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讫 下——李九少
李九少  发于:2014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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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问剑大会中

 童晋的这一手看似平常,在场的好手却都瞧得出来,若不是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定难做到这般流畅自然。 众人的视线都被那方木盒子引了去,方正道却只瞥了眼盒子,又看向景暮夕,“你好大的面子,居然能使得童教主亲自站出来替你解围。” 景暮夕这才省起童晋的那句“别为难他”,这混蛋,岂不是让自己更说不清楚了?不禁抬头狠狠瞪向他。 童晋见景暮夕目光射过来,粲然一笑,竟似对他眼中的恼意浑然不觉。景暮夕无奈地别开脸去,这人,还真是不知愁。 “童教主,”郑兴半抬起头看了看童晋,随即又盯着那方木盒子,“敢问这竞天剑,童教主是从何处得来?” “从何处得来……”童晋想了好一阵似是没想起来,回头问那四人,“从何处得来的?” 龙啸一脸严肃地配合,“回教主,是酒楼。” 童晋用纸扇敲敲额头,“对对对,酒楼。” 郑兴十分不满他的态度,只当他是随意敷衍自己,直恨得暗暗咬牙。 “酒楼?”陈德不知不觉凑近了些,“酒楼里如何得到这把竞天剑的?” 童晋的扇尖依旧抵在额头上,好似仍在思考,对陈德的问话却是不理。 周遭饱含恨意与杀意的目光教白泓澜心气不顺已久,这会儿又见自家教主还有心思在这里卖关子,不禁心生不耐,随口便道:“买的!” 龙啸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心想小泓澜的脾气,还真是可爱得紧。 众人哪肯相信,纷纷都喊起“胡说”来。童晋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你们不信我可以,却不能不信我的这位白大护法,他唯一的不足,便是不会说谎了。” 四大护法中除去白泓澜,另外三人都是忍俊不禁;白泓澜不好发作,只得在心里暗骂自家教主没个正经。 郑兴冷哼一声,“从谁手中买的?” “这种小事我哪记得。”回身看向云翔,“那二人叫什么来着?” 郑兴见他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傲慢无礼至极,自是气闷非常,因着自己一派之主的身份才没有当场发作。他忍得他门下弟子却忍不得,郑兴身后有人高声斥道:“魔头,休得对我掌门无礼!” 一张原本含笑的面孔陡然凌厉了起来,童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人。那人竟被他凛冽的气势所摄,向后退了半步,再不敢做声。片刻之后,童晋重又弯起嘴角,眼神也和缓了下来,人又变得懒散随意,好似刚刚那个不是他一样。 云翔此时才应道:“回教主,是周贵和彭双。” 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都说没听过这两人,想必是童晋和他那四大护法胡诌出来糊弄人的,有人于是又追问道:“那不知童教主是花了多少银子才买来了这把旷世宝剑?” 童晋将纸扇啪的一声击在掌心,“这个我记得!”张开手掌晃了晃,“五十两。” “开什么玩笑,”后方已有人不耐了起来,“五十两?不是摆明了戏弄我们么!” “戏弄你们?”童晋回过身来面对众人,一脸的不屑,“我可没有闲到那么无聊。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既是如此,这剑值多少银子姑且不论,”郑兴的声音透着隐隐杀意,“还请句句属实的童教主明白地告诉老夫,我儿子可是死在童教主剑下?” 相比郑兴的严肃,童晋越发显得轻松,“我告诉你你还不是不信,你们要是肯信我,我又何须费这许多口舌?” “这么说童教主是否认杀人一事了?”陈德不知何时已来到童晋身边,“我徒儿并非童教主所杀?” 童晋轻轻笑了笑,“我杀人还用得着剑么?” 青江派与金鼎堡弟子怎受得他如此激法,纷纷气极乱骂。童晋却不着恼,眼中含笑地望向台上的景暮夕。 景暮夕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明白他了,怎么会有人被虎视眈眈地盯紧了一举一动,却反似午后在自家院中喝杯凉茶那般闲适处之的? 方正道此时上前一步挡在景暮夕面前,“杀人的事咱们不妨稍后再谈,现下请童教主先将这竞天剑物归原主吧。” “原主啊……”童晋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这你可难倒我了。” “童教主不是说了会把剑交出来么,”方正道鄙夷地翻了翻眼睛,“难道童教主要在众位英雄豪杰面前出尔反尔?” “方门主误会了。”童晋扇尖点了点那方木盒子,“实在是在下不知道这原主是谁,而卖我剑的那二位仁兄也未告知在下啊。” “童晋,你装什么傻!”眼看着景暮夕受辱,唐焕早已忍不住。 景暮夕也是不解地看着他,童晋明知这是自己祖传之物,又何出此言? “童教主说笑了,”方正道又走回到景暮夕身边,指了指他道,“天下谁人不知,这竞天剑乃是景家所有。” 童晋点点头,“这若是小景要的那把剑,我自会给他,只可惜,这不是。”话音落时,扇骨啪地击在木盒之上,看似厚重的方木盒子竟然应声而碎,竞天剑倏然飞起,又稳稳地落在了童晋掌上。 郑兴与陈德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童晋不禁好笑,他们倒是怕自己怕得厉害。 方正道暗暗朝景暮夕使了个眼色,景暮夕会意,对童晋道:“把剑还给我。” 童晋疑惑地看了看他,“假的,你也要?” “假的?” “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 “骗人的吧!” 别说众人不信,就是童晋身后的四大护法也吃了一惊。景暮夕越发焦急了起来,上前一步道:“假的?怎么会?拿给我看!” 童晋毫不迟疑地抬手便将那把剑掷给了景暮夕,看得郑兴与陈德那些跃跃欲试的人一阵心痛。不舍之余又难免猜测,童晋怎地对这竞天剑半点执着也无,难道真是假的? 景暮夕接过竞天剑来细细瞧着,见其宽厚长短都与苏远峰的手记无异,剑身上所刻剑诀也似模似样,怎么看也看不出是假的,只得不解地望向童晋。 童晋将折扇插回腰间,抱起手臂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这剑刚到我手上之时我也以为是真的,只不过后来不巧被我发现了一件事。” 方正道急忙上前几步紧紧盯着童晋,“什么事?” 童晋眨眨眼,“你怎么比这剑的主人还急?” 方正道这才觉出自己失态于人前,支吾道:“没……没有……” 童晋笑笑,好似全未放在心上,“诸位都知道竞天剑上的剑诀是如何来的吧?” “是魔教第三任教主以内力刻上去的!”人群中有人应道。 “魔教魔教的没完没了,”白泓澜不悦地皱眉,“还道我们无礼,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有礼到哪里去了?” “小泓澜,”童晋摇了摇头,“君子要有容人之度。” 白泓澜眉头皱得更深,那你也不必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唤我吧…… 童晋这话无疑是将对方说成了小人,那人心中火起却又不好发作,否则岂不是应了他的话,自己没有容人之度,真正做了小人。 “祖师镌此剑诀,乃是以内力行书法之道,”童晋好心地继续解释,“而这把剑,虽是顾及了它历经的年头让它显得古旧了一些,可惜刻痕终是太过完美无滞,宛若精雕细琢。” 经他这么一说,景暮夕才留意到,剑身上的痕迹与其称之为字,不如说是图案,恐怕是镌刻师傅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吧。 方正道不以为然地道:“这不过是童教主的一面之词,只怕难以叫人信服啊。”他一开口,门下弟子都跟着附和开来。 “御剑上者,常有开天辟地之势,斩山断水之能,神形互佐,心眼相通。”不理会周遭嘈杂,童晋悠悠吟诵出声。 众人虽静了下来,却不知他说的什么。景暮夕抚着剑身上的刻痕,讶然道:“这……这是竞天剑法……” “应该是这几句是惊天剑法才对。”童晋自顾自地点点头,“嗯,这开篇不是假的,这般气魄可不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仿得来的。” “童教主,”郑兴听得云里雾里,“此话怎讲?” “打个比方说,”童晋冲郑兴笑笑,“我是说打个比方,若郑掌门费尽心机害了八十几条人命才得了这无双剑法,会轻易示与旁人么?” “你少血口喷人!”郑兴身后弟子怒道。 童晋无奈地叹口气,“都说是打个比方了。” 景暮夕握住剑柄,试了试轻重,问道:“你说这几句是竞天剑法,是什么意思?” 与景暮夕说话之时童晋的态度明显要好很多,“既然得到剑法之人舍不得,自己又写不出,就只好将原来的剑法改动之后再镌于剑上,我猜啊,若有一句是真便有三句是假。” “那就是说,”景暮夕将剑背到身后,“真的竞天剑在造这把假剑的人手中?” 童晋赞许地点点头,“卖我剑那二人从何人手中得到这把假剑,真剑就在谁那里。”说完又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不过依盗剑之人的手段来看,那二位仁兄多半是逃不过这一劫。” “哼哼,”陈德冷笑出声,“童教主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童晋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第三十三章:问剑大会下 “童教主刚刚所说的,自己不也同样办得到么。”陈德目光阴沉,“假剑既然出现在你手里,只怕童教主便要比旁人多担些嫌疑。” “不错,”方正道接口道,“竞天剑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你用这把剑伤人性命却是事实,若不解释明白些,莫怪我等不信任童教主。” “你们信不信与我何干?”童晋冷笑,“若不是为了小景,我今日本不会到这里来。” 他说得那般自然,倒教在场众人一时不及反应。过得好一阵,叫骂声才纷纷传开来。陈德身后的莫与之眼里心里一片黯然,这人……他是魔教教主……他二人……果然是那种关系…… 景暮夕面上却是挂不住,恼道:“童晋,你为何定要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童晋心中也是无奈,心道小景你什么时候才能丢掉你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迂腐观念啊……正待开口答话,远处却忽然传来女子的笑声,片刻已至近前。 众人回头去看,就见十几名女子正以轻功朝望江台处来。当先一人身着红衫,看上去尚不过双十年华,姣好的眉目如星月相映,顾盼生姿。她引着身后一行绿衫女子提气直纵上望江台,身姿绰约,宛如仙子。 童晋摇头轻笑,这女子美则美矣,眼底却透着股狠凉,恐怕不好相与。 那女子唤人将一绿衫少女押上前来推倒在地,方正道怔了怔,方始上前问道:“今日江湖豪杰在此处举行问剑大会,姑娘可也是来赴会的?” “正是。”女子声音脆美,“小女子对众位江湖前辈慕名已久,怎能错过了这问剑大会?” 方正道又打量了她一番,“敢问姑娘是何门何派?” 女子微微一笑,轻启薄唇,“融火宫俞月影。” 众人不禁大吃一惊,融火宫以毒着称,向来也为那些武林正道所不容。融火宫前任宫主俞思天为人处世很是特别,专喜“克毒”,天下一切毒物经他之手必可化解。平生与毒为伍,用毒手段天下无双,却从未听说过他毒害过什么人。前些年不知是何原因,俞思天突然将宫主之位传于独生爱女俞月影,从此隐居,不问世事。俞月影那时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江湖许多门派都想趁机灭了融火宫,却不想这女娃的脾气与他父亲大相径庭,小小年纪竟是心狠手辣,毒死了不少江湖人士。融火宫自此更是被武林正道所不齿,俞月影的名字一时响亮更胜其父当年。 “天下各路英雄,”童晋语气懒散,“何时与融火宫为伍了?” 此话一出,各大掌门面上都有些难看。这问剑大会的本意是要以正治邪,如今融火宫不请自来,倒给这些个名门正派出了难题。童晋既出此言,显是与融火宫不走一路;可融火宫若是站在己方这边,此次大会则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童教主何故要欺负我这一介女流?”俞月影莲步轻移,眼波流转,“既然大家目的相同,小女子又为何不能来助助兴?” 这女子不简单,须得多防着些,童晋心里想着面上仍是无所谓地笑笑,“如此说来,俞宫主也是冲着在下来的了?” “小女子早盼着能与各位武林同盟修好,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俞月影看了看身旁跪倒在地的绿衫少女,“若是有得罪童教主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同小女子计较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童晋倒是坦然,“我今日既敢到此,便是无所顾忌,俞宫主大可宽心。” 虽是骂人的话,却给他说得这般有气度,俞月影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起童晋来。知道此人不好对付,目光也因而沉了下来,“小女子来此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我门下出了个勾结魔教的叛徒。”说着迅速出手甩了那跪在地上的绿衫少女两个耳光,“如今小女子主动将她交由众位英雄处置,众位英雄总能明白小女子的一片真心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方正道上前一步打量了那少女几眼,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少女颤抖着落泪,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好个不识时务的贱人!”俞月影手腕轻抬,指缝间立时露出三支钢针,毫不容情地往那少女肩上刺去,“还不从实招来!” “啊!”少女惊叫一声,拔出钢针,人却倒在地上不住翻滚,连连呼痛。 景暮夕向那少女走了两步,心中不忍,却不知如何是好。 十五六岁的少女受这般折磨,多少让在场众人看不下去,纷纷摇头叹息,有些不齿俞月影的做法。童晋却点头拍手,“融火宫用毒,果然名不虚传。” 那少女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勉力爬过去抓住俞月影的裙摆,“宫主……宫主……您……您饶了芳儿吧……求求您……” 俞月影冷哼一声,“你可愿招了?” 还不待那少女回答,秦虎终于忍不住跳上前来,“你再不给她解毒她人就死了,还怎么招!” 俞月影迟疑片刻,自怀中取出个白瓷瓶,“好吧,便宜你了。”倒出颗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扔给了那少女。 叫做“芳儿”的少女急忙接过药丸丢入口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爬起来跪好。 俞月影又冷冷看了她一眼,“说吧。” 芳儿容貌平平,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眼中蓄满泪水,正无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是向众人求救。 童晋一时还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准备静观其变,却忽然察觉到台上的景暮夕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好像指责自己为何此刻不站出来保这少女一般。童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旁人说她与我勾结你就信,我说与我无关你偏偏不信,小景啊小景,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景暮夕也给搅进来了童晋就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开口道:“别问了,我并不识得这人,勾结一说,实属无稽之谈。” 景暮夕正意外,又听俞月影道:“那可不是童教主一人说了算的。” 童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向景暮夕,景暮夕越发混乱,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宫主,”芳儿声音怯怯,“芳儿是冤枉的,芳儿真地没见过什么魔教教主。” 俞月影眼中已现怒意,“贱人,我叫你再说谎!”说着狠狠一脚将芳儿踢倒。 景暮夕人在芳儿身旁,见她倒了过来,不及思考便抬了没有持剑的左手去扶。 芳儿看了看她,咬了咬唇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多谢公子。” 景暮夕心地本就善良,见她这副模样愈发不忍,左手再次伸了过去,“姑娘起来说话吧。” 芳儿称了声是,将手缓缓递到景暮夕手中。 童晋本也未作多想,却在看见芳儿无名指上的金属指环时登时省悟,大声道:“别管她!”同时人已纵身跃上望江台,抢到景暮夕身边,一脚将芳儿踢得老远。芳儿摔在望江台下,吐了几口血,再没了声息,眼见是死了。 见此变故,众人都围了上来,郑兴沉声道:“童晋,你杀人灭口,还有什么狡辩?” 童晋竟是全然不理,只担心地看着景暮夕,“你没事么?” 景暮夕低头看向自己左手,刚刚芳儿将手递到自己手中之时突然感到一阵刺痛,这会儿掌心并排三个细孔,正流着血。血色起初时候还是鲜红,不多时竟然变暗,继而发黑。童晋抓过他手掌来看,后悔自己没能早些察觉危险,急忙封了他身上几处大穴,以减缓毒气运行的速度。 旁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见童晋杀人,都吵嚷了开来。童晋仍是不作理会,关切地问景暮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景暮夕觉得周身有寒意窜起,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便只摇了摇头。 童晋略略放心,回头去寻俞月影,见她早已跳下望江台,方正道也已不知何时退了回去,“说什么名门正派不屑用毒,”童晋冷笑,“现下还不是与融火宫同流合污?” “你什么意思?”陈德不快地问,回想起他适才的情形,似有所悟,“景少侠中毒了?” 童晋眼中恼意越来越盛,“你们与融火宫可以联手,小景跟我一起就偏偏罪不可赦,这便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道理么!” 景暮夕想叫童晋不要说了,只是身上寒意越发厉害了起来,腹中又隐约泛起疼痛。试图运真气祛毒,才一提气,疼痛立时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真气好似被抽空了一样,毫无作用。景暮夕弯下腰,险些站不住。 “小景!”童晋伸臂将他揽住,“怎么了?” 景暮夕手抵在腹上,勉强摇了摇头,手中的竞天剑却再也握不住,掉落在地。 郑兴见状,便欲飞身上前抢剑。童晋唤了声“青鸾”,脚下微动,剑便稳稳朝凤青鸾飞过去。凤青鸾接剑在手,背对童晋,面向众人,纵声道:“谁敢上前!” 众人虽已将望江台围了个严实,被他这一喝,竟都不敢当先迈出这一步。 童晋厉声冲俞月影道:“拿解药来!” 俞月影冷笑,“无药可解。” 童晋眼中杀意陡起,因担心景暮夕的伤势才没有当场发作。一手揽着景暮夕的腰,一手为他擦去额上渗出的冷汗,童晋柔声道:“咱们走。” 景暮夕心知自己若是和他走了,自此才真真成了魔教中人,再没有谁会信自己所说的话了。只是此时自己半点力气也无,腹中又一阵痛过一阵,想拒绝他也做不到。 “童晋,”方正道开口道,“众位英雄要为死者讨回公道,只怕你今日下不了这望江台!” “笑话,”童晋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景暮夕更紧地收进自己臂弯之中,“我童晋若想往来去留,纵有千军万马,能奈我何?”几句话以内力传送出去,声振寰宇,气盖山河。 众人惧怕他气势了得,一时均不敢上前。童晋揽着景暮夕一步步朝前走,眼见就要下了望江台,秦虎冲将过来,举刀便砍,“打不过你便是死在你手里也罢,总算对得起我们蒋寨主!” 童晋也不躲,空着的手扫他脉门,出手之快众人生所未见。秦虎还未看清对方来势,开山刀已然脱手,人也不知怎地就飞了起来,摔落到台下昊山七十二寨一众人中。 童晋敬他是一条好汉,没有取他性命,只是若人人都这般上来找他麻烦,景暮夕的伤不知便要拖到什么时候。想到此处,童晋抬眼看向众人,“我童晋自问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恶徒,可也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若真是犯了我的忌讳,可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第三十四章:竞天之争 “诸位可不要被他唬住了,”眼见众人又再踟蹰,方正道急忙再劝,“若是纵虎归山,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除得这恶贼!” 众人听了,也知机会难得,没人敢单独上前挑战童晋与四大护法,只得共同一步步逼向望江台,以多制少。 “教主,”凤青鸾踢倒前边几人,也跃上望江台,“这里有属下几人挡着,教主先带景公子去疗伤要紧。” 童晋看了看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景暮夕,只好点头,“要小心。” 凤青鸾一掌拍开来到近前的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教主放心。” 四大护法武功了得,以少敌多却不落下风。童晋稍稍安心,横抱起景暮夕,运轻功自众人头上掠了过去,半空中叮嘱四大护法道:“得退且退,不可恋战。” 众人欲追,四大护法不知何时却已来到外围,挡住众人去路。待得众人再寻童晋时,早不见了那人踪影。 抓不到童晋,众人都将目标放在了凤青鸾身上。同时受几大门派掌门的围攻,凤青鸾也有些吃不消。 相比之下另外三人倒是游刃有余,龙啸伺机退到云翔身边,“云翔,你去花府,教主那里或许用得着你。”料想童晋要给景暮夕疗伤,暂无别的去处;况且花府那里无论回不回去都会有人找上门,童晋不是会平白给别人添麻烦又置之不理的人,所以龙啸猜他必是带景暮夕回了花府。再者要给景暮夕疗毒,有个懂医术的自家人在身边,总是比较放心。 “可是……”云翔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心地向凤青鸾那边望了一眼。 “放心,这边有我,定不会叫青鸾有事。”龙啸说着,又欺近白泓澜。 论武功龙啸虽是稍逊凤青鸾,可他遇事冷静,心思缜密,却是四大护法当中最为出色的。得了他的保证,云翔放心了不少,虚晃两招,转奔龙啸与白泓澜而去。二人会意,为他挡去对手,云翔趁机抽身而退。 待得云翔走远,龙啸又对白泓澜道:“泓澜,你现在去分坛,叫坛中弟兄分成两路,一路来接应,一路去花家,若有人前去打扰教主和景公子,也好帮忙挡着。” 他将这样简单的事交给自己,显是觉得自己不如他,白泓澜不悦道:“你去!” 龙啸知他心中所想,不觉好笑,“泓澜,现下可不是闹意气的时候。” 白泓澜放倒几人,一点也不肯妥协,“所以你去。” 知道这家伙的倔脾气上来自己是怎么也说不动他,那便只好这么办了,“好,我去。”说着与白泓澜靠得更近了些,放低声音道:“这里大多人都是为竞天剑而来,不论是真是假他们总要抢到手才会罢休。你须得帮着青鸾些,若你二人撑不住了,得空便跑,不必和他们硬碰硬。”想了想又道,“千万不要受伤了,知不知道?” “少啰嗦。”为他挡去攻上来的敌人,“快走!” 龙啸笑了笑,运轻功离去的前一刻,轻声在白泓澜耳边道:“等我。” 童晋抱着景暮夕一路直奔花府东苑而来,正坐在院中的花宫锦一看这情形不禁吓了一跳,抢上前问:“景大哥怎么了?” 童晋能感到景暮夕在自己怀中颤抖着,体内的寒气透过衣料自己都清楚地感觉得到;虽然意识已不甚清明,手却还是死死压在腹上,显是在极力隐忍。 进到景暮夕房间,童晋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回头对花宫锦道:“他中了毒,我要替他疗伤,你得帮我个忙,无论任何人来找,都不能放人进来。” 鲜少见他这般郑重,花宫锦也明白了事情或许很严重,连忙一边点头一边向外跑,“我知道了,不过你一定要救景大哥。” 童晋扶景暮夕坐起,自己则坐到他身后撑住他身体,右掌抵上他背心,真气透过童晋手掌,缓缓行入景暮夕体内。童晋本想试着将毒驱到一处,再逼出来,却不想真气才进入景暮夕体内,他的身体便更狠地颤了起来,甚至吐起血来。 童晋一惊,急忙撤掌,景暮夕软到在他怀中,轻轻咳着。童晋一手抱着他,一手小心地为他顺气,心中仍想着这是何故。 终于不再咳了,景暮夕勉强半睁开眼,眼前的景象看不真切,也不知是谁抱着自己,怀抱温暖至极。景暮夕又无力地闭起眼睛,向那人怀中窝去,“痛……” 他的声音极小,可童晋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想那个倔强的人儿,何时在人前这般脆弱过。他此时呼痛,定是痛到了极点,怎不教童晋心疼。见他极力蜷起身,童晋又将被子扯过来将人裹住,自己连人带被地拥入怀中。不敢再为他传真气,便自己闭目运起功来,让身体热些,给他当暖炉也好。 不多时候,景暮夕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童晋为他拭去额上冷汗,觉出他身体已不似刚刚那么冷,想是熬过了毒发的时间。也不知这毒还会不会再发作,什么时候发作,危不危及他的性命,童晋边想边深深叹了口气。 外间却突然吵起来,童晋皱了皱眉,景暮夕才刚睡下,莫要吵醒了他才好。 “不许进不许进,”花宫锦被来人逼得步步后退还是张开双臂拦着那人,“谁都不许进。” 云翔怕伤着他,不敢动手,只好径自朝里边走,“我是来救人的。” “救人的在里边呢!”花宫锦推的踢的都用上了,却阻不了云翔分毫,“我又不认识你,怎知你是好人坏人,反正不许进。” 童晋却在此时开门走了出来,“云翔,你来得正好,跟我进来。” 花宫锦看了看童晋又看了看云翔,“他可以进么?”随后又跑到童晋面前,“景大哥怎样了,不碍事吧?” 童晋点了点头,“你景大哥睡了,别吵到他。” 花宫锦乖乖闭嘴,伸长了脖子朝房里瞧了瞧,什么也没看到,沮丧地重又向外走去。 云翔细细为景暮夕诊了脉,面上表情越发凝重。 见他如此童晋更是担心,“怎样?” “教主,”云翔站起身来,“这毒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实不知是何来历。景公子脉象中透着股至阴至寒之气,属下大胆猜测,欲解此毒,须得以至阳至热之物克之。” 童晋面露喜色,“这么说,你有法可解?” 云翔摇摇头,“一时还未想到。” 童晋目光又再沉了下来,“他的毒要多久发作一次,会不会伤及性命?” “这个属下也说不准,不过这般折磨法,只怕半月人便要受不住。”想了想又道,“无论景公子是否毒发,教主切不可以真气助之,还要叮嘱景公子也不可自行运气,否则只会使毒发更快更狠,这毒药当真厉害。” 童晋想起适才助他疗伤时的情形,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我的血可解百毒,给他做解药不就行了?” “不可,”云翔摇头,“教主当年所服为碧水神丹,性属阴寒,只怕会使毒性加重。” 童晋看着云翔,好一会儿才叹道:“说什么百毒不侵,原来也有例外。” “教主,”云翔眼中也露出急色,“景公子一时半刻想必没什么大碍,属下想先去接应了青鸾等,回来再行寻找解毒之法。” “嗯,”童晋的目光没有再离开景暮夕,“你去吧。” 云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童晋,转身出门。 龙啸带人赶到之时望江台已是一人不剩,一路追到西郊,才终于寻到渐显不支的凤青鸾与白泓澜。竞天剑不知何时到了白泓澜手中,龙啸笑笑,小家伙虽是有些任性,自己的话他还是听进了的。 竞天剑在何处,郑兴与陈德等人便打向何处;不过凤青鸾此刻腾出手来,倒是能帮白泓澜挡住不少攻势。众人见龙啸带人赶来,心知再拖下去只怕要有变数,手下招式更狠,盼能快些得手。 俞月影见龙啸往白泓澜这边来,也知等不得,自怀中取出三支银针,分射白泓澜面门,胸口与小腹。 凤青鸾阻着郑兴陈德等人,已是来不及回护,只得大喊一声:“泓澜小心!” 白泓澜匆忙之中举剑来挡,背心却是大开。方正道瞧准机会,双掌狠狠击了过去。 龙啸一颗心猛然揪起,来不及多做思考,已飞身将白泓澜拥入怀中,生生替他受了这方正道使出全力击出的双掌。鲜血自口中喷出,龙啸伏在白泓澜背上,动也不再动一下。 “龙啸!”白泓澜转身接住龙啸的身子,眼中满是震惊与悔恨,“你……你为什么……” “为的什么……”龙啸闭起眼,强压下胸内翻腾的血液,“你……当真……不知么?” 白泓澜心下一痛,一手扶住龙啸,一手持竞天剑指向众人,“纵使教主怪罪,我今日也要大开杀戒了。龙啸,你听好了,可别先我死了,否则有你好受!” 龙啸轻轻笑了笑,想说今日若死,你我便死在一处。可却是半分力气也无,只得倚在他肩头,低应了一声。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惜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没命来享受…… 第三十五章:偃旗息鼓 这当口云翔赶了来,初见龙啸重伤不振也是大吃一惊。又见白泓澜目含杀意,招式上狠了许多,知道今日这番争斗,势必要闹个两败俱伤。加入战局,云翔与凤青鸾一左一右为白泓澜承下敌人,试图让他先带龙啸离开。 正僵持中,忽然生出一股气浪将交手双方隔开。还不待众人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童晋已出现在众人面前。 拉过龙啸左掌,童晋将自己右掌抵上,缓缓催动真气。 四面环敌,童晋居然还能旁若无人地给龙啸疗伤,岂不教在场的这些前辈掌门面上无光。众人腹诽归腹诽,却丝毫不敢怠慢。疗伤之时最忌旁人打扰,若是强行阻断真气,莫说伤者无救,只怕救人的也难免要受重伤。因而众人不禁猜测,童晋既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救人,内力必是深不可测。 “童教主,你这又是何苦,”俞月影声音婉转,说出的话却是阴狠,“你费力救他回来,早晚也要给我毒死。说不定今日你和你的四大护法便都要葬身于此呢。” “俞宫主,”童晋神色之间亦是不善,“我念在俞宫主与家师故人有些渊源,适才于望江台上才放你一马,俞宫主可不要不知好歹。” 对上童晋眼睛,俞月影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惧意,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看不透,更不好惹。俞月影咬了咬下唇,不情愿地退了一步。 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童晋扫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 自知他是童晋那一刻起,莫与之心中便有气,此时见他这般傲慢无礼,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忍不住便对陈德道:“师父,徒儿与他交过手,他武功平平,这会儿怕都是吓人的假把式。”心道,自己习武多年,他那日若全是装出来的,自己定无瞧不出破绽之理。可话虽这么说,见了今日的他心中已然没了底。 陈德还不及反应,童晋却先笑了,“莫兄要不要再试一次?” 莫与之见他虽是与自己对答,却未曾放开龙啸的手,显然还在将真气送入对方体内。持剑朝童晋刺去,莫与之大声道:“哪有人能将内力控制自如似你这般的,少故弄玄虚了!” 剑尖递到面前,童晋抬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长剑竟抖出嗡嗡之声。莫与之只觉虎口被震得发麻,却说什么也不肯将剑丢开,咬紧牙关向前又递了一寸。 童晋皱了皱眉,侧头避过,单手迅速按在莫与之肩上。只听“喀”的一声,竟是童晋以分筋错骨手卸了莫与之右臂。莫与之吃痛,长剑脱手,这才发现虎口破裂,血已流了满掌。 肩上的疼痛远比手掌来得更狠,莫与之说不出话,却还是不服气地看着童晋。 陈德在身后唤道:“与之,回来,师父给你看看伤势如何。” 童晋却突然点了莫与之的穴道,“为了不影响小景与龙啸养伤,在下须得借陈堡主高徒一用。” 他这是拿莫与之性命威胁自己,叫自己不要上门找他麻烦,陈德思量再三,他今日折返,见了他几手功夫也知只要他在便讨不了好去,不如回去再做打算,“你莫伤我徒儿,其他好商量。” 童晋笑得谦和,“陈堡主放心,等他二人伤势痊愈,在下定会还陈堡主一个完好无损的徒儿。” “魔头,老夫也不和你多罗唣,”方正道上前一步,“假剑也好,真剑也罢,你交了出来,咱们今日就放你几人一条生路。” 童晋轻笑摇头,“生路是你给我还是我给你尚未可知,方门主何必言之过早?” “大胆!”他带走景暮夕时唐焕已是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又见他对自己师父口出狂言,怎能不怒,“你这无礼之徒,还不给我师父磕头谢罪!” “无论这剑是真是假,小景要的东西,我总不能教它落入旁人手中。”童晋好似当他不存在一般,“不过经方门主这么一提点,在下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话音刚落,猛然伸出左掌。 才有女子柔弱地喊了声“啊”,方正道便见女儿方莲的身子腾空飞了起来,转瞬那细细的手腕便落入童晋手中,被他钳住。 方正道倒吸一口凉气,这人逆行真气,隔空取物,竟练到了这般境界。一边给龙啸疗伤一边竟能将个距他三丈有余的方莲取了去,只怕他的武功真如传闻所说,已然出神入化。方正道向前追了两步,声音已有了些颤抖,“你……你要做什么……别伤害我女儿!” 童晋将方莲丢给凤青鸾,“还是那句话,等他二人伤势痊愈,定会还你一个毫发无伤的女儿。” “爹……”方莲小声唤着,吓得就快哭了出来。 方正道迟了又迟,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还请童教主莫要食言。”说完,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去。 众人见牵头的走了,虽是心有不甘,也均知自己不是童晋敌手,还是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只秦虎愤愤地望了童晋许久,似是还想来与他拼杀一阵,最终却只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童晋,今日你不杀我可不要后悔,再见你之日我还是要取你性命。你且替他二人治伤,我秦虎不会趁人之危。”话音落时,人已远了。 童晋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是真汉子。又看了看痛得一头是汗的莫与之和眼中含泪的方莲,童晋无奈,“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卑鄙的时候。”右掌陡然用力,龙啸又吐出一口血来,面色却好了很多。 “教主,”白泓澜替龙啸拭去唇边血迹,“他的伤……” “别担心,没事,”童晋见白泓澜神色焦急,忍不住便要逗他,“等回去我为他打通任督二脉,也还你个健健康康的龙哥哥。” “教主!”这都这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淤血吐了出来,龙啸觉得胸口舒服不少,听到童晋这么说,便睁开眼来瞧白泓澜,“小泓澜,你担心我?” 白泓澜又羞又气,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龙啸假咳了起来,“小泓澜……咳咳……好凶……咳咳……” 白泓澜无奈,还是边扶他往前走边轻抚着他的背,“不要说话了。” 龙啸复又闭起眼睛,将自己完全交给他,满意地“嗯”了一声。 回到花府,得知景暮夕尚未醒转,童晋叫白泓澜将龙啸扶进自己房间,说这就要为龙啸疗伤。 “教主,”龙啸由白泓澜扶着坐到床上,倒有些担心童晋,“教主也辛苦半日了,还有景公子要照料,我的伤已不妨事,不如改日……” 不等他说完童晋便摆摆手,“小景的伤一时半刻我也无计可施,你的我倒是帮得上忙;内伤还是早治为妙,省得你受苦泓澜还要担心。” 白泓澜小声嘀咕,我可没有担心。见他二人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白泓澜觉得脸上又有些热了,急忙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院中花宫锦正围着凤青鸾与云翔问东问西,也不知莫与之和方莲被弄去了哪里。白泓澜瞧了一眼,没走过去,自捡一处坐了,心中不禁又回想起龙啸救他那时的情形。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好,他处处护着自己,他说喜欢自己,原来都不是调侃。可笑自己一直以为那只是兄弟之情,痛到狠处方始明白,可不是每一个兄弟自己都能这般对待。想着想着,白泓澜竟不知不觉露出微笑,其实早已习惯,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其实,很幸福。 “泓澜?”凤青鸾不知何时站在白泓澜面前,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白泓澜慌忙站起身,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没……没事……” “那个白的还是红的蓝的大哥,”花宫锦奇怪地盯着白泓澜,“你脸红什么?” 白泓澜回瞪,“谁脸红了!”想想又觉不对,“什么白的红的蓝的,不要胡说!” 凤青鸾与云翔忍俊不禁,花宫锦嘟嘟嘴,“好凶。” 正当白泓澜觉得自己在这院中待不下去的时候,童晋一脸好笑地自房中走了出来,显是听到了他几人的对话,“小泓澜,个个都说你凶,看来你是得敛敛你这性子了。” 白泓澜只作听不到,劈头便问:“龙啸怎样?” “就知道你只关心他,”童晋不满地叹口气,“我不辞劳苦地为他疗伤,怎不见你心疼我?” 自己的语气是硬了些,他居然这样报复,白泓澜暗道这位大教主当真惹不起,只好服软,“教主……龙啸他……” 童晋哈哈笑起来,“休养几日便可同从前一样,你快去照看他吧。” 像得了大赦一般,白泓澜毫不迟疑地奔入童晋房中。 龙啸坐在床边,看上去已无大碍,白泓澜走到他身边坐下,低着头却不说话。 “怎么了?”见他一直沉默,龙啸不禁有些好奇。 又过了片刻,白泓澜才缓缓道:“从前我不明白,现下我想我是明白了。” 龙啸一怔,才知他所指是自己对他的感情,“现下也不晚。” 白泓澜侧过头来瞧他,“你知道我迟早会明白?” 龙啸笑着点头,“我只怕你明白之后再也不愿理我。” 白泓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若真是那样,我这会儿就不会来。” 龙啸知道,这便是他的答案,他的小泓澜是个倔强的家伙,认准了就绝不会再有半分退却。凑过去靠在他身上,龙啸笑出声来,“小泓澜果然可爱。” 白泓澜难得地没有反驳,平静地问道:“龙啸,我若是一辈子都不明白呢?” 龙啸寻到他的手紧紧握住,先前的玩味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泓澜从未见过的认真,“那我便陪你耗上一辈子。” 第三十六章:怜作缠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花宫锦想起这些人折腾了一日还没吃过东西,便吩咐下人准备些酒菜,并叫人给莫与之与方莲的份分别送到房中。 童晋正要进去看看景暮夕的时候,就见他自房中走了出来,“醒了?”童晋不放心地打量着他,见他虽面色难看了些却没有不舒服的迹象,这才稍稍宽心,“怎么出来了,冷不冷?” 景暮夕摇摇头,“我没事。”绕过童晋自行走到石桌前坐了。 “景大哥,”花宫锦过来拉住他手,“我担心死了,你真地没事了么?” 景暮夕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宫锦别担心,我不要紧。” 花宫锦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我说跟你去赴那个问剑大会,你偏不让。”又回头看童晋,“你个骗人的家伙就是什么魔教教主是吧?”经过这一日的事,再加之从凤青鸾等人那里问到的,花宫锦也已明白,“你杀了蒋大哥,却救了景大哥,我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童晋走过来坐到景暮夕身旁,“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你怎么说便怎么是吧。” 花宫锦细细盯着他一会儿,点头道:“好人和坏人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这么看来,你还不算太坏。” 童晋不禁好笑,“那可多谢你了。” 花宫锦不吃他那套,“蒋大哥的事你怎么说?” “这事……还真不好说。”童晋似是在回想当日之事,眉头微蹙。 景暮夕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童晋回过神来,朝他笑笑,“云翔说你不可运功抗毒,毒发的时间不好掌握,得辛苦你忍着些,我们会尽快给你想办法解毒。” “不劳费心,”景暮夕也不去瞧他,“我明日一早便回师门。” “你啊……”童晋叹了口气,“纵使惹你生气,这次我也由不得你了。” 景暮夕侧头瞪他,“我现在没事了!” “自欺欺人。”酒菜端了上来,童晋却收了景暮夕的碗,对送菜的丫头道:“烦你煮些粥来,再弄几样清淡的小菜。” 见他这般,景暮夕更是气恼,起身回房去了。 待得丫头煮好了粥,童晋亲自拿到景暮夕房中来。见景暮夕侧卧在床上,一人对着墙壁生闷气,童晋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景,来喝粥了。” 床上的人却是动也不动,童晋端着粥坐到床边,“难道要我喂你?” 景暮夕翻身坐起,自他手中夺过碗来,舀起粥便往口中送。 “小心烫!”童晋急忙出声劝止。 景暮夕差点咳了出来,心道你怎么不早说。 瞧他这副样子童晋不禁笑了起来,起身为他取过四样精致的小菜,“别急,慢点。” 可惜景暮夕吃不多少便没了胃口,面上隐约又现疲色。童晋唤来丫头收走碗筷,又坐回床边来,“累了便早些休息吧。” 景暮夕扯过被子,冷冷道:“你出去。” “我在这儿陪着你,”他那边冷漠,童晋却依旧温柔,“夜里若是毒发也好有个人照应,免得你不小心弄伤自己。”见景暮夕还要开口,童晋又抢在前,“这件事上我很坚持,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瞪视了童晋片刻,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景暮夕背转了身躺倒,索性不再理他。他喜欢守便守好了,辛苦的又不是自己。 一夜平静,总算没再毒发。童晋在景暮夕身边一直守到天光放亮,才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正在院中思考着怎样才能为景暮夕解毒,没一会儿,竟见到莫与之自西角的一间房里走了出来。将他和方莲“请”了来,却没有过多的限制,也算得上是以礼相待了,反正他们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见莫与之还托着右臂,童晋才想起昨日之事,急忙扶他坐下,“实在是对不住莫兄你,我把这事都给忘了,你怎么也不对我说呢?白白受了这一日痛。”边说边为他接骨,手法利落,倒与他伤人之时如出一辙。 莫与之不明所以地瞧着他,他既出手伤了自己,为何此时又来献殷勤? 童晋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看了看他那已被包扎好的右手,“昨日你执意不肯弃剑,我若不这么做,只怕你这只手,日后再也握不了剑。” 莫与之回想昨日情形,他手指在剑上轻弹,才片刻自己的右手就已鲜血崩流;若自己再勉强下去,只怕手筋也要给震断了。原来他是一番好意,莫与之面现尴尬,也不去向童晋道谢,只小心地活动着右臂。 童晋那边也没了声音。好一会儿,莫与之才又看过去,见他双眼望向远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莫与之忽然觉得,这人虽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真正走近他? 白日里没觉出身体有什么不适,景暮夕便急着要回师门。童晋说他不听,又不敢对他动武,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好在景暮夕也动不得真气,最终拗不过童晋,留了下来。 晚膳过后,方莲怯怯地来问景暮夕伤势如何,景暮夕这才知道童晋将她作为人质掳了来。正要气愤地指责童晋,才站起身,毒便毫无征兆地又发作了起来。 甫一见他皱眉,童晋便知不妙,急忙扶过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景暮夕只觉一阵天昏地暗,腹中绞痛比之前日更甚,忍不住便弯下腰去,泄出一声呻吟。 “小景,”童晋蹲下身将景暮夕整个人圈在怀中,伸手去握他抵在腹上的双手,生怕他伤到自己,哪知触手却是冰凉,才发觉景暮夕全身都在轻颤,“忍忍就好。”轻拍了拍他,童晋回头吩咐道:“多烧些热水来,再寻个大些的浴桶,越大越好。”说着已抱起景暮夕,向房内走去。 浴桶和热水很快被送入房中,童晋遣走众人,试了试水温,开始为景暮夕宽衣。冷得牙齿打颤,痛得眼前发黑,景暮夕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死抓住衣襟,费力地开口:“你……走……开……” 见他这般,童晋既无奈又心疼,将他抱进怀中柔声劝着,“乖,听话,咱们先将毒压下去,其他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乖。” 哄孩子般的语气,温暖的怀抱,还有他轻抚自己背的手掌,景暮夕觉得自己最后的神智就要被他夺走了。罢了,就听他一回吧,就一回…… 见景暮夕不再抵抗,童晋迅速褪去他全身衣衫。凉意袭来,景暮夕昏昏沉沉中更紧地向童晋怀中靠了靠。童晋安抚地在他额上吻了吻,将他放到盛了大半桶热水的浴桶中。 寒意被驱散了不少,腹中绞痛却更清晰地传了来,景暮夕想也不想地蜷起身,整个人没入水中。刚刚也褪去衣衫的童晋给他吓了一跳,连忙也进了浴桶将他捞回自己怀中扣紧。 被水呛到的景暮夕狠狠咳了起来,一声一声,可心疼坏了童晋。一手轻轻为他顺着气,另一手又在旁边的热水桶中再舀了些热水进来。 景暮夕身上寒气重,热水也跟着凉得快,眼见浴桶就要满了,却还没熬过这次毒发。童晋有些心急,想着有什么办法还能叫他的身子热起来。手触到景暮夕光滑的肤面,耳听得景暮夕忍痛的气喘,童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居然热了起来。 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无耻,童晋苦笑,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才要强制自己忘记,转念又想,或许,这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看看怀中紧闭双眼长睫轻颤的景暮夕,童晋心中怜意顿生。这如白玉般纯美无暇的人儿,果真是叫自己如何都放不下。童晋微微倾身,绵密的吻缓缓落在景暮夕额上,眼上,最终欺上他双唇,贪婪地吮吸着。可是不够,童晋觉得,自己是真地被点燃了。吻停不下来,什么也不知道的家伙双唇被自己撬开,放任自己攻城略地。童晋拿开景暮夕抵在腹上的双手,起初轻轻地为他揉着,待到自己再也忍不得,才将他完全拥到怀中,真正要了他。 或许是痛到受不住,或许是早没了抵抗的力气,景暮夕一直在童晋怀中昏昏沉沉地喘着。 等一切都过去,童晋低头看向怀中人,没了隐忍痛苦的表情,也不再冷得打颤,相反,原本白皙的面颊上竟生出两片红晕,好不迷人。察觉出水已不知何时冷了下来,童晋抱景暮夕起身,细细为他擦干后,才把人塞到被子里。 外面只余一片月光,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童晋躺倒在景暮夕身旁,伸臂将他圈到怀中。静静地瞧了景暮夕好一会儿,童晋又在他唇角上印下一吻,才挥掌将灯熄了。拥着怀中的景暮夕,童晋心中一片柔软,只觉若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过一生自己也是欣然。只是小景的毒不除不行,身上的毒解了,只怕他便再也没有这般任自己为所欲为的时候了。不论怎样,我总不教你再离开我便是。这样想着,童晋弯起嘴角,明日,又不知小景要怎么恨自己了…… 第三十七章:思获良方 景暮夕的身子确是热了起来,只不过热得有些狠了。 为他诊过脉,云翔显得有几分尴尬,“第一次……难免会发烧,且景公子这几日身子本就不禁折腾……教主别担心,喝下两碗药也就好了。” 龙啸好笑地在一旁听着,“教主,趁人之危这样的事,没想到您也会做啊。” 白泓澜一肘击在龙啸腹上,“少胡说!” “小泓澜,”龙啸苦着一张脸,“我还没好呢……” 童晋小心翼翼地顺着景暮夕的鬓发,“他总要习惯的。” 凤青鸾在心里暗暗叹气,转身向外走,“咱们都出去吧,让景公子好好休息。” 几近午时,景暮夕才醒转,想要动一动身子,却觉身下某处痛得厉害。景暮夕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童晋将粥和小菜拿进来,就见景暮夕半支着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将粥放在桌上,童晋取过衣衫走到他身旁给他披上,“你别动,我来就好。” 景暮夕这才惊觉自己竟是什么都没穿,加之那里的疼痛……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的景暮夕用力打开童晋为自己穿衣的手,“你……畜生!”一阵晕眩,险些又要倒下,景暮夕咬紧下唇,勉力不让自己再在他面前示弱。 “总要把我想得那么不堪。”童晋将衣衫都放在景暮夕面前,“你冷成那样,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景暮夕只觉耻辱,丝毫听不进他的话,“滚出去!” “好好好,我这就出去。”自己再待下去也是惹他生气,可别叫他身子再受不住,“趁热把粥喝了,我去给你看看药煎好了没。” 童晋出了门却不敢走开,心知现下的景暮夕必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要是再受了什么伤,他不嫌麻烦自己还不是要心疼。果然在他门前站了没多久,便听见房中的动静。童晋又再推门走了进来,见景暮夕扶着床沿想要站起,便走过去要将他抱到床上,“烧得四肢发软,偏还有力气逞强。”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景暮夕冷言冷语地拒绝。 童晋矮下身来与他对视,“不闹了,好不好?”景暮夕的性子被童晋摸了个透,知道怎样才能叫他乖乖听话,“又不是女人,不用这么在意吧?” 景暮夕握紧双拳说不出话来,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童晋趁机将他抱到床上,扶他坐好,又去取来粥和小菜,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吹了吹,又递到景暮夕面前,“欠我的那次没忘吧?就当是还我了。” 不知为何,景暮夕心中生出一片茫然。昨日的事,自己终归还是想得起的,并不是全然没有知觉。可是为什么,那时的自己一点也没有反抗?如今他说,还完了……我和他,便可两讫了吧…… 粥也乖乖地吃了,药也乖乖地喝了,可人不知怎么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童晋只道他仍是不想看见自己,便想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别气了,我先走了。” 景暮夕却转过头来看了看他,“走了最好,再也不见最好。” 童晋不知他为何忽然这么说,又回到他床边坐下,拉过他的手握住,“小景,怎么了?” 景暮夕摇摇头,眼中有什么在往来挣扎,“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杀了那许多人却不杀了我?你对我好又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了你不信,却偏偏不死心地一遍遍问我。”童晋将景暮夕揽进怀中,“我现在只想为你把毒解了,其他的事,等你好了,我再一一把答案找出来给你,好不好?所以你就发发善心,当是帮我个忙,别跟自己过不去,嗯?” 景暮夕在童晋怀中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童晋放开他,满意地笑笑,“我再去找云翔想想办法,就在院中,要是有事或是不舒服就要喊我,知不知道?”见景暮夕又点了点头,童晋才放心地离开。 景暮夕摊开左手,看着掌心上的细孔,心中乱作一团。若是这毒解不了,或许也不错,一死百了,万事皆休,也省得自己为这许多事烦恼。对不起祖宗的事早已做了,何必还来在乎这一件,迟早是要以死谢罪,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只是大仇未报,自己是为报仇才一路撑了过来,若此时便死了,岂不是白白费了这番力气?罢了,便如他所说先把毒解了,再看他能找出什么答案来给自己看吧。若这毒解不了,也熬上一日算一日,莫要再叫他看扁了自己。这般想着,心中舒坦了不少,景暮夕慢慢躺下身,不多久便又睡了。 童晋自景暮夕房中出来便见云翔已等在院中,“怎么,想到什么办法了?” “正是,”云翔面露喜色,“那日提及碧水神丹,教主可还记得,神丹是一对的?” 童晋回想了片刻,点头道:“还有一颗,赤火神丹。” “不错,”云翔道,“赤火神丹与碧水神丹本是相生相克之物,碧水神丹性属阴寒,恐怕解不了景公子身上的毒;但这赤火神丹与之相反,定能解毒。” “相传融火宫前任宫主俞思天穷二十年心血炼得这两颗神丹,中毒者服之毒解,常人服之则可百毒不侵。只是这两颗神丹没放在融火宫,却藏在海外孤岛之上。”说到这里,白泓澜顿了顿,语气中有些失望,“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两颗神丹,可却没人知道那海岛叫什么,在何处。” 龙啸握了握他的手,“你忘了,教主是去过的。” 那边童晋却是叹了口气,“十几年前的事,你道我还记得多少?” “这个……教主……”龙啸朝白泓澜吐吐舌头,“咱们再派人多方打听打听,说不定能问出那海岛的所在。” 童晋瞧了瞧他,又弯起嘴角,“好在你家教主我记性好,没忘了那海岛叫什么。” “教主你真是……”白泓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现在还有心情说笑。” 童晋满脸的痛心疾首,“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的小泓澜也留不住,这才几日,你就和龙啸一个鼻孔出气了,从前明明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龙啸更是得意,白泓澜恨不能踹翻了自家教主和他的龙大护法来解恨,“教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童晋一指众人,“都不许笑了,惹我们小泓澜生气。” 白泓澜在心里暗骂,装什么好人,还不都是因为你。见众人俱是忍笑的表情,连忙开口问:“那海岛叫什么?” “从前叫什么我也不清楚,”童晋目光远望,似是回想着什么事情,“现在的名字也是后来改的,唤为‘思逸’。” “知道名字便好办了许多。”云翔向童晋道,“教主,咱们准备准备早日动身吧,景公子的身子,只怕撑不了太久。” “何不咱们几人去取,让教主留下来照顾景公子,”白泓澜对另外三人道,“也省得景公子拖着虚弱的身子受跋涉之苦。” 童晋摆了摆手,“这赤火神丹自有它不同之处,非要小景亲自去了才行。”见几人不甚明白,童晋却只笑笑不做解释,“到时你们自会知晓。” “教主,”犹豫了许久凤青鸾还是开口,“教主有没有想过,经过了这十几年,那人人觊觎的赤火神丹,或许早就不在了。”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知道。”童晋转身又朝景暮夕的房间走去,“事关小景性命,我不会放弃一丝希望。”推开景暮夕的房门,童晋回头吩咐道:“准备些什么你们看着办,明日一早咱们便起程。” 次日一早,景暮夕由童晋扶着走出花府大门。烧是退了,面色却仍旧苍白,瞧不出血色,好在总算养出了些精神。 童晋调笑,“这两日你吃了便睡,睡醒了又吃,都快成了小猪了。” 景暮夕瞪了他一眼,不再用他扶,自行朝准备好的马匹走去。 花府门前的护卫早已换成了灵教弟子,见众人出得门来便即躬身施礼。 童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日后花家要劳烦众位兄弟费心了,莫要让旁人随意到这里生事。” 左右四人齐齐答应,童晋点了点头,对凤青鸾道:“听说昨日郑兴带人来过?” “是。”凤青鸾应道,“这也是预料当中之事。不过单他一个门派,属下等还应付得来。” 童晋笑笑,郑兴大抵没在四大护法手下讨了什么好去。见景暮夕在马前站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动作,显是知道自己恐怕连上马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童晋又不禁心疼,本是那么倔强坚强的一个人,这会儿心里不知会有多难过。正要走过去扶他一把,花宫锦却跑了出来。 “景大哥!”花宫锦来到景暮夕跟前,双目微红,“你要走了么?你还回不回来?” 失去了亲生弟妹,见了花宫锦后总觉得特别亲切,景暮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若我命大不死,日后定还会来看你。” 花宫锦低下头,声音哽咽,“景大哥这么好的人,不会死的!” “宫锦放心,”童晋走到景暮夕身边,拍了拍花宫锦的肩,“有我在,不会叫你景大哥有事。” “真的?”花宫锦复又抬起头来,“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童晋在景暮夕腰间拖了一把,自己也跟着一跃而起,抱着他稳稳落上马背,向兀自望着他二人的花宫锦道,“等我们再回来,你可愿拜我为师?”这孩子小景喜欢,日后带在身边也无不可,况且自己和他真有缘分亦说不定。 花宫锦对江湖之事向往已久,又见童晋对景暮夕这般尽心尽力,心中早将他当做好人,一口应道:“好,你若能将景大哥好好带回来,我便拜你为师!” 童晋大笑,驱马前行,“你乖乖等着便是。” 走出一段路,景暮夕方始想起哪里不对,“我要回来自己会回来,做什么要你带?” 童晋怕他身体受不住,着马行得既缓且稳,“是我跟着你,我跟着你还不成么。” 景暮夕哼了一声,旋即又觉不对,挣扎着便要下马,“我为什么非要跟你同乘一骑!” 童晋笑得得意,将景暮夕圈得更紧,“马不够了,咱们到海边就换船,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第三十八章:祸不单行 来到海边埠头,早有船只相候。船是花宫锦备下的,雇了几名知道思逸岛所在的当地船夫中的好手,又将花府中几名能干的下人也遣了来。童晋见了暗赞花宫锦贴心,景暮夕倒觉这般麻烦人家,未免太对不住。 童晋景暮夕,四大护法带着莫与之与方莲,再加船夫和下人,一行二十几人,巳时离了汀口,向东驶去。船夫说,他们有两日的航程。 这船实是不算小,童晋站在船头,望向茫茫大海,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叫这几日的烦闷顿减了不少。自腰间取了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童晋闭起眼睛,神清气爽。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童晋回过头来便看到景暮夕眼带忧郁地走过来,又将纸扇合起,“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景暮夕与他比肩而立,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个赤火神丹,是否还在姑且不论,若它解不了我身上之毒,岂不是叫大家白白辛苦?” 童晋笑了笑,“凡事要往好处想,说不定我们到了那里能碰上俞老前辈呢?他老人家出手,不用那个赤火神丹也能救得了你的命。” “我是他女儿害的,”景暮夕摇了摇头,“他又怎会出手相救?” “他若不肯我便求他,”童晋信心满满,“死缠烂打,威逼利诱,总得叫他救了你我才罢休。” “你与他交情很好么?”这事景暮夕一直好奇,“听说你百毒不侵正因服了碧水神丹,他怎会将这丹药给了你?” “我与俞前辈只有一面之缘,便是服下碧水神丹的那一次。”童晋忆起往事,“与他交情好的是我师父,可后来又不知他二人是否生了嫌隙。”那时的自己不明白,现在想想,问题大抵出在俞月影身上。 “我这条命本也没什么值钱,只是若我死了便没人来报我景氏一门的血海深仇了。”说到这里又不禁看向童晋,“你救我不成还好,救了我我还要杀你报仇,你这又何苦?” “小景哪样都好,就是太不听我的话。”童晋理了理景暮夕被风吹起的发,“我说过会为你找出答案,等到那时你若还想杀我,我无话可说。” 景暮夕拉下他的手,“要倚仗仇人救命的我,才真正可笑。” 童晋习惯地以纸扇轻击掌心,“那就暂且别把我当仇人。” 景暮夕看了看童晋,想想也是,倘若自己真没几日可活,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你这纸扇日日不离身地带着,很宝贝么?” 童晋顿了顿,将纸扇插回腰间,“没什么。” 说起来还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展开过这把纸扇,景暮夕伸出手来,“扇面画的什么,借给我看看。” 童晋绕到他身后,推他向船舱走去,“小景你身体才刚好些,别站在这里吹风了,咱们进去。” 景暮夕哼了一声,“定是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想了想扇面上的落日图,童晋笑道:“是啊,上面画了我的心上人,自是不能随便给旁人看。” 景暮夕不再言语,心上人……么? 一直到第二日夜里,船行得都很顺畅,景暮夕体内的毒也没再发作,叫童晋放心了不少。然而海上天气瞬息万变,眼见着天亮后便能靠岸,却在丑时遇上了暴风雨。 童晋等人本已睡下,因为船身晃得厉害纷纷起身来看。舱外几名船夫正忙着收帆,其中一人见童晋走出来,放声道:“公子,这风暴来得又急又凶,只怕凶多吉少,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若船真保不住了,大家伙儿可得都寻个不会沉的物什抓紧了,只盼着咱们都福大命大,躲过这一劫。” 雷声,风声,浪声将船夫的声音打散,可童晋还是凭着深厚的内力听得真切,连常年与大海打交道的船夫都这般说,看来事情真是不妙。童晋本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刚出了舱门全身就湿了个透,雷声隆隆不止,海面上浪头越来越大,童晋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 又撑了一个多时辰,两名下人自船尾跌跌撞撞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舱底漏水了!” 童晋迟疑了片刻,下定决心般地道:“这一趟连累了众位,多有对不住。你们在海边待得久,水性自是没得说,不用再理会我等,各自想办法保命吧。” 船帆被众人撕的撕扯的扯,早已撤了下来,听他这么说,都纷纷道声保重散了开去。 四大护法,莫与之和方莲都靠了过来,云翔有些焦急,“教主,船只怕要沉,咱们怎么办?” “没想到把二位牵扯了进来。”童晋抱歉地看了看莫与之和方莲,又再转向四大护法,“听着,如果做得到,要尽全力保莫公子与方姑娘无事。” 莫与之忽道:“我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还算不错。” 方莲亦道:“我也是!” 童晋笑笑,“那便将我的四大护法拜托给二位了。”说着转身进了船舱,“弃船!” 景暮夕扶着舱中方柱,正往外走,见童晋进来,忙问,“如何?” 童晋将血玉令放在怀中收好,又取了竞天剑,拉了景暮夕便向舱外走,“看造化了!” 雷雨伴着狂风,在夜幕里可怕得惊人。船身随着巨浪摇晃,叫人难以立足。刚来到舱外,大风掀起白浪猛地覆将下来,船身倾斜,几乎侧立了起来。景暮夕脚下不稳,险些滑倒。童晋一手拉紧他,一手将竞天剑插入船板,二人才不致落入海中。巨浪连续不断地袭来,船体半沉,眼见不久不是要被海水淹没就是要被狂涛击散。正踟蹰间,又一叠怒涛袭来,只听喀的一声,桅杆竟被拦腰折断,朝二人倒落下来。 童晋一惊,纵身跃起,顺势拔起竞天剑将断落的桅杆又斩成两段,落下之时揽过景暮夕向旁闪去,总算是有惊无险。叫景暮夕扶着船沿站好,童晋脱下外套,拧成一股,将竞天剑捆在腰后,“小景,等下若是落到海中,你可要抓紧我。” 还不待景暮夕答话,脚下的船板突然下陷,船体被浪推起又迅速掉落,二人陡觉身子一轻,人已被船抛了出去。情急之中,童晋伸长左臂揽住景暮夕腰身,右掌凌空朝船身击去。掌力将二人弹出,远离船身,落入海中。 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抱住了那半截断落的桅杆,任他童晋武功再高,也无力与自然对抗,二人无从施力,只能随浪沉浮。 景暮夕中毒后无法运气,几次想要帮忙都被童晋制止。狂风呼啸,巨浪翻滚,过不多时童晋抱着桅杆的手臂便要撑不住,“小景,抱紧我!” 景暮夕不明白他用意,“什么?” “快!”海水夹着雨水不断涌进眼中口中,童晋心里越发没了底。 景暮夕不再多问,双臂紧紧环住童晋。感到他抱紧自己,童晋才腾出另一只手来也抱住桅杆。风暴不知多久才停,只得撑得一时算一时。 海水冰冷刺骨,景暮夕察觉出体内也开始渗出丝丝寒意,心里正想着千万不要在此时毒发,毒素却好似被唤醒一般,猛然袭来。让人晕眩的疼痛使景暮夕忘了身处何处,竟放松了抱着童晋的双手。幸好童晋一直留意着他,迅速又伸出手来揽过他腰身。呛了两口海水,景暮夕的意识倒是给唤回了些,勉强打起精神,拉住童晋衣襟,“童晋……你……你别管我了……” “小景,忍忍!”听他声音中的颤抖,显是冷到受不住,只怕不被海水淹死也要被体内无法压下的寒意冻死,童晋将他揽得更紧,“别说丧气话。” “我说真的……”天似乎就要亮了,可眼前的一切却越发模糊,“别管……我,你……或许……能……能活下去,否则……你我……都得死……” “那就一起死!”童晋单臂死死地抱紧半截桅杆,“也省得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无聊了。” 景暮夕眼眶发热,见他不听自己的话,只想挣开他让他一人活命也好。可疼痛和寒意一阵胜过一阵,心中一急,一口气没提上来,竟失了知觉。 老天啊老天,这个玩笑你可是开大了点,童晋暗叫不妙,却无计可施。其余众人早不知被浪打向何处,可谓是孤立无援,眼见着景暮夕命在旦夕,童晋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何谓害怕。 海上风暴来得猛去得也快,旭日东升,海面上也恢复了平静。童晋松了一口气,四下里望望,依旧不见同行的众人,却意外地看到了远处的海岛。不论是不是思逸岛,先上岸看看景暮夕伤势如何才最重要。 这一夜几乎耗尽了童晋所有力气,上了岸,让景暮夕平躺在沙滩上,这才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终是与他共同挺过了大风大浪,童晋伸手去拉景暮夕的手,“小景,醒醒,没事了。”察觉出景暮夕的手凉得吓人,童晋的心又再绷紧,“小景!”叫他没有回应,脉息也若有若无,这样下去,只怕……得想办法先叫他暖起来才行,再不敢放松,童晋抱起景暮夕,运轻功向不远处的树林奔去。 第三十九章:一筹莫展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竟给童晋找到一处不大不小的石洞。让景暮夕躺好,解下竞天剑,童晋用内力将内外衣衫逼干,才为景暮夕脱下湿衣,给他穿上自己的外衫。 还好昨夜的大雨并未波及到岛上,童晋在洞外捡了些易燃的干草干枝,将它们散置在洞口的大石边。取出竞天剑横握在手中,运内力自大石顶部削过。剑脊擦过大石,火花四溅,点燃了几处散在周围的干草干枝。童晋又捡了些树枝作柴,放到洞中燃起,为景暮夕取暖;再将他的湿衣取来,晾在大石上。本还想去打些野味,却不放心景暮夕一人在这里,不如等他醒了再说吧。童晋盘膝坐在景暮夕身侧,运起真气来。 这般过了两个时辰,童晋觉得自己的精神已养得差不多,又去探了探景暮夕的脉。还好,手已暖了起来,脉搏也平稳了不少,童晋拉过景暮夕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起身去添柴。 景暮夕却是一日未醒,童晋寸步不离地守着。这几日辛苦下来,饶是童晋这般内力深厚的人也显出了疲态,可还是不敢让自己太过放松。望着景暮夕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童晋心中满是担忧。如若这里不是思逸岛,那他二人流落此处,要去哪里给景暮夕寻那赤火神丹?他体内的毒不知何时又会发作,到底还能撑得了多久?见他前几次毒发的情形,竟是一次狠似一次,若找不到赤火神丹,若真救不了他……童晋不敢再往下想,既然已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只盼老天还如此次这般眷顾他二人,让他寻到赤火神丹,救得景暮夕性命才好。见天色已暗了下来,童晋起身又添了些柴,而后坐在景暮夕身旁继续练功。 半夜里景暮夕那里忽然有了动静,童晋睁开眼来,见景暮夕紧皱眉头睡得极不安稳,口中呓语不停。声音虽小,童晋却还是听得清楚,那人不停唤着的,是“童晋”。 童晋心中一动,轻轻抚上景暮夕脸颊,“小景,我在这里。”谁知触手却是滚烫,童晋这才借着火光留意到,景暮夕的脸红得不寻常。“小景,醒醒!”前几日的病还没好得彻底,又遇上风暴在海水里浸了那么久,害这才退下没几日的烧又找了回来。 景暮夕勉强睁开眼,只觉口干舌燥,“水……” 水?去哪里找水?童晋起身奔到洞外,跃上高枝四下里远望,终于远远看到一条河流。虽然不放心景暮夕一人,却也别无他法。童晋脚下生风,几个起落便来到河边,掬了口水送到嘴里,自岸边的树上摘了几片大些的叶子叠起来,却仍是盛不了多少水,也不知够不够给他解渴。顾不了那许多,童晋又急急奔回去。亏得童晋手上功夫了得,纵高跃低,竟是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回到石洞,童晋不禁又是一惊,景暮夕蜷着身子,双手抵在腹上,全身颤抖不止。单臂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童晋柔声道:“小景,喝点水。” 景暮夕已听不进他的话,双目紧闭,胸口起伏得厉害。童晋心疼不已,含了一口水,低头吻上景暮夕的唇,慢慢将水哺入他口中。 一口水却是有多半都流了出来,这般喂了他几口,童晋扔开叶子,将景暮夕紧紧抱在怀中。景暮夕脸烧得通红,身上却是寒意袭人,下意识地不断往童晋怀中靠。童晋抱着景暮夕躺倒,缓缓解开他衣衫,在他耳边落下轻吻,“小景,别怪我……” 没有欲望,没有快感,有的仅仅是缠绵的怜惜和无尽的心疼。童晋吻着景暮夕,一下一下,认真到有些虔诚。不敢让自己忘情,怕一不小心又伤了他,童晋抚着景暮夕冰凉的身体,抑不住泛起一阵又一阵心酸。 不若前次那般毫无反应,没有意识的景暮夕在童晋身下轻喘,偶尔还会因为抵不住疼痛轻轻呻吟出声。童晋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每见他痛到受不住,便轻声在他耳边低语:“乖,不痛……” 童晋起身穿衣之时,景暮夕已然醒转,想要动一动,却觉全身骨头都给打散了一般,身体才撑起一半,又跌了回去。 听到声响,童晋靠近将他扶起,“醒了?”想起上次他为此生气,童晋一边给他穿衣一边解释,“我真地是没有别的办法……” 景暮夕这一次却又好似不在意了,哑着声音问:“我们都没死?” 他不提童晋也不再去自找麻烦,“总算是老天有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景暮夕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 童晋为他拭了拭头上的汗,“天还没亮,不再睡会儿?” 景暮夕摇摇头,觉得身体中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正在流失,抓也抓不住,“我睡了很久了?” “整整一日一夜了。”童晋凑过来,与景暮夕额头抵额头,“烧还没全退,冷不冷?” “没事。”景暮夕扶着洞壁站起,脚步不稳地往外走,“这是哪儿?” 童晋随他起身,走到他身侧扶着他的腰一起来到洞外,“一个小岛,也不知是不是咱们要找的地方,等天亮了再到处看看。” 景暮夕身形微顿,终是没有拒绝童晋,“其他人呢?” “还不知,不过凭那几人的能耐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话是这么说,童晋实是担心非常。四大护法与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在那种情况下失散,怎叫人放心?可却不敢与景暮夕说,依他的性子,定要自责不已,他现在的身体,怕是会受不住。 景暮夕点点头,童晋觉出他的身子沉沉,似是有些站不住了,便扶他到大石边坐下,将大石上晾干的衣衫给他披上,“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饿了没?我去打些野味回来,你等等我。”说着已站起身。 “我吃不下。”景暮夕却忽然拉住他,“天这么暗,你小心遇上危险,不如天亮了再说。” 童晋回过头来看了景暮夕好一会儿,笑道:“小景,你关心我?” 景暮夕尴尬地收回手,低下头不再说话。 童晋又捡了些柴,在洞外也燃起火,好让景暮夕暖些。见景暮夕背倚着大石,想他这样定不会舒服,童晋走到景暮夕身后揽他入怀,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今日的景暮夕温顺得让童晋不敢相信,对于自己的亲近居然一点抗拒也没有,不禁又回想起二人身处大海时的情形,“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说?” “什么时候?”景暮夕不解,“我说了什么?” “在海里的时候,要我别管你。”童晋为他将衣衫拉得更严些,“明明那么想杀我报仇,为何那时却要让我一个人活命?” 景暮夕头倚在童晋胸口,抬头去望天空,沉默了半晌才道:“因为你是仇人,才不想受你更多恩惠。” 童晋暗笑,只怕你言不由衷,嘴上却不敢这般说。 身后的胸膛很温暖,景暮夕不客气地又向他怀中窝了窝,“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童晋将脸贴在景暮夕发上,“我的纸扇不知道被海水冲到哪里去了。” “有什么大不了,心上人么,再画一个不就好了。”景暮夕声音很轻,却少有地带了点玩味,“也好让我瞧瞧,真正能入得了你童晋心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话听进童晋耳中只觉他可爱非常,“我若说是你,你信么?” 景暮夕觉得心口凉得发痛,没说什么,只哼了一声。 童晋笑出声来,“看吧,我就知道你定会这样,所以那日才不给你看的。” 夜空,微风,虫鸣,在一处不知名的岛上,只有他二人,难得的宁静安详。童晋轻吻景暮夕鬓发,“小景,你今日很不一样,这般乖。” 低下头来看童晋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想去触碰终于还是忍住了,景暮夕的声音轻得快要散去,“我欠你的,是不是都还清了?” “你……”童晋有些气恼,双臂下意识地用了些力,“你这么做是因为……” “枉费你一片苦心,我怕是……”景暮夕力不从心地深吸几口气。 察觉出他的不对,童晋放下心中不快,紧张地问:“怎么,又毒发了么?” 景暮夕摇摇头,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想,这条命不够我撑到报仇,至少要把欠你的还清,你我两讫,我也走得安心些。”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省得自己日日挣扎苦苦烦恼,拿不起,放不下…… 心里狠狠地疼着,童晋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把景暮夕更紧,更紧地拥在怀里,“我不准!你听好了,我不准!” “童晋……”景暮夕唤着他的名字,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说什么两讫,你我如何两讫,”童晋埋首在景暮夕颈间喃喃自语,“小景,你还欠我一颗心没还啊……” 第四十章:赤火神丹 眼见天快亮了,童晋抱景暮夕回到洞中,出神地望了他许久,重又起身出洞,决定先弄清二人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不敢走远,只在石洞前跃上高枝观望,过不多时,竟见到三人自海边方向朝这边走来。看身形是两男一女,童晋运足目力瞧去,正是凤青鸾,云翔与方莲。 自树上跃下,童晋捡了几根燃烧的木柴以内力依次高高抛到空中。天色不甚明亮,那三人看得清楚,不多时便寻来。 “教主!”见了童晋,凤青鸾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没事么?” 童晋点点头,“你们怎样?” “多亏了方姑娘教咱们些水上的本事,我们三人抓了浮木被打上岸来。”凤青鸾感激地看了看方莲,“在沙滩上留了一夜,想着或许能碰上其他人,可实在是腹中饥饿,才要到林中寻些野味。” 童晋向方莲道谢,小姑娘对他本是畏惧非常,这会儿倒害羞了起来,“没有……我武功低微,多亏了二位大哥……”她称魔教护法为“大哥”,叫他爹听去,不知要给气成什么样。 “吃过东西了么?”童晋想起他三人是要来打野味的。 云翔摇摇头,“还没。” “天亮后再去吧,”童晋向洞内看了一眼,“我同你们一起。” “童教主……”方莲犹豫地唤了童晋一声。“我师兄……” “看我把这事忘了,害方姑娘担心。”童晋依旧笑得温和儒雅,“他身体有些不舒服,还在洞中休息,方姑娘进去瞧瞧他吧。”又看向云翔,“你去看看,他怎样了。” 方莲与云翔进入洞中,童晋走到大石边,坐了下来。 凤青鸾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教主,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景公子不会有事。” “他,很不妙。”童晋皱眉望向远处天空,“自师父离去以后,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过。他痛的时候我也跟着痛,他不痛的时候我还要担心。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恨自己不能替他分担,我害怕失去他……青鸾,你知道吗,这些感情,真实得可怕。” 他声音很低,也没有过多的起伏,可强烈的不安还是让凤青鸾感受得清清楚楚。心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疼痛,凤青鸾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低下头道:“咱们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救人的办法。” 童晋微笑,“谢谢你,青鸾。”谢谢这个时候你来了,否则我真不知自己还撑不撑得下去。 天亮后几人打了些野味充饥,景暮夕昏睡不醒,童晋也没什么胃口。再坐等下去赤火神丹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童晋决定先四处看看,如果这里不是思逸岛,他们要想办法动身才行。 “青鸾,云翔,”童晋嘱咐二人,“照顾好方姑娘和小景,我去去便回。” 二人点头,凤青鸾道:“教主小心。” 童晋运轻功向树林深处而去,转眼身影便没入林中。 穿过树林,面前豁然开朗。修剪得整齐的层层花草将两排干净素朴的木屋围在当中,雅致非常;居中一间悬着块方方正正的楠木,上书“思逸”。童晋大喜,悄无声息地绕到屋后,果见一处石室,上用石匾书着“养丹房”三个大字,由厚重的石门封着,外人难以入内。 此中一切已与十几年前的记忆重合,童晋正自暗喜,身后却有人唤他。 “你是什么人!”两名弟子远远奔来,“为何擅闯我思逸岛?” 若是平日他早当察觉,只是此刻大喜过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他的小景有救了,哪里还留意得旁事。听得二人已至近前,童晋摆出一副诚挚的表情转过身来,“二位小哥,在下特来拜见俞前辈,烦请通禀。” 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见他俊逸识礼,心下便放松了不少,其中一名稍高些的道:“家师出门寻药,现下不在岛上,公子只怕是白跑一趟了。” “那不知他何时回来?”童晋笑容得体,“在下远道而来,见不到俞前辈未免可惜。” 矮些的弟子道:“师父有时一去便是数月,有时经年不归,这都有三个月没回来了,我们实是不知师父何时回来。” “这样啊……”童晋面现失望,“可惜,可惜……” 高个儿弟子又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待得师父回来,我二人也好替公子转告他老人家一声。” “是了。”矮个儿的连连点头,“外间人知道此处的少之又少,我见公子人品出众,定是与家师有些渊源才能寻到这里。不如公子将自己的所在告知我二人,师父回来了也好派童儿再去请公子。” “多谢二位小哥。”童晋转身取来路往回走,“二位便说是故人之徒,俞前辈自知是谁。”童晋脚下轻快,转瞬又进了树林。 二人追到房前,已不见童晋身影。互相看了看对方,不知刚刚一切是真是幻。 童晋回到石洞,俯身将景暮夕抱起,对众人道:“此处便是思逸岛,小景有救了。”说着出了石洞,“轻声些,跟我来。” 走出树林前,童晋又道:“屋后有间石室,那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方姑娘与云翔随我进去,青鸾你守在出口处。此间弟子与融火宫不同,通晓药理武功却是平平,若有人来,你只封穴莫伤人。” 几人纷纷答应,童晋脚下生风,抱着景暮夕片刻便至养丹房。 石门虽厚重,若以内力击碎童晋也未尝办不到,只是若如此势必要将岛上弟子全数引来,岂不多添麻烦。童晋闭起眼来细细回忆,当年的情形慢慢在脑中浮现。将景暮夕放在石门旁,唤方莲来扶,童晋手附在那养丹房的“丹”字上,暗运内力。 片刻之后,石匾发出声响,竟是那“丹”字被童晋按了进去,而后石门在几人面前缓缓打开。 童晋抱起景暮夕,向凤青鸾点了点头,进入石室。 石室被火把照得通亮,几人穿过窄窄的通道,来到宽敞的丹房。 丹房内四名弟子,正在西角的炉前忙碌,似是炼丹。四人听得声音向童晋等人看来,俱是意外,一名年长弟子道:“你们是何人,怎进得这养丹房来?” 童晋与云翔交换了眼色,云翔转眼已到四人面前,出手如电,点了四人穴道,让他们动弹不得;并封了四人哑穴,以免他们出声唤人。 贴着丹房北侧墙壁,有一处方台。方台本没什么奇怪,可这个却是左侧有长流之水,右侧有不灭之火。云翔与方莲细细看去,见两侧均有个黄灿灿的托盘,一个在火中,一个在水中,竟都是真金打造。托盘极小,且只有火焰一侧的盘中置了一颗黄豆大小的丹药,想必那便是赤火神丹。 云翔道:“我去取来。” “慢!”童晋拦住他,“你看那方台上的字。” 经他一提,云翔与方莲才留意到方台两侧分别写了一行字,左侧为“遇气即损”,右侧为“触肤即融”。云翔为难地看向童晋,遇气即损,触肤即融,岂不是既不能让丹药离开火焰,又不能轻易触碰么?那该如何是好? 童晋让景暮夕坐在方台前,请方莲扶好,指了指空着的托盘,“碧水神丹原在那里,因为我服过,所以知道。”细流缓缓自上而下注入盘中,满溢后又再流出,过了这许多年竟而未停,童晋想,这又是为了什么? 方台看上去似是贴着墙壁,实是有一臂之距。童晋绕到侧面,将手臂伸进去,摸索了一阵,寻到一处圆形凸起,按了下去。回到景暮夕身边,童晋握了握他的手,“若是直接取药,台下会放出毒气,只怕我们救人不成还要反受其害。”这么多年想必不是没有人找到这里来,只怕赤火神丹没拿到手,却因贪欲送了性命吧。 那几名弟子都是惊奇不已,这个擅闯进来的人居然熟知各处机关,此人,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又有人自外边进来,“遇气即损,触肤即融,这便是必须带景公子来这里的原因了。” 童晋回过头来,笑道:“龙啸,我就知道你命硬。” 龙啸嘿嘿笑着,身旁的白泓澜则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教主”。 童晋点头应了一声,“莫兄可与你们一起?” 莫与之自通道里走出来,“有劳童教主挂念。” 童晋安心地笑了笑,“没什么,若是莫兄真因我遭遇不测,我可是要内疚一辈子啊。” “教主,”白泓澜凑到台前看了看那两行字,“咱们现在怎么办?” 童晋低头想了片刻,“先让小景醒来才行。”说着轻摇着景暮夕手臂,“小景,醒醒。” 唤了好一会儿景暮夕仍是没有动静,为他诊脉的云翔也紧皱眉头。童晋抚了抚景暮夕苍白的面颊,叹了口气,“忍一忍,痛过这一次就好了。”说着与他掌心相抵,将真气送了过去。 真气运行再次促使毒发,不多时景暮夕便醒了过来,才要说话,却先吐出一口血来。童晋收了真气,柔声道:“小景,你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景暮夕神智不甚清明,也不知听没听得进童晋的话,直痛得狠命弯下腰去。扶着他的方莲被他这样子吓得失了神,双手竟不知不觉放开。龙啸与白泓澜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起景暮夕稳住他身子。 想起这赤火神丹忌讳颇多,云翔道:“得让景公子亲自去服药吧?” 童晋起身向方台走去,“他现在哪还知道要服药。”来到台前,童晋手上暗运内力,迅速出掌将托盘与赤火神丹一齐带至半空之中。神丹与托盘分离,火未尽灭,童晋人已纵身跃起将神丹含到嘴里。转眼又回到景暮夕面前,抬起他下颌,童晋吻上景暮夕的唇,将赤火神丹哺入他口中。从取药到喂药,不过眨眼的功夫,若是没有童晋这样的武功在身,只怕丹药便要给白白毁了。 赤火神丹在景暮夕口中迅速融了,甚至没来得及下咽,似是有一股清泉流过喉口,只遗一阵芬芳。童晋握着景暮夕的手盯着他看,见他片刻之后重重呼出一口气,身体也不再颤抖,这才渐渐露出笑容,“云翔,快看看他如何了。” 云翔细细为景暮夕诊过脉,喜道:“没事了,毒已解了。” 童晋不顾众人,将景暮夕紧紧抱入怀中,“我总算……总算把你抢了回来。” 景暮夕已完全清醒,颇不喜在众人面前与童晋这般亲近,可见他比自己还要开心又不忍推开他,只尴尬地看了众人一眼,“众位,多谢……” 莫与之心下黯然,转身退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浮沉过往 既已得了神丹,几人不便多留。童晋等人出了石室,就见凤青鸾仍守在门前,另还有十几名被点了穴动弹不得的此间弟子。 童晋见唤住自己的那二人也在其中,此刻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抱拳施了一礼,“是在下对不住众位了,为救人只好出此下策。众位的穴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恕我等先行告辞,若得机会,自当再行登门谢罪。” 几人在岛上取了些水粮,又寻了人家的船。船上本有船夫待命,见了几人也觉意外。白泓澜逼船夫去汀口,船夫本欲不从,却在见了浅笑的童晋之后改了主意。童晋满意地进仓休息,船夫偷偷回头瞧他,这公子笑得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脊背生凉…… 晚膳时龙啸来寻童晋,童晋说没有胃口,叫几人不必理会自己。过不多时,景暮夕也寻来。童晋躺在床上半睁开眼,见他端着几样小菜,朝自己走来。 “这两日你也没好好吃过东西吧?”景暮夕坐到童晋身边,“多少吃点。” 童晋坐起身,夹了菜放到口中,笑道:“难得小景这么关心我啊。” 景暮夕低下头,“我的命,是你救的……” “不然你才不稀罕做这些是不是?”童晋抬眼看他,“这算什么,报恩?” 景暮夕想要否认,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抬头看看童晋,见他面现疲色,不复神采,景暮夕心中一时错杂纷乱,不知该如何答话。 自景暮夕中毒以来,童晋日夜守在他身旁,悉心照料,体贴入微;中间耗损真气为龙啸疗伤;后又在海上遇到风暴;上岸了也是不眠不休地陪着景暮夕。饶是他内力深厚,几日下来也已疲惫不堪。然而见景暮夕这般,童晋却是再舍不得多说一句,只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吃过了没有,陪我一起吃点儿?” 景暮夕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我吃过了。” “那便放在这里,我吃完了自会有人来收,”想他这几日也是受尽折磨,童晋笑了笑,“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没想到景暮夕竟是拒绝了,“我等你吃完再走。” “随你。”童晋心道,我自是求之不得。 景暮夕想了想,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 童晋点了点头,“我之所以会百毒不侵,就是因为服了碧水神丹。” 景暮夕想起童晋曾说到过此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灵教与融火宫有些渊源?” “那时候也就十几岁吧。”童晋慢慢吃着面前的小菜,“灵教和融火宫谈不上有什么渊源,只能说是我师父和俞前辈交情匪浅。” 景暮夕似懂非懂,“所以你师父替你讨了丹药?” “我吃不下了。”童晋放下筷子,“那丹药原本是要给我师父的,师父说自己用不到,才带了我去。” 景暮夕想起石室中方台上的两行字,“我见那上面写着‘遇气即损,触肤即融’,你当年是如何服下的?” “我自是凑过去连药带水的吞了。”童晋忍不住逗弄他道,“说起来我是如何喂你吃药的,你还记不记得?” 景暮夕急忙起身将小菜端到桌上,“你是多此一举,我自己也可以服药。” 童晋摇了摇头,“你痛得什么都不知道,要真任你自己过去服药,还不把张绝世的俏脸给烧毁了。” 景暮夕心中火起,“若我的脸毁了,你是不是就要后悔救了我?” 童晋委屈地看着他,“既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定要护得你周全。”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景暮夕也不知他话中有几分真心,想他毕竟救了自己性命,自己这般对他倒显得忘恩负义了,随即转了话题,“难得俞前辈肯把这么宝贵的神丹轻易送人。” 童晋笑出声来,“他为了讨好我师父,自然什么都舍得。”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景暮夕稍作犹豫,还是走过去坐下,“讨好?” 童晋懒懒地靠在床头,“你说他为什么把岛名改作‘思逸’?” 初闻岛名之时,景暮夕只觉名字取得雅致美妙,未作多想,此刻听童晋提起,倒似别有深意。细细想来,可不正是各取了俞思天和乔逸名中的一字而成的么。景暮夕不禁讶然,“他二人……” 童晋微笑,“不错,他二人本是一对。”说着拉过景暮夕的手,“所以我会喜欢你,那是我师父教导有方啊。” 景暮夕甩开他的手,忍不住白他一眼。只是万万没想到,俞思天与乔逸竟然是那样的关系。乔逸仙去多年,俞思天不知所踪,思逸思逸,竟从二人的名字,化作一种思念。这不被世人所容的感情终究是难得善果,景暮夕想到童晋与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沉重,“那后来呢,他们怎样了?” 童晋靠过来,头枕在景暮夕肩上,“后来,师父时常离开灵峰,每次回来心情都很好,想必也与俞前辈过了几年快活日子。直到八年前……”童晋的声音小了下来,甚至有些不稳,“师父双眼通红地回来,整整三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出。三日后……” 见他停了下来,景暮夕侧过头来看,童晋闭着双眼紧皱眉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景暮夕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童晋重重叹了口气,“三日后,师父传位于我。” 景暮夕不明白为什么提及此事会让童晋如此难过,忽又想起师父说过乔逸辞世正也是那个时候,“怎么会……乔老教主是怎么过世的?他与俞前辈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么?” 前一个问题童晋没有回答,“从前我也不明白,现在想想,许是师父知道了俞前辈早有家室,心灰意冷了吧。” 俞思天将融火宫主之位传给俞月影正是那之后不久之事。江湖中人本不知俞思天育有一女,且那时俞思天正值壮年,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实是叫人意外。旁人怎样想也想不到,原因竟是同样早早传位的前任魔教教主。 景暮夕沉默了许久,才道:“男子汉大丈夫,娶妻生子,也没什么不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觉得遗憾。 “是没什么不对,错就错在他不该欺瞒师父。”童晋似乎恢复了些,不见了刚刚的难过。 “你怎知他不是因为在乎才欺瞒?”话一出口,景暮夕自己也有些诧异,自己是在在意些什么? “不论原因是什么,”童晋站在乔逸这一边,“对那时的师父而言,都无疑是一种背叛。” 景暮夕却不悦起来,“他自是有许多的不得已,你该替他想一想!” 童晋直起身子盯着景暮夕看了许久,景暮夕觉得自己的脸就快要烧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童晋争论这件事,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 童晋嘴角轻轻上扬,目光柔和,“小景,日后你也要娶妻生子是不是?” 景暮夕怔了怔,别开脸去,“与你何干!” 童晋重又靠回景暮夕肩头,“你若娶妻生子,也是要瞒着我的对不对?” 景暮夕不语,这混蛋到底要说什么? 童晋笑意更甚,“你若真地娶妻生子,也是因为许多的不得已,心里其实希望我不要怪你,替你想一想,是么?” 景暮夕心头猛然一震,不,自己绝不是这样想的,绝不是。什么娶妻生子,自己要做的事,仅仅是报仇,报了仇,便要亲自向爹娘谢罪。“你少自作聪明,我才不会想那些无聊事。”景暮夕哼了一声,双手紧握成拳,掌心不知何时,已然汗湿。 “不想最好。”童晋身体慢慢下滑,最后躺倒在床上,“小景只要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就好,哪儿也别去。” 景暮夕不理,“等船靠了岸,我和师妹便要回师门去。”依着童晋的脾气必然不会同意,可这一次他却没了声音。景暮夕回头来看,见童晋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竟是睡了。这几日确是累坏了他,景暮夕站起身,轻轻为童晋盖好被子,又站在他床前凝望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取了碗筷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景暮夕想着再去瞧瞧童晋,童晋却已不在房中了。在舱外寻了一圈,才看到童晋立在船尾遥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景暮夕走到他身侧,见他面色好了许多,这才稍稍放下心。 “世外桃源,”童晋缓缓开口,“到底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久留之处。” 景暮夕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一片茫茫海水,早不见了思逸岛的影子。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两名男子的笑脸,看不清楚面容,只是望着彼此,笑得惬意满足。景暮夕甩了甩头,就快回去了,再不可放纵自己胡思乱想了。 童晋好笑地看了看景暮夕,又移开视线,“我猜啊,思逸岛或许连俞月影都未曾去过,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否则依她的性子,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景暮夕也觉他说得有理,淡淡道:“俞前辈纵使对不住乔老教主,却也总算给了他一个独一无二。” 童晋知他还是对昨日二人的争论耿耿于怀,笑道:“不然我也为你寻一处这样的所在,你也别再理那些恩恩怨怨,跟我双宿双栖了吧?” 景暮夕狠狠瞪了童晋一眼,掉头便走。 童晋也不去追,只转过身来含笑望着景暮夕的背影。那些都太过虚幻,小景,我不会给你;我能给的,是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第四十二章:前波未灭 在海上漂泊了两日,终于到达汀口。童晋郑重地向船夫道了谢,与众人往花府去了。 花宫锦听说几人平安归来,急急忙忙跑出来迎接,一头便扑进景暮夕怀里,“景大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同去的下人只有三人回来了,说你们遇上了风暴,他们碰到商船才侥幸被送了回来,而你们都不知道给海水冲到哪里去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鬼,”童晋翻了翻眼睛,拉着花宫锦的后领把他从景暮夕怀中拖了出来,“说话要算话啊,还不快拜见师父。” 花宫锦回头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看景暮夕,“景大哥,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么?” 童晋暗自咬牙,这家伙,当他不存在么…… 景暮夕好笑地看着二人,“是,我已经没事了。” 童晋放开花宫锦,“听到没有,我答应你的事可是做到了啊,你呢?” “知道啦知道啦!”花宫锦冲他扮了个鬼脸,拉着景暮夕便往里走,“大家都累坏了,快进来吧。” 花宫锦倒是颇为认真,恭恭敬敬地给童晋斟了茶,磕了头,而后别别扭扭地喊了声“师父”。 童晋满意地喝了口茶,“乖了。” 花宫锦站起身,又急着要跟景暮夕说话。童晋却忽然出声唤他:“宫锦,师父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你以后不准随便缠着你景大哥。” 花宫锦不依,“为什么?” 童晋丝毫没有为人师的样子,“什么为什么,师父怎么说,你便怎么做。” 花宫锦委屈地扁着嘴,看了景暮夕一眼,却没敢走过去。 看不过去大的欺负小的,景暮夕走到花宫锦面前,摸了摸他的头,“不用理他胡说八道。” 有景暮夕撑腰,花宫锦立即又得意起来。童晋只作没看见,低头喝茶,眼中却藏着笑意。 沐浴更衣,接风洗尘,忙了整晚众人也都累了,早早便歇下。 次日一早,花宫锦吩咐下人将早膳备在院中,正要用餐却不见童晋。凤青鸾无奈,知道自家教主这个懒散的性子想必是改不掉了。正待去唤,便见童晋打着呵欠自房中走出来,哪有个一教之主的样子? 见众人都瞧着自己,又看了看桌上的早点,童晋笑笑,“在等我啊,抱歉。”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歉意,“你们先吃。”转而问下人取水洗漱去了。 这些人自是没有先吃的,直到童晋回来入席,众人才纷纷用膳。童晋也不觉不妥,想来是习惯了的。 早膳过后,景暮夕有些犹豫地问童晋:“竞天剑,无论是真是假,能不能给我?” 童晋这次倒是爽快,唤云翔把剑取来,交给景暮夕,“它一定是假的,你要便拿去。” 景暮夕没想到他说给就给,接过剑又看了童晋几眼,见他没有要反悔的意思,这才细细抚着剑身上的刻痕。 看着他的动作童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小景,我送你的匕首,你一直贴身好好收着,海水都没给它冲走,看来你很重视它啊。”他在岛上为景暮夕换过衣服,自是清楚。 这会儿四大护法,花宫锦,甚至莫与之和方莲都在,听他这么一说,景暮夕登时又羞又气,只盼旁人别往深处想。瞪了童晋一眼,景暮夕狠狠地道:“要你管!” 四大护法装傻;花宫锦看看自己师父又看看他景大哥,不知二人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又不对劲了;莫与之沉下目光,暗自叹气;方莲站在景暮夕身后默默沉思,心里七上八下,失了着落。 童晋向景暮夕伸出手去,“借给我看看。” 景暮夕本不想理他,又恐童晋纠缠,只好不情不愿地自怀中取出玄铁匕首,丢到童晋手中。 童晋得意地笑了笑,将匕首自鞘中拔出,一边把玩一边看向景暮夕。 景暮夕给他看得不自在,心想自己可不能再跟他这般耗下去了,低头道:“明日我便要和师妹回师门去。” 童晋右手微微一抖,玄铁匕首何其锋利,立时便划破了他贴在上面的左手食指尖。童晋看看自己手指,鲜红的血液从不大的伤口中流出,竟看得他失了神。 凤青鸾皱了皱眉,走上前来,“教主……” 景暮夕这才抬头看童晋,见他手指流血,忙从他手中夺过匕首,“怎么弄的?” 童晋回过神,将左手握起,朝他笑了笑,“没事。” 景暮夕不解地看了看他,将匕首收起,“伤口……” “这哪算得上伤口。”童晋站起身向外走去,“小景,我们出去走走。” 这么多人在一旁瞧着,景暮夕本不想去,可童晋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便已径直出了东苑。景暮夕尴尬地朝众人点点头,跟了出去。 童晋站在花府门前等着他,见他一脸不情愿地走出来,笑道:“别一副好像我欺负了你的样子,好不容易解了毒,开心点。” 景暮夕不理他,只管往前走,“要去哪儿?” “也没有要去的地方,”童晋与他并肩而行,“只想和你说说话,就我们俩。” 景暮夕不自然地与他拉开些距离,“我适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回师门的事?”童晋笑着摇头,“小景,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景暮夕不悦,“你什么意思?” “好了,别说这个了。”童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总要将景暮夕留在身边,“我一直想跟你说,你景家被灭门一事,你有没有觉得太过蹊跷?” 景暮夕果然被这事引去了注意力,“什么蹊跷?” 童晋难得正色,“火势再怎么大,也绝无将八十几口人全数困在宅中,无人逃出的道理。” 景暮夕才觉他说得有理,立时又沉下脸来,“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比谁都清楚?” 童晋忍不住叹气,“到现在你还认为是我害你全家?” “不然竞天剑怎会在你手中?”景暮夕暗骂自己混账,若不是他提起这事,自己这些天还一直把他当做恩人来看。 童晋后悔,这些话果然不该对他说,“那剑是假的,你怎么就是不信?” “剑若是假的,你本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景暮夕步步紧逼,“为什么一直没说?” 童晋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我说了你还不一早就去告诉你师父?” “告诉我师父又怎样?”景暮夕觉得童晋话有所指,“与我师父何干?” 方正道也觊觎竞天剑这话自己还是不说为妙,童晋想,可别又再落个血口喷人的罪名,“我只是劝你多想想,这前前后后可是遇到了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别单把矛头指向我。” 经他这么一提,景暮夕才想起,确是有那么个人颇叫自己在意,“有一个人,我在师门和望江台两次见过他的背影,他却躲躲闪闪地不肯相见。” 此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必与景家一事有莫大关联,童晋问道:“是谁,你可认识?” 景暮夕细细回忆,“只觉他背影熟悉得很,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人会在你师门出现,又鬼鬼祟祟地不敢见你,恐怕与你景家的事脱不了干系,”童晋不禁也在意起此人来,“小景,你须得想起他来。” 景暮夕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人不会是你派来的吧?” 见他这般怀疑自己,童晋不怒反笑,“小景,如今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景暮夕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二人在外边用了午膳才回到花府。众人无事可做,坐在院中闲聊,见二人回来,纷纷站起身来。 “怎么这般拘谨,我又不是此间主人。”童晋当先坐了,“说什么呢,继续继续。” 花宫锦闷闷地道:“你不是主人,可你是主人的师父。” 童晋哈哈大笑,“好徒弟,我可没逼你,你若要反悔只需跟我说一声,我逐你出师门便是。” “谁要反悔了!”花宫锦涨红了一张小脸儿,“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会出尔反尔。” 童晋一边打量他一边摇头,“没个徒弟的样子。” 花宫锦朝他吐舌头,“没个师父的样子。” 龙啸忍不住笑道:“谁说的,我看你们俩颇有师徒的样子。”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莫与之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又过了片刻才走到童晋面前,眼中藏着些许落寞,“童教主,如今童教主已救了景公子,不知我这个人质还有用没有?” 童晋连忙站起身,“莫兄这是说的哪里话,那日情急之下冒犯了莫兄,还请莫兄不要怪罪。” 莫与之勉强笑了笑,“既如此,在下恐师父他老人家惦念,想向童教主辞行,不知可否?” 童晋点头,“我那日答应了陈堡主,本应亲自送莫兄回去才是。” 莫与之微微躬身,“不敢劳童教主大驾。” “莫兄,”童晋轻轻叹了口气,“你对我这般生疏,是因心里还在怪我么?” 莫与之心中难过,无法与此人走得更近,才刻意让自己离他远些,也省去满心期盼。可他这般问,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半晌,莫与之方道:“若是无事,在下这便告辞了。” 还不等童晋答话,守在花府门前的灵教弟子便来报,说府外有人求见童晋。童晋很是意外,这会儿找上自己的,是谁? 第四十三章:后波又生 童晋着弟子把人请进来。来人是个身材与相貌都平平的青年,自称是融火宫弟子,向童晋施了一礼后,递上张请帖来。 白泓澜接过请帖交到童晋手中,童晋打开来看了看,道:“回去告诉你们俞宫主一声,说我没兴趣。” 那青年却似料到童晋会这样说一般,略略躬身道:“宫主说,假剑在童教主手中,童教主必会追寻真剑下落,若不肯来,定是因为景公子中毒一事。宫主请童教主放心,她不会再伤害景公子。” 童晋眯起眼睛看着那人,想这俞月影倒是了解自己。一旁的景暮夕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禁有气,他这般说法,岂不是教所有人都误会他与童晋的关系么?不过听这人的意思,他来此处寻童晋是与竞天剑有关,景暮夕没好气地问童晋:“怎么回事?” 童晋知瞒他也瞒不住,“俞宫主请各大门派九月初一到融火宫一聚,说真的竞天剑她已寻到。” 景暮夕眼神立时亮了起来,那融火宫弟子又道:“小人给陈堡主和方门主送请帖时,二位掌门听说请帖还要送到童教主这里,特别请小人给童教主带个话,说还请童教主届时能信守诺言,还他们徒弟和女儿。” “消息传得真快,都知道我回来了啊。”童晋似笑非笑,“不过,我可没说我会去。” 那人又躬身行了一礼,“话小人已带到,童教主请便,小人告辞。”说完便由下人引着,退了出去。 童晋把请帖丢在一旁,轻哼一声。 景暮夕捡起来看了看,“你不去?” 童晋知他动了心,“不去。” 果然,景暮夕道:“我去。” 童晋皱起眉,“小景,你也不想一想,竞天剑法人人觊觎,若竞天剑真地落入她手中,她怎肯示之于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景暮夕坚持,“事关我景家血海深仇,纵然一百次都是假的,这一百次我也都要去。” 童晋不禁有些生气,“俞月影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却还要往火坑里跳?” 景暮夕直视童晋,不肯退让,“就是知道她是什么人我才更要去,我不放心师父。” “我不准。”童晋沉声道。 “你不去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景暮夕转过身去,“你又凭什么管我去不去?”说着便要回房,“师妹,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咱们便往融火宫去见师父。” 方莲看了看景暮夕那扇被大力关起的房门,又看了看气得脸色大变的童晋,吓得不敢做声,急忙跑回房中。 童晋握紧了拳,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苦笑摇头,“莫兄,看来我们要一同上路了。” 那个随心所欲的大教主,轻易便能被景暮夕左右,莫与之不禁又羡慕又嫉妒,微微点头道:“如此还要麻烦童教主几日了。” 童晋也没心思再跟他客气,点了点头,转身回房。 次日早膳过后,景暮夕收拾停当,正待唤上方莲上路,出了门却见众人都提着包袱立在院中。景暮夕心道莫非童晋改了主意,还不待他出口询问,花宫锦便凑了过来,“景大哥,这下我拜了师,爹就管不得我啦,以后我就跟着你们。” “我们?”景暮夕不解。 花宫锦好心地解释道:“自然是你和师父。” 童晋知景暮夕自是不愿和自己扯到一起,没等他说话,便道:“走吧。” 方莲与花宫锦乘车,其余人骑马,一路向融火宫所在的惊鸿山而去。 童晋与莫与之行在最前,四大护法跟随在后,见没人注意自己,景暮夕缓缓行到马车旁,抬手扣了扣车窗。 花宫锦探出头来,“景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景暮夕瞧了一眼童晋的背影,“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决定去了?” “怎么不直接去问师父?”花宫锦摇头轻叹,“真不知道你们俩每天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 景暮夕不做声,童晋这次确是为自己好,这一点心里清楚,可自己就是搞不懂为什么还是要跟他生气。 花宫锦见他一副苦恼的样子,不忍心再叫他为难,“师父还能为了什么,自是为了景大哥你,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才决定应邀的。”说着把手抵在下颌处,一脸不解,“景大哥,好多人都说师父是坏人,可和他相处这么久,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景大哥,真地是师父杀了蒋大哥么?” 蒋鹏的事暂且放一放吧,景暮夕想,童晋他可以不顾,不过在事情了结之前,还是不要让花宫锦伤心为妙。景暮夕不禁暗骂自己,当初童晋要收花宫锦为徒之时,自己该当阻止才对,想着敲了敲花宫锦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花宫锦不服气,“还不是你先问我的。” 景暮夕尴尬地咳了两声,“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花宫锦撇撇嘴,“景大哥,其实师父待你很好,你不该老是这么对他。” 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景暮夕忽然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这个看上去整日糊里糊涂的小家伙,难道心里什么都明白?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小子,某些地方跟童晋不是一般地像。 花宫锦不明白景暮夕为什么突然那么惊讶地看着自己,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么? 盯着花宫锦不明所以的小脸儿瞧了片刻,景暮夕又觉是自己多想了,或许他话中本就没别的意思,只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才想到了别处。 花宫锦却在此时又道:“景大哥,你该去跟师父道个歉。” 景暮夕暗暗咬牙,看来他知道与不知道,只是迟早的事。不过他说得对,或许自己真地该去跟那人道个歉。 二人说得投入,完全忘了车中还坐着个方莲。方莲眼中含泪,深深埋下头去,心中隐隐作痛,不知该当如何。 童晋与莫与之有说有笑地行在前面,好似昨日的事并未让他有丝毫不快,景暮夕看在眼里,心下沉闷。驱马行至童晋身侧,景暮夕忽然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开口。 童晋却似没看到他一般,仍同莫与之闲聊,“到了融火宫之后,不知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与莫兄畅谈的机会,可惜可惜。” 莫与之看了看那边的景暮夕,又转过头来,“来日方长。” “说得也是。”童晋声音中透着开心,“莫兄日后若是得空,千万要来我灵峰一聚,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莫与之微微低头浅笑,“只要童兄不嫌我麻烦,他日定要叨扰。” 景暮夕偷眼瞧过去,莫与之身上有一股素净的味道,吸引人亲近,这样淡淡笑开的样子,尤其温暖人心。景暮夕暗暗叹息,才不过一夜光景,就从童教主变成童兄了,日后又当如何? 见景暮夕似是有话要单独对童晋说,莫与之识趣地要退开,“童兄,咱们稍后再说。” 童晋这才侧过头来看了景暮夕一眼,却没说话。 待得莫与之退后,景暮夕才有些别扭地道:“昨日的事,是我不对。” 童晋依旧不做声。 景暮夕看了看他,见他面无表情,只好又道:“我道歉。” 童晋还是不说话。 景暮夕不禁又要发火,“想怎样就说出来!” 那边仍是半晌没有动静,眼看着景暮夕气得就要挥鞭走人,童晋才目视远方,长长叹了口气,“你啊……” 景暮夕勉强压下心中火气,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童晋却笑了,“小景,以后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景暮夕想说到了融火宫之后他就不会再和童晋走在一起,哪还来的以后。可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却说不出,最终只点了点头,“嗯。” 童晋起初还道他这回怎地这般乖,想了想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你总惦着要离开我,小景,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所以即便你不想来也还是来了?”景暮夕轻轻摇头,“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我昨日会生气,其实并不是气你不听我的话,”童晋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你事事以报仇为重,以你师父为重,可却从不会以我为重,甚至连自己都可以不顾。”见景暮夕低头沉思,童晋继续道:“你能不顾,我却不能,所以我只好跟着你,看好你。” 景暮夕无法否认童晋的话,他也同样不想承认,这样的童晋,确能让他感动。然而自己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景暮夕狠心道:“童晋,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劝你收回吧。” 童晋苦笑,“太晚了,小景,太晚了。” 景暮夕心中也是苦涩,童晋,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的心可以装得下那么多人,少我一个又能怎样?你我一正一邪,同是男人,又有血海深仇,这一切,你能无视我却不能。不是同路,早晚都要分道扬镳,你我都清楚得很,你这般做戏,却又是给谁看? 见他不说话,童晋又道:“小景,至少现在我还想陪着你,不管能走多远,暂就这样吧。” 景暮夕不再反对,罢了,随他去吧…… 第四十四章:地下密室 一行人向西行了四日,正值九月初一一早上了惊鸿山。 惊鸿山并不如何高,远望形似美人回眸,大自然鬼斧神工,端地把这美人塑得惟妙惟肖,故此山得名“惊鸿”。 众人由融火宫弟子引着,缓缓上了山。听那弟子说,其他门派均已到齐,只等灵教了。 既来之,则安之,童晋此刻也不再顾虑,悠闲地走在景暮夕身侧,“小景,倘若竞天剑真在此处,你便信了我不是害你全家的凶手,是不是?” 景暮夕想若真如他所说,自己手上的是假剑,而真剑在俞月影这里,那么人的确有可能不是童晋害的。可如果俞月影才是害自己全家的真凶,她又为何明目张胆地将竞天剑拿出来?这事愈发扑朔迷离,景暮夕加快了脚步,“等我看到了竞天剑再说。” 童晋轻声叹息,“小景真无情。” 弟子将几人引到融火宫大堂,童晋抬头瞧了一眼堂上悬着的巨匾,“赤火堂”三个大字金灿灿地闪着光芒。童晋心中明亮,这只怕不是巧合。 各门派果已到齐,已分别在两侧落座。方莲乍见父亲,眼泪立时便涌了出来,哭着跑过去扑到方正道怀中,口中不停唤着“爹爹”。景暮夕和莫与之也急忙上前给各自师父磕头,陈德关切地询问莫与之是否受伤,方正道却是连看也没看景暮夕一眼。 “莲儿不哭,”方正道轻抚着方莲的背,“告诉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爹给你讨回来。” 童晋只觉好笑,我当日在你面前掳了你女儿去,你若能替她讨回来还不早就出手了。现在才来逞强,莫不是要把女儿送上门再给我欺负一次?这般想着还是有礼地抱了抱拳,“陈堡主,方门主,在下可是信守承诺,将个完好无损的徒儿和毫发无伤的女儿还给二位了。” 陈德与方正道听了,不禁想起他那日当众掳人时的情景,面上俱是挂不住,只好不做声。 方莲拭去脸上的泪水,摇头道:“没人欺负女儿,是女儿想念爹了。”说着回头望了童晋一眼,又低下头去,“这几日多亏童教主照料,女儿很好。” 自家女儿反倒为那大魔头说起好话来了,方正道脸色沉了下来,“既如此,你二人先候着吧,咱们是客,还要听听主人家作何安排。” 景暮夕答了声是,这才站起身,与方莲一同站到方正道身后。 唐焕在景暮夕身旁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见你没事,我总算放了心。” 景暮夕微微低头,“多谢师兄。” 俞月影含笑坐在当中,见众人站定,才道:“小女子遣去的弟子回报说童教主不肯赏脸,可叫小女子好生失望。不料童教主还是来了,有失远迎,还请童教主不要见怪。” “好说好说。”童晋连眼中都带着笑,“我不过跟那位小哥开了个玩笑,有美人的地方,我怎会不来?” 闻言,俞月影假作羞赧地半掩面目,“童教主可不要取笑小女子了,天下谁人不知,童教主只喜欢俊俏的男子。” 童晋微笑点头,“这事俞宫主放在心里便是,怎好说出来,教众人都暗暗骂我?” 景暮夕不喜童晋轻佻,忍不住便瞪了他一眼,却见童晋正朝自己看来,还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景暮夕急忙正色,再不去看他。 童晋心里便觉好笑,小景,这下你该明白,“美人”可不是俞月影,而是你了吧。 见童晋与俞月影往来均是些不成体统的话语,陈德再也受不住,“俞宫主,咱们也不要转弯抹角了,若你手上还有一把竞天剑,就早些拿出来给咱们看看。” “什么还有,竞天剑就只有一把。”俞月影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指了指景暮夕一直带在身边的竞天剑,“他那把既是假的,便不是竞天剑,我的才是。” 郑兴也有些按捺不住,“剑在何处?” 俞月影却依旧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语调,“众位莫急,竞天剑的事咱们明日再谈。” 方正道不似陈德和郑兴那般心急,缓缓地道:“俞宫主请我们九月初一在此一聚,却要等到九月初二再谈,不知是何用意?” “今日自有今日的安排,”俞月影微笑环视众人,“众位既肯赏脸来我融火宫,小女子自当送各位一份厚礼。只是这东西实是稀有,若众位都想要的话,那可就要各凭本事了。” 众人不禁纷纷问起是什么来,俞月影却不说穿,重又走回座位,不知触了哪里的机关,座椅后的墙壁上竟开出一道门来。俞月影转身朝众人笑了笑,“众位,礼物就在里边,不知众位敢不敢进去呢?” 她若问的是愿不愿而不是敢不敢,这群人多半便会疑心有鬼,不肯入内。可聪明的俞月影深谙这群所谓江湖豪杰的脾气,她问敢不敢,若有人不进便是不敢,日后传出去可是要被人耻笑的。这些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就是宁可不要性命,也绝不肯做会被人看不起的事。因此俞月影话音刚落,众人便嚷着“有什么不敢的”,“我怕你做什么”,“进去便进去”,鱼贯而入。 方正道带着天元门的弟子进了那密室,景暮夕正要跟进去,却忽地被人拉住了手腕。回头来瞧,便见童晋看着自己,摇了摇头。景暮夕甩了甩童晋的手,却没甩开,“你想怎样?” 童晋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暗道,“小景,别进去。” 师父就在里边,景暮夕不想在此处与童晋多做纠缠,“你放开。” 俞月影在一旁笑出了声,“怎么,童教主莫不是怕了我这一介女流?” 童晋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向来胆小。”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俞月影倒是一怔,随即笑道:“童教主说笑了,童教主武功盖世,天下无人能敌,哪会有童教主怕的人呢?” 童晋连连摇头,“我怕的人可多,现下就怕俞宫主你。”又指了指景暮夕,“还有一直很怕他。” 俞月影细细打量了景暮夕,“景公子果然是越看越俊,难怪叫童教主着迷,自是能把童教主管得服服帖帖。” 景暮夕不悦地皱起眉,“俞宫主,在下与他……” 还不等景暮夕说完,俞月影又对童晋道:“童教主怕景公子是因为喜欢他,那童教主怕小女子什么呢?” 童晋直言:“我怕你让我们进得去,出不来。” 俞月影稍作沉默,便走进密室,“童教主若要就此离去也请自便,小女子决不强留。” 景暮夕心知童晋说得有理,可这事与自己关联颇大,纵是有危险也不得不入,“童晋,你放开我,师父在里边,我必须要进去。” 童晋却依旧不肯放手,软言相劝:“小景,听话,跟我回去。” 景暮夕闭起眼睛,“童晋,我不想再跟你吵。” 童晋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无奈地放开了景暮夕,罢了,他想怎样便怎样吧,免得日后又要被他埋怨,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护他周全便是。 童晋甫一放手,景暮夕便走进了密室。童晋不敢怠慢,打起精神跟紧了他。 经过了狭长的暗道,眼前出现了点点火光,照亮了曲折向下的石阶,这间密室原来是建在地下。众人一边走一边猜测,大多认为俞月影所说的厚礼便是碧水神丹与赤火神丹,心中不禁兴奋不已。他们又怎会知道,碧水神丹早在十几年前已进了童晋腹中,赤火神丹也在前几日拿来给景暮夕救命了。童晋带着四大护法与花宫锦,同景暮夕跟在众人后头,任他们去猜,也不插嘴。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间几乎与赤火堂差不多宽敞的石室。石室给火把照得通亮,里面设有许多木格,都摆放了盛放丹药的瓶瓶罐罐。 郑兴见俞月影也走了进来,问道:“俞宫主,敢问俞宫主口中的‘厚礼’,可是那碧水神丹与赤火神丹?” 俞月影轻轻笑了起来,“世上是否真有这两颗神丹,恐怕只有我爹才知道。” 陈德听罢沉声道:“俞宫主何故开这等玩笑?” “小女子并非说笑,”见众人全数进了石室,俞月影使了个眼色,身后弟子便关了石室的门,“传说神丹藏于海外仙岛,小女子可是连那仙岛的名字都不知道。” 众人正议论她的话是真是假,俞月影又开了口:“不过,景公子身上的毒既然能解,想必是寻到了神丹吧?” 她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围上景暮夕问起来,景暮夕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心中却打定主意,任这些人如何问,有关思逸岛的一切,他决不会透露半个字。 “俞宫主,”童晋远远地站离俞月影,声音不大,却将满室喧哗都压了下去,清楚地传到了俞月影耳中,“所谓的厚礼究竟是什么,不如先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听他这么说,众人复又安静下来,毕竟眼前的利益才最重要,至于碧水神丹与赤火神丹,只要看紧了景暮夕,自不怕落后于旁人。 景暮夕松了一口气,略带感激地看向童晋;对方却是一直看着俞月影,好像那句话并不是为给自己解围才说。景暮夕深深吸气,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怎么童教主忽然又对小女子的礼物感兴趣了?”俞月影轻轻击掌三声,笑生双靥,“不过还得请众位少安毋躁,在那之前,不妨先喝一杯酒。” 第四十五章:苦饮毒酒 弟子应声送上一杯酒来,俞月影接过,闭起眼来闻着酒香,“上好的女儿红,真是不错。” 人群中不知是谁哼笑了一声,“俞宫主,你未免太过小气,只拿了一杯酒,难道一人喝酒大家看着?” 俞月影轻轻晃晃了酒杯,语气平淡,“小女子不妨明说了吧,酒里有毒。”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郑兴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俞月影依旧笑得亲切,“小女子有一件难事须得请位能人帮我办了,因此今日才劳驾各位到了此处。”说着环视密室一圈,“这间密室里布满了机关与剧毒,没我点头,谁也出不去。” “我早料到你没安什么好心,”秦虎领着昊山七十二寨的弟兄们吵嚷起来,“咱们这便杀出去!” “秦寨主,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俞月影不慌不忙,“我说了,这里除了机关就是剧毒,若真打将起来,不知哪里的毒药沾在谁身上出了人命,可怪不得我。” 秦虎死死握着手中的开山刀,忍了又忍,终于没再发作。 俞月影冷哼一声,“若不是贪图我融火宫宝物,秦寨主也不会进这密室来,怎又怪罪于我?” “我可不稀罕你那什么宝物。”秦虎鄙夷地看了俞月影一眼,“我应邀来你融火宫是知道你请了童晋,准备事后寻他报仇;随你进了这鬼地方是担心你害了武林同道,你毒宫里的这些个害人玩意儿,我是半点不稀罕。” 听了他的话童晋才在心里感叹,差点忘了,这儿还欠着一笔债呢。 “说得倒好。”俞月影不再理他,举了举手中酒杯,对众人道:“只要有位武功高强的前辈或是朋友肯喝下这杯酒,小女子立时便打开身后这扇门,并将承诺的厚礼双手奉上。” 厚礼不厚礼,众人早已不放在心上。融火宫喜用毒,俞月影更是以狠辣闻名,此间人俱知。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实是不容小觑,性命都已给人家捏在手里,哪还有心思惦记什么厚礼。 见己方议论纷纷,已乱了阵脚,陈德扬声道:“不知俞宫主想请人替你办了的,是件什么事?” 俞月影故作神秘,“这个要等有人喝了这杯酒才能说。” “酒里是什么毒?”方正道也上前问道。 俞月影面现得意之色,“三日煞魂。” 众人一听,退却之心更甚。“三日煞魂”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剧毒,毒发时疼痛难熬,中毒后三日丧命。这毒最可怕的地方是令中毒者内力尽失,无法将毒逼出,因此若得不到解药,只有一死。 “事情办完了可会有解药?”郑兴一边问一边盘算着喝下这杯毒酒的人选。 “只要喝了这杯酒的人答应了小女子所求之事,小女子这里立时便有半颗解药奉上,可止住疼痛,并保内力不失。”俞月影自怀中取出个白瓷瓶,倒出了半颗黑色药丸摊在掌心,“只要事情的结果让我满意,另外半颗解药小女子自然会给。”说到这里又笑了笑,“不过得先提醒众位,吃了半颗解药可就得抓紧替小女子办事了,因为半颗解药虽能使人与未中毒时无异,却会加快毒发的速度,若没有另外半颗,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毒发身亡。” 众人心里明白,半颗解药即使能让人不失内力,似三日煞魂这般厉害的毒药,要想在十二个时辰内将毒全数逼出,只怕也是没有人做得到的。众人窃窃私语,一时间没人再上前问话。 童晋好笑地看着这群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武林豪杰,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个能避则避,都怕扯到自己身上来。 众人议论之声未停,忽有一人拿起身旁盛药的瓷瓶用力地掷在地上,喊道:“你少在这儿虚张声势,我还不信我们一群人斗不过你一个黄毛丫头了!” 俞月影只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众人一时不解,那人又道:“怎么,给我说穿,怕了?”话音刚落,忽觉喉间一紧,哇地便吐出口血来,随即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没气了。 众人俱是吃惊,俞月影这才笑起来,“小女子可不是开玩笑,还有人质疑的话,便是这般下场。” 眼见这人是中毒而死,众人却不知俞月影是何时下的毒,心里不禁都有些害怕,盼着有人能早些站出来将那杯毒酒喝下。 童晋皱眉看着躺在地下的人,低声向四大护法与花宫锦道:“这里边的东西,一件也不要碰。”眼睛却是一直看向景暮夕,只想把他看牢。 众人议论不休,却没有人站出来。俞月影倒是好耐心,也不催促,只是含笑等待。 过不多时,景暮夕一步步挨到童晋身边,见无人理会自己,低声道:“你百毒不侵这事,俞月影知不知道?” “思逸岛既是师父与俞前辈的秘密,我猜这事俞月影应是不知。”听他这么一说,童晋已大抵猜出他的意思,“你该不会是……” 景暮夕点点头,“既然你喝了酒又不会中毒,不如先救得大家出了这密室再说。”这样一来,日后这些名门正派总要感念灵教教主的救命之恩,说不定便可不再与灵教水火不容。 童晋却不知他是这番心思,“这事与我何干?出不去便出不去,我看她能关我到什么时候。旁人的死活,我可管不着。”自进得密室童晋便离俞月影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是以二人低声争论,倒也没人注意。 景暮夕有些急,“你又不吃亏!” 童晋微微皱起眉,“小景,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不过想让你没有损失地救人,既能破坏俞月影的计划,又能和其他门派修好,一举两得,岂不难得?景暮夕只在心里想了想,却没有说出来。 “我对你好,你却处处与我作对;现在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你才想起我来。”童晋禁不住叹了口气,“小景,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景暮夕一时语塞,这个问题,着实不好答,甚至,不敢想。景暮夕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看看一盏茶的时间已过,见众人仍旧谈个不停,秦虎不耐地对俞月影道:“有什么大不了,你那毒酒我来喝!不过我要是喝了你也得说话算话,放咱们出去。” 俞月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凭秦寨主的本事,只怕办不成我要办的事,这酒还轮不到你喝。” 给她这般当众羞辱,秦虎登时受不住,抡起开山刀便要上前。 俞月影冷冷地道:“秦寨主,莫要再害死你寨中弟兄。” 秦虎身形一顿,看了眼惨死在地的那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冷哼一声,退了下来。 见俞月影说秦虎本事不够,郑兴问道:“俞宫主心中可是有了人选?” 俞月影看了他一眼笑道:“如郑掌门这般的江湖前辈自然是使得的,又或是……”眼睛朝童晋处扫了一圈,却只淡淡一笑,没有说下去。 方正道却在此时突然站出来,“那不知老夫喝不喝得俞宫主这杯酒?” “爹!”方莲拉住方正道衣袖,“不要!” “师父,不可!”众弟子也跟着阻拦。 景暮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满地瞪了童晋一眼,“你不愿就算了,总之我是不会让师父喝下毒酒的。”说着又回到方正道那边去了。 童晋无奈地望着景暮夕的背影,果然,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 俞月影欣然点头,将酒杯向前一递,“若是方门主,那可是小女子的荣幸了。” 方正道走上前来,正待接过俞月影手中酒杯,景暮夕却突然挡在了他面前,“师父,弟子斗胆,想代师父喝了这杯酒。” 四大护法与花宫锦俱是惊讶,童晋却是丝毫不觉意外。花宫锦焦急地拉了拉童晋,“师父,你快劝劝景大哥。” 童晋没有说话,你的景大哥要是听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方正道想要推开景暮夕,“暮夕,你退下,不要胡闹。” 景暮夕转过身,迅速自俞月影手中接过杯来,正要递到唇边,却忽觉手中一轻,酒杯已不见了。向身旁看去,童晋不知何时已自角落里走出,此时正持杯嗅着酒香。 俞月影笑意直透眼底,“童教主此举是何用意?” “怎么?”童晋心知俞月影早就是这般打算,“俞宫主若想寻一个武功高的,这杯酒难道不是我来喝才最合适么?” 若换做平日,众人必然要骂他自大,可今日却无人反驳——有人自愿为你挡去灾难,那还何必多嘴? “说得有理。”俞月影微笑点头,“那便请吧。” 童晋冷冷地看着俞月影,心道若不是这间密室里到处都是毒药随时都可能害人性命,我一早便杀了你。 花宫锦担心了那个又来担心这个,“师父明明说与他无关的,怎么又要喝毒酒了?” “没事,”龙啸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师父百毒不侵,骗了那女人,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花宫锦这才放心地笑起来,“嗯!” 童晋晃了晃酒杯,又抬头看向景暮夕,却没有说话。 景暮夕也看了看他,眼中有几分感激,很快便又转过头去。 童晋苦笑着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小景,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真地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 第四十六章:三日煞魂 将酒杯给了融火宫弟子,童晋向俞月影微微一笑,“俞宫主,可以开门了吧?” 俞月影盯着童晋看了又看,“不忙,请童教主办的事,小女子先说了,再把这半颗解药给了童教主才是。” 童晋点头,“这个,我倒也有些好奇。” 俞月影向旁走了几步,“小女子想请童教主杀一个人。” “需要我出手去杀的人,”童晋也不谦虚,“想必是个高手。” “不错,”俞月影手指景暮夕,“我是要杀他!” 景暮夕着实意外,皱眉道:“俞宫主,不知在下何事得罪了你?”当日在望江台你使诡计害我,若要报仇,也是我找你才对,怎地你反要杀我? 童晋心中却是有数,无论这事成与不成,俞月影都不会放过自己。若自己死了,景暮夕无疑成为这些宵小之辈最难对付的对手。因而才想着先借自己之手除掉景暮夕,继而只要不把解药拿出来,自己必死无疑。童晋冷笑,你这算盘,打得也未免太精了。 俞月影不理会景暮夕,问童晋道:“童教主,如何?” 童晋却不回答,“说也说了,我知道了,先把门开了。” 见童晋脸色颇冷,俞月影犹豫片刻,还是向身后弟子点了点头。弟子触动机关,石室的门缓缓打开,俞月影站在门前却不让路。 又有弟子送上个托盘,盘上整齐地排着十颗拇指大小的血红色丹药。俞月影将托盘接过,“这‘益元丹’吃一颗可增十年内力,家父留得不多,众位若要,请自便。”说着将托盘放到一边案上,让出路来。 于习武之人而言,这丹药可谓是宝物,只是众人忌惮她心狠手辣,一时竟不敢上前去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希望别人能先拿上一粒,看看是否有毒。 童晋却不想在此处多留,率先出了密室,四大护法与花宫锦紧随其后,景暮夕本也想跟出去,碍于师父在,只得作罢。 方正道见无人动手,回身自弟子袖上扯下片布来,迅速将十颗丹药全部裹起收入怀中,“多谢俞宫主。”又向众人抱了抱拳,“众位,承让了。” 众人纷纷叹息没能想到这一招,也不乏有人暗骂方正道太过贪心。 俞月影微笑点了点头,“方门主,此益元丹虽是一颗可增十年内力,却是十年才可服上一颗,若是服得多了,却是适得其反。” 方正道向外走去,“多谢提点。” 出了密室回到赤火堂,俞月影向众人道:“弟子为众位安排了住处,众位权且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小女子自会取来竞天剑。” 童晋心知她这一提到竞天剑,今日想要景暮夕随自己下山自是不可能了,不禁暗自叹气。 “童教主,”弟子已开始带着各门各派向外走,俞月影走到童晋面前,“小女子的请求童教主应是不应,那半颗解药,童教主要是不要?” “俞宫主要在下办的事在下没打算要办,所以自然不会要你的解药。”见俞月影变了脸色,童晋边笑边往外走,“在下百毒不侵之身,让俞宫主失望了。” “你!”俞月影气得直咬牙,原来喝下毒酒这许久仍未毒发,不是他内力深厚之故。这事须得问个明白,可不要出了岔子。 随融火宫弟子来到为自己安排的房间,童晋将四大护法与花宫锦唤了进来,“下山之前,你们要万分小心,吃的喝的用的,都要记得先留意是否有毒。” 几人点头称是,童晋又道:“龙啸,泓澜,宫锦交由你二人照看。” “是。”二人齐声应道。 “师父,”花宫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大哥他……” 景暮夕随天元门住在隔壁院中,童晋知他定是不肯到自己这边来的,“明日且看俞月影拿不拿得出这竞天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想办法带了你景大哥下山去。” 花宫锦又欢欢喜喜地连连点头,“太好了,我可不喜欢这地方。” 童晋笑着看了看他,向几人道:“都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 几人应了向外走去,正要出门童晋却又唤道:“云翔,你留一下。” 四大护法与花宫锦又都回过头来看了看,而后云翔折了回来,其余人纷纷出门去了。 云翔走到童晋面前,微微低头,“不知教主何事?” 童晋半抬起脸来看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俞月影那边不知要有什么动作,你暗中盯着她些,若她耍什么手段便设法阻止她,我相信你的医术定要高过她用毒的本领。” 云翔略一躬身,“是。” “还有小景那边,你给我看紧些,莫要让他再着了人家的道。”童晋站起身来,正要给自己倒杯茶,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胸口疼痛难当。强撑着向前走了两步,右手扶上茶案,背对着云翔,勉力不让自己弯下腰去,童晋紧抿着双唇,额上已渗出冷汗,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云翔看了眼童晋的背影,“不知教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童晋已说不出话来,只抬起左手摆了摆。 云翔又施了一礼,“属下告退。”语罢走出童晋房间,并未回头看他一眼。 童晋这才弯下腰去,狠狠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约一盏茶时间,才熬过这突袭而来的疼痛。童晋退了两步跌回椅中,心道这三日煞魂好厉害,还好没让小景喝下那杯酒。 天色渐暗,景暮夕等到师父与众师兄弟都各自回了房,才一个人偷偷出来,问了融火宫弟子童晋的房间,寻了过去。 轻轻敲了敲门,里边无人应声,却亮着灯火,景暮夕低声唤道:“童晋,你在么?” 过了好一会儿,景暮夕以为童晋不在正要回去的时候,门却被拉开了。 “还真是难得啊难得,”童晋慵懒地倚在门边,“小景你居然能想起我来。” 景暮夕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走进房中,拉开童晋,将门关紧。童晋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就那么怕你师父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景暮夕哼了一声自顾自坐了,“反正跟你沾上边的就没什么好事。” 童晋坐到他身边,“那你还来?” “我……”景暮夕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我只是来跟你道谢的。” 童晋却仍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看,“不用谢我,你请我帮忙的时候我又没答应,最后出手,完全是我自己愿意。” 景暮夕又转过头来,见他正含笑凝视着自己,目光专注非常,不禁心中一动,“你那时,为何又改了主意?” 童晋笑意加深,“为你,我不是做任何事都甘愿么。” 他二人坐得极近,童晋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景暮夕不觉有些不知所措。强自让自己镇静,想些童晋的坏处,景暮夕板起脸道:“若是我要你的命呢?” 童晋嘴角笑意未减,“你说真的?” 比起要报仇的想法,这一刻景暮夕却更在意起童晋的答案来,他故作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反正也活不久了,倒不如了却你一桩心愿,童晋闭起眼睛,“如你所愿。” 景暮夕怔怔地望着童晋,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的虚假或是敷衍,这却反倒让自己迷惘了起来。别开脸去,景暮夕喃喃道:“你是知道我一时半刻不会要你的命才这么说的。” 童晋笑出声来,睁开眼睛,“整日吵着要杀我报仇的人是你,现在我愿意把命给你,你却又舍不得了。” 景暮夕站起身来背向他,“谁舍不得了!” 童晋走到景暮夕身后,轻轻将他收入怀中,下颌抵在他肩头,“小景,明日不论有没有竞天剑,都跟我走吧?” “我……”景暮夕想说自己不能轻易离开,事关他景氏一门血海深仇,他必须要追查下去;而且融火宫处处危险,也不能将师父丢在此处不理。可这些话还没说出口,景暮夕先是给自己吓了一跳,这一次,他竟然连挣开童晋的想法都没有。 童晋知他有太多事放不下,可自己若真难逃一死,那便必须先把他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岂不是叫他死不瞑目。将头埋在景暮夕颈间,童晋收紧双臂,“小景,算我求你,好不好?” 景暮夕觉得,童晋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实是勒紧了自己的心。那个风流潇洒,傲视天下的大教主,几时这般卑微过了?心在疼,一定是被他环得太紧了,景暮夕想。可是他知道自己动摇了,从前的自己是无条件以报仇为重,可这一次,他狠不下心来说出拒绝的话。 正想着或许这一次该答应他,报仇一事还有其他可查的地方,比如那个两次见了自己都躲躲闪闪却让自己说不出熟悉的背影。而且说不定俞月影真地没有竞天剑,她只是为了害人才将大家都找来。答应他吧,景暮夕对自己说,就当是谢他又一次救了自己。 刚要开口却忽然被童晋大力地推开,景暮夕听见他颤声说:“你走吧。” 是他误会了么,他以为自己这么迟不答话是在拒绝他?景暮夕想要解释,童晋却背转身去,大声吼道:“走!” 给他这么一吼,景暮夕生起气来,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童晋,我真是个傻子,居然会真地想要跟你走。 童晋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倒下,真是……好一个三日煞魂…… 第四十七章:雪上加霜 次日早膳过后,俞月影着弟子将众人引到了赤火堂后身的练武场。练武场并不如何开阔,西侧建着一处擂台,擂台东向又置了排木椅,不知是何用意。 待得众人到齐,俞月影走上擂台,朗声道:“竞天剑法乃是旷世绝学,我辈中人无不向往。竞天剑再现江湖,真假并出,小女子有幸,神刃机缘巧合落在了我手中,今日便请众位替小女子一鉴真伪吧。”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童晋站在擂台之下,半抬起头,脸上仍带着三分慵懒,“剑若是假的,我们不过是白走了一遭;倘若这剑是真的,难道俞宫主还能舍得物归原主不成?” 俞月影嫣然一笑,“小女子做事向来只凭心情,若我心情好了,物归原主也不是不可能。” 童晋却是轻哼了一声不再看她,心想事到如今我若再信你半句话,我便是傻子。 可他不信自有人信,景暮夕暗忖,真也好假也罢,总之先顺了她的心,叫她将这竞天剑还了自己才好。 俞月影又略施了一礼,“台上这些位子是为各位掌门人备下的,为了各位能更好地鉴别下这竞天剑,请吧?” 众人心里都惦着如何能靠得近些,若真动起手来才好抢得先机,听俞月影这么一说,自是纷纷上了擂台。 俞月影一直站在居中的座椅前,众人只道那是她为自己留的位子,是以先上台的便抢了两旁的位子坐了。待得众人坐定,童晋却仍是站在台下动也不动,俞月影不解地看了看他,“童教主,怎地不上来?” 童晋扫了台上一眼,淡淡道:“没位子了。” 俞月影指了指身后的座椅,“这里,可是为童教主留着呢。” 怎么那是为童晋留的么?众人都是一惊,童晋武功奇高,是他们亲眼所见,若连最好的位子都给他占了去,哪还有旁人的机会? 童晋心中明白,俞月影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可若一再推却,恐怕就要给她瞧出端倪来。中毒这事能瞒且瞒,否则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想要自己的命,若让他们知道了自己此时半点内力也无,还不立时就要冲上来将自己这些个魔教中人毙于此处。自己虽不甚在意,可却不能因此连累了门下之人。思及此,童晋笑着走上台去,“既如此,在下便不好再与俞宫主客气了。” 见童晋坐定,俞月影满意地笑笑,向众人道:“众位,小女子在此先给众位前辈英雄,武林朋友赔不是了。” 郑兴坐在童晋右侧,正谨慎地防着他,听俞月影这般说,一边斜睨着童晋一边问道:“俞宫主何出此言?” 俞月影扫视了一圈,目光定在童晋身上,“竞天剑,不在此处。” 童晋左侧的陈德不悦地站起,“俞宫主这个玩笑未免开大了,得罪了这许多武林同道,只怕日后融火宫的日子要不好过。” 各派掌门听闻俞月影并无竞天剑,都不愿再与童晋同台而坐,纷纷起身站开了些,有的甚至已走下台去。 景暮夕恨恨地握紧双拳,果然如童晋所言,俞月影是骗人的。 “陈堡主请息怒。”俞月影依旧是有礼地微笑着,“于竞天剑一事上,小女子确是说谎欺骗了众位,可还有另一事,只怕我融火宫要居头功。” 方正道已走到擂台边上,听她这话又回头道:“老夫劝俞宫主适可而止,俞宫主若要再行相戏,莫怪老夫不客气。” 俞月影全做不闻,继续道:“那日在望江台,众位不是个个都想要做除魔卫道的英雄么?” 童晋苦笑,今日若还能全身而退,那可真是老天有眼了。 郑兴果然好奇起来,“俞宫主的意思是……” “那日以多敌少还是丝毫伤不了这位大教主,可让这大魔头好生威风。”俞月影笑容里已透着几分狠意,“今日却不同了,他喝下我的三日煞魂,却没要我那半颗解药,现下身中剧毒,内力尽失,众位要报仇的,还不趁早?”童晋,你那不要脸的师父勾引我爹,害我娘含恨而终,害我自小孤苦伶仃,无人疼爱。他死得早是便宜了他,这仇我却不能不报,你自认倒霉吧。 众人被她说动了心思,却仍有些怀疑和顾忌,是以只是低声议论,无人上前。 白泓澜见这些个平日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竟是这般恩怨不分,不禁恼火,“我教主昨日才救了你们性命,你们今日就伙同敌人转而要加害恩人,可知‘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众人一时无语,有的觉着面上无光,低下头去;有的却仍是心有不甘,时不时偷眼去瞧童晋。 童晋气定神闲地看向台下,见景暮夕正抬头望向自己,目光中竟有几分歉意,忍不住便开口道:“泓澜,急什么,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又没中毒。”小景,我知你定是责怪自己没有听我的话,以致我今日受累。可我不后悔跟你来,所以你也别责怪自己。我来此是我自愿,不是为你所逼,你并没有做错,换做我是你,也是甘愿要为这一点点线索涉险的。 听他这般说,更是无人敢上前。俞月影冷冷地看着童晋,“童教主,有位故人想你想得紧,不如童教主赏脸见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哪里还有跟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可容不得人家半分便宜,童晋抬了抬下颌,“俞宫主开一次口,这脸还是要赏一赏的。” 俞月影气得面色发青,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向台下弟子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弟子领着个少年来到擂台边。弟子留在台下,那少年缓缓上得台来。 那少年低头走到俞月影身边,俞月影看好戏似地等着看童晋的反应,“抬起脸来,让童教主看看清楚。” 少年微颤着抬起头,牙关紧咬,眼中有爱慕,有不甘,也有怒意。这一副爱恨纠缠,痛心疾首的表情,倒是叫童晋有些许讶然,些许歉疚——面前的少年,不是梁桓是谁? 心中虽有起伏,却未叫人瞧出丝毫变化,童晋微微一笑,“桓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梁桓身形一震,抿紧了唇不说话。俞月影讽道:“还不是童教主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伤了桓儿的心。桓儿寻到我处,一心只为报你负心之仇,若不是他,我还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来对付你这个无懈可击的大教主呢。”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景暮夕。 听她这般说,童晋心中已是了然,看来从景暮夕中毒到现在,一切都是她设好的圈套。可一步步走来,自己却不得不往里跳。 “童晋,你有今天全是你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话音未落,人已欺至童晋身前,右手成掌,运足内力向童晋击去。 台下的四大护法与景暮夕心中虽有气恼却并不担心,只道以童晋的武功,俞月影只怕连他半根头发都碰不到。却不想童晋靠向椅背,竟是来不及闪躲,这一掌狠狠地击在他胸前,登时便吐出一口血来。 “教主!”四大护法不明所以,惊在当场。 景暮夕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心在胸中猛烈地跳着,震得他发疼。 童晋想站起身,却没有力气,才要动一动,腰间又是一痛。低头一看,梁桓半跪在自己身前,手中握着把匕首,半截已没入自己腰腹。少年正含泪望着自己,竟好似是他受了委屈。 童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将匕首拔了出来,腰间登时血流如注,“这样……便算我还了你了,可……好?” 梁桓怔住,竟有些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呆呆地看着童晋,“教主……” 俞月影此时已经退至擂台边,得意地放声大笑,“还说没中毒,没中毒你怎地躲不开?” 众人一时都被这样的变故惊住,听了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四大护法急急跃上高台将童晋围在当中,凤青鸾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心,“教主,你……” 童晋摆了摆手,“不碍事。” 龙啸抬手便要击向梁桓,“你好大的胆子!” “龙啸,”童晋勉强提着一口气,“别伤害他,放他走。” 白泓澜不禁生气,“教主!” 童晋轻轻咳了两声,“听话。” 龙啸和白泓澜无奈,只好作罢。梁桓被推到一边摔倒,兀自不解地望着童晋,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已下了擂台的人重又开始围上来,郑兴更是将弟子也叫上台来,“童教主,你和我儿子的这笔账,不如今日便算算吧。” 陈德也道:“我徒儿也不能白死。” 莫与之在童晋受伤之时已是悬着一颗心,如今跟在师父身后,又听师父这么说,更加担心起童晋来。可是现下他却不能帮他说上一句话,否则只怕最轻的后果也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一心想要找童晋报仇的秦虎此刻却不做声了,趁人之危这种事,他果然还是不齿。 方正道走到陈德身旁,“老夫不才,也想为诸位武林朋友略尽绵力。” 事到如今,景暮夕终于明白,今日他们是非要置童晋于死地不可了。他虽常说要杀童晋报仇,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要他看着童晋去死,他做不到。不论有什么后果,他要救童晋,景暮夕想着,已跃上擂台来到童晋身边。 “小景?”童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眼中却满是笑意。 景暮夕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边为他封穴止血一边低声道:“再撑一下,我这就带你下山。” 童晋微微牵起嘴角,闭上眼睛,“嗯。”看来自己的真心,他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只可惜,这一日来得太晚了…… 第四十八章:终见真情 见景暮夕站到了童晋一方,方正道气红了眼,怒道:“暮夕,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回来!” 景暮夕看了看惨白了一张脸的童晋,微微低了低头,“师父,弟子不孝,今日忤逆了师父,等这事过去,自当回去向师父请罪,甘愿受罚。” 方正道狠啐了一口,“你做出这等事来,可对得起你景家上下八十几口人?” 景暮夕轻轻摇了摇头,感到童晋的身子开始下坠,知他就要失去意识,扶着童晋的手便又紧了紧,几乎是半抱着他,“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姑且不论,他几次三番救了弟子性命却是千真万确。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当报,有恩自也当还。师父,无论弟子日后会不会后悔,今日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请师父原谅。” 方正道被他气得连退几步,方莲急忙上前扶着,“爹,您别气。”与童晋相处这段时间,方莲心中也觉他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可她却知这话说不得,“师兄他只是一时糊涂,他最听爹的话了……” 郑兴却是没空看他们师门这出戏码,大喝一声:“还等什么!”人已朝童晋扑了过来。 凤青鸾急忙接招,龙啸同时回身拉住了景暮夕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这里有我几人挡着,你先带教主走。下山向南不远便是浚阳城,入城自有弟子接应,先去分坛一避。” 景暮夕点头记下,“好。”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龙啸一边沉着应战一边看准空档拉过白泓澜,以掌力将他推送到远远站在外圈干着急的花宫锦身边,“别忘了教主交给咱们的任务,快走!” 童晋那时叫自己和龙啸照看好花宫锦,现下情势危急,他让自己先带着花宫锦离开,显是想保护自己周全。白泓澜虽不甘被他护着,可他这份总是先想着自己的心确是让自己感动,这会儿童晋又受了重伤,可别叫龙啸也为了自己分心才好。白泓澜抓紧花宫锦手臂,运轻功便要寻路下山,“龙啸,我等你。” 凤青鸾与龙啸一左一右为景暮夕开出路来,景暮夕抱紧童晋,趁机尾随白泓澜而去。众人正要去追,又被凤龙云三大护法拖住;加之景暮夕与白泓澜脚程极快,不多时众人便失了目标。待回头欲困住那三人,三大护法已知景暮夕等人是跑得远了,便不再恋战,分三路下山,约在浚阳分坛见面。 景暮夕带着神志不清的童晋,白泓澜拖着不会武功的花宫锦,未时才进了浚阳城。浚阳分坛弟子来迎,将几人带去分坛暂避。 白泓澜坐镇分坛,安排坛主带人去接应三大护法;另外嘱咐坛主,童晋在此期间,需加强分坛守备,不得让外人前来惊扰。 景暮夕扶童晋进了分坛后院早已备好的房中,让他躺好。白泓澜那边有事要忙,花宫锦便跟了进来,站在景暮夕身后一脸担心地望着童晋,就快要哭出来。 景暮夕为童晋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回头对花宫锦道:“好好守着你师父,我去叫人请大夫来。” 花宫锦点了点头,景暮夕正要起身,却忽地被童晋拉住。 景暮夕忙又坐回童晋身边,握住他的手,“你觉得怎样?” 童晋费力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血玉令塞给景暮夕,“不管发生……什么事,这……这个……决不能交给……任何人。” 景暮夕不明所以,正要询问,就见童晋紧皱着眉头,胸口起伏得厉害,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手也狠狠地回握自己,显是在隐忍极大的痛楚。“童晋……”景暮夕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为眼前的人做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为他减少一点点痛苦。 童晋的手慢慢失了力气,呼吸也渐渐趋于平静,景暮夕知他是痛得昏睡过去。小心地抽出手来,收起血玉令,又嘱咐了花宫锦好好照看童晋,才去找人请大夫。得去找白泓澜商量一下,景暮夕边走边想,无论如何,他得再去一趟融火宫,为童晋把解药找来。 还未出得后院就见四大护法匆匆赶来,凤青鸾拉住景暮夕便问:“教主怎样了?” “我正要去请大夫,”景暮夕连忙让出路来,“云护法来得正好。” 云翔为童晋处理好腰间伤处,又细细诊过脉,而后冲身后几人遗憾地摇了摇头,“此毒不解,内伤难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泓澜急得上前便扯住云翔的衣襟,“教主他不是百毒不侵么,怎么会中毒的?” 龙啸将白泓澜拉入怀中,“小泓澜,冷静一下,咱们出去说话,别吵了教主休息。” 出了房间,龙啸问云翔:“合咱们几人之力,能否将教主体内的毒逼出来?” 云翔叹了口气,“三日煞魂本就制人功力,就算教主内力未失,恐怕也难在一两日之内将毒逼出。更何况他现在身受重伤,若我们强行逼毒,教主怕是要受不住。” 见几人面色沉重,云翔也是无奈,“中了三日煞魂这种牵制内力的毒,也无法先行为他治疗内伤,否则内力进了他体内,三日煞魂便要与之相抗,不过是更快地让毒发作罢了。” 景暮夕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去取解药来。” “怎么取?”凤青鸾拉住转身就要走的景暮夕,“俞月影既然存心要害人,又怎么会给你解药?” “偷也好抢也好,怎么样都好,我一定要把解药拿回来。”景暮夕急着挣脱凤青鸾,他必须要快,童晋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凤青鸾用力将景暮夕推到童晋的房门前,“你不能去,我去。” 龙啸点头,“寻解药这事,就让我们四大护法走一遭吧,人多也容易些。” “正是,”凤青鸾转身向外走,“景公子的武功远高于我四人,若有人前来寻事,教主就拜托景公子了。”教主若是醒来了,见不到你会着急的。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童晋才醒过来,刚睁开眼睛就见景暮夕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童晋面露微笑,向他伸出手去,“你一直在?” 景暮夕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小心地扶他坐起,“觉得好些了没?吃点东西吧?” 比之昨日确是好了许多,童晋靠着软枕很是无赖地道:“没什么胃口,不过你要是肯喂我的话,我就勉强吃点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景暮夕白了他一眼,唤弟子去将昨夜就温在灶上的粥拿来。 没多久便有人将粥送来,却是花宫锦。把粥递到景暮夕手中,花宫锦跪坐在床前,“师父,你没事吧?” 童晋抬手摸了摸花宫锦的头发,“宫锦,师父都还没教过你什么,你怨不怨师父?” 听他这么一说,花宫锦眼中迅速蒙起一层雾气,“师父……” 说得好像自己快死了一样,景暮夕不悦地道:“你胡说什么,少吓唬孩子。”又冲花宫锦使了个眼色,“宫锦,去看看你师父的药煎好了没。” “嗯!”花宫锦立时会意,露出一张可爱的笑脸,“云护法说了,师父喝了药就会没事了。”说着便跑了出去。 景暮夕舀了半勺粥,吹了吹,递到童晋嘴边。 童晋满足地喝下粥,又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青鸾他们,是为我去找解药了吧?” 景暮夕顿了顿,没有答话,又递了口粥过来。 童晋照旧喝粥,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小景,我的身体我心里清楚,你不必费心瞒我。” 景暮夕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用力地将粥碗放到桌上,“你叫我不必瞒你,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瞒我,明明中毒了为什么不说?” 见他气成这样,童晋心中又甜又苦,甜的是他终于在意自己,苦的是自己时日无多,“小景,是我错了,不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下次一定不瞒你。” 见他这般,景暮夕不禁叹气,自己有什么资格怪他,当日逼他喝下毒酒的人不正是自己么。可这话他不会说,因为他知道,童晋并不愿听。走回床边坐下,景暮夕已然平静,“你还敢有下次?” 童晋急忙讨好地拉住景暮夕的手,“不敢了不敢了。” 景暮夕怕他乱动牵到腰上的伤口,又坐近了些,“你不是百毒不侵么,怎么会中毒的?” “我早不是百毒不侵之身了。”童晋说得淡然,却在看到景暮夕一脸震惊的表情之后才暗骂自己怎么受了伤头脑也不灵光了,“不是……小景……我……” “你明知道自己会中毒还喝那杯酒?”景暮夕不知自己是在心疼还是在后悔,“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求你帮忙……” 童晋倾身向前抱住景暮夕,轻拍他脊背,“都过去了,小景,都过去了。我要是告诉你你还不抢着要把酒喝了,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我怎么舍得。”想起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事,童晋也无奈地叹气,“这事追究到底,说不定还是因我而让你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伤害,所以小景,你不必自责。” 景暮夕扶他坐好,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童晋微笑摇头,“现下我也说不准,不过应该快了。” 第四十九章:反戈一击 童晋不多时便又昏睡过去,天色渐渐暗了,眼见童晋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四大护法却仍旧未归。景暮夕不禁越发地着急起来,若是过了明日午时还拿不到解药的话,童晋他…… 童晋这一睡便是一日,天黑了才醒过来,却是给毒发痛醒的。 景暮夕坐在床边紧握着童晋的手,童晋紧绷着身体咬牙忍痛,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不容易熬过了毒发,腰间的伤口却又裂开了。景暮夕小心地为他重新处理了伤口,盖好被子,才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过来。 童晋吃力地想要坐起,景暮夕将茶杯递到童晋手中,扶他坐好,“慢点,小心伤口。” 童晋喝了口茶,“我那时虽然避不开俞月影那一掌,桓儿的这一下子还是避得开的。毕竟他不会武功,我就算使不出内力,可还没忘了外家路数。” “那你……”景暮夕不禁有些生气,面前的这个家伙其实比谁都要任性,“你到底整日想些什么,能避为什么不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舒服了?” “本就是我对不起他,若这时候再不还他只怕以后没机会了。”童晋懒懒地笑了笑,“挨不挨这一刀,毒一样是解不了,倒不如多让个人舒坦了,也算我功德一件啊。” 景暮夕倒是颇为不解,“我看你很是宠他,怎么他这般对你?” 童晋想自己为了景暮夕散了这些个少年,到最后还是不得与面前之人厮守,“过不过得明日都不知道,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景暮夕本想再数落他几句,听他说得自己好像必死无疑一般,心中便即不忍。适才的疼痛使得他额上满是冷汗,脸色更是白得吓人,景暮夕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只抬袖为他擦了擦汗,“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已不是百毒不侵之身的?” 童晋眯起眼来享受,“咱们往惊鸿山去的前一日,在宫锦家中,我问你借匕首,还记得么?” 景暮夕略一回想,点点头,“你不小心划伤了手指。” “嗯,我就是那时候知道的。”童晋又喝了口茶,而后将茶杯递还给景暮夕,“那时流出的血居然是鲜红色的,我想了想,便明白了。” 经他这么一说,景暮夕也想起,在灵峰之上,童晋吐出的血是暗红色的。他问过是怎么回事,童晋告诉他因为血中带毒,百毒不侵。景暮夕起身将茶杯送回桌上,“你明白什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童晋冲他招手,直到景暮夕坐回他身边,他才拉过景暮夕的手道:“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服下赤火神丹的了?” 想起童晋喂自己服下神丹的情形,景暮夕不禁有些脸红,“突然说这个……” “我的小景还是这么会害羞。”童晋笑出声来,“神丹‘触肤即融’,我将它含在口中,自是有一部分融了;赤火神丹与碧水神丹本是相生相克之物,想必是二者相抵了。” 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景暮夕想,童晋,有很多东西我越发地理不清楚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能不能不要抛下一切一了百了,只要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一定学得会,该如何与你相处。 见景暮夕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既有担心又有不舍,童晋便觉胸口暖暖地。握了握他的手,见他略略回过神,童晋问道:“青鸾他们一直都没回来么?” “嗯,还没……”话说一半忽然听得屋顶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景暮夕猛然站起来,喝道:“什么人!”同时人已出得房来,纵身跃上屋顶。 童晋本想抬手拉住他,奈何一个“等”字还没说到一半,景暮夕人已出了门,童晋只得无奈摇头,“小景啊小景,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我这下可真是小命不保了。” 景暮夕站在屋顶,借着明朗的月光远远便看见东边有一人身着夜行衣,正越跑越远。不及多想,景暮夕提气便追,等追到那人适才的所在,却是连个影子也找不见了。景暮夕猛然醒悟,暗叫一声“糟了”,急忙转身回奔。 待他回到童晋住的院中,眼前发生的事更是让他如何也不敢相信——云翔单手扣在童晋颈上,正等着自己。 “云护法,你这是……”景暮夕向前走了两步。 “退后!”云翔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敢唤人来,我这就杀了他。”说着手下施力,童晋不禁皱了皱眉。 “别!”景暮夕听他的话又退了回去,“有什么话慢慢说,他身上有伤,你先放开他。” 云翔并不理会景暮夕的话,“血玉令不在他身上,是不是在你那里?” 景暮夕这才明白他是觊觎教主之位,“身为灵教护法,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想起童晋昨日将血玉令交给自己,并嘱咐不可给任何人,莫非,他早有察觉? “少废话,”云翔催促道,“把血玉令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他。” 景暮夕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是好,那边童晋却不紧不慢地道:“云翔,你手太紧了,稍稍放开些。要是我现在就死了,你不是功亏一篑了?”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一怔。景暮夕暗骂童晋这人急缓不分,云翔更是心头蓦然一紧,“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你早就知道我会如此?” 童晋受不住,轻咳了几声,“初下灵峰,我所过之处事出不断。若是有人跟踪我,我决计不会察觉不出,所以可能只有一个,这个对我行踪了如指掌的人,就在我身边。” 云翔的手忍不住松了松,他被这个男人慵懒的表面骗了,差点忘了除非他自己甘愿,否则从来没人能从他那里讨得半分便宜。 童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不忍,有些惋惜,“我希望我是错的,我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你,云翔,我其实一直都在给你机会。” 云翔想,他既然早有所觉,那么下山之后那把假的竞天剑一直在自己手中,他自然要最先怀疑自己,于是微颤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确定是我的?” “当日小景中毒,我问你自己的血可否给他解毒,你毫不迟疑地断言不可,”童晋深吸了两口气,“可你那时说从未见过这毒,又怎能想也不想地就做出论断?” 果然在他面前容不得半点马虎,云翔忽然想到了,“你那日中毒之后,是故意让他们都出去,留下我一人的?” “那是我对你最后的试探,云翔,”童晋苦笑,“我想知道,是不是对于我的死,你也半点都不在乎。” “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怕,”云翔冷冷哼了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 童晋有些撑不住了,倒是主动向云翔靠了靠,“即使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好怕的,对于我来说横竖都是一死,区别仅在于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了,你说是么?” 童晋腰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景暮夕忍不住又上前一步,“云翔,你放了他,他快受不住了。” 云翔钳住童晋喉口的手顿时紧了紧,“要我放了他不难,血玉令给我。” 童晋被他扼得难受,想咳又咳不出来,只盼景暮夕记得自己那日的话,别把血玉令交给他。他虽不在乎这一块小小的令牌,可今日若被云翔拿走,只怕自己死后,灵教便要乱作一团,甚至免不了兄弟相残。师父将灵教交到自己手上,若最终落得个这样的结局,那自己到了九泉之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景暮夕站在原处,望着童晋,迟迟没有开口。 见景暮夕呆站着不动,云翔的手开始更狠地施力,“你给,还是不给?” 眼见童晋就要背过气去,景暮夕再也无法坚持,“你放开他,我给你。”血玉令再重要也比不过你性命,童晋,就算你怪我,我也要这么做。 云翔见景暮夕自怀中缓缓取出了血玉令,手才稍稍放开了些。童晋立时一边吸气一边咳,“小景……不……行……” 景暮夕却冲他摇了摇头,对云翔道:“放人。” 云翔面现得色,“你先把血玉令扔过来,我便放人。” 景暮夕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血玉令丢了过去。云翔接过血玉令收好,眼中立现杀意,手下正要用力,却听景暮夕道:“现下杀了他,你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处。” 云翔暗忖,单凭自己还不是景暮夕的对手,今日不如就此脱身。反正童晋活不过明日午时,自己何必要冒这个险。思及此,云翔将童晋用力向景暮夕推去,同时跃出院墙,很快便在夜幕中消失不见。 景暮夕接过童晋早已支撑不住的身子,“你要不要紧?” 童晋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景,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地不听话啊。” 景暮夕正想说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却听童晋继续道:“可是这一次,我很开心。”说完闭起了眼睛,没多久便晕了过去。 景暮夕小心地抱起童晋,向房内走去,心想原来他说我因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伤害是这个意思。听他二人说话,想必童晋一早就知道这是云翔设下的圈套。童晋,你不是傻瓜,为什么做出这等犯傻的事来?景暮夕一边为童晋重新包扎着伤口一边想,原来心真地疼起来,是这么让人难熬…… 第五十章:临别之言 次日一早童晋醒来的时候,便见凤青鸾、龙啸与白泓澜都一脸紧张地等在自己床边。也不理会几人担心的目光,童晋笑得慵懒,“看你们几个的脸色,一定是没找到解药吧?” 凤青鸾强忍难过,低下头去,“属下无能。” 童晋打了个呵欠,“如果我醒着,定然不会让你们去这一趟。” 这时景暮夕走了进来,花宫锦捧着个碗跟在后头。见童晋已醒,正朝自己伸过手来,景暮夕走到床前,小心地将他扶起,“吃点东西?” 花宫锦把碗递到童晋面前,“师父,景大哥说你这两日都没怎么进食,特别叫人给你准备了容易下咽的补品,你多少吃点吧。” 童晋笑着看了看景暮夕,“小景,我是真地吃不下,平日里总是对你言听计从,今天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嗯?” 听他这般说,景暮夕心中不觉一痛,“我又不会强迫你。” 花宫锦却担心得快要哭出来,“可是师父,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受不受得住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了,童晋心想,却还是对花宫锦道:“宫锦乖,师父没事。” 花宫锦又看向景暮夕,见他点了点头,才捧着碗走到桌边坐了。 童晋感到自己这次醒来,全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疲惫,现在连坐着都有些困难。可是他得撑着,有些话必须要说,否则只怕自己走也走得无法安心。“云翔的事,小景都跟你们说了吧?”童晋半歪着身子,与景暮夕肩抵肩,省去了些力气。 提起云翔,白泓澜便是一肚子气,“这家伙原来都算计好了,我们到融火宫的时候,俞月影早带着那些个什么名门正派的设好了埋伏等着我们,不然也不会拖到了半夜里才回来。” 龙啸神色凝重,“云翔利用那些人牵制住我们,自己则脱身回来意图杀害教主,这事,他到底计划了多久……” 见凤青鸾迟迟不语,童晋道:“青鸾,日后回了灵峰,如何处置云翔你看着办。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不要因为我的事,做出会让你自己后悔的决定。” 凤青鸾正在考虑此事,云翔对童晋起了杀心,确是让自己愤怒非常;可是若要自己手刃云翔为童晋报仇,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忍心下手的事。正想着却听到童晋这么说,不禁惊讶地看向童晋,“教主……”怎么我心中所想,你都知道? 童晋不以为意地笑笑,“只一事,你须得答应我。” 凤青鸾听他这如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不觉便红了眼眶,微低下头道:“但凭教主吩咐。” “灵教教主之位不能落入云翔之手,”童晋这回说得认真,“你要取而代之。” 凤青鸾心痛更甚,“此事不可,等教主伤好了……” “青鸾,”童晋打断他,“咱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凤青鸾狠狠地握紧拳头,强忍难过,微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遵命。” 童晋点点头,又恢复了往日带着几分无赖的笑脸,“师兄,真是对不住你,到了最后还是给你留了个大难题。” 凤青鸾心中一动,他有多少年没有叫过自己“师兄”了?童年的记忆陡然被唤起,五个少年无忧无虑地在山间奔跑嬉戏,开心了一起欢笑,犯错了一起受罚,过着神仙也比不了的日子。可是如今,怎就会走到了这一步……凤青鸾低声说:“你知道就好。”而后背转了身去,才没有让他看见那一刻滴落的眼泪。 童晋已经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景暮夕,“小泓澜,以后可要好好听你龙哥哥的话,知不知道?” 白泓澜闷声闷气地道:“你要是不放心,就亲自看着我。” 童晋在心底叹了口气,你道我不想么…… 龙啸倒是与平日无异,只是脸上的笑容浅了些,“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果然还是你最合我胃口,童晋笑得轻松,“你没什么好让我担心的。” 龙啸笑容未变,眼中却有什么在暗暗涌动。重重地出了口气,拉上凤青鸾和白泓澜,又唤上花宫锦,龙啸向外走去,“好了,咱们都出去吧,别吵他了。” 童晋很是满意,就知道你了解我。 走到门口,花宫锦又将小脑袋探进来,小声道:“师父,我知道你是好人,以后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 童晋笑容中难得地有了几分欣慰,“乖。” 花宫锦关门离去,房中只剩下童晋与景暮夕二人,童晋将手掌覆在景暮夕手背上,“怎么一直不说话?” 景暮夕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童晋把头倚在景暮夕肩上,有气无力,“说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景暮夕还是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童晋现在就在他身边,靠在他肩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真实,可他的生命却在一点点消逝。景暮夕才知道,拼命地想挽回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多么可怕。 “小景,”童晋的声音很低,“好好照顾宫锦,替我传授他武艺,好不好?” “你才是他的师父,我又不是,我凭什么帮你?”景暮夕觉得自己是在生气,可又不知道气些什么。 童晋轻声笑起来,“小景,你终是舍不得我。” 景暮夕咬了咬牙,没有否认。 沉默了许久,景暮夕静静听着童晋那有些微弱的呼吸声,很认真,生怕它突然停了一样。 童晋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小景,我很想知道,若我真地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难过?” 景暮夕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不会。”为了这样的我而死,你不值得,所以童晋,活下去…… 童晋闭起眼来微笑,“小景还是那么无情,一点都没变。” “所以你不该纠缠我,”景暮夕翻过手掌来与童晋双手交握,“现在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你后悔么?” “从未。”童晋勉力支起身子与景暮夕对视,“听着小景,这事不怪你。那日在融火宫密室,我虽然坚持说那事与我无关,可真到不得已之时,即使你不说我也会那么做,纵使旁人的性命我可以不顾,我的护法和徒弟却不能不理。所以我会喝下那杯毒酒,本就是俞月影精心算计好了的,跟你半点干系也没有,清楚了么?” 景暮夕感念他到这时仍在为自己着想,还想说你不必替我找理由,却见童晋因为说了这一长串话又吃力地喘了起来,景暮夕连忙又扶他靠在自己身上,轻抚他背心,“我知道了。” 童晋满意地点头,“可不许骗我啊。” 景暮夕不愿再就此多论,“至于云翔,你真地不再追究?” 童晋嗯了一声,“我一个人去便去了,莫要搅得他兄弟四人都不得安生。” 景暮夕想这人可真难理解,“你倒大度。” “小景,”童晋突然握紧了景暮夕的手,“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能够放弃报仇的想法。” “为什么?”这是自己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了。 “我不在你身边,有太多事放心不下。”童晋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所以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这么做,不论你如何决定,都要照顾好自己。” 景暮夕心口泛疼,好一会儿才道:“我记得了。” 童晋温柔地笑笑,“那就好……”话音未落便咳了起来。 景暮夕扶他坐好,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茶。” 童晋抬手拉住他的手腕,“不……不用,再陪我……一下,一下就好……” 景暮夕回转身来,竟看到童晋唇边有血流了出来,不多,却不间断。顿时便慌了手脚,景暮夕跪坐在床边为他擦拭着唇边的血,“童晋,你……” 童晋整张脸半点血色也无,人也有些颤抖,他勉强地抬起手来轻抚景暮夕的脸,“小景,对……不起……”对不起,说了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的,没能做到,对不起;强迫你做了许多你不喜欢的事,对不起;说了喜欢你,却又不负责任地半途而废,再也不能陪在你身旁,对不起…… 景暮夕怔怔地看着童晋,他不明白童晋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他只是一直慌乱地拭着童晋唇边溢出的鲜血,直到童晋手垂了下来,闭起眼睛,晕倒在自己怀中。景暮夕知道童晋只是睡着了,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醒来。 轻轻地扶他躺好,为他盖好被子,看着童晋毫无生气的脸,景暮夕只觉胸口闷得自己也要背过气去。童晋,你说喜欢我信了,我家人不是你杀的我也信了,你说什么我都信了,所以不要我还什么都没对你说就走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混蛋,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我终于不再逃避,我终于想要正视我们之间的一切,你这个混蛋,怎么又要丢下我不管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让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了,这样的话,你我要如何才能两讫…… 童晋睡得太沉,不会知道他的小景坐在他的床边,凝望着他苍白的脸,许久许久一个字都没有说,却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五十一章:回天有术 景暮夕兀自看着童晋的脸发呆,忽听见外边有喧哗之声,本怕他们扰了童晋休息,转念一想,若是能把他吵醒了,也好。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却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若想你们教主活命,就不要再上来纠缠。”景暮夕心头一动,猛然站起身来跑过去将门拉开。 院中站着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即便是这个年纪也称得上英姿焕发。三大护法本与这人相对而立,蓄势待发,听了他刚刚的话不禁也有些迟疑。 景暮夕也不管人家是谁,上前便道:“前辈救得了童晋?” 那男子点点头,“我正是为此而来。” 景暮夕顿觉有希望,急忙让出路来,“前辈快请,晚些恐怕来不及了。” 男子点头正要朝房内走,凤青鸾却抬手拦住了他去路,“恕晚辈无礼,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男子看了看凤青鸾,一字一顿地道:“俞思天。” 此言一出几人俱是意外,万万没想到那个消失了许多年的前任融火宫宫主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俞思天不再理会几人,径自向房内走去,经过景暮夕身旁时沉声道:“你,进来帮忙。”这显是不欲其他人跟进去的意思,那几人倒也识趣,关了门静静地在外等候,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既是俞思天的话,童晋定然有救。 探了探童晋脉象,俞思天在他胸腹几处要穴上行了针,对景暮夕道:“扶他坐起来。” 景暮夕应了声,扶起童晋,自己则坐到他身后为他支撑。 俞思天将童晋双腿盘起,与他相对而坐,双手抓起童晋双臂与他掌心相抵,真气便即透掌而入。 一炷香时间过后,童晋的额上渐渐冒出细汗来。景暮夕想要为他擦汗,又不敢乱动,只得自他身后偷瞧着他侧脸。 又过了片刻,童晋身子猛然一震,呕出一口血来。景暮夕担心非常,见俞思天收了双掌,连忙抱住全无力气倒在自己怀中的童晋,“你怎样了,醒醒。” 童晋缓缓睁开眼来,好一会儿才看清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时间倒以为是在做梦,“俞……师父?” “难为你还记得我。”俞思天笑着点了点头,“还好赶上了,不然日后到阴曹地府见了你师父,他定是说什么也不会原谅我了。” 童晋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侧过头来看了看眼中带着惊喜的景暮夕,“我还活着?” 景暮夕这才为他拭去了额上的汗,“俞前辈特地赶来救你,你想死也死不了了。” “这口气总算为你提上来了。”俞思天收了针,“不过晋儿,为你解毒之前,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童晋试着吸了几口气,觉得身体虽没什么力气,呼吸却是顺畅了许多,心知已没有什么大碍,“俞师父是晋儿救命恩人,有什么吩咐,晋儿自当照办。”当年乔逸带着他去见俞思天之时便着他这般唤俞思天,时隔多年,他今日见到俞思天,仍是用了从前的称呼,倒教俞思天觉着亲切。 俞思天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师父,可是我也同样对不住月影她们母女二人。” 童晋不做声,等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却已猜到他要自己答应的是什么事了。 “晋儿,我在这世上就只剩下月影一个亲人了。”俞思天的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恳求,“我知道月影做了许多过分的事,你便看在我面上不要与她计较了吧;还有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保护月影不受伤害。晋儿,你可愿答应我?” 童晋倒有几分为难,下毒的事他可以不再追究,毕竟也是人家父亲赶来救了自己性命。可俞月影是否与景家被害一事有关尚未可知,自己若要保她说不定还要与景暮夕起冲突,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的。想到这里,童晋不觉间寻了景暮夕的手暗暗握紧,一时间没有答话。 俞思天只道他还想着找俞月影报仇,脸色便即沉了下来。景暮夕此时却已知晓童晋心思,生怕俞思天一个误会便不肯给童晋解毒了,忙道:“他答应了。” 童晋回转头来看他,见景暮夕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知他已与自己心意相通,童晋不禁微笑,“是,此事本是晋儿当为,还叫俞师父您先开口,是晋儿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原来是这般想法,俞思天欣慰地笑笑,乔逸果然教得好徒弟。而后又觉童晋与景暮夕二人举止不同寻常,忍不住便细细打量起二人来。童晋没什么所谓,景暮夕却很快红了脸,低了头道:“前辈,您还是快些给他解毒吧。” 俞思天不慌不忙地道:“你就是景暮夕?” 想必与童晋的那些传闻,早已入了俞思天的耳,景暮夕点点头,“正是晚辈。” 俞思天又看向童晋,“前些日子你就是为了他抢了我赤火神丹去吧?” 童晋假作不好意思地笑笑,“俞师父若在,定然不用晋儿去抢了,是吧?” “你这小混账……”俞思天轻笑,倒有了几分放任孩子胡闹的味道。见童晋又轻轻咳了起来,便从怀中取出了个小瓷瓶,倒了粒不大的丹药出来,“我直接问月影去要解药她定然不会给我,现下炼制也来不及,就只能绕些弯路了。”说着将丹药递给童晋,叫他吞下去。 童晋吃了丹药,不多时便觉身体渐渐有了力气,想必是内力正在恢复。 俞思天又对景暮夕道:“我见你气息绵长,内力应是较此处所有人都为深厚,你来替他导气归元。两个时辰后,他便可恢复内力。” 景暮夕应了声是,童晋道了句多谢俞师父,俞思天点了点头,出了房间。 傍晚时分,童晋已见大好,吵着肚子饿。花宫锦叫弟子备了清粥小菜,为童晋送到房中来。 这两日众人又是忙碌又是担心,一见童晋无事,顿觉疲倦上涌,早早便歇下了。反倒是童晋睡得多了,内力甫一恢复,人更是精神了不少。睡不着想着一个人到院中活动活动筋骨,才开了房门,便见到俞思天正坐在院中,月下独酌。 见童晋走了出来,俞思天笑道:“许多年不见,你已长得这般又高又俊了。” 童晋谦虚道:“还是不及俞师父您啊。” 俞思天不理他的玩笑,问道:“睡不着?” 童晋走到他对面坐下,“是啊,正想着与俞师父多年未见,不如一起喝上几杯呢。” 俞思天低声笑了起来,“馋酒了你也只能看着我喝,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童晋拿起酒壶,为俞思天斟上一杯酒,“俞师父怎知晋儿出事了?” “我前几日刚回到思逸岛,就听童儿提起赤火神丹被抢一事。正要发作,却又听说那人留话说是‘故人之徒’,”俞思天握着酒杯摇头叹息,“这‘故人’二字,真是叫人心痛难当啊……” 童晋但笑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俞思天将杯中酒喝干,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立时便知是你,心想着再见你一面也好,或许能知道……能知道你师父临走之前,可说过什么关于我的话……” 见他眼中悲伤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童晋便知那时他得知自己师父的死讯,定是痛不欲生,直到过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了。童晋叹了口气,“师父那次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传位于我。” “此恨如斯……”俞思天喃喃念着,又自童晋手中夺过酒壶,自顾自喝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刚到汀口就听说月影已邀你们到融火宫来,心想这孩子因为我的事定要迁怒于你,马不停蹄地便朝这边来,总算给我赶上了。” 童晋微微低下头,“俞师父这般对晋儿,晋儿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才好。” 俞思天拍了拍童晋的肩,“你师父视你如己出,我又怎能再做出让他伤心失望的事?” 乔逸的死一直是童晋心中的痛处,现在看来,俞思天的痛似乎更甚于自己,童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俞师父,您对我师父他……” 俞思天抬头望向天空,仿佛那里能寻到那人的所在,“你师父的事,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往事历历在目,却没有机会重来一次了,“那时月影和她娘并不在融火宫居住,江湖中人也大多不知我已成家,可这事我从未想过要欺瞒他,只是每每看到他的笑脸,便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想那次你师父留在宫中小住,月影她娘居然带着她找到融火宫来,你师父一时生气,径自跑回了灵峰。”说到这里,俞思天闭起了双眼,似是正极力隐忍着什么,声音已不免有些颤抖,“等到我安抚了她们母女二人,正想去灵峰与你师父解释之时,却传出了你师父传位于你,已然辞世的消息。” 童晋沉默不语,面前这人确是深爱自己师父不假,并不能指责他做错了什么。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让他们相见太晚吧。 “你师父一直是任性的人,”俞思天淡淡笑了起来,却掩不去苦涩的味道,“只是我未曾想到,他居然到最后仍是这般任性行事。”月光下,童晋听见俞思天轻叹一声,“他啊……” 许久之后,俞思天将日间的那个小瓷瓶取出来给了童晋,“里边还有六颗丹药,你每日服下一颗,而后运功散毒,等丹药都吃完了,你的毒和内伤也就都好了。” 童晋接过丹药,“多谢俞师父救命之恩。” 俞思天摆摆手,“那碧水神丹与赤火神丹本是为你师父和我自己备下的,当年你师父带你来服了碧水神丹,我便一直没服那颗赤火神丹。没想到时隔这许多年竟救了你心爱之人的性命,看来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啊。”俞思天颇有感悟地道,“与你那小朋友好好相处,莫要走到了我这一步才来后悔。” 童晋点头答应,心中却道:“我与你不同,决不会让小景离开我身旁。” “见你没什么大碍我也放心了,”俞思天站起身来,“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便回思逸岛去了。” “俞师父,”童晋叫住正要回房的俞思天,“您已经错过一次,别再逃避了,去见见月影吧,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自己。” 俞思天身形一震,随即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明日,我该回去融火宫。”是啊,该告诉她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对不起她们母女也对不起你师父,此事跟你们师徒二人半点关系也无。若她想为她娘亲报仇,那便杀了我吧…… 第五十二章:情深义重 次日,童晋毒发身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大教主本人倒是乐得清闲,毫不在意流言,只管养伤。 午时阳光正暖,童晋命人寻了张藤椅,懒懒地躺在院中晒太阳。景暮夕被童晋缠住,想自己短日内怕是脱不了身了。不过也好,他重伤未愈,自己终是放心不下;再者师门那里,自己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忤逆了师父,一时半刻恐怕也是回不去的了。想着想着,景暮夕忍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童晋闭着眼打了个呵欠,将景暮夕的手握得更紧些,“小景,你什么时候才能专心地只想着我一个人啊?” 景暮夕瞥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没在想你?” “哎?”童晋受宠若惊般地睁开眼,坐直身体,动作大得牵动了腰间伤口,一边疼得咧嘴一边满眼期待地问,“真在想我?想我什么?” 景暮夕本想叫他小心一点,见他没什么事便没说出口,只道:“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手还给我。” 童晋先是露出失望的表情,随即又有些满足地笑了笑,“小景现在都肯跟我开玩笑了,大有进步。” 景暮夕转开脸去,“懒得理你。”脸上有些热,是给太阳晒得吧…… 童晋还要调笑几句,白泓澜却匆匆进得院中来。 景暮夕慌忙把手抽了回来,起身站得远远的。 童晋摇头轻笑,任他去了,向白泓澜道:“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教主,”白泓澜看了看景暮夕,犹豫了片刻道,“莫与之莫公子寻到咱们分坛来了。” 景暮夕眨了眨眼睛,心道你说你的,看我做什么? 莫与之起初知晓自己身份之时气愤非常,却不是因为自己是魔教教主,而是气自己欺骗了他;而后一路走来,这人对自己倒真是不错。童晋心想,这次他寻来此处,定是听闻了自己的死讯,不愿相信。能在武林正派当中结交下这样一个朋友,当真不易。童晋扶着腰上伤口站起身来,“请他到前厅一坐,我过会儿就去见他。” 白泓澜轻轻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了。” 童晋不解地看着他,“什么不行?” “莫公子不知被什么人给重伤了,找来咱们分坛也是强撑着一口气,”白泓澜语气沉重,倒有几分惋惜,“这会儿只怕早已人事不省了。” “你怎不早说!”童晋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快步向外走去。 白泓澜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景暮夕一眼,心想要是这位不在,我自然早就说了。 景暮夕朝白泓澜点了点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可以回房歇着了吧。童晋想必有得忙了,暂且不会来找自己。景暮夕转身回房,说不清心里是放了松,还是落了空…… 赶到前厅之时,童晋见莫与之面色灰败地坐在椅上,要不是有凤青鸾撑着,只怕早已滑落在地。身旁分坛的老郎中正在给他诊脉,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童晋心知不妙,向莫与之身后的凤青鸾点了点头。 凤青鸾会意,抬掌贴在莫与之背心,将真气递了进去。 半晌,莫与之咳了两声,费力睁开了双眼。 童晋靠近了些,轻声问道:“你觉得怎样?” 莫与之一见是他,嘴角竟牵出一抹微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说着又晕了过去,可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却像是拥有了一切那般地满足。 老郎中放下莫与之的手,缓缓道:“他倒不似与人比武失手受了内伤,而像是……” 见老郎中皱紧了眉头,童晋不禁又多了几分担心,“是什么?” “像是被人直接废去了一身功夫。”老郎中不无惋惜地又看了眼莫与之,“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这般变故,可惜了,可惜了啊……” 童晋心头一凛,莫不是……若真如此,自己这个人情可就欠大了…… 老郎中见童晋一时晃了神,忙道:“教主也不用担心,好在这位公子底子不错,多用些补品,这条命还是救得回来的。” 童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唤弟子来为莫与之安排了住处,又嘱咐了老郎中好生留意照看,这才稍稍放了心。回头寻景暮夕,才发现人家连跟都没跟来,童晋无奈地摇了摇头,往景暮夕房中去了。 见旁人都走远了,龙啸凑到白泓澜身边,“怎么,景公子不在?” 白泓澜没好气地道:“有教主在,他还能让景公子闲着?” 龙啸认同地点头,“那你没当着景公子的面提起莫公子受伤的事吧?” “我若不提,教主哪能这么快就来!”说起这事白泓澜火气更盛,“都是你叫我不要在景公子面前明说,害我耽误了那么多时候,还被教主怪罪。” 龙啸转身就往门外跑,“他敢怪你,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你给我回来!”白泓澜也转过身来,挑着眉看回过头的龙啸,“少给我扯些有的没的,要算账也是我找你!” 龙啸嘿嘿笑了两声,听话地回到白泓澜身边,“小泓澜,你别生我气,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再叫你去。” “你早知道会这样,才叫我去的是吧?”白泓澜哼了一声,猛地一拳打在龙啸腹部,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啸也不敢躲,硬生生地受着。这一下倒是真没留情,龙啸一边弯腰揉着腹部痛处,一边底气不足地追在白泓澜身后喊:“小泓澜,等等我……” 猜测着景暮夕是否因为自己撇下他不理去关心莫与之而吃了味生了气,童晋期待地进了景暮夕的房间。 见他进来,正捧着本剑谱看的景暮夕从书中抬起头来瞧了童晋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语气平淡,“莫公子怎样了?” 童晋不禁失望,什么吃味,什么生气,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不在意。折腾了一番童晋也有些累了,取了椅子挨在景暮夕身边坐下,“小景怎么没有跟我一起去?” “我去做什么,”景暮夕将手中的剑谱翻了一页,“我又帮不上忙,去了不是碍事么。” 见他都不理自己,童晋又装起可怜来,绷直了身体,指了指腰间伤口,委委屈屈地对景暮夕道:“小景,疼……” 沉默了片刻,景暮夕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上剑谱放在桌上,转过头来看童晋。童晋冲他笑笑,又指了指伤口。景暮夕知他虽是解了毒,内伤却未见痊愈,此时脸色也不甚好看,想是累着了。站起身来将童晋也扶起,景暮夕道:“回房歇着吧,我叫人来给你伤口换药。” “不用不用,”童晋借机倚在景暮夕身上,“小景关心我,我就不疼了。” “你这人……”见他这般,景暮夕有些想笑,可还是忍住了,之前心里的窒闷此时却没有了,“老大不小,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也不怕宫锦见了笑话你。” “我是他师父,他怎敢笑我?”童晋伸手揽住景暮夕的腰,“小景,明日一早你陪我一起去瞧瞧莫兄,可好?”无论他在意不在意,自己总不能做出会让他误会的事。 景暮夕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转而又不明白自己在逃避什么,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二日见了莫与之,童晋立时后悔了自己昨日的决定——这不是请着景暮夕来误会么…… 莫与之醒来后,童晋询问他何故受此重创。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的莫与之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童晋,良久,才似下定决心般地道出了此事的起末。 原来那日在融火宫亲眼见了童晋受伤,莫与之就一直悬着颗心,正自没有主意的时候,居然就传来了童晋毒发身亡的消息。莫与之再也坐不住,心想就算师父怪罪,自己也一定要去探个真假,说那个无所不能的大教主就这么死了,他是如何也不信的。 才刚打开房门就见陈德引众弟子来了,见莫与之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陈德如看陌生人一般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沉声道:“与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师父……”莫与之一时心虚,声音也打着颤,“徒儿……” 陈德见他吞吞吐吐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不耐道:“没什么事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跟为师回师门去吧。” 莫与之到底心性纯善,不愿欺瞒恩师,“师父,徒儿……徒儿想先去灵教分坛一趟……” “童晋已死,你还去做什么?”陈德的语气中已透着不悦。 “徒儿觉着,”莫与之低下头去,声音放轻,“童晋不似大奸大恶之人……” “混账!”陈德怒吼一声,“他杀了你大师兄,你现在还记挂着仇人?童晋那魔头喜好男人,自己也算生得一副好面皮,你莫不是也被他迷了心魂!” 莫与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徒儿没有!徒儿只是说童晋的为人,他……他在那地下密室,也曾救了师父和众师兄弟的性命啊。” “他有好心救人?”陈德冷哼,“他那是为了救他那个不要脸的景家三公子,为了救他自己!” 莫与之没有与他继续争执这个问题,却仍旧不肯妥协,“请师父准徒儿走这一遭。” “你……”陈德给他气得不轻,“为师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是铁了心非去不可?” 莫与之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好,”陈德狠声道,“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金鼎堡的弟子!” 陈德这是要逐他出师门了,莫与之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陈德待他好,莫与之心中自是省得。可一想到如今童晋生死未卜,自己若不去或许这一生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心中就会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来。踌躇良久,莫与之终是狠下了心,咚咚咚朝陈德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大恩大德,徒儿此生无以为报,若得来世,徒儿甘愿做牛做马,以报此生师恩。”语毕,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慢着,”陈德唤住他,“用不着等到来世,你今生便还来吧。”话音未落,双手已擒住莫与之双臂,内力透掌而入,生生废去了莫与之一身功力。 莫与之全身剧痛,冷汗不断,心中却轻松了不少。待得陈德与众弟子尽皆离去,莫与之才撑着一副重伤脱力的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惊鸿山,一路寻到了浚阳分坛。 莫与之说得并不如何详细,可事情的因果和他对自己的这番心意,童晋已是再清楚不过了。偷眼去瞧景暮夕,看不出他神情有什么不对,童晋直暗骂自己明明昨日也隐约猜到个中缘由,今日还偏生要拉着景暮夕来,可不是自找麻烦么。心中终是愧对莫与之,童晋微笑着安慰他,“莫兄,你先好生养着身子,莫要多想了。这事是我童晋欠你一份人情,莫兄若是不嫌弃,可好好想一想是否愿意入我灵教。”纵然会引起误会,莫与之也终是因为自己而被逐出师门废去武功,若连自己也要他另寻去处,那可太过不该。 莫与之想说这本是自己甘愿,童晋不必觉着欠自己什么,可当着旁人的面,这话终究不好说出口。一想到能够一直伴他左右,莫与之觉得,受些伤痛也算不上什么了,微微一笑道:“我会好好想想。” 带着七分病态的莫与之这般笑起来,尤其惹人心疼,景暮夕心下沉闷,低声道:“不打扰莫公子休息了。”说着,便走出房间。他对童晋情重如此,景暮夕自问弗如,换做自己是童晋,只怕也是要喜欢那样的人的。 见景暮夕这般,童晋心下一动,说不定,这倒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一次机会……童晋心中暗笑,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五十三章:心系谁身 接连六七日,童晋日日往莫与之那边去,本想借着莫与之试探景暮夕是否对自己动了情,可景暮夕那边一点异常不见,竟好似完全不在意。童晋身上的伤虽是好了,人却泄了气,心想自己重伤那几日,景暮夕对自己格外关心,现在想来,该不是只因为对自己感激又歉疚吧?童晋虽然平日对他千依百顺,可这般付出却得不到丝毫回报,说一点委屈没有那也是骗人的。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若不教景暮夕将一颗心坦承在自己面前,说什么也不能罢休。 莫与之已是行动自如,只是武功被废,还是时常感到疲惫乏力,稍稍累了便觉有一口气闷在胸口提不上来,着实让莫与之觉得自己这个大男人,太过不中用。 童晋起初还担心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几日下来,见莫与之并不如何看重此事,便即放下心来。 忍着不去纠缠景暮夕,童晋邀莫与之到院中品茶。 莫与之这几日已听闻了云翔的事,接过童晋递来的茶盏,犹豫着问道:“童大哥,你教中出了这等大事,还是早日回去看看才好吧?” “不急,”旁人都在为此事操心,他这位教主倒是比谁都泰然,“等与之你身体再养好了些,咱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回去灵峰。” 这几日下来,二人的关系倒是又近了不少,童晋长莫与之一岁,莫与之已改口唤他大哥,而童晋则是以他名字相称了。 知他关心自己,莫与之心中生慰,“我已经没事了,不如明日便上路?” “有事没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童晋想了想,道,“这样吧,明日一早再叫姜老给你瞧瞧,要是他说你没事了,咱们便启程。” “姜老”就是这几日一直照看莫与之的那位老郎中,莫与之含笑点头,“好。” 童晋喝了口茶,“那日我说的事,你看怎样?” 莫与之知他问的是自己愿不愿加入灵教一事,那时还道他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说,不想他倒一直放在心上,莫与之心下一暖,低头道:“我欺师灭祖,受人唾弃,难得童大哥不嫌弃,肯将我留在身边,我自是十分感激。” “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童晋微笑着摇了摇头,“日后随我上了灵峰,我传授你一些内功法门,你自内息练起,纵不能让你恢复功力,也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见他这般关心自己,莫与之心中竟有几丝甜蜜,“有没有武功我本也不在意,童大哥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他对自己有情,童晋心里清楚。若换做从前,童晋定是来者不拒;可如今有了景暮夕,却是对旁人再也没了那个心思。借他试探景暮夕可以,可这个分寸要掌握好,不然最后倒霉的还得是自己。想到这里,童晋自腰间抽出把纸扇来。之前的那把不知被海水冲到了何处,正好这几日养伤清闲,叫弟子又去买了把白扇,自己在房中摆弄了半日,亲自画了扇面,这会儿拿出来给莫与之看,“与之,你瞧着我这扇面画得如何?” 莫与之打开纸扇,几乎被上面那一片落日霞光晃花了眼,漫无边际的草地连着远处的天空,夕阳垂在天边,正炫出迷人的光华,美得那样孤傲,那样绝对。一副如此简单的暮色图竟被他画得这般震撼人心,只缘作画之人动了真情。背面似乎还题了字,只是莫与之已无心再看下去,将纸扇递还给童晋,勉强笑道:“想不到童大哥还是风流文雅之士。” 童晋一边笑一边摆手,“我哪扯得上什么风流文雅,不过是心里装了个人,时刻都在惦记着他罢了。” 这话已是说得再明白不过,莫与之避无可避,只得苦笑,“传言童大哥身边漂亮的孩子数不胜数,没想到童大哥却是只钟情于景公子一人,还真叫人意外呢。” 童晋怔了怔,笑道:“我在旁人眼里都是这般三心二意的么?难怪我说什么小景都不肯相信。” 莫与之强忍心中失望,只当与他闲话家常,“当日童大哥叫景公子相陪厅前议事一说早已四处传开,恐怕众人也只当景公子是你大教主的一件玩物罢了。” 童晋目光深沉,“我那么做,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景暮夕是我童晋的人,他背后是整个灵教,谁敢对他不利,那便是与我童晋作对,与我灵教作对。”说完却又自顾自摇头叹道:“要是小景也如那些不相干的人一般,误会我只把他当做一件玩物的话那可不妙……” 莫与之还是忍不住笑了,童晋前边几句话说得还很有气势,到后来却已丝毫没有一教之主的威严了,这人,真是叫自己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想接近。可莫与之也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与童晋的关系,没可能再进一步了。捧起茶盏,莫与之假作要低头喝茶,以掩饰眼中不甘,“那日在融火宫,我见景公子武艺足以独步天下,莫非真是童大哥你亲自传授?” 童晋点点头,语气中有心疼也有温柔,“以他的性子,为了报仇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纵然要与仇人同归于尽他也不会有半分迟疑,所以我必须要他足够强,强到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莫与之心口一阵紧似一阵,却只能故作轻松,“灵教的武功当真这般出神入化……” 童晋此时却不敢托大,连连摇着手中纸扇,“哪有你们想得那么轻松,为了个小景,我那时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换做旁人,我可没有这么好心。”童晋若肯,未尝不能将莫与之也教成个一等一的高手,只是这辈子除了景暮夕,他不会再为任何人辛苦。因此他说这番话,倒不是为了谦虚,只是想要早早打消莫与之的念想,以免他现下希望,日后还要失望。 莫与之心里清楚,童晋明知自己心意,却装作不知,不然他不会一味地在自己面前提起景暮夕,毫不掩饰一腔真情。他不单装作不知,更偏要让自己明白他只是装作不知不是真不知,这样,自己才无法更进一步接近他。童晋这人,深得可怕,偏又让人舍不得放手,甘心跟随。能让自己不顾伦常,不顾性命地追逐,却一句怨言也没有的,天下恐怕只有面前这人了吧…… 第二日一早,童晋又与老郎中一起来瞧莫与之。老郎中细细为他诊过脉,而后对童晋说,莫与之身体已无大碍,只要不会太累,出去走走反而比闷在一处要好。童晋当下决定,叫三大护法与景暮夕花宫锦收拾细软,并为莫与之备好马车,午后便即动身。 这几日各大门派下了惊鸿山来浚阳打探童晋消息的弟子一直不断,灵教弟子被扰得不胜其烦,起初遇上夜探的别派弟子还会与人对骂两句,说你家教主才死了呢;后来倒是童晋觉着好笑,吩咐下去,谁再问起,一概说教主毒发身亡,也省得这些人再来找麻烦。其时,怕麻烦的大教主在自己伤还未愈的情况下已动了离开浚阳的心思,只是担心莫与之受不住才多拖了几日,现下一听说莫与之可以动身,童晋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急急下令启程。 莫与之与花宫锦乘着马车,童晋骑马伴于其侧,一手按羁,一手摆弄着纸扇,看上去心情极好。 凤青鸾驱马上前,“教主,云翔那边属下放心不下,不如属下与龙啸泓澜先行赶回灵峰,教主意下如何?” 童晋摇了摇头,“咱们慢慢回去,当是游玩。云翔那么喜欢做教主便让他多做些时日,你们为何这么急着去破坏人家美梦?” 龙啸靠近白泓澜些,在他耳边低语:“明明是教主想偷懒,巴不得有人替他辛苦,他话说得倒好听。” 换做从前白泓澜定要反驳他,现下被童晋欺负得多了,龙啸的话倒也让他觉着有趣。不反驳却也不敢附和,白泓澜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真是叫龙啸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龙啸,”大教主内功深厚,声声入耳,“咱们回了灵峰,不如你再去各处分坛巡视一圈,我看有个三五年也就够了。” 龙啸厚着脸皮问道:“教主,小泓澜也跟属下一起么?” 童晋笑道:“小泓澜自是要陪在我身边的,我可舍不得他跟你出去受苦。” “属下知错,”龙啸立即开口认错,似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教主开恩。” 景暮夕跟在众人身后,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曾经的那把纸扇,童晋戏说扇面上画的是自己,无论是真是假,被他宝贝过的纸扇也已葬身在了茫茫大海之中;现下的这把,也不知是他何时买来的,又或许,是车中之人所赠?纸扇可以换,人也同样可以换,这又有什么难的?平日缠着自己的人这会儿一整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想是见了温顺的莫与之更加厌了这个处处不会顺他心意的自己了吧,那自己何故还要这般不知羞耻地跟着他,不如,散了吧…… 第五十四章:背道而驰 出了浚阳不远,童晋担心莫与之身体受不住,叫大家停下来休息休息再上路。为了减少麻烦,一行人走的并不是官道,因而往来少有人烟,只见草木。童晋下马,寻了一处宽石坐了,林间的清爽让人心旷神怡,童晋贪婪地吸了两口气,不觉弯起了嘴角。 花宫锦自马车上跳下来,直奔景暮夕跑去,将他拉下马,躲到一边低声问道:“景大哥,你跟我师父之间又发生什么事啦?” 景暮夕向童晋看去,见他如今瞧都懒得瞧上自己一眼,心中不免失落,摇了摇头道:“我跟你师父能有什么事……” “骗人!”花宫锦不依不饶,“你们平日那么要好,这会儿怎么谁都不理谁?” “你别乱说,”景暮夕倒有几分紧张,“我们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 “景大哥,我……”花宫锦有些犹豫,可还是憋红了一张小脸儿说了出来,“我知道我师父……我师父他喜欢你,你……” “谁说的?”景暮夕忙打断他,声音放得更低,“你师父告诉你的?”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对小孩子说?而且,喜欢自己这样的话,他不过是说来哄自己开心的,哪会与旁人多费唇舌…… “不是师父告诉我的,是我……我自己看出来的。”花宫锦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起初也觉得两个……有点怪,可是我看得出师父是真心对你好,景大哥,你呢,你喜不喜欢师父?” 还好他这个师父没有把这种事情也教给自己徒弟,景暮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失望,又听见花宫锦问自己喜不喜欢童晋,一时倒难堪起来,“不要跟你师父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个大男人,谈什么喜欢不喜欢,也不怕给人笑话。”可是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呢?他对自己好的时候不觉怎样,他对别人好的时候心里却要难过受伤,再不想承认,终究还是喜欢的吧……还好一直没相信他的话,那人的心,本也不是自己能留得住的啊…… 花宫锦扁扁嘴,心想喜欢谁是自己的事,管别人笑话不笑话做什么。 说话间,那边莫与之也下了马车,自车上取了水,走到童晋身旁坐了,又将水递到他面前。童晋接过水喝了两口,便与莫与之闲聊起来。 景暮夕站在远处瞧着他二人,竟忍不住叹了口气。 花宫锦坏笑道:“景大哥,你再不抓紧些,师父可要被人家给抢走啦。” “胡说什么!”景暮夕白了他一眼,“听话,一边玩儿去,我有事要跟你师父说。” 花宫锦一听他说要找童晋,立时便欢快地答应了,连蹦带跳地跑去找龙啸与白泓澜。 童晋这人,可不是谁想抢就抢得来的,谁能留在他身边,全要凭他大教主的心思。现在他没心思再玩下去,自然是……最好不过……景暮夕强忍心中难过,向童晋走去。 知是景暮夕走到近前,童晋却并未抬头。莫与之自童晋手中取过水壶,站起身来微笑道:“景公子找童大哥有事吧?你们谈,外边有些凉,我还是先回车上了。” 景暮夕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在他二人面前,此刻的自己就像个毫不相干的过路人。 童晋这才站起身来,关切地看着莫与之,“自己可以么,要不要我扶你?” 莫与之一边向马车走去一边回头对他笑着摆了摆手,“我只不过是没了武功,又不是给人断了手脚。”童晋啊童晋,只有在想要惹他嫉妒时,你才肯对我表示出这样细致的关怀,你啊,当真残忍…… 童晋同样报以贴心的微笑,“冷了就多加件衣服,莫要再着了凉。”转过脸来看景暮夕的时候却已敛去笑容,平淡地道:“找我什么事?” 见他这般对自己,景暮夕心中竟是一痛,说不出话来。 童晋似是没什么耐心,“没事的话就上路吧。”说着抬脚便要走开。 景暮夕狠下了心,“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你说什么?”童晋回过头来,眼中满是不悦,“再说一遍。” 景暮夕不愿看他这样的表情对着自己,不由背转身去,“你身上的伤已经都好了,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你回你的灵峰,我也要回师门去了。” “回师门做什么?”童晋冷笑,语带讽刺,“莫不是才几日光景,你就想念你那娇俏可人的小师妹了吧?” 纵使童晋不再在意自己,景暮夕也未曾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话。紧紧握起双拳,景暮夕也不快地道:“师妹是女孩子,你不要胡言乱语坏了人家名节。” “你倒是处处为她着想。”童晋绕到他面前,“不是为了她,你还为了什么要回师门?” 景暮夕不肯与他对视,深深低下头,“我那日说过,这事过后会回去向师父请罪。” 童晋哼了一声,似是不信,“你又没有错,请什么罪?” 景暮夕已不想与他多做争辩,“师父要杀你,是对是错我不知道;可做徒弟的忤逆了师父,就一定是错。” 童晋不禁有些生气,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啊,若让他的小景就这么跑了,岂不是弄巧成拙?伸出两指抬起景暮夕的下颌,童晋皱眉问道:“你当众救我性命,你师父定然容不得你,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你也救过我,”景暮夕想起在问剑大会上自己被童晋救走,再见方正道已是在融火宫,方正道于此事只字未提,也未怪罪,“师父并未说过什么。” “我救你是我的事,你那时也无力拒绝,可你救我却不一样了。”童晋心知这中间的道理景暮夕不是不懂,他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要离开自己罢了。 果然,景暮夕不再理他说什么,“怎样都好,我终归是要回去的,回去任凭师父他老人家处置。” 见他这般,童晋心中又气又痛,“任凭他处置?他要是也跟陈德一样,废了你武功逐你出师门呢?你的仇还报不报了?还是那时候你才会再想起我,再来灵峰要我教你武功?” 景暮夕偏开脸去,只怕他再多说一句,自己就要在他面前落下泪来。他这一声一声,字字都像利剑一样刺进景暮夕心里,对于一直为了救了仇人一事耿耿于怀的景暮夕来讲无疑是最大的羞辱。景暮夕艰难地平复了内心的起伏,冷冷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大可放心,就是真地被师父废了武功,我也不会再找你,死也不会。” 如此决绝的景暮夕竟把童晋吓住了,“死也不会?”童晋颤声问道,“你当真恨我到这地步,宁可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景暮夕想问他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你的绮园中有那么多漂亮的少年在等着你,如今又多了个惹你关心怜惜的莫与之,你还把个不再在乎的我留在身边做什么?可是景暮夕问不出口,他是如此倔强骄傲的一个人,纵然舍不得童晋,他还是要保住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自尊。于是他仅仅是咬紧了唇,强忍心中挣扎,一个字也没有说。 童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忽视内心无端生出的绝望,“你可以走,可你没有后悔的机会,走了,就如你所说,这辈子都别回来找我。” 景暮夕只觉自己的脚有千斤重,想要迈出半步都是困难,可他还是不敢犹豫,长痛不如短痛,自己不该再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了。 “站住。”童晋唤住刚刚迈动步子的景暮夕,语气中满是狠凉,“你可以走,但不是现在,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 景暮夕停下来,却没有勇气看他,只淡淡地道:“我欠你的或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你要是一定要我还了才走,我只好把命赔给你。”就当灵峰上救人授艺是个交易,可问剑大会,海上风暴,融火宫中,他几次三番地救自己性命不说,还险些把他的命也搭进去,这样的恩情,自己要如何还得清? “那就别提什么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童晋气极,双眼通红,对于说了允许他离开的话更是后悔,“你要是敢离开我去别处,只要是你停留的地方,我定要搅个天翻地覆。我童晋杀人不会手软,也好让外边的人知道,我可不是白白给人叫‘魔头’的。”说完,童晋向众人低吼了一声“上路”,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你杀人不会手软,我已经见识过了,被你骗得久了,我怎么就忘了,你原是这么狠心的一个人啊……习惯了你待我好,如今再看你一般对待旁人,竟是这样无奈又苦涩。我终于明白,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对你…… 景暮夕不禁觉得自己可笑,在自己正视心意的这一刻,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总是说喜欢自己这张脸,可现在连这张脸,他也要看厌了。这个本就没有真心的人,如今连虚情假意也给了别人。景暮夕默默地站在原地,心痛如绞…… 第五十五章:芥蒂更生 一行人沿途游玩,十月初才来到骧亭。童晋不急着回灵峰,决定先在骧亭住一晚,明日再上山。 这一路绕城而走,并未引人注意,今日甫一入骧亭,便给灵教分坛的弟子撞见了。为了不将此事声张出去,童晋只好带着众人住进分坛,并嘱咐分坛主决不可将他已回到灵峰一事泄露给旁人。分坛主知道童晋不喜麻烦,满腔疑问却不敢开口问一个字,只满口答应着退出去,着弟子为几人准备酒菜。 二十多天来,童晋对莫与之照顾有加,却从未主动跟景暮夕说上一句话。景暮夕明知童晋气未消,仍找过童晋几次提起自己想要离开一事,一路下来,惹得童晋颇为不耐,更加不给他好脸色看。景暮夕想着明日若是上了灵峰见到等着他的那些少年们,自己不知还要作何想。不过过了这些时日,也不知云翔还肯不肯帮童晋养着他们。景暮夕摇了摇头,觉得这会儿自己还在想这些事情,真是可笑至极。上了灵峰到处都是他门下弟子,再想走可就难了,不如晚膳的时候再跟童晋说最后一次吧,说不定他不胜其烦,会答应自己呢。 童晋叫人将晚膳备在自己房中,吩咐分坛主不准来扰。席间,三大护法与童晋谈了些明日上山如何处置云翔的事,童晋似是对此事并不如何在意,也就不多说。相比教中大事,他更关心莫与之与花宫锦的胃口,时不时地给那二人夹菜,叫他二人多吃些。景暮夕胸中窒闷,食不知味,没吃上几口便放下筷子。 童晋全当没看见,却又忍不住担心。那日与景暮夕争吵,他话说得狠了,事后也很是后悔。可若是服了软,依景暮夕的脾气,必然要离他而去,所以他只能等着景暮夕先向自己低头。这一路而来,景暮夕倒也找过自己几次,可每次都是一个意思——他要离开。童晋的火气是一次胜过一次,打定了主意这一次绝对不能心软。 坐在景暮夕身旁的花宫锦侧过头来看着他道:“景大哥,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没有,是我吃好了。”景暮夕冲他温和地笑笑,“你多吃点。” 面对自己时他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童晋愤恨地想,脸上却依旧笑意满满,“与之,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叫人给你做来。” 童晋早已将他的心思说给了自己,莫与之自是明白,只有在二人闹矛盾时童晋才会这么明显地把自己牵扯进来。心中有嫉妒也有不甘,甚至也曾后悔过当初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可他知道,如果回到当日,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莫与之压下心中难过,微笑道:“桌上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已经够了。” 景暮夕心中不是滋味,只想快快了结此事,换上冷漠的目光直视童晋,“童教主,在下有一事,不愿再拖下去,不如今日便与童教主说明了吧?” 童教主?童晋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这是要与自己彻底划清界限了?“若还是那事,你便不必说了。”景暮夕几次说要走都是私下向他提及,童晋实不想让旁人知道此事。 对于童晋威胁他说会将他所到之处搅得天翻地覆,甚至不在意杀人,起初景暮夕还是有所顾忌的;可经过这二十几日却也想通了,大不了离开童晋之后,自己就独来独往,让他如何也找不到。若得机会,自己再慢慢查明家人被杀的真相,有朝一日大仇得报,便再也不用苟活于世。景暮夕站起身,假作没听到童晋的话,“众位明日便要上灵峰,在下与众位不同路,就此告辞吧。”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却都默契地选择不做声,屏气凝息地看童晋作何反应。 童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不悦地道:“你没听到我的话么,我叫你不必说了。” “我这么说自已是打定主意,”景暮夕倔强地抬了抬下颌,“不是在问你意见。” “放肆!”童晋气极,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忘了我那日跟你说过的话了么?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试试。” “无所谓。”景暮夕转身就要出门,“明日一早我便会上路,童教主不妨忙完了灵峰上的家事,再叫遍布天下的灵教弟子打听我的所在。” “站住!”他这番态度简直让童晋近乎疯狂,强压下想要与他动手的冲动,童晋冷冷地道,“要走可以,你一身功夫是我所授,留下了再走。” 他这是要让自己自废武功?景暮夕背对着童晋苦笑,他果然已经丝毫不再在意自己。缓缓转过身来,景暮夕眼中是放弃一切的坦然,“我早说过,我的命也可以赔给你。可我自己不会动手,要杀要剐都随你,不过你可得快点,我没有耐心继续和你耗下去。” “景大哥……”花宫锦听他这般说,不禁害怕了起来,起身拉住景暮夕的袖口,不知如何是好。 童晋好像给人在胸口上猛击了一拳,痛得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下来,童晋试着心平气和地去与景暮夕交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离开?” 景暮夕叹了口气,“那你呢,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我留下来?” 童晋几乎要笑出声来,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的心难道他还不明白?又或是在他心里,自己远远比不上他那些个礼义伦常的迂腐思想?情绪几经起伏,童晋竟是口不择言,“再等些时候吧,等我看厌了你这张脸,自会放你走。” 即使心里一直这样猜测着,听他亲口说出来,景暮夕还是觉得自己心痛得快要背过气去。再次转过身,拉开花宫锦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没事,景暮夕迈步向外走去,语气平淡得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啊,我何必急于一时,也许大教主您明日一早便看厌了呢。” 目送景暮夕出了房门,童晋无力地跌坐在椅上,仿佛打了场硬仗一般,精疲力尽。 回到房中的景暮夕也觉身体和心里都沉重得快要受不住,栽倒在床上,闭起双眼,景暮夕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童晋最后的那句话。曾经对于他喜欢男子,自己很是不齿,更是恨极了他三心二意;可如今,眼看着他冷落自己,心思都放在旁人身上,竟是对他恨不起来,只剩下心酸与苦涩,心痛与难过。景暮夕摸了摸那把被自己仔细收在怀中的匕首,眼眶发热,童晋从前总是叫自己喜欢他,可他怎么没告诉自己,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辛苦的事情呢……景暮夕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童晋没有真心,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吧…… 也不知在黑暗中发呆了多久,景暮夕忽然心念一动,自床上跃了起来。明日一早与他碰了面恐还要旁生枝节,说不定自己又要走不成,不如趁夜走了吧,这一次自己跟他说过了,总不能算作不辞而别。打定了主意,景暮夕收拾了随身物品,当下就要动身。 才开了房门景暮夕便即怔住,那人背对着自己,披着一身月光独立庭中,竟隐约透着些许久不曾在他身上看到的寂寞,叫自己的心又揪了起来。 童晋听到声响,转过身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小景,我真是了解你,是不是?” 他有多久没对自己这般笑过了?他有多久没这般唤过自己了?景暮夕几乎晃了神,“你等了很久了?” 童晋点点头,“依你的脾气,既然不再顾忌我的威胁,自是一刻也不愿勉强自己的。” 景暮夕偏过头,不去理会心中不舍,“快刀斩乱麻,对你我都好。” 童晋含笑缓步走近他,“若我今日不在此守着,你真舍得狠心走了?” 景暮夕努力不让自己再被他动摇,“你看得我一时,看不得我一世。” 童晋停在他面前,轻轻叹了口气,作势想要将他收入怀中。景暮夕身子立时僵直,不知他是何用意,明知不该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心里却忍不住生出期待来。 在景暮夕耳边轻笑了两声,童晋突然抽出腰间纸扇,眨眼的功夫已在景暮夕腿上六处大穴各击了一下。景暮夕大惊,待要与他过招,才发觉双腿使不上力气,连简单的纵跃都做不到。景暮夕不敢置信地看着童晋,颤声道:“你……你居然……” 童晋收起脸上温柔的笑意,冷眼看着景暮夕,“我看你还要怎么逃。” 原来他适才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景暮夕越发觉得自己好笑,他不怪童晋,他只怪自己学不聪明,活该受制于人。 见他面如死灰,童晋终是不忍,上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房中,语气略略放软,“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随我上山。” 曾经那个说会任自己肆意妄为,予取予求的人,如今连出手伤自己也再不会舍不得了。景暮夕冷哼一声,该做的都做了,这会儿还来扮什么好人。童晋,你的温柔,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相信了…… 第五十六章:再见云翔 次日午时,童晋带着众人来到灵峰脚下。守山的四名弟子见到童晋当先而行,不禁大惊,机灵些的先行反应过来,跑到童晋面前激动地道:“教主,教主,真是您,您没事么?”其余三名弟子这才纷纷上前行礼。 “我能有什么事。”童晋淡淡一笑,“都起来吧,你们忙你们的,我歇着去了。” 那弟子大喜过望,显是平日对童晋极为崇敬,“教主,属下这就去通知云护法。”说着就要向山上奔去。 他还称云翔为“云护法”,可见这些时日云翔并未取自己而代之,怪不得江湖上并无灵教新任教主的消息。童晋唤住那人,“不必了,我自上去见他。” 几名弟子均是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只答应着退到一旁去了。 景暮夕双腿要穴被封,上山这一路可苦了他,与个不会武功的花宫锦互搀互扶,上得山来俱是满头大汗。再看莫与之,有童晋支撑着,想必间或传些内力给他,只是双颊微红,并未气喘。景暮夕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气,当日离开灵峰时心情沉重,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这些时日,最终还是避不开,如今的心情,却是比那时还要不如。自己和童晋,早已到了相见不如不见的地步,他又何苦让两个人都不痛快呢…… 童晋领众人来到会客厅,落座后弟子急忙奉上茶来。又有弟子来问是否需要给几人备些酒菜,童晋摆摆手道:“去把云护法给我叫来。” 想必是已有弟子报过云翔,还不等那弟子出得会客厅,云翔已然走了进来。 童晋定定地看着云翔,对方眼中闪过后悔,不甘,还有若隐若现的杀意。片刻之后,童晋笑了,对不知何时围在门口的弟子们道:“都下去吧,我们几人还有要事要谈。” 众弟子都是满腹的疑问,却终究没有人敢开口,过不多时便尽皆散去。 “你到底还是没死。”云翔自嘲地笑了起来,“当日有人传出亲眼见你离了浚阳,可之前明明有灵教弟子说你身亡,我教弟子可没有敢如此诅咒教主的,因此我倒是信以为真了,怎么忘了……怎么忘了你本非常人……” 童晋心道,还没告诉你灵教弟子说我身亡是我自己吩咐的呢,不然你就更知道我非常人了。“其实你早就想到了是么,”童晋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甚至还有几分笑意,“不然你见到我之后,不会一点也不意外。” 云翔低下头“是啊,他们三人迟迟未归,我便知道不妙。” 童晋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听说我回来了,你为什么没逃走,还赶着来见我?” “这一生我再不会有第二次能置你于死地的机会,逃又有何用?”云翔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龙啸与白泓澜,视线最终落在凤青鸾身上,“更何况,我本也打算好好守在这里等他三人回来的。” 龙啸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白泓澜和凤青鸾都皱着眉将脸转了开去。 盯着云翔的脸看了片刻,童晋的目光有些深沉,“云翔,你脸色不太好。” 云翔尴尬地半转过身,“不劳教主关心。” 童晋倒笑了起来,“你还认我这个教主?” 云翔冷哼一声,“我不认,你肯让位给我么?” 童晋摸了摸下颌,似是在郑重考虑,“这个么,倒也不是不行……” “教主!”凤青鸾忍不住站起身来喝止,“教主就不能认真一点么?” 童晋心说我本来就是认真的,可还是冲凤青鸾笑了笑,“青鸾,坐,这事我不提了。” 凤青鸾重新坐了回去,心想这位大教主,还真是一点没变。 “云翔,旁的事咱们可以迟些再谈,但是,”童晋不无可惜地摇了摇头,“你这身武功,我须得废去。” 云翔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童晋点头,“我要废了你的内力,这也……” “不!”云翔踉跄着向旁边退开两步,“你可以罚我,可不能废我武功,我不想成为废人。” 许是惊吓过度,云翔的脸色十分难看。莫与之见他脚步不稳地朝自己这边跌过来,急忙伸手去扶。 感觉有人在自己手臂上扶了一把,云翔侧过头看了看莫与之,忽地抬手扼住他咽喉,拉着他向后退去,“你若坚持要废我武功,我这便杀了他!” “云翔!”童晋猛然站起身,“他身上有伤,你不可乱来!”莫与之一心为己,甚至废了一身功夫,自己纵不能回应他的感情,也不能再害他为自己丢了性命。 云翔扼着莫与之咽喉的手又紧了紧,“你不要逼我,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放了他,我相信你不会食言。” 此时云翔拖着莫与之已快退出会客厅,童晋与凤青鸾等人试图一步步靠近他,可云翔警觉得很,稍有人靠近些,他便一边后退一边更紧地施力。 莫与之觉得自己快要背过气去,用力地向外拉着云翔扼住自己的手。可他身上内力全无,怎能与身为灵教护法的云翔相比。莫与之看向童晋,心中一片绝望,却又忍不住想知道,若他真地死了,童晋可会为他难过,可会记他一辈子不忘。 “云翔,够了!”凤青鸾很是气恼地斥道,“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教主只是要废你武功已是最轻的了,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怎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了么?” 看着凤青鸾眼中的失望与不耐,云翔心如刀绞,“我……”他想为自己辩解,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不知云翔心里在挣扎些什么,那一刻他的手竟而松了许多。童晋看准时机,眨眼间已至云翔面前,一手钳住云翔手腕,另一手还未碰到莫与之,却已将他带到怀中;放开云翔手的同时又点了他胸前穴道,云翔登时动弹不得。 童晋扶着猛咳的莫与之走到一边坐好,轻抚他背心为他顺气,“怎样,要不要紧?” 莫与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冲他摆了摆手,“不……碍事……” 事情总算有惊无险,龙啸轻拍白泓澜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问道:“适才教主的那一手可真够快的,你看清楚了没有?” 白泓澜摇摇头,“看清了是看清了,可是没看明白。” “擒拿手与点穴功夫是顺气而行,救人那一招隔空取物却是逆气而走,”龙啸语气中满是钦佩,“这两招单使出哪一招都不稀奇,同时使出可就太不可思议了。教主的内力已是没有顺逆之分,当真是出神入化。” 白泓澜低喃,“明明也没见他怎么练功来着,偷懒他倒是有一套……” “云翔,”童晋表情严肃地走到他面前,“你如此不知悔改,用武功狠心伤害无力还手之人,你说,我如何留得你这一身功夫?” 云翔面如死灰,“你……你不如杀了我吧。” 凤青鸾终是不忍,走过去挡在云翔身前,躬身抱拳道:“教主,云翔心高气傲,若是废他功夫那便是与杀他无异,属下往后会看好他,不让他再有僭越之举,请教住开恩。” 童晋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云翔,身为医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继续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凤青鸾惊讶地回过头来看云翔,“云翔,你……发生什么事了?” 云翔也已惊得惨白了一张脸,“那‘百冥诀’,原来你早就练过……” “我可能是懒了那么一点点,”童晋状似无意地瞟了白泓澜一眼,“不过好在你家教主我天分高。” 白泓澜低咳了一声,果然还是给他听了去。 “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行逼你,”童晋又对云翔道,“不过你可要想想清楚,不要等到来不及时才要后悔。” 要废了自己的武功难道不是要罚自己,而是要帮自己?云翔不解地看着童晋,再一次觉得,他从未了解过面前的这个人。 童晋仍是让景暮夕住在灵园原来的房中。房间一尘不染,似是日日有人来打扫,还维持着自己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此时的心境却是与那时相去甚远了。景暮夕坐在床沿上回想着白日里童晋救下莫与之的那一幕,担心与关切全然不似作假,他是真地在意那个人。童晋,我迟早是要走的,你心里装了旁人,总会有忘了我的那一天,只要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景暮夕自怀中摸出那把玄铁匕首看得出神,可若是有朝一日我离开你身边,再也见不到你的话…… 房门忽地被推开,阻断了景暮夕的胡思乱想,童晋十分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景暮夕急忙将匕首塞到枕下,站起身故作镇静地沉声问道:“有事么?” 见他颇为不耐,童晋不禁皱起了眉,“我很快就会出去,不会打扰你休息。”说着突然将他抱起。 “你做什么?”景暮夕一惊,双腿使不上力的他害怕摔下去,本能地环住童晋的颈项。 有那么一刻,童晋怔住了,不过他还是很快回过神,将景暮夕轻轻放到了床上。 景暮夕也诧异于自己刚刚的举动,脸上有些发热,急忙转过脸去面向墙壁,“没什么事就快点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童晋本想安抚他几句,见他这般说,又想到他一心只想离开自己,便狠下心来对准他腿上六处大穴重新点了下去,“穴道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解开,除了补点你的穴道,在你改变心意以前,我自不会多来烦你。”说完便愤然离去了。 景暮夕无力地躺倒在床上,脸上的热度已然散去,只余一片冰冷…… 第五十七章:迷雾渐散 次日议事之时,童晋着凤青鸾将云翔唤来,吩咐他只在原来的位置站着就好,什么也不用说,一切自己自有安排。 云翔愈发猜不明白童晋的想法,他这般对自己毫不防备,就不怕自己在议事厅上闹出什么事来么?心中虽这般想着,云翔还是听话地站到了白泓澜身旁。 教众许久未见童晋,加之近日来江湖上各类传言不断,听说这位大教主回来了明显都有些兴奋。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议事厅中放声交谈,一见童晋进来,纷纷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迎教主!” “众位兄弟都起来吧,”童晋走到那熟悉的金色大椅前,面带微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众位了,童晋在这里谢过众位兄弟。” “属下等可当不起,”许坛主急忙行礼道,“兄弟们都想为咱们灵教尽一份心力,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 姚万山也上前一步道:“那些个什么名门正派欺人太甚,还有那融火宫,敢对咱们教主不利,这仇说什么都得报!” 众弟子都跟着大喝起来,“说得对!”“报仇!” 童晋坐到大椅上,抬手示意众人噤声,“打打杀杀我实在是不喜欢,既然我好好地回来了,这事便休要再提。” “教主,”姚万山有些不满,“咱们若任那群家伙这般胡闹法,旁人还道灵教好欺负,岂不是教人骑到咱们头上来?” 童晋丝毫不在意,“有胆的叫他来试试。” 见姚万山要急,童晋连忙安抚道:“姚坛主莫气,当日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他们把偷懒的机会送到我面前,我哪舍得让它就那么溜走啊?” 众弟子都是一怔,许坛主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可教主,云护法说您……”说着拿眼去瞟云翔,下面的话有些忌讳,许坛主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我死了嘛,”大教主还真是百无禁忌,“我叫他那样说的。” 云翔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童晋,自己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怎地反而…… 童晋没去理会,继续道:“我的死讯四下里传开,偏偏又有人亲眼见我离了浚阳,这样一来,童晋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那便没人敢到我灵教生事,我才好放心地一路游玩啊。” 这都是些什么理论,姚万山不禁有些生气,“教主可曾想过这要在教中引起多大的波动?兄弟们若当真杀了过去又当如何?” “你们不会,”童晋十分肯定,“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也一定会等四大护法发号施令,决计不会贸然行动。” 面对童晋这般坦然的信任,姚万山觉得自己要是再与他计较下去,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哼了一声,姚万山不再言语。 童晋倒觉这位敢跟自己对着干的坛主十分可敬可爱,“而且怕你们担心,我不是派了云翔先回来么。” 听听这叫什么话,正是云护法带回你的死讯我们才更担心的。姚万山腹诽,实在不想再与这个满肚子歪理的大教主多做争辩了。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童晋满意地笑笑,“教中积压事务明日议事之时再行处理,今日就到这里吧。” 众人向童晋行了礼,很快尽数散去。待得议事厅中只余童晋与四大护法之时,童晋的表情才严肃了起来。 云翔失神地走到童晋面前,“教主,你为什么……” 童晋站起身,走下石阶,“云翔,你若仅仅是要我教主之位,我并不怪你,”叹了口气,童晋皱起眉头,“可你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最不可原谅的,便是你杀害景家满门。” “景家满门并非我所杀。”云翔毫不躲闪地直视童晋,“我承认我知道杀人的计划,并且没有阻止,可我绝对没有参与。” 童晋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好,你告诉我,小景的仇人到底是谁;还有,这事从头到尾,都有谁参与其中。” 云翔缓缓低下头去,“这……” 童晋又问道:“融火宫宫主俞月影要杀我,也是你设计好的是么?” 云翔没有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可能以为俞月影本就记恨师父,他要我的命我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童晋围绕着云翔踱了一圈,“可惜你们都未曾想到,问剑大会之前,方正道组织的那次碰头,我居然跟着小景去了。” 云翔不解地看着他,“那事也与我无关,怎么……” “是啊,跟你无关,我又怎会猜你二人有联系,你想这么问是么?”童晋笑着摇了摇头,“云翔啊云翔,你若是事事亲力亲为,或许倒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差错?”云翔实是想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 “你不知吧,那日各大门派碰头的地方,也叫做‘赤火堂’。”童晋抽出腰间纸扇一下下击着掌心,“还记得我说过吧,因为你毫不犹豫地断言我的血救不了小景当日所中之毒,我便开始疑心于你,事后再想起这事,也不难猜到你与俞月影之间暗地勾结。”外间人只知融火宫,鲜少知道赤火堂,兼之里边有方正道候着,更是没人理会那个不起眼的木匾。童晋想起自己当日见到“赤火堂”三字之时虽觉熟悉却未曾忆起在哪里听过,后来景暮夕中毒,云翔提起赤火神丹自己才想到这中间的事必然与融火宫脱不了干系。那时景暮夕为毒伤所扰,童晋一时未及向他提起,待得景暮夕解了毒,他却又将此事忘了。直到再上惊鸿山,到了融火宫赤火堂,童晋才又想起此事,也更加确定了这事融火宫必有参与。 云翔又再沉默,显然童晋的话已不仅仅是猜测,他说得句句是真且有理有据,自己也不必再遮盖掩饰。 “融火宫的目标是我,这我一直很清楚,我捡回了这条命,便没打算再找俞月影报仇。”童晋语气略显沉重,“云翔,我只想知道,小景的仇人,到底是谁?” 云翔盯着童晋看了好久,终是欲言又止。 童晋不禁冷笑,“你现在不说,对你还有何好处?就算我把教主之位白白给了你,你道他还能容你多久?” 见云翔这般不知悔改,凤青鸾气得恨不能打他几巴掌,“云翔,你怎地还不死心!” “青鸾,我……”云翔咬紧下唇,没有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凤青鸾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恨恨地叹了口气。 “一个为了剑谱能罔顾八十几条性命的人,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童晋用手指细细地抚过扇骨,想起景暮夕的经历不由心痛,“他不会白白帮你,事已至此你还要维护于他,恐怕他早晚有一天得了自己想得的,回过头来便要杀你灭口。” 云翔握紧的双拳微微发抖,却仍是不肯开口。 “你不肯说是因为他答应了你会让你坐稳灵教教主的位子是么?说来也奇怪,你既然相信那人对你的承诺,却还冒着被我杀掉的风险没有逃走,云翔,你不觉得自己很难理解么?”童晋笑了起来,“不过不要紧,你不说我也大致猜到是谁了。” 云翔惊讶地看着童晋,“你知道了?不,你只是想骗我说出来吧?” 童晋连忙摇了摇手中纸扇,“现下我改主意了,不想听了,你千万别说。” 众人无奈,教主还真是…… “真凭实据我是没有,所以话也不能乱说。”童晋收好纸扇向外走去,“不过竞天剑法落到他手中那么久,想必他的野心就快藏不住了吧。” 回到灵园的童晋驻足在景暮夕的房门前,本想进去看看他,却又想起昨日二人的不欢而散。可在门前站了许久,房中竟是一点声响也无,童晋不禁有些心慌,推门而入,已是空无一人。那一刻童晋觉得自己的心都悬了起来,努力使自己镇静,不断对自己说景暮夕腿上要穴被封,不可能走远的。猛然想起了什么,童晋转身跑出景暮夕的房间。 景氏一门的灵位前,景暮夕静静地跪在那里。童晋放轻步子站在门外,没有出声打扰他。那人的背影孤单落寞,看得童晋心里生疼,很想将他拥入怀中,给他自己能给的一切。只是他现在并不想看见自己吧,童晋有些苦涩地想,这几日与他的摩擦愈发多了起来,若是在此处惹他不快,恐怕他更不想理会自己了。 正出神间,景暮夕却起了身,许是跪了太久,本就使不上力的双腿一时撑不住,景暮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童晋不及多想,意识到的时候已是将景暮夕紧紧揽在怀中。 被这熟悉又陌生的温暖包围,景暮夕险些流下泪来,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将真心藏起,用力地挣开童晋,冷冷地道:“放我走吧,童晋,算我求你。” 童晋觉得心也凉了下来,景暮夕从未对他说过一个“求”字,当初要跟自己学武,他也是倔强不肯低头的;而如今,他为了离开自己,居然说“童晋,算我求你”。童晋转过身,没有让景暮夕看见他眼中的难过,“小景,我们都需要冷静,先回房吧,我晚些时候再去看你。”罢了,小景,我认输了,你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我喜欢你就好,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再不会逼你,我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童晋迈着沉重的步子,渐渐走远…… 第五十八章:孤注一掷 望着童晋远去的背影,景暮夕心中满是绝望。对于自己说的话,他已不愿再多作理会,在他心里,自己或许就是一个只会给他添麻烦的家伙吧。他终究还是厌了,他的耐心已被自己磨光,所以他给自己的那些,如今也轻易便给了旁人。 魂不守舍地回到房中,景暮夕脑中闪过的都是这段时间童晋对莫与之的好。坐到桌前,猛地灌了几口茶,景暮夕用力地吸着气,那种心痛到快要窒息的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喜欢上童晋了,很喜欢。可又能怎么样呢?景暮夕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如犯人一般受制于他,他会用这样强硬的手段,显是已丝毫不再顾及自己的感受了。若不是因为这张脸,像自己这般不听话的,恐怕他早就在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命了吧?他不肯让自己离开,自也是因为这张脸。自己和他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试试,他对这张脸还余几分迷恋…… 午膳过后,童晋猜测着景暮夕是否已经冷静了下来,决定去跟他道个歉,再与他好好谈谈,打消他想要离去的念头。出了房门却见自己的两名侍女愁眉苦脸地站在景暮夕门前,其中一人手里还捧着个托盘,上边是未曾动过的饭菜。 童晋走过去,问那二人道:“怎么了?” “回教主,”一名少女道,“景公子不肯吃东西,叫我们不要再送进去。” 童晋叹了口气,自少女手中接过托盘,“我知道了,给我就好,你们都去休息吧。” 二女应了声是,向童晋施了一礼便走了。 童晋推门进了景暮夕的房间,见景暮夕正在桌边坐着,便将托盘放到了他面前,自己则隔着张桌子与他相对而坐,“小景,吃点东西,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景暮夕似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玄铁匕首。 “小景?”童晋有些担心,试着又唤了他一声。 景暮夕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是来给我点穴的吧?说来你的点穴功夫还真是厉害,我怎么都冲不开。”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已是这般霸道无理,童晋暗骂自己自作自受,正要开口否认,却听景暮夕又道:“童晋,你这人,有心么?”他的语气很冷,却又似有无边的苦楚,童晋一时怔住,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景暮夕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你可也会难过伤心?你可也会惆怅惘然?”他一边问一边摇头,“不,你不会……你本就没有这些感情……” 童晋想说你看不到不是因为我没有,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可今天的景暮夕太过不一样,童晋心中很是不安,甚至忘记了要将道歉和讲和的话说出口。 景暮夕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边,嘴角是满含讽刺的笑,“童晋,你当初只喊我‘小景’,是因为连记我的名字都嫌麻烦是吧?是不是直到今天,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童晋站起身来,他有些害怕这样的景暮夕,“小景,你到底怎么了?” 景暮夕苦笑,满目哀伤,“你不记得我的名字,偏生对这张脸念念不忘,让你天南地北地一定要找到我,囚禁起来供你日日赏玩,什么时候腻了,再随意地丢到一边。” “小景,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没……”童晋只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景暮夕却似听不到一般,低语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生得这般好看呢,居然让风流成性的大教主你看了这许久还不愿放弃。” 童晋向着景暮夕走过去,“小景,听我说好不好?” “别过来,”景暮夕抬头看着童晋,目光坚定而决绝,“不要再靠近我。” 童晋被那目光惊住,不敢再上前,“小景……” 景暮夕自怀中取出玄铁匕首,将鞘丢在一旁,指尖自刃上轻轻抚过,“还记得吧,你送给我的。” 童晋心中凉得发疼,只道景暮夕恨到非要杀了自己的地步。不过自己早说过即使他要自己的命自己也会给,童晋长叹一口气低下头去,“你要杀了我我无所谓,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杀了你?”景暮夕哼笑一声,“只怕我没有那个能耐。” “那你……”童晋不敢再追问,“小景,把匕首放一边,别伤到自己。” “这下你可说对了。”话音未落,景暮夕右手反握匕首,在自己右颊上迅速划了过去。玄铁匕首锋利无比,血花立时飞溅,景暮夕却似一点也不觉痛,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童晋彻底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景暮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童晋睁大了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 景暮夕好笑地看着童晋的反应,再次抬起匕首放到颊边,在刚刚的伤口下方用力地划下了第二刀。不同于前次,这一次匕首划得极深且又极慢,景暮夕似是在享受这种疼痛,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怎样,这下你还会将我留在你身边么?” 鲜血自伤口大量地涌出,让原本美丽的面容变得异常狰狞,也让童晋心中的不安完全地变作恐惧。童晋忍不住在颤抖,他猛然地冲过去想要打掉景暮夕手中的匕首。若在平日,这于他而言不过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可现在的童晋慌乱得快要疯掉,竟在打掉匕首时不小心又让那锋利的刀刃在两道伤口的下方轻轻地划下了第三道伤痕。 匕首掉落在地上的声响似是让童晋找回了些许神智,他抓紧景暮夕的双肩颤声问道:“你疯了么,小景,你疯了么?”问道最后竟已成了失控的喊声。 景暮夕的双眼渐渐红了起来,“你果然舍不得这张脸么?” 童晋已是不知所措,想要抬手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却又怕弄疼了他,只能颤抖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最后的手段了,”景暮夕终于流下泪来,“童晋,让我走……”泪水划过伤口带来更狠更辣的疼痛,却比不上此时心痛的万一。 童晋放开景暮夕,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来人……来人!” 四名少女闻声赶来,不禁也被房中的惨象吓得花容失色。 “为景公子处理伤口,”童晋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看好他,别让他再伤了自己。” “是。”四女答应着,其中两人向景暮夕走去,另外两人则转身出了房间,想是去取治疗外伤的药物了。 “想必你也不愿再看见我,”景暮夕有些轻松地道,“我是不是随时都可以下山了?” 童晋没有理会他的话,好似逃亡一般出了景暮夕的房间。回到自己房中,童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相信景暮夕在自己面前用自己送给他的匕首亲手毁了他的脸。自己犯了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自己不该试探他逼迫他,他本就是个一旦倔强起来就会不顾一切的人啊,如此喜欢他的自己怎就忘了呢?反复不断地想起景暮夕握着匕首自毁面容的画面,无尽的后悔和自责几乎要让童晋崩溃,他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底要失去他爱到骨血里的那个人了。 四女扶景暮夕到床上躺好,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起脸上的伤口来。景暮夕任那四人摆弄,一言不发。僵持了这么久,这一仗,最终还是自己赢了吧?或许明日就可以走了,景暮夕这样想着,心中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得偿所愿的快乐。童晋,你曾为了救我险些丢了性命,我用这张脸还你,是不是便宜我了?我景氏一门被人所害,师父想必也不会再认我这个会当众忤逆他的弟子,现下我连你也失去了,这世上再没什么好让我留恋,只要报了仇,这条命,我也赔给你,那时,我们就算两讫了,好么? 景暮夕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正在为他敷药的少女不由一惊,“景公子,是奴婢弄疼了公子么?” “是啊,有点疼。”只不过疼的不是伤口,而是心。 那少女连忙把手收回来,“对不起,景公子,奴婢……” “不怪姑娘,”景暮夕这才略回过神,“伤口是我自己划出来的,我活该受罪,还要多谢几位姑娘为我忙了这许久。” 四女跟在童晋身边许多年,自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是以并未开口询问景暮夕为何要这么做,敷药的继续敷药,整理房间的继续整理房间,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四女收拾停当正要离去,景暮夕却忽又起身道:“姑娘,那把匕首,请不要拿走。” “这……”四女看看彼此,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几位姑娘请放心,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那匕首是童晋送给自己的,权当是留个念想,就让自己带走了吧。 四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匕首还给了景暮夕,其中一名少女道:“景公子切莫再做什么傻事了,不然不单公子自己要受苦,奴婢几个也是要给教主责罚的。” 景暮夕点点头,“好。” “那公子歇息吧。”说罢,四女纷纷退了出去。 景暮夕抚着已被收入鞘中的匕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童晋,所谓一刀两断,便是你我今日的情境吧。我这一生,第一次赢得这般难过呢…… 第五十九章:此缘当尽 童晋心里乱得很,叫弟子送了许多酒来,一个人躲在房中喝闷酒,天黑了才带着七分醉意走出来。 四女守在景暮夕房前,一见童晋便上前施礼。 童晋摆了摆手,眼中有些疲倦,更多的却是哀伤,“小景怎样了?” “回教主,”其中一人回话道,“奴婢几人已为景公子敷过药,害怕景公子再伤害自己,在景公子房中点了安神香,景公子这会儿该是睡下了。” 童晋缓缓点了点头,又似想到什么,“他……他的脸……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那样?”自己心中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四女彼此互望了一眼,都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童晋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去歇着吧,我想……再陪陪他……”最后再陪陪他,然后放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四女各向他施了一礼,退了开去。 童晋推门进了景暮夕的房间,房内安神香的味道很足,景暮夕想是已睡得沉了。走过去扶着床沿坐在地上,童晋出神地盯着景暮夕那近在咫尺的脸,心中却只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房中很暗,全凭透窗而入的月光视物,可景暮夕脸上的三道伤口看在童晋眼中却是无比清楚。血已被擦干净,少了些白日时的恐怖,只是童晋看了还是会心悸到发疼,仿佛那三道伤口不是划在景暮夕的脸上,而是他童晋的心里。 “小景,为什么……”童晋不敢触碰景暮夕,生怕他会醒过来,只能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那个狠心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日间的情形仍清晰地印在脑中,如何也挥之不去,童晋心想,自己从未曾似今日这般乱了方寸。从前遇到危险总还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一定能扭转乾坤,纵是自己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慌乱过。可如今,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是自己毁了他…… 泪水滴落那一刻,童晋陡然一惊,自己……哭了?早已记不起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就算是师父辞世之时,自己也仅仅是在房中躲了三日而已,那时都不曾掉过泪的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哭了?不,不可以在这里,可不要把眼泪落在他的伤口上……童晋有些狼狈地站起身,离开了景暮夕的房间。 次日景暮夕醒来的时候,感觉伤口似是比之昨日更痛了。不过也好,景暮夕想,伤口痛一些才不会让自己有闲暇去想其他的事情。童晋定是没有想到昨日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害得他忘了给自己补点穴道,现下腿上六处要穴已尽数解开,自己若想离开应是不成问题。在房中等到灵教议事的时间,景暮夕将匕首仔细地收入怀中,又简单收拾了几样随身物品,准备离去。 才打开房门又不禁意外——门前不知被谁放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下压着个信封。景暮夕俯身拾起信封,信封上没有字,会是……他么?心里或许还有期待,景暮夕有些紧张地将信取出来,慢慢打开,飘逸潇洒的笔迹呈现在眼前,仿佛看见了那人自信的笑脸。景暮夕抿紧了唇,迫不及待地看向署名处,确认了“童晋笔”三个字,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心中又犹豫着要不要看下去,害怕看到童晋无情的话语,却又想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想法。景暮夕暗骂自己直如个初识情味的少女一般患得患失,若被童晋知道了此时的心思还不得给他笑话一辈子。一辈子?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景暮夕努力使自己平静,细细看起信来。 “回望寥寥二十余载,我最先忆起的,总是与你相遇后的点点滴滴。你我从前只是一场交易也好,往后再无相见之日也罢,此中点点璀璨光阴,已足慰我平生。将你留在身边,总以为你纵使不愿也绝不会绝情离开我,终会有一日你感念我对你用心,此情可守。然而我到今日方知,你竟恨我若斯,不惜以这般方式逼我退却。我不得不承认,终是我输了。你是去是留,我再不敢多言一句。你若是平生都不愿再见我,我便绝不会于你面前出现,往后景暮夕在的地方,绝无童晋之影。唯愿你长长久久,太太平平,无痛无灾,无患无难,若可得一知心人相伴终生,更可抚我心中惦念,童晋此生便即无憾。” 景暮夕拿着书信的手在微微颤抖,童晋他……是真地喜欢自己?自己总以为他没有真心,于感情一事不过是凭自己所好,为所欲为。可这不长不短的一封信,却是字字句句都在诉说他对自己的真情,童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愈发看不清了? 景暮夕将信收好,纵然舍不得童晋也还是决定离开,报仇一事未定,自己正好先将此事了了,顺便想想到底该如何处理这段感情也好。而且……而且就算童晋曾经是真心待自己,如今自己的脸也毁了,他的真心又能持续多久……童晋,造化弄人,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 童晋哪里还有去议事厅的心思,将教中事务交给凤青鸾处理后,他一人登上灵峰顶,远远望着下山的必经之路。 想起为救景暮夕而去往思逸岛,与他两个人在山洞中度过的那一夜,自相识以来,景暮夕从未那般听话那般乖顺过,甚至纵容自己要了他。他那时毫无顾忌地倚在自己怀中,若不是他重伤在身,童晋真地希望时光可以回到那一刻,永远驻足。胸口窒闷得透不过气,童晋忍不住抬手按在上面,他想,那许是他一生中最柔软的回忆了,美好得,让人心痛…… 不多时候,景暮夕出现在了那条路上。童晋站在远处贪婪地望着那依然倔强挺拔的背影,自己既已承诺于他,那么今日一别,将再无相见之日。 龙啸寻到山顶来,见童晋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也不禁叹气,“教主,若真舍不得他,为何不请他留下来?” 童晋摇了摇头,目光仍锁在景暮夕身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今日听凤青鸾说童晋传令下去,景暮夕若要离开,任何人不得加以阻拦,龙啸便猜测二人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议事就要开始时龙啸却跑了出来,寻了童晋的四名婢女问清了情况,想到景暮夕就要离去,童晋必然还想多看他几眼,这才到这里来寻童晋。 景暮夕所做的事确让龙啸很是惊讶,龙啸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教主会说出这样怯懦的话来,“教主,如果现下不留下景公子,那往后……” “我留不住他的,”童晋的声音很轻,像极了自言自语,“只要他不再伤害自己,怎么样都随他去吧。” “教主,”龙啸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既气愤又心疼,“你会后悔你今日的决定的!” “我不会,”童晋说得极其坚定,“只要我没有忘记他昨日在我面前所做之事,我就不会后悔放他走。”景暮夕满脸是血的样子恐怕自己永远也忘不了,所以自己永远也不会后悔。 龙啸怔了怔,继而无奈地轻轻摇起头来,童晋是真地爱上了,他在乎景暮夕的感受,甚至到了可以忽略他自身的地步。不过既然他童晋都下定决心要放手了,自己还有什么好着急的。只是往后这位大教主的日子不好过,受罪的怕还得是下面的几位护法。龙啸突然很不负责任地想,小泓澜啊,不如你我二人也别做什么护法了,四处游荡逍遥快活去吧…… 景暮夕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朝山顶望过来,童晋一惊,心里想着要躲开,别让他看到自己,可身体却好似不听使唤一般,动也动不了。这么远望过去,景暮夕脸上的伤口并不清晰,可童晋还是觉得心疼,让自己没有勇气去看,却又舍不得闭上眼。 景暮夕却并未看到童晋,原地站了片刻,似在考虑什么事情,而后又像下定决心一般朝下山的方向去了。 有兵器相击之声自南边传来,教中必有事情发生,一时不知是什么情况,龙啸觉得还是先去看看为妙。看向童晋,对方却似未听见一般,仍只眷恋地望着景暮夕的背影。龙啸自觉多余,尴尬地咳了一声,“教主,下边不知为何吵成这样,属下先去瞧瞧。” 童晋点了点头,眼中始终只装着那一人。胸口随着那人的步伐一下下震动着,童晋觉得有什么迷了双眼,让他看不真切那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我说过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的,小景,我还是食言了。我总以为天下没有我童晋办不到的事,可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其实对许多事都无能为力,就像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转身,远走,不再回头…… 第六十章:山重水复 景暮夕尚未走出几步,便听见南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夹着叫骂声。忍不住回过头瞧了瞧,心想莫不是灵教中又出了什么乱子。左右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不便也不想再插手,有童晋在,想必没有什么事是他应付不来的吧。下定决心,景暮夕终于不再犹豫地取下山之路去了。 混乱之中陡然响起白泓澜的声音,满是气愤,“方正道你这卑鄙小人,怎可偷学我灵教不二传的神功!” 景暮夕蓦地一惊,停下脚步,心想莫不是师父来了灵峰,此刻争斗双方正是灵教与师门?一时不明所以又满腹担心,景暮夕心知自己今日想要下山恐是没那么顺利了,咬了咬牙,还是返身向南而去。 童晋当日闭关的石室后身,方正道带领天元门弟子正与三大护法带领的灵教弟子斗得火热。灵教弟子众多,本应是占尽优势,可方正道一人对阵三大护法,却是丝毫不显吃力。景暮夕见白泓澜出招迟缓,唇边带血,显是受了伤。竟不知师父的武功何时精进至斯,景暮夕远远站着,不知该不该插手,更不知要帮着哪一边。 天元门所来的都是些排得上号的弟子,灵教除却三大护法之外鲜少能与之相抗;好在此处是灵教地方,灵教弟子胜在人多,将天元门众人围在一处,一点点向南逼近。南边险陡,乃是一处断崖,众弟子显是要将敌人逼至绝境,退无可退。 景暮夕又不禁担心起来,师门众人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又听白泓澜说方正道偷学灵教武功,只怕这中间另有隐情。眼看着师兄弟身陷险境,自己断然不能不帮;可如今心里装着童晋,景暮夕也不忍与灵教为敌,一时倒教他好生为难。 打斗间唐焕却瞧见了皱着眉头正自担心的景暮夕,放声道:“九师弟,师门受难,何以袖手旁观?”他身处东侧,并未瞧见景暮夕脸上骇人的伤痕。 争斗未停,却有许多道目光射了过来,景暮夕咬了咬牙,不知说什么好。 龙啸暗叹不妙,白泓澜已然受伤,自己三人与方正道相抗已显吃力,若是景暮夕助阵,灵教亡矣。“景公子,”龙啸一边护着白泓澜一边对景暮夕道,“盼着公子还顾着与教主的情分,莫要赶尽杀绝。”龙啸只想拖得一时是一时,若是童晋来了,自己等人便有救了。 方正道冷哼一声,“我的好徒弟,你可还认得自己的师父么?” 方莲也跟了来,却没有出手,远远地站在崖边,有天元门弟子相护。在这危险的时候见了景暮夕,方莲的眼圈立时红了起来,“九师兄,你……你帮着咱们吧,爹爹他……他或许就不生你的气了,好不好?”事到如今,方莲还是舍不得放下对景暮夕的心思,只愿他能戴罪立功,得了方正道的原谅,再与自己结为连理。 方莲柔柔弱弱的声音破碎在打斗声中,景暮夕内功深厚,却也听得清楚。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不会喜欢上旁人了,想来也无需与这位小师妹解释清楚,如今她见了自己这般,自不愿理会自己了。 果然,方莲看清了他脸上的三道划痕,立时瞪大眼睛,“师兄,九师兄,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是谁,是童晋做的么?”说着眼泪已是一串串落了下来,眼中又是惊恐又是惋惜。 听方莲这样一说,唐焕又再瞧过来,待得看到景暮夕已毁的面容时,更是忍不住下狠手杀起人来,“他这般待你,你还要护着他?”唐焕已是气极,“就算不顾及师门情谊,你也不打算为自己报仇么?” 景暮夕摇头叹气,此中种种,又岂是旁人知晓的?“众位别再打了,前边是万丈深渊,莫要失足落了下去。”帮哪边都要为难,能劝止自是更好。 方正道讽道:“你这是摆明了要帮那大魔头了?”他一人对敌三大护法,起初还是一副绰绰有余的模样,现下已是渐显力竭,“那魔头不出现咱们才跟魔教打个平手,若他来了只怕我天元门便要灭在此处,你可是要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同门葬身此地?” 景暮夕心中委屈连连,却也知道自己既然要两不相帮,那便是无论说什么方正道也是不会相信的,“师父,弟子不是要帮着童晋,您不要再与他们斗下去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何不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好谈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方正道被三大护法渐渐逼向崖边,“童晋未死已是天下皆知,他还躲躲藏藏地做什么,自知见不得人么?” 景暮夕不敢为童晋辩解,又不知如何才能让方正道收手,夹在当中进退两难。眼见方正道离崖边越来越近,方莲只有站在那里干着急的份,景暮夕念及师门恩情,连忙出言请求三大护法:“师父年迈,不抵三位护法力长,还望手下留情!” 还不待三大护法答话,方正道先是给自己的徒弟气得双目圆睁,“老夫如何不抵这三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龙啸大笑,“是了,方门主以一敌三仍是这般得心应手,晚辈佩服得紧。” “你也知是以一敌三,”唐焕朝这边喊道,“好不要脸!” “若单是切磋武艺,我等自是乐于一对一地奉陪到底,”凤青鸾手上不敢怠慢,“只是方门主带领座下弟子是为灭我灵教而来,晚辈等也只好以命相搏。” 景暮夕皱紧了眉头,看这形势自己是如何也劝不住了,也不知童晋跑去了何处,怎地他教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不现身? “方门主,”白泓澜面色愈发惨白,一招一式都显得很是吃力,“你身为一派宗师,居然偷学我教神功,这要是传出去,不知天下武林同道要怎么想?” “少要血口喷人,”方正道见白泓澜受伤,自是招招都攻向他,“你有何证据?” 龙啸护着白泓澜,丝毫不敢怠慢,“泓澜,不要说话了,这里有我,你去休息。” 白泓澜不理龙啸,还待与方正道争辩,才一开口便喷出一口鲜血来,想是已到极限,再也撑不住。 方正道看准时机,纵身跃起踢向凤青鸾面门,同时左掌运劲朝龙啸心口击去。只是这两招皆是虚招,右手发力袭向白泓澜的才是实招,只怕这一掌落在白泓澜身上,他当下便要毙命。 待得龙啸看透方正道招式之时已是不及相救,“泓澜!” 白泓澜眼前发黑,早已不知躲避,眼见着就要挨下这一掌,身体却突然被人扯开,还不知发什么了什么事,便即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中。 “泓澜,你怎样了?”龙啸大力地喘着气,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是自己一般。 白泓澜好不容易找回神智,“我……没事……” 龙啸稍稍放心地点了点头,扶他站好,对身后的景暮夕道:“多谢景公子出手相救,此恩此德,龙啸铭记在心,他日定当相报。” 景暮夕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却听方正道冷冷地道:“好你个逆徒,你今日便看着你师父死在这里吧!”此时他单与凤青鸾相抗,已是占尽上风。 龙啸将白泓澜扶到一边歇息,又向景暮夕行了一礼,“烦劳景公子照看。”说着纵身跃至方正道面前,三人战在一处。 景暮夕叹了口气,心中沉重。童晋视白泓澜为亲生弟弟一般,对他爱护有加,且白泓澜性子耿直倔强,自己也很是钦羡,要自己看着他死,自问做不到。只是如此一来,果又得罪了师父,当真是步步皆错。 正想为白泓澜瞧瞧伤势,却听那边方莲满是担心地唤了句“爹爹”。景暮夕看向方正道,过了这许久已显不支,再有几步便要被逼下悬崖。 “方门主,在这短短一月时间中,你无故内力大增,此时又突然出现在我教教主闭关之处,实难叫人不起疑,方门主不如如实说了吧。”凤青鸾虽步步紧逼,却仍想查清此事来龙去脉,“若还要继续缠斗下去,我二人自知无力生擒方门主,灵教武功又不能外传,那便只好请方门主葬身崖底了!” “我内力大增自是服了融火宫的益元丹之故,”方正道勉力撑着,脸上却又现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少要抬高你灵教那邪门歪道的功夫,老夫才不稀罕!” 龙啸心道光凭那小小丹药,断不能让人功夫精进至此;更何况,他内力收放虽不甚熟练,却与那日童晋在云翔手中救下莫与之的功夫如出一辙,只怕便是百冥诀。反正他不会承认,倒不如先除了这个难缠的后患再说。 眼见着二人就要合力将方正道逼下悬崖,景暮夕纵身跃至方正道身前,挡下二人招式,“二位护法,请看在我的面上,不要痛下杀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已经失去家人,不能再失去师父了。 凤青鸾与龙啸退开了些,皱眉看向景暮夕。 “景公子,”凤青鸾有些不悦地道,“你与教主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今日要么两不相帮,要么便是与我灵教为敌,看来,景公子是选了后者?” 景暮夕想要否认,回头看了看方正道,方正道一手拨开他,“不愿替师门出头就算了,老夫自己来!” 凤青鸾与龙啸见他上前,毫不犹豫地出掌相击,二人四掌夹带风声而来,竟都是出了全力。 二人出招相同,又来得突然,景暮夕想都不想地将方正道推开,凌空出掌与二人掌风相抗。三人俱是高手,三股强劲的掌风汇在一处,竟使得近处之人纷纷跌了开去。方正道内力深厚自是无碍,可怜了一直躲在崖边的方莲,年纪轻底子薄,哪禁得住这样厉害的掌风,猛然被无形的力量推挤,竟是连连退出了十几步收不住脚,跌下崖去。 耳听得一声少女的惊呼,同时是方正道惊慌失措地大喊“莲儿”,景暮夕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方莲坠崖不可不说是自己所致,左右与童晋算是缘尽了,倒不如赌一赌,看能不能救得方莲性命;若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就只当是陪她一条命吧。景暮夕把心一横,转身便要去追方莲。 才向前跑了半步便被人生生扯了回来,力道之大自己远远不及,那人却借着这一下跃下断崖。 身体撞上凤青鸾之时,景暮夕听到那人自半空之中以内力传音道:“看好他!” 众人奔至崖边,见那人淡蓝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翻飞,转眼便即消失。景暮夕一时胸口窒闷难当,那人,不是童晋是谁? 第六十一章:柳暗花明 景暮夕站在崖边,不敢相信刚刚跳下崖去的人是童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心底生出的害怕让景暮夕全身冰冷,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像是突然间醒悟了什么一样,居然再次想要跃下断崖。 凤青鸾眼疾手快,拉住了景暮夕,“景公子,你要做什么?” “放手!”景暮夕有些恼怒,“童晋在下边,我必须要去!” “教主武功高强,必然不会有事。”话虽这么说,可凤青鸾的担心并不比景暮夕少,只是他还要保持冷静,只要是童晋嘱咐过的事,他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做,所以童晋不在的时候,他要看好景暮夕。“况且你现在这般莽撞地跳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下山取路去寻教主与方姑娘,才好帮得上忙。” “对……对,”景暮夕颤声点着头,“我们下山,快!” 凤青鸾本欲叫龙啸留下给白泓澜疗伤,奈何白泓澜不从,说什么都要跟去寻童晋,最终也只好由着他。唤上众多弟子,三大护法急急下山准备往崖底方向去寻。 方正道却拦住众人去路,眼中满是悲愤与凶狠,“你们害死我的莲儿,还想一走了之么?” 凤青鸾气极,“我教主为了救令爱不顾危险跳下断崖,方门主却要如此说,不觉过分了么?” 方正道哼了一声,“魔头会救莲儿?少说笑了!” “也许他二人此刻落到崖底,虽受了伤一时半刻也不致丢了性命,”龙啸缓缓地道,“却因为方门主你一再阻拦,误了救人的时机而害死自己的女儿,到那时你又要怪谁?” “正是,”白泓澜靠在龙啸身上,有些虚弱,“方门主若想再斗,等救了人也不迟。” 方正道只这么一个女儿,对她宠爱非常,一想到方莲还有活着的可能,狠下的心便重又软了,“好,老夫便与你们同去!” 童晋于半空之中瞧见方莲下坠的身子,因他借着扯回景暮夕的那一下,下落的速度比之方莲要快上许多。待得二人距离接近之时,童晋逆行真气隔空取物,将方莲拉入了自己怀中。只是任这样坠到崖底,只怕二人都要性命不保,眼见着崖间生出的老枝,童晋心念一动,单手撕开外衫,运劲向纵横交错的枝桠上缠去。 二人落势甚急,刚缠上树枝的衣料立时又被扯断,好在二人的身子经由这一下荡了过来,落在下方的树枝上。也不知压断了多少枝子,总算缓住了下落之势,童晋看准时机,见崖间凸出一块不大的平台,急忙纵身跃了上去。 此处不如何宽敞,只够一人坐,童晋低头看了看早已吓得晕了过去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个没有知觉的方莲,只怕是上也上不去,下也没那么容易。童晋横抱起方莲,自己慢慢坐了下来,将她置于双膝之上小心扶着,想要等她醒了再做打算。身处困境却又忍不住想笑,童晋心道,坐怀不乱,今日自己真是堪比柳下惠了。 遣了弟子到崖底去寻,凤青鸾焦急地等在灵峰脚下,只盼着童晋能平安无恙地回来。方正道也已带着弟子去找了;龙啸在为白泓澜疗伤;莫与之听闻消息匆匆赶了来;景暮夕紧皱着眉头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经意间,景暮夕竟将心中所想轻声说了出来。 凤青鸾走到他身边,有些不悦地道:“他这么做自是为了你,难道你到今日还是不明白么?” 景暮夕迷惘地看了看凤青鸾,“他……怎么会……”抬起手触了触仍然隐隐作痛的伤口,“他是认真的?” 凤青鸾重重叹了口气,“你以为灵教历代教主的武功为何会这般高,旁人就算是自娘胎里练起也练不出这样深厚的内力来吧?” 景暮夕不解,怎么扯到那里去了? “我教教主的内功,除了自行练就之外,还有便是得前任教主相传,这样代代传下来,身为教主的内力才会越积越厚,灵教也因此能稳立不败之地。”凤青鸾继续道,“可前任教主一旦散功,用不几个时辰便会辞世,所以他这一身内力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清楚了么?” 原来童晋的师父是这样辞世的,景暮夕终于明白,为何提及他师父离世一事,他会那般伤心痛苦。 凤青鸾却有几分激动,“可他为了你,为了让你达成心愿,居然传了百年功力给你,甚至不顾伤及自身,我那时就是为此才要百般阻拦,可他……” 景暮夕猛然一惊,怎么自己的武功进步这般快,竟是童晋传了内力给自己么?他不曾说,自己亦不曾知晓,只道他那时只是日日陪着自己练功罢了。他那段时间身子虚弱得厉害,自己竟未能察觉是这个原因,自己欠他的,实是太多了…… 即使再不愿承认这也已成事实,凤青鸾闭上双眼轻叹道:“教主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景暮夕只觉心跳得厉害,颤声问道:“那……那些个少年……” “景公子这几日在灵峰上都没发觉么?”凤青鸾无奈地笑了笑,“他为你离开灵峰的前一日便把那些孩子都送走了,他只留了你一个。” 怪不得,怪不得梁桓要杀了他,怪不得他说对不起梁桓,原来如此。忽又想起一事,景暮夕沉吟道:“他说他的纸扇上,画了他的心上之人……” 莫与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苦笑道:“在下曾见过童大哥的扇面,是一幅落日图。”不知不觉已近傍晚,莫与之有些向往地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暮色夕阳,景公子,那是你的名字。” 泪水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景暮夕背转身去不想给人瞧见,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童晋若死了,他决不独活。 天色将暗之时方莲才悠悠醒转,正在闭目凝神的童晋觉出怀中的少女动了动,便睁开眼来看向她。 待得方莲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是躺在童晋怀中,当下红了一张俏丽的小脸儿,立时便要起身。 童晋急忙拉住她手臂,“姑娘小心!” 经他这一提醒,方莲才留意到二人现下的处境,也知是童晋救了自己,不敢乱动只好将脸扭到一边,“多谢……多谢童教主救命之恩。” “现在谢我还早。”童晋笑了笑,抱着方莲小心地站了起来,“烦劳姑娘抱紧我,咱们上是上不去了,不如先下到崖底,再寻路回去。”若是童晋自己,于这崖间想要上到山顶倒也并非难事,只是带着个内力尚浅的方莲,不免添了许多危险。护得方莲周全景暮夕才能安心,那便绕些路吧。 方莲还有些怕羞,可为了活命,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缓缓将一对纤纤玉臂环到童晋颈上,将头埋了下去低声道:“有劳童教主了。” 童晋声音倒显轻快,“姑娘可要抱牢了!”说着贴着崖边跃下平台,时不时以双手抓向崖间枝桠,不见枝桠的地方,便用一双肉掌抓向崖壁的凸起处,以此法来减缓二人下落之势。 二人摸到崖底已是入了夜,童晋寻思着要回去最好还是等到明日,莫不要趁夜在此处乱走,图惹麻烦。捡了些干柴生了火,童晋请方莲来暖暖身子。 走到近前借着火光,方莲才看到童晋双掌上都是鲜血,不禁惊呼道:“童教主,你的手是怎么了?” 童晋抬起手来看了看,不以为意地笑笑,“适才从崖上下来时刮伤了些,不要紧。” 方莲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抓过童晋的手为他检视。左手掌上只是一道道细密的划痕,右手掌许是用得多,已是血肉模糊。方莲心存感激,竟而红了眼眶,“童教主,你的伤口须得用清水洗净了才是。” “这里你我都不熟悉,又入了夜,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为妙。”童晋将手收回来,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比起小景的脸,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方莲不敢多问,只扯下裙摆来为童晋裹伤。 童晋在火堆旁坐了,“方姑娘,你可是真心喜欢你九师兄么?”才问出口又觉不妥,童晋摇了摇头,“是我失礼了,姑娘莫要见怪。”那人若是想,哪里还用得着自己来置喙。 火光将方莲的脸晃得越发娇俏,少女害羞地将头低下去,没有说话。 “若是方姑娘真能陪在他身边,请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童晋失神地盯着那一团火,“他如今脸毁了,不如从前那般好看,也请姑娘不要嫌弃他。”声音很轻,又似藏着许多不舍和心疼,“他啊,有心事了难过了不会告诉旁人,伤了痛了也要逞强,你须得多留心才行……” 方莲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童教主,你……” 童晋回过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看我说到哪儿去了……” 方莲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终于释然,若说这世上有谁真能给景暮夕幸福的话,当是眼前这人吧…… 许是与童晋和方莲错开了,灵教弟子与天元门弟子均未寻到二人,入夜后怕遇上危险,都决定第二日再行寻找。谁知次日一早龙啸与白泓澜才想到崖底一探,没走出多远就见童晋与方莲朝这边走了过来。二人的心总算放下,急急奔上前来。 “教主,”龙啸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童晋点点头,见白泓澜面色不甚好看,还由龙啸扶着,不禁有些担心,“泓澜受伤了?你快带他去歇着,我这边不要紧。” 龙啸应了,在童晋耳边低声道:“教主,景公子急得手足无措,是真害怕了。” 童晋侧过头来看了看一脸坏笑的龙啸,还不及深想他话中意思,远远便听见景暮夕怒气冲冲地喊道:“童晋!” 童晋看向远处的景暮夕,那人正快步朝自己走来,到后来竟是跑了起来。人越来越近,他紧皱着的眉头也瞧得清了,童晋只觉景暮夕恨不能杀了自己方能解气,忍不住低声叹道:“糟了……” 景暮夕跑到童晋面前时,先前的气势却全都不见了,他狠狠地撞进童晋的怀中,狠狠地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狠狠地说:“童晋,这是第二次了,不准再有第三次,你听到了没有?” 第六十二章:情做一处 景暮夕紧紧地抱着童晋,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恐惧和不安让他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在融火宫喝下毒酒之后,这是童晋第二次明知可能会丢了性命还要护着自己了,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童晋却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才迟疑地抬起双臂环住景暮夕,“小……景?”他这是接受自己了? 景暮夕努力忍着眼泪,在童晋怀中闷闷地“嗯”了一声。 童晋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景暮夕的背,“我没事,别怕。”曾经那般在乎世俗伦理,那般在乎旁人目光的景暮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自己,自己还需要有什么多余的疑问么? “莲儿!”方正道的声音自景暮夕背后传来,喜不自胜,可随即又有些鄙夷地道:“不要和那些不知羞耻的败类站在一起,快到爹爹这里来。” 景暮夕此时却已不甚在意,放开了童晋,转身向方正道行了一礼。 方莲看了童晋与景暮夕一眼,跑去了方正道那边,“爹爹,莲儿差点见不到您了。” 方正道抚了抚爱女的头,“乖,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方莲低下头去,“是童教主救了女儿,还为此受了伤。”她想开口请自己的父亲不要再与童晋为敌,可又忌惮他父亲的脾气,一时不知当不当说。 景暮夕一听说童晋受了伤,急忙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见他双手手掌均用衣料包扎着,便拉过来瞧,“你这是……”左手似是没什么,露出的手指上只见细小的划痕;右手掌的鲜血却已渗透了衣料,这会儿虽是干了,想来也必然不好受。二人能安然下得崖来,必是童晋费了一番功夫,景暮夕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会尽心到这个地步,拉了童晋便要走,“先把伤口处理了,旁的事稍候再说。” 方正道瞥了童晋一眼,“老夫虽不愿受魔教恩惠,但你终究救了小女性命,你门下护法冤枉老夫一事,便就此作罢吧。” “岂有此理!”凤青鸾迎了过来,经过方正道身旁重重哼了一声,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向童晋说明,不然恐怕后患无穷,“教主,他……” 童晋抬手打断了他,冲方正道笑了笑,“方门主说得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晚辈这里先谢过了。”见方正道得意起来,凤青鸾也正要再开口,童晋又道,“只是晚辈自问没有方门主的气量,方门主带领门人擅闯我灵峰一事,晚辈却不愿就此作罢。” 方正道果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童晋握住景暮夕的手,欲取路上山,“青鸾,请方门主和天元门的众位朋友上山喝杯茶。我在这里,想必方门主不会不给面子。” 方正道到底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毕竟童晋功夫究竟有多深,谁都不知道。权宜之计,不如先同他去了,自己到底是武林正派的一门宗师,他又敢对自己如何;且擅闯灵峰一事倒也不假,如今他请自己上去,正好教自己有了开脱之词,岂不更妙。想到此处,方正道不屑地道:“去便去了,老夫还怕了你这魔头不成?” 上得灵峰,凤青鸾带着方正道及其弟子们去了会客厅,童晋则先跟着景暮夕回房去处理伤口了。 童晋的四名侍婢本欲帮忙,却都给景暮夕阻止了。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景暮夕亲自一一做来,小心翼翼的动作简直让童晋受宠若惊。 “好了。”打好最后一个结,景暮夕抬起头来看了看童晋。 童晋正含笑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景暮夕怔了怔,而后抬手遮住右颊,背转过身。 “小景,”童晋拉住景暮夕,让他面向自己,将他挡在伤口上的手拿下,“还疼么?” 景暮夕摇了摇头,“很难看吧?恐怕你过了几日就烦了,再也不想看见我。” “傻瓜,”童晋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景暮夕拥入怀中,“难道你到今日还不相信,我是真地喜欢你么?” 景暮夕在童晋怀中轻轻哼了一声,却掩不住笑意,“即使我变得丑了,也会一直喜欢?” “嗯,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喜欢上旁人了。”童晋扶住景暮夕双肩,与他两额相抵,“要不然,我在自己脸上也划几道,与你作伴可好?” 景暮夕板起脸来瞪视他,“你再说一遍试试。” 童晋向后退开半步,轻轻抚上景暮夕的脸,眼中满是后悔与心疼,“若不是我执意留你,若不是我非要探出你的心意,你也不会这般伤害自己,小景,我……” “童晋,”景暮夕打断他,将他轻抚自己的手握在掌心,“你从前总是说喜欢我的脸,我也越发在意起来,我想我是真地好奇,如果我生得不好看或是很丑,你还会不会继续喜欢我。我因而得知了你的真心,再不会有半点怀疑,所以我并不后悔这样做了,以后更加不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童晋,不要自责。” 看着那个不善表达的人这样努力地安慰自己,童晋怎能不感动。再次用力地抱紧他,仿佛怎样都不够一般,“小景,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景暮夕轻轻地笑了,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好。” “师父!景大哥!”花宫锦却在这当儿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 两大高手一时忘情,竟都没察觉外边跑来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经他这一唤才回了神,放开了彼此。 花宫锦眨着圆圆的大眼睛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嘿嘿笑了起来。 景暮夕尴尬地咳了两声,童晋却不甚在意,冲花宫锦招了招手,“怎么了,急成这样?” “这两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花宫锦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走过去,“景大哥划破了脸,与你一刀两断;师父你又为此殉情跳崖,你们都不跟我说一声。教中出事,你的弟子非说怕我有什么闪失他不好交代,不让我出门,你说,我能不急么?” “我殉情跳崖?”童晋不禁大笑起来,“哪个不要命的这般说给你听的?” 听了花宫锦的话景暮夕亦觉好笑,“也不算说错。” “是我自己猜的,”花宫锦仰起可爱的小脸儿,“景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没猜错。” 童晋想了想,点头道:“我那时确是有就算死了也无所谓的想法。” 景暮夕瞪了童晋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童晋急忙讨好地凑过去,“现下不敢了,以后也不敢了。” 景暮夕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看他,稍稍满意地点了点头。 花宫锦摆出一副欣慰的表情,“看样子你们俩是和好了?总算不用我再费心。” “你费心什么!”景暮夕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你们没事我就放心啦,”花宫锦又跑出去,“我先走了,可不要碍了你们的事。”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 景暮夕走到桌边坐了,为自己倒了杯茶,“宫锦越来越像你了,成日没个正经。” “要不怎么是我徒弟?”童晋坐到景暮夕对面,得意地道。 景暮夕又为童晋倒了茶,“你教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见你,怎么我要救人你就跑出来了?” “我以为你走了,此生再难见你一面,便在峰顶望着你。”童晋喝了口茶,“后见你不知为何突然折返,之前又听到兵器相击之声,猜到或许你也是因此回来查探,我才下了峰顶。” 景暮夕犹豫了半晌才道:“师父……真地偷学灵教的功夫?” “你担心我为难他?”童晋微笑着拉过景暮夕的手握着,面色却忽又凝重了起来,“小景,有时候事实也许会很残忍,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时时刻刻都记着,你还有我。” 见他说得这般郑重,景暮夕既好奇又担心,“怎么了?” 童晋叹了口气,“你师父在问剑大会前组织的那次聚会,所在亦称‘赤火堂’。赤火堂所属融火宫,这会前会又是你师父牵头,你说,我该怀疑谁?” 景暮夕蹙起眉头,“你是说我师父与融火宫有所勾结?” 童晋握着景暮夕的手松了松,低下头,“时至今日,你可还一心以为是我害你全家?” 景暮夕反手握住童晋的手,“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比你待我更好的人了。” 童晋抬头看了看他,终于笑了,片刻后道:“还记得我与你提过吧,你一家八十几口无一在大火中生还,这事很是蹊跷,除非……有内贼动了什么手脚。” 景暮夕忍不住一阵阵心惊,“你觉得……是师父?” 童晋点了点头,“只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会,”景暮夕连连摇头,“师父并不识得我爹娘。” “可他与融火宫勾结一事只怕不假。”童晋心疼景暮夕受不住,却也不得不想将此事快快了结。 “你既早这般猜测,”景暮夕有几分不悦,“怎地不对我说?” 童晋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真正确定了与融火宫有关已是上了惊鸿山之后,起初没有机会也没有证据,而且那时候你一点也不肯信我,跟你说了只怕你还要怪我是故意挑拨你师徒关系;后来我中了毒,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了,我也说过,我不在你身边并不希望你以身犯险,那时是故意没有告诉你的。后来又遇上旁的事,一来二去就拖到现在。” “我才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句等着我?”景暮夕白了他一眼,将他手甩在一边,“跟个女人一样。” 童晋拉了椅子坐到他身旁,“是女人更好,嫁了你做媳妇。” 景暮夕忍住想给他两巴掌的冲动,“说正经的!” “好,说正经的。”童晋笑着将他揽入怀中,“你若信我,这事便交给我吧。” 景暮夕点了点头,心中沉重,“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你定要查清了,我……不相信师父会做出那样的事……” “依然是那句话,”童晋将他环得更紧些,“你还有我。” 第六十三章:兵不厌诈 方正道在会客室中等了许久也不见童晋来,早已不耐,“灵教待客之道好生特别,让老夫久等一个后生晚辈,不知是什么道理?” “若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贵宾,做晚辈的自是不敢有半分怠慢,”童晋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步入厅中,“可若是包藏祸心的小人,我就是有道理也是讲不通的。” 唐焕立时按捺不住欲上前,“你说什么!” 方正道抬手将他拦下,怒视着童晋,“你什么意思?” 走到主位坐下,有弟子奉上茶来,童晋喝了一口茶,看了眼唐焕,气定神闲地道:“我又没说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了吧?” “你!”唐焕还待再与童晋争辩,却又被方正道阻止。方正道斜眼睨着童晋,满脸不悦,“童教主有何指教不妨明说,咱们可没闲工夫陪你斗嘴。” 童晋放下茶盏,也站起身来,“指教不敢当,倒是想与方门主探讨一下我教不二传的神功百冥诀,有些地方我看了这许多年仍有不解,方门主乃是前辈宗师,还望指点一二。” 方正道一时不明他的用意,只是自己若答应了他所谓的探讨,岂不就是承认偷学了他灵教神功了么?可若不应,当世武功无出其右,要自己将偷练了一半的百冥诀舍下,又岂非可惜? 方正道直视着童晋不答话,凤青鸾却先忍不住了,低声在童晋耳边道:“教主,您可不要犯糊涂,这百冥诀……” 童晋抬手示意他噤声,“我自有打算。” 方正道理了理思绪,“老夫并未听说过什么百冥诀,不过既是灵教不二传的神功,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童教主若肯示人,老夫自当出一份力。” 童晋暗笑,这老家伙将偷学武功一事撇清了不说,还给自己留了再练神功的后路,果然是老谋深算。面上却是一片谦恭,童晋微微一笑,“好,今日忙了这许久,想必方门主和众位高徒都累了,今夜不妨宿在这里吧,明日一早,在下再来请方门主。” 方正道答应下来,心中仍有疑问,“老夫冒昧地问一句,这百冥诀既然不外传,童教主何以这般大方?” “百冥诀乃是旷世神功,可惜传到在下这里已有多处练不通,”童晋又回到位子上坐下,“长此以往,只怕这神功便要失传,祖师爷的心血可就要白白浪费了。不如请有缘有能之人一观,也算在下为祖师爷为武林同道尽一份心力。” 方正道点点头,似信非信,“如此叨扰了。” 童晋微笑着摆了摆手,“来人,为天元门贵客安排房间休息。” 眼见着灵教弟子引方正道等人走远了,景暮夕才走了进来,“怎么样?” 童晋歪在椅中,懒懒地冲景暮夕招了招手,“我想,若是他害你全家,当是为了竞天剑。可剑并不在此,这般重要的东西想必不会随意交与旁人保管,你看你天元门排得上号的弟子可都在这里了?” “都在了。”景暮夕走到他面前,略显不悦,“我早说了师父不会害我。” 童晋却丝毫不理会他的话,拉过他的手自顾自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想必是外间还有人接应,竞天剑该是在那人手上。” “喂……”景暮夕无奈。 “青鸾,”童晋打了个呵欠,“把消息秘密传出去,说天元门弟子受困灵峰,方正道已被我杀了。” 景暮夕与凤青鸾俱是不解地看着他,童晋却懒得解释,“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见他眉间隐有疲意,景暮夕才想起接连两三日发生了这许多事,童晋一直不得一夕安枕,想是累坏了。将童晋自椅上拉起,景暮夕扶着他道:“回去睡一会儿吧?” 童晋很是无赖地倚在景暮夕身上,“你陪我?” 景暮夕推开他率先走出去,“我陪你个鬼!” “小景……”童晋苦着一张脸追出去,“你怎么还是那么不温柔……” 一觉睡醒已是入夜,童晋自床上坐起,见景暮夕正坐在桌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纸扇。童晋轻轻笑了,出声唤道:“小景,我渴了。” 景暮夕看了他一眼,将纸扇合起放到桌上,倒了杯茶走过来。 童晋接过茶,喝了一口,“看到了?” 景暮夕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红,“好好的一首诗,你做什么乱加改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不缘修道唯缘君。”童晋走下床,将茶盏放回桌上,取了纸扇打开,“小景,这图这诗,你该明白我的心意。” 还好那日莫与之虽留意背面还有字,却没有看,否则一颗心恐怕要给伤得更痛。景暮夕觉得脸愈发烫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风吹进来,“画的什么不知道,说的什么更不知道。” 景暮夕害羞的样子童晋实在喜欢,正要取笑他几句,龙啸却匆匆赶来,在门外道:“教主,有人偷偷上了灵峰,此刻正往天元门众人所住的偏院去了。” 童晋将纸扇“啪”地合起,“鱼儿上钩了,小景,咱们去瞧瞧吧。” 景暮夕不知他所言何事,问了他又不说,只好一路跟他到了偏院。 黑衣人刚进入偏院没多久,正想跃上屋顶揭开瓦片,一探房中所住均是何人之时,院中忽然冲进了无数举着火把的灵教弟子,将个只遗月光的院落照得有如白昼。 黑衣人显是慌了,将背后负着的剑取下抱在胸前,警惕地打量着众人。 童晋抱臂站在屋檐下,笑道:“兄台,在下恭候多时了。” 那人蒙着面,景暮夕看不清他的长相,可他怀中抱着的剑虽用布匹裹好了,却看得出与竞天剑的大小颇为相似。 外边的动静惊了方正道等人,方正道与弟子纷纷出了房间。一见那黑衣人,方正道与唐焕均是一惊,又很快镇定,却仍未逃过童晋始终盯着他二人看的眼睛。 景暮夕细细看了看那人,“你……” 黑衣人急忙背转身去,似是害怕他一般。 是他!自己几次三番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总觉有什么不对,却说不上来,景暮夕忍不住向那人走去。 有人运轻功迅速栖近黑衣人,黑衣人还不及接招便已被那人扯下蒙面的黑巾,那人又纵身离去,停在了童晋身旁。 童晋笑了笑,“泓澜,你好些了?” 白泓澜颔首为礼,“无碍。” “你……你……”景暮夕指着那黑衣人,睁大了双眼,仿佛见了鬼一般。 童晋见他脚步有几分踉跄,上前扶住他,“你识得他?” “罗管家……”景暮夕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你不是……也葬身在大火之中了么?” 那人仍不肯直视景暮夕,“你认错人了,我叫刘城,不是什么罗管家。” 景暮夕想起了童晋的话,“你既不是,为何不敢看我?内贼……果然有……” 童晋轻轻拍了拍景暮夕的背,冲他点了点头。景暮夕咬了咬唇,不再言语。童晋则对那人道:“刘兄,不知此处可是有与刘兄相识之人?” 刘城环视众人一圈,道:“没有。” 童晋缓缓点头,“既如此,刘兄何以深夜到访?” 刘城偷眼去看方正道,见他正狠狠瞪着自己,急忙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听说魔教教主杀了天元门门主,特来……” “报仇?”童晋走到刘城面前,嘴角含笑,“你称我为魔教教主,想必是自诩为武林正道,但不知又为何做此打扮深夜里只身前来,莫非刘兄自知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刘城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额角已落下汗来。 童晋向旁伸出右手,凤青鸾将那把竞天假剑递到童晋手中。手指轻划过剑身上的刻痕,童晋淡笑,“我为了此物背上了许多骂名,总得让我瞧上一眼这真的竞天剑吧?” 刘城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童晋探手到他怀中,直取那被裹住的剑;刘城一边后退一边抬手去挡,可不见童晋脚下如何挪动,就是躲他不开;也不见他变招,自己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左手刚触到刘城怀中的剑,耳后风声陡起,童晋看也不看,右手竞天假剑自下而上划过,看似简单,竟在瞬间变了二十几招,招招都攻向身后之人要害;同时左手运劲,一把扯下那裹剑的布匹。刘城受不住,双手被迫放开,剑身借力荡至半空。 方正道不再攻击童晋,纵身跃起欲取宝剑。童晋却只站在原地半步未动,左手向着那把剑微微抬起,那剑竟似长了眼睛一般直直飞向童晋。 童晋握剑在手,看了看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的方正道,“方门主,隔空取物乃是我教入门的粗浅功夫,也是要练百冥诀必会的功夫,怎地方门主还未参透么?” 方正道暗暗握紧双拳,“你待如何?” 童晋举起手中的两把剑对比着看了起来,大小轻重无甚差异,只是刚刚夺来的这把剑,剑身上的刻痕明显要自然许多;且剑诀上也略有不同,凡是有关方向数字等的,均有改动。西作东,北作南,十作五,六作三,决计叫人看不出,却也练不成。武学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强行练就,非但无益,反要受其害。铸此假剑之人,不可不谓狠毒。 “方门主为何有此一问?”童晋将两把剑一并交入景暮夕手中,“当日问剑大会上,不是方门主要在下将竞天剑物归原主么?如今功德圆满,总算不负所托。” 第六十四章:夜战灵峰 方正道给他气得面色发青,却又不好说什么,“如此甚好,老夫也是怕童教主想要将宝剑据为己有,才要出手的。” 童晋微笑着点点头,“只是,方门主如何知道此人怀中的是竞天剑呢?” 方正道沉默了片刻道:“老夫是听了童教主说那是真的竞天剑才做此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童晋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方正道有些不自在地半转过身,方才移开视线去瞧刘城,“说,这竞天剑你是从何处得来,景家满门八十几口可是你所杀?” 刘城连连摇头,“不……我不知道……” “罗管家,你还不说实话么?”景暮夕双眼通红,恨不能现下就动手,“别逼我杀了你。” 刘城低下头去,咬了咬牙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魔教向来滥杀无辜,你们怎么说便怎么是了。” 童晋缓步走近他,低声道:“你既知我是魔教,就该明白我有许多下三滥的手段,小景想要杀了你我却舍不得,看着别人生不如死,往往要比杀人来得更痛快呢。” 他声音不如何冷,甚至还带着几分欢快,却让刘城觉得骨子里都透着凉意。刘城强自稳住微微打颤的双腿,偷眼去看方正道,不想火光竟将他眼中的杀意晃得昭然若揭。刘城心中一凛,明白如今方正道要保住他正派宗师的身份,自是留不得自己了。师恩深重,自己原是不怕为他丢了性命的;可他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过河拆桥,可曾真地顾念过师徒情分?想到此处,刘城抬起头来对童晋道:“我若将我所知尽数说了,你便不会折磨我了?你愿意饶我不死?” 童晋满意地点头,“这是自然。” 刘城说话间眼神不断自方正道身上扫过,早已将他惹怒。还不等刘城再次开口,方正道已走上前来,“此人夜闯灵教,断然不是什么善类,不如老夫代童教主出手收拾了他。” 刘城心中又气又怕,当初与他同谋这伤天害理之事,原想可以出人头地,受人景仰。不想终是一事无成,这便罢了,难不成死后还要替人背负骂名么?刘城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是师父,”他指着方正道,“他要我杀人盗剑的!” “血口喷人!”方正道怒极,“这般冤枉老夫,老夫怎能留你!”说着掌上运力,朝刘城击了过去。 “好一招杀人灭口。”童晋一手将刘城推向凤青鸾,一手运劲回击方正道的掌力。 方正道改内劲为外招,与童晋战在一处。 天元门众弟子一见,均欲上前相帮,可二人招式你来我往中夹带风声凛凛,竟让人难以靠近。唐焕心中着急,取了腰间佩剑掷向方正道,“师父,接剑!” 白泓澜本想将剑截下,童晋却笑道:“我正想见识见识这竞天剑法。” 方正道门下弟子都不是三大护法的对手,凤青鸾扣住刘城的手腕站在一侧;龙啸与白泓澜拦着其余人站在另一侧;景暮夕居中而立,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险斗。 方正道接剑在手,却只用寻常剑法,招招凌厉,都向着童晋的要害处攻去。童晋只是闪躲,也不还击,看似处在下风,动作却是闲适潇洒,脸上也还有懒散的笑意。攻者攻得急,闪者闪得也快,转瞬间已过了三百余招。 龙啸在一旁看得不解,“据我所知,我三大护法合力也不及教主七分功力。方门主,昨日你一人对阵我三人尚自撑不住这许多时候,怎地今日与我们教主比试竟是内力绵绵,让人瞧不到尽头?” 时到今日方正道倒不再顾忌什么了,重重哼了一声道:“我若不那么做怎会有人愿意为我出头?有人肯出力,我才好专心对付眼前这个大魔头。” 景暮夕知他所指是自己,心里隐隐痛着,却仍不愿相信童晋的推测,也不敢想,自己这些年敬之若父的人,会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小景,好好看着,”童晋仰面躲过方正道刺向自己面门的一剑,“现下可正是你学习剑法的好时候,你师父肯这般真刀真枪地演给你看,莫要辜负他老人家一片心意。” 自己使出全力对付他,他竟还能心有旁骛,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怎不教方正道杀心更盛。方正道抽剑回转,再递出时剑式陡变,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开天辟地,斩山断水。 童晋心里暗道一声来了,不觉比之刚刚多留意了几分。 方正道手中之剑看似扫向童晋腰间,剑影却笼其面门与下盘。童晋不敢太过怠慢,自腰间抽出纸扇,身子后翻,纸扇击在剑脊之上。方正道的剑被他击得略略一顿,旋身自下而上划过,剑影竟似又多了几道。幸得童晋功力深厚,耳聪目明,总能寻到真正的剑势所在。可于这兵器之上,童晋终还是处在劣势。 方正道长剑翻飞,一化十,十化百,百化万千,到得后来竟好似周遭全是剑光剑气,攻势铺天盖地而来。童晋被笼在剑光中心,丝毫不见惧色,相反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振奋,“竞天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日甘拜下风。”童晋纵身后跃,借势将纸扇收回腰间。 “认输就好,老夫还会考虑留你一条贱命。”方正道这般说着,手上却更紧了几分。 剑气虽是一道强过一道,可童晋周身有真气相护,一时半刻想要伤到他也不容易。没有武器,童晋全凭双手与他长剑相斗,“方门主误会了,在下是拜服当年创下这剑法的景老前辈,可不是拜服方门主你。” 方正道心中有气,下手更狠。 剑尖险险自童晋鬓间划过,童晋不以为意,却吓坏了景暮夕。忍不住朝斗得正酣的二人走近了些,景暮夕大声提醒:“小心!” 童晋直直跃上半空,躲开方正道的袭击,“小景不必担心。” “你在做什么,”景暮夕不禁有些生气,“武器不趁手也罢,总比没有好,你给我认真一点!” 童晋倒转身子拂向方正道背心,“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于我来说却可谓至宝,大海里已经丢过一次,我怎舍得再损了这个?” 他竟是为此才收起纸扇,景暮夕心中感动,却更为担心,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方正道回转身来迎向童晋这一击,冷冷地道:“忘恩负义。” “恩非恩,义非义,自然也谈不上忘不忘,负不负。”童晋不躲不闪地撞过去,眼见就要被利剑穿心,陡然旋了个圈,左手阻住方正道追身而来的剑,右手眨眼间已至方正道心口。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景暮夕及灵教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龙啸好笑地道:“教主,咱们这些人是不打紧,您若是吓坏了景公子,心疼的还得是自己。” 方正道给他在心口上击了一下,本以为没什么,可才又提起内力,心口处便狠狠痛了起来,随即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爹!”方莲惊呼一声,想要跑到方正道身边去,却被白泓澜拦下了。 方正道长剑脱手,站立不稳地半跪在地上,兀自不甘心地指着童晋,“你……你……” “在下七成力打在方门主的心口都没能要了您的命,”童晋矮下身来握住他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微微眯起眼,“看来您几乎冲破了百冥诀的难关,方门主不亏是一代宗师,武学奇才。” 方正道尚不知刘城为何会上山,他明明叮嘱过刘城只要看好竞天剑即可,下了灵峰自会与他会合。方正道又咳出一口血来,颤声道:“你……是你安排此人诬陷老夫……你居然设下圈套欺骗老夫……” “若不是你把小景害得这么惨,又把主意打到我灵教身上来,我本不屑管你这档子事。”童晋甩开他的手,冷然道,“要怪,就怪你自己惹错了人。” 龙啸上前将方正道捆了,拉扯着押了下去;凤青鸾扣住刘城手腕跟了去;白泓澜带领灵教弟子押着天元门其余众人也去了。 童晋走到景暮夕身旁,自他手中接过真假两把竞天剑,交给弟子吩咐好生收着。 景暮夕闭起双眼,面现痛苦之色,“师父……他……刚刚用的真是竞天剑法?” 童晋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与他同往灵园的方向走,“我知道你不愿相信,可再残忍这亦已成事实,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为什么……”景暮夕喃喃地道,“我入门快八年了,当他是父亲一般敬他爱他,我来灵教寻你前,他也一直待我极好,怎么会……” 童晋停下脚步站在景暮夕面前,柔声道:“难过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景暮夕咬紧下唇,隐忍着不肯落泪。 他总是那样倔强,倔强得让人心疼,童晋将景暮夕揽入怀中,轻轻吻了吻他的发,“以善良的心看待每一个人总是好的,可人心难测,所贪所欲不是旁人轻易可知,我们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便了。别人如何咱们要求不来,你却不必因此为难自己。” 景暮夕伏在童晋怀中许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只是难过,这世上的真情,或许到头来都是假意。” 童晋揉了揉景暮夕的发,轻轻笑了,“你只消知道,我的真心不假,就好。” 第六十五章:水落石出 方正道已死的消息传出不过一日,就近的几个门派便纷纷找上灵峰来。童晋也不急,又叫人将方正道指使门人杀人盗剑之事传出,只等江湖各大门派到齐,再当着众人的面审问刘城。 五日后,除却融火宫,各门各派齐聚灵峰。童晋叫弟子请众人入议事厅,准备将此事一次了结,也好还自己从前的清静。 童晋坐在主位之上,也不与众人见礼,开门见山地道:“景家满门被害一事,全是方正道方门主一手操控,想必众位已经听说了吧?” 陈德第一个不相信,冷哼一声,“方门主乃是正道宗师,你怎敢诬蔑于人?” 郑兴瞥了童晋一眼,“只怕是童教主想为自己找个顶罪之人吧?你仗着自己武艺高强,竟欺侮到方门主头上了么?” 站在童晋两侧的三大护法与景暮夕均有些不悦,这些人对灵教成见太深,恐怕一时难以叫他们信服。 童晋不怒反笑,低头摆弄着纸扇,“我童晋杀人便杀了,不怕让谁知道,更用不着什么顶罪之人。” 他的语气很是无所谓,似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一时倒教郑兴不知如何质问下去。 “好!”秦虎听他这般说,拍案而起,“既是如此,我便问一句,咱们蒋寨主,可是你所杀?” 童晋抬头不躲不闪地看着秦虎的双眼,“是。” 见他这般坦然,秦虎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起来,“那……你……” 童晋微微一笑,“还请秦寨主莫急,等这事了了,在下自会给秦寨主一个说法。” 秦虎点点头,坐了回去,“你这人敢做敢当,我信你。” 一旁的景暮夕却皱起了眉,给个说法?怎么给,难不成要把命赔给人家? 童晋吩咐凤青鸾将以方正道为首的天元门弟子全都带上来,凤青鸾叫了龙啸同自己一起。过得片刻,却是龙啸将人带到。 童晋看了看龙啸,“青鸾人呢?” 龙啸摇了摇头,“他只说有些事,去去就来。” 童晋也没再追问,不去理会堂上议论纷纷的众人,只向跪在最前面的刘城道:“杀害景家满门的人,是你?” 方正道被封了周身要穴,远远站在刘城身后,沉着一张脸,狠狠瞪视着刘城的背影。 众人中有向方正道问好的,见他不理人,便不再作声,都等着刘城的答话。 刘城能感觉得到方正道那几乎要把自己看穿的视线,他握紧了拳,低下头去紧闭双目,“是。” 众人均感惊诧,陈德上上下下打量着刘城,“你是何人?” 刘城缓缓抬起头来,“天元门弟子,刘城。” “你胡说!”天元门弟子中忽然有人开口道,“你怎说自己是师父的弟子,我入门五年一次都没见过你!” 他虽这般说,身旁却有几人低下头去不言语。 刘城哼笑了一声,有苦涩也有无奈,“入门五年?我从七年前就奉师命离了天元门混入景家,你自然是没见过我。” 景暮夕上前一步问道:“你本是管家罗叔的侄儿,罗叔突发急病过世,你才来接替他,怎又变了姓名?” 他原本站在一旁不做声,旁人也未多留意,此刻他上前说话,在场众人才看到这脸上有三道伤痕的男子竟是景暮夕,忍不住又是一番猜测。 “你那老管家本是被我灌了药充作急病暴毙的样子。”既已开口承认,刘城便不再有所顾忌,“我早把他查得清清楚楚,他膝下无子,只有一侄,人又住得远,好多年也见不上一面。我假作是他侄儿前来探视,正赶上为他送丧,你家人好心,还说罗叔走得突然,府中诸事无人打点,留我接替了管家一职。” 景暮夕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刘城,又看了看方正道,见前者面色沉静,后者也全无反驳之意,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凉意。这几日童晋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便忍着没问这事,虽然真相大抵如何已然知晓,但听人将此事从头道来,还是忍不住心惊——这竟是身边之人筹划多年的阴谋。 童晋站起身,缓步走到景暮夕身旁,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对刘城道:“你继续说。” 刘城复又缓缓开口:“我知道景三公子向来喜武,只是他父亲不允,他不愿忤逆父命,便鲜少向他父亲提及拜师之事。可我偏要鼓动他去学艺,在他面前时常说些天元门与师父的好话,说他曾救过我性命,说他如何如何英雄。天元门在江湖上的名声本就甚好,我连着几个月说下来,三公子果然耐不住,跑去一遍遍请求他父亲要去天元门学艺。景老爷素来敬佩天元门正派的作风,虽有祖训不得习武,终是疼爱儿子又放心天元门,最后应了下来。” 景暮夕身形微晃,重重呼出一口气,这些年他只道师恩深重,未曾想事实竟如此残忍。 童晋也不避讳旁人视线,揽过景暮夕的肩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而后你便开始在景家寻起竞天剑来?” “景府甚大,原是不易寻,我起初找了许久半点头绪也无。”刘城顿了顿,“后来,师父每次从景公子那里打探出了什么线索,便会派阿焕前来与我碰面。只是景公子本就于竞天剑一事知之甚少,是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什么进展。” 方正道冷冷地哼了一声,唐焕也目光闪烁地低下头去。众人见二人如此反应,心中已纷纷明了,一时间叹息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刘城看向景暮夕,“许是我寻得紧了,你爹居然有所察觉,跟你娘商量着要打发我走,却不巧被我听见了。为了日后不连累师门,我只好杀他二人灭口。又担心此事他们已说与家中旁人知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日便在全家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迷晕了你全家后我苦苦寻找,终于给我找到了竞天剑,你敬爱的三师兄就在外间接应我,我取剑交给他回头便放了把火。阿焕本是舍不得你,叫我快些走。我知你这几日就要到家,于是便打发了阿焕带着竞天剑先行离开,我在这边善后。果然那晚你便回来了,他舍不得你我可不能留下后患,斩草除根,这也是师父的意思。若不是事出突然,我定要等你回来连你一并烧死。”听他话中之意,显是方正道早嘱咐过他,一旦事情败露,活口一个不留。 此时刘城眼中已经毫无杀意,可景暮夕回想起当日之事还是感到害怕,他红着眼眶问道:“你们想要瞒天过海,可偷了竞天剑无非是要用的,早晚还不是都会被人知道你们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刘城笑着摇了摇头,“等师父剑法练成了,要了童晋的命,自然可以说是为你报了仇,那原本被童晋抢走的竞天剑落在师父手中,不是理所当然么?” 景暮夕觉得心口一跳一跳地疼,原来自己一直在被人利用,还把仇人当恩人,把恩人当仇人,如此黑白不分,怎对得起景家枉死的八十几口。景暮夕推开童晋的手,走到刘城面前,“后来再行派人打探之时,焦尸之数与景家人数并无出入,可是你又害了旁人补上自己的缺?” 刘城点点头,“随便找个替死鬼,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自己只道他已经死了,是以几次见到他的背影都未曾认出,这一招当真高明。景暮夕抬眼去看方正道,目光复杂,“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说?”“师父”二字几乎是自牙间挤出,既恨且痛。 方正道瞧也不瞧他一眼,“竞天剑与竞天剑法你都见识过了,还要老夫说什么?” 他这无疑是认了,方莲扑到他身旁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哭喊道:“爹!爹你告诉女儿这不是真的,你说啊,爹!” 方正道看着方莲,忍不住轻声叹气。 凤青鸾这会儿走进来,在童晋耳边轻声道:“教主,云翔求见。” 童晋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凤青鸾目光坚定,便点了点头,“带上来吧。” 云翔走进来,跪在刘城身旁,沉静地道:“教主,教主下山往天元门去的这一路,沿途命案都是属下犯下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童晋虽知那些人都是云翔所杀,却没想到他会选在此时此景开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不解地看了看凤青鸾,对方只是冷静地看着云翔,显是早就知道云翔求见是为此事。 云翔又继续道:“我觊觎教主之位多年,那时本已开始四处寻找可乘之机,那几日见到唐焕心神不宁地在城中奔走,便即多方打探跟踪,被我知道了他与刘城的打算。他二人得手之后我借机插入,叫他二人与方正道说明我的计划。我们只需合力杀了童晋,到时我得了灵教教主之位,而方正道则会成为武林至尊。刘城一直在我二人中间跑动,传递消息,我们暗中寻觅帮手,便又找到了俞月影身上。” 郑兴站了出来,看了看刘城,又看了看云翔,而后对云翔道:“你为何此时突然跑出来承认自己杀人,莫不是与童晋私下里说好的吧?” “我灵教中可没有这般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云翔抬起头来看了看童晋,“教主早知道是我害他,却迟迟没有下手处罚我。与教主相比,我自问枉自为人,再无颜面面对他,本想以死谢罪,却不能再害教主落得骂名。” 郑兴见他面色坦然,不似说谎,且方正道自己也已承认了杀人盗剑一事,看来此事倒真与童晋无关。 云翔又对景暮夕道:“景公子,你家出事之前我没见过你,本来听唐焕他们有所打算的时候也希望能斩草除根。后来救回了你没想到你竟是那景家三公子,我见你相貌出众,心想正可利用你攻击教主的弱点。” 景暮夕怔了怔,看向童晋,心想为了自己,他确是付出了太多。 童晋本想出言安抚景暮夕,却听云翔又道:“景公子也不必自责,没有你我也会找别人,总得寻到一个教主甘愿为他付出的人,这样才好对付他。” 童晋盯着云翔看了看,而后轻声问身旁的凤青鸾:“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都说了?” 凤青鸾一时语塞,低下头去不说话。童晋看到,他的脸红了。 第六十六章:恩仇尽泯 云翔的这些话倒是教景暮夕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他皱起眉头看了看童晋,向云翔问道:“云护法,当日你趁童晋入关之时劝我离开,不是为了他好,而是为了引他下山?” 云翔点头。 “什么?”童晋走到景暮夕身边,“是他要你走的?” 景暮夕也不看他,低声道:“我自然也是想走的。” “景公子,”云翔淡淡地道,“在下心中有愧,‘护法’二字再不敢当,还请景公子直呼我姓名吧。” 景暮夕正被童晋含带几分委屈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听云翔这么说连忙推开他,“假的竞天剑也是你安排送到童晋手中的?” “是,我联系了刘城,为了栽赃给教主。”云翔看了一眼身旁的刘城,“后又叫他杀了周贵与彭双灭口。” 听到此处,郑兴走到云翔面前,怒目圆睁,“这么说,我儿子是你杀的?” 云翔抬头对上郑兴的双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那我徒儿守白呢?”陈德厉声问道。 云翔面色也不改一下,“都是我杀的。” 郑兴怒极,“好,你敢认罪,自是不怪老夫要替儿子报仇,是也不是?” 云翔望了望远远站在童晋身后的凤青鸾,轻轻笑了,“是,杀人偿命,本是应当。只是在下身犯数命,却只能偿得一人,于其他人未免有愧,还请众位不能亲手报仇的朋友不要迁怒于教中旁人。” “如此甚好,”郑兴抬掌运劲,“老夫便不客气了!” 云翔闭眼等死,郑兴那带着凌厉掌风的一掌却没有落下。睁开眼来看,却是童晋抓住了他的手腕。 郑兴狠狠地瞪着童晋,“童教主,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你还要庇护凶手,只怕不妥吧?” “郑掌门误会了。”童晋微微一笑,放开了郑兴的手,“可否听在下一言?” 郑兴怀疑地看了看童晋,“什么?” 童晋回头看向三大护法,心想杀了云翔自己要不好受,凤青鸾等人恐怕更要舍不得;再看向景暮夕,当初为了让俞思天救自己性命,他已是放弃了要跟俞月影寻仇一事,自己若再轻易放过云翔,只怕这便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若要两全,这事只有自己一力承担下来了。童晋重新对上郑兴愤怒的双眼,面上是难得一见的郑重,“人虽非我所杀,我却难辞其咎,我手下之人犯错,理当由我受罚。” “童晋!” “教主!” 景暮夕与三大护法同时开口,纷纷上前想要阻拦;云翔这一惊比之那三人更大,他睁大眼睛看向童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德也走上前来,“童教主的意思是……” “就算在下占个便宜,”童晋复又露出微笑,“谁要为云翔所杀之人报仇,便在我童晋身上打上一掌,在下绝不运功相抗。事后无论在下是死是活,都请各位网开一面,不要再为难灵教与云翔。” 景暮夕拉了拉童晋的袖口,在他耳边低吼道:“你疯了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童晋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景暮夕的手臂,示意他放心。 云翔向前跪行了几步,急道:“教主,不可以,错都是我犯下的,与教主无关,我不能让你代我受罚,我……” 童晋俯身按住他的肩,“你若还当我是教主,这事就听我的。” “教主……”云翔的双眼渐渐泛起泪光,在这一刻以前,他对自己所做之事从未有过任何悔意,可如今,他后悔了。 童晋直起身来面向众人,“各位可愿给在下这个面子么?” 郑兴稍作权衡,童晋若想保住云翔,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人的;竞天剑已是注定得不到了,若连杀子之仇也报不了,岂不是要教自己抱憾终生?想到这里,郑兴第一个应下来,“好,童教主可莫要怪老夫下手重!”说着,竟是使了十成力朝童晋胸前击去。 童晋眼也不眨一下,生生接下了这一掌。脚步不稳几乎站不住,身后景暮夕却紧紧扶住了他。 侧门处传来一声惊呼,而后花宫锦慌乱地跑了过来,“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童晋费力地摇了摇头,向侧门望了一眼,他知道那声惊呼不是花宫锦发出的。 莫与之似受了惊一般,急忙将身形隐在门后,他不想被童晋看到,更不想被金鼎堡众人看到。 景暮夕关切地看着童晋,“你怎样?” “没事……”才刚开口,喉头不觉一甜,童晋便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花宫锦几乎要哭出来。 “教主!”三大护法与云翔都是既心疼又着急。 童晋摆了摆手,心道还好有深厚的内力护体,纵是不与外力相抗,也能护住心脉,否则老头子这一掌下来,自己非得没命不可。站稳身体,再次走上前来,童晋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谁要报仇?” 郑兴心有不甘,可说好了只打一掌不再多做计较,心中有气也不得发作,只冷哼一声道:“童教主好深的内力,老夫领教了。” 陈德犹豫了许久,缓缓走到童晋面前,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云翔虽杀了我徒儿,融火宫地下密室之中,童教主却曾救了我金鼎堡所有人的性命,如此算来,倒是老朽欠了童教主的情。且从前对灵教与童教主有诸多误会,如今真相总算大白,还请童教主不要怪罪老朽过往得罪之处。恩怨相抵,童教主可愿就这么算了?” 童晋笑了笑,抱拳道:“如此甚好,多谢陈堡主。” 陈德乃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既这么说,其他人自是跟着附和了起来。且眼见灵教往后不再是武林中人人唾骂的魔教,童晋也不再是什么大魔头,反而成了侠义之人,说不定日后少不了要跟灵教打交道。童晋品貌皆佳,武艺又高,若遇到难事他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想通了此中利害关系,除却青江派与昊山七十二寨,各大门派倒是都争着与童晋言和。 秦虎远远坐着,一直不曾说话。童晋好生应付了众人,走到秦虎面前,“秦寨主,蒋寨主这笔债是在下亲自欠下的,秦寨主请吧。” 昊山七十二寨众人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最敬佩敢做敢当的大丈夫。童晋今日所说所做他们看在眼里,虽然与他有仇,却又不禁打从心里佩服起他来。秦虎站起身,回头看了看众弟兄,而后又看向童晋,“童教主便说说吧,为何要杀我们蒋寨主。” 童晋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为什么,那日他挡我去路,我便杀了他。” “你!”一句话将秦虎本欲放弃的杀心又在唤起,手已探向背后开山刀。 “教主为什么还不肯说实话?”凤青鸾急急走上前来,“那日蒋寨主骂教主骂得凶,本来他话说得再难听教主也没有生气,可他……” “好了,青鸾,”童晋轻咳了几声,“不说了……” 景暮夕只觉此事与自己有关,走到童晋身边轻轻为他顺着气,语气却凶得很,“说!” “小景,”童晋拉过他的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就……” 景暮夕一眼瞪过去,童晋只剩下咳嗽的份。 “他见骂教主教主不生气,便又说了景公子许多难听的话。”凤青鸾不说,白泓澜却忍不住,“教主纵然有些不开心却也没太过在意,可那时,景公子你便来了。蒋寨主忽然说要把那些辱骂你的话在你面前再说一次,教主才狠下了杀手。” 童晋按了按太阳穴,“龙啸,再管不好小泓澜,我看你这个护法也不要做了。” “我……”白泓澜还待要辩,龙啸急忙拉住他,赔笑道:“教主说得是,是属下不好。”心里却道:“不当护法最好,不当护法才好带着小泓澜四处逍遥快活去。” 景暮夕心里明白,蒋鹏辱骂自己的那些话,无非便是当日四处传遍的自己与童晋之事。大抵是说自己身为男子却愿取悦于人,罔顾家门之仇,与仇人做出苟且之事等等。言语如利剑,这些话足以毁了一个人的名声,要了一个人的性命,童晋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杀了蒋鹏。可笑自己却一直不知,还一次次以此来伤害他,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对不住他的地方…… 秦虎与昊山众弟兄均不相信,“不可能,蒋寨主待景公子如亲兄弟一般,决计不会说出有损景公子名声的话!” 童晋点了点头,眼带悔意,“那时小景你赶来,他剩下最后一口气还跟你道歉,我便知是我杀错了人。” 景暮夕亦是不解,“可蒋大哥,他为什么……” 云翔忽然开口,“秦寨主,你们蒋寨主被杀的前日夜里,也有几名弟兄莫名被害了吧?” 秦虎一怔,“你怎知道?” “人是我杀的。”云翔愧疚地看了看童晋,“杀人后找到蒋寨主,逼他那般做,威胁他如果不答应的话便会血洗昊山七十二寨。”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与唐焕刘城暗通,算准景暮夕离开天元门的时间,在他面前演这出戏给他看。 童晋无奈地叹了口气,“秦寨主,杀害蒋寨主的终究是我,请动手吧。” 景暮夕却挡在了童晋身前,“秦大哥,蒋大哥因我而死,我愿偿命。” “小景!”童晋想将他拉开,奈何重伤之际,却是拉他不动。 半晌,秦虎才释然般地挥了挥手,“童教主,我秦虎敬你是一条汉子,想必蒋寨主九泉之下得知今日之事也会如此想。往后我只当你是朋友,恩恩怨怨的,再也莫提了吧。” 第六十七章:巧笑倩兮 听秦虎这般说,童晋不禁心生感激,向外边候着的弟子道:“拿酒来!” 弟子们捧着酒和碗进来,童晋着弟子满了几十碗酒,自己取过一碗,向各门各派示礼一周,“今日众位前辈朋友肯给我童晋面子,在下感激不尽。愿与灵教尽释前嫌,化敌为友的,便请上前来,奉君一碗酒,江湖泯恩仇。” “好!”陈德第一个取了酒,“老朽先来!” 秦虎也上前取过一碗酒,“童教主若是不嫌弃,日后便多到咱们昊山走动走动。” 一时间众人纷纷上前取酒,有些无名弟子也想喝上一碗,却怕童晋不识得自己,未免尴尬。童晋瞧出这些人心思,便吩咐弟子将酒一一送到他们面前。 即使郑兴再不愿,这种情况下他除却妥协别无他法。先前他独自一人伤了童晋已是显得他气量小了,这会儿若再不肯喝这碗言和酒,只怕便要叫旁人看不起。郑兴沉着一张脸走到童晋面前取过酒来,“童教主,请了。” 童晋露出感谢的微笑,抬手举起酒来,“在下先干为敬。”说着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众人举碗饮酒,议事厅中叫好声不断。 景暮夕在童晋耳边低声问道:“你不要紧么?” 童晋安抚地握了握景暮夕的手,“只是小伤,不碍事。” 缓步走到方正道面前,童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方门主,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方莲哭倒在方正道身旁,“爹,您快说啊,说这不是真的……” 方正道虽知大势已去,却不愿承认自己以往所做之事都是错的,“要杀要剐全凭你,老夫没什么好说的。” 童晋回头看了看景暮夕,见他眼中尚有许多挣扎,知他对于多年敬之爱之的师父杀害自己全家一事仍有许多痛苦为难之处,到底要不要杀方正道报仇,还是等他决定了再说吧。童晋招了招手唤来弟子,“将方门主和唐公子先行送到偏院关起来,天元门其他弟子送下灵峰。” 天元门弟子不愿离去,吵嚷着要同方正道一起,方莲闹得尤甚,“九师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师父最疼的就是你了,九师兄,你说话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怎能这般对他!” 景暮夕闭起眼睛叹了口气,如今自己是真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敬爱了七年有余的师父,自己从未想过,事实远比想象的更加残忍。 天元门众人很快被拉了出去,龙啸走过来,指了指仍跪在那里的刘城,“教主,这人怎么办?” 童晋回过身来问景暮夕,“小景,你想如何处置他?” 景暮夕心中虽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他把所知之事尽数说了,你又答应了不杀他,我还能如何?” 这人亲手害了景暮夕全家,只要他多活一日只怕景暮夕心中便要多一日不安。童晋心疼景暮夕已极,自是能想他所想,“废去内力,送交衡城府衙。” 一旦到了衙门手中,再有今日在此的几人作证,自己想要活命也难。刘城心中害怕,急忙跪爬到童晋身边,“你说过,我把事情都说了你便不会杀我。” 童晋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你……你……”刘城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睁大了双眼指着童晋。 童晋示意龙啸将他带下去,又对凤青鸾道:“青鸾,送云翔去面壁思过。” 单是以下犯上这一项罪名就足够让自己赔上一条命了,如今他却只叫自己面壁思过,云翔心中感激,向童晋磕了个头,“多谢教主。” 待得凤青鸾与云翔也退了出去,陈德面带犹豫地对童晋道:“童教主,老朽有一事相询。” 童晋微微颔首,“陈堡主但说无妨。” “老朽那徒儿莫与之,”陈德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可是来了灵峰?” 侧门后的莫与之一惊,不知陈德为何有此一问。 童晋笑了笑,“莫兄正在此做客,陈堡主可是想与莫兄相见?” 陈德摇头叹息,“当日他听说童教主命丧浚阳,无论如何想要再见你一面。只怪老朽那时对童教主误会颇深,一时生气出手重了些,倒是苦了我那徒儿。只怕他心里恨极了老朽,再不肯认我这个师父了吧。” 莫与之心中痛得厉害,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他自侧门处跑过来,跪在陈德面前,“师父,师父您还当与之是您的徒弟么?您不在逐与之出师门了么?” “傻孩子,”陈德将他扶起来,“都是为师的错,是为师让你受委屈了,你不要怪为师,随为师一同回去吧?” 莫与之看了看童晋,见他轻轻向自己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他心中此生除了景暮夕再也容不下旁人了。留在他身边也是难熬,倒不如与他个方便。思及此,莫与之又欲重行拜师之礼。陈德抬手拦了,莫与之便只向陈德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师父。” 童晋退到景暮夕身边,向众人抱了抱拳,“在下身上有伤,不便多陪,众位还请自便吧。” 众人纷纷还礼,都请他去休息。童晋也不再多做客气,拉了景暮夕便出了议事厅。 一路被童晋拉着回到灵园,进了他的房间,景暮夕仍在出神地想这两日发生的事,恩师忽然变成仇人,让他措手不及。 童晋见他一个人埋首在悲伤之中,心下不忍,想了想,忽然按住胸口躺倒在床上,狠狠地咳了几声。 景暮夕回过神来,急忙坐到童晋身旁去扶他,“你怎样了,伤得很重么?” 童晋顺势靠在景暮夕怀里,头枕在他肩上,“小景,我疼……” “哪里疼,胸口么?”景暮夕担心地抬起手向他胸前抚去,“你自己运功看看。” 童晋握过景暮夕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小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 景暮夕这才知道童晋是装痛来骗自己,可他硬接下郑兴那一掌却也不假,“我知道了,不想了,你先疗伤,我在这里等着。” “不急,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运功两三个时辰就没事了。”童晋坐直身子盯着景暮夕看,“小景,给我说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虽然没有旁人,景暮夕还是给他这话问得不自在起来,把脸转向一边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童晋着实喜欢他害羞的样子,耍赖纠缠着,“说吧,我想知道。” “我才想知道,”景暮夕瞟了他一眼,“我待你一点也不好,你做什么喜欢我?” “嗯……”童晋似是在细细回想,“小景,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日我在灵园外的藤椅上睡着了,你为我盖上了一件外衣?” 景暮夕想确有此事,随即又是一怔,“你知道是我?” “我可是童晋,怎么会不知道?”童晋得意地挑眉笑了起来。 景暮夕忍不住白他一眼,“那又怎样?” “想必会有人告诉你吧,我入睡之时最不喜旁人打扰。”见景暮夕点了点头,童晋又继续道,“可你却不怕,即使知道我会不高兴也要关心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平时没什么正经的童晋此刻眼中满是真诚,竟看得景暮夕失了神。 童晋温柔地笑了笑,“天下这么大,却只有你一个只把我当成童晋去相处,而不是魔教教主。所以我想试着把心交给你,谁知这一试,这颗心竟是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景暮夕被他一颗真心感动,却仍别扭地哼了一声,道:“你还想收回去?” 童晋将他抱紧,“不想,更不敢,这一世再要让我放开你,已是万万不能。” 景暮夕心中划过一丝丝甜蜜,这是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可嘴上却不愿承认,“就你会说,谁知道你十句里边有没有一句真话。” 童晋抓着景暮夕的双肩与他对视,脸上是一副又委屈又着急的样子,“小景,你怎地还不信我?” 景暮夕半仰起脸,“一个当初连记我名字都嫌麻烦的人,现下说喜欢我,我哪能轻易就信了?” “小景……”童晋赔笑道,“好吧,我承认我那时候有些过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与我计较了吧。再说,后来渐渐喜欢上你,我仍旧不肯改口的原因,你可知道?” 对此,景暮夕倒是有些好奇,“什么?” “你从小到大,想必唤你名字的人也有不少,”童晋浅笑,语气真挚温柔,“可唤你‘小景’的,只有我一个。” 景暮夕给他说得红了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童晋放开景暮夕,叹了口气,“惨遭世人唾弃也就罢了,还要被心上之人误解,可怜我这一腔真情,险些便付了流水。” 景暮夕早已看惯了他这副样子,“你再胡说,信不信我真叫你那什么真情去付流水?” “小景我错了。”童晋连忙扁着嘴讨饶,随即又笑道,“不过孔子他老人家都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的真心你全然不了解时我都不生你的气,你说我是不是君子?” 景暮夕给他逗得笑了,“行了,君子。” 平时总显冷硬的眉此刻也柔和了起来,双眼溢出真正喜悦的光彩,那轻轻上扬的唇角,于童晋而言,美胜世间一切。“巧笑倩兮,”童晋情不自禁地道,“小景,你第一次对我这般笑。” 景暮夕想起问剑大会前的那个夜晚,童晋说想要自己笑一次给他看,那时别说要对他笑,自己连好脸色都没有给过他。这一路而来,旁的不谈,单说这份感情,这份用心,童晋其实要比自己苦得多。景暮夕难得地主动拉过童晋的手,与他十指相握,“我知道从前有许多对你不起的地方,往后,不会了。” 童晋心中满是甜意,凑过去想要亲吻景暮夕。 “但是,”童晋的脸近在眼前,景暮夕却又再开口,“你要是再敢把那些形容女人的东西用在我身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童晋干笑了两声,又退了回去,“不敢了……” 景暮夕这时却突然追过来,轻轻地在童晋唇上印下一吻,而后迅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你……先疗伤,我想……再去看看师父。” 待得景暮夕走远了,童晋才回味般地抿了抿唇,三分无奈七分爱恋地轻叹:“你啊……” 第六十八章:再生变故 说是要关起方正道与唐焕,却仍只是将二人收在偏院中,倒算得上是以礼相待了。门外有重重弟子把守,二人又被童晋亲手封过穴道,是以并未缚以绳索,许他二人在房中自由走动。 离了童晋处,景暮夕便朝这边来了。看守弟子见来人是他,纷纷行礼让路。景暮夕推门而入,见方正道盘膝坐在床上,正自闭目养神;而唐焕却坐在桌边,手中握着个茶盏,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抬头,满眼尽是悲凉。 曾经一心只想手刃仇人,可真走到这一步,景暮夕竟有些迷茫了。从前总是想,不论围绕着自己有多少尔虞我诈,阴谋诡计,至少师父与师兄弟们是真心待自己的,却不想最终是这些自己最信任的人,将自己害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由敬到恨,景暮夕内心充满了挣扎,他想或许自己该杀了他二人报仇,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不去手。 “三师兄。”景暮夕缓步走到唐焕面前,他想知道为什么。方正道是为了竞天剑,为了成为武林至尊,那么唐焕呢,他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在做出这样的事之后,他还能说出喜欢自己的话来? 听到景暮夕的声音,唐焕的身体不由一震,他放下手中茶盏,缓缓抬起头,“暮夕……” “同门这些年,我一直当你是光明磊落之人,”景暮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隐含怒意,“三师兄,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为什么……”唐焕苦笑了起来,“我是在你入门后才不小心窥听到师父与刘城的计划的,我知道若是不肯帮助师父,他定然容不得我。”唐焕站起身,回头看了眼仍旧闭目坐在床上的方正道,“可是我不能死,”细细看着景暮夕,唐焕目光专注,饱含柔情,“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想将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好好疼你爱你。如果师父得手,我日后也会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也才会更加把我放在心上。暮夕,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做的。” “喜欢我?”景暮夕扯过唐焕的衣襟,“你若是真地喜欢我,又怎会做出这般对不起我的事来!” “对不起你的人怎么是我?”唐焕轻轻摇着头,“暮夕,你根本不知道,刘城他只说被你爹察觉了动作才杀了你全家灭口,可事实是,师父早就交代过他,事成之后,一个不留。” 景暮夕怔怔地放开了唐焕,“也就是说,师父早就计划好了要杀我全家?” 唐焕点头,“即使我不愿害你家人,可也无力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只是尽力保住你。”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景暮夕大声地质问道。 “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唐焕双眼泛红,一手扶上景暮夕的肩,另一手想去触碰景暮夕被划伤的脸,“依你的脾气,一旦知道此事定要与师父撕破脸,我们都没有能力去反抗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的。暮夕,我只在乎你,管不了其他太多,对不起。”唐焕明白,也许自己心里一直潜伏着一种想法,那就是景暮夕失去了家人,或许自己便会成为他这一生唯一的依靠。从未试图阻止,说不定正是因为方正道所做的这一切,其实暗合自己的心意。 景暮夕甩开他的手,“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么?” 唐焕深吸了一口气,“那晚刘城本是答应了我不会害你的,没想到他只是敷衍我。后来知道你出了事,我快要发疯了。直到听说你人在灵峰,我才稍稍放下心来。可童晋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我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童晋他果然想要亲近你,占有你;可更加可怕的是,你居然也对他动了心。”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暮夕,唐焕几乎要流下泪来,“暮夕,他童晋见一个爱一个,到底哪里好了?我对你一心一意,有什么比不上他的?” 听他提到童晋,景暮夕反倒冷静了下来,淡淡地道:“不要妄图与童晋相比,你不配。” 唐焕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你……你当真……” 他与童晋的事,不想再听旁人多说,景暮夕转过脸,不再看唐焕。 唐焕满心悲痛,为了换他一个人,一颗心,自己什么事都做了,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转过身背对景暮夕,唐焕低声道:“暮夕,杀了我吧。” 景暮夕握了握拳,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不经意抬头的瞬间,唐焕看到方正道正睁着双眼狠狠地盯着景暮夕,声音不禁停了下来。 不对,师父若只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自己与景暮夕这般违背伦常的谈话绝不会什么都不说,唐焕想,那么他一直是在…… “暮夕小心!”方正道自床上飞身而起扑向景暮夕的时候,唐焕大声地喊了出来,同时人也拦在了景暮夕身前。 景暮夕清楚地听到了唐焕身上骨头折断的声响,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身体,二人被方正道的掌力猛然推了出去,撞到墙上才停了下来。 景暮夕抬眼去看方正道,见他眼中满是杀意。 方正道本想趁景暮夕不备一举杀了他,不想却被唐焕坏了好事。景暮夕的武功今非昔比,自己身上的穴道也未全部冲开,还是先行脱身再作打算为妙。想到此处,方正道不再理会唐焕与景暮夕,杀了几名听到声响冲进来的弟子,夺路而逃。 “拦住他!”景暮夕向门外弟子道,又低头看了看唐焕,“你怎样?” 唐焕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暮……夕,你……你……原谅……我……” 景暮夕心下一痛,这人虽也有份害自己全家,却终是肯为自己舍弃性命,自己又何苦要他死不瞑目。点了点头,景暮夕握住唐焕的手,“三师兄,多谢你救我。” 泪水自眼角流下,唐焕却笑了,而后闭上双眼,没了气息。 景暮夕叹了口气,将唐焕的尸体轻轻放下,出门去追方正道。 出了偏院往下山的方向追去,没多久便听到打斗之声传来,景暮夕远远地看见,三大护法阻着方正道,四人在山腰处斗作一团,还有许多灵教弟子远远守着下山之路。 没有童晋的命令,那三人不敢狠下杀手,倒是处处让了方正道三分;方正道此刻只图脱身,招式与内力反而不如何集中凌厉,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景暮夕跃至当中,接下方正道的招式,“三位护法请退后,这是我二人的私人恩怨,还请允我亲自解决。” 凤青鸾等人很是配合地退到一旁观战。景暮夕纵然武功高过三大护法中的任何一个,却敌不过他三人联手,因而那三人合力都未能制服的方正道,此刻由他一人对付显是有些吃力。只是仇恨积在胸中许久,加之景暮夕本就比之旁人更为倔强,一直不得发泄的仇恨与与生俱来的傲气碰撞在一起,倒是激发出了他不少潜力。 凤青鸾留心地看着二人的一招一式,“景公子不要紧吧?” “可得盯紧了些,”龙啸抱着双臂悠闲地瞧他二人打斗,“景公子若是在咱们眼皮底下出了事,几条命都不够咱们赔的。” 白泓澜犹豫着道:“不然,禀报教主吧?” “教主在疗伤,不容分心。”凤青鸾道,“咱们看紧了就好。” 第一次与方正道这般正面交锋,景暮夕心中其实难过得紧,“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弟子从未忘记过师父这些年来是如何教诲弟子的,怎么师父满口的仁义道德,都只是说给旁人听的么?” 方正道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 “称霸武林有什么好,让你用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设下圈套去夺一柄剑,”景暮夕双眼泛红,似要落泪,“甚至不惜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你这么做,不会有愧于心么?” 方正道已不再理他说什么,一门心思只想脱身,若拖到童晋来了,恐怕再无机会。 龙啸边看边赞赏地点了点头,“老家伙人不怎么样,倒真真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 “是啊,居然这么快就冲破了几处我亲手封过的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童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大护法身后,“不过比我还是差了些。” 三人俱是一惊,于童晋在此处竟是全然不知。童晋拍了拍白泓澜的肩,好笑地看着他惊讶的表情,“不用太佩服我。” 凤青鸾急忙询问:“教主的伤不碍事了么,是谁这么大胆扰了教主疗伤?” 童晋摆摆手,“那点小伤不算什么,是我自己听到响动,便出来瞧瞧。” 龙啸见童晋说话之时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景暮夕,便道:“教主,景公子不叫咱们帮忙,您看……” “方正道被封的穴道未能完全冲开,否则小景断然不是他的对手。”童晋有些心疼地轻叹,“让他发泄一下也好,不然闷在心里恐怕会叫他难过一辈子。” 第六十九章:百冥神功 方正道经验老道,内力深厚,不多时便占尽上风。正想寻个机会抽身,却忽然看见了不知何时已站在三大护法身旁的童晋,心下一惊,险些中了景暮夕迎面而来的一掌。这一下没让方正道后怕,反倒叫他心生一计。方正道侧身踢向景暮夕左腰,身体借力后转,背心大开,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景暮夕。 对战之中,景暮夕一心只想擒住对方,兼之经验不足,丝毫不曾察觉方正道使诈。眼见朝着方正道背心一掌下去,不致要了他性命也非叫他重伤当场不可,景暮夕脑中忽闪过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终是心存仁厚,没能下得去手。 高手过招,片刻犹豫迟疑便足以致命,方正道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掌用了十成力,转身袭向景暮夕心口。 景暮夕动作停滞的那一瞬,童晋的目光已然沉了下来。知道方正道就要发难,童晋逆行内力隔空取了下边弟子的佩剑,以内力推送,掷向方正道。 长剑夹带风声,来势又猛又快。方正道大惊,只得放弃杀害景暮夕的念头,收掌躲避。 剑至时人亦至,不过眨眼,童晋已追着长剑来到近前。见方正道正欲躲剑,童晋轻轻跃起,足尖在剑柄上拨了一下,剑势不减,却先到了方正道躲避的方向。 要想再行闪躲已是不及,方正道瞪大了双眼,生生被长剑穿透了肚腹。 方正道先是不支地跪了下来,而后栽倒在地上,一手去按伤口,一手颤抖地指着景暮夕,“你……你这……弑师的……逆徒……” “小景到底念着你们的师徒情分,适才才放你一马。”童晋走到方正道面前,眼底透着寒意,“可惜你死不悔改,他心软我却不会,杀你的人是我,你最好认清楚了。” “你……你……”方正道给他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一口气没提上来,终是去了。 景暮夕呆呆地看着方正道,大仇得报,自己却丝毫快感也没有。 童晋转过身来,眼中寒意已然散去,换做满目疼惜。走过来阻住景暮夕兀自望着方正道的视线,童晋轻声问道:“杀你家人是假,杀你师父却是真,你要如何处置我?” 景暮夕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童晋,心中像有什么落了地,却又一抽一抽地痛着。 童晋将景暮夕拥入怀中,亲了亲他鬓间的发,“小景,若你觉得我这么做是错了,可以罚我,但不许为难自己。” 景暮夕重重吸了几口气,鼻间满是属于童晋熟悉的气息,一颗心竟渐渐平静了下来。抬手回抱童晋,景暮夕闭起双眼,“不,你没做错,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是我又让你担心了。 童晋轻轻拍了拍景暮夕的背,“那咱们去别处走走,这里就交给青鸾他们吧。” 景暮夕知他是想自己快些忘记这几日的事,点头应了:“好。” 吩咐凤青鸾等人好生处理诸事,童晋拉着景暮夕往当日闭关之所去了。 推开铁门,童晋引景暮夕进入被火把照得通明的石室当中,“小景,你喜欢习武,不如练练这几乎可以称作‘天下奇功’的百冥诀?” “那不是只有灵教历代教主才练得的神功么?”景暮夕明白,童晋是想叫自己多放些心思在练武上,这样一来便无暇他想。 “那都是从前的教主定下的规矩,”童晋拉着景暮夕一路向里走,没多久便走到了尽头,只见一面石壁,“现下我是教主,规矩自然由我来定。” 这家伙真是想怎样就怎样,景暮夕摇了摇头,“我不要,不然死后到了阴曹地府,你的师父师祖是要找我讨债的。” 童晋朝景暮夕笑笑,“到了阴曹地府自然也是有我陪着,我怎会叫你给旁人欺负了?” “你真是……”他这话无异是许了自己同生共死的承诺,景暮夕心下感动,嘴上却不肯说,“我可不跟你站一边,到时候你师父师祖教训你,我自然是要帮着。” 童晋故作委屈,“小景好没良心。”走到石墙的右手边,童晋摸了摸嵌在暗处缺口上的血玉令,“果然云翔把它留在了这里,为了方便方正道来练百冥诀。”说着将血玉令向里一推,面前的石壁便转动了起来。 石壁旋了半周停下,露出另外一间石室,童晋走了进去,“小景,来看。” 景暮夕跟了进来,“血玉令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是啊,”童晋点头,“云翔当日以我性命相胁,要你交出血玉令,回到灵峰之后却没有名正言顺地接任教主之位,我便知道他要血玉令的首要目的,是百冥诀。” 石室内的摆设很是简单,只有一处石桌和一座石台,石桌上放着茶具,石台上只一个坐垫。景暮夕一边环视四周石壁上镌刻的文字图形一边道:“云翔虽要害你,对灵教却看得极重,不似愿把灵教不二传的神功轻易让与旁人来练的人啊。” 这点童晋也认同,“想是方正道抓住了他什么弱点,逼迫于他,他毕竟不是那人对手。”童晋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本想叫你忘了那些事,反倒是我又提了起来……” 景暮夕不甚在意地摇头,“不用为了我刻意避讳,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承担不起的?” 童晋松了口气,笑道:“这才是我的小景。” 爱武之人莫不对高深武学心存向往,单看这些图形所演示的运功方式,景暮夕便赞叹连连,“百冥诀,当真是天下奇功。” “这百冥诀并非什么人都能练,武功高深之人也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童晋指着东侧的石壁,细细为他讲解,“上部为逆行内力,便是灵教运气的基本,这与其他门派都不一样,是以并不适合灵教以外的人练。”又拉着景暮夕看向西侧石壁,“下部则反其道而行之,真气顺行,并教正逆两股真气相融,练到最后便可收放自如,随心所欲。旁人或可窥其门道,于自己而言却已无正逆之分。” 若能练到那般境界,天下自难再有人能与之匹敌,景暮夕摇首轻叹,“难怪师父要心动。” 童晋却不以为然,“我当初也只是好奇,才进来此处瞧了,练了几日下来,也没觉如何了不起,自觉无趣便没再多练。可谁知往后再行练功之时,总是先要想起百冥诀的运气之法,一来二去,竟就给我练通了。那时顿有一种冲破极限之感,才得知这百冥诀的妙处。” 这人生性懒散,做什么都不舍得多花心思,可偏生天资极高,真是叫人又羡慕又嫉妒的家伙。景暮夕将视线自那些图形上移开,“我看这功夫练下来,至少也要三月时间,你入门到现在,在这石室中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三月吧?” “还是小景了解我。”童晋得意地笑了起来,“所以之前没有人知道我早已练成了这套神功。” 景暮夕白了他一眼,随即又有些担心,“这样高深的功夫,我不知练不练得成。” 童晋自他身后揽住他的腰,“练得成也好练不成也罢,你只当好玩,我在你身边看着,必不教你伤了自己。” 景暮夕哼了一声,“凭什么你练得成的我便不行?我定然不会叫你瞧不起。” “我怎敢瞧你不起?我武功高你再多,你要打我我也不敢还手啊。”童晋自景暮夕的耳后一路吻到颈间,“小景,以后睡到我房里来吧,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动作温柔,惹得景暮夕忍不住一阵轻颤,“你……你想得美……” 童晋让景暮夕转过身来,与他一阵唇舌交缠,而后又柔声央道:“好不好,嗯?” 景暮夕早已红了脸,喘着气埋首在童晋怀中,却不说话。 童晋知他这便是应了,心中大喜,半拖半抱地便向外走,“小景,我怕是等不及了……”出了里间石室,童晋顺手又在血玉令上推了一把。石门关闭,童晋取了血玉令,拉着景暮夕往灵园去了。 有些失控地吻着景暮夕,从颈间滑到胸口,童晋觉得这一刻,比坐拥天下更要让自己满足。身体仿佛要被童晋点燃,景暮夕躺在那人身下不停地喘着,心里羞得厉害,却忍不住抱紧童晋。 要过景暮夕两次,却都是在他重伤之际。那时虽是为了景暮夕好,童晋也知他是不愿的。可这一次却不同了,景暮夕主动环着自己配合着自己,纵然会有不适,他却不再叫自己退开了。 确定不会弄得他太痛,童晋缓缓进入了这个自己渴望已久的人。 景暮夕抓紧童晋的肩,微微仰起头来,几乎咬着牙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童晋低声笑了起来,“放松些,小景,不然会弄疼你。” 景暮夕大口吸着气,“你……要么就快点,不行的话,就换我来!”说着,已被童晋进得更深,咬紧了下唇,才没有呻吟出声。 “这是惩罚你不乖。”童晋低头看着身下的人,面色潮红,虽有几道划伤,却丝毫不减美丽;微有些迷离的双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叫人好不心疼;被自己吻过多次的唇殷红似血,当真是美得让人死也甘愿。童晋轻轻啄着景暮夕的唇角,舌尖时不时拨弄着他的唇瓣,身体一下一下动了起来,“小景,舒不舒服,嗯?” 景暮夕不自觉地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却嘴硬地不愿让童晋知晓,只随着他的节奏断断续续地骂道:“你……这个……混蛋……” 第七十章:同赴天涯 三个回合下来,景暮夕连看都懒得看童晋一眼。童晋的精力却像用不完一样,还缠着景暮夕问要不要再来一次。景暮夕想我若是还有力气跟你再来一次的话,那一定会先把那点力气用在打肿你的脸上。 由童晋抱着清洗了身体,连晚膳都是他喂下的,景暮夕恨不能一辈子不出去见人了。 看着那人草草吃了几口菜便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不出来,童晋笑得志得意满,“小景,不如……再来?”说着拉开被子挤到景暮夕身边,将他带入怀中。 景暮夕早已累得睁不开眼,半梦半醒间又往童晋怀里缩了缩,含糊地道:“晋,我想睡了……” 童晋怔了怔,随即静静地笑了,轻轻吻上景暮夕的额头,“好,不吵你。” 次日倒是景暮夕先醒了。始终有件事悬在心里,景暮夕想,趁着童晋还在睡,正好自己先去了却此事吧。 小心翼翼地拿开童晋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才坐起身,险些痛得又跌回去。景暮夕忍不住白了童晋一眼,还是忍着酸痛,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戴整齐,又回头看了看童晋,见他还睡着,才放心地出了门。 房门刚刚关上,童晋却睁开了双眼。 景暮夕跪在景氏一族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磕了头,“爹,娘,咱们景家的大仇,终于得报了,爹娘与兄嫂弟妹泉下有知,可会安心了?” “本想报了仇便以死谢罪,可孩儿现下不能了。”沉默了片刻,景暮夕继续道,“孩儿不孝,可孩儿想和童晋一起走下去。不论能走多远,不论要经历多少磨难,孩儿都想和他一起。”景暮夕又顿了顿,“否则……否则孩儿怕是要后悔的。”请爹娘再容孩儿一些时日,若孩儿和他能一直走到最后,定会同去向二老请罪。 童晋这时却走了进来,跪在景暮夕身旁,朝着上方灵位磕了三个头,“景伯父景伯母在上,请受小侄一拜。”牵过景暮夕的手,童晋满眼真诚,“童晋在二老灵前起誓,这一生绝不会再叫小景吃半点苦,受半分委屈。我当倾尽一切疼他爱他,直至终老。” 景暮夕侧过脸来看童晋,眼眶酸涩,“你怎么会在这儿?” 童晋笑了笑,扶景暮夕起身,“下次再来,记得与我一起。” 出了门,二人缓步往灵园方向走去。童晋回想起景暮夕适才在他父母灵前所说的话,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小景,那些话,当着我的面你总是不肯说。” 自己也许真地是对他太过苛刻了,事到如今,为何还要掩饰自己的真心呢?景暮夕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童晋,认真地道:“我想我是很早便喜欢上你了,只是有太多世俗伦理放不下,拒绝去想拒绝去选择,害了自己,也害了你。” 童晋心头一热,满是感动,“让那个好别扭爱面子又倔强的景暮夕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难为你了。” 景暮夕红了一张脸,低下头来,“我或许是习惯了与你这样相处,你总是包容我,我才敢在你面前无所顾忌,甚至随意发脾气,忘了想你会不会疲惫会不会生气。” 童晋心里满满都是甜意,“偶尔的确会生你的气,可不会疲惫,更不会退缩,谁叫我爱惨了你。” “童晋,”景暮夕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以后要我改掉这些的话,可能会很难……” 童晋轻拍着景暮夕的背,笑容中满是宠溺,“不要改,小景这样就很好,我喜欢你被我宠坏。” 景暮夕也笑起来,“小心哪天真被你宠得太坏,我就不要你了。” “这你可没法反悔了,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不会同意的。”童晋在景暮夕耳边低声道,“我刚刚其实想说,‘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的,怕你怪我没个正经,才改了口。” 景暮夕右手握拳,迅速打向童晋的下腹。童晋退了开去,连连呼痛。景暮夕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往灵园走去,心中暗骂,明明没有打到,你装什么装。 童晋急忙追上去,“小景,小景,慢点。” “我问你,”景暮夕偏过头瞪了童晋一眼,“假的竞天剑落入你手中之后,你为什么不肯给我?” 童晋愣怔了片刻,笑道:“怎么突然想到那里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景暮夕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童晋看。 “好了好了,我说。”童晋妥协地叹了口气,“那时我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更不愿跟我在一起,我担心剑在你手必定有人要想方设法加害于你。纵然你的武功不输任何人,可你心思单纯,只怕斗不过那些阴险小人。这些话我却不能对你说,一来那时的你不会信,二来即使是为你着想,恐怕也要伤及你的自尊。” 这人事事都要想着自己,可自己却事事都要与他作对,如今回想起来,都觉自己可笑。景暮夕假作不领他的情,哼了一声道:“谁叫你把自己的名声弄那么坏,若你能学会在那些武林前辈和同道面前稍稍低头,你说的话旁人也会听的。” 童晋苦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我骨子里本就和你一样倔强吧,童晋是绝不会向任何人示弱的。”望着景暮夕的双眼渐渐深沉了起来,“只除了你小景,若说我这一生真正在乎过什么,那便是你了。” 景暮夕心中感动,却又忍不住隐隐作痛。经历了无数爱恨情仇,无数艰险磨难,时至今日,方知童晋其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见景暮夕出神地望着自己不说话,童晋轻轻抚上他的脸,“怎么了,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了吧?” “嗯,”景暮夕点头,微微笑了,“遇见你,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了。” 童晋大笑起来,揽着景暮夕的腰继续走,“小景,昨晚睡前你唤了我一声‘晋’的,我还想听,以后便这般唤我吧。” 景暮夕挣开他,“你胡说什么。” 童晋又凑过去,“来,叫一声听听。” “走开!”景暮夕再次推开他,“你一定是听错了,我才没有!”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鸟鸣阵阵唤醒清晨。童晋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睛,便见景暮夕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含笑看着自己。 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童晋抬手去拉景暮夕,“小景,还早,再陪我睡一会儿。” 景暮夕将他的手按回床上,敛去笑容,“童晋,我要走了。” 童晋一惊,顿时清醒了不少,急忙坐起身来,“你要去哪儿?” “你几次为我受伤,又险些丢了性命;我也为你毁了这张脸,又陪了你这许多时日。无论当初那场交易作数与否,我们都算两讫了是么?”景暮夕站起身来背转身去,“所以童晋,不要再问我要去哪里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童晋忍不住一阵心慌,“小景……”才要开口却看到那人放在椅上的包袱,他可是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景暮夕走过去拿起包袱,“童晋,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童晋跳下床来,又急又气,“这么久以来你对我的心都是假的么?你怎能如此绝情?”一想到每日与他的耳鬓厮磨都是那人为了曾经的那场交易,为了与自己两不相欠而为之,童晋的心就痛得好似在流血。 可是…… “你哪那么多话!”景暮夕微眯着眼转过身来,一把将包袱丢向童晋,“我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你还没有洗干净穿整齐,把你教中事物都安排妥当,你就再也别想找到我!” 童晋愣愣地接住包袱,他的意思是,要自己跟他一起走?将包袱放到床上,童晋跑过去紧紧抱住景暮夕,“你吓死我了……” 景暮夕回抱他,埋首在他颈间得意地道:“偶尔戏弄你一次,不行啊?” “行,行,”童晋闭起双眼,“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都行。” 景暮夕用力地拍了下童晋的背,“那你还不给我快点!” 看着童晋手忙脚乱穿起衣衫的样子,景暮夕忍不住笑了,只有这个人,天底下只有一个童晋,会什么原因都不问地包容自己的任性;也只有面对童晋,自己才会不顾他想法地放肆任性。因为知道,即使明知自己是任性,他也会认真对待。这感觉,真好…… 将教中诸事交与凤青鸾打理,童晋跟着景暮夕一起下了灵峰。 三大护法与花宫锦送二人到山脚,童晋劝住仍要再送一程的四人,与景暮夕分别上了马。 凤青鸾走到童晋的马前,“教主,云翔说他不可以下山,让属下代他跟教主说一句多谢,教主的恩情,他不敢或忘。” 童晋驱马前行,“恩情什么的,只怕他记得住我还记不住呢。不过我不会忘,我与他同门之谊,兄弟之情。” 眼见二人就要走远,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花宫锦猛地追出几步大声喊道:“师父,景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景暮夕在马上回头冲他笑笑,“宫锦,好好照顾自己,要听几位护法的话。等景大哥想你了,就会回来。” 童晋跟紧景暮夕,坏笑道:“只怕有我日日夜夜陪着你,你不多久便要忘了还有宫锦这么个人。” 景暮夕摇首轻叹:“他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心没肺的师父呢……” 尾声 童晋与景暮夕向东连走了七八日,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这日二人走得累了,见路边有一处茶摊,便都下了马过去休息。 此处虽远离城镇,却地处官道,往来之人颇多;且但凡有人路过此处,总要多看上景暮夕几眼,连上茶的小二也不例外。 众人心中都道,这公子半张脸生得极美,另外半张脸却有深深浅浅三道划痕,叫人看了触目惊心,却又忍不住仍要侧目。 童晋怕景暮夕心生不悦,低声问道:“小景,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为你做副面具?” 景暮夕本来很是平静,听了童晋的话不禁皱起眉来,“怎么,你在意?” 童晋点点头。 景暮夕立时变了脸色,起身便走,“你若是嫌我丑了,不要跟来便是。” 童晋取了银子放在桌上,追了过去,拉住景暮夕的手,“我是在意你的感受,怕你不开心。” 景暮夕甩开他,翻身上马,“多此一举。”除了你,我再也不会计较旁人怎么看了。 “是是是,是我错了。”童晋跃上马背,行在景暮夕身侧。 按羁缓行,没走出多远,景暮夕看了看一旁的童晋,问道:“怎么这么多天你一直不问我为什么要下山?” 百冥诀都练完了,不是闷了还能是为了什么。童晋笑了笑,对上景暮夕那双好看的眼睛,“我又何必多问,反正你要走,我总是会陪着的,无论为什么。” 景暮夕微笑着仰了仰脸,“那你可不要后悔。”说着便策马飞奔了起来。 童晋随即跟上,提气纵声道:“舍命陪君子!” 三月暖人的春风里,马蹄踏破红尘,一路远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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