吗?好像也没太开心的感觉,云家祖祖辈辈辛苦经营的根基动摇,弟弟没保住,而且他很明白,和莫家多年建立的情谊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有了莫南槿的允诺,云青川贩运私货的事情被遮掩了过去,云家得以脱身,可酒楼和南山两处命案罪名也不轻,最终云家变卖了一些商铺,赔了巨额银两,京城那家人撤案,南山的案子,有莫南槿先前的话在,云家不敢使什么力气,只让云念出来承担了一部分责任,最终云青川贬为奴籍,终身流放嘉陈关服役,行至肃州,被一群山匪劫去,云家又散了不少家财去打听,确切的消息一点没有,只知道一同失踪的,里面还有两个容貌不错的女犯,云青川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云家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家里经此大难,她又急又气,旧病复发,没出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云家算是平安度过一劫,只是先前生意接连亏损,后来又为了救云青川,元气大伤,云思川将外地的宅院商铺都变卖干净,才勉强还清了欠债,此后他将所有的生意全部撤回到云州,开始了南山云家漫长的休养生息。 昭阳县令终于是在致仕之前因渎职被罢免,苏未央做主,田程调任新一任昭阳县令。 南山镇的事情已然了结,也是时候离开了,莫南槿想。 122、容槿回来 离开这里的决定莫南槿早就和家里人通过气,所以现在他一说出来,没人觉得惊讶,明庭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什么,小莫倒是念叨过舍不得,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但经过云家的事情,莫家在南山镇的地位就有些尴尬起来,他们家的人出门在外,众人看他们的眼光自然也不再会和以往相同,猜疑,疏离,敬畏,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至此,小莫终于也觉得倦倦的,想着早日离开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离开好说,但家里的东西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大件的宅子和田契,莫南槿早有打算,此时派人给田程去了信儿,这是田程祖父留给他仅有的东西,以后也许会有更多,但对这里的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如果当初不是没有别的路了,想必田程是不会将这些变卖的,现在物归原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田程收到信儿的当天下午就急匆匆驱车赶过来了,确认莫南槿要将这些东西交还给他,当时就很激动,目光一遍遍扫过门廊上熟悉的花纹和屋里的摆设,充满了怀念和感伤,这宅子里的东西大多还是原来的,莫南槿住进来后并没有大加更换过。 田程是带着五百两的银票来的,莫南槿没要,只象征性地收了其中的一百两。 “这怎么能行呢,如果当初没有莫兄的帮忙,我就不能进京赶考,也就不会有今天,再说这宅子,难为这些年了,你们打理地这么好。”他第一次回南山镇的时候就想对莫南槿表示谢意的,只是那时候家里的事情,他实在不能做主,现如今,他解脱出来,终于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点事了。 莫南槿将田程推过来的银票又还给他,笑道:“别这么客气,田兄,当初也是因为有这房子和田地,我们一家才能在这里安身立命,况且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田兄能帮忙。” 田程道:“莫兄但说无妨,如果能办到,我一定不会推辞的。” 莫南槿说的那些事,对现在身为一县父母官的田程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莫南槿当天就将房契和地契给了他。 云家的事情,田程也是知道一些,在如此短的时日内,不动声色就逼得云家那么一个累世大族不得不低头,莫家背后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他不敢去想,知道莫南槿要走,他并不不惊讶,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窝在南山这种小地方呢,至于离开后要去什么地方,就不是他可以过问的了。能认识是种缘分,但太高的地方不是他可以攀附的,他很清醒。 选了一天,将家里上上下下重新清理一遍,仓库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莫南槿做主,粮食都捐给了梨花寺,这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莫家将一车车的白米小麦一趟趟送进了梨花寺,他们也信佛,但对莫家的作为实在无法理解,三五成群地聚在墙边的太阳窝里悄声议论着莫家真是不打算过日子了,这才春天呢,离着夏收还早着,都捐了,吃什么。 梨花寺正殿里佛香渺渺,慧严合上膝盖上的经书,莫南槿端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小槿。” “师父。”听了一下午的经书,莫南槿本来有些躁动的心奇异的平复下来,他轻轻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肚腹处,说道:“师父,我要走了,离开南山,去京城,和那人在一起。” 慧严点点头没说话,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院子里,莫南槿不是很明显的托了一下肚子,跟着起身。 “小槿,你看这山上的梨花,什么时候能开?” “也就这几天了吧。”梨花寺的地势高,从这里望下去,满山满谷的梨花都已经挂了花苞。 慧严笑,做高深莫测状感叹:“我觉得也是,今年的梨花不错,到秋天的时候应该能多收两筐梨子吧。” 莫南槿默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点破道:“师父,我记得你很不喜欢吃梨。” 慧严负在身后的手指扭曲,终于抽出来,戳戳莫南槿的肩膀,恨恨道:“没悟性。” 莫南槿被他戳地连连倒退,赶紧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师父,其实您老是想说佛家讲求因果,对吧?” 慧严这才勉强放过他,他这个徒弟啊,佛缘很深,看事情通透,难得又心怀悲悯,当年他有意将人度入空门的,可惜这孩子尘缘太重,那时容王又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 “此去京城,你的身份自可恢复,天理有循环,以天下苍生为重,三思后行,一切好自为之。”这是师父临别赠给他的话。 第二天中午,莫家找了两个做红白喜事的厨子整治了三大桌子菜,请镇上相熟的老老小小过来喝酒,如世上的很多人一样,南山镇的人也有屈从于强者的本能,他们一方面偷偷议论着莫家对云家太过分,另一方面又无法抑制地仰望起来,莫家竟然能让云家下跪赔不是,可见是个更厉害的,以前真是看走眼了,所以莫家这一请客,受邀的人家不管对外人怎么说的,心底却都有种隐秘的欣喜自得,被这样的人家请去吃酒,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因此这顿饭,竟然一个不落的全来了,连久未上门的叶青一家也是如此。 推杯换盏,热闹持续到半下午,众人这才带着几分醉意和主人家告别,陆续离开。脑袋还在晕乎,心里已经活动开,其实莫家的人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嘛,也没摆什么架子,以后不能招惹,但应该也不用太过疏远。 田大壮一家是最后走的,留下来帮着收拾了桌子,临行前,莫南槿将一张纸递给他们,但这一家人都不识字,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以后就知道了,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这是荷塘和桑田的地契,有了这些,以后他们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了。 田程憨憨地答应一声,将纸张递给妻子。 李素素小心叠好了收到怀里,女人家到底心细一些,模模糊糊地觉得莫家是有些不同了,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但总归和云家脱不开关系,就说道:“东家,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一家只认定你一个人,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这么好的东家难得,她才懒得搭理镇上的闲言碎语呢。 树影下,莫南槿身形挺括,笑容却很轻,似乎要溶进这稀薄的日光里,“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这是李素素听莫南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终其一生,她再没有见过莫南槿这个人,也没听到过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陪你出去走走吧,明天就要离开了。”苏未央从家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莫南槿立在门前梧桐树下满是沉思的背影。 时光总在流逝,转眼间,小镇到处又是是浅浅的翠色了,树木,墙角,屋檐,连路边的石头缝里也是,地里和果园里一切都好,鱼塘和桑田也远远的看了,这些是他一点点攒下的家当,也是他劳作过的地方,从镇子外面的路绕到小码头的时候,绵细的雨又下了起来,云州的春天里多是这种雨,细密的,柔软的,落在身上也没太大的感觉。小码头上没人,水雾朦胧的,只在水边干枯的芦苇丛里停着几只破旧的乌篷船,行到半路,有回家的孩子们呼朋引伴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突然有个孩子折返回来,塞给莫南槿一枝栀子花,清香的,洁白的,还带着新鲜的雨珠。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来到灯下才发觉,衣袍上,发丝上,都沾了一层水珠。 莫南槿找了个白瓷宽口的花瓶将花插起来,放在窗台上,早上起床,一屋子的花香。 雨还没有停,天色便显得有些昏暗,家里可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莫南槿用仅有的一块腊肉炒了年糕,倾了缸底子,找出一些豇豆莲子和花生,他和着糯米,焖了一锅杂粮饭。 院门最后是由莫南槿锁的,家里收拾地很干净,看起来就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不,也许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说,那两棵桃树,当年还是幼苗呢,现在明显粗壮多了,桃花将尽,粉粉的落了一地,树叶间有了青色毛桃的踪影,树下还有一只被遗忘的小木鸭子,莫南槿关门后,一只葫芦水瓢从窗台上滚下来,孤零零地落在院子里,渐渐地被雨水打湿了。 因着下雨,街上行人不多,但不少人家已经起床做早饭了,屋里点着油灯,灯光透出来,在这雨天的早上,昏黄昏黄的。 他们这次走水路北上,南宫静深在云州府等着他们,莫南槿一行人路上没停,天没黑就与南宫静深派来接应的人会合,登船离开。 简单地用过晚饭,南宫静深一路将人抱到舱房里,放在床上,替他松开衣袍,惊笑道:“才一个月没见,孩子怎么长大这么多?”现在没有衣服的掩饰,小槿的肚子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圆润弧度。 “要不然呢?”莫南槿半靠在软枕上,拍开他乱摸的手,挑眉反问。 “我是怕他长太快了,你太累……”南宫静深不太正经地调笑,贴在莫南槿脖颈上若即若离地啄吻。 “爹爹,父皇……”来不及阻止,两个孩子直直冲进来,见父皇压在没穿衣衫的爹爹胸前亲吻,小爪子五指张开,捂在眼睛上,尖笑一声:“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接着蹬蹬蹬地跑出去了,门都没关,过道上传来孩子兴奋的笑声。 好好的被这两个小家伙一搅合,什么气氛都没了,看小槿的样子也知道别想继续了,南宫静深无奈,只好起身,说道:“我让人送热水过来,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莫南槿泡完热水澡上床,本来是有点累的,但听着外面的水声反而睡不着了。 南宫静深侧侧身子,帮他揉捏着腰背,问道:“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习惯?” “可能有一点,不过很快就会好的。”不习惯也得习惯,南山镇已经不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对了,云家那边的事情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再为他们费神了。”他多少了解一些南宫静深的性子,怕他不会就此放过云家。 南宫静深果然沉默。 “就当是为了孩子祈福。我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出生。” “好。”南宫静深妥协,只要小槿能平安,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凡小槿将来有个万一,他让云家九族来偿还。云青川现在山匪窝里,应该日日夜夜都在为他做过的事情后悔吧。 这个时节顺风又顺水,他们十日后便到达京城。 容槿回来,自此世间再无莫南槿。 123、叶青番外 叶青知道隔壁的莫家搬走是莫南槿离开南山镇两天后的事情了。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这两天莫家那边安静到过分,叶青就有些疑惑,平日里那边虽然也不吵,但莫家有孩子,又是两个异常活泼爱动的男孩子,笑闹的声响总是时不时就能听到的,可这两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大小毛头都没在夜里叫过。 这天叶青从糕点铺子里回来,看到莫家依然大门紧闭,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看手里散碎的一些白糖糕,他决定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顺便把这些点心送给两个小家伙,这小半年两家越来越生分,说起来他真是很久没给那几个孩子带点心吃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原因主要在他,莫家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起先是二少爷暗示他离着莫家远点,可以提他做账房,他是有过犹豫的,他知道莫大哥他们都是好人,对他们家也好,尤其是他爹去世这几年,里里外外的帮衬不少,可好人不能当饭吃,他有一大家人子人要养活,妻子也有孕在身,整个南山镇有几个敢和云家对着干,况且他又在云家做事,东家少爷的话,他能不听吗? 莫家今年来来往往的那些亲戚,他是没见过大场面,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可起码的认知他还是有的,那些人和他不一样,和南山镇上的每个人都不一样,甚至和最富裕的云家也不一样,可莫大哥和他们站在一起,却感觉那么自然,一点不违和,所以他们才是一个类人吧,应该生活在他们够不到的地方,两家比邻而居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莫家是从外地迁来的。 后来和莫家更加疏远,是因为掌柜的话,当时他已经学起了记账,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成为一个账房先生,掌柜待他自然不同于一般的伙计,知道他和莫家的关系好,有一天就私下里偷偷告诉他,莫家和云家闹翻了,如果他还想在云家铺子做,如果还想在南山镇待下去,就离莫家远点,他觉得自己没别的选择。 前两天莫家请客,莫大哥还特意过来敬了他两杯酒,现在想想,虽然每次疏远他都有充足的理由,但凡事只想着自家,确实是自私吧,听说云家的事情现在了结了,二少爷也被流放了,从此之后应该太平了,他也不用再躲着莫大哥他们了,希望莫大哥不会和他计较过去的事情。 想到这些,叶青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人前来应门,“莫大哥,小莫,你们在家吗?” 没有回音,叶青趴在门缝上朝里看了看,刚下过两天雨,院子里还是湿漉漉的,桃花落了一地,看样子好像这两天都没人清扫过。 “莫大哥,小莫,你们在家吗?我是叶青啊。”叶青不死心拍着门,又喊了一声。 镇子西头有口井,这附近人家里的用水都是从那里挑的,快到晚饭时间了,莫家对门的田大爷挑水回来,看到叶青在这叫门,就停下来,说了一句:“槿哥儿他们家这两天好像出门了,没见有人进出过。” “出门了?那天咱们一起在他家喝酒,没听他提起过最近要出门啊。”而且出门的话,一般会托邻家帮着看看门的。 “我也是猜的,兴许是有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吧,没准儿明天就回来了,你有事明天再来看看吧,反正就一步远。” “也没什么要紧事,那我明天再来看看吧。” 晚饭的时候,叶青问他娘,他娘也不是很清楚,开春了地里忙,也没顾得上莫家那边,至于魏玉儿就更不清楚了,她天天在家带孩子,大门都不出。 第二天中午,叶青回家,专门看了看莫家那边,没想到真的开门了,听动静家里还有人。 “莫大哥,你们回……”叶青惊喜的笑容凝在脸上,“田大人,你来了?莫大哥他们呢?怎么没见他们家的人?”田程如今是昭阳县令,南山镇上的人都知道了。 田程正在吩咐人将这家原先的一些东西搬出来,宅子里里外外重新清理粉饰,听叶青这么问,就回道:“他们一家人搬走了,这宅子留给我了,叶青,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做邻居。” 叶青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呆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莫大哥他们招呼都没打就搬走了? “田大人,这莫家果真搬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打这附近经过的邻里街坊,看莫家今天的动静不同寻常,就过来看看,正好听到田程这句话。 叶青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急急问道:“田大人,莫大哥一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短的时日,应该不会搬到太远的地方吧,说不定还有相见的机会。 田程扫了一眼门口的众人,看样子想知道的人还不少,但他还是坚定地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挺远的,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大家面上都露出些可惜的神色,这时才明白,那天莫家请吃酒,原来是道别的,只有叶青脸上木木的。 看到莫家的很多东西陆续被搬出来,就有人问道:“田大人,这些东西要搬到哪里去?”莫家的家底很殷实,一应的用品自然也是不错的,看田大人这意思,像是不准备要。 “莫家人临走是托付我,将这些东西送给镇上的孤寡老人用。”这么一搬还真是有不少东西。 “到底是心肠好的。”邻里街坊的也想起往日里莫家的好,这么突然一走,还真是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也来帮忙吧……” 有人挽了袖子,有人回家拉平板车。 叶青走到莫南槿原先住的房间,有人正在搬这里的桌椅板凳,窗台上的那枝栀子花败了,但因先前一直关着门窗,屋里还隐约残留着一缕花香。 田程随后进门,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给叶青,“这是莫兄托我给你的,方才在前院人多嘴杂,我也没拿出来。” “这是什么?”叶青说着话接过来,好奇莫南槿竟然留了东西给他,打开一看,心神巨震,“是果园的地契?” “恩,莫兄说,那些果树长势不错,好好打理,这两年就能卖钱了,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的,还能给采青攒份嫁妆,她如今也是半大姑娘了。你放心收着,过户的手续,都是办妥的。” 叶青低着头,手一直在发抖,他懊悔地都想杀了自己,他明明知道莫大哥对他们家好,还听别人的话对他冷冷淡淡的,连镇上的人背后议论他,都没站起来为他辩护过一句,他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莫大哥临走前还惦记呢。 看到这些,田程心里叹气,莫南槿已经走了,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了。 叶青攥着这张地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的。 孙大娘刚听人说莫家悄无声息地搬走了,正在难过,又见儿子这样失魂落魄地进门,袖子揩了揩眼角,将摘了一半的苋菜放下,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铺子里没事吗?” 田程抱着头蹲在门口,一句话没说,揪着头发就哭起来。 魏玉儿听叶青回来了,从里屋抱着孩子出来,她本就是个害羞胆小的性子,见叶青这样,根本不会劝,眼泪跟着一起掉下来了,她哭,孩子也哭。 孙大娘没办法,先把孩子抱过来,拍着哄哄,对那两人道:“都别哭了,都这么大人了,像什么话,叶青,出了什么事?你先说。” 叶青坐在门槛上一抽一抽的,勉强止住眼泪,拿出张地契,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孙大娘拍着臂弯里的孩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叹气,该说的话她早就说尽了,可这儿子一句都没听进去过,如今知道后悔了,有什么用呢,“槿哥儿当年来这里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都小,景止和行止还在襁褓里呢,也就有小宝这么大吧。” 莫南槿来的那年,叶青已经有十三四岁了,很多事情他都记得,那时候他爹还没死,家里的境况不错,他还在私塾里念了两年书。 隔壁的宅子是田家的,很不错的两进小院,他从那门口走过无数次,但没进去过,那样的大户人家和他们没什么交往,听说田家大少爷在里面刻苦攻读,将来是要去京城考状元的。 京城没去成,田家就出事了,把宅子都卖了,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爹就说,隔壁搬来一户外乡人,主人家看着就是个半大孩子,竟然有两个小娃娃了。 他第一次见莫南槿是在一个晚秋的上午,那天阳光格外好,他爹要过去帮莫家挖个菜窖,他也跟着过去了,门敞开着,院子里站着一个青布衣袍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体瘦弱,脸色也不大好,像是大病初愈,臂弯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小摇车里还有一个哇哇大哭的,他手脚忙乱地放下这一个,去抱另一个,结果这个又哭起来,于是他只好将两个都揽在臂弯里,奇怪的是两个小娃娃一到他怀里就吧嗒吧嗒嘴巴不哭了。 “槿哥儿,你这样又当爹又当娘的也不是个办法,大叔帮着给他们找个奶娘吧?” “孙大叔,你过来了,我也正愁这事呢,这是叶青弟弟吧?过来这边,莫大哥给你拿点心吃。”他当时就想,这人看着病弱,但笑起来真好看,就像那天的大太阳,暖和和的。 他爹去世后,他娘大病一场,他在门外听那人说:“大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叶青有叔伯,还有我们这些街坊邻居,还怕没口饭吃吗?您别为这些事伤神。” 自那以后,两家更加亲近起来,渔阳嫂子来了之后也没改变,年节上自不必说,平日里也是三五不时地接济和帮忙,这一切,他怎么就都给忘了呢? 他后悔了,可是已经太晚了,那人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青最近听掌柜的感叹了好几回,他知道为什么,他上次和掌柜的去云州府进货,掌柜的将莫大哥送给小胖的那个古玉平安符拿到玉器铺子里问了价钱,人家当时就说愿意出三千两银子收购,三千两,掌柜的三辈子也赚不来这钱,他更知道,莫大哥有天晚上过来,掌柜的连门都没让他进,当时自己亲眼看到了。 他见过田大壮和他媳妇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隔壁看一次,每次都红着眼圈儿回去。有一次他还看到了大少爷,神色落寞。 进山的路春末的时候终于修好了,军队开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漏了嘴,于是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这条路是莫家出钱修的。 离去的人总是更容易勾起人的怀念,而怀念大多都是美好的,镇上的人现在想起莫家的时候会说,莫家当家的,那真是有本事的人,踏实肯干,会赚钱养家,而且心肠好,出钱给镇上修了进山的路,他的妻子一手的好绣工,也是一等一的贤惠之人,他们还有三个孩子,曾经就住在镇子最西头的宅子里,门口有棵梧桐树的就是。 那宅子已经重新修整过,已经不大能看出往日的样子,田大人住在昭阳,并不常过来,那宅子便一直空着,一个夏天过去院子里便长满了杂草,墙上也生了青苔,风从那里吹过,似乎都 124、困难重重 太皇太后几次去信询问过什么时候回京,于是容槿一回来,就先带着景止和行止去永宁宫拜见她老人家。 “可算是盼来了。”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桃娘得到消息,一大早就出来看了好几遍了,如今一看到车过来,马上就迎了上来,行过礼后,笑道:“太皇太后听说今日小容王爷带两个小殿下回京,早早就等着了。” “麻烦苏尚宫了。”景止和行止被抱下车,容槿在南宫静深的搀扶下随后下来。 “小容王爷客气了,皇上,小容王爷,太皇太后就在里面,请随奴婢过来吧。”苏桃娘笑了笑,又福了一礼。 南宫静深点点头,苏桃娘先前引路,两个小家伙已经熟门熟路地跑进去了,他们身边有人随身跟着,容槿也不担心。 “太婆婆。” “老祖宗。” 景止和行止乖觉的很,一进屋,看到太皇太后,一人拉着一只手臂抱住,左一句,太婆婆我回来了,右一句,老祖宗我好想你,逗得太皇太后亲亲这个,亲亲那个,搂着两个都舍不得放手。 “哀家的两个小乖曾孙孙,终于回来了,在那边家里过年好吗?路上累了吗?”太皇太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连南宫静深进门和容槿进门行礼都没让她挪挪眼睛,只让人免礼,边上坐去。 被彻底忽略的两个父亲,无奈对看一眼,只好哪凉快去哪待着了。 原先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有这么两个可人疼的,苏太后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景止和行止走了多久,永宁宫的宫人们就听她念叨了多久,今天人总算是又回来了,不用吩咐,就有人去通知小厨房着手准备孩子爱吃的菜色了。 也难怪这位苏太后会这么喜欢两个孩子,她这一辈子什么富贵没尝过,出身名门,嫁入皇室,从太子妃一路做到中宫皇后,即使唯一的儿子错失皇位,她也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现在嫡亲的孙子贵为天子,她更是名正言顺的太皇太后,说她是整个大宁最尊贵的女人,毫无夸张之意。 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日子到底是怎样的,大概只有过着的人才知道,少年婚嫁,夫君对她只有夫妻之义,却无半点夫妻之情,中年丧夫接着丧子,里面多少的愁苦无法对人言说,如今年纪大了,无非是图个子孙环绕膝下,享个天伦之乐,可两个孙子,一个都不让她放心,南宫致远常年驻守北疆,一年到头,人都见不上一面,但总算是娶过王妃,育有一女,可南宫静深身为皇帝,却从不涉足后宫,更不用谈子嗣了,该劝的她都劝了,朝臣奏本也频频呈上,可这孩子丝毫不理,逼急了,竟然说出将来可以传位给致远的孩子的话,先前如果不是知道和容槿有那么一出,她一度怀疑这孩子身有隐疾,不能人道了。 各式孩子爱吃的小点心一盘盘呈上来,两个小家伙颠簸一路,此时可能也有点饿了,就安静坐下来吃东西,苏太后陪着尝了两块,又让人去取过年专程留个他们两个的礼物,现在静深后继有人,她总算是可以放心了,而且还一来就是俩,出身自然是不成问题,生身之人是容熙和南宫秋湖的孩子,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贵重的身份了,况且以容槿的品行,教养出来的孩子总不会错的,只是容槿这身份怎么公开实在是个问题,历代男人入宫为妃是有的,可别说容熙和秋湖那边不会同意,光看静深的态度就知道行不通,他是断断不会委屈容槿与别人共事一夫的,可立个男人为皇后,实在没有先例,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啊,如果公开生育了两个皇子,理由是充足了,可又与大宁律法不容,大宁律法可是明文规定,凡月遗男子怀孕生子者,一律处以火刑的。还真是个难题。 孩子有人服侍,苏太后亲自过来摸了摸容槿的肚子,前些日子得知他遭了难,心里也着急,如今见他一切安好,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真是祖宗庇佑,你们父子都平平安安的,现在五个多月了,你平日里要更加仔细了。” “谢太皇太后,容槿记下了。” 太皇太后摆摆手,让他坐下,“你现在有身子的人,以后在宫里,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哀家挑几个得用的宫人放你身边,以后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做,就桃娘吧,她在哀家身边四十多年了,心思细,做事也妥帖。” 容槿为难,他并没有打算住在宫里,看向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收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递个安抚的眼神,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小槿当年的事情还没解决,如果长期住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容易招惹非议,现在就让小槿暂时和皇伯父他们住在一起吧,至于苏尚宫,她跟着您多年了,就让她留在您身边伺候吧,有她照顾您,我们也都放心。” 苏太后知道知道他这都是借口,他年前光明正大留人在寝宫里,也不怕非议,现在反倒怕了?不过容槿当年确实有案子在身,还牵扯到北原那边,这是事实,她也没法说什么,“既然这样,哀家也不勉强,不过两个孩子要留下来陪哀家住两天,这一走三四个月,哀家真是想念地紧。” 容槿不是很放心,但曾祖母疼孙儿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也不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就笑言:“您老人家不要嫌他们调皮就好。”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会有更多,选择进入这道宫门,就意味着很多的坚持都要放弃。 “孩子放在哀家这里,你放心吧。” “在太皇太后这里,我自然是放心的。” 苏太后点点头,决定趁着今天人都在,将思虑了很久的那件事一并说出来商量商量,“静深,容槿,正好今天你们两个都在,哀家想说说孩子的身份问题,既然容槿这次决定留下来,这两个孩子又是正经的皇子,那是不是该让礼部准备一下册立的事情,正了孩子的身份?立不立太子,哀家不干涉,但孩子的名分是该有的。” 南宫静深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他,此时不慌不忙道:“老祖宗,小槿的身份还没解决,孩子入族谱,我到太庙祷告祖先时,总不能说母不详吧?这事情也缓一缓吧?” 就算容槿的身份解决了,也不能说孩子是容槿生的啊,还不是一样,苏太后心里想,除非改了祖宗的律法,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她看看旁边神色平静的容槿,再向下看看他的肚子,决定将这话咽下去,这个时候可不能刺激有孕在身的人,既然大家都想当好人,她也不去做这恶人,只是孩子的身份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逃避不得。 “暂时就依你们,一切等容槿的身份解决后再说吧,对了,当年的案子可有眉目?哀家听说当年牵涉到其中的人不是死就是失踪的,现在可有线索翻案?” 她这么说等于承认容槿是清白的,容槿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有了太皇太后的支持,事情将会顺利很多,而且这种被人相信的感觉真的是很好,他暂时放下自己纠结的心思,露出些真实的笑容。 苏太后见他这样,笑着摇摇头,心里却奇异的柔软起来,一时间很多往事悄然浮上心头,“你是秋湖的孩子,算起来也算是哀家的孙儿。以后和静深一般唤哀家便是。”这孩子的眉眼肖似秋湖,秋湖的相貌又像极了柳五,当年意气风发的柳五将军,即使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也很难让人去恨他,一晃神,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也老了,谁能想到彼此的后代还有这么一段姻缘。 容槿不明显地一犹豫,很快轻声改了口:“皇祖母。” “恩,都是好孩子,以后没事的时候,和你父亲常来哀家这里坐坐,哀家老了,就想有人陪着说说话。” 南宫静深暗下握住容槿的手,面上轻松自在,居中打趣道:“皇祖母的寿数还长着呢,以后我和小槿的孩子都送来给您老人家带。” 苏太后面现惊奇,拉着桃娘的手,笑骂道:“桃娘听听,他这是什么话,他是想累死哀家吗?” 桃娘侍立在一旁,抿嘴笑:“老祖宗,皇上这是孝敬您呢,您可不是日夜盼着皇上多子嗣吗?” “这倒是真的,为这,哀家也要多活几年,对了,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容槿的案子。” “案子的事情,我们已经有证据,现在就缺一个恰当的时机。”南宫静深回道,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起商量过了,当初慕亚离开昭阳回北原之前曾经给过小槿一个荷包,里面描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和真相,还加盖了他的印鉴,作为证据翻案应该是不成问题,慕亚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可能早就想到了回国之后将面临什么境况,可他还是回去了,真让人猜不透,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小槿当年的假死变得顺理成章,而不仅仅是为了逃脱罪责,最好的结果是能将容王府的旧案一并解决了。 “这事你们心里有章程就好,只是不要拖得太久。”苏太后的目光扫过容槿的肚子,这里可不等人。 有人进来通传,太后来了。南宫静深敛了笑意和容槿一道起身相迎,两个小家伙调皮归调皮,但规矩还是懂的,点心也不吃了,从上边跑过来,站在容槿旁边。 当年的瑜王妃,现在的梅太后,进门先给太皇太后问了礼,然后示意南宫静深等人坐,照例的场面话说完,母子之间的气氛就冷了下来,容槿不是那种会暖场子的人,再说当年的事情瑜王妃插手其中,即使这人是南宫静深的母亲,他不再追究,但心存芥蒂是一定的,任凭谁也无法对曾经想杀自己的人笑脸相迎。 苏太后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她也没指望见一次面就能将多年的矛盾化解了,一步步的来吧,现在人总算是正式见着面了。 永宁宫里留了中饭,饭后两个孩子见容槿要走,死活要跟着一起出宫,点心礼物统统都不要了,容槿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劝下。 “我会派人时刻跟着的,你放心。”小槿和皇伯父他们还是住在暮寒居里,他现在送人过去。 “恩。”上了马车,出了宫门,容槿疲累地将头枕在南宫静深肩上,他还是不习惯这皇宫,尽管所有人都没为难他,可那里就像个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还有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你要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景止和行止永远都是你的孩子,谁也抢不走。”南宫静深轻吻着他的鬓角,手势熟练地从肩背揉按到后腰处。 容槿应了,他对这个人是付出全部信任的。 “陪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不用强迫自己去习惯,一切交给我就好。”小槿已经为他放弃这么多,他不想连这点仅有的自由也剥夺了。 估摸着时间,南宫静深推开窗子看看外面的街景,低头对容槿道:“再往前走,经过仁亲王府,渔阳和云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知道小槿一直不放心她们母女俩。 容槿探头趴在南宫静深身上,探头出去,想看看渔阳和云止现在住的地方,仁亲王位高权重,王府自然是占地颇广,气势恢宏的,说来也凑巧,容槿探头的同时,仁亲王府门前也停下一辆马车,南宫宁阁抱着云止下来,也许是有所察觉,云止转头,恰好看到容槿,眼睛发亮,扭着小身子就要下来,声音娇脆欣喜:“爹爹,爹爹……” 容槿回神,猛然关上窗子,隔开了云止的视线,孩子的哭喊声却依然传了进来:“爹爹,爹爹……” “走吧。”容槿深深吸口气。 “云止就在外面呢,不下去看看她吗?”南宫静深看他难受的很。 “不看了,她现在挺好的,仁亲王很疼她,那才是她的父亲。”那是离开他近三个月的小女儿,只匆匆一眼,也足以让他看清楚,孩子还是白白胖胖的,衣饰妆扮一新,南宫宁阁脸上的疼惜也不是作假,这就够了。不是不想看,是不能看,南宫宁阁也不希望他过去打扰吧,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点父女亲情。 后面是云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容槿狠狠心,还是毅然决然地说:“走吧。” 125、解开心结 南宫静深将人送回暮寒居,陪着吃了晚饭,容熙和南宫秋湖还没有回来。 “你先回宫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出宫之前就见有人过来找他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南宫静深亲自过问。 “真的没事吗?还是传徐太医过来看看脉吧。”出去这些天,朝廷上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但小槿这样怎么让他放心,云止那一哭,小槿嘴上说走,可紧扣在窗棂上的手他掰了几次才掰开。 “不用麻烦,我就是觉得有点累,现在想睡了,你快回去吧,别忘了去看看两个小家伙,我怕他们晚上哭闹。”容槿伸个懒腰,看样子真的是想睡了。 南宫静深俯身抱抱他,说道:”那好,你早点睡,我过两天就带景止和行止回来。” 容槿点头,露出微弱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一会儿就天黑了,路上小心点。” 南宫静深这才把他放开,“我让小莫进来陪你。” 容槿起身将人送到房门口。 “待在屋里别出来了,外面凉。” 小莫和明庭为了方便照顾,就住在隔壁的房间,此时也已经用过晚饭,见南宫静深走了,就过来服侍容槿洗漱和收拾床铺。 容槿用冷水扑了把脸,乱糟糟的脑子清醒很多,但胸口的憋闷感挥之不去,忽然一股恶心感上涌,他丢掉手巾,冲出门外。 “少爷?”小莫正在里间铺床,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人不见了,赶紧跟出门来,就看到少爷伏在廊柱那里剧烈干呕。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吃会东西了吗?”小莫扶住容槿摇摇欲坠的身子。 容槿刚要说话,又是一阵的反胃恶心。 “少爷这是怎么了?”明庭去后厨帮容槿怀孕后端惯常喝的药汤了。 “我也不知道。”小莫看少爷一直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知道他心口难受,就一遍遍帮他顺着,明庭也过来帮着拍拍背。 容槿干呕许久,终于将晚饭全部吐干净了,才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脸色惨白,却点点小莫的鼻头笑道,“怎么还哭起来了,我没事,就是有点反胃而已。” 小莫愤愤地抹抹眼泪,说道:“你这哪是没事?”明明难受成这样了,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怀着孩子,就知道逞强。 明庭和小莫将人扶到床上。 “你陪着少爷,我再去厨房端点清汤过来。”吃的东西全吐了,肚子里空空的,不能服药,这才第一天,以后的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呢,京城真是个闹心的地方。 “少爷,你喝点水漱漱口,再吃颗酸梅压压,今天中午在宫里吃了油腻的东西吗?”晚饭他是按照少爷的口味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少爷现在五个多月了,按说孕吐也不会这么厉害了。 “没有,可能刚到京城,水土有些不服。”今天在宫里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明庭端了些清汤过来,容槿勉强喝了两口,转头都吐了出来,小莫和明庭看他这个吐法,也不敢再喂他吃东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庭就要去请徐太医,容槿拦着没让,他知道什么原因,徐太医过来也没用。 小莫和明庭陪着说了会话,容槿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外袍都没换下来,两人见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不敢再打扰,只帮他将头发散开了,一直守在身边,直到容熙回来。 容槿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帮他擦汗。 “父王?”容槿小声喊了一声。 “醒了,要喝点水吗?”容熙柔声问道。 容槿舔舔唇角,也觉得有些口干。 桌上有温开水,容熙倒了一杯,将人扶起来喂着喝下去。 “父王,怎么你在这里,小莫他们呢?”容槿喝完水,人清醒过来,环视一圈,发现屋里只要他们父子两个人。 “我让他们下去睡了,今天出什么事了?听小莫说晚饭都吐了,现在肚子饿吗?厨房里备了吃的,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父王,我不想吃。”容槿靠在容熙肩上摇摇头,怎么也吃不下去,晚饭还是怕南宫静深担心,才强迫自己吃了一点。 “在宫里谁让你受委屈了吗?孩子们呢?”看着窝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孩子,容熙心疼坏了,小槿以男子身份入主后宫,他已经觉得孩子万分委屈了,如果还有人给脸色看,那这门亲事,不要也罢,他容熙的儿子自己养一辈子,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容熙不问孩子还好,他问了这一句,容槿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伏在容熙的怀里失控大哭,“父王,父王……” “小槿,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父王给你做主。”容槿这一哭,容熙神色巨变,他从来见过一手带大的孩子这么失控过。 “父王,父王,他们都要抢走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们不让我见云止,还要抢走景止和行止……”一度觉得活着太辛苦,孩子是他坚持下去的所有支撑,可现在,他的身份还没恢复,太皇太后就提出孩子的册立问题,那意思,他懂,他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不能记在他的名下,他们的母亲会是任何一个名正言顺嫁给南宫静深的女子,总之不会是他。 至于云止,他想停车的,听孩子那么哭,他怎么可能走得开,可南宫宁阁的话,他听得更清楚,他要怎么停,用什么身份面对云止,他理解南宫宁阁楼的做法,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天经地义,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认别人当父亲的,“我都明白的,父王,可我心口这里好疼,这里好疼啊,我都三个月没见她了,我想抱抱她,那也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见……” “小槿,小槿,别这样,别这样,云止只是回家了,没离开,她还是你女儿,父王明天就去接过来给你看好不好?”虽然没亲眼见,但也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形,小槿放在孩子身上的心很重,别的都好说,唯独牵扯到孩子,他无法承受这分离的痛苦,看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容熙生怕他哭出个好歹来,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一遍遍保证。 南宫秋湖闭着眼睛,靠在门边,这种骨肉分离之苦,没人比他更了解,他尝过,就绝对不会让小槿再尝。 “玄一。” “属下在。” “传令下去,小槿有孕在身,需要静心休养,以后宫里的宣召和各方的拜贴一律不准入暮寒居,如果是太皇太后,就将旨意送到我这里。”宫里也不用去了,这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小槿的孩子谁也不能夺走。 容槿本就精神不好,大哭一场后,体力不支,很快就在容熙怀里睡着了。 南宫秋湖听里面没了动静,推门进来,自容熙的怀里接过容槿,扶他躺平,擦干眼泪,亲自帮他换了衣衫,摸着身上热,才知道发烧了。 徐竟过来把了脉,说不严重,药也不用吃,多休息就好。 南宫秋湖吩咐人端了热水进来,决定帮容槿擦擦身子。 容熙带着徐竟来到外间,不放心确认道:“小槿真的没事吗?” 徐竟重新开了几个温补的药膳方子,交给小莫收好,闻言回道:“容王无需过于担心,小容王爷有孕在身,情绪难免起伏大,这是很正常的,心有郁结,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硬撑着才伤身子,不过以后还是温和调养为好,切忌大悲大喜。” 徐竟又嘱咐了一些日常起居饮食的注意事项,大家都记下了。 第二天容槿醒来后,就觉得眼皮很重,胀胀地睁不开眼睛,自己趴到镜子上一看,不得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用指头撑了撑,有点疼。 “怎么一晚上就成这幅摸样了?被人揍了一顿?”谁半夜没事,跑来这里,在他眼睛上揍两拳啊,不对,他好像昨晚见过父王了,难道不是梦?他真的抱着父王嚎啕大哭了?这么丢脸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吗? 完了,今天真是没脸见人了,而且这幅样子,出门也是吓人,还是老实龟缩在房里,等眼皮的肿痛消下去再说吧。 他不出门并不表示别人就不进来啊,这不小莫就端着洗脸水进来了。 “少爷,你起来了?” “恩。”容槿垂着脑袋过去,洗漱完垂着脑袋走开。 小莫心想,今天少爷真够奇怪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都不抬头看人了,“少爷,你昨晚都没吃东西,早饭想吃什么?” 昨晚容槿哭的时候,小莫有听到一点动静,但跑出来发现南宫秋湖在门口,他和明庭就没进去,所以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菜煎饼和白粥吧。”容槿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自己从书桌上取了本书,摆摆手,让小莫尽快下去准备。 “是有点奇怪。”小莫心里再次嘀咕,不过难得少爷说想吃什么,还是赶紧去做吧。 白粥是每天都有的,厨房里菜多,菜煎饼也好做,看着这些也太简单了,厨子动作迅速的又做了五六个小菜,小莫一起拎了过来,半路上遇到过来的南宫秋湖和容熙,他们守了一夜,天亮才回房换了身衣服,一夜没睡,气色居然看着还行。 “小槿,今天觉得好点吗?”容熙没注意他的异常,进门就过去试容槿额上的温度。 容槿没办法,长叹一声,只得将遮在脸上的书本拿下来,露出底下那张凄惨的脸,两只眼睛肿得像熟透的大桃子一样,他试图做出点美好的样子来,咧咧嘴,牙齿很白,“父王,爹,早啊。” “少爷,你的脸……”小莫惊叫,一夜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容熙咳了一声。 小莫脸色噎了一下,硬生生将后面的话憋回去。 容槿赶他自己用饭去,自己拉着两个父亲入座吃饭,感受到他们停伫在自己眼皮上的目光,闷闷道:“你们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南宫秋湖见他今天心情好了,跟着笑道:“吃完饭,用冰水敷敷就好了,这里也没外人,谁笑你。” 容槿放心一点,屋里没了伺候的人,他亲自盛粥,放到容熙面前的时候,问:“父王,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容熙抬眼,屈指弹他额头:“没说什么。” 容槿刚要松口气,又听他讲:“就说想云止了,我打发人今天让渔阳带着过来给你看看。”小槿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见一面不过分。 “算了,父王,云止现在刚回去,我总掺和在里面也不好。等过段时间,她和仁亲王父女亲厚了,我再去看她不迟。”如果到时候云止还认他的话。 容槿这样平静,与昨晚判若两人,容熙反而不敢将西陵公主已经到盛京的事情告诉他了。 126、大婚对象 虽然知道这个西陵公主来了也是个摆设,但容熙想到昨天徐竟嘱咐的话,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暂时隐瞒下来,等过两天小槿的情绪平复一点再说。 云止和渔阳,小槿坚持说不见,容熙也没勉强,小槿有他的考量,只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太过委屈自己,这孩子,自小他也是捧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的,要什么给什么,别说动一手指头,连骂都没骂过一声的,可怎么就没养出点世家子弟骄纵的性子来呢,他喜欢这个孩子,但很多时候他真希望小槿可以任性自私点,这样他也不用担心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为别人委屈。 “父王,爹,昨晚让你们担心了。” 南宫秋湖温和笑笑,“小槿,有一点,你永远都要记得,你是我们的孩子,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和你父王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血缘至亲,这是世上最无法割舍的羁绊。 眼睛涩涩的,容槿扶着额头揉了揉,应了声:“我知道的,爹。”其实想想,现在也算不错了,至少有父亲一直在身边。 容熙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吃饭吧,累的话待会上床再睡一会儿。” ****** 北原的人还没离开,西陵的公主又到了,随着各路人马的陆续到来,盛京的局势日益复杂起来,容熙和南宫秋湖手下的人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递进来,但即使再忙,他们也一定会抽出一个人陪在容槿身边说说话,真如徐竟所说,容槿那夜大哭之后,人看着轻松很多,精神也日渐好了起来。 这样大概过了五六天,南宫静深劝服太皇太后,将景止和行止送了回来,但朝廷上的事情他也忙的脱不开身,只在这里留了一夜便回宫了。 盛京城的四月,天气开始转暖,雨水不多,阳光几乎每天都足足的,暮寒居外表看着破落了,但毕竟是皇家别院,此时春光融融,景色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待久了,再好的景致也会乏味的,特别是对年幼好动的孩子来说,景止和行止在把暮寒居角角落落都跑遍以后,就天天在他们爹爹耳边嘀嘀咕咕,想要出去玩,想去找娘和妹妹。 渔阳那里是肯定不能去的,容槿打算带他们出去走走,容熙见他这几日脸色好转,胃口也不错,也不想将人拘在家里闷坏了,就同意他们父子出门散散心。 南宫媛媛女儿的白日宴近在眼前,容槿现在身份尴尬,当天人多,他是无法过去的,这次出门,正好去云家提前庆贺,他备了礼物,连着容熙和南宫秋湖的份子一道。事先打过招呼,云仲淳和南宫媛媛都在家里等着,马车从正门进去的,云家人多口杂,有询问的,只说是南宫媛媛那边的亲戚,公主的亲戚那也就是皇上的亲戚,识趣的便不敢多事了。 南宫媛媛的大儿子云容康比景止和行止还小两岁,但已经上过书堂,见到客人,也不怯场,问礼口齿清晰,天生带着那么一股子世家小公子的骄傲,加上他的身份确实贵重,母亲是公主,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初见面时真没什么孩子敢主动靠近他,偏偏景止和行止是在容槿的放任下养大的,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的,见到大人还懂得装装矜持,见到比他们年龄小的,小爪子痒痒,没事总爱撩拨两下,云容康到底年纪小,骨子里还是爱玩的,没多大会,就被景止和行止勾搭着在花园里玩成一团了。 “怪不得皇祖母和母后日夜念叨着,景止和行止这两个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容康很少跟人这么玩得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是这样的身份。 容槿笑笑:“他们两个就是野惯了,让他们在这玩吧,我们去看看静雅。”云静雅是南宫媛媛的小女儿,名字是太皇太后赐的。 南宫媛媛闻言笑道:“容大哥喝口茶稍等,奶娘估计这会正过来呢。” 果然不长时间,两个奶娘就抱着孩子过来了,小姑娘刚吃饱,还是醒着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见到容槿大概是看着眼生,就一个劲儿地盯着看。 南宫媛媛将孩子接过来,抱到容槿面前,逗孩子道:“静雅,这是容叔叔。”或许应该称呼舅母?不过她真这么做了,容大哥会想打人吧? 小姑娘格格笑出声,对着容槿张开胖胖的手臂。 南宫媛媛高兴地对容槿道:“容大哥,静雅很喜欢你呢。” 静雅可爱的小模样很招人疼,容槿笑道:“媛媛,给我抱抱。” 南宫媛媛放心地将孩子递过来,容槿带大过三个孩子,孩子怎么抱着舒服,他是很清楚的,小姑娘脾气显然很好,在他怀里一直笑眯眯的,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旁边的奶娘见少爷和公主对这人颇为敬重,也凑趣道:“这位少爷一看就是抱过孩子的,公主,你看,小姐今天多开心,一点没哭闹。” “我看也是,静雅和容大哥投缘的很。” 景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跑了进来,瞪大眼睛,很小心地握握静雅的小拳头,问道:“爹爹,妹妹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啊,白胖胖的,小小的,软软的。”景止说的妹妹只有云止一个而已。 南宫媛媛抬头看看自己的夫君,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她还是很喜欢那个渔阳嫂子和云止的,现在容大哥选择和皇兄在一起,她自然是高兴的,就是不知道那两人怎么样。 云仲淳见容槿的全部精神放在静雅身上,微不可查得摇摇头。 南宫媛媛也知道这种事情是轮不到他们来过问的。 “景止,静雅妹妹以后你给当新娘子好不好?”南宫媛媛低头见景止看得兴起,故意逗逗他。 谁知道景止立刻摆摆手,皱着眉毛,一副深有经验的样子,“不要,不要,女娃娃就爱哭。” 一屋子人笑出声,谁也没将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容大哥,你看他还嫌弃呢。” 三个男孩性子相投,玩了大半天,云容康拉着不让人走,景止和行止进京后第一次找到同龄玩伴,也有些舍不得,南宫媛媛见此,便留容槿和孩子们在家里住一晚,容槿想着难得出来一次,暮寒居那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答应下来,让明庭回去送了信儿。 容槿的口味,南宫媛媛还记得一些,又知道他现在有孕在身,晚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清淡的菜色,饭桌上闲聊,容槿问起京城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来京城这么多次了,他都没好好四处看看,这段日子闲着,天气又好,正好带着孩子熟悉熟悉以后生活的地方。 南宫媛媛在给孩子们布菜,听容槿这么说,想也没想顺口就回道:“最近北原使团和西陵公主都在京里,城里戒严的地方多,毕竟临近皇兄的大婚……” 云仲淳在桌下踢她两脚,也没阻止这话抖了出来,心想什么不好说,偏要说西陵公主大婚,这不是给小容王爷添堵吗? 南宫媛媛说完之后就发觉坏事了,她做当家主母已经有些年头,不再是当初什么都往外倒的小姑娘了,只是在自家饭桌上,年幼就与容槿交好,不加防备,一没留神,话就出来了,她懊恼地咬咬下嘴唇,试图亡羊补牢,“容大哥……” 容槿笑道:“西陵公主的事情我知道的。”尽管所有人都不和他说,但他也猜到了,只是南宫静深大婚是怎么回事。 大哥和西陵公主大婚,容大哥看着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事到如今,难道还是大哥一厢情愿吗?可容大哥好不容易答应回来,大哥又要大婚,大哥年纪不小了,作为皇上总是要大婚的,她明白,可容大哥该如何自处吗?这混乱的关系她发现自己一点都弄不明白。 容槿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想多做解释。 在云家留宿一晚,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看容槿还没出门,云家就来了一个贵客,下人进来禀报,西陵公主到访。 “她怎么来了?我们与她没什么交情?”南宫媛媛不解。 云仲淳也面露不解,西陵公主他们可以不放在心上,可看当下的局势,她很可能就是大宁未来的国母,他们少不得要做出些样子来,他有些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容槿。 “昨日路过后面的花园,看着牡丹花开得真好,媛媛找个人带路,我去看看吧。”看来暂时是走不了了。 南宫媛媛偏心容槿,本就有些不待见这西陵公主,今见容槿还要避让她,心里更气闷,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容大哥,我让给玉喜带你过去,我打发了那个公主,马上过去寻你。” 容槿笑道:“无妨,玉喜我也多年未见了。”玉喜是南宫媛媛当年的贴身侍女,如今也是个妇人了。 玉喜上前福了一礼,满面笑容道:“难得小容王爷还记得。” 容槿不想多耽误时间,牵着两个孩子离开,西陵公主已经入府了,他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女子一身桃粉色累珠折花的绣绫裙,身形纤长,气度雍容,秀丽的容貌乍一看真与渔阳有七八分的相像。 南宫媛媛看清楚西陵公主的容貌也吓了一跳,这不是容大哥的妻子吗?怎么变成西陵公主了?南宫媛媛和渔阳只见过一次,不若容槿朝夕相对,这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非常像。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未曾出门远迎,还请公主赎罪。” “将军和常安公主太客气了,本宫方才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想起妹妹这里没来过,贸然上门拜访,才要请两位见谅呢,公主不介意我唤一声妹妹吧?” 南宫媛媛抿抿唇角,扯出点笑意:“当然不介意,公主里面请。” ****** 永宁宫东暖阁 “渔阳,你方才看清楚了,可认识那人?”南宫静深坐在上位问道,容貌如此相似,不可能只是巧合。 渔阳沉默,她明白说出口的后果,西陵冒名顶替公主出嫁,势必要承担背弃婚约,不仁不义的后果。她即使不是西陵的公主,也曾经是西陵的子民,将自己的国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她做不到。 “朕答应过,不会因此事对西陵出兵,就一定会做到。” “渔阳?”南宫宁阁就坐在她的旁边,见她一直不语,也暗暗着急。 她不是不相信,是不敢拿这件事做赌注。 “她的身份,朕要查,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时日,朕不想让他等。” 提到那人,渔阳脸色微微黯淡。罢了,罢了,南宫静深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他如果要哄骗自己也断断不会将那人拿出来当筹码,西陵的皇帝逼死她的皇兄,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她是五皇叔的女儿,阙芷晴。” “是个郡主?”南宫宁阁问。 渔阳摇头:“不是,她是个侍婢所出,没有任何分位。”如果不是一直被人说相似,她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南宫静深怒极反笑:“西陵元帝好本事,竟送这么一个人来,还妄想当大宁的皇后?” 127、恢复身份 皇上大婚的旨意没下,但有心人见到最近西陵公主频频进出皇宫和各宗室贵亲府里,俨然一副当朝国母的架势,都纷纷猜测大婚之期应该快了,这亲事是早年皇上自己允诺的,拖了这么些年,眼看着终于要有结果了,别说是皇室宗亲和朝上官员,就是百姓们也觉得这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松梅居是京城一家百年老店,菜品口味地道是出了名的,就位于前门大街最繁华路段上,附近店铺林立,大街上人来车往,一天到晚都是很热闹的。 现在还不到午饭时间,松梅居里的人不多,一楼稀稀落落做了四五桌,二楼上只有两桌,春天容易犯困,掌柜的支着脑袋在在太阳窝里打瞌睡,小二拎着茶水壶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二楼靠墙角的地方坐着三个人,桌上放着一些契约和文书,纸张墨迹还没干,三个人叫了些干果点心,正在喝茶闲磕牙,说着说着就免不得聊到近来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皇上大婚。 说到这事,坐在东侧那人抬头小心地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儿,这楼上除他们以外,只有靠窗那里坐了一桌,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两个男娃娃在吃点心,看样子应该是父子,父亲容貌清雅至极,两个男娃娃细看原来是对双生子,小身子圆润润的,很是讨喜,父子三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是一道景儿,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年轻的父亲收回看街景的目光,转头微笑示意了一下。 东侧那人也赶紧点点头,见那人不注意他们这里,他压低声音道:“说起皇上的大婚啊,我听说内务府和礼部那里去年秋天就得了上面的旨意,早早就开始准备大婚的事宜了。” 桌北侧穿石青色绸衣的人面现惊讶,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西侧那人停住筷子,看来也想问这个问题。 东侧这人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清清喉咙,说道:“我家娘舅在郑家做管事,人家那可是皇商,我听我那娘舅说,郑家主事的这次亲自带了人马,今年光江南就去了三次了,采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最最上好的,都是宫里御用的,光那珠子就……”他比划个手势,成功赢得那两人的一片赞叹。 西侧那人索性放下筷子,感概道:“你看,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不过说起这个郑家,还真是羡慕不来,人家在宫里有关系。” 东侧这人摆摆手,说道:“算了,别说郑家了,咱们起码比云家好吧,你们还记得当初云青川刚来京城的时候吗?那是怎样的气派,银子花的水一样,眼睛都不眨的,再看看现在,几辈子的基业算是毁在他手里了。想翻身,难哦,再说云青川吧,肃州那种荒蛮之地,那些山匪是好惹的吗?看着个模样周正的,不论男女都不放过,以云青川那身皮肉,我看进得去出不来,说句造孽的话,还不如当初死了算了,起码有个尸骨。在沦落到那种地方死了就死了,山里一扔,连个尸骨都没处找。” “云家和这郑家听说还是姻亲呢,遇上事情,比兔子躲地还快。” “人情薄如纸,这世道顾念旧情分的还有几个啊,大家都懂得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错的了。”这个话题说起来伤感,他们多谈论也无益,东侧这人岔开话:“不说这个了,咱继续说皇上大婚,没想到咱们皇上还是个有情人,等了西陵公主这么些年,至今才大婚,真是不容易。” “听说西陵公主是个绝色美人,让皇上一直念念不忘。” “不光是个美人啊,你是没见那日西陵陪嫁过来的嫁妆,车马堵得整个前门大街水泄不通,我看着得有十好几里路呢,你想想多少东西吧。” “十好几里路,那得多少东西啊,西陵好大的手笔。” “人家毕竟是嫡出的公主,嫁过来又是做皇后的,不体面怎么行?” “那倒也是。” 三个人又谈论半晌,临近午时,酒楼里人多了起来,他们便停了下来了,各自收起自己那份契约书,重新点了菜,和旁人一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窗边那桌上也新来了两个年轻人,那两人刚坐下,就听旁边的一个孩子笑起来:“小莫叔叔,你买了好多东西啊。” “少爷,这是清风斋新出炉的桃花饼,我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热乎乎的,你和小少爷快尝尝。” “恩,你们也吃,我点的菜也快上来了,吃完饭,我们去游湖。” 这一桌正是出门游玩的容槿一行人。 “爹爹,那湖有咱家的鱼塘大吗?”行止将嘴里的饼咽下去,容槿喂了一点水给他。 “比那个大多了。你见到就知道了。” 容槿他们的午饭还没吃完,就听前门大街上一阵喧闹,接着一大队禁卫军急速地开了过去。 酒楼里的人纷纷跑到街上,打听出了什么事情,可没人清楚,很快从前面传回来消息,说是四门戒严,任何人想出城,必须接受检查。 “少爷,你说发生什么事了?看着还挺严重的。”这么大的动静。 容槿摇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算了,咱们今天早点回去吧。”他现在是个富贵闲人,只管养好身子,没人和他说过什么,他也没去刻意打听。 这一波动静刚过去,就见松梅居的掌柜上了二楼,对着楼上众人拱手行礼,笑道:“诸位诸位,真是对不住了,有贵客来包场子,请诸位体谅一下。” 当下就有人摔筷子,怒喝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不给钱吗?你这是瞧不起我们,赶人吗?” 跟着应和的人不少。 这样的事情掌柜的估计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继续弯腰赔笑脸:“诸位体谅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今天大家伙儿的酒菜,就当我做东,我做东。” 很多都是这里的老主顾,见掌柜的说出这话了,也不好太过为难,拉着脸不高兴地走下楼了,掌柜的招呼小二好言好语将人送出大门。 “吃饱了吗?”容槿给两个孩子擦擦嘴。 “恩。”“恩,爹爹。” “那咱们也走吧。”容槿不想多事,掌柜的对他们拱拱手,又去给几个不依不饶的赔不是。 容槿如今快六个月的肚子里,处处都要谨慎,明天先前去牵马车,下楼的时候,小莫贴身跟着容槿,两个小家伙自己走在前面,这个时候一楼基本没人了。门外来了一顶轿子,身边跟着一众护卫。 轿子落地,一个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步下来。 容槿一抬眼,正好看到来人,他心道,原来是她,怪不得吃顿饭也能摆出这等阵仗。 “娘?”景止迟疑地喊了一声,和娘长得好像,但是哪里又感觉不对。 行止一听哥哥喊娘,人也没看得十分仔细,扒拉着小短腿就扑了过去:“娘,娘,你去哪里了?” “行止,回来,认错人了。”容槿唤他一声,疾步下楼梯。 “少爷,小心。”容槿情急之下滑了一步,幸好小莫及时拉住他。 行止停不住脚步,还没到跟前,就被前面的侍卫一手挥开,还待抽刀,门外冲进来两个人,一人扶住孩子,另一人出手就将侍卫卸了一条手臂。 阙芷晴出身虽然不高,但作为公主到大宁后,处处受到礼遇,自问还没受过这份气,见此情形,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容槿哪管她是什么公主还是皇后,径自俯身搂过行止,幸亏孩子皮实,没受伤,只是瞪着阙芷晴的脸愣愣的,“爹爹,不是娘。”凶巴巴的。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喊我们公……小姐娘。”阙芷晴身边的丫鬟也是个眉高眼低的。 容槿冷冷瞥她一眼,阙芷晴那边的人还没看清怎么样,那丫鬟就被人一巴掌扇在地上,嘴角出血,半天没爬起来,连带着阙芷晴倒退几步也差点被自己的裙裾绊倒。 阙芷晴在身边的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见周围还有看热闹的指指点点,气得失去理智,指着容槿几个人道:“你们要造反是不是?来人,来人,去报官,让大宁的官府看看这是怎么一帮刁民。” 西陵来的护卫并不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只当方才是一时失察,吃了亏,这个时候仗着人多,又有公主撑腰,就起了报复的心思,容槿身边跟着人虽不多,但各个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岂能让他们得逞,混战中,西陵公主被自己的受伤的侍卫推搡撞到桌角上,跌落在地上,又被踩了两脚,她发丝散乱,疯了一样,推开周围的人,慌乱喊道:“本宫是西陵的公主,本宫要灭你们满门。” “少爷,车马备好了,可以走了。”明庭进门,见容槿毫发无伤,也就没有多问,护送他出门,刀剑无眼,万一伤着就是大事。 门外本来还有人在看热闹,现在一听说是西陵公主被打了,生怕惹上麻烦,很快就跑的差不多了,容槿他们出来,也没遇到什么阻碍,等官兵闻讯赶过来,松梅居里哪还有凶手,只剩下一群伤兵残将和气急败坏的西陵公主。 西陵的使臣当天晚上就心急火燎地去进宫去面圣,义正言辞地要为他们的公主讨还公道。皇上没空接见,只让内侍出来传旨说会有交待的,他们在宫门外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个结果,正婚使愤愤而归,临走还扬言威胁要回去禀告西陵的皇帝陛下。 ****** “小槿,有没有伤着的地方?”南宫静深一听到消息,就赶到暮寒居这里了。 “没有,一打起来,我就带孩子们走了。不过这公主的做派……”容槿沉吟了一下,实在不善于背后说人坏话,于是只说道:“做派有些不对头。”以权压人,太过嚣张跋扈,在那种场合下,不分轻重,开口就道出自己的身份,最后丢脸的还是她自己,“她真是渔阳的妹妹?”相差太多。 南宫静深哂笑,将人抱过来,放在膝盖上,面对面贴着耳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尽数告知。 容槿挺挺肚子,趴在他身上,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听完他的话,不客气拍他肩膀笑出声:“没想到你也会被人摆了这么一道。” 南宫静深在他身上挠痒痒:“你还笑,你还笑。” 容槿长长的睫毛扑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暖暖的笑意,他怕痒扭着身子躲闪南宫静深的手。 南宫静深另一手将人虚虚扣住,顾念着他的肚子,并不敢真的十分闹他,小槿笑得这么开心,自己这几天憋着的怒气随之消散不少。 容熙过来看容槿,走到门口听到屋里传出来的笑声,没进门,停了一会就转身离开了。 “今天出去玩了?”听下面人禀报,这些天小槿心情都不错,一天到晚带着孩子四处游玩。 “本来想和孩子去游湖的,结果没去成,对了,京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今天城门还戒严了。” “你别操心这些,没有比你养好身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容槿看南宫静深和父王他们避讳的态度,就知道此事不小,“是北原那边出事了吗?”北原的使臣之前一直逗留在京城不走,本身就有问题,今天他看那些禁卫军离去的方向,也像北原的驿馆那边。 南宫静深见他已经猜到了,就点头承认:“慕乔反了,北原宣布不再是大宁的属国。” “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发愁?” “慕乔这人心机深,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又岂是甘于平庸之辈,早晚他都会反的,况且北原不是西陵,西陵元帝登基好歹有阙氏宗族的背后支持,但慕乔可没有,他握有军权强行登基,难以服众,总要做出点大事来,树立威望,获得人心和支持,最好这件事情还能让北原上下振奋,一致对外,你说,还有什么比宣布脱离大宁更好的事情吗?等和大宁的仗打起来,北原朝廷上下都去关心战争胜负了,谁还去计较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只要有能力带着他们胜利就行。”慕乔的好算盘,而且军队就在他手里,任他调配。 “那他前段日子还派使臣过来,送呈国书……” “无非是争取时间,方便准备起兵而已。” “你都知道了,还放任?”看他这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态度也知道有问题。 “他们不起兵,怎么有借口让北原灭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从来就相信过北原的臣服,想灭掉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虽然时机不太好,但他也不反对,“况且,我还要指着慕乔给你恢复身份呢。” 128、新容亲王 松梅居的事情闹得太大,当天晚上朝野上下消息灵通的不灵通的都知道了,皇室的宗亲贵胄,南宫静深一大帮叔伯辈听到消息哪能坐得住,在仁亲王府商量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去了,不是为了求情,是因为太丢人了,有人打了来成亲的公主是要大事,必须严惩,可这公主太成不成体统,口无遮拦,当街叫嚣打人,没规矩人家养出来的纨绔败家玩意儿也就这样了,真是无法想象一国的皇室公主能如此跌份,骄纵如清韵公主,也断断做不出这种当街撒泼的事情。这人如果成了大宁的皇后,丢的不是西陵的人,人家只当是大宁皇室瞎眼了,竟出了这么一位没规没距,不长脑子的主儿。 “太皇太后啊,虽说皇上喜欢,但这样的人入了咱南宫家的门,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即使顾及西陵那边,封个贵妃也就罢了,作为皇后人选,万万不行啊。”说话的这个是位八十多的老爷子,虽然爵位算不得高,但有年龄和辈分摆在这里,连南宫秋湖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皇叔,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南宫静深这些年拖着没大婚,态度也暧昧不清,大家都以为他是在等西陵的公主,虽然很多人心里都有疑虑,既然喜欢,为什么这么些年都没派人去西陵问一句,但他这次好不容易松口,对大婚持默认的态度,众人都乐观其成,至于那点疑虑,反正是没结果,不去想也罢。 太皇太后环视屋内众人,目光在南宫宁阁身上停了一瞬,然后缓缓点点头:“这事哀家知道了,哀家会劝皇上再做考虑的。” 劝了半天,见太皇太后总算是松口了,大家脸上都露出些欣慰的笑模样。 “难得今天诸位都过来了,真是好久没聚聚了,就在这里用过午膳再走吧。” “谢太皇太后。” “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坐下陪哀家说说闲话,说到皇上,他年纪也不小了,登基五年,也是该大婚了,他整天忙于政事无法分神,你们这些叔伯长辈可要帮他留心一下,看看有什么好人选。” “这个是自然的,自然的。” 南宫宁阁摸不清太皇太后的真实意图,也就没多话,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作为一个旁听者,只需要在适当时候点点头就行了。 过了一会有人进来通禀,西陵公主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桃娘,你出去看看,就说哀家今天身体不适,让她改天再来吧。” 阙芷晴今天是来试探加告状的,但听完苏桃娘转述的话,袖子里的手绢恨恨地拧成花,皇上不见,如今太皇太后也不见了,虽然谁也没提昨日的事情,但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不仅没有安抚赏赐,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面子功夫都懒得做,摆明就是轻视,其实昨天的事情她有点后悔了,随行来的官员也说她太过莽撞,可那种情形下,她再不表明身份,看那些歹人毫不手软的样子,真怕他们会伤到自己,到底是她的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她可是大宁未来的皇后。 苏桃娘没错过她阙芷晴眼中的怨怼,也只故作不知,恭恭敬敬但不容分辩地将人送走了,小容王爷是皇上放在心尖子上的人,两个小殿下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动了她老人家的心头肉,太皇太后即使原先有些想法,现在也没了。 与此同时,坊间也渐渐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出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西陵公主那天的事情被人夸大再夸大,她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很快从一个皇上恋慕的绝色美人变成个仗势欺人的泼妇了,北原造反的消息传开,大家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和西陵公主联系起来,都道这西陵公主真是个灾星,刚来还没过门就起了战争,以后真要娶回来,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这些事情渔阳都听说了,她努力回想,为数不多的的几次见面里,她只记得阙芷晴总站在众人后面,是个胆小怯懦,面色阴郁的小姑娘,可能跟出身太低,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有关。 “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起风了,渔阳牵着云止的手走过仁亲王府的花园。 “娘,听不懂,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爹爹?”小姑娘仰着脸,每天追问着同一件事情,倔强的,执着的。 “快了,快了,很快就能见到了。”所有的准备已经就绪,现在等的只是一个结果。 “真的吗,娘,我很想爹爹……”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远去,暮春的花在她们的身后落了一路,春天即将过去,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大宁景平五年的春天在盛京里似乎格外匆忙。 ****** 大宁与北原边境战事正酣,此时朝堂上也在经历着一次震荡,莫太傅突然上了折子,请求重审当年容亲王世子的案子,当年顾及与北原的情谊,容槿死后,那件案子后来被强压了下来,但现在想想其中还有颇多疑点,皇上命刑部调出当年的卷宗,发现确有很多蹊跷,里面签字画押的部分也有人指正是当年的刑部尚书杨文命人施以重刑后,容槿在人事不知的情形下被人强行按下的,皇上大怒,大理寺和刑部受命联合重审此案,并公告天下寻求当年的知情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就在这时发生了,当年的容亲王世子死而复生,现身京城,随身带来的还有已逝北原越王慕亚的亲笔书信,信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这事还牵扯到了北原现在的皇帝慕乔,据说他在盛京做质子期间就谋划着对大宁不利,联合他人陷害容亲王造反,意图打乱兵权部署,削弱大宁的兵力。容亲王父子为了搜集证据揭露北原的狼子野心,将计就计诈死,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多年。 证据确凿,案子并没有生出太多波折,经过半个月的审理,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北原多年之前就心存不臣之心,勾结奸佞,陷害大宁的忠臣良将,密谋对自己的宗主国不利,原先朝堂上还有些主和派官员,力主对北原施以怀柔政策,使北原回心转意,经此一事,也没有立场再出声,事情明摆着,北原对大宁的图谋不是一天两天了,恩惠是打动不了他们的,朝堂上下主战派空前地强硬起来。 皇上亲自登门抚慰,容熙以身有伤病为由,不愿再入朝,皇上特别恩许他静心休养但仍享用亲王供奉,封原容亲王世子容槿为容亲王,容槿长子容景止为世子,容槿次子容行止为郡王,南疆百万兵权重归容王府统辖,下令重修临央容王府邸,另有的赏赐无法计数。 手里的圣旨,容槿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还是无法平静,其他的事情都是意料之中的,父王和爹经过那么多事情,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以后只想相守着过平静的日子,这都是和他商量过的,他尊重他们的选择,可是南宫静深竟然将两个孩子全部归到他的名下,这是他从来没奢望过的,但那人却做了,用圣旨昭告天下,不留一丝回圜的余地,他看得出父王是高兴的,容家到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如果他名下没有孩子,容家的香火到他这里就断了,在这个年代,如非万不得已,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注重子嗣传承,想必父王也不会愿意见到子孙断绝的情形,尽管他从来不说。孩子属于自己,没人比他更高兴,但一想到南宫静深的处境,他实在无法安然自得地享受这一切。 南宫静深作为一国的皇帝,到现在登基已有五年多,政治清明,大宁国力日益强盛,但没有子嗣是大忌,难为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他这么做,不光朝堂上的压力无法缓解,就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这一关恐怕也不好过,那两人显然是喜欢极了景止和行止,一心想着让他们认祖归宗,太皇太后甚至将代表太子身份的九龙血玉都给了自己,可见期望有多大,南宫静深她们能原谅吗? “小槿,你要去哪?”南宫秋湖在门口将人拦下来。 “爹,我想进宫去看看他。”他不能让那人独自承担这一切。 “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份已然恢复,你现在是大宁的容亲王,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再说你现在作为朝臣,即使进得了宫,如无准许,也不能踏入后宫,这件事情静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一定有应对的办法,那两人毕竟是他的祖母和母亲。”他明白小槿要去做什么。 事实上南宫静深确实在永宁宫里承受着太皇太后的滔天大怒,“你非要认定他一个人,哀家由着你,他入宫后,你要将两个孩子记在他名下,哀家也不反对,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南宫静深,你是大宁的皇上,本来不入后宫,没有子嗣就颇受人诟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却让他们跟容槿姓容,那南宫宗族这边你要怎么交代?容家也要留后,哀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可你好歹留下一个,可你呢?做的这是什么事情,哀家不管,你留一个给哀家,景止是容王世子,那将行止留下来。本来可以做太子,去做什么郡王?” “皇祖母。”南宫静深早就想到圣旨一下,这样的情形就无可避免,所以免了小槿例行的面圣谢恩,自己来永宁宫请罪,“皇祖母,您喝口茶,先消消气。” 太皇太后拨开他递过来的茶盏,“哀家没话和你说,一句话,让不让行止回来?” “皇祖母,圣旨已经下了,金口玉言,断无更改的道理。” “那好,你也不用委屈自己来给安抚哀家了,宫里容不下,哀家明日启程去江南,免得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事情也不用哀家过问了。”太皇太后转身就要走。 “母后。”梅太后闻讯赶过来,先扶着太皇太后坐下,“母后消消气,身体要紧,有事我们慢慢商量。” “你的孙子都没了,这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太皇太后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 梅太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母后,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但静深这边旨意已经下了,他现在是皇上,不能失信于天下臣民啊。” 南宫静深心里讶异,他没想到母亲会站在他这边,他以为她会和皇祖母一样在为他的擅作主张生气。 “将你皇祖母气成这样,你还不赶紧赔不是。”梅太后使个眼色给他。 南宫静深跪下来,“皇祖母,我知道这件事情没和您商量,是我不对。景止和行止即使跟着小槿姓容,他们还是喊我父皇,还是您的曾孙,这是不会变的。”见没人说话,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祖母,您也知道,他们是小槿用命换来的,小槿一手将他们抚养长大,我从来没有尽过半点做父亲的责任,您让我怎么开口从小槿身边将他们抢过来呢?” 他这么跪着,太皇太后心里也不好受,她静默了一会,再开口的时候,口气软了一些,“我们以后会补偿他的。” 南宫静深摇头,“皇祖母,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是无法补偿的,就像,”他咬咬牙,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像小槿的身子骨,六年前毁了就是毁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以陪他多久,也许二十年,也许十年,也许五年,也许……更少。” 太皇太后倒吸口冷气,梅太后也是呼吸一窒。 “况且,小槿肚子不是还有个孩子吗?再过三个月就能出生了,那会是咱南宫家名正言顺的子孙。” “谁又能保证那是个皇子?”太皇太后叹口气。 小槿的肚子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前几日去看他的时候,他打着呵欠在园子里散步,见到自己就抱怨说老三调皮不让他睡觉,脸上却还是喜悦的样子,想到那人,南宫静深向来漠然的眸子浮现些柔软的笑意:“会的,会是的,即使这个不是,等小槿养好身子,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但愿如此吧。”太皇太后撑着额头,样子看上去很是疲累,“你先下去吧,哀家有些累了,有你母后陪在这里就行。” 南宫静深还想说什么,就听梅太后开口:“静深,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陪着老祖宗呢。” 南宫静深知道多说无益,“那皇祖母,母后,我先告退了。” “你也同意他这么做?”人走远后,太皇太后问屋里唯一的一个人。 梅太后扔了一块安神香的饼饵到香炉里,重新斟了一盏茶端过来,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母后,容槿那孩子确实受苦了,算算时日,当日他在水牢受刑时,景止和行止在他肚子里才一两个月大吧,能保住是万幸。”静深方才提起六年前,也是在提醒她们当年做过什么吧。 那天梅太后不知道怎么劝的,太皇太后果真不再提这茬,只是不见南宫静深,最后还是两个小家伙有本事,太皇太后再生气,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两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宝贝,这事已然是这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她还能怎么样呢? 时隔二十三年,容亲王重新出现在大宁的朝堂上,就此揭开了大宁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章。 129、成亲吧 容家平反的案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京城里的人对此事还是津津乐道,死而复生,报仇雪恨,比说书先生嘴里的话本传奇还精彩,就连皇上和西陵公主的大婚没下文了都没人关注了,关于容亲王的传闻也是满天飞,有人说容亲王那天在酒楼吃饭,我就坐在他旁边桌上,有人说容亲王上朝的时候,我见了,人长得可俊了,马上就有人反驳,胡说,容亲王明明是个大胖子,前天我还从他门前经过来着,还有人说我二大爷三姑姑的四婆婆的五儿子在他家做花匠,我大前天去看他,容亲王见到我还打招呼了,身高两尺,眼大如铃,长相可威严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到底有几个人真见过,就说不准了。不过容亲王现在是京城里的新贵,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是共识,就看那源源不断的赏赐,就看那朝堂上除皇上以外可以坐着的特例,这事再明白不过了。 容槿听完苏未央转述的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现在这幅胖嘟嘟的样子,可没心思到街上供人参观,每天上完朝,在宫里陪南宫静深吃个午饭就回来睡觉了,他知道这一波的震荡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活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暮寒居是不能自由出入了,那里毕竟是先皇下旨封上的,让人看见总是不大好解释,再说现在恢复身份了,不管是哪个方面,都是有人情往来的,没有个正式的府邸不是那么回事,容亲王府原先是在京城是有府邸的,也有些别院和庄子,只不过这些年容熙和容槿都不在,容家败落,那些地方就少有人打理,看着荒废不少。 好在南宫静深也想到了这一层,封赐里就有四五个相当不错的园子,他们暂时就住着,原先的地方,莫太傅让福伯带人打理了起来,总算是原先还有几个老仆照看着,荒废地不算很厉害,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实在不行的就推倒重起。 “拖你的福,大家都知道我与容亲王很有交情,我府上这些天也热闹极了,一个个嘴上抹蜜一样先狠夸一顿苏相怎么怎么好,话题转来转去就转到容亲王那里了。”皇上特地下过旨意,面上一派庄重,实际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懂,无非是容亲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你们哪边凉快哪边去,没什么重大的事情别过去打扰。可容亲王的权位摆在这里,朝堂上下有几个不想交好的,可惜被皇上一道圣旨堵住了渠道,阿槿言谈举止之间对自己不避讳,皇上又大有推波助澜之势,动不动就来个,苏相陪容亲王去看看,这差事交由苏相和容亲王去做吧,弄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他与这位新出炉的大贵人自幼就相识,那些想结交的,想打听喜好的,想刺探消息的,一窝蜂地就冲他那里去了。 “估计现在就有人在府里等着呢,我准备今天不回去了。” “随你。”见他那一副准备赖皮的样子,容槿不以为意瞅他一眼,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看来在南山的时候将事情都说开,这个决定是对的,现在多好,他和未央还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和兄弟。 “那今天晚上珍珠准备做什么?”阿槿府上的这位厨娘手艺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什么菜都能信手拈来,各地的小吃也能做得一二,味道居然都非常不错。 “那苏相想吃什么?”人真是不经说,说谁就来谁了,刚说到珍珠,她就来了。 “我是客随主便啊,珍珠你本来想做什么吃食?”苏未央眯眯眼笑,走路都没声音的,阿槿身边的这些侍女也有点意思。 珍珠将食盒里的两碗汤放在桌上,给容槿的是竹荪鸡汤,给苏未央的是红豆汤,“入夏了,今天天气有些闷热,我做几个拿手的江南小炒怎么样?” “正好没什么胃口,江南小炒清淡,最好不过了。”就知道赖在阿槿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王爷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自从容槿恢复身份后,珍珠她们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我没有了,给那两个小家伙炖点排骨就行。”就那点出息了,不管吃了多少好东西,还是最喜欢啃排骨。 珍珠抿嘴笑道:“这个已经准备了。”两个小王爷早就偷偷和她打过招呼了,“没事的话,奴婢先告退了。” “恩,下去吧。” “阿槿,你在那坐半天了,在画什么呢?”苏未央喝了两口红豆汤,端着碗没什么形象地趴过来。 “我快弄好了,你别滴在我图纸上啊。”容槿手里的笔杆抵住他脑门,不让他继续靠近,真不知道在外人面前的那份稳重儒雅怎么装出来的。 苏未央可不管他那些,再说阿槿也没用力,他就当是默许的,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皱眉道:“这好像京城附近几条大河的流向图。” “是啊,就是那些河流。” “那边上这些枝枝杈杈是什么?”苏未央的手指点点河流的周围。 “水利工程。” “这个怎么说?” “就像去年,京城附近大旱,而在距京城八百里的江州一带却在闹水灾,京城的嘉定河和江州的青江之流最短的距离在这里,只有不足三百里。” “阿槿,你的意思是说……”苏未央震惊,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容槿点点头:“如你所想,打通。”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得到的。”何况他看阿槿的图上可不止这一处。 “我知道,十年不成,二十年总是可以的,只要这几条河流连起来,可以泄洪,可以引水灌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可以旱涝保收,这些地方都会大宁未来粮食和赋税的主要来源地。” 在这一刻,苏未央终于觉得曾经的那个容槿回来了,骄傲,果断,自信而坚强,他从来不应该只是南山镇上那个守着两亩地,默默耕作的农夫啊。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些的?”他知道最近工部尚书空缺,阿槿暂代处理着一些事情,可他不知道阿槿竟然真的对这些事情兴趣。 容槿笑道:“这可不是我想的,是工部的一个主事叫李佑的人提出来的,我在琼华阁无意中看到的,看样子被压下来很久了,具体的还要等工部官员派人下去具体考察过再做决定,不过我们不能永远只靠天给饭吃,必须要大修水利工程。”现在很多地方就是这样的,靠天吃饭,一遇到旱涝年,要么饿死,要么等着朝廷救济,像云州那里已经算是顶富足的地方了。 苏未央摸摸下巴想了想道:“李佑?这个人我有印象,他原先可不是个小小的主事,他是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这个人年纪不大,脾气却又臭又硬,说话弯都不会转,有次和上司水部郎中一起去豫阳视察河堤,查出有人亏空治河款,河堤偷工减料,直接就给皇上上了折子,可是后来没拿出证据,被人反咬一口,诬告同僚,差点连乌纱帽都给丢了,还是皇上说他忠心可嘉,贬成主事留用。” “没有证据就贸然上折子?”这人也太莽撞了点。 “据说本来是有证据的,后来被人烧了,真相如何不清楚,总之没有证据就没法定案,不过以我对这个人的看法,这人说的八成是真的。”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没办法,后来皇上派人去追查过,所有的亏空都被补齐了,河堤也修筑地很好,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无休止地查下去。” 容槿明白,官场上的事情不能只用黑白总结的。 “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打算举荐他吗?”苏未央问道。 “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工部不同于别的,需要有真才实干,但一味的迂腐不能成大事,改天让他来,我们看看再说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在工部做出一番成绩来。” 苏未央沉默了一会,问道:“阿槿,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为什么李佑的奏表会被扣押,因为没人敢帮他将这件事情报上去,这个工程太浩大,可效果却不是立刻就能显现出来的,没人愿意去可能要很多年之后才能出现的政绩背负责任,中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扣上劳民伤财的罪名,而这个罪名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就可以承担的。 “一旦成功,千里沃野,粮食富足,国力鼎盛,到那时候大宁将不惧任何人。”这是他的父辈,南宫静深还有将来他的孩子要守护的江山。 “好,如果你决定了,这折子我同你一起署名。” 容槿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会成功的。 “那些还是远的,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就说眼下吧,过年的时候,北方很多地方好歹是下过几场雪,但春里雨水很少,今年这里的收成还是不乐观。偏偏北原那边战事又起来了。”说起水利,苏未央忍不住感慨一句。 容槿沉吟,南宫静深也为这些事情发愁,减免赋税的旨意已经下了,可终究不是彻底解决之道。 “你的鸡汤快凉了,赶紧喝,要不然他饿了,待会儿还要闹你。”见过阿槿怀孕之后才知道,孩子真是折腾人。 容槿伸手接过来,坐久了,一动才发现腰酸背痛的。 “你喝汤,念在你今天收留的份上,我给你揉两把。”苏未央挽挽袖子,这事情他做过几次,已经颇为熟练了。 莫云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容槿低头在喝汤,苏未央站在身后帮他揉着肩膀,不时地伸手指指桌上纸张,两人小声交谈着,笑容随意自然,有着旁人难以插进去的默契。 “大少爷?”领他进来的小莫见莫云峥楞在那里,不解地唤了一声。 莫云峥笑笑。 容槿和苏未央听到声音同时抬头,虽然还是笑着,但莫云峥知道还是有不同的。 容槿起身,“莫大人,罗大人,快请进。”莫云峥身边的那个相貌和气的年轻人是户部的罗敬文,他听南宫静深提起过,有才能,但油滑的很,万事不出头,和李佑性格迥异,两人却是同乡,还是同一榜的进士。 “王爷不要客气。”莫云峥不敢真的让他招呼,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容槿现在身怀有孕的,而且还是皇嗣,轻忽不得。 “苏相也在这里啊。”罗敬文施了一礼。 “罗侍郎和莫大人怎么走一块儿?”苏未央点点头,也打了声招呼,他和莫云峥关系不错,和这个罗敬文就只是点头之交了。 “路上遇到的,就一起过来了。”这句是莫云峥答的。 莫云峥心里很明白这人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同僚,最好也就是朋友罢了,终究是比不得人家青梅竹马放在心底多年的人,即使那人已经永远不属于他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正事要紧,“王爷前几天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苏未央在旁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莫云峥笑地有些不自然。 容槿解围,“莫大人博学多识,我听闻莫大人对京城附近历代的水纹天象也颇有研究,所以请莫大人帮了个忙。” “王爷如果不嫌弃的话,还是喊我云峥吧。” 以两人今天的身份来说,这倒是也可以,但莫云峥毕竟年长他几岁,两家又是世交,容槿也不好托大,“那私下里,我还是唤你莫兄吧?” 莫云峥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个比莫大人好。” 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无形中亲近不少。 容槿带着莫云峥来到书案前,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他今年想先在京城附近兴修一些水利,“今年天旱,收成不好,田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照看,这个时候出徭役,又是兴修水利,想必百姓会乐意些。” “兴修水利,百姓受益,他们肯定也明白的。” “阿槿,我突然想个想法。”苏未央道, “哦?你说。”容槿也想知道他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出徭役,不可能人人都来的,出钱雇人已经大家私底下的共识,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将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以银代役,由朝廷统一出钱雇人,这样一来增加了国库收入,二来需要多少人就雇佣多少人,避免盲目耗费人力,对那些缴纳代役银的人也方便。” 容槿点头,“这是个好想法。” “听苏相说起这个,我也想起一件事。”罗敬文官职低,进门打过招呼后,就一直坐在听大家说话,也不加入,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其他三人的目光就投向他,见他不慌不忙,面不改色的样子,光是这份从容,容槿就知道这人恐怕是真有些本事的,“前些时候,见过振威将军孙治平的一个折子,提议在西部边疆屯田。” “这个折子,我也看过,罗侍郎是想说什么?”难得见这个万事不出头冒头一次,苏未央好奇地追问一句。 “下官是想说,西北边境屯田,减免五年赋税,可以吸引流民前往,为什么不将赋税划州区分,富裕之地适当增加,西北东北西南的蛮荒之地适当减免,也好让无地耕种的百姓愿意前往开荒。” 苏未央暗暗讶异,他以为这个罗侍郎只会攀着关系往上爬呢,听这一番话,原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看看屋内其他两人的态度,容槿知道他们也是赞同的,罗敬文的想法很好,他不知道今天罗敬文今天来此的目的如何,但这番话让他成功记住这个人了。 看看这些人,容槿忽然有个念头,大宁或许即将迎来一个繁荣昌盛,名臣良将辈出的璀璨年代,而历史证明了他是对的,一代名相苏未央,经学大家莫云峥,断案如神的林简,治水名臣李佑,后来官至宰辅的罗敬文,一手推动了后世被称为“罗氏变法”的赋税改革,在与北原和西陵的战事中还成就了南宫致远,孙治平,邵明庭,陈竟等一众沙场名将。他们一同见证了大宁最顶峰辉煌的时刻。 ****** 早朝后,容槿和工部的官员商议了些事情,正准备出宫回府,还没走到朱雀门,福顺追过来了。 “容亲王,请留步,皇上有要事召见,现下正在御书房等您呢。” “那我等先行一步了。”身边众人一见这样,都识趣地先告退了。 容槿进去后,福顺从外面掩上门。 房内只有南宫静深一个人,拉着他到上位一同坐下,御案上的折子还有不少,红色封皮的是边疆来的奏报,容槿拿起来看了看,看来战况还不错,有胜有负,但一步步在北原境内推进。 容槿见他没开口,猜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帮着他一起看折子,并用纸条加了小批,这样南宫静深看起来更方便些,两人配合,进度果然加快很多,不到一个时辰,就把紧要的都批完了。 两个人喝茶吃了些点心,南宫静深问道:“听说你昨天和工部的那些人出城了?” “恩,去看了看新修的水渠和打的井。” “不要太劳累了,都七个多月的身子了,本来不想让你上朝的,可你偏偏不同意。” “一直不出来露面总归是不好。”本来有些人就对容王府颇为忌惮,这次南宫静深赏赐又重,如果再不做出点样子了,就落人话柄了,到时候说不定在背后说什么呢。 “总归有我呢,怕什么?” 容槿笑瞥他一眼,“有你才不好。”一遇上自己的事情,这人就容易失分寸,早晚被人察觉异常。 南宫静深倾过身来,容槿微微后仰,“有我护着有什么不好。”两人的唇胶合在一起,密密地纠缠起来。 意乱情迷的一吻过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容槿看清楚南宫静深眼中浓重的欲色,心道不好,这些日子朝政繁忙,他们是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但这地方不对,况且外面还是大白天,“晚上吧,晚上你过来。” “外面的人是心腹,你放心。”南宫静深的嗓音已经沙哑,他吻着容槿的鬓角和脸颊,一手去解容槿朝服上的盘扣。 “别,别在这里。”容槿的拒绝有些无力,他现在身怀有孕,身子敏感地很,根本无法果断拒绝南宫静深的求欢。 福顺估摸皇上和容亲王在里面忙了一段时间也该歇歇了,就端着些茶点和果品进来,太监和宫女跟前伺候的,都是软底鞋子,走路声响小,加上福顺知道皇上喜静,脚步又刻意放轻两分,所以此时走在地毯上还真是几乎没声音,寂静的房间里,粗重的喘息和肉体拍打的声音非常清晰,福顺转过第一道帘子就后后悔了,他想退出去,但鬼使神差地悄悄看了一眼,从这里看去,皇上的衣袍看着还齐整,可容亲王的那身深紫朝服就只虚虚地挂在臂弯上,一条光洁修长的腿搭在龙椅扶手上,脚趾微曲,玉白的身子随着皇上的动作不断后仰。 “啊……”惑人的呻吟声是容亲王的,福顺一哆嗦,捂着鼻子赶紧轻手轻脚出去了,如果被皇上发现了,还不得阉他两遍。 夏日午后的阳光很明亮,容槿醒过来,揉揉额头刚想起身,织锦缎的薄被从身上滑下去,底下竟然什么都没穿,临睡前的情景涌入脑子里,他单手捂住脸呻吟一声,换做以前,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和南宫静深大白天在书房里就做了,做了还不止一次,最后那次他记得是伏在御案上,被南宫静深扶着腰从后面进入的,后来他睡过去了,可这是哪里?身上很干净,应该洗过澡了。 “这是御书房后面的晴园。”南宫静深笑着从外面进来。 “哦,以前没来过。”容槿尽量让自己表现自然点。 “这个小园子,平日里除了清扫的宫女,几乎都不允许人过来的。我偶尔会来这里休息。” “现在什么时辰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看床前摆着一套新内衫,他伸手抓过来,腰快断了,见南宫静深过来,他吓得往床里面挪挪,戒备道:“你还要做什么?” 南宫静深被他惊弓之鸟的样子逗笑了,“我什么也不做,我帮你穿。” 容槿有点不相信他,但此时真没力气反抗,被南宫静深抱着大娃娃一样,套上内衫,绑上搭绳,又拿了件外袍帮他穿上,意外地尺寸大小,还挺合适。 但是没有鞋子,南宫静深一路将人抱到外间,那里只有福顺一个人伺候,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 “已经过了午时了,先吃点东西,待会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 “先吃饭再说。” 福顺低头布菜,脸都不敢抬起来,没办法,一听到容亲王的声音,脸上火烧一样,总想起上午那一幕,好在吃饭的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样,没人注意他。 饭后容槿说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宫里难得有这么一处自然清净的地方,看不出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各种植物自由生长,蔷薇花遮住了整个墙壁,回廊下的海棠开地也不错,最妙的竟然是有一汪泉眼,细细的流水在草丛里蜿蜒流淌,草底下还有寸长的鱼和蝌蚪,五月的阳光不算很热,暖暖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这么舒服。 南宫静深在一旁练剑,不知道怎么回事,剑势急躁,大失水准,持剑人心神很不定的感觉,容槿歪在软榻上,缩缩脚,打个呵欠,阳光这么好,真想立刻睡过去,但南宫静深这么失常,让他有点不放心,终于在那人停剑的当空,他努力睁开眼睛问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静深丢下剑大步走过来,蹲在容槿身边,握着他的手,轻声问道:“小槿,我们成亲吧?” “恩,好。”容槿昏昏欲睡,习惯性地答应一声,反应过来,仅有的那点睡意顿时飞了,“你说什么?” 南宫静深笑地狡黠异常,“你这就算是答应了。我立刻下旨准备大婚。” 130、大婚真相 南宫静深的心思怎会不知道,明白他能将这话说出来就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也明白,他一旦松口,将会面临着永远禁锢在皇宫中的命运,他不再是权倾天下的容亲王,他只能是南宫静深的皇后,住进深宫,附着这人的宠爱而生存,他不想要这样的命运,可为了南宫静深,为了孩子,他愿意去忍受,“成亲,我可以答应你。” 南宫静深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面上喜色更胜,刚想说些什么。 不料容槿话锋一转,“但是宗族和朝廷那边怎么办?”大宁的律法他很清楚,律法规定,月遗男子不得嫁人生子,凡发现怀孕生子者一律视为妖孽烧死,普通人家尚且不能,又何况是当朝皇上呢,南宫静深总不能带头触犯律法。 在这一点上,南宫静深似乎并不担忧,镇定道:“律法既然是人定的,人就可以修改。” 容槿摇头,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他不相信南宫静深看不出来,“有的律法是可以改,但这一条很难,而且没有必要。”表面上看,律法的修改对月遗族人有利,但前景并不乐观,对大多数来人来讲,男子怀孕生子就是有违阴阳,就是妖孽,这是普遍的认知,这项认知不可能因为一条律法而改变。 况且祖宗律法的修改,并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即使南宫静深是皇上,就算他能强行修改,也会饱受世人抨击和诟病,如果可以造福天下人,再困难,他愿意选择一起去承受,可南宫静深这么做摆明是为自己一个人,因一己之私,将南宫静深推到天下人的对立面,他不想这么做,现在团圆和乐的日子他很珍惜,但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他不可能陪这个人一辈子,甚至连十年都是奢求,既然这样,现在大费周章又有什么意义呢。 南宫静深亲吻他的手指,“这些你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我好吗?我会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在容槿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再说还有这个孩子,他也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容槿还是摇头,:“爹也不会愿意的。”爹虽然是月遗族,却对那些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这些年一直想瓦解月遗族的势力,南宫静深这么做,等于否认了爹之前所做的一切。 “皇伯父那里我去说。”事实上他已经去说了,为了小槿,皇伯父已经答应了。 “你去说,爹一定答应。”这是容槿可以预料的。 南宫静深还要说什么,容槿示意他听自己说完:“静深,我可以承诺你,在我有生之年,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我也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但我没忘记我还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抱负,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比肩而立,相互扶持,共击风雨,而不是在依附着你,躲在你的羽翼下。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南宫静深沉默一会儿,说道:“小槿,我能明白的,我承诺你即使成为皇后,也可以不住在宫里。”小槿不喜欢皇宫,他愿意给小槿想的,这是早就想好的。 南宫静深,不要为我做这么多,不值得的,别让我走得这么不安心。“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你愿不愿听?” “你说吧,我听着呢。”他也想知道小槿有什么好办法。 “我们成亲,不过我以女子的身份。” 南宫静深想也不想拒绝道:”不行,那样太委屈你了。” “成亲的还是我们两个,我们彼此明白就够了,有什么可委屈的,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们可以相守,孩子不会因是男子所出,遭人歧视,对他以后也好,我们都知道的,没人会愿意他们的皇上是个可以生孩子的妖孽,我也不会困在深宫里,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们之间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小槿,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他知道小槿说的有道理,可心里无法平静接受。 “你知道的,我与皇宫一向气场不和的,如果不用永远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你真觉得我委屈,我那容王府还缺一位王妃呢。”容槿摸摸南宫静深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南宫静深愕然,很怀疑自己听错了,“小槿,你的意思是说,让朕去给你当王妃?” 容槿伸个懒腰,很无所谓的样子,悠悠然说道:“皇上不同意也行啊,容王府如今位高权重,想当容王妃的名门闺秀大有人在。”他早就看出南宫静深心怀不轨,又岂能让他将便宜都占去,再说这话说地也算不得假,恢复身份后,他对外一律宣称,结发妻子因病过世多年,早就有那些按捺不住地明里暗里地透出结亲的意思,他也是很抢手的。 “好,我答应你,你嫁我一次,我就嫁你一次又何妨?”他知道这是一条绕过所有困难,顺利达到目的的最方便的途径,他没想过是假的,但拿不准小槿的意思,如今听小槿这番话,倒显得自己过于多心了,小槿比自己想象中心胸更加豁达。 西侧屋里有巴掌声想起。 容槿警觉回头,就见容熙和南宫秋湖相携推门出来。 “父王,爹,你们怎么在这里?”容槿说着要下榻,他这副样子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南宫秋湖就算是本来没注意,但小槿下意识拉高衣领的动作也说明了一切,“别下来了,地上凉。” 南宫静深按住他的手腕,扶他躺回去。 自打南宫静深将景止和行止归到容王府,容熙对南宫静深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起码不觉得那么碍眼了,如果硬说是稍稍顺眼也可以,要不然就今天小槿这副裸足,衣衫松散的样子,他早将账记在南宫静深头上了。 福顺就在不远处,此时见两人来,麻溜儿地回房搬了椅子出来。 软榻很大,躺上三个人都富足,容槿拉着南宫秋湖一起过来躺躺。 南宫秋湖也没拒绝,侧身躺在他身边,回答方才的问题,“这里是皇宫密道的出口,谁都想要留一条后路,这条密道只有历代的皇上才知道。”大宁的就位于御书房后这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爹,那你们怎么今天过来了?”有密道他不惊奇,容王府也有,要不然父王当年轰轰烈烈的那次自焚是怎么逃出来的,只是爹和父王来的太巧合了,他和南宫静深刚谈到大婚的事情。 容熙看看南宫静深,这人昨日已经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与小槿成亲他们同意了,至于怎么成亲就交给他们两个去商量吧。 “小槿,这次做我的孩子吧?” 容槿面露不解,“爹,我不就是你的儿子吗?”这一点还有怀疑吗? 风吹乱了容槿的头发,南宫秋湖伸手帮他拢一拢,笑的意味深长道,“不,我说的是这次出嫁的是我的孩子。” 容槿不惊讶他们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但父王竟然没反对,倒是很稀奇,他越过南宫秋湖的肩膀,去看对面的容熙。 容熙眼角的余光扫过南宫静深,轻哼一声,说道:“既然皇上都同意下嫁,小槿,你就委屈一次吧。” 容槿靠在南宫秋湖肩上闷笑,果然让父王喜欢南宫静深,路还长着呢。 景平五年六月初十,皇上大婚,皇后并不是传地沸沸扬扬的西陵公主,而是上皇的义女,身份自然也堪匹配,只是这位皇后身子骨不好,一直避居深宫养病,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皇上与她伉俪情深,只叹红颜薄命,皇后伴驾六年,溘然长逝,皇上为此大病一场,罢朝多日,自此不入后宫半步。那一年,容槿正好三十岁。 史料中对这位皇后的记录也甚少,后世提起景平帝南宫静深身边的人,更多的会说起容亲王容槿,同样精彩的一个男人,一路辅佐景平帝将大宁推向了巅峰。 131、洞房花烛 紫竹苑位于城郊,环境清幽,南宫溪岚去世后,南宫清韵就做主和容季搬到了这里,容季现在神志不清,正好在这里闭门修养。 “阿季,喝完药早就点睡吧。”南宫清韵将喝完的药碗放在一边,亲自拧了热手巾,帮容季擦了脸和手。 容季目光呆呆的,盯着上面的床帐并没有说话,最后安静乖巧地闭上眼睛,他原本就是顶尖的相貌,只是以前行事过于歹毒,长期浸染下来,眉宇间戾气横生,大多数人见到他,第一反应是心惊胆战和防备,反而没人过于注重他的相貌了,这些日子他足不出户,身形清减,肤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神智依旧混沌,眼神也是迷茫的,这样的容季看起来是如此柔弱无害,就像一个真正无辜的惹人怜惜的孩子。连容熙来看过几次,都有些心生不忍。 “阿季,阿季……”南宫清韵轻轻唤了几声,见容季没动静,知道他睡着了,今天城里太吵了,乐声和炮竹烟花声响不绝,她很担心阿季受到惊吓,阿季生病后,很厌恶各种声音,所有的声音都会让他很暴躁,所以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是紫竹苑里最偏僻的,府里的人经过这里都会自觉放轻手脚,看这情形,今天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也许真像太医说的,阿季在一天天好转,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的。就算不醒,她也不会在意的,以前的阿季就算睡在她身边,也总有种摸不到的感觉,现在阿季却只依赖她,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对,这不是真正的阿季,但有时又忍不住想,这样相依相伴的日子再长一点也好啊。 南宫清韵到另外一个房间洗漱完毕,夏绿跟着过来服侍她睡下,吹了灯烛,轻手轻脚去了隔间。 “阿季,你知道吗?今天皇上大婚呢。”南宫清韵睡在床外侧,小心翼翼地在不惊醒身边的人的情形下,将脸贴在容季的手臂上,阿季很喜欢皇上,但她一直很怕他,在他的印象中,那人很少笑,淡漠的,冷静的,拒人千里之外,他们这群人,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他,连年纪最长的哥哥也是,为此母后还大为恼火过,说哥哥是皇子,是未来的皇上,那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王爷。 可是现在孰胜孰负,已然成定局。最后他们连哥哥的尸首都没见到,有人说这事是父皇一手策划的,可当时父皇不是在相国寺清修吗?他真的会这么狠心吗?她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入秋的时候和母后一起去的,那是八月初的一天吧,父皇那天心情好像很不错,陪着她们吃了一顿斋饭,之后再去就见不到人了,主持大师说,父皇静修不想见任何人。至于母后不提也罢,她觉得母后快疯了,哥哥的死讯传来后,她进宫,母后竟然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嘴里还念叨着,死得好,这一天终于来到之类的话。 容季的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可南宫清韵自顾说着,并没有察觉,“皇后不是西陵公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听说父皇……很喜欢她的。原来父皇早已经不在相国寺了。”父皇在为那人的出嫁忙碌,却没空见她一面,虽然都不是亲生的,但半路认来的女儿真的比自小抚养大的更亲吗?她好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阿季,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京城,回扎图部落去。”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乡,她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想回去的,这些年,扎图部落虽然有派人来看过她,但从来没提过接她回去的事情,她以前也没想回去,看眼下这境况,留在京城更没意思,背后的倚仗一个个都没了,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阿季如今又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万一落到那些人手里,肯定没个好,回到扎图,日子可能难过些,但她的身份摆在明面上,爹的老部下还有一些活着,部落里的人想必不会多加为难,那里离着南宫致远驻军的地方也不远,致远哥哥性子爽直,对他们一向还不错,定会回护一二,总比在京城步步小心地好。 “阿季,你的心里……”明知道他听不到,南宫清韵还是决定不要说下去了,她知道阿季心里有个人,虽然她不清楚是谁,带阿季离开这里,她也是有私心的,她希望阿季终有一天能将那人彻底忘记。 南宫清韵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容季也许听了,也许没听,城里的烟花还在盛放,欢快的乐声在夜里更加清晰。南宫清韵睡着后,容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轻喃了一句:“竟然不是容槿?”原来放开手可以这么容易吗? ****** 南宫静深从来不是一个和善的,让人心生亲近的人,登基之后更是如此,朝中的大臣们对他有敬仰,有佩服,有惧怕,但惟独没人会没事找他下个棋,聊个天,联络联络感情。但今天不同,今天是皇上的大婚,晚宴上,各地的皇室宗亲贵胄,邻国的使臣,朝中的官员呼呼啦啦来了很多,有人喝多了,胆子就大了,一杯杯,一个个轮流去敬皇上的酒。 这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南宫静深也不在意,加上他今天多年夙愿得偿本就高兴,于是敬一杯喝一杯,也不推拒,原本旁观人见此,也心动了,难得皇上这么平易近人啊,你敬我也敬,这晚宴上数得上名号的少说也有几百个呢,南宫静深喝着喝着就喝多了。“朕有些不胜酒力,先行一步,仁亲王代朕好好招待众臣工。” 南宫静深支着额头,底下的人见皇上这样真是喝醉了,都懂分寸,不敢再劝,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不过经此一事,很多人对他们的皇上印象有所改观,其实皇上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啊,或者说成了亲的人到底是不大一样了? 福顺和另外个一个小太监将人搀扶着送到早就备好的车辇上。 南宫静深倒是顺利躲过去了,只苦了留下来帮他挡酒的南宫宁阁一众人。 盛京的六月天已经很热了,泰和宫里因着放了冰,一进门还有丝丝凉意,寝宫里,大红的龙凤喜烛还在燃着,合卺酒还没喝,至于那大婚的另外一个人别说是盖头,早就换过衣袍,高床软卧地睡过去了,满室火红的颜色映地那人的脸也红扑扑的。 翡翠琉璃等人原本在里面伺候着,此时见南宫静深进门,笑眯眯地上前贺了喜,得了封赏,高高兴兴地都退出去守着了。 “小槿……”南宫静深俯身去亲吻床上的人,从额头到唇角,虔诚而珍惜的,睡在大红织锦龙凤被里的人嘤咛一声,很自然的启唇纳入,却没有醒过来。 看来今天真是累坏了,小槿如今八个多月的身子,大婚之事有繁琐,虽然已经省去了其中不少环节,但光是必须出现的场合就够多了,听皇伯父说小槿从昨夜就几乎没睡好,半下午放人回来,睡到现在还没醒。 可能是嫌热,容槿将身上的薄被踢开,被子下面的人只穿了一件薄透的红色纱质短内衫,闽南进贡的鲛纱,以轻薄软透着称,贴身穿,还能感觉到微微的凉意,是制作夏凉衫的最上选,小槿偏爱白色内衫,他是知道的,但今天发现原来红色也很适合他,自打有孕后,小槿的肌肤愈发的白嫩细滑,衬着这鲜艳的红色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诱人,内衫的搭绳早已松脱,肩头半露,下摆处堪堪到遮住大腿根,看到这里,南宫静深呼吸一窒,小槿内衫底下竟然是空的。 132、有人要生 南宫静深心头的那把火还没完全烧起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小槿累成这样,这衫子是谁给换的?想到方才出门笑得异常欢乐的侍女,他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此时在隔壁的房间,饭还没上来,琉璃手里抓了一把鲜桂圆,刚剥开一颗还没送到嘴里,就感觉耳边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拉拉衣领,奇怪,大夏天的,风怎么这么冷?不过很快想到什么,她嘿嘿一笑,挤到翡翠旁边坐下,说道:“翡翠姐姐,你说咱们给王爷缝制的那件内衫,皇上会觉得好看不?”不等翡翠回答,她自言自语道:“我觉得皇上会喜欢,连我看了都心痒痒的……” 翡翠从桌上抓了一颗枣子塞到她嘴里,笑道:“忙了一天,你还不嫌累,你再乱说话,小心皇上回头收拾你。”衫子是他们缝制的没错了,不过是王爷自己穿上的,所以应该不关她们的事情吧?当然王爷当时累的迷迷糊糊也不是她们想的。 “翡翠姐姐,我怎么觉得你笑得好奸诈?” 翡翠侧身过去,作势要拧她的耳朵,“别以为方才偷看王爷更衣,我没看到。”这些贴身的事情,王爷一向不假手他人,她们当时可在门外的,皇上千万不要误会她们。 “咦?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琉璃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王爷性子随和,皇上也说过她们在王爷跟前不用太拘束,可这种事情皇上应该没那么大度吧?她可不想一个人承受皇上的怒气,当时明明她们三个都想看看衫子上身后的效果的。 “不是吗?我明明记得,我和珍珠是守在门外的,是吧,珍珠?”翡翠看到珍珠端着饭食过来了,抢先起身去迎着了。 珍珠看到翡翠的眼色,忍笑道:“好像是这样的。皇上事后若问起,我自当如实禀报。” 琉璃跳起来追打她们:“你们俩这是合伙害我。” “姐姐们在说什么有趣事儿?”福顺也是脚不沾地的忙了一天,估摸着这一会不用他伺候,就打算过来吃点饭,一进屋就听到她们的笑闹声,王爷身边的这三人不是普通的侍女他是知情的。 ****** 容槿睡地正好,感觉有人在解他的衣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是南宫静深坐在床边,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晚宴结束了?” 南宫静深暂时停手,亲他一下,说道:“还没,仁亲王他们在照看着,我先回来了。” “哦,”容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你喝了很多酒?”满身都是酒味。 “也没多少。”那点酒在他来说还不成问题。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衣衫大开的情形,容槿翻个身肚皮向上,将左腿搭在南宫静深膝盖上,说道:“帮我揉揉。”近段日子,腿脚浮肿厉害,睡觉都不得安宁。 南宫静深笑笑,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小槿使唤皇上这么理所当然了,但这亲密无间的感觉还不错就是了,他握住那人的脚腕,从浮肿的脚面开始,顺着小腿一直向上去,揉完左腿换右腿。 自打知道容槿怀孕后,南宫静深专程召见过徐竟很多次,仔细地询问了很多注意事项,这揉捏按摩也是那时候学的,技术多么好是算不上,但给容槿松松筋骨,去去乏还是很有效的。 “恩……用点力……恩……就这样……”容槿闭着眼睛舒服地直哼哼,累了这一天,就属这一刻最自在了。 他是自在了,另外一个可就有点绷不住了,那件大红的内衫挂在容槿身上,比一丝不挂还招人,偏偏当事人还一点自觉性没有,抬腿提腰,毫无顾忌,殊不知坐在南宫静深那个角度,他的下半身风景暴露无遗,再加上这一喊,南宫静深能把持得住才怪。 渐渐的,容槿就觉得不对了,南宫静深的手越来越热,而且别具意味地停在他的大腿根处。 容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现下的情形,可想抽腿已经来不及了,南宫静深翻身压上来,低头咬住他的唇,说道:“小槿,你是不是忘了今晚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怎么可能?”前前后后的准备了两个多月,他想忘也不成啊,他刚才只是有点睡迷糊了,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被南宫静深堵住了,他只能被迫仰起头承受,艰难地吞咽着两人多余的口水。 南宫静深一手捏着容槿的下颌与他深吻,另一只手去拉扯他的乳尖,直到两个都挺立肿胀,手继续下滑,在他的臀肉上反复揉搓着。 事情到了这地步,避无可避,容槿微微颤抖,脚掌在柔滑的丝被上摩挲,张开腿,任凭南宫静深的手从腰臀摸到大腿内侧。 南宫静深感受到怀中人的柔顺,动作放轻,温热的唇落在颈项,锁骨,胸口,舌尖在高高挺着的肚子上打转,“小槿,今天累不累?” 容槿被他撩拨地气喘吁吁,无意识地拱起腰,期待着更多的爱抚,“我……我说累了,你就不做了吗?” 南宫静深想也没想地说道:“不会。”这可是他盼望已久的洞房花烛夜,说什么都不会错过。 容槿白他一眼:“那你还问?” 南宫静深轻笑,自己解了衣服扔到床下,跪到容槿的两腿之间,托着他的腿弯向上一抬,扣在自己腰后,两臀之间的那处隐秘的入口露了出来,也许是月遗族人的特性,容槿这里除了第一次,极少用到润滑的药膏,南宫静深两根手指进去按压一番,里面很快就有水光泛出来,湿润无比。 南宫静深挺腰顶入,后面一下子被填满,胀胀的,“有点难受……”但随着南宫静深的缓缓抽动,方才的不适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内壁和硬物反复摩擦所产生的快感。 南宫静深见他适应了,手放在他的后腰处慢慢将人扶起来,坐在自己腿上,两人结合地更深。 容槿靠在南宫静深肩上,感受着他在自己体内的戳刺,每次都准确地压在最敏感的一点上,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此时他们是紧密结合在一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我是喜欢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容槿很想将这句话告诉他,这句话一出口,南宫静深的动作停下来,两人胸口相贴,他几乎感觉不到南宫静深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南宫静深的声音:“我也是,小槿,生死不弃。” 容槿还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满脑子的思绪就被他接下来一记猛烈的贯穿打断了,到嘴的话化成了一声喘息。 “小槿,我们好像还没喝合卺酒吧?”南宫静深突然道。 “什么?”容槿目光迷离,顺着南宫静深的指引看向桌上摆着的那两杯酒。 南宫静深贴在他耳际,刻意压低声音诱哄道:“我抱你过去喝好不好?” 容槿压住他肩膀,说道:“待会再喝。”他知道南宫静深在打什么鬼主意。 “耽误了良辰吉时不吉利。”南宫静深微微用力,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抱着容槿下了床。 这个姿势对容槿来说并不容易,他挺着个大肚子,双臂紧紧缠在南宫静深颈项上生怕掉下去,偏偏南宫静深捧着他的臀不断下压,他的双腿打着颤,几乎环不住。好歹是挨到桌边,南宫静深推开上面摆放的糕点,将他坐在上面,端起其中一杯酒喝下去,以口相渡送到他嘴里。 “这一杯该你了。”南宫静深将另一杯酒塞到他手里,眼神殷切。 容槿简直不知道南宫静深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花样,不过两人既然是这种关系,他也不是那种呆板不懂情趣的人,他从桌上滑下来,将南宫静深推到椅子上坐定。 南宫静深面露不解,但难得小槿主动,他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容槿勾唇一笑,扶着南宫静深腿间那物反身坐上去,自己起落吞吐。 南宫静深倒吸口冷气,容槿端过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侧身喂到他口中,末了还舔舔他的唇角,赞一声:“味道不错。” 南宫静深直接被他这个动作逼疯了,这个晚上小槿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最后一次是在水里进行的,容槿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跪在浴池边上,南宫静深从后面搂住他,腰身紧密贴合,刺了进去。 在此期间,翡翠他们进来,重新换过了被褥,依旧是象征新婚的大红色龙凤被。 “今天你终于是我的了。”从第一次见到小槿已经过去七年多了,这一路太过艰难,但总算是走到了今天,如果说还有什么期望,就祈求上天让他们的夫妻缘分长一些,再长一些。 “是你的,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容槿拍开他在自己大腿上游走的手,由着他折腾大半夜,再不睡,天就该亮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奉茶呢。 南宫静深噗嗤笑出声,知道再撩拨下去,小槿肯定要火了,于是安抚道:“好,咱们睡吧。”他滑进被子里将人拥住。 龙凤喜烛彻夜燃着,他们没睡多大会,泰和宫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福顺听了下面人的禀告,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冒险进去通禀一声,皇上特别嘱咐过,那位的任何举动都不能忽视,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什么事?”人一进来,南宫静深就醒了。 福顺见床上另一个人还在沉睡,压低声音回禀道:“皇上,海棠苑那位要生了。” 133、一波刚平 南宫静深心说怎么这么巧,正好赶到他的新婚之夜,嘴里答道:“朕知道了,让人去请徐太医,朕待会就过去。” “阙九湛吗?”灯影晃动,容槿也醒了过来。 “恩。”南宫静深看福顺一眼,福顺笼着灯盏退后,“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陪你。” 容槿揉揉渴睡的眼睛,说道:“我同你一起过去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他生过景止和行止,比起其他人算是有点经验。 “你别去了,天这么早,外面露水重,你累了一天了,如果实在想去,等天亮后,我让人来接你过去,现在乖乖再睡一会。”南宫静深抱着他翻个身,小槿现在身子笨重,翻身都成问题,他晚上都要抱着翻几次。 容槿扶着他手臂坐起来,“心里有事我也睡不着,去看看也放心。”即使在皇宫里,有最好的太医,生孩子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如果阙九湛有个万一,他以后怎么面对渔阳。 南宫静深知道的脾气,就说道:“既然这样,你多穿点再出门。” 翡翠和琉璃等人值夜,洗漱用品很快送过来,两人做了简单的熟悉,容槿腰肢酸软,臀间也有些肿痛,南宫静深就将人用薄披风裹紧了,一路抱着上了步辇。 到海棠苑的时候,徐竟已经过来了,屋子里灯火通明,有三四个人进进出出忙碌着,见皇上亲自过来了,赶忙过来行礼。 “都起来吧。”福顺提着灯笼前面引路,南宫静深怀里抱着容槿,大步进屋。 “冷不冷?”进屋后,南宫静深仍然没将人放下,就揽在自己腿上,身边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容槿靠在他肩上,摇摇头:“还行,阙九湛怎么样了?” 听容槿这么问,南宫静深看向底下跪着的一个小太监,这是当初派来伺候阙九湛的其中一个人,名唤常安的,“启禀皇上,王爷,徐太医说阙公子这是头一胎,又是双生子,生产着实有些困难。”他原先是泰和宫里伺候的,认识容槿,但不知道阙九湛的身份,他们暗地里都猜测这位阙公子是皇上在外面纳的侍君,肚子里是皇上的种,心里还感叹过真是同人不同命,瞧这位阙公子,从怀孕到生孩子,皇上正眼都没瞧过,哪里像容亲王,皇上捧在手心里都怕攥太紧了热着。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喜欢容亲王也不是没道理的,容亲王不光相貌好,更难得的是心性居然也不错,待人温温和和,从来没见发过什么脾气,就说这会,阙公子都要生下皇上的孩子了,容亲王都没看出点生气的样子来,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阙公子就不行了,一开始入宫的时候,仗着肚子有龙种,天天摔摔打打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宫里来了这么一位主儿,后来见皇上不搭理,才慢慢消停下来,但换成了天天坐在那里,冷冰冰的,一点笑模样没有,让谁谁也喜欢不起来啊,别说是皇上了,哪有空伺候他,当然这都是主子们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就这么一想,谁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阙九湛身怀双子的事情,徐竟早先就诊出来了,南宫静深和容槿都是知情的,所以此时听常安这么说,并不觉得惊奇。 “下去伺候吧。”南宫静深说道,这院子里可用的人本就不多。 常安退下去,容槿感叹一声:“希望他可以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他和阙九湛有过几面之缘,太深的交情算不上,而且那人对他防备极深,想更进一步也难,双方的立场摆在那里,他理解,刨去和西陵的利害关系,同为月遗族男子面对着这生子的命运,他也不希望阙九湛出事。 “徐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听说当年你都是他接生的,有他在,阙九湛会好一些的。” “但愿如此吧。”容槿面上还有些疲色,这也个难怪,昨晚根本就没睡多久。 南宫静深喂着喝了些温水,说道:“这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你先睡会吧,有事情我叫醒你。” 容槿笑道:“说的好像你生过一样。” 南宫静深揽紧些,手掌盖上他的眼睛,说道:“总是听过的,快睡。” 容槿听话的闭上眼睛,抱着南宫静深的腰准备眯一会儿,就听隔壁屋里传来一声惨叫,他吓了一跳,倏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南宫静深拍拍他的背,说道:“福顺在外面守着,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福顺很快躬身进来,禀报道:“皇上,王爷,徐太医说孩子太大,阙公子难产。” 容槿大惊,南宫静深面色也开始有些不好,他留下阙九湛可不是想让他死在这里的,他不像小槿对这人抱有什么同情之心,他只知道,如果这人死在大宁,消息一旦传扬开来,后患无穷,“里面现在怎么样了?” “徐太医正在里面想办法,听说阵痛有段时间了,那位阙公子已经昏过去一次了,看情形是不太好。” “再去打听。” 容槿很明白生孩子的那种痛,简直是人能忍受的极限,现在想想自己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挨过来的。 阙九湛应该醒过来了,揪人心肺的叫喊声一声接着一声,让那么一个冷静理智的男人叫成这样,没经历过的人也知道一定是疼到了极点,南宫静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着容槿的手臂收紧一些。容槿安静地窝在他怀里,柔软的唇印上他的脸颊,这个屋里只有一盏小灯,两人静静地靠坐着,这样过了好一会,那屋突然没了声响,容槿开口道:“放我下来,我们过去看看,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 他们的身份要进去不合适,就止步在阙九湛的门外,夏日凌晨的露水重,风也凉,南宫静深重新帮容槿理了衣襟,福顺看到他们,小跑着出来,“皇上,王爷。” “徐太医怎么说?”容槿紧着问了一句。 福顺咽咽口水,回道:“阙公子好像有些扛不住了,徐太医各种方法都用尽了,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徐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最好也就是大人和孩子保住一方。”他也是第一次见男人生孩子的,那场景太惨烈了,流了那么多血,被褥就浸湿了,孩子就是出不来,希望王爷到时候不要受这罪。 旁边又有人端着一盆子血水出来,看到南宫静深两人,远远地行了一礼,飞快离开了。 “阙公子怎么说?”容槿问,如果徐太医说只能保一方的话,这个选择肯定要问阙九湛的。 这就是福顺佩服阙九湛的地方,果然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心就是比较狠,“阙公子说了,如果只能活一个,他舍弃孩子。” 南宫静深没有异议,阙九湛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有孩子最好,没有他也不在意,容槿眉头微皱,他明白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但还没到最后一刻,阙九湛就这样轻易选择放弃自己的骨肉,他想不通,阙九湛是不想要孩子还是痛恨让他怀孕的那个人,或者两者都不是,另有内情? “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他。”相较于南宫静深,他进去还方便些,再说他也不想让南宫静深留下什么阴影。 南宫静深点头,“不要勉强。”交代福顺:“好生照看王爷。” 福顺答应着,领容槿进了内室,点了太多蜡烛,生孩子也见不得风,门窗紧闭,里面又闷又热,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容槿伏在门框上干呕。 徐竟正在给阙九湛揉肚子,一转头看到他,眉头紧锁:“王爷,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出去,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来见这个?” 容槿没仔细听他的话,擦擦嘴,随口敷衍道:“我就进来看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阙九湛身上,那人犹在剧烈抽搐,但嘴巴开开合合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脸色蜡白如纸,双手被布条缠住,绑在床柱上,身上仅有的一件小衫早已经汗透,高高耸起的肚子清晰可见,双腿张开,被常安死死压住,股间撕裂,被褥上鲜血淋漓,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少爷,少爷,你别睡过去,少爷……”侍女明然跪在床下握住阙九湛的手臂痛哭失声。 阙九湛眼角的泪水落下来,浸到枕头里,眼中的神采慢慢黯淡,力气耗尽的前兆,旁边的人说话,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容槿见他嘴唇翕动,以为他有话要说,俯身下去,听他不停在念着一个名字,凌简。 西陵元帝阙凌简,果然是他吗? “徐太医,你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他身子将养的不错,生产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吗?” 徐竟也是满头大汗,拔了阙九湛肚子上的针,示意容槿同他去旁边,他洗掉手上粘腻的血迹,小声道:“这人太逞强,早告诉过他是双胎,要生下来不容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不在身边,必须每日用玉势扩张产道,可你看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用过的,那种地方我又不能随时查看。”他说完又摇摇头叹气,不想活了也不用这样折腾自己。 “王爷,王爷……”明然一见太医摇头,心知不好,跪行过来,伸手去拉容槿的袍角。 “放肆,不懂规矩的丫头。”福顺挡在她前面,怕她拉扯伤到容槿。 明然被呵斥地一愣,她不知道容槿的身份,但见有人喊他王爷,又见他可以自由进出宫闱,想着必然来头不小,是个说得上话的人,她跪在地上,一下下地磕下去,“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吧。” “明然是吧?”见她答应,容槿继续说道:“你先起来,帮你家少爷找件干净的衫子。” “常安,你去御膳房端些清淡的热粥饭,忙了大半晚上,大家都吃一点,常乐,再提些热水进来,帮阙公子抹抹身子,换了被褥。” “徐太医,还是麻烦你再想想办法吧,时间拖长了,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徐竟一指阙九湛,说道:“我就是有千万个办法,他用不上力气,都是白搭,说到底,这孩子能否生下来还要靠他做父亲的。” 容槿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那好,我再给他看看。” 容槿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众人有了主心骨,各行其事,不再像方才一样急三火四,乱忙一气,结果还没什么都做成。 徐竟按着穴位,又下了几针,阙九湛悠悠醒转过来,勉强用了些热粥饭,精神稍微好点,起码可以认出人了,“容槿?”他看向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容槿在床边的椅子上优雅落座。 阙九湛并不领他的情,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的笑意,“还没死,你们不用急着算计这俩孩子,我不会让他们活着降生的。”他恨那人,可并不意味着他会留两个把柄在敌人手里威胁他的国家。 容槿眉头微挑,口气冷淡的程度不输给他,“你怕我们用孩子威胁阙凌简?” 明然低低地抽了一口气。 阙九湛一脸无惧:“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容槿支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阙九湛,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不,阙九湛,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可我也奉劝你一句,做人永远不要太自信。” 阙九湛想到什么,目光沉下去,“你想说什么?” 容槿微微笑,慢条斯理问道:“阙公子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 胸口气血翻涌,阙九湛额上冷汗涔涔,十指紧紧捂着闹翻天的肚子,他咬牙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主子说话,其他人不敢贸然插嘴,唯一可以插话的徐太医根本没有想打断的意思,常安默默想,他收回荣亲王心性好那句话,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容亲王真的很像在欺负人,而且还是一个正在难产的人。 容槿继续笑道:“既然阙公子一定要听,我也不好拒绝。” 阙九湛一听这话,肚子更疼了,坠坠的,胀胀的。 容槿眼尾扫向徐竟,话还是对阙九湛说着,“我只是想跟阙公子说一个道理,筹码不是人人可以做的,这需要资格,阙公子来大宁有半年了吧?如果阙凌简想寻你,哪怕你在深宫,我想他也会有办法吧?” 徐竟压着阙九湛的手腕,对着容槿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容槿的话没停顿,“我听说西陵元帝陛下风流倜傥,后宫佳丽无数,想必子嗣应该不成问题,阙公子确定他在乎你生的孩子,一个男人生的孩子?依我看呢,阙公子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好。”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阙九湛肚子一胀一胀的,父亲情绪不稳直接影响了孩子。 徐竟说道:“常安,常乐,把阙公子的手重新绑起来。”刚才昏过去后,就给他解开了。 容槿垂下眼睛,撩撩衣袍起身,似乎还嫌不够乱,即将出门的时候又加了一句,“阙公子生不生都随意,如果再拖下去,落得个一尸三命也无妨,渔阳,我是说你妹妹安阳公主,她现在就在盛京,想必愿意给你收尸,只是你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 阙九湛银牙咬碎,“容槿,你不要欺人太甚。” 容槿客气道:“好说。” “肚子……好痛,孩子……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马上就好,我看到孩子的头了,用力,就是这么用力……” 看到这里,容槿不再停留,福顺当先打了帘子,阙九湛认定了他们要谋算他,说尽好话他也不会相信,不如将计就计地刺激他一下,这不效果立刻就显现了,人一旦有了求生的意志,剩下的就好说了。 “怎么进去这么久,天都快亮了。”南宫静深见他出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东边的天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将要来临,这是他们新婚后的第一天,六月里海棠花都落了,满院葱郁,今天的天气还是不错的。 “你生景止和行止也这样吗?”路上南宫静深问。 “我还好,虽然景止和行止是双胎,但个头小,还算顺利。”当时自己的身子不好,没养过来,连带着孩子也瘦弱,但第一次分娩,痛苦是免不了的,何况是男身生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也没必要再拿出来说了。 “这一次,我会守在你们父子身边。” “恩。” 南宫静深和容槿一大早先去了太皇太后的永宁宫和梅太后的长秋宫请安奉茶,回来后就收到消息,海棠苑里那位产下一对双生女娃娃,过程有些艰险,但总算是父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