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爱人不利己,爱到极点,便会失去自我。 总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紧握不放,但他不一定不会松手。 藕没有心,不是不会疼,断不了的千丝万缕,谁的情。 千帆过尽,一无所有的究竟是谁;尘埃落定,一切归零后能否重新开始。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庆舞飏(庆夕飞) ┃ 配角:杨芜青(繁荒) ┃ 其它:花;庆;厉;江湖 第一章:江,湖 无巧才能不成书,所以开头就算是狗血一点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可理喻的。 有一个概念似乎一直在困扰着很多人——何谓江湖。 不过,答案却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因为其实说白了,江湖就是江,湖。 有一家之言曰:“天上有水,地下有坑,水流到坑里,就成了江湖。” 再往深里解释,江湖并不是恩恩怨怨,而是天成现象,天在地在,江湖就不可能消失。 所以,即便有人坐拥河山,但是他不可以违逆天地的意志。 所以,奇怪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事实就是,虽然江湖没有定义,但它却一直都在。 不是因果报应——人那么渺小,天地才懒得理你。天地偶尔稍稍为之所动,只能是整个人间。 然而,简单来说,江湖只是另一方规矩不同于朝廷的天地而已。 说它正经吗——但是也很随性。 到底是没有一套强制性的律法条文,也没有强有力的统治机器,更没有缜密罗织的官僚系统和行政区域规划,所以纷杂混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总以为人在江湖只有规矩道义,没有王法国律,所以以讹传讹,就以为只要“身在江湖”,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的世外高人。 其实当今江湖已然深陷尘世,与朝廷脱不得利害干系。 在互相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彼此渔利,彼此算计,彼此勾连。 江湖的水深不深并没有统一的答案,但是人们都心知肚明,这里已经混浊不堪。 即便各门派依旧林立,甚至可能还有雨后春笋之势茁壮出现的情况,今天谁家的独门绝技,明日哪门的看家本领。 武林的概念很狭隘,受众也很小,但是江湖泛泛,四方各界,何处不是。 原因可能还包括武林也许纯洁一些,利义相权之中,后者可能分量更大。但是江湖是它生存的土壤,没有了江湖,武林就是空中楼阁,简直打不开场面。 所以,武林更像是江湖的附庸,是招牌,是幌子,是一种精神旗帜。 换言之更应该这么理解,只要镇的住江湖,武林就不能风吹叶动。 所以,谁都知道而且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即便再多门户的武林如何兴盛,都要依托于江湖而存在,它的声势,自然也根本不能撼动江湖。 而人们观念里现世的江湖,很大程度上指的是江湖中三大家。 如此一等价,江湖就是三大家的天下,而武林,应该是他们的修饰。 而现在镇住江湖的三大家的姓氏,“花”、“庆”、“厉”。当家人的名字也都是很是清雅,他们似乎不应在血雨腥风的江湖,而是在脱俗高洁的文苑。 只是这三个姓氏说到一处听着很像“花青鲤”,就像是一条鱼。 用鱼来制水,这很有意思,鱼离不开水,却妄图征服水,就像人明明很弱小,却要充作挑战天地权威似的逆天无惧。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三大家族是势均力敌不假,可偏偏都不很对眼,很难但是也不很需要两两联合以抗他家,联姻有过,小打小闹有过,可偏偏就是这么共存着,类如三足鼎立,至于详情,由于一个故事并不能让所有人当主人公,也不能上来就一股脑儿的报人名,因此,暂且不表。 所以先只说一下主角的身份就好,其他的,来日方长,慢慢懂。 总是有些不算太奇怪的主角,以奇怪的方式被人了解。 如果不是门衰祚薄,我觉得庆家不应该九代单传; 如果不是痴情也会遗传,我觉得庆家也不会不可理喻的始终坚持一夫一妻无妾制度; 如果不是我爹娘不顾家族长老的阻拦坚决要在一起,我觉得故事就不会以这种方式发展下去——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有我了。 我叫庆夕飞,字舞飏。 鉴于这个字拟的很好听,而且我自认为比名字响亮得多,所以我更愿意叫自己庆舞飏,而且这么一自报姓名,最多不过被联想成庆家的人而已,并不会马上就和我的兄妹们挂上钩,如此,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这一点,我就和他们很不一样,他们有字却不愿意叫,我却拼命回避这个名。 而这也是这代人特殊的一点,开枝散叶的繁茂惊人,居然打破了庆家单传的怪圈,我父母抗命在一起的时候曾被算命先生说要绝后,起初他们很揪心,结果后来让那人大失所望、让他们欣喜若狂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有了三个孩子,老大,和一双龙凤胎的老二和老三。 我有一个哥哥,外加一个小妹,很不幸的成了家里的老二。 家谱上的“次子”,爹娘的“二儿子”,别人口中的“二公子”和“二少爷”,甚至是妹妹嘴里的“二哥”,暂时小辈们的“二叔”、“二舅”以及“二伯”。 也就是传说中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其实当初我不该那么心急,应该让迎菲先出来的。龙凤胎嘛,一女一子才是“好”啊,那样我可以当老幺儿了——小归小,但是待遇好啊。不过龙凤胎嘛,先龙后凤,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可惜,也许她是凤,我却万万成不了龙。 所以我觉得我活的特别尴尬。 我大哥比我能干,完全是庆家下一代的代表,我小妹是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不出意外,上门求亲的该踩破门槛儿。 而我什么都不算,家里人一样对我好,外人也知道我的存在,但就是没能有过被当做中心的感觉,或者说,我没那个本事,两朵红花都需要我这么一片绿叶来陪衬。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比他们自由的多。 我可以什么都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我没有担当的责任,全江湖的人都可以在议论庆家有个玉树临风文武全才的少主,有个秀外慧中小家碧玉的小姐,还有一个一无是处吊儿郎当的二少爷。 我不在意,更不在乎这样的评价,星再亮,旁边有明月,云再浓,总是有日晖。包括他们总是被众星拱月,包括他们经常被左拥右堵,而我一直一个人。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都是淡淡的,不羡,不妒。 毕竟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庆家的形象,也有可能关乎着庆家的前路,他们做着的是我做不到或者我不愿做的事情。 而我无论做了什么——尽管我也没做过什么,都和庆家没什么大的利害关联,不增荣,不加辱。 所以,当我在那样一个寻常的下午一个人寻常的出去寻常的闲逛之中,有着怎样不寻常的经历,好像也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第二章:不听老人言 那天我之所以一个人出去,原因就是我的本性之一——不听话,究竟是不够听话还是不太听话或是很不听话,好像没人明确的指出来过。 其实我真是这么觉得的,我很大程度上不是太招人待见,就是因为我不够听话。 这要是说得好听一点,可能叫“叛逆不羁”,要是说得难听了,就是“不肖子孙”。 倒不是伤天害理的大逆不道,而是不够乖巧,不能完全按照父母的意愿执行——尤其和另外两个正面典型一比较,我简直是太差劲了。 比如我不会像庆衣绯一样,安分守己却锋芒毕露。 这一点都不矛盾,他为什么叫庆衣绯,就是因为我爹起初的愿望是希望他走仕途经济,尤其是当我出生以后,这一点想法愈加凸显。 两个儿子嘛,一文一武是最最理想的。长子多性子稳重大气,所以我爹的意思,是让他走文举之路,跻身于官场,然后我来打理庆家,彼此跨界的照应一下。 这预想真是不错,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庆衣绯也的确就这么乖,科举的书袋很好的掉着,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又配了入木三分的好字,经义策论自然是极好的,诗词也是拿的出手。 而且外加上他的性子又是精干的圆润世故,所以庆衣绯走这条路,一定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事情有变,因为很让人失望的事实是,我,庆舞飏的表现,实在是不能担当这类重任。 因为我是庆衣绯这棵木秀于林的大树下面的小蘑菇。 其实他会的东西我都会,他做的事情我也没落下什么,但是我比不上他——如果没有他,我就是他;但是由于有他,所以我不如他。 所以庆衣绯的担子好像因为我的不争气,在别人的眼里就又多了一份。 因此他又是人们眼里庆家当之无愧的下一代继承人,正是这个在一定程度上推迟了他的科考进程,阻止了他庆衣绯的衣绯。 然而,庆衣绯武艺也是卓群,从小便是“可塑之才”,更恶心的恭维可能还是“武学奇才”——这一点我是真赶不上他了,我的把式只停留在自保有余的层面上。 简而言之,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上天让庆衣绯如此优秀,也就是让他芳名远播,而我虽然没有臭名昭着,但是平庸的多。 因为太过多面而出类拔萃,庆衣绯很忙,每天游走于三教九流之间的来来往往,既出现在风流名士的雅集之上,也可能是舞刀弄枪的练家子的对垒之中。 这么说来,很明显,庆衣绯既是所有当嫁女儿的如意郎君,又是一切该娶儿郎的头号情敌。所以我还没有嫂子这件事,也就从两个方面有了很好的解释。 所以庆衣绯太完美,以至于不像人,是谪仙,是凡神,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几乎完全是按照父母的意愿而成长并成才的,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优异。所以,庆衣绯给了我太多作为庆家的儿子的压力,他是我的榜样没错,但是带不来榜样的力量,只能更挤压我的存在感。外加上长兄为父的谬论,庆衣绯拥有了管教我的权力和义务,很正经的说教更让我无地自容。 而另一方面,由于我是男人,就更不可能同于庆迎菲的伶俐柔顺。 庆迎菲比我小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却在除了年龄排行以外的其余的大多数时候,像我大姐一样——可能是因为她也太过出色的缘故吧。 虽然庆迎菲是女儿身,但作为一个姑娘,她永远那么耀眼,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形容她有点俗套,女红自然不必赘述,飞针走线不在话下。 尽管她还没有嫁出去,但我相信这并不是因为没人要或是挑花了眼。前者是不可能的,后者是不至于的。庆迎菲完全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资本,只是她不愿意。 这一点我很费解,爹娘居然不着急。所以任凭庆迎菲待字闺中,也没有人说三道四。 当然,我也是孤身一人。除了想和庆家攀亲戚的人以外,我还没听说有主动求亲与庆家二公子的人呢——这个事实也是我经常被骂的原因,“谁会嫁给你这样的人呢”诸如此类的这种问句,我实在提不起回答的兴趣。 不过尽管我的主要作用是衬托着他们的光芒,却也藉此而显得不入凡流。 我是庆家人,庆衣绯的弟弟,庆迎菲的同胞哥哥。这是三个指向同一个人的身份,却完全有不同的含义,很奇怪却很有趣,因为这三个称呼带着的联想色彩都不一样。 即便如此,其实我还是觉得,只有我的不顺服才是深深的植根在骨子里的。 既然是骨子里的,就该是胎里带来的,应该来源于我爹娘才是,毕竟当年我爹不顾一切反对拒绝和花家联姻,执意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出身在小门户里的我娘,这不是违逆是什么。 我是在庆家的这一代人里面继承着一点最好的那一个,可惜不被承认。 也是奇怪,自从我的父母当了家长,掌握了庆家之后,他们自己的年少轻狂的错误,好像就不再是问题了,也不允许孩子再犯了——仿佛所有的大人都只有一副脸孔,一种模式,而我们也将要如此,也将变得故作姿态的威严,恫吓我们的子孙,不宽容他们的自我。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也许就是以后的事情了,而对于很久以后的我来说,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没能成为庆墨渐的翻版,也许也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 当然,眼前事是,就是因为我不听话这一点,才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唠唠叨叨的这句话,老管家每天要对我说上不止三遍。然而我每一次都不听他老人家言,结果也并没有什么。久而久之这“恐吓”便对我来说失去了效力。 所以我开始我行我素。 似乎已经成为了惯例,庆家的每一个人,天成的都有说教我的资格,而我除了接受“不争气”的指责外,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所以这更加剧了我的不驯。 那是喜欢夜观天象而知云雨的管家老先生在一天晚上对闲坐着的我说,“二少爷,明天有雨。看天儿不好就不要在外面瞎溜达。” 我懒懒的咕嘟着凉茶,“嗯,知道了。” 我用这句话来搪塞他可是经年累月了,老人家已经很平淡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您多保重,带个小厮拿上蓑衣也好。” 我继续标准的应答,“嗯,知道了。” 老人家接下来的反应也是固定而稍作变通的,“您要是一个人,就不要乱跑了,省得不好找。” 我微笑的点头,“嗯,知道了。” 老人有些上了年纪,却依然精神矍铄,和蔼可亲,“您带上信号的烟花标记总是可以的吧——我会准备好驱寒汤的。” 我的回应终于发生了改变,标志着这场无聊的对话的结束,“我记下了,您忙去吧。” 所以,当第二天午后天气闷热欲雨之时,我选择了独自一个人跑到了离家不算太近的小山里,选择了想一出是一出的随性,也选择了之后一切的心甘情愿而难以预料的未知。 总之是,不听老人言。 第三章:引郎入室(一) 闷热欲雨,这是那一天天气的总体特征,没办法,夏不夏的感觉,就是这个德行。 我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单人单骑的晃晃悠悠的驰向离家不算太远的一座山,目的却很愚蠢,毫无准确的目标,仅仅是闲的无聊,消遣时光。 按理说,既然是为了打发时间,走路前去岂不是更好,然而,我真心觉察出来了自己的懒惰,所以断然不可高估自己的能力,若是施展我那并不伶俐利索的轻功,向来只是会让自己更累,而这显然不是我的作风习惯。 尽管庆家并不是没有什么天赋优良的骏马,财力自然不是问题。只是我觉得,就我这种人而言,既然是不打算干什么正事,那还是不要去浪费灵便的脚力的好,省得人家真的有了急事反而耽搁了,这样就是我的不对了。我向来就是这样,尽管我不能帮上忙,连倒忙都没帮上过,但是我绝对不会去给别人添乱。 因为我爹曾经教育我们说,“不扰人者即为圣贤。” 我略带草率却很放心的把乖乖的马儿扔在山下,拍拍它的头嘱咐着,“别乱跑,啊。你在这里呆好,我自己上去玩会儿。马上就带你回去。” 然后我就上去了,勉强算是在上山吧。一个人踢踢踏踏,没有踉踉跄跄,由于拒绝了小厮的跟随,可能如果有旁人,看起来显得会十分落魄,或者说,落寞。形单影只。 尽管四周是蓊蓊郁郁的葱茏苍翠,尽管满眼是风景如画的清丽温柔,尽管旁边是安安静静的诗意画情。 小山绝不雄伟,小山亦不壮丽,小山不会绵长。所以,当一个小小的我在天然被闲人或是旅人甚至是疲惫的骡马踩出来的山路上悠悠的幽幽向上走着,那感觉在我的自我感觉中并不凄凉,毕竟是常态了,但却确实让人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如此隔膜,格格不入,连在这种场合都要温习一下我平时的感受,天佑我? 当一个人有些默默彳亍的向上走,天渐渐走向了暗色。当我越走越远,神智似乎也失去了那种平日的敏锐,所以走着走着听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居然没能引起我的注意,所以,等到腿上的钝痛被我完完全全的感知,想去探究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酿成了这场悲剧的时候,已然了然无望。 我只看到了动物的牙印,我只看到了衣服的破洞,我只看到了自己的血在渗出,当然我还看到了自己的血仍然是红色的,在渗出还是在流出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那细细的蜿蜒的红色并没带给我太多的刺激和触动。 我在自己的怀里摸一摸,必然有礼花一样的信号弹在的,不过好像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这东西的效力差了点儿,再说,很奇怪的是,我当时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通知别人知道我的情况,就仿佛是突然产生了自生自灭的念头,好像对于我这种人,留一个横尸野外的结果也是善终的了结。 我感觉,那时候似乎是在带着故意的束手无策的我,袖手旁观着我自己,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如果还有,那必然是笑着的。 笑是我一贯的表情,各种笑,却都不是在表示喜悦。 只是令很久很久以后的我很好奇的是很快竟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不是,更恰切一点的说,应该是不只是衣袂轻轻的超凡脱俗,不只是风度翩翩的温润如玉,不只是发丝飘飘的潇洒风流。 他就是他,真的,我好像已经记不真切他的衣着打扮,我也好像我记不得他说了怎样的话,我似乎好像也记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其实,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忘,我怎么可能忘。 他似乎具备着上述所有的特点,但是这些好像都不足以形容他。因为所有的这些和他这个人本身比起来,和那个人自己比起来,什么都是不重要的。 人强则骄,但是他当时掩饰出的气质,完全看不到盛气。反而是低调近乎谦卑的。 他着了颜色很浅的衣服,完全没有游于四方的疲惫劳顿的表现。眼眸有神,丝毫没有倦怠与风尘的模样,绝不像一个旅人。 他的身上背着一个褡裢似的小行囊,轻轻地在我面前蹲下,快速却仔细的检查一番,最后的结论温声细语带了安慰的语气,“不要怕,没有毒的。” 他的声音很像是浓茶烈酒,完全不相干还可能是相克的两种气质,醇厚干净却那么有穿透的力度,不是掷地有声,却丝丝入心的展现在他的嗓音中。 接着他按部就班的处理着我的伤口,加上包扎,之后虽然是带着抱歉的冒昧,但还是直接将我揽在怀里轻轻一抱,用着肯定的语气问道,“你的马在山下吧。” 爱一个人,真的是世界上最简单和最难的事情,一见钟情,真是世界上最幸福和最可怕的事情。 所以当我躺在他的胸膛里的时候,我的侧脸不由自主的贴在上面。他的身躯究竟应不应该用伟岸来定义还有待商榷,但是真真切切的温暖的触碰,没有不让人怦然心动的理由。 这就是“英雄救美”的原理吧,大概是人在脆弱的时候就更容易产生依赖,所以才多了那么多的可乘之机。 我想我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我自我总结了一下,原来我以前对姻缘情愫的各种冷淡,仅仅是因为我没有遇上对的人啊。 尽管遇见的美人不乏,然而无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哪家的待字闺中,哪家的碧玉玲珑,我的心依旧像是汪洋大海般波澜不惊,她们就像是一枚贝,不足以在我的心头泛动丝丝的涟漪。 这与他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庆家的二公子不可能是没见过美男子的人,名门显贵之后,风华正茂生的标致,英俊潇洒者,文质彬彬人,孔武有力的,大有人在。 至于风月场上,更是不乏美若妇人的尤物。 但这些更不足以令我心动,他们像是一粒沙,我怎么会去在意流来流去的过眼烟云。 然而他与这些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想,如果还有的形容,神风也不及他的冲击的力量,狂涛巨浪,何止是掀翻了我对情感的疏离与漠然,简直是狂野十足却毫无蛮干的霸占,从那一刻起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平息。 换言之,我想,如果不是遇见了他,我可能直到进了楠木的棺材盒,也没个陪我一并含笑九泉的人了。 山路依然是我来时的那条,却换了主人公,两个人一起走过的,好像就不仅仅是一条路那么简单了。只是因为变成了两个人,世界都美好了起来,尽管闷热欲雨的天色更暗了,尽管似乎黑压压的乌云就要来了。 虽然人最美好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小段,但是由于不知情,用起来好像一直很奢侈。可是就是由于当时用的太浪费,所以只好以后慢慢的偿还,无论多苦,也都是自己一个人了。 最后我和他一起坐在了那匹马上。这让马儿有些吃不消,它的嘶鸣声音低低的,似乎是有怨气的感觉。 我也只能很抱歉继续摸摸它的头,“对不住啦,谁让我伤了呢。” 他在我身后笑了,那笑很浅,近乎只能闻声中的戏谑,嘴角动的幅度很微小,“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我微微仰头答道,“要不是多了个你,我才不要向马赔不是。” 他做出要下马的动作,对我的佯怒迎合,“好好好,是我拖累了,我下去,行了吧?” 我顺势伸手牵在他的衣袖上,“别……谁让我伤了呢。” 他并不做挣脱,甚至稍稍圈了我一下,“那就乖乖坐好。别担心,没什么大碍。” 我的思路恢复到正常人的习惯动作,既然被人救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定得问恩公的姓名,“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敢情我被蛇啃了之后,说话都改成了这种恶心的口气? 他的回答倒不含糊,没有我想象中会令人失望的闪烁其词和弯弯绕绕,就是利落的五个字,“在下杨芜青。” 我完全没想过这句话的真假,反正我习惯了半真不假的说辞,但是没有想到,有些话不是假的,却比谎话可怕一万倍。 他反问我的姓名,我早就不再叫自己的本来的名字,“我叫庆舞飏。” 依然是五个字的回答,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话音未落,电闪雷鸣却已经在头顶呈现。 第四章:引郎入室(二) 这时的天上一阵劈啪作响,昏暗无光,肩负了两个青壮男子的重量之后,小马运动前行的已然吃力,外加上下大雨,速度实在是不快,我对此表示深深的理解,但是杨芜青显然要着急的多,他急急的甩着鞭梢,但是我做出了阻拦,“别这样,马可能已经受不住了” 他看看我的眼睛,深深的目光不悦却无奈的同意了。 在我的印象里,雨,尤其是暴雨,从未呈现出这样的感觉,与以往比较,多了几分的心绪联翩。 古人在湖岸上看到暴雨,所以就可以在诗里这样写道,“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宋·苏轼),我想,倘如我也在如他的这般处境,写下的东西,一定也是逸致平静,断断然不会如现在这般慌乱——自然,我现在更不可能有挥毫泼墨的兴致,且不说没有纸笔。 想来是因为这身上有伤,尽管不重,但对于我这被人讥笑作“娇生惯养”的人物,着实禁受不住,外加上倒在陌生男子的怀里,即便是万分的乐意,却也带一点儿小鹿乱撞的惴惴不安。 山路上自然没有芭蕉,也没有梧桐,不必也没有梧桐更兼细雨,亦谈不上芭蕉雨的无限愁绪。风狂而怒是不假,却没有屋顶可掀,卷不得几重茅草,砍不得人围大树。 不过这时节的雨来的最是猛烈,尽管黑云压的虽然不是城墙而是山峦小道,可这种空旷只能加剧它的威慑力。来势汹汹,似为天帝不悦,降黜了即墨侯。 雨来最是难挡,乱珠纷纷坠落,一片珠髻凌乱。再不会有怎样的天气试图媲美夏日暴雨的急骤凶恶,毫无章法的从天而降。 突降的暴雨显然打断了方才我们两人的对话,我才刚刚自报完名姓而已,就招来了这等天气。 他的语气显然是揶揄而调侃的,“哎呀呀,庆公子好大的来头,自报家门的工夫竟引来一场豪雨,莫非是惊动了哪路神明。” 头上是雷隐隐,所以我也没什么气力的玩味的对了一句,“不敢当喏。莫不是我们哪个蒙了谎,有欺天之嫌,该遭‘天打雷劈’咯?” 印象里杨芜青的表情似乎“咯噔”的变了一下之后又迅速恢复如常,但是不是因为雨下得太大而模糊了视线,我没有看太真切他的是否动容——或者说他原本就面色没变。 然而那原本就是我一句无心的玩笑,说者自然放下了。 可是听者有意啊,当我后来渐渐发现杨芜青对于天和天命的重视程度有时候近乎奇怪的神叨的时候,我想,当时我的随口一说,可能在他的心里投下了第一点波澜。 小马显示出了更加艰难的滋味在向前走着,杨芜青没有回答我这原本就不是问题的出口之言。 此时此刻我的头发被雨浇的湿重,耷拉在脸上粘着,落汤鸡一样特别的狼狈。身上的衣服也是淋透——必然后背是干的,因为我被他揽在怀里。 而杨芜青自然也是这样的品相了,淋得精湿,除了前襟。但精气神儿特别好,大雨浇身,之于我是落魄,可是换作是他,却显得侠义大气一般,我只有在心头哀怨——“上天不公,生的我如此!” 我轻轻的打了个寒战,在他的怀里微微一抖,杨芜青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把扯过并且打开自己的褡裢,我这才发现他的包袱其实并不小,里面居然还有一件宽大的白色外罩。 杨芜青嘟囔一句,“幸好还没怎么湿,哎呀,我怎么能忘了这还有件儿衣服呢。” 接着他便穿上这件显然太过肥大的外罩,然后捎带着把我捂了进去。我没有反抗,声音闷闷的,“你要干嘛?” “你不冷啊——”杨芜青将我掩的结实,“这样不还暖和点儿?” 我哼道,“我看是你冷吧。若是怕我冷,你把这件大袍子直接给我穿上不就好了嘛。” 杨芜青这时略带急躁的策马,“你呀你,真是的。你说,你再多穿一件,不也是湿衣服吗?那只能更冷,捂得更难受。我穿着,你还能遮雨挡风呢。” “说的也是。”我觉得实在倦了,就顺着他应了,杨芜青仅仅为我的不再抬杠欣慰了一下子,之后顺手便反手将手掌在我额头上的一探,“怎么没精打采了?别是……”。 接着我听到了杨芜青着急而无奈的一声叹气,“得,还真有点儿烫了?好像是发烧了。你说你这家伙……唉。” 杨芜青这时对马儿愈加暴躁,但同时并不失安抚的讨好,很是矛盾的语气,“快跑,哎,你家主子要死啦,快点儿嘿。驾!驾!……” 我似乎隐隐约约听见着这样的不吉利的诅咒和甩得很响的马鞭,马儿听不听得懂有待商榷,我是真的有心无力没法理会,我也没法以爱护之名阻挠些什么,但胯下移动的速度好像确实快着。 雨依然下着,甚至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我昏昏沉沉的颠簸着,被盖在白色的外罩下面,依然有贴着的水汽,但是只有身上的一层衣服是湿的,外加风的确被挡了不少,所以好像外在的冷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有自身的忽冷忽热的明显。 老马识途,但是当跑来跑去的目的地就只有庆家的时候,再小的马也不会丢了自己的路,所以,即便我并不在指挥着归途,它依然没有跑出什么别出心裁的回程。 至于这路上是否还有着几重艰难,我并不知道了。我就在那一方被他掩护的不算温暖的小小围盖中,昏昏沉沉欲睡的倒在他的怀里。 只是艳遇就像是一场甜蜜的未知,最终的结果也许只能是伤害,我是该致谢还是憎恶那条咬伤我的无毒小蛇,我是该赞美还是痛恨那一场山间雨骤,正如我是该万分感怀上天赐我一场遇见,还是当初就该下定决心,阻止一场不应该的开始。 庆家的门防向来不甚严格,除非是什么大批人马兼之凶神恶煞,否则似乎很少阻拦就可以长驱直入,外加上这匹马本身就是庆家的东西。 杨芜青没经过什么阻拦就策马进了庆家,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根本没人招呼带了受伤发热的庆家少爷的路人甲杨芜青。 而且湿淋淋两个人竟然被这马直接奔回了马厩,杨芜青又急又气,勒住马头随意拨转了方向,大喊道,“来人嗬!” 正在向其他下人交代去寻找二少爷踪迹事宜的老管家耳聪目明,最先闻声,只丢下一句吩咐,“你们快去找少爷,别的事都不重要。” 接着只身一人举了桐油纸伞的老管家尽管步履匆匆忙忙,却不失稳重悠然的洪声道来,“何人无礼?” 杨芜青混杂着雨水的声音头头是道的汇报着,“庆家二公子在野外山上被蛇咬伤,在下偶然路过,便带他回来了。” 轻描淡写,完全没有说明救助之行。杨芜青随即抱着已然没有精力的那人下马,老管家神色紧张,见自家少爷的这副模样心焦无比,忙将伞举向二人道,“方才失敬,得罪了。老仆先在此谢过公子。”说话间似乎不好意思要伸手帮忙,杨芜青拒绝了,“怎能劳累老人家。” 老管家并无再啰嗦,“敢烦劳公子请随我来。”便引他走向卧房。 第五章:引郎入室(三) 行进间,老管家并不是不想对这位还未道自己姓名的男子做什么过多的关注,但实在是有事情比这重要得多,因此只是简简单单的侧目打量,从头到脚的一扫,粗粗一看便觉得此人颇有气度。尽管杨芜青也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甚至比他怀中的人的状况还要狼狈几分,毕竟把罩衫让了出去,淋了全程,但是有种内在,就是什么都掩不住的,即便破衣烂衫也盖不住。因此也算是阅人无数的庆府的老管家,不得不对来人产生一种类似于却比警觉要复杂得多的应对情绪。 庆舞飏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所以他的卧房也毕竟不等同于少女的金闺,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藏藏躲躲,因此一路不长,也并未经行迂回曲折的廊道小径,通通畅畅。老管家与杨芜青略向前指引的并行,他撑着很大的油纸伞,几乎遮全了杨芜青和庆舞飏两人,自己却置身雨中。 杨芜青声音酽然如茶得道着抱歉,“辛苦老人家,害您淋雨,染了寒气。” “哎呀,您这是什么话,老奴是庆家的人,这都是分内之事,”老管家笑得感激而局促,“况且老奴没找到二少爷,本就该死!倒是您救了二少爷,老奴感激不尽,更别说这点小雨了——这还是事儿吗。” 杨芜青回了很宽和的表情,继续跟着老管家前行,很快一扇门被推开,之后杨芜青快走几步,将身子发烫的怀中人轻轻放在床上。 老管家急急起身向外,“暂且委屈一下公子,可否在此小做休憩,之后定有雅室另请。老奴须快去寻得郎中,一时照顾若有不周,还望海涵。” 杨芜青表情很平静,指尖从容的拭去将要滴进眼角的雨滴,“老人家不必如此惊惶——在下不才,便是游医郎中之辈。” 老管家将信将疑,“您真是医者?” 杨芜青点头,“确实如此。不信,您可看看少爷被蛇咬伤的地方,那便是在下的……手艺。”因为一时没想到个好用的词,所以就算话到嘴边,似乎说的味道也怪了一点儿。 老管家更是吃惊,“哟!遭蛇咬了?” 杨芜青忙摆手,“没毒的,顶多是条小土蛇。您待少爷可是真亲,真疼他。”杨芜青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之后便回归正题,“老人家,烦劳拿来笔墨,我给少爷开个方子。” 老管家连声应着“就来就来”的功夫,杨芜青已经把好脉象,一个药到病除级别的方子已经胸有成竹的只差写下来,等老人家将东西一股脑的都搬来之后,杨芜青“刷刷”几笔,半张纸长的药方已经呈现,工工整整的躺在人们的面前。 然后便是老管家奔出屋门抓药煎汤,杨芜青拒绝了老管家要找来照应的小厮丫鬟,主动承揽照料病人的责任。 杨芜青趁着这番空闲的时间,索性就开始打量起这居室的环境——之所以不端详这昏睡的人,是因为刚才路上看得差不多了,而况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仔细品咂。 这屋子布置得很简单,一个卧房里该有的东西都有,有桌有案有椅有凳有床有榻。 比较显眼的是里面书是极多的,架子堆得满满当当,却没有蒙尘染灰——若不是因为主人看书太勤,那就只能归功于书童打扫太多。 桌凳用料普通,色调也沉,上面有一色的白瓷茶具,整个看上去素净沉稳。 桌案和椅子应当是书房的配备,却又如何到了这里,蛮笺象管倒是都有,羊毫狼毫看上去各有一些,好像没什么特殊的用笔倾向,多是旧笔,显然主人家爱好于此。 做工精良的纸质地细腻,倒显得主人家的要求不俗。 而这书案上面放了一只淡色冰裂纹的酒盅,不同于冰裂纹多见的烧制成瓶罐碗盘的套路,而是精细小巧之物。那瓷器的花纹虽因物小而杂乱细密,但效果却甚妙,观之别致。 那张榻安排的稍显随便却很舒适,精心匹配的褥垫半新不旧,合体宜身,虽无锦绣绫罗的繁丽,可是实打实的贴心。 至于屋主人身下的床,更是细致入微的安排。力求不硬不软的丝棉相称,各有千秋而珠联璧合。 屋子里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墙上挂了一柄剑,整个包在套子里,暗色的绸绒显得古旧了些,像是染了灰的胭脂。 花瓶倒有一只,还是白瓷的素坯子,瓶身上却有一株梅花,枝干刻画得精细,古怪的是竟是白梅,须得好好辨认才看得出来。里面插了一枝素色的花,衬了几茎高高的草,有些随意,甚至不合规矩。 屏风是有的,整体朴实无华,只在边边角角看得出有精细的镂刻。雕花细腻,品味清雅。 整间屋子的搭配有一种说不出奇怪,却也是那么莫名其妙的让人接受的自然。细细思量间,屋子里淡淡的香气终于被觉察,虽清却甜。 杨芜青嘴角稍稍满意的提起,“美人,美器,好香。”接着半开口,产生了一个舒心慵懒的呵欠,只可惜打了一半就被一个喷嚏打乱了心绪,险些咬了舌头。 床上躺着的人额头上敷了新井水浸过的帕子,不一会儿,略略的骚动和轻轻的挣扎与嘤咛,便被正想打瞌睡的杨芜青捕捉到了。 杨芜青的手轻轻的握上了未醒之人的素手。真是焚香的素手,一点不似男子。男子之手多骨节粗大,青筋暴起。即便是杨芜青自己,两只手也看得出沧桑历练的痕迹,刚硬坚强。但他握上的这只手却是白嫩修长的,而且还很软。仔细抚摸起来有若有若无的薄茧,却是练琴习字的位置多于握剑的厚重。 杨芜青忍不住用这只没什么知觉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呼喇了一下,光滑的触感轻轻蹭着自己的新冒出来的胡茬。 只是这一举动惊起了床上人的双眼。 我一个激灵突然瞪开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这下倒把杨芜青吓得一愣,他似乎稍稍后仰一下,之后尴尬的很快坐正,不太自然的放下我的手,“咳!没什么——嗯,把脉。” 我闭上眼睛,撇嘴道,“啧。鬼用脸号脉哦。” 杨芜青这时表情恢复了,“祖传——不过,这可不够。古方上说,见了美人,得‘心口合一’的看病,不然不灵。” 他那个“心”和“口”字都咬得特别重,我当时傻了吧唧的问,“用‘心’?用‘口’?这怎么看——” 杨芜青斜斜眼睛,“你想知道?” 我软塌塌的脑袋在枕头上点头,“嗯。” 杨芜青只说了一句“你这可是自找的”,便俯身向我莫名其妙的压来——我眉头大皱,不解不悦, 正在这时,老管家熟悉亲切却紧张的声音传来,“杨公子——杨公子——药煎好了!” 那一刻,鲤鱼打挺般快速直起身子的杨芜青的后背上,似乎发出了无奈而愤怒的咯咯的骨头作响的声音。 第六章:引郎入室(四) 杨芜青的嘴角还没调成和蔼可亲的模样,一副“坏我好事”的怨念,那双眼睛却已经堆了友善甚至是感谢的目光,“老人家……做事可真是,麻利啊。”语气里带着一点儿若有若无的讽刺。 老管家不知道是没听出来端倪还是故意忽略不计,总之嘿嘿一笑,“谢谢夸奖——老骨头一把,还是中用的。这不是少爷病了嘛,我也心急啊。”说罢端来了两碗药汁,搁在了桌子上,药碗正冒着不绝的热气,白瓷的碗里盛着暗色的药汁,一看便觉得肯定很苦。 杨芜青对着留在那里不动的、等着帮忙的老管家很客气的“驱逐”道,“您忙去吧——这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少爷的,您就放心吧。” 我盖在薄锦被里恹恹的眯开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也胳膊肘往外拐似的说道,“我没事,您去忙着,不用管我,啊。” 耳聪目明的老管家听到我开了口,不放心似的微微张望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没头没脑的嘱咐着,“哦,那少爷您可要小心身体,老奴先走了。”便向屋门走去,带上门的时候又啰嗦道,“药可要趁热喝啊,少爷。” 老管家走后我依然懒懒的不愿睁开眼,杨芜青吩咐人新换了一盆水,洗了帕子,又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问他,“有这么烫?把这破东西揭了吧,行不?”接着小声嘀咕,“湿哒哒的,水了咯叽的,糊着怪难受的,” 杨芜青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掀起了帕子,用手掌覆在我的额头上,接着把帕子放在了一边,“先喝药,一会儿再说。” 我尝试着将身子抬起来,未果,“我……那个,起不来。” 杨芜青将正端起一半的药碗放下,“你呀,你说你还能干什么——起不来就不要起了,那就乖乖躺好。” 这是对我明明白白的的小视,我坚决不能容忍,“是是是,我什么也干不了。那我喝药干什么?” 杨芜青服软道,“少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喝药——药怎么能不喝呢?” 我继续躺着,杨芜青讨好的要扶起我来,我有意无意的梗着脖子,同时斜睨了眼睛看他。 杨芜青这时候也就不着急了,皱着眉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停在嘴里,接着表情略显狰狞的转向我,用手扶住了我的头稍稍托起,然后用唇拱开了我的口,接着嘴唇错开了小小的缝隙,像是吹气一般将药汁渡了进来。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主动承接,只是喉咙很快的错动以免被呛着。 杨芜青的兴致越来越高,一碗药汁就以这种方式全进了我的肚里,当然不排除杨芜青误食了少许。 第一个碗空的时候,杨芜青意犹未尽的看看我,“用这种方法喂药,是不是,很、周、到?” 还强调个屁啊,都嘴对嘴了,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把脑袋拔下来直接倒进肚子里才是最贴心的么? 在听到杨芜青说这句的时候,我真想一个巴掌抡过去,再附赠一句,“废话。” 但当时的体力显然不允许我那么做,而且我还要靠他治病,所以一定要打掉牙往肚里咽,再说被一个男的这样,也没什么,我又不是女子,难道还有什么贞操品节? 于是我只能僵硬地笑笑,“在下……感激不尽。” 杨芜青显然对我的回应很不满意,起身很快,没有任何表示,但更重要的问题是我还有一碗药没有喝。 我只好拾起讨好一样的表情,“嗯,这个,药还没喝完。” 杨芜青点头,脸上没有带着任何不悦的表情,语气却向窗外的雨水,冷了几分,“是。还有呢。我看您精神头儿不错,你自己有手有脚,喝吧。” 我咬牙,“我起不来。” 杨芜青转身欲离去的模样,“我可以去叫管家来喂你喝。” 我气得直眨眼睛,“你、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啊?喂药喂到一半就走了啊?我的病治不好,你就不要拿诊金了!” 杨芜青这时候表现的很不屑,“不要就不要。” 我的声音瞬间疲惫了几分,“那,您走好。不送。” 杨芜青听到这里,反倒一反身坐在了我的床前,“好了,不闹了。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我偏过头,“我不喝。” 杨芜青无奈的笑笑,“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该惹你生气,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喝药,啊。” 杨芜青把我扶成了半坐的姿势,及时的放了靠背在我身后,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持着白瓷勺,触到我的唇边,浅浅的一勺底药汁。 我没能把持住自己,还是张开了嘴,“有点儿烫。” 杨芜青继续轻轻地赔着不是,再舀起一勺药汁,嘴稍稍呼着,再喂给我,“这回行了吧?” 我只点头不说话,很快喝完了第二碗药。 我含含糊糊的问杨芜青,“被长虫啃的那里,真的没事?别突然哪天我毒发身亡了,怎么办?” 杨芜青笑得勺子都端不稳了,“哈哈,怎么会?你不信我?” 我嘀咕道,“我信你,但是畜生信不信你,我不知道。” 杨芜青继续喂我喝药,“一会儿再给你包一遍,行了吧?” 喝完之后杨芜青抽掉了靠背,把我轻轻的再放平躺下,拆开了刚才的包扎,又新敷了药再裹好。 杨芜青严肃地说道,“幸好我给你包的早,不然……” 我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然,就怎么样?” 杨芜青弯弯眼睛,“过两天就好了。” 我被他气得想笑,干干的撇撇嘴。 杨芜青为我掖好了薄被,又搭上了一层,“睡会儿吧,刚喝了药,盖得稍厚点儿,发发汗,烧就退了。” 我贴着枕头的脑袋微微点着示意,接着眼皮慢慢合上,嘟囔一句,“你去哪里?” 杨芜青俯下身子,感觉像是轻轻划拉了一下我的脸颊,“你真瘦。”然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离开了。 老管家必然已经向老爷和夫人禀报了二少爷被蛇咬伤以及带回来一个陌生年轻男人的事情。 庆墨渐端坐在大堂之上,裴浅玉坐在他旁边。 庆墨渐不乏警惕的问着老管家陌生年轻男人的有关信息,然后发话,“且得让我见见他。” 之后老管家便出去了,还没走到二少爷的居所便见到了从那里出来的杨芜青。 老管家施一礼,“杨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杨芜青回礼道,“烦请老人家带路便是。” 再然后,杨芜青便见到了庆家之主。 说实话庆舞飏长得和庆墨渐不是很像,庆墨渐也是美男子,可却是具有阳刚之气的人物,也有丝丝儒雅之气,但这些在庆舞飏身上都没有。庆舞飏是美,美得更像坐在家主旁边的那位妇人,却因为超脱了纯粹的阴柔而更有味道。 杨芜青原本心想这等尤物必然是这夫妇的心尖儿,但随后的事实让他大失所望。 杨芜青这才知道,庆舞飏美则美矣,却是上不如兄,下不及妹——真的是除了那张脸之外再无是处。 庆墨渐首先对他救起儿子表示了感谢,“谢公子搭救犬子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杨芜青表现得很淡然,“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您言重了。” 接着进入讨论报酬环节,庆墨渐不知道该给多少所以不好意思开价,但是杨芜青不管他如何引导开口始终坚决推辞。 推来搡去半晌,杨芜青忽然深深一揖,“既然如此,恳请您收留在下于此,解脱我之飘零。” 庆墨渐傻眼了,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等条件开出,“这……公子,何出此言。” 杨芜青不紧不慢的解释,“在下乃巫医百工之流,一直以医为业,居无定所,游走四方,遇见令郎也是机缘巧合。既然天意如此,也想休整行脚,少些漂泊。” 庆墨渐犹疑道,“这……公子即使是天涯行客,也该是叶落归根,回家乡置业安产,如何停在异乡?敢问公子是哪里人氏?” 杨芜青突然笑了,很轻很轻,“明明本是无家客,逢人却说是故乡。您其实并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又何必在意如何开口。不需多言,心安处是吾乡,何必纠缠井里?” 庆墨渐听完一怔,方才沉默许久的裴浅玉却在这时开了口,“就让这孩子留在这里吧,陪陪夕飞也好。” 杨芜青未等庆墨渐开口先向裴浅玉长揖,“谢夫人收留。” 庆墨渐也只好点头,“那好吧,”然后看向裴浅玉,“就依你,让他陪着夕飞。我看这孩子不错,兴许能带出他点儿好来。” 裴浅玉对着老管家吩咐道,“你去安排吧。”接着又对杨芜青托嘱,“照顾好夕飞。” 杨芜青微笑拜谢了庆墨渐和裴浅玉,“是”。然后走出了堂屋,正式留在了庆家。 第七章:彼此彼此 庆舞飏在屋子里安然的睡着,呼吸均匀,但因稍稍鼻塞而于以往相比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略有不畅之感。 杨芜青从堂屋走回了庆舞飏的阆苑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房檐上挂着成串的雨滴,瓦沿细流落地,是激起着不止是涟漪的水花的哗啦声。 老管家对杨芜青说道,“现在再给你现裁衣衫,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及的。你就将就些,现有什么穿些什么,”然后上下打量了杨芜青一下,“你这身段,比二少爷高。应该和大少爷身材相仿,我且去拿身大少爷的新衣给你,一会儿您去沐浴休整一番。” 杨芜青推辞道,“这不好,不用了吧——我这件衣服,”他低头看了看,微微不好意思却还是保持着风度,“除了有点儿脏,噢,还破了个口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洗洗补补就好了,不用您费心了。不过,澡还是要洗一个的。” 老管家忙道,“您这是什么话,麻烦个啥?您可是二少爷的大恩人,难道还担当不起一件衣裳?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您请随我来。我已经吩咐人烧水了。”然后引导着杨芜青走去廊道,“您稍等。” 杨芜青一句“哪里哪里”还没说完,老管家就已经翩然而离去。 等老管家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已经托了一身夏装。 杨芜青接过一看,那衣物是微微有些象牙色的丝质,没有过多的绣花和装饰,只是带着浅浅的如石纹络,不仅显得别致,更不失精致,再细看下去,连亵衣都有一套全新的,纯白,带一点点冰蚕丝的凉爽清气,正适合这时节穿着。 杨芜青先是一怔,然后道谢,“您真是考虑的周全,这衣服很好,穿到在下身上,可惜了了。” 老管家自豪的微笑,“这衣服当然好——这料子可是二少爷亲自选的,他自己也有一件一样的衣服呢,一块布裁了两身衣服,他给了他哥一身儿。” 杨芜青不解,“那这件可是才给大少爷的新衣?这,如何竟可给了我这外人?” 老管家轻叹了口气,“这是去年裁的。大少爷不喜欢,一直没沾过身,看了一眼就丢在一旁,闲搁着到了现在,说什么颜色不好花样不好,唉。您可不要嫌弃,要是您不喜欢,那,我再换件来?” 杨芜青安慰似的说道,“不不不,我可没这个意思。喜欢,怎么不喜欢。这可是件好东西,他不要那我就要,我要就是了。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穿了。洗完就穿,谢了您啦。” 老管家见到杨芜青满意的表情也很开心,“哎呀,您也是识货的人。喜欢啊我就放心了,以后就靠您多陪陪二少爷了!”接着老管家带路,将杨芜青引导至浴室方向。 老管家推开了门,里面是氤氲热气。一只浴桶上漂了些许瓣蕊,杨芜青表情不是很自然,“这……怎么这么多花儿?” 老管家反过来瞅了他一眼,“对啊,难道您沐浴不用么。” 杨芜青摇摇头,“大男人怎么会搞这种女气的东西,我觉得也只有庆家的二少爷喜欢吧。” 老管家点点头,“嗯,也是。除了夫人和小姐,也只有二少爷每次都喜欢这种东西。” 杨芜青撇撇嘴似有无奈之意,接着踏进了热气之中。 温度合适,但精心烧好的却是略烫的水,省的洗到太冷不舒服。 热水流动于肌肤之间,杨芜青身上的皮肤显出了淡淡的红色,健壮的身躯肤色却仍略显得白嫩。 泡过片刻的花瓣的香气浅浅的,但是足以嗅到。杨芜青拿着皂豆细细轻擦,无聊的叹气,“只可惜少了美人共浴。”不自觉的眼前浮起的影像是美人不假,但却是庆舞飏。 杨芜青对这种反应有些惊讶和失望,自觉得好笑之后,又舒舒服服的在水桶里小歇片刻,杨芜青自觉得略有些脱力,尽管他精力体力过人,但是今日却是实在劳顿了些。所以盥洗之事,解乏归解乏,但是也不宜泡的太久了,省的虚脱于此,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因而杨芜青赶紧从浴桶里出来,用干布巾擦拭净了身体,穿上了方才老管家拿来的那身新衣。 那料子贴身的舒服,滑滑的毫无摩擦的艰涩。 穿着一好后的杨芜青又去了庆舞飏的房间。 其实,当他的脚步远远而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默默的感觉。尽管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听他的步行,但是那种感觉轻而易举就攻占了我的心底。 但是当他轻轻推开门的时候,已经醒来的我还是选择了装睡。眼睛闭着,悄悄眯着极小的缝隙。 他一步步的走进我的床,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接着听他轻轻的笑着,有一点点狡黠,“难道你是犰狳吗,见了人就装睡?” 我把被子慢慢地向上挪动,蒙住头,“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犰狳——难道现在有蝗灾?我在睡觉,不要叫醒我。” 杨芜青将被子挽下来,我从额头一直到下巴的每一个部位就在慢慢的暴露于他的面前。 我的眼睛仍然闭着,但是眼皮却止不住的眨啊眨的抖动。 杨芜青凑在我的耳旁轻轻问,“那,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我的眼睛打了鸡血一样睁大,眼前人正穿了一身与我床头那件一模一样的新衣。公子如玉自然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给我的感觉,我自己的那身衣服我也穿过,一样的料子,怎么在我身上就半毫清雅的感觉都没有,据爹娘以及兄妹的点评,只有“懒散颓败之气”,似乎这也成为庆衣绯一直反感这身衣服的原因之一,将它束之高阁到如今。 不过我坚信,庆衣绯一定穿起来没有杨芜青好看,那是必然的。眼前的杨芜青贵气十足,怎么可能只是个游医郎中。 我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从他身上错开,直到把他看得毛毛的。 杨芜青问我,“是——我刚才沐浴了,但是难道我没洗干净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我眨眨眼,“因为你长得好看。” 杨芜青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我又不是女子,何来好不好看之说?” 我仰望他,“那好吧。那就是因为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谦谦如玉使我不忍错目——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杨芜青拒绝和我继续探讨,“不说这个了。你饿吗?” 我的胃空空落落的,今天可是水米未进了一天,又加上既惊又怕的折腾,真是苦煞我也。 我的头在枕头上磨擦着,“饿……” 杨芜青长长呼了一口气,“我去叫管家弄点吃的给你,等我。” 我眨眨眼表示知道了,然后稍稍抬着头,目送他离开。 这一等的时间可真不短。 杨芜青对老管家说了弄些吃食来,老管家便吩咐下去。 杨芜青并没有马上进到屋子里来,而是在廊道里和老管家进行着攀谈。 杨芜青先是向老人家问好,接着得到了老管家的回应。 杨芜青问老管家在这里呆了多久,老管家平静却难掩自豪的说,“刚刚好二十年整。” 杨芜青的眉心轻轻一跳,“这么久啊,二十年。嗯,哦,不好意思,这么久了,居然没有问您如何称呼?” 老管家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侯夷,您就这样叫我就好。” 杨芜青一点都没有奇怪或是惊异,很自然的开始念诗,“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老管家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继续吟,“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 杨芜青继续念“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 老管家不做犹豫,接的极其顺畅,“持问南方人,党謢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 杨芜青微微一笑,“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来潮阳,始惮餐笼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 老管家浅浅舒了一口气,说上了最后一句,“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一首诗,最后相视一笑,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转而下一个话题。 杨芜青问他,“既然您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一定对庆家很熟。” 侯夷点头,“这是自然。” 杨芜青接着问到关于庆舞飏的事情,“那,你对庆家二少爷,怎么看?” 侯夷答道,“我在庆家呆着,主要就在围着二少爷转了。二少爷人很好,很好,尽管老爷和夫人都不太喜欢他。” 杨芜青疑惑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就像是个孩子。” 老管家看着杨芜青,“男人,也许就该像个孩子。要是你有这种感觉,那么,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二少爷比不得大少爷醉心于仕途经济和江湖事务,又不是女儿家,也不如小姐那般的千金明珠。” 杨芜青有些悲悯的看着老管家,“那岂不是尽管在家,还是离群索居。这么孤零,岂不是很容易被摸到命门所在。” 老管家很为难的叹气,“是,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少爷他受到伤害。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手把他从尺把带大到这弱冠之年,我可是心疼他啊。” 杨芜青没有表情,“看来您真是忠仆啊,对二少爷这么好。” 老管家没有再继续回答,转身离去,“我先去看看饭食准备的怎么样了,您可以先进屋稍作歇息,我随后就来。” ******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诗作为宋代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梅尧臣所作的《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全诗如下: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持问南方人,党謢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来潮阳,始惮餐笼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第八章:君如我灯 老管家的背影依旧如旧,动作麻利,杨芜青看着他远去,转身进了屋子。 我才醒没多久,隐隐约约方才听见杨芜青和老管家似乎说着些什么,但又听不真切。 倒是喝了药之后,觉得又睡了一小觉,感觉精神确实是好了许多,头也不似先前那么沉重,鼻子虽不大通畅,但也不太堵了。 但是我实在又不愿起身,就只在枕头上懒懒的躺着,连靠坐也不愿靠着。 尽管我的眼睛没有睁,但也知道来人是谁,听见门响,我便闭着眼轻轻的唤着,“你又来了。” 杨芜青转身关上门,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得意地轻轻一笑,“听声音。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听那步子,我就知道是你。” 杨芜青几步走到我的床前坐下,“哦?此话怎讲?” 我说不清,“没什么讲头,就是、哎呀,就是能听出来。” 杨芜青继续发问,“那若是同一个人换了鞋子,又怎样?” 我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哎呀,只要你走路有声音,那步子必然是一样的感觉。轻重缓急都是经年累月的习惯,一听就是那人便是了。” 杨芜青握着我的手,轻轻呵笑,“哟,合着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一直在用耳朵看我,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听到这话的我赶快睁开眼睛,眼前的他却又换了一副样子,简直让我不忍错目。 那是我挑中的料子,因为富余,给大哥裁了一件衣服。庆衣绯虽然嘴上没说它不好看什么的,很客气礼貌甚至感激地接受了它,却从没给过它一个正眼,更别说拿出来穿了。那布的颜色是微微有些象牙白,但是稍暗,这我可没走眼——绝对是上好的丝,我自己穿着就很是舒服。尽管没有过多的绣花和装饰,但我恰恰觉得那些浅浅的如石纹络,正是它最别致的地方,我也是及其中意那些精巧的暗花,所以才买下来的——我一向很少采买什么东西的。 但是,庆衣绯怎么就看不上它?气死我了,我自己穿的很好,难不成庆衣绯细皮嫩肉的吹弹可破,穿不得俗人的衣服? 我一度为此郁闷着,即便我觉得庆衣绯抵触这件衣服是因为他不想和我穿的一模一样,但是也不能因此否定一块好料子啊。 但是我现在的心中充盈着欣喜之情,因为另一个人披挂了它。杨芜青本身就比庆衣绯长得好,更何况我的衣服本身也好,如此珠联璧合,自然相得益彰的感觉。 我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他显然是刚刚出浴没多久,身上缭绕了细细的香气,必定是洗了我钟爱的花瓣水,发丝上未擦太干的水珠儿将鬓边几丝沾在面颊上,那样子甚至是风情的,修长的脖颈在领口里露了少许,长衣在身,绝代风华。 不过他穿着那件衣服主要显得雍容贵气,方才雨中的不失潇洒已经完完全全被不折不扣的绝对风度翩翩取代。 他的手是那么温暖,我简直不想抽回手,而他恰巧也没有松开的意思,这样多好,一直这样多好。 我不舍得多眨一下眼睛,杨芜青见我愣神,调笑道,“看呆了?我很好看?” 我在枕头上一串点头不止的调侃,“嗯嗯嗯,太美了——啊!美人,下嫁于我如何?” 我以为他会不高兴,或是换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教训我,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也是一样的语气。 杨芜青笑着看我,“没大没小,我嫁你?想得美。我娶你还差不多,你要是愿意以身相许,我也不是不能委屈一下。” 我望着他的脸,眼神是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那种深深的渴求,“那,你就入赘来庆家,好不好?” 后来,杨芜青告诉我,我对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湿了。 他说,“你当时看我的那一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也不能忘。第一次有人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我在你的眼睛里,除了自己的影子,别的什么都看不到,那时候你都快哭了。” 我回答他说,“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在我的眼睛里能看到你,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当你不看着我的时候,你在我的心里能看到你,但在我的心里,还是只有你。” 当时杨芜青笑我怎么这么酸,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可是,这些都是真的。 爱一个人,就是他变成你的全世界。我想,如果我像小狗一样有尾巴的话,只要看到他,一定会止不住的摇起来的。 杨芜青笑我,“此话当真?你这是叫我倒插门儿呢?” 我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小而颤抖的自己都不敢置信,“当然……是真的。那,你,可愿意么?” 我那么眼巴巴的等他的回答,就是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回答,一个肯定的答复就好。 有的时候不要奢求那么多海誓山盟,给爱的人一个字的承诺就足够了,“成”。 时间就那么极其缓慢的流逝,我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降温,听那种砰砰的跳动,慌张还是紧张到害怕,似乎都不足以形容那种等待。 我握着他的手,手心渐渐沁出了凉凉的汗,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杨芜青的表情也有些纠结,看不出高兴不高兴,也不是恼怒的模样,只是沉默。 从始至终,期间杨芜青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倒令我觉得奇怪。 但是杨芜青最后还是轻轻啄了我的额头一下,“好啊。” 明明内心是难以遏制的狂喜,我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你向一个人表白爱意后,他却将你抱得更紧更幸福的事情? 但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我只是似乎不受控制的轻轻道,“那你可不要反悔啊。” 杨芜青放开我的手,我还想握住,他却反过来勾住我的小拇指,“拉钩上吊。” 不是没有听人说过爱情是一条路。我觉得那时候,我已经上路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在练习找值得的人和事,可是我才活了二十岁,人生的五分之一,这样的终极目标就达到了,爱情就好比打喷嚏,不经意总能打出来,刻意要打时却总是不尽如人意,所以以前那么刻意的寻找哪家的姑娘,所有人都是徒劳无功的,就好比我不过是一次外出,多么意外的事故,却让我遇见了杨芜青。因为只要不是味觉失灵,每个人的舌头都能准确尝出酸甜苦辣咸的各种滋味,却很难描述你爱上的人是什么味道的。因而人们容易在美食中得到满足,在爱情中却经常不知所以。 杨芜青告诉我说他刚才和老管家说了一小会儿话,“我觉得你好像更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所以你刚才的话真是让我有些吃惊。” 我只能告诉他,“我其实并不喜欢一个人,虽然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我觉得,两个人会更好些。” 杨芜青放下我的手,然后我没有在强行的挽留,因为在内心的感觉中,我知道,他不会走。尽管这种感觉其实不是很对,但是,如果他真想离开,再怎样的守候,都是实现不了的承诺。 接着杨芜青起身点亮了室内的灯火,又稍稍拨弄,让它更亮一些。他的身影给我的那种感觉,真是觉得他是那么的耀眼。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感觉他在发光。那个侧脸被灯烛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给我以太多致命的吸引。 我对杨芜青说,“你点灯的样子真好看。” 杨芜青又回到我身边坐下,“你今天夸了我多少句长得好看了?你也不嫌烦。” 我扁扁嘴说道,“只要你听不腻,我就一直说下去。再说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杨芜青道,“难道你不比我长得好看么?我要是夸你你听不腻,我就得累死。” 我摇摇头,“没人这么说过,我哪有你长得好。” “你照过镜子吗?”杨芜青白眼向我,“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我点头,“不说不说,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点灯的样子。” 杨芜青道,“哦,原来你是喜欢我去当你的灯仆?好啊,你要是喜欢,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点好灯。” 我牵起他的小拇指,“那就说好了哦,以后每天你给我点灯。” 杨芜青也应着,“不胜荣幸,但若是你比我回来得早,难道要一直黑着?要不这样好了,谁先回来,那谁就先点灯好么?” 我突然觉得好幸福,“好呀好呀。那我以后知道,有你在,灯亮着。” 杨芜青的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又捉住了我的手,“君如我灯长相伴,笑问花云酒月天。” 第九章:梦见在我旁 我们才刚刚说完了话的功夫,老管家便送来了我们今晚的饭食。清粥小菜,精致,分量适中,却也都是刚刚出锅的东西,那些碗碟燎起碎碎的热气,烫的可人,看上去还是蛮有食欲的。 杨芜青先是拉我坐起,然后半喂半帮的看我吃饱了以后,自己也草草结束了晚饭。在老管家收拾残羹剩饭餐具之时,他又写了份条子交给老管家,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又要喝下令人很难过的喝药了。 杨芜青见我面色难看,安慰道,“没有那么难喝的,里面加了黑糖,况且只有三味东西,也不能说是药,就让你发发汗就好,你尝尝就知道了。” 这次药倒是煮的极快,我只不过是稍稍愣神的功夫,老管家就又进来了。 杨芜青喂到我嘴里一调羹,“怎么样?” 我很快的品咂一下后咽掉,“好难喝,一股子葱姜味儿,你可是不知道,我真讨厌这些东西。” 杨芜青点头称是的否定道,“还有胡荽,别的没了。但是菜肴没葱姜是香不得的。” 我皱眉头,“那也都是些不招人待见的佐料,而且胡荽可是‘五荤’之一哎。” “那也是驱邪镇鬼的。况且吃它好处很多……”杨芜青忽然邪笑一下,“不待桑荫徙,哪日我吃些膻根地羊再佐以胡荽,便让你见识一下它的功效,”而后他又正色,接着问我,“你知道胡荽是怎么来的么?” 我觉得这问题很简单,“张骞通西域归来始得,所以才叫‘胡荽’嘛。” 杨芜青摇摇头,“还有一种说法,民间说啊,商纣王昏庸无道,武王伐纣。而赵公明呢逆天助纣,丧命了。赵公明的三个妹妹,云霄、琼霄、碧霄要为兄报仇,与姜子牙对阵。战时杨戬放出了哮天犬,扯了碧霄的裤子,碧霄羞臊,赶忙蹲下。云霄、琼霄赶来捡起一块条石砸向哮天犬的后脑勺,哮天犬脑浆四溅。碧霄裤子被扯而失了贞体.对哮天犬恨之入骨,把死犬扒皮吃肉,她嫌狗皮和狗爪恶心,便就地挖了个小坑埋上。谁知哮天犬也是得道仙犬,它的毛长成一种香草,呶,后人就叫它香菜。” 我端着的碗差点儿掉下去,匆匆咕嘟喝下,脸色更加难看,“哎呀,真恶心。不过这狗也真是的,咬哪里不好,偏偏去惹姑娘的藕花地,难怪要被打死,偏偏这毛儿还能长成菜。” 杨芜青接过我手里的空碗,“人家可不是‘做鬼也风流’,好歹是忠善之犬,怎么不能造福后人,值得纪念。” 我停止了继续思考这个东西,杨芜青大包大揽了许多活计,拿来了洗漱之物。 简单的擦擦牙齿,漱口以后的我又缩回了被子,杨芜青替我又掖了掖,“睡吧,明天早上希望你能好得差不多。” 接着他吹了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很不幸的是,因为和杨芜青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开心而甜美很快睡着。但随之也极快的做了噩梦,梦到的就是自己吓唬自己的,纯属杜撰的香菜的传说。 很奇怪,怎么我在梦里置之度外得就像一个旁观者,其实我就是在旁观,我连我自己的故事都在旁观,更何况是别人,与我不相干的人。 尽管书上也写着“帝辛天资聪颖,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还有什么“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 尽管书上也说过,帝辛继位后,重视农桑,社会生产力发展,国力强盛。发起对东夷用兵,打退了东夷向中原扩张,看来也是个有为帝王。 只是因为他败了,河山梦断,失却天下,所以成王败寇,便任人打扮,如何凶残暴戾,如何草菅人命,如何错杀忠良。 所以画里书里,他的形象自然也很是不好,丑恶得让人不愿多见一眼。 只是在我的梦里,那与以往的想象的不同甚至迥异的事情是纣王长的一表人才,一点儿都不凶暴残忍,甚至是难得的美姿容,伟仪表。而他身旁的妲己,也没有长成狐媚子的妖娆,艳如桃花,美丽多姿,但更多的只是素素的清丽,那样的柔弱可人,还有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啊眨的怪动人的,不过,或许那是装出来的吧。 我倒不奇怪看到的武王是更年轻的人,满脸是向着理想前进的光彩。姜子牙就是个很老的老头,但是仙风道骨是不假。艺高术强的赵公明不甘的眼睛难以瞑目,却是单纯的执着,实践着“武死战”的理念。他的三个妹妹长的一个样,衣服穿得单薄,难怪会被撕咬坏。杨戬虽然有三个眼睛,但是没有什么怪异可怕之言,也是平常路人之感,但姿容极好,清奇秀气,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锦靴。哮天犬就是一条黑狗,只是头小腿长腰细,没有天狗是日月的那般骇人,甚至有些可爱。 所以,当那块条石砸下来的时候,我一声尖叫,大喊“不要”,之后便头涔涔的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杨芜青正坐在我的床边,屋子里又点了灯,估计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应当还是夜里。 我喘着粗气看着杨芜青,他关切的问我,“怎么了?做了噩梦?” 我气哼哼的道,“都是你害的,偏偏要讲什么香菜的来头,害的我做了这么个梦,吓死我了。” 接着杨芜青问我做了什么梦,我一五一十的讲了。 杨芜青叹口气,“你都多大了,还真是像个小孩子。说个故事你还信,还吓成这模样。难道应该捉个冉遗来让你吃了治治?” 我反驳道,“去去去,明明就是你说的太吓人了好不好。冉遗?这种古书里的东西你还当真?难道你见过?” 杨芜青没辙的回答,“行行行,我没见过。开个玩笑嘛。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过,那三姐妹也没得好死。我记得啊,——云霄被老子用乾坤图裹去,镇压在麒麟崖下;琼霄被元始天尊用三宝玉如意击中天灵而亡;碧霄被元始天尊用玉盒子化为血水而亡。” 我赶忙制止他,“哎呦喂,你可别说了,你想吓死我,今儿晚上你还要不要我睡了?” 杨芜青让我躺下,取了干帕子擦干了我额头上的冷汗,又看看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浸的精湿,问我,“你的内衣在哪里放着?哪里是像?分明你简直就是个小孩子,入戏居然会这么深,你看你那一身冷汗。” 我向柜子的方向指了指,杨芜青走向柜子,从里面取出来了一身干净的亵衣,递给我,我随口一问,“天儿可是不早了吧。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杨芜青答道,“哦,我在做洁牙的膏粉,我见你现在用的那些不是很好,想再配些新的给你。” 我非常吃惊地望着他,“哎呀呀?你,居然还会做这个东西?” 杨芜青很不解的看着我,“呃……难道你以为我怎么会白白留在庆家?难道我像是吃干饭的样子吗?” 我惊喜道,“哦,你是真的要留在庆家了,太好了太好了。唉,对了,那你在庆家做什么?看着我?” 杨芜青继续叹了一口气,“那是辅差,我又不是你的老妈子。我本身是个大夫的,自然在这里就做个郎中什么的。” 我自然是非常开心的,“那以后我生病了就可以找你了是吗?不用再见那堆不招人待见的老头子了?” 杨芜青笑言,“你怎么可以这般说那些老大夫?多不礼貌。不过,你病了就尽管找我,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不会欺我年轻,说什么资历不够。” 我点头,“当然当然,你肯定是最好的。哎呀,我现在真想天天生病,呃,最好一病不起什么的,这样就可以一直缠着你了。” 杨芜青赶忙制止了我,“呸,胡说八道。怎么能诅咒自己生病呢?要真是这样,我才不愿给你治。” 我好委屈,“我就是想天天都见你嘛。”然后气鼓鼓的换好了内衣。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杨芜青显然很不自然地看着我的裸体,表情也不甚清晰,最后他干脆别过脑袋,看向一旁。 我随意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大家都是男人。” 杨芜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强行按捺住表情的扭曲,然后扶着我躺下,“噢,换吧,没什么,没事。我知道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哎呀,你就是好好的,我也天天都在。你不生病,我比你还高兴;你一生病,我比你还难受。” 我真是不知道他的情话怎么可以不打草稿的脱口而出,一时感动的难以自制,“嗯,我一定好好的,不让你难受。” 天知道事实上就是我死了他会不会掉一滴眼泪。 可是我那时候信得那么真,就像小偷在鸡舍偷了只鸡,又点着了鸡舍,鸡回头看见燃起的大火,觉得小偷救了它;当小偷用谷喂它,觉得小偷关心它;当小偷把它藏在怀里时,觉得小偷爱它。 最后,有一天,小偷挥起了刀,它觉得小偷要伤害自己,所以用身体挡住了小偷,那只鸡死得那么幸福,可又那么傻。 鬼知道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相信“你若流泪,先湿我心”这种蠢淡话,骗小孩子的把戏而已,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犯傻。 但那时的我接着只是安然的躺下了,很快的入睡,但这次又继续做了梦,梦里很美好。 我梦见了杨芜青就在睡我的身旁,爱人与阳光同在的情景是多么幸福。所以我睡得也很恬静安详,仿佛一切与我无关。 第十章:洗手作羹汤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先是真的吓了一跳,“啊”了一声叫出来。 因为我的旁边,真的睡着杨芜青。我的一声尖叫同时叫起了睡在床上的另一个人,杨芜青揉揉眼睛,“你醒了?” 我的话都磕磕绊绊了,“你你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杨芜青平静的解释,“我就是怕你再做噩梦,仅此而已,你不要多想。” 我多想个啥,两个男人能出什么事情,又不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过看见他在我身边,真是好安心。 恰巧我又梦见他了,便向他说了一番。杨芜青接道,“梦见在我旁,醒时在枕边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我冲他吐吐舌尖,接着我就当着他的面,沉默而淡定的换好了衣服,杨芜青和衣而睡,不用整理什么。 在我的坚持下,我和他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 然后他为我打来了洗脸水,接着又拿来了两种洁牙的膏粉。 我稍稍嗅了一下,两种东西的给我的感觉和味道都很好,质地比以往的也细腻的多,便问他,“这都是什么做的?真不错。” 杨芜青向我详详细细的讲,“这个甜一些的呢,是用沉香一两半、白檀香五两、甲香一两、龙脑香半两、麝香半两、檀香、零陵香、藿香、甘松、丁香皮各三两捣成粉末,最后用苏合香油和熟蜜调成的糊膏;那个清苦些的呢,是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拌上姜汁、细辛和青盐,最后佐以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藿香、佩兰制的。” 听他说了那么多,我的脑袋都要炸开了,“好麻烦好麻烦,听不懂。” 杨芜青倒是很耐心,“听不明白就对了,你又不是学做这个的,听那么详细,让人家匠人岂不是没饭吃了。” 我的结论只有一句,“那你以后做给我就好。” 杨芜青答应的痛快,“这是自然。我还会做些其他的,有空了都做给你试试,昨晚匆匆忙忙的,可能做得也不够精细。” “瞎谦虚,这么好的东西。”我含含糊糊的哼道。 轻轻捶打过的杨柳枝软硬适中,我洁齿之后,杨芜青也很快的洗漱干净。 刚起床的我胃口并不是很好,我对杨芜青说,“我们一会再去吃早饭好吗?我去看看我的马,昨天它可是累着了。” 杨芜青指指我的脑袋,“先把头发梳了再说,好吗?”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啊,惭愧了,我忘了。” 杨芜青拿来了黄杨木的梳子,帮我打理了头发,简单不失精致的束好,之后我们便一起出了房门。 马厩里,我的小马正在里面安安静静的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草。 我赶忙几步走过去,亲热的抚抚它的头,“哦,驺吾!我的驺吾,你还好吗?” 杨芜青在我背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驺吾?哈,你怎么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它哪有大如虎豹、日行千里?太夸张了吧。” 我反驳的很坚决,“可是,它就是我的驺吾。我有的东西,那就是最好的。”接着我问小马,“驺吾,你说,是不是?” 小马应该听不太懂我说的啥,它看着杨芜青的表情,依然是温顺可爱的毫无敌意。 动物就是比人好,一句恶言并不能刺伤它们,因为它们根本不在乎。 我拍拍它的后背,“昨天真是谢谢你了,我去吃饭了,告辞。” 驺吾拱了拱我的手作为告别。 看完了驺吾的我们一起向前院走去,路过了已经长成了的香樟树,杨芜青感叹一句,“看来令妹已经不小了。” 我“嗯”着,“是,她和我一样大,因为我们是双生的龙凤胎嘛,自然一样大。” 杨芜青突然发问,“那,你知道为什么要种香樟树么?” 我害怕他再次说什么恶心巴拉的传说,赶忙回答,“知道知道,做箱子用。你不要再讨论这些传说了好不好?” 杨芜青这次并没多言,“对啊,两厢厮守。两个大箱子放着丝绸作嫁妆,十年香樟成木,百年白首相约,多好。” 我点头赞同,“是挺好,就是我们家的香樟树都长了这么粗壮了,别人见了也不来提亲。” 杨芜青道,“不急。令妹太优秀,想必是多家都不敢高攀吧。” 我没什么感觉,“哪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差不多。别说她了,我大哥还没有家室呢。” 我们还未走到厨房,又遇到了桂花树前,杨芜青以肯定的语气询问我的意见,“我拿树叶做几只签子给你,看书拿它们夹着用,好么?” 我自然是欣喜若狂,“真的?你会做?那,自然是好的。” 杨芜青飞起石子打下来一小根桂花树的树枝,“这就很好。” 我顾不得心疼树是否难过,兴致勃勃的随着杨芜青的步子向前走。 然后我们便去了厨房,杨芜青借了极小的砂锅,又找厨子要来蒸馒头的碱面儿,再用碱面儿调和了水,生火熬水。 他在一边煮水,一边舀来清水细细的洗叶子,他的芊芊十指洗着叶子,极其认真,特别……动人。 等到水开之后,又放入洗净的叶子,煮沸,并用筷子轻轻拨动叶子,怕叶子叠压了,稍煮待叶子变黑后,便捞了出来。 杨芜青将捞上来的叶子浸在凉水里,仔细的检查一番后,把煮后的叶子放在砧板上,对叶面上又轻轻擦试,最后再用清水冲冼。 杨芜青要来我废旧的练字纸将这些叶子压在里面,“好了,等干了就能用了。” 厨子们都颇感诧异,我更是,“原来你会这么多啊。” 说话间我已经忘却了早饭之事,正从外面拖进来一堆莲藕的下人们小声嘀咕,“不会这次二少爷还要做菜吧?赶快点儿,最好别让他看见。” 我笑道,“在说我?” 为首一人的笑容僵硬片刻后又活络了,“没没没……奴才是说,二少爷厨艺卓绝。” 我问杨芜青,“你那么能干,那你会做饭么?” 杨芜青摇摇头,“哎呀,这个我还真是不会。我只记得家教都说,‘君子远庖厨’。” 我撇撇嘴表示鄙视,“那你就要饿死了,我可是会做饭的人。那今天我先给你做一次饭,好么?” 杨芜青欣然接受,“恭候佳绩。” 我借来了厨子的围裙,挽起来袖子,周围厨子们虽然可以免去做饭之劳,但是都有些忐忑模样。 我先将绿豆填了藕,每日几乎都先泡好的豆子今天熬不了汤了。 我问杨芜青是否吃过藕丝糕和糯藕酥片这类甜点,他点头复而摇头,“你做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必然是最好吃的。” 我倍受鼓舞,继续做下去,鲜藕去皮切丝,向藕孔中填糯米,忙的不亦乐乎,指挥其他人去洗排骨和猪肚猪心,让他们大火催汤,再闷好香稻饭。接着我继续烹炒些小菜。 其实切藕片很是有趣也很奇怪,莲藕自然是不会疼的,但是那些断不了的千丝万缕,又是谁的情,每一次我一切,总是这么思考的。 杨芜青站在厨房里,在我身旁静静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尽管我必须全神贯注的看着火、锅和灶台,但是我无时无刻不能感到那灼热如火苗的目光。真想吼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心里毛毛的,更不能随意开口。 不一会儿,厨房里已经满是各种掺杂了莲藕香气的菜肴的味道,赶来的老管家看到了杨芜青,老管家也和他一起默默地旁观,和他闲谈,“二少爷最喜欢的菜就是莲藕,不过他并不是太爱吃,倒是很喜欢做,但今天,做得格外认真。” 杨芜青道,“他真的是……很……贤惠啊。若是个女子,可真是能持家啊。” 老管家没做什么评价,“唉……其实,还好,二少爷什么都是很不错的,真的。但他今天真的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杨芜青回答的也很肯定,“嗯,我发现了。他真的很好。长得更好——皓腕凝霜雪,指如削葱根,还在洗手作羹汤,难得佳人。” 我偶尔抬抬头,看到都是这样的场景:和蔼可亲的老管家和玉树临风的杨芜青,都是用鼓励而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我自然做饭的更加卖力,干劲儿高涨。 又过了许久,一盘又一盘的关于莲藕的蔬食肴果甜品主菜便呈上了庆家主人的饭桌。 庆墨渐倒是一脸平静的爱答不理,“今天挖来了藕?” 裴浅玉夹起一个藕合,“又是夕飞做的吧?” 端来饭食的下人应着,“是,夫人,这正是二少爷亲手做的。” 裴浅玉吃完后很悠然的评价,“倒是很好吃。” 庆墨渐也开始尝,“真是不错。哎呀,这不成器的孩子,也就能做点儿这个。” 裴浅玉没有直接否定,“别这么说,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癞头儿子自己的好,你怎么老是说夕飞不行。” 庆墨渐只好不再说什么,索性埋头开始吃饭,裴浅玉也开始用饭,还算心满意足,“夕飞的东西,今天做得格外好。”。 在厨房的我将自己的成果呈献给杨芜青,满怀期待。 当然最后如愿以偿的收获了满意的微笑和不吝惜的赞美,“很好吃。你居然会做饭,这我可是真的不会。” 难得我可以小胜他一筹,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我比他矮那么一点点,微微抬头时看着他的模样,不完全却还是很迷恋。 午后的阳光碎碎的洒在他半含笑的侧脸上,一时间我有一种我们已经朝夕相处了经年累月了的感觉,可是,事实上,我们不过相识了十二个时辰而已。 想想也是,十二个时辰的确太短了,可是这么长的时间,却足以长的让人沦陷。 但是我不知道杨芜青知不知道,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以心而为洗手作羹汤的人。 第十一章:桂榜 那天的晚饭没有再劳顿我亲自上手,估计是大家看不下去了。 从那时起的接连几日,说来也怪,香樟树上如何唧唧歪歪多了喜鹊的声音,也是奇怪,从没觉得喜鹊这么能叫唤。 杨芜青一日问我,“你不是还有一兄一妹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没见过令妹到不足为奇,如何也没见过你大哥?” 我的回答平平淡淡,“因为庆衣绯应试去了。” 杨芜青“哦”了一声,“那,结果怎样?” 我答道,“我只知道他童试的时候是个案首,这乡试的结果不是现在还没出来嘛。” 杨芜青很是赞许,因而略带些客套,“如此?想来大公子必然才华过人,可是‘文曲星’现世,哎,那你为什么不随他去试试。” 我不愿拿这个问题和他纠缠,这是我的痛处,“舞飏心不在此志不在此,不愿随波逐流。”说罢推说倦了,去屋子里歇着。 杨芜青一时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正待进去之时,一旁的老管家突然说了话,“杨公子,方才……失言了。” 杨芜青不解的发问,“如何?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老管家道,“二少爷素来不喜功名之谈,方才已是他表现得最温和的烦厌了。”、 杨芜青皱眉,“男儿岂有不立志?总是想追逐个光宗耀祖才是。” 老管家摇头,“非也。二少爷只图生得快活,不愿如此。” 杨芜青略冒昧的说道,“难不成……是不如人?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想来不会差啊。” 老管家坚定的反驳道,“二少爷文可定国武能安邦,公子不应小觑。” 杨芜青抱歉道,“在下绝无此冒犯之意,我得去陪个不是了。” 老管家催促道,“快去吧,赶紧哄哄。” 接着杨芜青轻轻地敲着门,“我可以进去吗?” 我在屋子里面的凳子上恹恹的坐着,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老管家对我的夸奖不能不说让我很受用,尽管我实际上可能……没有那么好,但是,其实也差不多啦。 白瓷杯盛了乌龙茶,青叶镶边,姿色柔和,我慢慢咂了一口,但还是满腔怨气的应着,“您请。” 杨芜青先是浅浅一个作揖,“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多多原谅。”说罢倒是不再客气,我还没说什么,他便落座了。 接着喧宾夺主的自来熟似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青茶?好东西,怪养人的。” 我不搭理他,他继续自说自话似的吟道,“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这茶可是做的麻烦。” 我保持沉默,杨芜青品了一口茶后感叹,“这么浓的兰花香,清味雅气。凤凰单枞吧。形美,色翠,香郁,味甘。庆家当真是大户人家,二少爷也是活的滋润的人物。” 听他讲出来茶的品味我小小一吃惊,这种功夫,不是一般游医所有。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个意思,“正是。‘香’、‘活’、‘干’,鸟嘴茶嘛,可惜了没弄一套功夫茶下来,只是泡来喝喝,暴殄天物。” 杨芜青见我说了话,于是进一步讲,“二公子可是懂茶之人。改日有闲,做便是了。那,现在我给你讲讲乌龙茶是怎么来的,怎样?绝没有吓人的东西。” 我不想听,“乌龙茶自然是做出来的,我还要听你讲怎么做茶么?我又不是茶农。” 杨芜青稍稍没话找话一下,“别这样,我讲的可是来头。” 我没有拒绝,“又是传说哪回事。” 杨芜青兴致勃勃说起来,“说是从前有一个退隐将军,也是打猎能手,姓苏名龙,因他长得黝黑健壮,乡亲们都叫他”乌龙“。有一年春天,乌龙腰挂茶篓,带了猎具上山采茶,采到中午,一头山獐突然从身边溜过,乌龙击伤了山獐,但负伤的山獐拼命逃向山林中,乌龙也随后紧追不舍,终于捕获了猎物,当把山獐背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乌龙和全家人忙于宰杀、品尝野味,已将制茶的事全然忘记了。翌日清晨全家人才忙着炒制昨天采回的”茶青“。没有想到,那些放置了一夜的鲜叶都已镶上了红边,但是散发出阵阵清香,所以一家人还是做了茶叶。但等当茶叶制好时,其中滋味竟然格外清香浓厚,全无往日的苦涩之味。后人反复研弄,最后经过萎雕、摇青、半发酵、烘焙等工序,制出了新的茶种。” 我接话道,“这便是乌龙茶?‘乌龙’做的茶叶?” 杨芜青点头道,“没错。”接着他用一只手突然握住我的手,“方才都是我的错,不该那么说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不喜欢说太多,“没事,反正我被人说来说去也习惯了。” 杨芜青另一只手更为出格的抬起,半捧起我的脸,他的指腹轻轻在我的脸蛋上滑过,眼中充满深情,又凑上来吻了我的额头。 我一时很懵,但是的确欣喜万分,有一种自己受到珍惜的感觉。 杨芜青问我,“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只有点头,“嗯,没事,真的没关系。” 杨芜青的口吻变得有些强硬,类似于命令,“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这么勉强。我不是故意说的,真是无心的,你相信我,好么。” 我放下他的手,“我并不是不想出人头地,可是实在是不喜欢。等到遇见了你,就更是什么都不想了。” 我在杨芜青开口之前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喜欢精明能干的人的话,我也可以像庆衣绯那样——真的,如果你喜欢那样的庆舞飏,我甚至可以比庆衣绯做得更好,我可以的。我也可以去参加院试之后乡试再会试最后殿试什么的,等我三年就是……” 杨芜青终究是开口打断了我,“别这样好吗?不要瞎想,我哪有说过这些。我知道你很优秀,你很好,这些我都知道,你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而如此委屈,真正的存在不需要证明。别为了别人的眼光而随意改变自己,你就是你,就是最好的。” 我信手喝了一盅茶,“可是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那种不思进取不求上进的样子。” 杨芜青的话说得更加平常随意而波澜不惊,“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的白瓷杯就那么无辜的成为了我情绪波动的牺牲品,哗啦一声碎在地上。 杨芜青道着“小心些”,接着打扫了碎瓷片,“你怎么总是这么毛手毛脚的。” 我不服气,“什么叫‘总是’,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杨芜青像在哄小孩,“好好好,意外。慢着点儿。” 杨芜青的表白其实很像那个跌落的杯子,我只认认真真听了一次,可还是它摔碎的声音。后来我没有再去补那套茶具,有些东西,既然无可替代的,就让它孤单的提醒自己好了。 即便所有的深爱都是秘密,可是咳嗽,贫穷和爱都是欲盖弥彰的,不如早些说出来,哪管真假。 我对杨芜青说的话倒是跑题一些,“既然这样郎情妾意的,那你还叫我这么客套做什么。叫我‘庆舞飏’就可以。” 杨芜青却问,“庆舞飏?你真的叫这个?好像夫人叫你‘夕飞’,对吧?” 我并不否认,“嗯,我叫庆夕飞,字舞飏。但是,我不喜欢那个名,叫我的字好吗?” 杨芜青居然不依不饶的问我,“那别人都叫你什么?也叫庆舞飏么?” 我思忖片刻,“不,毕竟我叫庆夕飞。庆舞飏怎么可以被随便乱称,只给你一个人叫。” 杨芜青很是满意,“独一无二嘛,很好。” “那我叫你什么?杨芜青?”我反问回去。 杨芜青先是稍稍一愣,之后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嗯……不要这么叫。叫我……叫我……嗯,繁荒。繁华之繁,荒芜之荒。” 我跟着他念,“繁荒?繁荒。很好听,就是冰火两重天了一些,有点儿极端。但是,嗯,我喜欢。” 两个人说话间,门外却是喧嚣,钟眠谷难得如此吵闹。 高头大马大摇大摆,有人吆喝着报帖:“捷报贵府老爷庆衣绯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杨芜青这时候反而调侃道,“桂榜登魁嘛,看来大少爷连中三元指日可待了。” 我也同样点头称是,“我觉得……庆衣绯的官运要开始了吧。” 第十二章:杏榜 春去春又来的年年岁岁,秋天去的很是快,什么是“春脖子短”,秋天也不长。 碧空瓦蓝,适才落了叶,却又起了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落叶,那些堆堆叠叠的滋味,枯萎的却是流年。 秋菊花也小赏了一番,单瓣重瓣,扁形球形,长絮短絮,平絮卷絮,空心实心,挺直下垂,品相各异,倒是十分美丽。 再接着是早梅花开十月,后来又次第开着朵朵的梅花,蜡梅的香气,的确浓的可心。 后来,尽管千呼万唤的盼望时常化为失望,最终还是下了雪。 薄薄的雪慢慢堆积在地上,天上飘下的雪很是碎小,落在手上看不清形状。绝不是柳絮的轻柔,倒真是有一点儿像粗盐粒的模样、 白雪纷纷何所似?可无论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还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其实都不过是人的臆想,就像什么“冬天到了,便看见了春的发梢”,其实都是妄言罢了。 老管家拿着笤帚认真的扫雪,我在一旁看着,偶尔插几句话,“您给我扫成一堆呗,让我堆一下雪人嘛。” 老管家应着,“好嘞,您且让着点儿,一会我扫好了叫您。” 杨芜青把我拉到一边,“你不要捣乱啦,一会儿我陪你堆雪人。” 感情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看对眼了,怎么都好,怎么都是自然而然的。还什么循序渐进,直接就干柴烈火了。 两人已可以这么发着誓言,他说,“在遇到你之前,我是很自私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无私地对待一个人。” 我接着说,“在认识你之前,我是很无知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自己会这么强烈的想要珍惜一个人。” 我坚信,我们以后要一块走,会一块走,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再分开。 即使我们有一个人先去,另一个人也会刻好两个人的碑。 这种感觉,真是天真到傻啊。 明明认识了不久,却已经如同共处多年的家人。生活早已经落到穿衣、吃饭和睡觉,倒是不数钱,因为庆家的钱不在我手上。这些实实在在的日子,总给人以长久的感觉。 也许真正的爱情就是不紧张,就是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生活,真正爱的人,就是可以以最自然的面目呈现,你今天和他在一起,明天还想和他在一起,这就是爱情。 尽管我不能挑明,但是两人亲密无间可是真的。为此庆墨渐板着脸教训过我,“这傻孩子,交心怎么这么快。” 裴浅玉只在一旁淡然道,“这孩子这么些年没个人陪,有个可心的,自然不防人。” 我欢快的堆着雪球玩儿,浑然不如自己的真实年纪一般作为。杨芜青时不时把我的手来过来呵几口暖气儿,“你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贪玩儿,别把手冻了。” 我倒是应着,却还是在玩儿。 已经中了解元的庆衣绯在冬天回了一趟家,之后又跑到书院里呆着去了。 期间他见到了杨芜青,对他没什么好感,也对我说了莫名其妙的“小心”,我虽然听得,但心底里不以为然,心想着庆衣绯是不是在外面呆的太久,连人都不会看了,还没怎么着,先假定人家不好,万一人是好的,怎么办。 我问庆衣绯,“你又没和他接触,怎么知道他来者不善?” 庆衣绯先是不露声色的嘲笑我“幼稚”,“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不屑于和他这般理论,“你会看相还是你这辈子没见过好人么?” 庆衣绯依然是一样的口气,“我会不会看相有什么关系。但是,夕飞,你要知道——人哪有好的,只是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你还小,不对,你不小了,怎么还是不懂这道理?” 我只好回答,“是是是,解元郎,我没你知道得多。” 庆衣绯不高兴,“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明白,还胳膊肘儿向外拐。” 我当时反正就是死活听不进去他的话,“要你管,你能管我一辈子吗?您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情吧,譬如——找个夫人?” 庆衣绯不再和我纠缠,他快被噎死了,“酒喝半醉情半真,‘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夕飞,清醒一点儿,还说我呢,我是要科考之人,倒是你,你才该寻思找房妻妾了。唉……真是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小妹她可比你懂事得多。” 我的语气像是有刺儿,“那她不还是待字闺中?她可是和我一样大啊。” 庆衣绯拂袖而去,不再搭理我。 庆衣绯当时可能真的是为了我好,可是,他真的不一定一辈子为了我好。庆衣绯后来躲进书院的理由之一,据说是“我看见庆夕飞就头疼——这傻孩子被人卖了都能替人家数钱了,无可救药。” 而庆迎菲不能管我,好歹我是她哥。她从未正面见过杨芜青,因此只是能够叮嘱我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真讨厌神神叨叨的这些人,没人理我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人在乎我一下,怎么都一个个居然咽不下这口气似的。 冬天里的阳光总是很好,我在雪里和杨芜青一起散步的时候,他总是问我冷不冷。 我总是摇头之后反问回去,他会对我说,“你笑,阳光就好。” 我再问,“我是在问你冷不冷!” 杨芜青一如刚才,“你暖和了,我就不会冷。” 这话听完以后,我的眼前仿佛寒气都散尽,只剩暖阳。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明白,其实他就像冬天里的太阳,温暖是骗人的。 归根结底,冬天总是窝在屋子里面的时间还是占了我主要活动的占了大多数,这种半冬眠的状态,还是熬到了迎春花开遍,金黄色甚为吉祥。 又见到白玉兰绽的娇羞,榆叶鸾枝的灿烂,桃花笑得如美人的腮颊,而杏花的胭脂万点更是动人。 眼见的柳叶已经不再是鹅黄的嫩芽,眼见的三月的会试春闱便要来了。 东风猜破紫丁香的时候就是庆衣绯又要消失不见的时间了,杨芜青对我说,“别看他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光,就算一日看尽了长安花,这科举之路的罪过,也一样少受不得。” 杨芜青接着讲,“贡院里面有兵卫,考生在墙壁隔开的号舍里。绝对不可以喧哗、随意离场,‘片纸只字皆不得带入试场’。进场之前,兵卫必然会仔细搜查,皇帝陛下的诏书上,也详细限定考生带入场各式物品的规格,砚台、木炭、糕点的大小厚度,水壶、烛台的用料;毛笔、篮子的款式都是有明限的。” 我惊叹一句,“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详尽,我以前知道是知道,但没琢磨至如此地步。哎,你知道的这么多,是原本自己要去应试吗?” 杨芜青很自然地回答,“我才疏学浅,怎么会去应试?只是听人说的邪乎,便问了问详情罢了。” 倒春寒并不是个好东西,也不应该是什么好兆头,但是我又被一堆喜鹊的吱喳声惹得十分烦闷,“肯定是他又中了,这堆小鸟也不怕冻死。” 杨芜青这次似乎学“乖”了,知道抚慰一下我,“你大哥中了好啊,这样就没人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鸟儿冷不冷我不管,我就看着你别冻着。” 我点头之间老管家进来像是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样子,而他身后似乎又是很多人吵吵闹闹的,“钟眠谷被庆衣绯搞得乌烟瘴气的,”我怨念着,“他一考,我就永无宁日。” 杨芜青笑问我何为“钟眠谷”,老管家替我回答了,“庆家的宅子在一个小的山谷间,这谷本没有名字,后来庆家的首位主人便起了这个名字,本意就是说这山谷间没有寺庵观之类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杨芜青道,“钟眠谷,钟眠,还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多清静啊。” 外面吵闹仍是不断,哪里清静?接着老管家告诉我说,“中了,这次是会元,大少爷又中了。” 第十三章:女儿红(一) 我听完这个消息,半点儿吃惊都没得,因为这必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庆衣绯一出手,这都拿不下来,也妄费连带我的所有庆家人的一番期待。 而现在庆衣绯已中了两元,马上就圆满了。 只是庆衣绯这么一中,尽管还差最关键的一项,其后续的麻烦事就已经来了——这才是令我讨厌的事情,譬如说,提亲。 当然,这亲事不是提给我的,也不是提给庆衣绯的,却是给庆迎菲的。 起初我觉得很是奇怪,后来捉摸一番,说怪也不怪,本来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大舅子没准就是状元郎,万一圣上一时兴起,状元郎就成了驸马爷,自己七拐八拐还连带能做个皇亲国戚不是。 因此提亲的架势极为郑重,根本不是媒人婆媒人汉,而是家主本人,江湖三大家之一的厉家家主——厉羽悠。 其实提亲也不是什么坏事了,就是由我去应酬这份差事着实令人太讨厌了,只是不知道,庆墨渐到底是有多讨厌以厉羽悠为代表的庆家人,居然打发我去见他们,连裴浅玉都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家赖长子,可是你哥哥要赴京,你且应付一下。”我怒不可遏,但是真的无法拒绝,因为事实的确是庆衣绯不在家。 我呸,我是真想问问我爹娘二人——那你们两个人干吗——去春游吗? 但我没办法,只能半推被迫就,“我不行……我哪儿能担此大任?” 庆墨渐立马开始训斥我,“原来你老说没人拿你当根葱,现在要把你当顶梁柱了,你却磨磨叽叽说起不行来了?!” 裴浅玉温柔的循循善诱,“夕飞乖,你爹相信你可以的,娘也相信你肯定不比衣绯差。” 杨芜青最体贴的安慰我,“难道你想让你妹妹自己出来见客吗?你这做兄长的,如何也要撑起来台面,放心吧,你可以的,我在一旁,莫怕。” 我还是战战兢兢,倒不是怕,就是紧张。其实本来没有什么啦,按程序走一下就是好了,我就像木偶般按部就班充充场子即可。 因为话说回来,尽管成婚的年龄各代并不相同,但是春秋时期,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六及笄,又谓“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是为不失时。”庆迎菲和我一般大,但她不能弱冠,攒在家里做什么。 但是,又有人说,“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所以,庆迎菲若是赶快嫁出去,还是一件挺划算的买卖嘛,至少省钱,因而我起初还是蛮开心的,没有什么太多的舍不得。 但是,为什么他们的死命令都是——把这门亲事推掉,绝对不能答应厉家的婚事。 我的愤怒之情难以溢于言表: ——唱黑脸的时候想到你们有庆舞飏这个儿子啦? ——得罪人的时候知道庆迎菲有个哥哥叫庆舞飏啦? ——挨秤砣挨扁担的时候想到庆家有庆舞飏啦? 难道我生来就是被人忽略然后揪出来做冤大头的料么?我张口却难言心中郁结之气,这哪有爹妈把儿子推到火坑里去的道理。 最可恨的是连庆迎菲都对我说,“二哥,一定要顶住,千万不能答应厉家的亲事——你万不能这般待我。” 我倒是招惹你过吗庆迎菲,庆小姐,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先这赤裸裸的警示都放了出来,好像我先亏欠了你什么似的。 其实厉家也挺好啊,绝对的门当户对,况且上一辈人的联姻断了,小辈们续起来不是很好么?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得算盘,庆迎菲这种老姑娘,留着还能干什么?早早嫁出去开花结果早生贵子不是挺好的嘛。 疑惑间更是有庆衣绯的一封加急信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把事情办妥,万万不可把小妹卖了出去,“切记,万勿与厉家约为婚姻之事,相信小弟可办妥此事,兄在考场定多多努力不负家人。” 天知道拿着信笺的我多想一把扯碎之后再大吼一声“庆衣绯你给我滚回来!这明明是你的事情,你不管也算,还强调什么!” 因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因为父母兄妹有令,我又没胆子阳奉阴违,被迫接受重任。 所以当厉家人要来的那天,我手心冒汗,不住的打着战。早早便端坐于堂屋,但是厉家人始终见不到半根汗毛。 后来忽然追忆起听说极古时候,“婚姻”二字写作“昏因”。男子在黄昏时迎接新娘,而女子因男子而来,所以叫做“昏因”。我一下子释然了,所以,厉羽悠是在夕阳里踏进钟眠谷的庆家的,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尽管还是没有完全的复古——听说古时男家去女家迎亲时,均在夜间。“昏礼下达。”“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而名焉。阳往而阴来,日入三商为昏。主人爵弁、 裳、缁 ,从者毕玄端,乘墨车,从车二乘,执烛前马。”后来“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今行礼于晓。”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哪里不对,这是提亲,不是迎亲,厉家人怎么选了这个点钟来,因为提亲一般不都是选在上午进行么,说是什么“蒸蒸日上”,这些蠢材连这都不知道,提个甚亲事,庆家要的是佳婿,可不是棒槌。 所以厉羽悠说是来提亲的,我看其实做的并不地道。只是过来看一下,走个什么形式之类。 然而厉羽悠进来的时候,原来他是带着他的儿子的——这点让我很不理解,难道不应该带着他的夫人么。 自然作为一家之主的厉羽悠客客气气的进了门,然后他的儿子们的表现就差了一下。 我真是好奇——庆家的女儿只有一个,难道要一马配双鞍——不能够啊,真是不知道厉家的人是不是有点儿什么问题,思维当真是奇怪。 庆家有两个儿子,厉家也是两个儿子的,厉家的厉含白和厉初云。 名字起的人五人六,但是人倒是差得多。品相差得多,我想人格什么也是不怎么样的。 尽管江湖三大家古来的确有联姻通婚的讲究,但是自从庆墨渐勇敢的打破这项习惯之后,其实厉羽悠来的蛮唐突的,比如说,其实当我看到庆家那两个孩子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想喊老管家“送客!” 杨芜青陪着我一起应酬他们,我的表情总不是很好看。老管家上了茶,必然不是凤凰单枞,我可舍不得这般招待他们。 厉羽悠的八字胡蓄的很有精神,面白有须,上了年纪的美男子,厉羽悠长得很好,和庆墨渐差不多大吧,好像还略大一些,可绝对配得上风度翩翩,尤其是和他的两个儿子比起来。 两个少爷还是担当的起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这种形容,品茶也很有修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看就是看不顺眼那种骨子里的滋味——或许是杨芜青看得太多,别的男人实在是入不得法眼,而况这两位看我的表情又是极其难看的,似乎想表达什么,但是又猥琐的隐藏着,这不能不令我感到极其的不舒服。 我坐在主人家的席位上,没精打采的裹在软滑的春装里,外面围了薄薄的一件小氅子,静静的等谁来打破僵局。 自然最终正式开口先的自然是一家之主的厉羽悠,厉羽悠先是简短大致表达了一下他的意思,意思是,庆家有千金一位,如何如何的好。 我懒懒的答着,“谢世伯谬赞,小妹也没有那么好了,不过您说的倒是真的不假。” 厉羽悠旁敲侧击问了我庆迎菲的模样,我只说,“我二人是双生子,您可看我便能知个小妹长的大概如何。” 厉羽悠倒不和我理论是否失礼,只说,“二公子一表人才,小姐自然必是小家碧玉。”接下来他又开始讲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而他的儿子们开始了对我的欲盖弥彰的观察。 从这也许美化过的讲解中,我了解到厉含白喜文,能武,厉初云好武,晓文。一个书生气浓些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有剽悍风也不能够是大老粗。 厉羽悠接下来的意思我懂,厉家有两个风格不同的儿子都可以做你府上乘龙快婿,就看你们中意哪个,哪一个都可以——这哪是提亲的样子?分明是不择手段的要攀上亲戚了。 这可让人犯了难,你挑拣不出到底是什么大毛病让你拒绝,可就是不能同意——再说了,我越看越不满意,不想本身就答应。 我忽然想起“明媒正娶”必须要有媒人撮合这道程序,正想开口,厉羽悠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先说了,“这媒人的事情不急,二公子且先看了犬子,有个中意的先说了,以后的事情都就好办了。” 厉羽悠难道不知道相亲须有由媒人引路,男方父亲上门提亲而女方父母应酬的常律吗。 尽管女儿家不可能露面,但是也轮不到姑娘他哥出席呀——这不明摆着这是不情愿嘛。 我含含糊糊的不愿意作答,厉含白和厉初云除了看我就是发呆,不多嘴多舌但是怎么都不讨我喜欢。 杨芜青始终没什么表情,看来也是不怎么高兴,但是也不可明说什么,只好站在我身旁无言。 不过厉羽悠懂得最后以吃饭与否表达提亲结果,他暗示着他们未吃晚饭之事,我所要做的这时候简单得多,就是表现出态度敷衍了事以及漫不经心和毫无准备,我所要等待的就是厉羽悠知趣而辞。 但是厉羽悠没有要走的意思,和我滔滔不绝的解释两家若是联了姻亲该有怎么这么如何如何的好处,我听的厌倦,外加上这是厉家二位公子的帮腔,终于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世伯,小侄以为,这门亲事,当真不合适。” 厉羽悠这天晚上第一次听我说明白话,“贤侄何出此言?” 我拿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八字不合,实在听了令郎的八字,二位仁兄和小妹都是八字不合,甚为可惜。” 厉羽悠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会?明明算过的说是甚合佳偶。” 杨芜青这时开了口帮我解围,“想必是算卦的瞎子唬了厉公罢,庆家怎会故意不愿结此天成良缘?就怕小姐被骂上‘克’字,别无他意。” 这话说得极好,既狠又婉转,厉羽悠再纠缠,岂不是以自己儿子的命搭作注。 厉羽悠听到这里终于肯松口了,“奈何如此?今日叨扰了。” 我客气的送出了所有客人和客人的东西,捎带脸上抱歉心里乐开花儿的表情,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正当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议论,来自厉家的两位公子: ——“真要我娶,我就要庆家的这位二少爷。” ——“正是如此,我打包票。庆迎菲再怎么漂亮,也不会有他对味儿。” 第十四章:金榜(一) 这两位公子的对话听得我肝火四起,杨芜青只能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对我说,“别和那两个腌臜东西一般见识。” 我恶狠狠地点头,“我也绝对不可能把我妹妹嫁给这两头色猪!” 这提亲之事平息的虽然迅速,但是我知道庆家与厉家因此比多一份怨结。 回到府上的厉羽悠自然是怒不可遏,伪装的许久的和善面皮一把撕破,“庆墨渐这个家伙,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居然连我的面都不见,我看十有八九是躲在里屋喂鸟儿!” 厉含白也不再淡然,怒道,“什么八字不合,分明是胡诌。我掐的卦象,还有可能错?还敢说我是唬人的瞎子——欺人太甚!” 厉初云干脆就骂道:“庆墨渐这个老匹夫只会弄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娘娘腔儿子糊弄事情,庆家到底想怎样?” 我不知道庆墨渐那夜里有没有打喷嚏,反正我是很生气就对了。 而此时的庆衣绯正在京城的客栈里住着,庆衣绯在家信里说过,那客栈名字就叫“蟾宫”。 杨芜青道,“蟾宫折桂,好吉利的名字。”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阿谀的彩头,“还不如叫‘朱题’。” 杨芜青无奈的摇摇头,“猪蹄可以吃,‘朱题’这么一谐音也很好,但是叫起来总归不雅。” 我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庆衣绯正在喝着薄酒,看着窗外的晚花,用筷子拨拉着蟾宫的招牌菜——“朱笔题名”。炖的上好的猪蹄卧在金黄色的豆皮之上,旁边衬以雕花,真有春风得意之感,用筷子挑了肥而不腻的肉皮,里面得筋炖的也烂,真是颇费心意的好菜,也难怪衬得那份价钱。 酒足饭饱的庆衣绯闲来无事,必然会信步走走,花街柳陌之地,又不是不能去。 自打住店起庆衣绯便隐去这真名,不然连中两元的他必然会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之一,如此这下便无法自由行走了,做点儿什么都可能成为明日举子们的新鲜谈资。 京城里自然是花花世界,比不得钟眠谷的清净。庆衣绯不是和尚,所以庆衣绯必然会游走在秦楼楚馆之间。 只是进了平康北里,管你是谁,只要乖乖掏钱,在三尺床笫之上,做个风流天子都未尝不可。 庆衣绯居心不知为何的随意走进一间看上去最为辉煌碧丽的屋阁,那屋阁的名字却简单的素净,“烟萝地。” 庆衣绯进去之后,老鸨见到着模样不俗的年轻客官,自然招呼得十分热情,“这位爷可是一个人?” 庆衣绯点头,“自然,难不成来这里还带得家眷?” 老鸨脸上继续堆着笑,“这位爷真是……说笑了,里面请里面请,咱自家的姑娘可是整条街上最多的,自然质量也是最好的,顶顶的标致——您且来这边——挑着?” 庆衣绯点着头,嘴里却说,“烟萝?好名字。那这名字可是妈妈您取的么? “ 老鸨摇着头,”咦——折煞了,我怎能这般有教养,起出这样的名字?是一位公子给取的,原来我这地方名字粗糙的很,就叫‘桃花里’。哎呦呦,听起来多么俗咯!可别说,自打那位公子赐了名字,生意都好了呢。“ 听说这名字另有高人相予,庆衣绯打心里生出少许比较之意。因而庆衣绯微微的摇头晃脑,”草树茂密,烟聚萝缠,谓之‘烟萝’,因而,‘烟萝’又借指幽居或修真之处。难不成这位公子是反其意而用之,倒是收了奇效?“ 老鸨显然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陪笑把他往里面迎,”哎呀,老身这么一听,就知道这位公子也是有学问的人,您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庆衣绯没有答话,用眼睛飞快扫了扫面前的女子们,随意指了一位,”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老鸨连连答话,”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我们这里新近来的姑娘,您真是法眼识宝……“ 庆衣绯打断她,”我是问她叫什么,又没问来历。我不想知道她是不是坑蒙拐骗偷来的良家女子,也不想知道。“ 老鸨显然是被噎住了,”都说了是新来的姑娘了,名字还没想好,她原是叫秋娘的。“ 庆衣绯的真实意图终于暴露,看来不能改这妓院的名字,总能给烟花人起个名字,也好过过命名的瘾。 庆衣绯咳咳的说道,”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菩提,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依我看,这姑娘既是堕入了风尘的女校书,不如也学着这牌匾,反其意用之,沾沾喜气,保佑生意兴隆。就叫‘笑尘’,如何?“ 老鸨总算听完了庆衣绯的叽叽咕咕,听没听太懂,但是念起来”笑尘“二字,觉得果真是比秋娘好听的许多,赶忙称谢,”多谢公子赐名,不如这样,索性顺水推舟,今日就让笑尘陪陪公子如何?“ 那新改名做”笑尘“的姑娘自然乐意,庆衣绯长得一表人才没得挑,况且这么有才,万一高中,她的身价也是要水涨船高的。 不料庆衣绯摆摆手,”在下和柳下惠是一般人物,不近女色,别误了姑娘的前程。“ 老鸨不悦的”哦“了一声,”莫非公子喜好龙阳?不打紧,这里也是有小倌儿的,您若喜欢,挑个些?“ 庆衣绯的脸色很难看,正盘算着什么退掉这份盛情邀约,忽然这时从门口又进来一人,声随人进,”方才这席话,我可是听见了的。这位公子,好生才情。“ 老鸨”哎呦“了一声,”贵客!稀客!公子,什么风把您吹到了——您怎么来了呀?“ 那位公子声音波澜不惊,”怎的,不愿接生意?“ 老鸨连声赔着不是,”哪儿能够啊,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恭候您大驾光临啊,您就是我的福星啊,自打您赐了这名字,生意好多了呀。“ 那公子笑言,”不过是当时一时玩笑给贵店起了个诨名,怎值得记这么久?“ 庆衣绯这时转过身去想看看给这店面起名的是何方神圣,结果和那公子目光相撞后,只可惜接下来二人同时呆住了。 那公子衣着清雅不俗,月白的长衣,袖口滚了彩绣边,毫无花哨的感觉,反而是灵动不少,腰间的白玉佩用料考究,做工精良,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富且贵。庆衣绯自忖,”真是美如冠玉,确实也玉树临风。“ 庆衣绯那日穿了淡山色的衣衫,没着什么配饰,发扎的随意,显得有些不羁,看上去不甚有钱,真不知道老鸨对他那么热情是从哪里看出他富贵来的。可那人眼里的庆衣绯真是风流倜傥,两丸水银般的眼睛自然很是魅惑,双瞳剪水,盯得他不是很好意思。 看那公子面色稍窘,庆衣绯信手撩起一绺没扎住的发开口打破僵局,”问这位公子好,既然您听了这么久,那您可是有什么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那人这时恢复了方才的神色,”没有,公子所言极是。尤其是给这姑娘起的名字,真是一字不须改。“ 庆衣绯这时白眼道,”废话不是,名字总共就两个字,有什么好改的。“ 那人倒也不恼,庆衣绯这时觉得自己失语,怎么在外面说出这样不经思虑的话。以往那个说一个字就要想良久的庆衣绯,今日突然不知去了何处。 庆衣绯自觉没趣的想要离开这里,那人却抢先开了口,”今日与君一见如故,不如这样,我二人要些酒菜对酌,何如?“ 庆衣绯想拒绝,但觉得不好推脱,以往人中龙凤不惧混人际的庆衣绯,今天忽然出了意外,卡壳了,只能半推半就道,”这样,多麻烦……不好吧?“ 那公子笑的愈加风度翩翩,”这有什么?倒是怕叨扰了公子。妈妈,找个窗外景致好的雅间,一壶好酒,招牌菜只管上来便好。“ 老鸨应着,”那就您二位?可需要助兴的女娘?“ 那公子摇头说不必,接着庆衣绯便也没什么好说,客套两声后只随他上了楼去。 ****** 作者有话要说:女儿红(二)在后面…… 第十五章:金榜(二) 庆衣绯嘀咕着”这么晚了有什么好景色“,便随他上去了。 庆衣绯一生中肯定有一个时刻,后悔自己晕头转向的跟着一个陌生人上了贼船。 但是,如果他不上去,会不会后悔一辈子也说不定。 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替庆衣绯打开了门,颇为有礼的请他坐下。庆衣绯今日突然表现得拘谨起来,往日的应酬得体和谈笑风生不复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稀奇的羞涩。 庆衣绯坐了下去,怎么显得有一点儿灰头土脸。 那人问道,”冒昧了,还未曾问得阁下尊姓大名?“ 庆衣绯这时候突然说了实话,隐藏了接近一个月,这时吐了实情,”敝姓庆,名衣绯,无字。“ 庆衣绯是真的没有字,庆迎菲也没有字,姑娘家的没字也算,庆衣绯没字是庆家的传统,庆墨渐也没有字。 那庆夕飞的字是哪里来的?——因为庆舞飏的字,是自己取的,这很乖戾,不符合常情——若是他胆子再大些,他可能会自己改一个姓氏。 那人轻轻一笑,”原来是会元郎,失敬失敬。“ 庆衣绯很不好意思,银筷子戳戳点点,”你怎么知道?“ 那人把玩着酒盅,”还差一元就是连中三元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庆衣绯这时表情自然许多,恢复着以往的谦谦君子的客套,但不疏离,”惭愧了,虚名在外。“ 那人继续道,”庆大公子不必如此谦虚,庆家是江湖名门,家教必是极好,怎么担当不起几句实言?“ 庆衣绯索性为他斟了一盅酒,”公子也是知道庆家的人?庆家如何竟到了这般境地,像是过街老鼠,人尽皆知?“ 那公子莞尔道,”阁下真是风趣,如何把名门以为作老鼠?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怎样?“接着从容饮下,一饮而尽,赞道,”这酒味淡虽淡,可是香气却好的可人。“ 庆舞飏也喝了下去,”果真是清气淡味的好酒,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似在思虑,但还是说了,”在下……无姓,名苏荷,字由之。“ 庆衣绯一脸的不相信,”怎会无姓?不过足下若不愿意以实情相告,衣绯不能勉强什么。“ 那人急忙道,”我说的全是实情,无姓就是无有,绝无隐瞒之意。“ 庆衣绯又为他倒了酒,”哎,你急什么?我什么都没说的。那我叫你什么?“ 那人笑得这时颇有深意,”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就好。“ 庆衣绯问,”那我叫你苏荷,怎么样?“ 那人反问,”如何只叫名?我以为一般人喜欢叫字,我父……我父亲叫我素来也是叫字的。“ 庆衣绯答着,”不习惯,庆家都是称名——除了庆夕飞那个怪胎,这,难不成只有我一个人对你称名?“ 那人点头,”还真是,独一无二。“ 庆衣绯玩笑道,”这样也好,倘若只有我一人叫你名,那以后若是听见了,岂不是可以循声而知?“ 那人很是满意,”正是如此。“ 庆衣绯不停地吾日三省吾身,怎么都觉得今日一反常态,十分不冷静,就像庆夕飞一个德性了,一点都没有睿智淡然的往日感觉。 庆衣绯扪心自问,”这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情,我怎么和庆夕飞一个模样了?“这话问的时候,我在钟眠谷,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杨芜青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人在骂我。“ 他们酒过三巡的时候,庆衣绯双颊已有淡淡绯色,抱歉道:“我且先告退一下……更衣去。” 那人嘱咐道,“雪隐路远,饮酒之人千万小心。” 庆衣绯刚离开屋子,那人便向庆衣绯的酒盅里撒了些许粉末,又轻轻摇匀再斟满酒,一边做一边自嘲,“我何日也须到如此下作地步?奈何竟这般。”又吩咐人准备了浴桶在屏风之后。 庆衣绯很快回来了,他继续用银筷子拨拉着什么,但是筷子依旧是那种颜色,浴桶的热气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那一趟厕所,庆衣绯真的不应该去。 庆衣绯是精明的,但是好像对于另外的一些人事,认识不足。 他再喝下去一杯酒之后,和先前绝对是判若两人。眼神绝对没有了正气,变得很是柔和,自斟自饮的要酒来喝,“没有了么?” 那男子不和他罗嗦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 “那,为什么酒壶空了呢?”庆衣绯的声音渐渐软了下去,男人还没有接话,他便趴在了桌子上,呼吸轻轻的,带着酒气。 男人第一次笑得如此邪佞,能文能武的庆衣绯此时软得像一滩烂泥,再挣扎不得。 庆舞飏心中如神一样不可超越的大哥,其实不怕微毒,但是像“弄郎”这种花柳之地的秘药,正人君子是不会知道的,所以中招是理所当然的。况且今日的他居然没有戒心,完全不在正常的感觉之上。 男人比高大的庆衣绯还要高些,体格也壮硕些,庆衣绯和他比起来,甚至是还有些柔美的——当然和庆舞飏不能比拟。 庆衣绯被剥光了衣服,顺服的进了浴桶,男人也随即进到水里,自娱自乐般帮他洗好身子的二人“共浴”。 因为怕庆衣绯宿醉后沐浴难受,男人赶快又把他抱了出来,还自言自语着,“我算是欠了你的。” 男人把庆衣绯放到床上,把弄着瓶瓶罐罐,“合欢散”、“长相思”、“一笑泯恩仇”、“擎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处于绝对的自信,男人只选了润滑之物,并未再纠缠别的东西,一边仔仔细细的拨弄庆衣绯,一面嘀咕,“第一次遇到不是投怀送抱的人,还得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作孽。” 男人一面爱抚下去,又不住的自我享受,庆衣绯迷迷瞪瞪的,自然对挑逗没有心灵上的触觉,只有身体的诚实反应。 口舌的刺激,男人一鼓作气,进而转化做双手的游走,再加上模模糊糊的远声,庆衣绯的身体都烫了起来,当男人触碰到他的禁地时,庆衣绯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一瞬间清醒竟如此,但还是好言相……哄骗,“没做什么。” 庆衣绯又迷糊了起来,口齿不甚灵巧,完全没有舌战群人的气势,“没……干什么,那、那你是在……做什么?” 男人不再搭理他,继续自己的事业,庆衣绯出现了嘤咛,“苏荷……” 那人一时欢喜,“哦,你叫了我的名字。太好了,衣绯,什么都不要想,交给我就好。” 庆衣绯不再说话,似乎又药劲儿发作。 前戏工作完成后的男人慢慢的把自己送到庆衣绯的身体里,庆衣绯先是皱眉,最后忍不住叫了起来,“不要啊!好疼!” 声音的尖锐都吵醒了他自己,可是那一刻,他进入了他的身体。 那感觉,对庆衣绯来说,好像是精卫填了海,群山因此匿影,波涛不再。 男人缓缓的下沉,不发一言,但却破散了他千万年游离灵魂的的空虚,苍穹都黯然失色,只剩下那不属于自己的肉体的伫立,暖意在游窜至四肢到全身,奇经八脉都是他的滋味。 后来庆衣绯被折了过来,他便望着那人,那人也这样望着他,庆衣绯看着这陌生的男人,居然险些就要落泪。男人对他深深吻去,衔住了他的呻吟。 庆衣绯突然觉得自己也释放了本性一般,他突然恨起漏刻不停香燃尽,毕竟,天会明。 庆衣绯在深夜最为清醒,问道,“这可是梦,但你我终究会醒。我是要归去,你也会离开。对不对?” 那声音怎么竟如此酥软,如糖般沙哑,甜腻动人。 男人舔舔他的唇,“不要瞎想,我们,很快会再见,但不是在这里了。” 庆衣绯紧紧咬着嘴唇,“不过一夜荒唐事,你我今生,怕是陌路了吧?” 那人的动作忽然粗野了,庆衣绯一时把持不住,那人的声音如此坚定,“不,我们很快就会再见。衣绯,相信我。” 庆衣绯没有再说什么,任由男人为他清洗干净,之后两人相拥而眠,庆衣绯睡下后,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曾因醉鞭名马,唯恐多情累美人。衣绯,你若高中,我们必会再见。你知不知道,我可是真的喜欢你。” 第二天起床后,庆衣绯没有见到那个男人,若不是处处狼藉,昨夜还真是今宵别梦,桌子上有一枚玉佩,庆衣绯将它揣在了怀里,仔细收着。 庆衣绯面无表情离开了“烟萝地”,回到了“蟾宫”。店家殷切的问他昨日怎么未归,庆衣绯故作潇洒的却笑得很难看,“眠花宿柳,一夜风流。” 还真是一夜风流。 直到殿试,庆衣绯怎么都笑不起来,也哭不出来,他素来不带一本书,所以也没有书童,只是终日自己坐在一处,闷闷的喝茶,滴酒不沾,只是把玩着那枚玉佩。 庆衣绯没有再踏进烟萝地,不知道为什么。 殿试前的复试轻松过关,殿试那天是四月二十一日,春雨。 那日的庆衣绯着了浅碧的衣衫,衬得自己反而很清丽,白玉像一般模样,乌云长发束的很是规矩,再不见往日的随意。 殿试时庆衣绯一直低着头,直到皇帝金口玉言道,“抬起头来。”那声音威严,却也还算和蔼。 庆衣绯抬起头,却在皇帝的身旁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尽管换了装束,可总有没变的容颜,那人衣着变换成皇室贵气,配饰却是似乎和自己怀里一模一样的白玉佩。 庆衣绯胸口贴着的白玉佩一时间似乎不再温凉,变的炽热如那夜的激烈搏动。 庆衣绯一时乱了,只听得皇帝的题目,细细忖来出的倒是简单,甚至不太正式,以至于有些调侃意味,“论‘情’”。 士子们似乎有些心底里的骚动,自然都不敢出声,一个个郎情妾意的吟咏呕哦一番之后,轮到了庆衣绯,也独剩他一人还未开口。 庆衣绯的声音的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颤动,“荏苒何物为春意,人看花月对莲鱼。古来万句长嗟怨,从来情字不为诗。” 明摆着有违圣意似的,没想到皇上却开口叫好,“好一个‘情字不为诗’,这,可有何解释?” 庆衣绯一点儿都不紧张,比起那夜来,庆衣绯再也没能如此失态过。 “草民以为,情字怎可言说,情到深处,便是无言,不上西楼也知何如钩,寂寞梧桐,哪般有清秋。此情剪可断,理不乱,只是萦于心头,却讲不得与人。” 庆衣绯偷偷看了那人一眼,心里压了,更是千愁万绪。他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是否如自己一般,唯独不在乎,皇上对他如何评判。 皇上赞许的捻了捻胡须,“有心事。” 最后的结果是庆衣绯连中三元,自然状元要打马御街前,开赴琼林宴,庆衣绯始终提不起太大兴趣,京城几番好去处,御宴何等珍奇味,庆衣绯都没有什么反应。 最后终于刺激到他神经的是皇帝似乎有赐婚的意愿。 庆衣绯跪地不起,言说虽无婚嫁,却有心上人。 皇帝似有不悦,但惜才似的问起庆家的家人,庆衣绯想都没想就卖了庆迎菲,“家有小妹待字闺中。” 皇帝这下满意道,“不如这样,择哪位未婚的皇子,娶了你妹妹便是。”这话既然放了出来,也便提上了日程。 稍后便该是分配庆衣绯的官职,这时皇帝忽然开了口,“状元郎可愿委屈呆在东宫?” 庆衣绯赶忙跪下道,“谢主隆恩。” 状元郎不入朝堂不是怪事,可留在东宫也是奇闻。 于是庆衣绯便乐颠颠的领了四品的差衔,封个“宫中行走”的闲职,居然就住在了东宫。 第十六章:女儿红(二) 庆衣绯日子过得滋润,可苦的他蟾宫折桂的消息快马加鞭进了钟眠谷,庆家上上下下须面对的东西。 首先是江湖各家的冷嘲暗讽的祝贺,天知道江湖一向清高,规矩严密,自从庆墨渐娶了裴浅玉这违逆联姻习惯的事情发生之后,庆家便一向不守规矩,简直是难以回归正途——比如说,庆衣绯经科举之路,必然入仕,这就很闻所未闻,匪夷所思,江湖上的人一向如此,最不屑于混同官道,可庆衣绯偏要如此,还连中三元,这简直不可理喻。 比如厉家的贺喜就很口是心非,拐弯抹角,还说什么庆家眼皮太高,居然不乐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厉家。 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花家的家主——那位我从未见过的神秘妇人,竟然屈尊来到了庆家。 花家的家主,芳名叫做啄春,花啄春。平素里很少抛头露面,兴许是女子身的缘故。 据说长得很美,因为她的两个女儿芳名远播,花莺琴,花燕筝,年方二八的双生姊妹,姓花,名字莺莺燕燕,可都是花一般的模样,鸟一般的身段儿。她们的父亲是谁没人知道,因为据说知道的人除了花啄春本人都已经不能说出来了,据说好奇这答案的人,除了两个女孩儿以外,也没有再追问的胆量了。 只知道不知怎的一次外出后,花家孑然一身的家主大了肚子,花寮里深为震动,也不知花啄春怎样的手段,竟平息了一切事端。 每谈及此,庆墨渐总是对裴浅玉心有余悸地说到,“这女人太可怕了,幸好当年我娶的是你,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浅玉奚落他,“你自己无福消受美人恩,还怪起我了?我可是需要向她学学?” 庆墨渐连忙讨好道,“夫人莫要如此比较,你这小家碧玉何苦嫉妒那蛇蝎心肠?” 因而花啄春美则美矣,但是心狠手辣,做事果敢刚毅不输男子,人尽皆知。这也是花家能立足江湖三大家的原因。 我不用猜也知道,花啄春一定是来暗示庆家去她府上提亲的。都知道庆家的公子未娶,花家的女儿没嫁,是个正常人物,都不会不明白这需要一番撮合,亲上加亲一下。 花啄春来的大大方方,果真这女人是妖娆美丽的姿色,我知道她上了年纪,可看不出沧桑,只有岁月沉淀的芳华,内化的魅惑,正是啄春二字体现的大胆与风华,那眉是柳叶,那眼也丹凤,稍稍提着眼角,勾人心魄的水银眼珠,两汪深泉捉摸不透,她的脸是很瘦的,但高高的颧骨施了极为妥帖的脂粉,竟是清丽的小巧,唇是樱桃色的,贝齿藏在其间。 这次庆墨渐亲自出场了,裴浅玉也在他身旁。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都是提亲说媒的,怎么礼遇相差这么多。而两个女人同时出现后,结果是裴浅玉和花啄春相比,并没有被黯淡下去,人如其名,裴浅玉美得很素净,雍容华贵,正如玉一般,还是素色的美玉,连衣着都很清淡,年纪却化作柔雅,比之花啄春沉下了一点气脉,粉黛施的极薄,睫毛总是垂着,眉梢弯着,鼻梁也有内敛的感觉。 花啄春极尽礼数的客套,先是恭祝一番庆衣绯的高中,庆墨渐客客气气的谦虚,裴浅玉话说的极少。 外面依旧人来人往,这几日钟眠谷车马喧嚣,唧唧歪歪都是人声。这些赞美我听得都要吐了,“还好不是来夸我的,不然我非得把这些人撵出去不可。庆衣绯真是可怜,若要是他在,还不得被别人像看猴儿一样看杀。” 杨芜青笑得不解,“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怎么能把人撵出去?再说,你大哥不一定不喜欢啊。” 我若有所思,“也是,万一庆衣绯喜欢也说不定——不过,反正我是不喜欢。” 杨芜青总是拿我没法子,“你不喜欢,就不要管人家了。” 我从那时候开始突然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会讨厌庆衣绯,讨厌他的成功,讨厌他的风头盛大。 不是因为他盖过了我,自己的哥哥飞黄腾达,做弟弟的哪有不高兴之理? 恍然觉得其实庆衣绯应该也是淡泊之人,我见他写的东西,自己经常用极小的蝇头楷胡乱批注一句——“又是违心之言。”他出入那些觥筹交错的来往之事,却也不会沉溺于此。他的人生路走的规矩,好像也是因为他是庆家的长子,他有这个责任。他按照长辈的设定成功,循规蹈矩的听话,但他虽然从没表现出什么,可也不曾说过半个“乐意”字,我讨厌他总是意气风发的泰然自若,应酬交际也那般得体潇洒,可是我没有问过庆衣绯,这些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我也没有问过庆衣绯,这些是不是他真正喜欢的,我甚至觉得,我讨厌庆衣绯其实是因为我不懂他,是我的错。 所以我回答杨芜青说,“我想,其实庆衣绯也是喜好清净之人,没准他现在知道庆家如此,心里并不好过,他不会得意的。” 花啄春委婉地提出花府的香樟长成了大树,庆墨渐倒不急,“寒舍也是有一棵的。” 花啄春又说了女儿红是时候挖将出来,庆墨渐依然道,“在下也埋了一坛好酒廿年。” 花啄春最后无法,只能半露半藏的试探庆家可愿意让自家的儿子给她的女儿做个女婿。 庆墨渐这时表现的让我感到道貌岸然的恶寒,“情事不可强求,且须让孩子们自行决计一番。大儿之事,我会修书一封;至于小犬,夕飞,出来——” 我头皮发麻的从后面慢吞吞的走出来,临了深深望了杨芜青一眼,他回看我的眼神那么坚定,让我顿时充满了抵抗的勇气。 我出去后先施一礼,“见过花夫人。” 花啄春看我的表情显然不够满意,都说丈母娘看女婿会越看越顺眼,我看既然花啄春视我如此,果然不能做我丈母娘。 接下来啰里吧嗦几句,终于回归正题,我婉言推辞,“在下,般配不得姑娘。令嫒千金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有识乐工,在下这不学无术的无用之人,怎能葬送了姑娘的韶华?” 花啄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芝兰玉树生阶庭,大公子如此优秀,怎么二公子这等妄自菲薄?配得上,应该是我们高攀了才对。” 这招不行,便有下策,我干脆直说道,“人在心不在,情爱莫勉强。夫人,在下确是已有心上人,实在是不能委屈姑娘伴守我这空皮囊。” 庆墨渐一时没反应过来,裴浅玉真是“知子莫若母”,立马道,“这话还是挑明了说好,夕飞确是有心上人的,还是请花夫人另觅佳婿的好。” 花啄春的心里应该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但是脸上没变的半点儿色,嘴里依旧是好言,“二公子是痴情之人,既然如此,那我便静候状元郎的佳音,今日不做叨扰,告辞。”说罢,庆墨渐和裴浅玉送了送她,花啄春便行事如风的走了。 回来后的庆墨渐对我大喊大叫,“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背着家人在外面搞了姑娘?若是弄大了肚子,可还了得?” 我一时间都懵了,“我?弄大姑娘的肚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时候的事——您听谁说的?” 庆墨渐挑眉,“不是你刚才说的吗?怎么,说了实话,又想收回去啦?” 裴浅玉又好气又好笑,只说道,“墨郎,你……哎呀,刚才夕飞若不是那么说,怎么推挡回去花啄春的提亲啊?” 庆墨渐这时明白了过来,很是赞许的对我笑了笑,“你小子真是机灵啊,我可不愿意跟那个毒蝎子做什么儿女亲家!” 裴浅玉对我很暗示性的一笑,我看得心里直起鸡皮疙瘩,“那,没什么事了,爹娘我先回房了。”然后一溜烟儿跑走了。 结果回去后的杨芜青见到我便冷冷道,“你在外面,可是有拈花惹草?” 我比窦娥冤好多,“我哪有……” 杨芜青道,“方才哪个说自己有心上人的?” 我扁扁嘴,“我啊。你——你笨呐!我、我在说你,不行吗?” 杨芜青突然换了面孔,笑得很美,可是很伤,“我知道你在说我啊,可是,有一天,你终要娶妻,对不对?” 我当时又急又气,“我不会的,我怎么会成亲!”忽而反问,“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我成亲了,你会怎么办。可是,如果是你成亲了,那我呢?” 杨芜青见我的表情快要哭了,连忙哄道,“不会的,我若成亲,横竖娶的只是你。我原想着人生来不过一夫一妻,一儿一女,几家土屋几亩田,日出而耕日落息,如此便可。” 我听了之后更加难过,“你是说,我可是扰了你的日子?你现在无妻无子,可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杨芜青这时道来正色,“可自打遇见了你,才知道,人生来,只求一我一你,一生一世。什么儿女繁杂俗事,且都丢到一边去,我只要你就够了。” 这话说的太动情,以至于一时间我的眼泪都掉了出来。杨芜青一边给我擦泪一边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拱到他的怀里,“都怪你,你不逗我,我怎么会哭?” 杨芜青摩挲着我的后背,“想说几句话让你感动的开心些,怎么哭得倒像是梨花儿。”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刹那,杨芜青爱我胜于了我爱他。我的眼泪打到他的肩头,他的心会不会感到一点点湿冷如雨,会不会我的温度,真的能软化他的心肠,我是真情,可他若是假意,何苦这般委屈自己的迎合。 那时的我情不能自已,指着自己的心对他说,“心舟如拳大,惟载君一人。” 接着杨芜青也受了极大的触动,将我搂得很紧,我们贴的那么近,我的眼睛还泛着红,他的吻却暖干了我的伤。 所以,尽管花啄春的亲事没有提成,也小小扰乱了一下我们,但是那样动人的场景,真是历经艰难才有的甜蜜感觉。我当然不会做花家的女婿,也无意娶走怎样美丽的女娘,什么花莺琴花燕筝,哪里比得上眼前人,哪里比得上心尖儿人。 第十七章:女儿红(三) 庆墨渐还当真说做就做,立马修书一封寄与庆衣绯,信上的意思写的简单明快,大意说花啄春来提亲,问他比较喜欢花莺琴还是更喜欢花燕筝一点,直说就是,看是不是应了这门亲事,又捎带说,庆夕飞反正死活不乐意。 庆衣绯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本人正在抄经。所以,当太子殿下对他道“衣绯,家信”的时候,他一时没有放下笔,只是道,“既是家信,没人么好避讳的,您帮我拆了就是。” 太子殿下想了想也是,便拆了庆衣绯的信,看信时的太子殿下表情平静,看完信后的样子仍然平和安详,只是出了屋门,吩咐左右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除了父皇母后之外,任何人来了,都不见。你们都走开,关上门。” 庆衣绯还在写着,估摸着过了这么久便问道,“您可是看完了?” 太子殿下点头,“看完了。” 庆衣绯手上尚在动作,“那,说了点儿什么?”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的突然抓起庆衣绯的手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把他丢上床去。 庆衣绯突然就懵了,还没开口,手就被绸带捆缚的死死的,太子一改往日之温柔面孔,撕扯开庆衣绯的上衣,从抽屉里简单拨弄一番,取了一瓶长相思出来。 庆衣绯的胴体逐渐暴露着,冷倒是不冷,但是似乎有一种恶寒之气窜流着,伶牙俐齿,机敏善辩的状元郎突然结巴了,“你、你要干什么?” 太子云淡风轻的继续扒着他的衣服,“不做什么。” 庆衣绯这时候一头雾水,“那你想干嘛?我可有招惹你?” 太子殿下哼着,“有。” 庆衣绯扭动着身子继续问,“那您倒是说呀,你这是……哎呀,不要动我!” 太子殿下问庆衣绯,“你可知道那家信写了些什么么?” 庆衣绯试图挣开钳制,“我哪里知道?不是让您代看的么?里面说了什么?” 太子殿下的语气冰冰的,“提亲,令尊好像是在问你,喜欢哪个姑娘多些——你什么时候相了亲事?” 庆衣绯一口咬定,“没有的事!我爹说了什么?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太子殿下的口吻转换的怪异,“你竟然不知道?那你怎么还要问。好,我告诉你,花家。你比较喜欢花莺琴,还是更喜欢花燕筝一点?” 庆衣绯反驳的意愿异常强烈,“我都不喜欢!我怎么知道我爹要给我提亲?您能不能别这么栽赃我?” 太子殿下斜着眼睛,“衣绯,父皇赐亲的时候你可是说过你有心上人的,莫非是这花家的姑娘?” 庆衣绯弄不开手上的捆束,要踢打的腿也被那人压得死死的,“没有的事!我若是真想娶个姑娘,干嘛不那时候答应了陛下的赐婚,干脆找个公主,也做驸马攀个皇亲国戚,哪里会找江湖的花家女子,都像花啄春那个毒妇一般——我有病吗?” 太子殿下听了这个解释并不够满意,咬开长相思的瓶塞,就向着庆衣绯最脆弱的地方倒去,“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打算?万一你是害了病,害了相思病,怎么办?况且听令尊的意思,一马还能配双鞍,一龙配双凤?” 庆衣绯药性发作时的脸颊飞红暴露无遗,“我、我、我……没有的事。你刚才往我身上倒了什么?” 太子殿下的表情很是狡黠,“这时候想起来问了?不告诉你。”忽然他掐住庆衣绯的肩膀,眼神痛苦,“说——衣绯,你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想结亲的意思?” 庆衣绯话已经说不连贯,“你……你傻啊……”言语间已经没有了尊卑分明的礼数,不知道是急是气,“我说的……心上人,是你,不行吗?” 原本以为如果情深,便不能开口。喜欢一个人,是世界上最深的秘密,爱在心,口难开。 随随便便的,和陌路可以嘘寒问暖,和熟人可以谈天说地,和朋友可以嬉笑怒骂,可是,和喜欢的人都不会的。说多了怕那人烦,说少了怕那人急,不说了怕那人慌,斟酌再三,想来想去,最终只是三字化做两个,两个化作无言。 不过既然怕他误会,还是全说了好,省得他再着急。只是,自己一心如此,他又会怎样? 显然听到庆衣绯剖白的太子很是激动,也开心异常,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正如彼此。可是此时的庆衣绯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声音里第一次暴露着哭腔,“还说我……那你呢……?难道,你没有家室,你不娶妻生子吗?我可以,可是我能做到的,你、你行吗……”声音越来越小,只剩呢喃自语,全然不似对话,都不知道太子能否听到。 尽管太子殿下这时候恢复了一点点神志,但不是关于情欲。他只记得方才的开心许诺,全然不顾庆衣绯剩下的问话,只顾自己奋然扬起雄伟驰骋,却忽视了庆衣绯依旧处在束缚之中的委屈,不解,愤怒和难过。 好在庆衣绯在长相思的效用之下,并不算得上太痛苦,也没有受伤,但是内心的苦楚也可想而知。 好久之后,太子殿下才渐渐平息下来。庆衣绯泪眼迷蒙,尽管也有享受,却是乐不抵苦。 太子殿下自顾自激动地说道,“衣绯,绯儿,你说你的心上人是我,你这么说了,天哪,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原以为我是用强,只得了你的人,不料真是大喜过望,得了你的真心。” 庆衣绯挪不太动身体,中了药体力也不如前,声音苦涩,面如灰,“如此可好?殿下,可满意了?臣可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太子是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反应,“绯儿,你怎么了?” 庆衣绯真的很想抽他一巴掌,质问一句“难道你被人用了强还要山呼千岁谢恩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淡淡道,“臣愚钝,不该妄想,原不该用情于不可能的人,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这个时候恍然发现,一向坚强的庆衣绯居然是满脸泪痕,太子慌忙取来锦帕为他擦着泪,“怎么了?” 这时的庆衣绯还有一点心思争辩,“殿下只知道问臣可有娶亲之二心,可也容得臣斗胆问一句您可有妃嫔的也无?” 太子被这一句话噎住了,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做了怎样失礼的荒唐事。 庆衣绯不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望着他,眼眶还是湿的。 太子慌忙开始了语无伦次的道歉,“都怪我,都怪我不好。绯儿,都是我的错——不该怀疑你的,对不对?都是我在瞎想,你父亲只是说有人想给你提亲,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就这样,是吧?其实什么都没有。” 庆衣绯还是沉默,太子这时七手八脚的慌乱解开绸带,雪肤上却早已勒紧了深深的红痕,庆衣绯的身上也是凌乱不堪的欢爱痕迹,显然是一番疯狂的翻云覆雨。 太子只是在不停的道歉,一面自责,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封什么都没有说的信而已,怎么竟值得自己作出此等事宜,还是对着心爱之人?况且自己更加理亏,庆衣绯若为自己不娶,谁能奈何?可自己若是为了他无后,自己是一百个乐意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父皇母后那些人,自己可有胆量应付?况且事实还是,这东宫虽然没有太子妃,可是女眷却也有……而且,不在少数。 想来想去,终究是自己不对,庆衣绯没有任何错处,却被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而况长相思那种药……用的也太恶毒了些。 思量片刻,太子殿下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自己内心之歉意,索性一面为庆衣绯揉着手腕,一面跪在了床前。 这使得庆衣绯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使得?你快起来啊,要是被人见了,我可该如何自处?”说着一边要挣脱被揉弄的手腕。 太子忙道,“都怪我,我不该这样对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庆衣绯一撇嘴,“哎呦,我哪儿敢?多谢了您不杀之恩才是。不不不,被人提亲这等罪过,灭九族都不为过,您做的对着呢。您快起来,省得我罪上加罪。” 太子一动不动,“我是真的错了,绯儿,我就是太在意你,才怕你离开我的。你说不怪我,我就起来。” 庆衣绯道,“我哪儿敢怪您?你不起来就不起来吧,我可是要起来的。”一面说着话一面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未着片缕,一时间庆衣绯恼羞成怒。 太子这时眼疾手快的将他拦腰抱起,闪进了浴室,“别口是心非了,绯儿,你原谅我了,对不对?那我们二人鸳鸯浴一下,可好?” 庆衣绯什么都还没说,就这么被松了口,尽管愤愤不平,却只能任人摆布。 在浴桶里,太子说道,“绯儿,父皇和我说过了,想让我三弟娶了你妹妹,你看,如何?” 庆衣绯在水里软软的,“三皇子啊,挺好的,可是,为什么啊?” 太子慢条斯理的解释,“三弟虽是庶出,可其母身份也算高贵,父皇也是比较中意他的。令妹年已廿岁,也不是破瓜的年纪了,三弟虚长她三岁光阴,父皇觉得这很般配。你意下如何?” 庆衣绯道,“既然是圣意,我还能怎样?只是,何日完婚啊?” 太子一边抚弄着庆衣绯的锁骨,一边道,“旨意已经下了,很快就该到庆府了。” 庆衣绯这时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生米都要煮成熟饭了,还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太子绕了一下他的发丝,“我只是告诉你一下这件事情罢了,总得让你这当哥的知道一下,然后……”说话间身下又不再安分,“然后我们再来个,‘亲上加亲’,你看,怎么样?” 一时间尺寸大的浴桶里面,如窗外一样春光旖旎。 第十八章:女儿红(四) 庆衣绯的回信写的决绝,内容是自己已有心上人,不愿与花家姻亲。这时候庆衣绯和庆舞飏两个人显得像是哥俩儿好儿了,连借口都是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看了这回信自然极其满意,庆衣绯那日被折腾得够呛,又急又气,可却怎么也没忍心发下火,吃醋这种东西,其实也算是爱的表现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有点儿独占欲,也是正常之事,庆衣绯觉得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怪的,外加上太子那么小媳妇儿一般的百般讨好道歉,索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追究。 庆墨渐收到信后先是为难一笑,接着把书信原封不动递到了花家,花啄春气的后牙痒痒,花家的两个女儿,何时愁过嫁不出去?何时这般明说,也换不来提亲?花莺琴花燕筝也是绝色,可庆家的儿子如何不为所动? 花啄春满腹狐疑,满腔怒火,最后也只能和缓了笔墨,写着“可惜了”,一面咬碎银牙立誓与庆家的势不两立。 钟眠谷里,果然没有那般安宁。 高头大马带了圣旨进去,庆家即便纵横在江湖,也没有不拜之礼。圣旨直说,三日之内,三皇子将与庆家的小姐成亲。 这时候庆墨渐不推推搡搡了,十分爽利——合着他有这份心思,那就直说啊,裴浅玉的态度顺其自然得多,庆迎菲也没有意见了,虽然我不知道她乐不乐意,可是明显这飞上枝头虽然没做的凤凰,可确实比嫁到厉家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倒也是真的——所以高兴才真是常事。 尽管我和庆衣绯一母所生,我觉得我不怎么懂他,我不可能完全懂他,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同样,我不知道他是否懂我,但是,至少不会一无所知。 而尽管我和庆迎菲一母所生,甚至是一胎所生,但是我觉得,比起庆衣绯,我可能更不懂自己的胞妹。 也许是女儿家很少抛头露面,所以我连和庆迎菲碰面的时候,好像都很少。尽管她是如何如何的芳名远播,可是,真正见到她的人又能有多少。 她从没藏藏躲躲,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会那么遥远。尽管我觉得庆衣绯就很不食人间烟火了,而庆迎菲其实更胜一筹一些,其实我从没见过她的喜怒哀乐,就连上次推掉厉家的提亲,她的态度只是否决,也没有很激烈的反抗。 她究竟如何,其实是不是就连她自己也不懂。她藏得那么深,究竟是不是只藏了一张白纸。 庆衣绯如日,庆迎菲似月,所以前者闪耀,后者神秘。所以后者给我的印象,竟然也模模糊糊了。 是不是庆迎菲其实也不想嫁给三皇子,只是庆墨渐想要如此,所以他的女儿便也要顺从,任听摆布? 庆衣绯为了庆家的门楣连中三元,活得是不是很累;庆迎菲难道也是为了庆家的前路出嫁,活的是不是很苦。 原来这两人才适合做龙凤胎,空留我这一人,看起来是这么清闲无着,既不分担家中的责任,也不打算出去有所作为。 只想守着一个大概不可能的人老死生生世世,这愿望本身就很蠢,很痴心妄想,也很不可能。 可我就这么大出息,没再大的志向了。 人们都说弄瓦栽樟,大户人家若生了女婴,便在家中庭院栽香樟树一棵,女儿到待嫁年龄时,香樟树也长成。女儿出嫁时,家人要将树砍掉,做成两个大箱子,并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之意,人见十年香樟成木,都愿百年白首相约。即便皇家什么都不缺,即便东西不那么全活,这树还是要砍得。 所以,喜鹊叫过的香樟树,真的被砍了——长了二十年就这么没了,其实我怪可怜那树的。 当然生了女儿时,还要酿酒埋藏,嫁女时就掘酒请客,那酒便是“女儿红”酒,又称“女儿酒”,等生男孩子时,依然酿酒、埋酒,盼儿子中状元时庆贺饮用,所以,那酒叫“状元红”。 庆家已经出了一位状元,所以庆衣绯的“状元红”已经被挖了出来,喜气洋洋的,为了吉利,我也跟着喝了,那酒甜、酸、苦、辛、鲜、涩,滋味丰满,入口便是澄、香、醇、柔、绵、爽兼备。那种透明澄澈,纯净可爱的琥珀色,也真是令人赏心悦目,而盛过酒的杯子还能留着诱人的馥郁芳香,醇厚甘鲜。 如今,连庆迎菲的“女儿红”都要被掘出来了,如此这般,寂寞的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自己还得守着那些也埋了二十个春夏秋冬的酒,感慨一番如何自己嫁娶不得心上人。 迎亲古来十一礼——三书六礼、换庚谱、过文定、过大礼、安床、嫁妆、上头、迎亲、出门、过门、三朝回门。只是皇家的习惯,说讲究更为讲究,说省略也是省略。 三书六礼是必不可少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进了钟眠谷,换庚谱、过文定、过大礼、安床,嘁哩喀喳的就准备就绪,庆家这里嫁妆准备的自然也迅速精心,除了珍贵的珠宝首饰外,象征好兆头的东西均不少,蝴蝶双飞的剪刀,子孙桶,尺,片糖,银包带,花瓶,铜盆新鞋(同偕到老),龙凤被,七十二套衣服,等等不一而足。 其实我觉得有的东西没必要,但是既然人家都说要有,那我只好一边帮忙一边应和。 杨芜青对这门亲事态的一般,“怎么搞的?三……三皇子要娶你妹妹?” 我也不明就里,“我哪儿知道?这你得问问庆衣绯去,问问当今圣上去。算了算了,木已成舟,没什么吧。” 杨芜青笑道,“那你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我摇摇头,“没事,自己的妹妹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多好。” 再然后便是上头事,皇家精心选择了“好命佬”和“好命婆”替新人梳头,一面梳,一面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我远远地听着,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庆迎菲,终是要成了大姑娘,然后再嫁作他人妇。 迎亲前我听到裴浅玉的嘱咐,声音颤颤的,想是非常难过,“‘人有新娶妇者,妇至,宜安矜烟视媚行。’‘安矜烟视媚行,安者,从容;矜者,谨慎;烟视者,眼波流动不直睨;媚行者,动止羞缩柔媚安徐也,反是则失身份。’迎菲,千万要小心。” 庆迎菲的回答软软的,也很不舍,“女儿知道了。” 迎亲这等大事自然隆重非常,金鸡也喂了,一切都帖妥。我见到了三皇子的本尊,长的模样周正,面相很和善,尽管我不认识他,但是我希望他喜欢庆迎菲——至少,对她好。我正想问杨芜青的观点,却发现他不在我身旁,“奇怪,哪里去了?” 这厢三皇子彬彬有礼,迎菲在别人的背上足不沾地的上了花轿,我知道,在那青布幔搭成帐篷里,一定是举行交拜的地方。 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今郡国二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贺召,由是废乡党之礼,令民无所乐,非所以导民也。 所以,这亲事在钟眠谷这边自然十分隆重,花家和厉家当然也来了人,我确信,这里面的人一定恨得要死,痛恨庆墨渐趋炎附势,恬不知耻,不知江湖道义。这点我想一定有人骂,因为我也想。厉家必然恨庆墨渐不嫁女,我想花家,花啄春应该更恨,花家的面子向来没人敢驳,这次庆墨渐分明就是狠下了心,仿佛要决裂什么似的。 至于皇家的事务,万非小民可所理喻。 后来我仔仔细细的见到了三皇子,也仔仔细细的旁敲侧击问了他的名字,虽然大概不能直接叫,但还是问问得好。 宵明,这名字真的很亮堂,听着也很大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圣上亲自赐名。模样虽然还有些远观,但看起来长得不错,真想对杨芜青说“他长得这英俊模样和你好像有些神似”,却发现身边还是没人。 真想埋怨一句,“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没了?” 我相信三皇子只要是好女色的人,对庆迎菲就不可能不喜欢。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而非王婆卖瓜,我觉得庆迎菲,真的是美人。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口这些俗套的句子自然不值得形容我妹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些词听起来还略略靠谱些,“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肌如白雪,腰若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般修辞,我还算得上喜欢,这时候猛地觉得自己的妹妹哪里都好了。也不讨厌她教训我了,也不烦她絮叨了,只觉得嫁出去的妹妹也是泼出去的水了,况且是嫁到皇家去,估计真的是很难再怎么见了。 边这么想着,我听到了吓唬年的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庆祝着,我不知道盖头下的庆迎菲这时候的表情,是哭还是笑,总之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鼓鼓涨涨的,酸的要死。 也许哭嫁是一道固定的程序,但我在记忆里就没见到庆迎菲流出半滴泪。所以在那个日子,结果庆迎菲在盖头下,半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反倒想哭的人是我了,可笑,我又不嫁。 我娘,裴浅玉,竟然也没有哭,笑颜没有太勉强,还能淡淡的劝慰着,字咬得却很重,“迎菲,离家了,多保重。” 庆迎菲自然也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开口,关键是似乎人们以为的抽泣,半星点儿都没有。 我突然开始揣度庆迎菲的心里在想什么,庆迎菲,难道真的是为庆家而嫁,所以才没有只言片语? 我不知道庆墨渐是不是真的想这样,洗白那因为江湖早以不可能清白的家世,然后藉此一番作为。我真的不知道他想怎样,不然我不会这么霎时间开始思考,为什么庆衣绯永远那么完美,为什么庆迎菲从没表情,为什么他们活得那么羡煞旁人,可是,活的在我看来那么累。 后来迎亲之事完成了,吹吹打打一切都散了,钟眠谷虽然还有余着的热闹气息,可是没有闹洞房和听洞房的事情,很快也就熄灭了吵嚷。 我正叹着气,杨芜青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可吓了我一跳,险些掉将下去,但还是故作镇定,理直气壮,“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我反诘回去。 杨芜青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一通好找,幸好抬了一下头,才发现一只小猫儿卧在房顶上偷看人家的亲事。” 我冲他翻翻白眼,“才没有。”接着向他倾过去,杨芜青会意的把我拦腰抱起,两个人便下了屋顶。 在庆迎菲的洞房花烛夜,我竟做这种思量:懂庆迎菲者,非我或是非她,静夜不语,亦不知我何出此言。那夜空对着月的人,也许正如我这般言说。终究再怎样的繁华喧嚣,夜里一切也归于沉寂。庆迎菲嫁的这般隆重,我的心里却清冷落寞的异常,春再盛也有阑珊,庆迎菲嫁人的时候,可巧了就是暮春初夏的光景。我原想问给杨芜青的话,后来也默默的在夜色里自己咀嚼,然后静静吞咽了下去。 第十九章:三心两意 江湖自古多事,从来瞬息万变,自然也不会为一个小小的庆家止住步伐。尽管庆迎菲嫁的不一定心甘情愿,可是她也作了人家妇了。 所以我的感觉就只有一个——庆家的院子,这下突然觉得就空了。 庆衣绯不会再回来了,一入宫门,仕途顺利,怎么可能再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顶多衣锦,回来转上一遭;庆迎菲就更不可能回来了,不出意外,就是人家家的了——呸呸呸,自己的妹妹,出什么意外。怎么这么不吉利,也不想点儿好事。 我再如何对庆迎菲不满,终究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己的妹妹嫁了出去,外人都以为是如意郎君,可我这做哥哥的——如果庆迎菲承认并且认同我是她二哥的话,我最最关心的事情,只会是宵明对她好不好,这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是否能因为明媒正娶爱上我的妹妹,盲婚哑嫁,是幸或不幸,都是未知,都是忐忑。 越想越不舒服,甚至于睡不着觉。喝了安神的汤水还是无解,所以我强拉杨芜青陪我去拜拜佛。 杨芜青很信,但不知道我怎么样,“钟眠谷里没有寺,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牵着他的手,“出了谷就有了吧,骑马去。” 我骑上了驺吾,杨芜青也上了一匹马——他骑术极好,而我实在有限,只能驾驭驺吾这种小生灵。 我们任其小跑,跑出钟眠谷后的不小一段距离,确实有一个寺庙,我原先记得自己见过的,没想到还在,而且没有换名字。 “柳鸣寺,”杨芜青念着,“听起来怎么不清净,该不会不灵吧?要不要换一座?” 我白眼向他,“心诚则灵——再说,若是应了,还要还愿——跑得远了,找不见怎么办?就这个就好。” 捐了香火钱,里面的法师对我们很是热情善意,但我拒绝了抽签,“万一抽的不好,岂不是徒增烦恼。”我对杨芜青说道。 杨芜青也没有抽签,只是和我一起跪下许着愿。 我不知道他许了怎样的愿望,也不知道这愿望说了什么,是不是有一言半字里和我有着星星点点的关系。 但我知道我自己许了怎样的愿望,清醒和深刻——闭上双眼,我先是希望父母安好庆家无事,接着我希望庆衣绯能够无灾无难到公卿然后百岁无疾而终,然后我希望庆迎菲真的幸福平安喜乐,最后我自私的希望,自己和杨芜青相伴此生。 我的愿很快许完了,都是那么小,无关九州事。我想着如果愿望不是太奢侈,是不是佛祖容易实现些,就会令它们成真。事实证明,愿望不能许太多,会让神佛三心二意的不知如何作为,所以最后干脆就不作为了。 我睁开眼时发现杨芜青已然等了我许久的样子,我惊叹道,“你的愿望可真少,清心寡欲啊。你许了什么心愿?” 杨芜青只是一笑,却显得很冷漠,“也没什么大愿,还是不要说了,省的不灵验。” 我从不知道这种奇怪的讲究,但还是顺了他的意思,“不说就不说。哎呀,你是不知道我的愿望,太小了,”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无关天下人,只有一己私。” 杨芜青没做评论,之后我们便回到了庆家。 但同时江湖上在人们心中不得不流传开来的是,“庆家的一双儿女是攀不得的高枝儿。” 这个情况,通过庆衣绯的高中后翻脸不认故人和庆迎菲嫁到皇家的王爷府里的事实得以充分反映。以厉羽悠的市侩嘴脸和花啄春的狠戾手段,既然如此,那必然由不得庆家自在放肆,江湖大家尽管与朝廷关系事实上相互的沆瀣一气,但是故意清高的划清界限的做派必须有,因而尽管庆家想洗白自己的事实没什么好指责的,想和朝廷搞好关系并无可非议,而且其实这是对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举措。但是,庆墨渐表现得太过明显这一点的这种行为实在是罪无可赦。 因而,庆家显然是要被孤立在江湖势力之外了——江湖分三家,此时却两种心意。因为花家和厉家突然觉悟了一件事情。 花家有两个女儿,厉家有两个儿子;花家的女儿待字闺中,厉家的儿子没有媳妇;花家需要择女婿,厉家需要讨儿媳。 既然如此,那么两家为什么想不开,何必一定要找庆家联姻亲——结果都是自取其辱的碰了一鼻子灰,连闭门羹都吃不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花家不和厉家约为婚姻?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去找庆墨渐那个老狐狸?为什么“花青鲤”(“花”“庆”“厉”)不能成为“花”、“厉”? 在这么多个为什么的催动下,厉家和花家突然同时醍醐灌顶的开了窍儿,不谋而合,一拍即合。 厉家的花轿们一而再的进了花家的花寮,再然后抬回厉家的寒山。这次少了拜会什么的,直接就按年龄配对成功,花家的大姐花莺琴嫁的是厉家的长子厉初云,小妹花燕筝许给了次子厉含白。 当事人愿不愿意只有鬼才知道,总之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茶喷给了花瓶。 杨芜青一面帮我拍着后背,一面笑我,“怎么了?这事情很正常啊,怎么笑成这个样子?” 我哪里是高兴,也不是幸灾乐祸,却真的乐极生悲——“我明明是苦笑,怎么搞的这么多桩奇怪的婚嫁事,江湖人家就该这么做事么?” 杨芜青和我的关注点不一样,“这样,那两家的心怕是再异,也得略略同些。” 我没他这等精神理会,只知道婚宴的请柬发来的时候,庆墨渐是很生气的,而裴浅玉又是一如既往的淡薄世事。 庆墨渐实在不想去赴宴,又不知道该如何敷衍了事,便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裴浅玉不作理会,被他招惹的厌烦了便丢下一句,“找夕飞。上次不就是把烂摊子丢给儿子了么。带着夕飞去,你若不喜,随意推说些什么,应酬交由他就好——我是不愿管你的事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梦中人因此遭了秧。庆墨渐赴宴那日,携夫人,破天荒的带了自己一向羞于示人的二儿子,我,庆夕飞。 庆墨渐极为不情愿的准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贺礼,听说此事的庆衣绯为表示未能亲临盛况的歉疚,也捎信回来说让家人为他多出份儿礼。 杨芜青安慰着愁容满面的我,“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随机应变就好。” 然后我真得很沮丧地看着他,“可是你不去陪我,那谁来给我打圆场。早知道应该许愿说让我爹不要拉我当垫背的。”因为杨芜青若是出席的身份太过奇怪,因而为了所谓的合宜,他不能去。 那时候的杨芜青撩了一下我的头发,“可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你啊,不是吗?总要一个人面对些什么啊。人总有一个人遇难处的时候,舞飏,你一个人可以的。” 当时的我对于这话并没有什么感觉,人总是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通过想象设身处地,唯有亲历。 所以,后来的一切现实都在教给我这节杨芜青在无心无意的时候对我讲出的这最残忍的一课,人在每一个最无助的时候,都是必须要割舍掉对于任何人的依赖,因为那个时候,只有你在独自承担。 最终的结果是那日我强颜欢笑的陪着酒杯,庆墨渐装模作样的,无动于衷的说自己染恙不能饮,我一面斟酌着每一个字,一面发愁着每一滴酒。 花家的女儿红没有我们家的好喝,厉家的状元红白酿了——哪儿像我们家的名副其实。 席间的我必须精神饱满而且还是要假装自己很开心,这一点实在是很违心,我要为了希望这样的和不希望这样的人,佯装自己的内心和表情同一。 席间看到花啄春的眼睛和厉羽悠的嘴脸,都预示着那两家从今天起就要穿一条裤子了,而庆家,依然未卜。江湖的三心终于变成两意,没有人知道世事以后到底会做如何变化。 第二十章:夏时事(一) 花家和厉家的亲事赶在了春尾巴上,这为那一年的春天营造了一个不好的结尾。 但是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且春去之后必会夏来,所以仍然要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不愿管谁成了谁的老婆。因为夏天本身就很难过,所以人们总要也必须要想些事情让它好过才行。 比如说太子殿下选择的一项愉悦身心的活动,便是和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四品的“宫中行走”、庆衣绯大人一起…… ——泡温泉。 那水还是活水药泉,原本也没个名字,就是太子殿下自己泡泡洗洗的一个大水坑罢了,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但是自打泡澡的人换成了两个之后,水池子的主人便觉得,既然是双凤呈祥共浴,得给这里一个名分,大水坑虽然大,但还是修在了室内以求尊严的隐蔽,所以太子殿下为那间巨大的有泉的屋子写了一个名字,“霜满居”。 太子殿下刚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想了想,觉得不难理解。 这名字是另一位在此洗浴的人所取的,理由是,“进这屋子的时候,见得地上白堆堆的一片,沫沫渣渣就跟草叶儿上霜似的。” 这形容恰当与否暂且不论,反正太子殿下是很高兴的——因为他还亲自题了匾额的。 之后便是这水池的名字,起名的还是同一个人,“我觉得叫它‘西窗涌’就可以吧?” 这次听完后太子殿下想了很久也没明白这个名字的弯弯绕绕是在说什么,所以就学而不知则问的虚心求教,对着命名者不耻下问,“呃……这个……衣绯啊,‘西窗涌’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深义?” 起名的那位挑挑眼睛,语气不是很乐意解答,一点儿也不好为人师,“怎么——不好听还是不喜欢?那就不要用了就是。反正是您的地方,殿下还是金口玉言的赐它个名字的好,不要找我了。” 这下可糟糕了,惹到了水池的另一位使用者——万一人家拒绝再继续用可怎么办?趁狠话还没放下来,太子殿下连忙低头,“绯儿,我……我这不是……不想不求甚解嘛,你知道我比较笨,还望您指点迷津一下。我对这个名字真的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西窗涌’,这——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诗意颇浓,清雅高贵,还不偏离事物本身,绝对是极难得的好名字,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我才不懂的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庆衣绯还是不算特别有耐心的给出了最终权威解释。 庆衣绯道,“这是活水吧。” 太子殿下点头,“是啊,还是药泉呢。” “那不就是‘涌流’了嘛,”庆衣绯继续循循善诱,“你看,‘霜满居’这间屋子里有窗户吧。” 太子殿下也不否认,甚是举一反三,“是啊,有窗子,而且就一个啊。” 庆衣绯接着道来,“那窗子在泉水的哪个方位?” 太子殿下回答的很正确,“嗯……东边。” 庆衣绯很平淡的说道,“这不就结了吗?窗子在泉水的东边,泉水不就在窗子的西面吗。” 太子殿下很赞同,“没错啊,但那和‘西窗涌’有什么关系?”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逗我玩儿?”庆衣绯爱答不理,甚至是想问一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西于窗之涌流,简称叫做‘西窗涌’。难道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名字吗?” 太子殿下听完后哭笑不得的长长呼了一口气,自己原以为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诗情画意真真切切,没想到却是一个这样的缩句。 不过这“西窗涌”也真的是一个好听的名字,罢了罢了,只要意中人喜欢,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的西施自然也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因而太子殿下寻来一片好美石,刻上了“西窗涌”这三个字之后就摆在了活水泉池的旁边以示命名。 一日天气燥热烦恼。这天傍晚,两个人用饭都很早,稍作歇息之后便双双进了霜满居之中,脱去衣服,坦诚相待在水中。 无聊的太子殿下提议,“衣绯,我们来玩儿一会儿如何?” 庆衣绯也很无聊,便同意了,“可以啊。那,玩儿什么?” 太子殿下先戏谑的来了一句“玩儿你”之后立马正色道,“嗯……那就对对子好了。” 唉……读书人,连玩儿都这么风雅,连游戏都这么无趣。 庆衣绯当然不会推辞或是害怕,连中三元的他什么没遇上过,“行啊,你先来——省的说我欺负你。” 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被吓住,他低头瞥了一下庆衣绯的胴体,化色欲为学问,“那,我就先来了啊。草号忘忧忧甚事。不许想时间太长哦,否则……重重有罚。” 庆衣绯不怎么需要时间思考,“花名含笑笑何人。难道你觉得这很难么?对的合格吧?”说完还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太子殿下接着说,“对的不错,那就换个难点的,好吧——省得你小瞧我去。看花紫陌,霞映桃淡淡。” 庆衣绯用手捧了捧水花儿,深吸一口气,“斗草青郊,烟荒柳绵绵。这个行不行?” 太子殿下没理由说“不好”,“很好啊。碗里月团团包月。” 庆衣绯眨眨眼睛,“杯中云液液滴云——不行,你这对子出的不好,搞得我对的差了。接着来。” 太子殿下被小小挫败了一下,不服气,“鹤舞楼头,玉笛弄残仙子月。这个难。” 庆衣绯掬一捧水泼给自己,“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这个对子真不错。” 及时的鼓励让太子殿下能够有勇气继续出题目,“湘竹含烟,腰下轻纱藏玳瑁。” 庆衣绯玩儿了一片花瓣,“海棠经雨,脸边清泪破胭脂。越来越有水平了哟。” “下一个更好,”太子殿下肯定道,“陌上芳春,弱柳当风披彩线。” 庆衣绯赞许的点头,“真的。池中清晓,碧荷承露捧珠盘。” 太子殿下随即又开始说,“花下煮酒酒浮月。” 庆衣绯答得很不满,“不禁夸——月下锄田田生花。” 太子殿下很快出着上联,“竹节无心仍君子。” 庆衣绯答得更快,“海棠不香亦美人。不好玩。” 太子殿下洗了一把脸,“远水平沙,泛舟桃叶渡,莫渡。” 庆衣绯皱皱眉头,“斜风细雨,携壶杏花村,非村。” 太子殿下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梅子雨中,匹马上清童子沽酒。” 这个果然让庆衣绯思考了一下,“藕花风里,孤舟白水真人买山。呼……”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说了好多都被庆衣绯一一破解,“换你来出。我累了……不行不行,你太厉害了,衣绯。”赞美从心里里喷涌而出,自己的眼光就是好。 庆衣绯倒是淡然,“还好吧。我不出了,我累了,咱们聊聊闲话儿吧,歇会儿。” 太子殿下摇了摇一个铃儿,旋即有宫人目不斜视的送来了一些准备妥当的东西,盛了云液的碧筒,红绫饼,点了新的绛蜡,又焚上甜香。 “你摇的这个铃铛怎么和外面的护花铃一个样子?”庆衣绯又道,“还是红绫饼——又有状元郎了么?” 太子殿下答说,“噢,铃铛都一样。那状元不就是你嘛,让你吃的啊。你真是国之栋梁,孤之瑚琏啊,衣绯。” 庆衣绯不喜欢被夸,“我是斗筲好不好。” 太子殿下立马否定,“你以为你是宋郊——救了蚂蚁中的状元啊。才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说你也差得多。” 庆衣绯歪歪头,“你是不是还以为我煮石蒸沙,像五大夫?” 太子殿下微笑,端起碧筒递给庆衣绯,“不说了——总之你很棒就是了,且做曲客。” 庆衣绯喝了一口,指着缭绕的淡烟,“这香不错,篆字画的极好。” 庆衣绯突然表现出冒昧的以下犯上的感觉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可以不说的。” 太子受宠若惊一般点头就像小鸡啄米,“问吧问吧,我肯定告诉你。” 庆衣绯鼓足很大的勇气发问,“我能问问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太子殿下显然不认为这个问题很具有发问性,但是对于爱人的第一个如此正式提出的问题,还是回答的很认真、很乐意,“这两个问题嘛……嗯,名嘛,这个,你知道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嗯……父皇知道我生下来的时候正在练字,练到了这一句……所以赐名我叫苏荷。字就更比较随性了吧,不是有句诗嘛——‘花开花落两由之’,父皇就是从里面取了最后的两个字,然后……我的字就是这么来的。” 庆衣绯突然觉得皇家姓名怎么叫得这么……儿戏,甚至皇帝陛下取名字好像还没有庆墨渐认真。 所以庆衣绯只是“嗯”了一声,“很好。” 然后两人便开始饮食。 二人吃喝一会儿之后,红绫饼还剩着很多,碧筒里的液体却将罄。 而且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突然将最后一只碧筒倾倒在了庆衣绯身上。 庆衣绯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殿下似乎又被鼓舞了,大胆的凑上去一阵轻啄,“绯儿,鱼多骨,橘多酸,人多情。我们……” 剩下的事情便是庆衣绯颤抖之间一个掌风扑灭了室内所有的亮光,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吟哦之声从唇齿里面丝丝缕缕的渗出,但谁都知道这肯定不是在吟诗作赋北窗里,必然是颠鸾倒凤霜满居啊。 所以,夏天可做的事情是很多的,而且夏天里人们依然可以保持着一定意义的春光。 第二十一章:夏时事(二) 而夏天对于庆家而言,也不是一个宁静的时节——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因为夏天很重要的活动是,庆墨渐的寿辰。庆墨渐尽管不老,但生日过得也要隆重,庆家的家主,寿辰若是做的马虎了,不单单是庆家自己如何,还会对外面造成不好的信号——比如说什么庆家衰退之类的谣言必然会起。 这就不好了。 所以庆墨渐做寿辰那里是只有庆家自己的事情,分明是一种传递于全江湖的脸面问题。这也是大家大族的悲哀,自己的事情不光自己要做,还得人尽皆知的做好。 如果不然就有损形象,有损大家都认为十分重要而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形象,这实在是十分怪异,无法理解的事情——但事实是只有我无法理解,连杨芜青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有什么——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维持门楣,人之常情啊。” 我想我说自己无知和不谙世事而不能理解这种现象,总好过说我压根不愿看见这样的劳神累心。 所谓面子,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脸,只是为了别人的表情。 杨芜青早就告诉我,决定要和我一起送老爷子一份寿礼——极小,朴实无华,却一定要有真情实意。 我当然同意,像我这种吃干饭的米虫,没给庆家赚过一文利钱,买什么东西不仅是花家里的钱,而况其品位实打实应该和老爷子是不同的,弄不好更是浪费,还多了一层罪过,岂不是费力不讨好了。 但是杨芜青并没有和我说太多他具体要送什么,讨厌,明明都要假我之名了,却还是想把我蒙在鼓里,真是不可理喻。 所以我总是试图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他些什么,他却始终守口如瓶,更过分的是反倒是有时候不带我就走了,出去不知做些什么,神神秘秘的,每次回来都是浅浅一笑,并不多言,总是类似于敷衍的对我说,“哎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嘛。现在说了,万一让他老人家知道了,难道不是少了很多惊喜嘛。” 我对这一点倒是没有异议,“说的也是——哎,不过,你不是说这是我们两个人送的寿礼么?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有一份参与之功呢?” 杨芜青居然可以稍有些肉麻兮兮的对我说,“你呀,要是不添乱就是出的最大的力气了。” 这么嫌弃的话配上这种安抚的语气,简直让我没有了反驳的力气,我只好错乱的点点头,“好吧……那我……唉,到时候你来说,我负责……装蒜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杨芜青这下很满意,“这才乖啊。好了,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一写礼单,不就真相大白了嘛。到时候你可不许嫌我送的东西寒酸,再埋怨说丢了你的份儿。” 我连忙否定,“哪儿能呢——你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毫无疑问啊。我相信你的眼光——肯定比我强。” 于是杨芜青继续筹备着“我们”的心意,我也不再多问些什么,我自然给着他十足的信任。 而要做寿的那位寿星主角,最近却有些流年不利。庆墨渐原来是好摸几把牌的人,骰子也不是不玩儿,有时去下棋、赌棋什么的。 “小赌怡情”是他不变的理念,裴浅玉不怎么管他——毕竟庆家家大业大,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些小小的赌采就有什么影响,她是清雅的人,怎么会在乎这等污浊之事。 男人“吃喝嫖赌抽”更是无可非议的事情——连我都知道并且习惯,尽管我并不会去做,而庆墨渐只赌,别的事情都不会做——多好的男人,他的妻子也就不好横加干涉什么的。 所以即便庆墨渐出门去消遣的时候有一个习惯,便是从不带钱——谁人不识君?庆家的门脸,哪个能不给面子?他从来都是欠了多少钱、输了多少钱只盖一枚自己的印章,“庆氏墨渐”,一印千金,他只要与人家说好了什么时候来庆家要钱,便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十分轻巧,而那要债的自然也遵守江湖信义,该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来,两厢都很情愿,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因而裴浅玉就更不操这等闲心了,任庆墨渐他自己自得其乐,然后平静的吩咐账房里还了钱。 其实庆墨渐输的不算多,手气虽然不好,但应该是一般。但最近一段日子实在是晦气,几乎没有赢钱。又加上庆家最近在外面其他的生意稍有寥落之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他便更加郁闷了。 裴浅玉自然不和他一番见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既然是赌,怎么可能不输钱?要么你就不要去碰,要么你输了以后就别回到家里哼来哼去,哪里还有英雄汉子的气概。” 庆墨渐是很理亏的,只能闷声答着“知道了,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汉子”,就没了下句。 很快,庆墨渐的寿辰就到了。 庆墨渐今年是四十八岁,还没到半百知天命的年纪。长得更是年轻——绝对是没一点老态的中年人,英气尚在。 请帖发出去的很多的,“赔生日、赚满月”,庆家当然没指望过通过做寿辰大捞一笔什么的这种小家子气的想法,因而没什么太多的算计。 那日的钟眠谷又是门庭若市,庆衣绯居然回来了,但是说吃了饭就该离开,宫门禁的早。 而爹娘见到有出息的儿子回来都比较喜笑颜开,而我表情一般,因为我觉得庆衣绯变了。 他原来能流露出的那种属于是一匹狼的锐气,居然变了——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混迹于朝堂的走狗气息,没有阿谀,也不是承迎,不是溜须拍马的那种令人作呕,而是让我感觉很像一只猫。 庆衣绯依旧纯洁,冰清玉洁的绝没有沾染上官场的臭气和恶习,这一点我敢对天盟誓。但那种柔柔的气质很不合时宜的被我看到出现在庆衣绯的脸上,可真的是很怪异的一件事。 但我还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对庆衣绯不作任何评判——不敢,不能,懒得去。他还是活在我心里的那种像不存在的一般的那样存在,这一点,始终是无法变更的。 庆衣绯寒暄地说着自己这些不归的日子的生活,那么自然的表情,却让我感觉到一种躲躲闪闪的逃避重点,难道我的判断能力出了问题,怎么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对做父母也不是没有问其大儿子的婚姻大事,但是抱着绝对的尊重去旁敲侧击,当听到觉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的时候,父母亲仍然微笑着,“那是否可有意中人?” 庆衣绯的回答那么假,“嗯……尚无。”我真想冷笑,可是就不知为什么觉得别扭。 父母二人并不气馁,“那就等有了中意的姑娘之后再考虑终身大事吧,且在东宫好好做事。”着实是一番劝慰。 而这类话题的对话若是、并且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绝对不会是这么欢乐祥和的对话氛围,我连想都不用瞎想就知道结果必然是我挨上庆墨渐的一顿臭骂,听一会儿裴浅玉的劝解和叹息,还要附加一句——“你看看你大哥是怎么做的!” 我是再要说出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有志气的宣言,庆墨渐一定会用茶壶丢死我——“你以为你是状元郎吗?”而如果我要是说自己没有相中的姑娘,其结果必定会换来一句——“难道你以为有人家会挑上你做女婿——你当你自己是和衣绯一样的吗?我要是有个待嫁的闺女,别说你东床坦腹,你就是一丝不挂,我也不会选你进门的!” 庆墨渐当然有个闺女,不是春天才嫁出去的吗。我怎么可能去娶进门自己的妹妹,而况庆家的门,敢不让我进吗? 不过凡此种种伤心事,我实在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了,多言无益,徒增嗟叹。 好在我喜欢杨芜青,心里住着人。爱与被爱,都很不易。这比结亲娶妻什么的,有意义得多。 但是比起爹娘来,庆衣绯看见我总体而言是比较激动和开心的,而且很是宽慰的语气——真是我亲哥,“夕飞,模样看着长开了,越来越好看了啊。” 这……——天,有这么评价自己弟弟的吗——这样是不打算让他娶媳妇了么,尽管我也不想。 我憋着一口恶气,“还行……就那样吧。”然后便走了出去,而我能做的最实际的孝顺大法除了去拜一拜我爹,就是下厨房了。 厨子们忙得都热火朝天,也没什么我能带的地方,所以我只捏了一盘主桌上的寿桃,用的是糖渍的花瓣做馅子。之后也离开了锅碗瓢盆刀挥舞的厨房,打算去寻找杨芜青的踪迹。 院子里老管家忙着迎来送去客人,我像老鼠一般四处乱窜,庆衣绯后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加入人群的寒暄客套。我知道,庆迎菲是回不来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感觉我今天感同身受的特别敏感。礼单上写着她送来的东西,还有她夫君三皇子殿下的致意,但是我根本没有心情去看——她人若能回来,才是最大的礼。 我找了一圈杨芜青未果后又进了屋,却发现山重水复之后,得来全不费工夫——杨芜青正在献礼。 我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平静语气来说明这两件我从没见过的礼物是“我们两个人”的心意,我只能看到表面那是一个应当是烧的极为精巧的玉色茶壶,巴掌大,而异于常理的只配了一个茶杯。 杨芜青很流利的解释道,“老爷与夫人一夫一妻,琴瑟和鸣,何须配冗余之物?这是二少爷所言,在下以为很是在理儿。” 我强忍住笑意,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便看到我爹把玩着杨芜青送的小壶,“嗯……极好。是哪家店里制的?” 我娘正在以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姿态打量着杨芜青,以及那个杯子。 杯子也是玉色的,外面看不出有什么蹊跷,但是我娘却不禁夸着,“这里面还真是好看。” 杨芜青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吓到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不才,这两件小物是在下亲手烧制的,二少爷帮了不少忙。” 庆墨渐不可思议的赞叹,“奇才啊,这壶肚里的花饰真是绝妙。” 裴浅玉也点头,“这杯子里的釉色花儿,别说,真是功夫。” 最后两人决定将这份礼物作为常用之物,杨芜青对这种殊荣很是感谢,“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我听得一愣一愣,杨芜青笑得云淡风轻,最后我在云里雾里被捎带着夸了一句,“谦虚了——夕飞能帮你什么忙啊,他呀,不帮倒忙就可以了,没给你添乱就是好事了。” 总算是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他为什么成天往外面跑了,可是我也不会说漏嘴,也没说要捣乱,竟然瞒着我这么久,还说我也有参与。 宴席上宾主尽欢,庆墨渐小声对着裴浅玉嘟囔一句,“这桌儿的寿桃是夕飞做的吧——好吃是好吃,但是怎么这么甜。看好他,下次不要让他老进厨房了。” 天色还没稍稍暗的时候庆衣绯就策马走了,没能吃顿晚饭。但是听厨子们的意思,晚饭的长寿面擀得很不顺心——面总是拿不成个儿,擀面总是不能连着,老是断。 这烦心的消息弄得我很是不安,但是就我一个人发愁好了,吩咐老管家千万别再告诉其他人。 最后勉强揉揉捏捏煮了面端给了寿星老,今天的事情基本上就结束了。庆墨渐的寿辰办完了,后续之事无非就是算算礼单罢了,夏天果然能做许多事情,只有大小之别,却无轻重之分。 第二十二章:夏时事(三) 夏天的时候,一个有些爆炸性的、但总体上是意料之中的消息传来,庆迎菲——有喜了。 春末的时候嫁到人家,到现在三月余的样子就传来这样的消息,不得不能谓之“迅疾”。 其实这件事情真的是没什么好多说的。 五彩的鎏金花轿抬走了新娘子庆迎菲,进了三皇子的王府。结果是江湖人家这样身份的庆家少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已经年满双十的女儿,多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乘龙快婿;而尊贵的皇室王府多了一个出身平民的儿媳妇儿,而且又不是破瓜的年纪。 听起来的感觉是皇家好像吃了大亏——但人家大概是不在乎的,不然怎么可能下旨赐婚,有了这门亲事。 三皇子宵明自己本身是比较喜欢这位新婚的王妃的,一来是庆迎菲长的貌美,二来庆迎菲也是秀外慧中,冰雪晶莹,首先就不可能反感,因而必然就会喜欢,既然是喜欢,年轻人很快就能变成喜爱,因而这日子过得必然是美满的。 宵明原先没有正室,本来皇上也为他定了娃娃亲,但是那家的姑娘的父亲犯了事儿,遭受了牵连,因而无法继续承担做王妃的重大使命,所以只能作罢,因而三皇子便暂时无了主。 谁料得这一个暂时,就暂时了好几年,一直等到了庆衣绯高中。期间三皇子只是纳了几个女人入屋,采买些美人丫鬟暖暖床榻而已,并没有什么娶妻之意,当然有点儿不太好的事情是,宵明一直膝下无子——当然由于他才二十出头,他父皇也没有什么催促之意,没什么可着急上火的,但是一直结不了瓜果,花花草草岂能不郁闷。 而正妻之事也不是不因为这种情况而被耽搁了下来。尽管皇上起初也有一点点想找个平民家的女儿许配给儿子的意愿——因为这样的话,皇子的老丈人作奸犯科的概率会大大降低,这样对谁都好,没有什么沾亲带故便要牵连的麻烦事,尽管皇上有过这样类似的想法,但不是非常强烈,只是有一点倾向,但是庆衣绯的高中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尤其是庆衣绯不愿做驸马成为了一个不错的理由,让皇帝既表现了爱才与惜才的博爱精神,又能够借坡下驴的展现风范,同时比较合意的解决了儿子的婚事,一箭多雕,何乐而不为? 宵明本人对这件事情是不能反驳的,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娶一个歪瓜裂枣河东狮悍妇而已,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就算是只不下蛋的鸡,自己又不是不能休了再娶或是不休再纳,一切事情都有其他解决应对方案,所以是很无所谓的。 因此,庆衣绯金榜题名时之后没多久,就是庆迎菲和宵明的洞房花烛夜。 在洞房花烛夜之时,宵明掀开盖头后见到了一个明艳动人的新娘子,不能不说是喜出望外的,至少也是心满意足的。 那夜的二人都沾着淡淡酒气,宵明是饮了酒的,庆迎菲和他喝了交杯酒。芊芊削葱指轻抬,一饮而尽的是一生的承诺。 精致的钗环首饰很快散乱,瀑布乌云青丝打下垂过腰际,富丽繁缛的嫁衣被轻轻解开,庆迎菲雪藏廿年的娇躯被暴露在一个对她而言真的是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 要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庆迎菲浑身都在发抖,感觉都在起鸡皮疙瘩,但是 突然想到风尘女子为了钱都可以让男人心满意足,想想看自己为的虽然现在可能还称不上是“情”,但至少是情感之事,也就稍稍释然了一点点,抖得幅度没难么厉害了。 宵明必然不是初经人事的人,虽然不是采花老手,但是自家府上的莺莺燕燕,经手也不在少数。 宵明知道如何让自己的新婚妻子放松下来,尽管她也许看过“压箱底儿”和“房中术”什么的,但是没有实践,永远不可能知道鱼水之欢的乐趣。 宵明先是极尽口舌挑逗,然后便是以手揉弄,一面调笑着,“今夜河开,藕花深处有郎来。” 庆迎菲自然是懂得他在说什么,但是羞臊得满脸通红如桃花颜色,人比花娇娆。 宵明先是很温柔的试探,但最后变得粗野起来,狂放的爱恋让庆迎菲不能自持,她的身体滚烫发热,眼睛里变得潮湿,几乎要涌出泪水来,痛并欢愉着的滋味,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妙不可言的双重刺激。 庆迎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悬浮飘起,却又那么充满力量,尽管这力量可能不属于自己,而是雄性的奔放与强硬。只觉得有一股奔腾喷涌的烈焰正在强烈吞噬一切,明明那么强烈的想让人承受不住,可是事实是那么的美妙至极,那几乎是她无力承受的极度狂喜。庆迎菲感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度兴奋,她呼吸急促近乎于喘,同时自己的头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在一个梦境而非现实的世界。 不能不说那一夜对二人都是巅峰般的快乐,那夜之后两人的生活不能不说是甜蜜的,第二天早晨床上的狼藉和鲜红,都预示着一种责任。二人琴瑟相合,宵明也冷落其他的姬妾。 奉茶之事因是皇家内容改变了,只是二人入宫觐见了皇帝陛下和皇后以及三皇子的生母,这事情就算了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对这女孩儿的评价还算是不错的,新科状元的妹妹嘛,自然不会差。三皇子的生母对这个儿媳妇的态度也还算好,不熟悉但也不讨厌。 尽管进了宫,庆迎菲并没有见到自己的大哥,但是既然嫁了出去,就一定不再像从前了——甚至今年父亲的寿辰也是回不去的。 但是这由不得她了,过了些许日子后,庆迎菲先是面对了一些小的落红和月事的异样,接着是每天早上的恶心呕吐,下腹的疼痛,便溺增多和头痛,怕冷,疲乏,嗜睡,喜酸,厌油,更是连这些日子觉得仿佛低烧的感觉。 庆迎菲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宵明急急请来了御医,果不其然,“恭喜王爷,贺喜王妃,是喜脉。” “有孩子”这对于庆迎菲倒是没什么,而宵明则十分激动,仿佛摘掉了“无子”的帽子一样,“迎儿,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庆迎菲对这个消息自然是开心的,所以第一时间就把它回复到了自己的娘家去,也告诉了大哥庆衣绯。 庆衣绯在东宫里短暂地进行了蹦蹦跳跳的失常行为,“天哪,迎菲有孩子啦!” 太子摇摇头,“再有十个月你就变成‘庆舅舅’了,好吧,你不觉得自己又老了吗——居然这么开心?” 庆衣绯打断他,“哎呀,你不知道——这是庆家下一辈的第一个孩子!” 太子没办法,只能任由心尖儿这么开心的遐想下去——庆衣绯冷静的时候太多,除了在床上以外,这么尽情的开心,其实太子还是很希望多看到几次的。 庆家就更不要说了,父母都没有不高兴的,尽管也是忧虑着“儿的生日,娘的难日”,但还是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我作为庆迎菲的哥哥,没有不高兴的理由,除了怕妹妹疼——据说,生孩子是很疼的,一想到自己那个玉一般的小妹要给人家生孩子,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但愿庆迎菲这次是心甘情愿的。 但是这个夏天对于我最重要的事情,却不是以上所发生的。 因为在这个夏天,我也不再是未经人事的乳臭未干。 其实事情的发生我并没有预谋,也没有多思考,就是脑袋里面一根弦“蹦”的一下子就断了,之后就像丢了魂,任人宰割。 事情发生在我见到杨芜青史无前例的认真琢磨指甲的那个白日的夜晚,他一定是蓄谋已久了。 杨芜青认真的挫着自己的指甲,每一瓣都是圆润的,就像是在琢磨玉器一样,我从未见过这般精细的工作,便问他在做什么。 杨芜青狡黠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到了晚上,我果然知道了。 杨芜青像平日一样邀我一起沐浴,水没有很热,我问他需不需要加些热水,他却说“不必,省的坏了好事。” 尽管平日里也是这样一起洗着,但今天杨芜青变得格外不安分起来,他用手指开始“攻击”我的下半身。 果然挫好的指甲很是温和,硬是要攻城略地的进入一个不属于它的领地,我挣扎扭动着,有些气急败坏,“你、干什么你!” 杨芜青的表情非常严肃,就像是在看病,“我不想弄伤你,不要动,乖啊。” 我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尽管流连风月场却从来没有实战,但是庆家的二公子,不会不懂龙阳风月的采菊之事。 我原本从没想过自己会是断袖,直到遇见了杨芜青;我原本从没想过自己会与男子交合,直到遇见了杨芜青;我原本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任君采撷的那一方,直到遇见了杨芜青。 我原本从没想过的一切,都发生在遇见杨芜青之后。遇见他以后,我做的任何事情,都好像是为了他;为了他,好像我就可以做一切事情。 这是因为太爱一个人了吧。 只是永远都不能犯的错,就是太爱一个人。你太爱一个人,他肯定就不会爱你。 太爱他,就会让人疯狂,不可理喻,无药可救。什么想所未想的牺牲,居然就变得自然而然了。归根结底,错还是爱的过分。 因为爱他,所以我接受,并且没有反抗,任凭自己轻薄的践踏了自己的男人的尊严。 杨芜青的开拓很缓慢,很轻柔,仿佛在掘一道细细的山泉,我自己越来越不能置信从口鼻中渗出的轻哼和呻吟,欲迎还拒。 一刻钟多一点儿的功夫,确认不会伤害到我之后,杨芜青一鼓作气的冲杀进来,我感到一种被撕裂的膨胀,但能够清晰的辨别到没有粘稠的血液,真是万幸,听说这里是很容易受伤的,玉树后庭花可以,但是我可是实在不想开花啊。 但是正因为有了不属于自己的成分,我更是拼命的缩着身子,并拢着腿,紧张的直发抖,杨芜青就会声音很难过的轻轻拍打我,“舞飏、不要……不要这么紧张,放轻松,你……你想把我绞碎吗?” 我也想松弛一下紧张的自己,但就是身不由己,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有了改观,两个人很快契合到了一起,最后彼此双双得道一般,享受了人间极乐。 我气喘吁吁的颤抖抽搐着倒在他的身上靠着,“鱼……水……之……欢……嗯……呼,果然是……是、世间……极乐啊。” 杨芜青显然比我淡定的多,但也是一种极度舒展的感觉,“嗯……那是、那是当然。怎么样?” 我稍稍平复,“再一、再二、可以……再三。” 所以两个人在歇了一个时辰之后,就沐浴干净,最后一起同榻而眠,度过了一个意义非凡的夜晚。 因而这个夏天对于我来说,因此超出了重要的囊括意义,俨然已经是不凡之季了。 第二十三章:医者人心 只是这段时间,庆墨渐的身子骨,奇怪的没有以前那么强壮。中间还犯了一次痢疾,好在杨芜青医术过关,开了些许药物,也就没什么大碍了,这让我很是得意,果然捡来了一个宝贝。 经过这次身体康健的危机之后,庆墨渐变得有些慵懒,绝不像原先那么东奔西走了,赌钱还是照常,可类似于出去收账什么的活动内容,就显得倦怠了许多。 原先是他和老管家侯夷一起出去经营的内容,现在庆墨渐常常有了退意,想要推给别人。但是,他突然发现,大儿子入仕之后几乎不再回家,小女儿过了桃李年华,梅之年已过,都是泼出去的水了——而况现在还有了身子,是孕期里的娇贵身体。 所以,二子一女的庆墨渐,现在眼皮子底下居然就只剩下了一个不成器的二儿子,这让庆墨渐很是头疼。 思来想去,庆墨渐总是对这个儿子不放心——一来是,自己的二儿子从未参与这种家事过;二来是,实际上这个不肖子孙对这方面的事情压根就无心插手。 所以庆墨渐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同时也带着一定的风险性,但是鉴于一年多的各种情形都让他极为满意,所以,庆墨渐发话了,“不情之请——敢问杨公子可愿替我去经理一下营生?” 杨芜青没有不愿意的可能,“谢过老爷信任,在下定竭尽全力。” 因而这次去收的几家账目——都是日积月累比较难为的旧事,而且路途较远。庆墨渐放心大胆的托付给了杨芜青和侯夷。 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快要哭了,“那么远……那你要离开我很久啊。” 杨芜青有些无奈,但必须的决绝,“我会加急赶回来的,保证很快回来,好不好?” 对于这样的崭新安排,老管家很是淡然,“无妨,杨公子请放心,老奴定会竭力辅佐。” 杨芜青临走的前一夜,我的精神状态很差。 人们都说,“小别胜新婚”,纯属扯淡。这句话,听起来是多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若是会腻会烦会厌会倦,这些完完全全都是欠得慌,怎么可能会这样,除非是因为爱的不够。 长长久久的分离的离别之前的见面,简直是煎熬。时时刻刻都必须牢牢把握,都是那么珍贵。 舍不得多睡一刻,是为了多看他一眼;舍不得眼睛多眨一次,是为了多盯他一下;舍不得发呆片刻,是为了多陪他一会儿。时间在这种场合是多么奢侈,不能浪费,有一种“见一面儿就少一面儿”似的感觉,就好像若是呼吸的快些,还能多留下一点儿他的味道。 我躺在杨芜青的身旁,一面劝他“早点儿睡”,一面自己眼睛黏糊糊的都是流不出来的泪。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的分离,自从遇见的那一刻起。 诚然,我并不知道在我遇见他以前他究竟如何,可我知道,自从遇见了他之后的我,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再也回不去从前。 我从孑然一身变得学会依赖,这病,是这个大夫让我染上的,而且我觉得,他根本治不了。 尽管后来,我又失去了这种病,但是我宁愿自己的一生都被这种病浸泡,找到那个值得自己依赖生生世世的人。 第二天早上杨芜青起得很早,而我则是彻夜未眠。两只眼睛肿得像莲花池里的金鱼,显得轮廓格外大。 杨芜青亲亲我的脸颊,“乖,我走了,回去睡觉,啊。” 我紧紧地抱了他一下之后撒手,“早点儿回来,一路平安。” 之后杨芜青变和老管家侯夷一起策马而行。我一个人在纷纷扬扬的槐花下目送一个系在自己心上的背影的渐行渐远,并不只是一个画面而已。那时候是真的想对他说点儿什么,后来却觉得,其实两个人之间都关系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多言不过是矫情罢了。 出了钟眠谷很远之后的路上,杨芜青几声哨音,召唤来了几只庆府人从未见过的信鸽。塞好一些密令一般的东西之后,杨芜青又将它们放了出去。 老管家这时开口道,“老奴有句话,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芜青语气冷漠,“不当讲,但您但说无妨。” 老管家一字一顿的道来,“人在做,天在看。” 杨芜青显然很平静,冷血的口吻,丝毫不畏惧,尽管他信天命,却不信有天——这真是奇怪的逻辑,“命里有谁是神天事,命里如何自家为。再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老管家这是很是尴尬的咳嗽一声,“还是不要……太……绝情的好。” 杨芜青才没有这种思虑,“我二人应当是为了共主,不能对敌家太手软了吧,这样不利于大计。” 老管家只是说了一句“医者当仁心,医者人心”就不再继续和杨芜青争辩什么了,只是不住的摇头叹气,“遇人不淑不识人,二少爷,可怜了啊。” 杨芜青这时候稍稍迟滞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我等岂能为一人所牵绊大业。” 老管家彻底不再和他说什么,两人一路上风尘仆仆。 先是不停的赶着行程,知道几日之后的一次住到店家以后,杨芜青要来了笔墨之物,突然决定了要给庆舞飏写了一封信。 所云不过尔尔,都是些报平安的废话和套话,还写上由于住处不定,不要回信,只等收信便好。又加上了几句关切之言,体贴云云。 末了自以为别出心裁的来了一句,“吾爱见信便知安好。”几乎是一气呵成,文不加点,字倒写的很是好看,实在是瑕不掩瑜。 老管家叹气,“粗制滥造。” 杨芜青不以为意,“那又怎样——嗯,反正他就是吃这一套,由不得我这么做了。” 事实真的是诗里写的那样,“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一日我在厨房里溜达——自然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做菜,突然间就觉得心里空空的,一定是因为有人要烹煮很辣的东西,所以我的心才熏得那么疼。 是的,事实一定是这个样子的,七尺男儿怎么能因为想一个人而想到落泪。 人真是很奇怪,你不可能因为同一段落口或杂耍去笑一次又一次而不会厌烦,却怎么能够做到因为思念同一个人而哭了一夜又一夜不觉足够。 杨芜青的那一封信实几经颠簸,最后飞进了钟眠谷,敲开了庆府的大门。 老管家不在,门房把信给了我。拿到信的那一刻,我实在是不可遏止的想到了《饮马长城窟行》。 之后便自顾自的大声念叨,“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信写得十分简单,但我相信是因为太过匆忙的缘故,里面的每一个字本来是平平淡淡的,但因为知道是他的文墨,我就觉得仿佛每一句话都有了味道,倾诉着点点滴滴。 幸福的满脸通红,那一句“吾爱见信便知安好。”简直要把我的心都看碎了,酥酥软软的浸泡在了蜜罐子里面。 所以那一夜我十分开心的和这封信一起睡了一大觉,要知道自他走后我真是寝食难安,这下子就好像突然就释然了一切。那些为他做的奇奇怪怪的噩梦,也都成了虚妄之谈,他很好,他很平安,这样多好。 爱,就是希望他好。如此,我便满足了。君思,我念,所以我知道了思念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慰我的孤独。 第二十四章:多事之秋 本来庆迎菲安安稳稳的做着她的王妃,小腹日渐显得隆起了。 唯一出的事情,就是因为饮食不善,险些在孕初小月了。 这件事情令三皇子在王府之内震怒,自己好不容易有了香烟,没想到自己的姬妾里竟然不乏毒妇和妒妇,居然要扼杀他的小王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小郡主,这刚怀了没多久,也不知道揣的到底是个啥,但无论如何,就算是个哪吒,也是他王爷殿下的至亲骨肉,而且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哪怕是因为他冷淡了其他女人,总之就是想要害他的孩子的人就是罪无可恕的。 连他都知道螃蟹、甲鱼和马齿苋这些东西孕妇吃不得,而况庆迎菲本身也不会碰这些腥气哄哄的东西。 所以这条路的提防几乎不用太过在意,但是诸如芦荟、桑耳和杏子什么的,都免不了要沾一些,毕竟清淡。可是只是稍稍食用一些,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但有的东西很没有让人产生警惕性的感觉。 因而庆迎菲在误食了薏米之后,不久便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之感。 好在御医及时赶来,又加上食的不多,只是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阵的的痛楚,过后便没事了。 庆迎菲劝解着宵明,“我没事。你也不要太生气,动怒伤肝。而况遇了这种事情,也是家丑,不能外扬,对你又不好。” 宵明最后便宜了那两个意欲谋害王妃的女人,只是打了一顿撵出去,没有再过多牵连,身边的下人更是轰出去不少。 这大动一番干戈引来了庆衣绯,庆衣绯也是借拜访皇子之名,忙里偷闲,看了看自己的妹妹,“迎菲啊,进了人家的家门,可千万要小心。” 庆迎菲有了身孕之后肤质格外细腻光滑,愈加美艳,又加上稍稍丰腴了些,嫩的就像仙桃,“是,大哥,我知道了。这不是没事了嘛。” 因而这件事最终还是平息了下去,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倒是庆家这边,事情不是太顺畅。 非常奇怪的事情是,杨芜青去收账的人家,多多少少都因为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什么的导致了不同程度的破落,因而总共没收下来多少进项,赖掉了许多,庆墨渐对这些觉得没什么,“天灾人祸吧,顺其自然好了,能收回来多少便是多少就好。” 老管家对杨芜青道,“您这事情做的也太不地道——这岂不是变着法儿的把庆家的钱充了公?” 杨芜青不是很做理睬,“我等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遇,还不尽快放开手脚做一番,更待何时?您老人家是菩萨心肠,如何还能应承下这份差事?” 老管家到此默不作声了,是啊,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庆家产生了感情。 二十一年前在风雪夜设计,装作孤苦伶仃,被庆家真的是好心的收留,由于自己既能文会武,又通识生意经,会养马,打理家业,能简单的教习小孩儿,谎称自己是远地破落大家的管家的儿子,因而留在了庆家。 那时候的庆墨渐意气风发却缺乏得力助手,刚刚成为庆家的家主没有多久,侯夷的出现帮了他大忙,简直就是左膀右臂。 不久庆墨渐的一双龙凤胎儿女出生,教养二公子的重任又托付给了侯夷。侯夷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小孩子,不仅是聪明,而且有自己的想法,完全对庆家的名利不感兴趣,不怎么合群,却活得自在。才智完全不输给庆衣绯,但是却没有远大志向,只是悠然自得,倒像个隐士。 庆夕飞给了侯夷极大的信任,将他当做自己的长辈,侯夷慢慢的也被他感动,简直看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 尽管隐匿于此是为了完成使命,侯夷做的的确一丝不苟,但是唯独对庆夕飞,只有怜爱而没有心计算计。两个人好似忘年交一般,侯夷也是真心希望庆夕飞能够幸福快乐,因而他对杨芜青的出现,实际上是抱了很大的期待,希望杨芜青能对庆夕飞真心好,而不是只为了那个目标。 侯夷把庆夕飞对杨芜青的爱意丝丝毫毫的都看在了眼里,特别的心疼。 原以为杨芜青也能和自己一样有所触动和感化,却不料这个人真是冷酷无情的铁石心肠,“吃了秤砣呀。” 杨芜青忙完了这些账目以后,便开始做另一件在侯夷看起来十分下三滥的事情——去赌场,滥赌。 绝妙的易容术令侯夷不寒而栗,那声调几乎模仿的不差分毫,身形也类似。杨芜青伪装成庆墨渐的模样,几乎是在故意的滥赌狂输,有人出老千是为了赢钱,有人作弊也可能是为了让别人输得倾家荡产,自己好像没能从中捞取什么好处,却还是乐此不疲。 输的一塌糊涂之后之后,杨芜青便留下为其六个月的赌债的凭证,有庆家的名号在外,“庆墨渐”借起钱来根本不成问题,杨芜青甚是借着利滚利的高利贷,当侯夷劝他的时候,杨芜青只道,“反正又不是我来还。” 侯夷震惊于这个人的手腕之狠戾与完全没有信义之言,“庆家……待您也不薄……二少爷他……” 杨芜青不为所动,“一颗石子不能牵绊江河涌流,无毒不丈夫。” 侯夷的内心挣扎于真正的“忠义”究竟是什么,不禁老泪纵横,蛰伏诚然是为了大计,但是他并不是没有心的人。 但这项活动毕竟不能长久,否则容易被戳穿。杨芜青做的下一件事,就是与厉家和花家的如侯夷一般的人物取得联系,勾结一通。 厉家的管家李木秋,花家的辅佐华禾心,也都不是简单人物,和杨芜青碰面之后,几个人之中除了侯夷,都是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杀人不眨眼用来形容这些人,再恰切不过。 杨芜青摆弄着茶杯,“花家和厉家现在关系很好——那么,就确保花家和厉家现在必须联手,之后再拆散。总之,先从庆家开始。” 李木秋和华禾心倒没有什么,听完吩咐后面无表情地走了,侯夷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您真的下的去手?” 杨芜青这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拿笔墨来。” 侯夷取来笔纸,研好墨,杨芜青这时候有些强作镇定的开始写下给庆舞飏的一封信,信里无外乎还是唧唧歪歪的问候,末了却不由自主的加了一句,“保重。” 侯夷突然一声冷笑,“你都要置他于死地了,何来这种假慈悲?” 杨芜青长叹一声,良心发现一般的感慨,“今生欠之,来世可还?唉……这辈子就这样吧。事已至此,我只能继续。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再回头。” 自私自利的人总是以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那个人一定是心怀宽广、不计前嫌的大度人物,无论自己做的是什么都不要紧,至多这辈子造的孽下辈子再说。在说这句话之前,杨芜青肯定想到了不管最后爱恨如何,反正那个人下辈子也不一定见得到了。 但是杨芜青好像不知道,他这么“为非作歹”,无非依仗的主要还是庆舞飏的一份痴情而已,若不是庆舞飏爱他,绝不会让他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做了其他探子一二十年都不一定做得成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的杨芜青说罢继续招呼着自己的信鸽,在各自腿上绑好了给厉羽悠和花啄春的密函,其内容也不是善词。接着把给庆舞飏的信交给了侯夷,“我对不起他。把信——寄了吧。” 侯夷这时只撂下一句话,“若不是他想看到这封信,我一定把这张草纸烧成灰丢你一头。”说罢转身离去。 杨芜青一下子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用手狠命的砸了自己的脑袋几下,一面不住的喃喃自语,“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是对的、我是对的,对的,对的……” 第二十五章:严冬苦寒 我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并不知道杨芜青做了什么。 我每天的日程变得单调,甚至不如见到他之前的光景,因为那时候茫无目的,做的每一件事情,无非是用来打发时间;而现在,尽管时间还是要继续打发,可是目标却变得明确——等他回来。 倚门望归的幽怨,何时竟然也会发生在心里无牵无挂的庆舞飏的身上。却不知远方的他是否如我一样,我希望是这样,但事实是事与愿违。 我并不知道杨芜青正在冷血却平静的谋划着他的事业,而其实这事业,就连侯夷似乎都知道的不甚清楚,杨芜青在一个茶楼里极为秘密的、分别的约见到了花家和厉家的家主。 前提是有厉家的管家李木秋和花家的辅佐华禾心一番认真铺垫叙述和极尽口舌之辞,当然互晓利害,容易让两家在这个时候不再先统一消息再各自做行动。 花家的家主没有很正式的见过杨芜青,因而又重新认识了一番。 花啄春的样子依旧如常,美艳却尖刻,眼神依然是犀利而精明的,尽管周身干练,但却略显慵懒的坐在了梨木椅子上。 花啄春盯了杨芜青一会儿,眼珠只一转,复而道,“方才失礼了,对着公子难以错目。公子真是人中龙凤之姿。” 杨芜青此时倍显贵气,捏住茶盅,眼睛没有正看花啄春,只是低头观察着茶水的颜色,“陈年普洱,好喝法儿,养人——如此,夫人何不啜些?” 花啄春的嘴角稍稍抬了一下,“若只是为了喝茶,公子不必把老身请到这远地来吧?” 杨芜青也没有啰嗦,“那夫人您又何必和在下客套,只白白说什么芝兰玉树之言?” 花啄春自然爽利,“不过寒暄而已,无甚实意。敢问公子,您约老身前来,可是真有密函上的意思?” 杨芜青一挑眉毛,“密函?什么密函——在下怎么不知道?” 花啄春颜色一凛,“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明人不说暗话,您可不要戏耍老身。” 杨芜青这时候笑出了声音,“何来‘密函’之言?正经的阳谋,光明正大。夫人,莫非,您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花啄春轻轻地推了一下头上的簪子,“公子说笑了,老身断断然没有那个本事像您所说的那样。” 杨芜青的手指扣了一下桌案,“夫人过谦了。您无论如何也要承认,江湖三大家,花家定然是魁首。” 花啄春摆摆手,“多谢公子抬举,花家如何敢当?” 杨芜青缓缓道来,“厉家,外强中干,实则不成气候,厉羽悠难当局面——不是我有意贬损您的女婿们——您的两位千金,着实是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那二人,实在是酒囊饭袋了一些。” 花啄春听了倒不生气,因为杨芜青说的不仅是事实,还说出了她的心头话,将女儿许给厉家,实在是为了颜面事,花啄春其实也心不甘情不愿,自家的孩子简直是下嫁,连带自己好像都要受气,十分冤屈,又听闻厉家的两个儿子实在也是不成气候,花啄春这时也附和道,“公子说的一点儿不差,厉家,老身也的确不甚欢喜。” 杨芜青接下来又说,“庆家更是不如厉家。” 花啄春虽然也觉得庆家不怎么样,但并没觉得太坏,“公子何出此言?” 杨芜青道,“庆家的长子——庆衣绯一心入仕,但不过是个‘宫中行走’的闲职,把他栓的死死的,但不可能有任何作为;庆家的女儿——庆迎菲固然有些手腕,但是嫁入皇家,侯门一入深似海,不可能再帮衬什么——而且为了自己在皇家的前程,她的丈夫、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不会想再卷入江湖纷争事,黑了自己。至于,庆家的次子——庆、呃,庆夕飞,更不成气候,一心根本没有放在庆家上,就算把庆家的家业给他,在下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奇怪的是尽管杨芜青对庆舞飏一通贬损,但对外人说起他,居然说的是“庆夕飞”这个名字。尽管这话说的这么事不关己,但是为什么心里居然隐隐发慌,甚至是疼痛。 花啄春暗自思忖一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说的其实有理,而况庆家的两个儿子拒绝与她的女儿成婚,更是花啄春一个倍感耻辱的痛楚,但她还是继续追问,“公子说的甚有道理。只是,庆家家主和夫人还在……” 杨芜青有些不屑,“庆墨渐没有长寿的面相儿,他夫人也是体虚,况且为人淡泊也单薄,无力承担什么的。” 花啄春听得有些心动,女人往往经不起诱惑,但却有狠心和手段去不预料后果的放手一搏,“那……依公子的意思是……” 杨芜青见花啄春已然动摇,便循循善诱的很突兀,道,“难道夫人真的不愿意江湖一姓?” 花啄春眉心一跳,沉吟半响,还是点点头,“何尝……不想,只是,这绝非易事啊。” 杨芜青的语气很是轻巧,“只要夫人愿意,这事其实极为简单。” 花啄春不由自主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些,“此话怎讲?” 杨芜青显得很自然而然,“先和厉家联手,除掉庆家;之后灭掉厉家,就这样。” 花啄春这时摇摇头,但是却很不甘心,“说得轻巧,做来可是很难。公子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芜青笑的云淡风轻,“只要夫人愿意即可。” 花啄春急忙道,“公子可有良策?” 杨芜青不紧不慢道,“我知庆家财货现在有了危急之态,庆墨渐的身子骨儿也不好,以此为契机,庆家命不久矣。只是厉家若要是平常招数,稍有些为难,我倒是有线人在那处,而且,在下愚以为,除掉厉家,为何——不借朝廷之手?” 花啄春满腹狐疑的看着杨芜青,杨芜青继续道,“夫人若不信我,若不愿遂江湖一姓的夙愿,尽可以将今夜之对谈告诉其余两家,之后再将在下献出去就好,江湖三大家继续和睦。”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花啄春,她连声道,“老身怎会不信公子,敬谢还来不及。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好像没什么把握啊。” 杨芜青这时候很快压制住对方的妇人之见,“花家与厉家先要联手,吞没庆家的产业就好。之后趁火打劫,庆家必然覆灭。这段时间,如蒙不弃,在下愿做中间人,联络通信一番两家。” 花啄春完全听着杨芜青的话,“在这之后呢?” 杨芜青道,“除掉厉家,若想斩草除根,只有一点,让朝廷怀疑厉家在威胁圣上——这其中的门道,不宜再说,夫人一定自有主意。” 花啄春很喜欢这个诱人的提议,但是不禁疑惑,“阁下为何愿意帮老身而除掉那两家?” 杨芜青的理由很简单,“庆家是在下青梅竹马的杀父仇人,江湖杀伐虽然常事,但是有仇必报;至于厉家,只是觉得不顺眼罢了,厉羽悠羞辱过在下,此事不提也罢。至于为什么要助您——也算是替父还债,或者说同病相怜罢了。” 花啄春这时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你……怎么知道……” 杨芜青显得很是悲悯,“圣上出巡,游龙戏凤,遭罪的,岂止是花家年轻貌美的小姐。” 花啄春就像找到了知音,险些掉出泪来,“同是沦落人,不知令堂她还好吧?” 杨芜青一声叹息,“早已走了多年了。因而在下见到夫人,实在是倍感亲切啊。” 花啄春受了这种触动,便放下了所有的疑虑,“好。便依公子所言,老身不日便着手做些准备,争取速决。” 杨芜青作了一揖,“谢过夫人,在下惟愿江湖早日一姓,花满江湖。” 这话说得花啄春心花怒放的离去,侯夷这时冷笑着发话,“您比我想象的狠得多,而且谎话编的也是天马行空。” 杨芜青冷言道,“圣命难为,既然朝廷要除掉江湖枝杈,我们总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出力。” 杨芜青随后便约见了厉羽悠。 男人之间的对话要轻快许多,但是令杨芜青没有想到的一点是,厉羽悠果然正像他说的那样,简直是比起花啄春差得很远。 厉羽悠没有问那么多为什么,只是显示出贪婪的目光,同时对于庆墨渐不把女儿嫁给厉家耿耿于怀,认为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同时觉得花家的两个女儿,其实并没有达到他的满意,而且有一个花啄春那样的咄咄逼人的女人做亲家,让他很不舒服。 厉羽悠饮着茶,很是赞同杨芜青,“小伙子谋略很深嘛,哪里学来的?怎么想到的?” 杨芜青恭维的心甘都要绞断了,看着厉羽悠就觉得恶心,“哪里哪里。厉家主过誉了,前辈您才是谋略过人,在下望尘莫及。”之后便又机械的重复了和庆家的“恩恩怨怨”,只是这时候换做了和花家的“不对付”,说是上头的意思,要除掉这个勾引圣驾的“妖孽”。 厉羽悠显然对这种类似于宫闱秘事的消息不怎么感兴趣,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但是觉得震惊又好笑,骂骂咧咧,“哎呦喂,花啄春年纪轻轻的时候这么贱啊,小蹄子还勾引真龙哟?” 杨芜青听到这种粗俗的话,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年少都风流,只是就这花家的家主不守妇道。” 厉羽悠没有再多问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和杨芜青探讨如何行事,“这庆家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及吃下的。” 杨芜青道,“倘若这时候和花家一起联手呢?” 见厉羽悠大惊失色,杨芜青安抚道,“无非是先把产业寄存在花家罢了,反正江湖一姓,最后都要归了您的。” 厉羽悠脑筋一转,想想这话说的有理,便最终欣然同意,比花啄春的问题要少很多。 送走了厉羽悠,杨芜青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侯夷简直要看不下去了,“这么简单就说动了两大家?您觉得这靠得住?” 杨芜青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可能的,反正彼此互不信任,我就趁机利用一下而已。” 厉家的管家李木秋和花家的辅佐华禾心继续吹着耳边风,两位家主各怀心事的彼此思量,但结果就是,都在不谋而合的悄然蚕食鲸吞着庆家的家业,先是出高价,然后放空,最后压低价钱买回。 杨芜青依然是隔几天就会写一封信给庆舞飏,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词句,但是庆舞飏都会认真地收好每一封信。 庆墨渐也听闻了自家产业流失的事情,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是有心无力面对这些了,甚至是无心管理这些事情了,因为他自己,正在深陷在重病的困扰之中。 第二十六章:春暖花落 庆墨渐的身子骨儿,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腹痛、腹泻和呕吐已经是寻常事情,不时的头痛、头晕、肢体酸痛深深困扰了还不算老的庆墨渐,越来越多的感到疲倦乏力,无论吃些什么都消化不好 ,庆墨渐越来越显示出面色苍白没有血色。 又过了些日子,庆墨渐开始出现很严重的腹痛,发作时腹痛剧烈难忍,而且就在在脐周,绞痛阵发,不时听到呻吟说“冷”,脸色煞白,浑身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四处求医问药不得,裴浅玉急得青丝换白发,庆墨渐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终日昏睡,记性也很差,一向温文尔雅的性子居然变得狂躁不安,十分吓人。 终于到了有一天,庆墨渐瘫在了床上,不能动弹分毫。裴浅玉衣不解带的在他身旁服侍,端茶送水,端屎端尿,真是无微不至。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的人却心比炭焦。大雪纷纷扬扬,雪中开了腊梅,若在平日,庆墨渐一定会附庸风雅的赋诗作画,尽管他本人本身就是很风雅的人物。 往年的四时活动一定是这样的,秋天螃蟹正肥,他一定会存上不止一大缸的青色的螃蟹,没事便会煮来吃,中秋赏月,甜酥酥的的月饼和新酿的桂花酒,一定是少不了的。因为夏天本来就有他自己的生日,因而夏天的活动被冲淡了不少,但是观芙蕖,剥鲜莲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庆墨渐划船划得很好,总是推开下人自己动手,稳稳当当。春日的踏花郊游,吃春饼是不能替代的节目,和庆衣绯、庆迎菲偶尔也捎带上裴浅玉最不济的时候还会叫上我的赋诗对联,也不是没有的事情,至于到了冬天,有雨有雪外面又寒气湿重,偶尔赏梅花,可能会画画,也因此所以在室内对酌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煮些东西暖暖活活的一起来吃的家庭活动也就增多了。 而现在他在床上一动不动,实则已经是将死之人。我当然也没有心情熏香煮酒看雪赏梅,和自己的母亲一道万分忧虑着,尽管不能不说希望着自己的父亲痊愈,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不大可能,所以我匆匆忙忙的奔出去,吩咐人赶快去做一口最好的棺材来。 屋子里的红泥的小火炉一个冬天都没有被烧起,我也没有碰一滴绿蚁酒,象管和红笺早就搁置了起来,围棋子安安静静的歇着,白玉的棋盘并不知道主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冷落了它们。 我自然是急得要死,我娘自然就不用说了,但实在是不敢告诉庆迎菲,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庆迎菲当然是孝顺女儿,可若是她因此再着急上火,动了胎气就真不好了,更怕她出什么意外,想来庆墨渐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为他着什么急;而庆衣绯简直就是很难找到,四百四宫阙简直就是三十三重天。 当然钟眠谷四周的名医没有放过一个,我开始日日夜夜的祈祷杨芜青赶快回来。 远方的杨芜青还在和侯夷慢慢谋划,时节正是深冬,不是病就是雪,要么就是刮大风,这也着实阻止了他们的行程,尽管他们本来就不是特别想回来。 杨芜青对侯夷道,“急什么,反正庆墨渐即将不久于人世,等那时候回去也不迟。” 侯夷突然一愣,“你刚才说什么?” 杨芜青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不相信?” 侯夷只说了一句话,“二少爷真是瞎了眼了,才会把你领到庆家来。” 杨芜青颇为自得,“那是他喜欢我,由不得我怎么样。” 侯夷这时候显得很愤怒,“你就是仗着二少爷人好才这样的,他真是捡了条毒蛇回家,自己用心窝儿暖活的!” 杨芜青打断他,“我不喜欢这种比较,你说他捡了一条狼回来还算不错。哎,不对,怎么能是他捡的?我明明是设计才遇见他的。话又说回来了,不也是您老人家像上面汇报了他的行踪吗?不然我如何知道他那天会去那种小山头呢。” 侯夷一阵痛悔,杨芜青继续轻描淡写,“哦,那天的那条小土蛇倒真是我放的,没错。不然我也没办法去‘英雄救美’一下子。” 明明这些话其实就是自己想说的,可是杨芜青就是怎么会觉得那么违心。难道自己在为庆舞飏在心疼吗?不可能,自己的目标岂能为儿女私情这种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所牵绊,应该赶快忘掉这种混蛋的念头才是正事。 家里开始弥漫着很浓重的药味,焦、香、清、苦,味道混杂着很像人的心情。但是庆墨渐到了后来已经喝不下去药了,大把大把的银钱花出去,甚至买来了千年的人参,却连真的是命也吊不住了。庆墨渐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的在昏睡的间歇里,似乎已经是很努力的,喝下这一碗又一碗的药汁,裴浅玉几乎不合眼睛,就守在他的身旁,用小汤匙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慢慢灌给他,甚至是用嘴对嘴的喂法,努力想让他多用一些药。 只是病来如山倒,人死如灯灭。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半夜?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勾魂的脚步,不可能因为凡人的挽留而停滞。 庆墨渐没有咽完最后一碗参汤,就驾鹤西去了。 院子里爆发出来此起彼伏的哭声,我的眼睛也充着水,而裴浅玉则一下子失了魂儿,痴痴愣愣的揽着庆墨渐的身子,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自然是陪着自己的父亲送了终的,庆墨渐在弥留之际,也脱下了旧衣,更换好寿衣,白线扎了腿,整整四十八根,原来终究是没有等到知天命的年纪,庆墨渐就去了。 这时候我强作镇定,立即派人去报丧,我劝开了裴浅玉一下,好歹最后尸体被停放在了灵床上,香案和供品都齐全了之后,在门口“烧倒头车”。 之后我去了五道庙祭祀神鬼,“送纸”、“报庙”。 因为没有亲友,所以我不必磕孝头,这是不是应该谢过庆家形单影只,数代单传。 我不用请先生,自己就开始往殃榜上书“故先考寿终正寝”。 裴浅玉还在守着灵床,我从未见过我娘这么絮絮叨叨,她的声音完全没有哭腔,所以非常好听,就像平时一样,“墨郎,当年你逆了家命娶我,怎么这时候,就不能再违抗些什么,继续陪我呢?” 丝丝缕缕的声音好像撒娇,“墨郎,自打成亲以后,我们就没说过情爱的字句了呀。你真是个寡淡的人。那我说些话给你听,可好?”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回答说为什么要娶我,你说‘有君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裴浅玉的声音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软软的,很温柔。 就这么自言自语了许久,我听到我娘的声音里就像掺了水一样的痛,“墨郎,莲子清如水,你为什么不等等我。生同寝,死同时啊。” 我不忍再听,只能去找人筹备其他的事情。 接下来是入敛,裴浅玉没有阻拦什么那些讲究虽然奇怪,但不得不照做。我将庆墨渐包了头,仰面朝天,然后他进了金丝楠木的急忙打制的棺材,周围塞棉花、草纸,衣袖放入2个面饼、1支九连环,说是什么“打狗棒”。之后又放了许多陪葬,包括杨芜青送的那个小壶。 之后便是钉死棺材,我知道,我娘的心被敲碎了。 入敛后,就是“接丧”,然后便可以出殡了。 灵柩只用了16人抬。听说别人家下葬的时候儿媳们均抢墓前一把土,俗称“抢财土”,相传谁先到家谁先发财。 真可怜,庆墨渐还没有儿媳妇啊。 出殡后第三天,用小猪、鸡、豆腐等供奉,烧化香亭、纸马来“复山”。到此,丧事基本便告结束。 接下来只剩“圆坟”和“七七”。“百日”以及“做周年”就不是眼前的什么事情了。 庆墨渐没有等到春暖便离去了,这样也好,省得再看花落。我原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以为庆墨渐的故去只是一个丧事,没想到,事情远不止到这里。 三年守孝期,果然流年不利,不顺,不易。 第二十七章:身后几千般 我踢踏着一双蒙了很多白布的鞋,疲惫不堪的迎回了本应主事的大哥庆衣绯。 庆衣绯在见到我之后,居然是很奇怪的摸了摸我的头,“乖孩子,夕飞,你长大了。” 我当时很诧异于庆衣绯这样的情感表达,好像问问他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说话这么没头没脑。 不过我原以为庆衣绯也会和我一样守孝三年,但不知道究竟出了怎样的玄机,他这种闲职,居然都能被“夺情”。 我近乎质问的问他,而这种语气从未发生在我们的对话之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丁忧不可以吗?” 庆衣绯很是无奈,但他的眼神分明和他所说的话不一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圣意难为,我又不能抗旨不尊,夕飞,你说是不是?” 我一下子被他噎住了,是啊,官场有官场的无奈,袍笏不容人自在,衣绯,衣朱服,身居高位,便不能自主。 我只能愤愤地说,“什么‘圣朝以孝治天下’,全都是空话……那好吧……你自便。还是不要误了你的似锦前程。我也不想管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不过既然回来了,回来了就好。那,你先去看看娘吧。”语气恨恨的前所未有。 庆衣绯于是走开,不再说话。 我看着庆衣绯的背影,其实那也是很伤感的,而且我确信他不是一个不孝子,庆衣绯一向都很听话,很乖巧,庆墨渐让他做什么,他都没有违逆过。所以他会走仕途,走科举,连中三元,状元及第。 庆衣绯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乐不乐意,但是也从来没有反抗过。我突然间觉得,是不是父亲的死亡,其实是对庆衣绯的一个解脱,庆衣绯终于不用活得那么带有庆家长子的责任感了,这是不是也是他执意最后留在宫中任职,很少回家的原因——这样,他不必再蒙受庆家的江湖身世的阴影,将自己和过去几乎剥离。 但我相信庆墨渐一定很难过,给他送终的居然不是自己最钟爱的大儿子,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吧。 生养的如此优秀的大儿子,二十多岁就是四品的朝廷命官,虽然供职在宫中好像是闲差事,可是一直久留在东宫,东宫是干什么的?住着太子啊。太子是谁?等皇帝陛下归天之后,难道不就是新的皇帝了吗?由此观之,庆衣绯出将入相成就功业,绝对只是时间问题。 因而我确信,庆墨渐,我爹,最喜欢的儿子一定是庆衣绯,可是庆衣绯居然都没能送送他,他一定很不甘,甚至是是心寒吧。 只是斯人已去,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妄加揣测。 庆衣绯还是孑然一人,这让我有些不可思议。传闻庆衣绯拒绝了皇帝陛下的赐婚于公主,是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可是,这都过了这么久了,这个“心上人”怎么还没和他成婚? 但是眼前的悲伤景色让我不能再继续思考这一类的烦心头痛的事情。 听得真切而悲切,一锹一锹的黄土被抛出来,接着我亲眼见到那个沉重的棺木被放了进去,然后又是把土填好,最后起了坟头,托人刻得白玉石碑还得等些时日才能栽上去。 我娘一直都很沉默,不像平日,却也像平日。 庆迎菲这边的事情也不顺利。 其实女人之间的斗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庆迎菲时常出去走走,后来身子越来越不灵便,就让人搀着继续溜达,三皇子问过大夫,说有了身子尽管需要静养,可是稍微走走,也是将来能助产的好事,因而宵明也没有过多阻拦,只是吩咐丫鬟什么的一定要万分小心。 宵明对庆迎菲百般喜爱,自从多了孩子之后就更是宠爱异常,不然庆迎菲不会在月子初的时候被别人掺了薏米要害她,后来太医们把脉确定后更是恭喜贺喜,“是双胎!保不齐是龙凤胎呢。”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庆迎菲并不很吃惊,“毕竟我和二哥就是双生子的。” 但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经历的三皇子只能是又惊又喜,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这下子我不仅要做父王,还一下子是两个孩子的爹啦。” 所以王府上下就该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人们都忙忙碌碌的等待这新生命的降生。 可是谁能料到庆迎菲常走的那条石路,不知何时居然被人细细的打上了一层油油的光蜡,尽管是有人搀扶着她,但庆迎菲还是一个踉跄,虽然没有摔倒,但庆迎菲的确因此重重的动了胎气。 三皇子又一次愤怒了,这下子眼见的孩子们马上就可以平安降生出来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故,三皇子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如何,加上他本来人就老实些,没有什么争储位的想头,不管这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前途,一怒之下便进宫见了皇后,恳请狠狠惩办这歹毒的凶手。 事情的结果是这个祸害人的幕后指使和做这活儿的下人一并被赐死了事,可庆迎菲受的伤却补不回来了。 临产的日子将近,太医把的脉象却是“气血虚弱,正气不足,气滞血瘀。” 但是让人更为揪心的是,当庆迎菲得知了父亲去世这个噩耗之后,她的身体也变的更坏了起来,简直是雪上加霜。 本来没想让她知道的,但是报信人声音太大,庆迎菲因此听的一字不差,登时便昏了过去,可这时候,孩子马上就要生了。 那一夜,简直是血光之灾。 产床上的庆迎菲声嘶力竭,完全失去平日的矜持,发丝散乱,全都被汗水沾的精湿。 接生婆一面忧心忡忡的喊着,“用力、用力!”一面又止不住的摇头,“产力不足,产道太窄。” 庆迎菲身子下面的血量很多但颜色淡薄,她面色苍白,显得神疲肢软,不住的喘息气短,脉大而应成沉,细而弱。 御医强作镇定的开着药方子:“党参、黄芪。当归、白芍、川芎、茯神、枸杞、龟板。”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脸色,显然是说明事情不妙。 产房外的三皇子宵明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的团团转,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事实上他的内心是惶恐怕听到“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庆迎菲的娘家人一个都没有在,所以他并不怕什么,再说他是王爷,谁又能将他奈何。 只是就连这句话,他都一直没能听到。不过依照三皇子平素而言,他应该不会让庆迎菲送命。毕竟孩子没了可以再怀上,自己的妻子没了,续娶倒不是不行,名声也丢在一旁,关键是他心底里面还是有浓浓的喜爱之情的,这不是说扔就扔得了了。 诚然皇家重的是血脉,可是不管别人如何,宵明自己可是不愿做无心之徒和负心之人。 因而他自己只能求菩萨告佛的,喃喃自语,祈祷各路神明保佑母子们平安。 屋里面太医实在是没辙了,近乎于黔驴技穷的徒劳挣扎,只能取了合谷(双)、三阴交(双)、支沟(双)、太冲(双)等穴位,开始了强刺激,并以久留针的方法,静等起效。 但是,事实是,无论是华佗再世,就算是华佗在世又怎样,终究太医们无力回天。 宵明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吵到庆迎菲,但是在发着抖,“太医,迎儿、迎儿她,能不能救……能不能,只要救她就好……” 太医听到宵明的话后先是一愣,之后“扑通”跪下,“王爷……臣……无能。” 庆迎菲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接生婆已经不再报什么希望,再说用力,无非是让她死得更痛苦而已。老妇人心再狠,这时候也软了下来。 宵明开始沉默,就反身坐在了台阶上,一言不发。 最终的结果让每个人都十分悲痛,庆迎菲去了,连带着肚子里的一双死胎。 这个消息重重的敲打着宵明的内心,那张英俊的面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这时候的宵明不顾众人反对进了那间躺着庆迎菲的屋子,握住那还有温度的芊芊玉手,上面布着自己掐出的指甲痕,“迎儿,谢谢你。” 庆迎菲已经听不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她不可能再做母亲了,她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 安葬庆迎菲的时候,宵明的态度倒很是坚决,“自然要安放在本王的陵墓之中,毕竟王妃是孤的结发妻子。至于后嗣……谁敢跟本王提王妃无子?王妃难产而死,错不在她,其余人等,谁能无错?” 处理完一切的宵明坐在屋子里,失魂落魄,不语,冥想庆迎菲念给他的人生乐事十六件,“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晨兴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他们成亲只有接近一年的光景,这些乐事都还没来得及去做,眼前可以陪自己一同享乐的人却不在了,宵明自小接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诲,尤其是皇家子弟,更是不能也不应该会被情绪左右,而如今他却彻彻底底明白了“只是未到伤心处”,不然如何能不流泪。 这边宵明近乎于“无泪可沾巾”,那边的庆家,日子也不比他好过毫分,不,应该说是比他要凄惨得多。 第二十八章:情如金玉 庆家的任何一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冒犯了哪位神明,要遭到这样的折磨。 得知庆迎菲死讯的裴浅玉,登时就瘫软在地。 我几乎成为了庆家的唯一的男人,必须振作起来去主事。尽管这份殊荣我以前想都没有想过,但是说实话,我根本不愿意接受它。 裴浅玉显得始终沉静而悲伤,她原本一向就不主事,一直是帮助庆墨渐做些下下决心的事情,具体的事宜家业,打理事实上并不靠她。 这时候令我吃惊的是,侯夷和杨芜青只是出去收个账目而已,可是这么一觉得,似乎已经走了小半年儿了。 可是信也很突然的中断了,就是说这二人简直杳无音信。我倒是并没有什么可起疑心的,只是觉得担心,生怕两人出点儿什么事情,在我看来别的都没有人重要。 而裴浅玉此时完全无心管这些事情,才失夫君,紧接着又听闻爱女离世,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打击一个中年的妇人。 裴浅玉其实一向以夫为纲,本质的骨子里是个恪守三纲五常的小家碧玉。她不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千金,甚至家世与江湖纷争就毫无瓜葛。 一般的人家女儿生长到了及笄的年纪,也就是该有媒人踏门槛儿的时候了。 裴浅玉长得自然是姿色过人,养在深闺,当然没有轻易地抛头露面,家境虽然一般,可是父母都把她当作掌上明珠,而况裴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一般的媒人来了,还都真是舍不得把闺女许过去。 千挑万选,裴家的二老也没能选个中意的女婿,总是怕自己的女儿过去受什么委屈。 结果那年裴浅玉遇见庆墨渐的时候,还是一个在采桂花的破瓜女娘。 裴浅玉用精巧的小杆子打着枝头芬芳的桂花,素色的衣裳背后衬着青黛色的瓦墙,更显的肌肤如雪,吹弹可破。 只是一枚没有多余累赘装饰的玉钗,便挽起了飞瀑一般如墨的青丝。 腰间系着的飘带似乎略长,大约是腰肢柔软纤细的结果,导致两个小飘坠儿随着细风轻轻飘动。 这样的景色,如何能不撩动血气方刚的庆墨渐。庆墨渐看的痴了,当时便暗自许下“非她不娶”的志向,不管三七二十一,大约你见到一个人之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只觉得脸颊发烧,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庆墨渐很没有深思熟虑,便敲开了那家小院的门。 单刀直入的就问这家的女儿有没有许配人家,事后裴浅玉有些好奇的问庆墨渐,“倘若那时候我父母说我已经许了人家,那你会怎么办?” 庆墨渐信心满满地回答,“我不管。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婆家呢,要是你被定了人家儿,我就去问男方是谁。” 裴浅玉接着问,“那,然后呢?” 庆墨渐理直气壮,“为情,在所不惜。就算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我也得搏上庆家所有的名头,大不了做一次抢亲的豪强恶霸什么的,反正得把你娶到手。” 裴浅玉当时轻轻浅浅一笑,“庆家主,你这脸皮可真是厚啊。你怎么就笃定我爹娘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庆墨渐胸有成竹,“泰山大人就是放眼千儿八百里,都不可能找出来超过我的这种好女婿。” 裴浅玉不会不知道,裴家的二老也不是不知道,江湖三大家——花、庆、厉。 但是裴浅玉确实不是冲着庆家才肯心许的,但是裴家的父母的心思究竟如何,就没人知道了。 那时候的庆家家大业大,庆墨渐作为家中的独子,无疑是全部家业的继承人。 庆家人没少往裴家跑来跑去,都是苦口婆心地说着两个孩子如何如何不合适,劝裴家人放弃这攀高枝儿的痴心妄想。 裴浅玉对此很是冷漠,她对那个直来直去的年轻人也是很有好感的,才不管他是腰缠万贯还是身无分文。 但是裴浅玉不知道的是,庆墨渐为了娶她和家里闹翻,险些被逐出家门,庆墨渐死命拒绝和花家和厉家约为婚姻的父母之命, 庆墨渐当时十分坚决,硬硬的把脖子一梗,“大不了你们去再找人接手庆家就是了,我不管,反正我要娶裴浅玉。” 庆家的二老也是没有办法,庆家多代单传,根本没有旁系,况且庆墨渐也是个人才。 连哄带骂都不作数,庆墨渐固执地就像一头拧着脖子的驴,死活不肯松口,险些就要以死相逼了。 庆家的长辈没有法子,只能请来了算命先生来掐掐算算,结果无疑是帮助了庆家的长辈,那瞎子唧唧歪歪半响,说若庆墨渐和裴浅玉两人成婚,庆家一定会绝后。 庆墨渐压根就不搭理这茬儿,待瞎子被庆家人毕恭毕敬的送出了院子之后,走出了钟眠谷,上去就是嘁哩喀喳一顿饱揍,就像街头的无赖一样大喊大叫,“你这厮,乌鸦嘴是不是?居然敢咒我绝后?算的什么破卦,还敢说自己‘算卦灵、算灵卦’?放屁,一点儿都不准。你给我等着,等我抱了儿子,一定得亲手抱给你瞧瞧,之后再掀了你的摊子,打断你的狗腿!” 瞎子挨了拳脚,唉声叹气的直摇头,“你这年轻人,不听劝啊。” 庆墨渐简直就不打算继续搭理他了,气鼓鼓的从口袋里摸出一点儿碎银子放在了瞎子的手里,没好气道,“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啰里吧嗦的,你知道什么呀,就知道一派胡言的骗钱!” 瞎子在摸索中起身,听的庆墨渐远走了,还是不住的替他发愁,“这人哪,不听劝,我说的,一定会应的。” 庆墨渐回去对着全家人说道,“那瞎子胡说八道,说什么我若娶了裴姑娘,庆家就‘绝后’,爹、娘,儿子实话实说了吧,我若是不能娶她为妻,我能让庆家现在就绝后。” 庆家的夫人是老年得子,实在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就劝着自己的丈夫,“算了算了,让他去吧,若是无子,纳几房妾室也就好了。时间久了,自然他的新鲜劲儿一过,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你就由着他吧,啊。” 庆家的家主没辙,最后只能同意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吹吹打打之后,花轿从小门户里抬进了钟眠谷。 裴浅玉乖巧机灵,聪明懂事,很快就博得了公婆的欢心。庆墨渐对她更是没话说,简直就是言听计从的爱怜,就像得着了个稀世的宝贝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一家人基本上和和睦睦,日子过得很是美满幸福。 可巧的是裴浅玉也真是争气,婚后不过小半年的光景,肚子就大了起来。见到这种情况,庆墨渐更是对那个算命的瞎子气不打一处来,庆家二老也觉得当时错听了胡话,冤枉了好儿媳妇。 后来庆家的长孙出生了,庆墨渐一心希望他能走个仕途去光宗耀祖,壮大门楣,所以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庆衣绯”。 见到了大胖孙子长得虎头虎脑十分精神,老两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也因此了了心愿,不久之后,二老便相继辞世,含笑瞑目。大约相近的时节,裴家的两位老人也亡故了。 后来,庆墨渐挑起了顶梁柱的重担,成为了庆家的新任家主,裴浅玉也变成了庆家的夫人。 那个算命的瞎子不知所终,庆墨渐当然也不会真的吃饱了撑的像他所说的那个样子去做,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由于生庆衣绯的时候裴浅玉身子伤的比较厉害,庆墨渐十分心疼,也就十分小心的怕她再孕。 过了小几年,裴浅玉又怀上了孩子,这次真的不一般,居然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 这让庆墨渐简直欣喜若狂,他庆墨渐没才没德,愧对列祖列宗,但是他有一双儿女,这个是任何一位先人所没有的,这令庆墨渐很是得意。 但是生这一双儿女险些让裴浅玉丧了命。爱妻去鬼门关转了一圈这件事让庆墨渐几乎痛不欲生,“一个‘好’字已经全了,有儿有女”。之后发誓再也不能让妻子受这种罪了。果然庆墨渐和裴浅玉只有三个孩子。 一双儿女生在冬月的日暮时分,儿子叫“庆夕飞”,暮色夕飞;女儿叫“庆迎菲”,只待迎春,都是非常好听而吉利的名字。 但庆墨渐最喜欢的的确是庆衣绯,“衣绯”音同“衣非”,“衣非”就是“裴”字,这是两个人的第一个孩子,意义自然非常。 庆墨渐对自己的儿女都好生培养,大儿子英俊潇洒,文武全才,小女儿美艳无双,千金难求。至于……二儿子,用庆墨渐自己的观点看来不太成器,马马虎虎,实际上也算是芝兰玉树了。 再后来大儿子连中三元,入朝为官,小女儿也借此契机蒙恩荫嫁给了当今圣上的第三个皇子,做了王妃,二儿子虽然没有什么作为,可是无灾无难的,实际上不比什么都强吗。 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是多么的好,一家人个个美满。但是天也妒神仙眷侣,更不容人间幸福。 裴浅玉的生活真的是一瞬间轰然倾塌,先是丈夫的重病到辞世,之后紧接着是女儿难产而死,连带着一双外孙也没能保住,最后便是一向疼爱的大儿子,居然也不能在身旁陪伴。 裴浅玉想着想着,紧咬着嘴唇,泪水便淌了下来。现在的她青丝变白,形容憔悴,简直没有再活下去的心力了。 而这一切,她总是避开我表现着脆弱,在我面前,母亲总是极力的显示出支撑,而这只能让我更加难过。 第二十九章:清吟茶室 而更令我难过,以至于绝望的东西,却已经不能只是母亲那心碎的表情,现实比我以为的更加残酷,打击的纷至沓来让我措手不及。 我忙完了诸多的琐事,终于觉悟到应该去查一下庆家的资产什么的,但是不去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庆家的许多产业,居然已经被卖掉了。 而且经手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庆墨渐,也就是我的父亲。我大吃一惊,连忙回来找母亲确认。 裴浅玉只是安安静静的摇头,“这些,我不知道。” 这显然很奇怪,他若要卖些什么,母亲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更为古怪的是,大肆采买这些产业的、拼命压低价钱的,多半是花家和厉家所谓。 不寒而栗,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还没来得及总揽全局,可是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握。 我拼命想要梳理出一个结果,可是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正在我几欲癫狂的时候,更要命的东西出现了——赌债。 庆墨渐的赌债,多的令我不可思议。我以前也知道庆墨渐可能小赌怡情一下,无外乎最多玩儿个百八十两的东西而已,甚至是几两银子的事情。 可是面前雪片似的动辄成千上万两银子的欠条,让我不敢相信这是我那个一向比较严谨的父亲的所作所为。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管钱币叫做“没奈何”,我现在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这是我终于肯看一下写借条的时间,时间大多是秋天和冬季。 这就是真奇怪了,那时候的庆墨渐身体很是不好,几乎就没有出过钟眠谷,冬末的时候,简直就是病入膏肓的情景了,如此这般,怎么可能去欠那么多赌债? 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尽管我一点儿都不想这样作想,老管家侯夷和杨芜青。 两个人从夏末秋初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还反复叮嘱我不要回信给他,莫非有什么蹊跷。 我不想这样猜测,但事实逼我这么去做。一个是来到庆家二十年的、看着我长大的老管家,一个是我第一个爱的人,这种推测,我怎么能狠得下心去想,我从没有这么痛苦的强迫自己,我那么信任的两个人,不能再相信了,不,甚至要绝对的怀疑。 尤其是杨芜青,就是因为如此情深,所以得知背叛与欺骗,再怎么苦涩,话都没的一句。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仔细回想才觉得,原来自以为一切的自然而然和顺理成章,无非都是一场演给我的戏而已。曾经觉得那么缜密的一切,其实根本就禁不起推敲。做事没有耐心的的我,却爱了杨芜青这么久;平常总是丢三落四的我,却把他记那么清。 杨芜青怎么会出现的那么巧,正好经过我那日闲逛的山坡?我又是怎么能够奇怪的被蛇咬到,恰巧杨芜青是个大夫?杨芜青若真的如他所言是个普通的游医,如何能辨认出各式名茶?他送的茶壶和杯子之精巧,远非他所演的那么轻而易举。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我突然想到的这些,其实是自己早该明白的一切。杨芜青骗了我,害了庆家,可是我居然一直选择相信他。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太爱一个人,无条件无理由的信任,其实是我,把庆家推向了现在这种境地。 那些借据和欠条,简直是漏洞百出。可是庆墨渐那时候没有外出,却除了庆家人以外,再无旁证。所以无论我怎样解释,那些人都不会相信,以为我是在赖账,以为死无对证会让他们蒙受损失,便开始大吵大闹。 钟眠谷终于喧闹起来,不过是以令人很厌恶的方式。 我不敢向裴浅玉说明真相,我觉得我简直是该死的混蛋,都被害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记起自己对杨芜青的情,放不下。 真的放不下啊。 我跪在裴浅玉的面前,问她那些借据什么的应该如何处置。 裴浅玉显得很冷静,而且又非常坚定,“还。必须还清,就算不是他欠的,他已经……没了,我不能让他九泉蒙羞。” 因为裴浅玉极力主张,我又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只能一点一点的还账,把庆家所有的、剩下的产业全都给了出去,还把庆家剩下的值钱的东西向外抵着,几乎就空空的生了一个宅子的时候,所幸,还清了。 裴浅玉看着所有凭据被火烧成灰烬的时候,居然安慰的笑了,“墨郎,我没有让你背上恶名,尽管我知道,那都不是你做的。” 就在我以为一切事情都要平静下来的时候,裴浅玉病倒了,但是很羞愧的是,我几乎请不起大夫了。 但这次庆衣绯回来的很是及时,但看见空空落落的宅院还是吓了一跳,“夕飞……爹他,真的欠了这么多?” 我真想一巴掌抽死庆衣绯,“我去哪儿知道?你去看看娘,行不?” 庆衣绯求了太子请来了御医,御医也只是摇头,“熬日子吧。” 我哀求着太医,“大人,我娘她……真的没救了吗?” 御医只沉声道,“老朽无能……准备准备吧。” 我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在承担这种伤痛了,眼见的亲人一个个已经或是将要离世,庆衣绯面如死灰,只会僵硬说着“对不起”。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几天之后,喝完了家里最后一根老人参的汤汁,裴浅玉闭上了眼睛,好在她是瞑目了,尽管还有不肖子孙苟活于世。 庆衣绯的奏折居然又被夺情,不可理喻,我开始怀疑皇上或是太子是不是冷血的疯子。 我对着庆衣绯大吼大叫,甚至要拳打脚踢,但他都默默承受着,一个字都不反驳,最后我扑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失声痛哭,庆衣绯的眼泪滑到我的脖子里,“夕飞……还有大哥陪着你。” 我用力的揽住庆衣绯,“你要是敢走在我前面,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你拉回来。” 庆衣绯又重复了一遍,“哥陪着你呢。” 又重复着埋葬庆墨渐的流程,但这次寒酸了许多,用着庆衣绯的俸禄银钱,我花的小心谨慎,讨价还价的就像个老太婆。 送葬的队伍也十分简陋,但总算也是入土为安。夫妻二人合葬,生同寝,死同穴,希望两个人能在地府继续恩爱,或者来生再续前缘。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的坟墓,心里泛起一阵阵悲凉。看来柳鸣寺果然不够灵验,我许的那么多誓愿,居然没有几个有实现的可能了。 丧事基本完成了之后,庆衣绯就又回到了东宫。太子殿下知道庆衣绯现在很不好受,于是处处就像小媳妇儿似的,百般小心,陪着笑脸儿。 庆衣绯在家的时候坚强伪装得太过,于是到了这里,终日像浸在眼泪罐子里,眼睛都要肿了。 而太子殿下只能和他一起伤悲,毕竟一年之中三个至亲都相继离去,这种打击,搁到谁身上都不好过,太子殿下搂着庆衣绯道,“想哭的时候一定要哭出来,不要憋着,绯儿,你还有我,你还有弟弟。” 庆衣绯的确是因为还有着两个支柱,才觉得还有活路。只是他并不知道,上天没有放过庆家。 我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存活于世,已经到了这种境况,居然还能想着杨芜青——因为我突然自问,万一这事情是老管家做的,和他没有关系呢?毕竟老管家呆在庆家这么多年了,对什么都比较熟悉,杨芜青初来乍到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起这种心思呢? 结果我居然能被自己这种愚蠢的质疑打动,开始思考别的事情。毕竟庆家的家产很大一部分是被花家和厉家巧取豪夺走的,这两家必然不善。 我决计要去找个说法,但是没有想到,上天并不给我这个机会。 因为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的呆在灵堂,突然听到了火烛倾倒的声音,刚打算起身去扶,就又觉得响起一阵“毕毕剥剥”的声响,接着还没来得及反抗,我就被人横着抱起,随即轻功一跃,此人骨架轻小,大约是个女人,我定睛看去,只见庆家的宅院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我不知该如何挣扎,也没办法呼喊,只是觉得原来自己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一个地方瞬间化为灰烬,实在是悲不自胜,却又无可奈何。 我也救不了它,更何况自己。 被那个女人钳制是很痛苦的事情,我开始试图用力挣脱,但在我出招之前,我已经被先发制人了,因为一瞬间的剧痛就使得我被废掉了武功。 临昏迷之前,我不得不承认一下花家是如何立足于江湖不倒的,这种废人武功的绝招,仅此一家,别无二店,除非是绝世高人,其余乌合之众,基本能够被废掉全部武功,但是仁至义尽的是绝不伤筋动骨,不伤筋脉,效用极佳,更有芳名曰:“藕断丝连”。 难道是花啄春以为我学艺不精,就欺负我觉得我不会知道这么多吗?连“藕断丝连”这种独门绝招都舍得使出来,难道不怕暴露自己吗? 我本来是想开口一番嘲笑的,但是最终随着嗓子眼里的一阵甜腥气,我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章:枕席强颜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居然躺在了一张看起来还不错的床上。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安慰一下花啄春,难为她一个弱女子背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没想到她敢做不敢当,选择了消失不见。 眼前一个穿得很是花里胡哨的中年女人,眉眼间流露着凶狠,嘴角却堆着假笑。 我试探性的问道,“敢问您是……这里又是……?” 听到我的声音后那女人舒了一口气,“还行,挺嫩的。也就是十大几的样子,这买卖不算亏,看着有点儿来路不明,倒应该是个清水货。” 我一头雾水的听着,“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这时候柔声道,“这儿呢,是‘烟萝地’。青楼嘛,还需要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儿吗?” 我虽然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比较喜欢真相被别人说出来,这样比较直接,也比较残忍,但是能让人更清醒“您细说说,我比较笨,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女人还算客气,没有破口大骂,“你,就是别人卖给我这儿的货色,你就是个小倌儿,烟萝地就是个茶室,现在,懂了没有?” 我点点头,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是武功尽失然而经脉完好,看来“藕断丝连”名不虚传啊,“哦,我知道了,谢谢啊。” 那人一副实质是逼良为娼,表面却做尽善人的模样,“那你想必也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吧。废话少说,不过我看你身子虚弱,这样好了,先好好养几日,之后,我看就可以出去做生意了。” 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没有那个能力,只能追问几句,“那什么人把我卖来的——这个我可以知道么?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吧。” 那个女人把眼睛一瞪,“这倒真能告诉你,只是你问我,我问谁?我怎么知道?穿的一身儿黑乎乎的,还蒙着脸,着急哄哄的急着脱手,听声音倒是个女人——不会是你娘吧?” 我当时顶了回去,“呸!我娘早就仙逝了,你不许说她!我怎么知道是哪个雄西干的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天打雷劈的!” 那人竟然很欣赏的看着我,“哎呦喂,连这种黑话都知道,孺子可教啊。” 我撇撇嘴,“过奖了。对了,那人有没有说我是谁什么的?” 那女人道,“这倒真没有,我问了,她也不说。只说是他仇家的儿子,别的没说。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能在心中大怒,同时赶紧胡乱编好名字,一时性急,居然只记得“藕断丝连”这个混账东西了,“我姓连,叫连藕。” 那女人居然被逗乐了,“哎呦,这名字?是你亲爹起的吗?这么好笑,莲藕啊。吃的那个莲藕吗?”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这名字是我随口编造的,我爹自然不会给我起这种名字,我爹给我起的名字叫“庆夕飞”,非常好听,因为我出生在日暮时分。 可是爹娘给的好名字,难道是让你去做莺花用的么? 我自己拟的字叫“舞飏”,我一向只用这个字,那这就更舍不得糟蹋了,想来想去只能胡诌,“嗯嗯嗯,我就叫这个名字。” 老鸨这时候做出了苦思冥想的样子,最后一锤定音,“你就叫小藕好啦,记住了没有?” 我没有多言,“是,记住了。” 老鸨正要出门,突然转过身子问我,“哎,我说,你今年多大了?” 我刚想说自己已经二十一二了,又想起她方才只觉得我有十大几岁,还是扯个谎话吧,“十七。” 老鸨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不错不错,哎、这就可以了。模样长得是真好,年纪也不大,估计卖的应该不错。” 我目送着老鸨她人散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那张滚过无数对肉体的床上,心里泛起着阵阵波澜,不停的恶心想吐。 天好像没有降大任于我,可是却让我置在这种境地。我旁敲侧击的问着烟萝地的情况,发现这是京城最大的销金之地,能来这里的,少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甚至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也说不定。 我开始思考如何从这里脱身,想的焚膏继晷,却始终不能有一条可行的途径。若是以前,逃跑并非没有可能;若是以前,自报名号是可以救自己的,但是,庆家不比当初。 事实是,庆家已经完全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 那一场大火烧尽了庆家仅剩的所有,还死伤了一些仆役。庆家彻彻底底的败落,已经不是没落了,而是完完全全的消失。 庆家的二公子庆夕飞不知所终,庆家的大公子庆衣绯已经入仕,不可能再回来振兴一无所有的庆家,不可能白手起家。 江湖三大家的时代,就此终结。仅剩下两家,花家和厉家。 江湖变作双姓,朝廷并没有受什么触动。侯夷回到京城之后,在一天夜里暴毙而亡,而杨芜青回归了本来的自己。 庆衣绯听说了那一场大火之后,疯子一般的策马飞奔,在废墟中刨刨拣拣,但一无所获,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夕飞,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庆衣绯恍恍惚惚的回到了东宫,简直要崩溃了。 庆家的彻底消失让庆衣绯一蹶不振,无论太子殿下怎样好言相劝的安抚,都不能让庆衣绯展眉,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而放弃了整个森林,因而太子殿下也难免恼羞成怒,借酒消愁,之后酒后乱为,去其他姬妾那里宿眠。 我只被人宽限了几日,就被迫出去做所谓的“皮肉生意”,我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的。 而且我曾经很天真的想,做个清倌人小先生吹拉弹唱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没想到老鸨居然哈哈大笑,“你真是太傻了。你要是想做个‘红倌人’,我看倒也不是不可以,谁会稀罕你这样子的清倌儿?放着十五六的小姑娘不要看,倒来找你这男子么?你长得好是好,可是不合适呀。我看啊,你这品相,做个角妓,好像也不成问题。” 人总是要被环境逼出来的,我不会忘记在杨芜青之后,和我这般的第一个男人,老鸨说,这就是“恩客”。 那个人长的模样也还周正,见到我之后,动作还比较温柔,我除了很难受以外,并没有受伤,我实在不能够享受到一点儿人伦的快乐,看来龙阳风月果然有悖人伦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其他人看起来那么通畅全身的乐事,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 不过我想,我应该还是聪明过人的,或许在这种事情上,远远超过了庆衣绯。 既来之,则安之。 我很快学会了做这一行需要做的一切事情,也能够毫不难为情在身上的男人刚刚喷薄之后反身含住他们的雄起,然后以此拿到更多的好处,我可以一视同仁把面前的每一个男人只看做一个玉柱,其余全部可以装作空无一物,听着他们大骂“破鞋”、“舍果”,原来无论是怎样的正人君子,在特定的一丈方上,都有这猥琐下流的一面,这些靴兄靴弟的,其实都是一路货色。 果然脱光了都能看见人心啊。 只是相比较各种说法而言,我更喜欢“猱儿”这种比喻。 猱这种东西喜欢吃老虎的肝脑,偏偏老虎又很喜爱猱,因为猱会捉虱子,老虎便让猱爬到它身上搔痒捉虱子,猱便趁机把尿撒到老虎头上,老虎便中毒而死,猱就吃掉了老虎的肝肠脑。 人们以此来比喻嫖客和娼妓,少年犹如老虎,妓女如猱,老虎贪猱之色,结果反被猱吃掉了。 我想,如此这般,才能不受制于人。 当我越来越自如的能够在床上胡言乱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原来自己和杨芜青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过山盟海誓,没有过感天动地,没有过甜言蜜语,就是因为爱着,所以其实上的鸡毛蒜皮都是真情。 而现在辗转于他人枕边的时候,我才知道,当一个人说着千言万语的时候,其实没有一个字是心里所想的。 我还是算是故意的套着每一个人的身份,原来高官贵胄也不乏龙阳之好的人,我也会有意无意的拨弄,问着朝廷对江湖有何想法。 收获还是令人欣喜,原来其实朝廷打心眼儿里就不喜欢江湖。所以我坚信,庆家没有了,朝廷也不可能放掉花家和厉家。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事情的走向究竟如何。我只能越来越确认,花家和厉家合伙害了庆家,但是,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只更大的手在借着这两个木偶操控。 可是即便如此我总是能够在闲来的间歇想起杨芜青,本想把他当做一个交友不慎的人生败笔,却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和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只是朋友”。 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勉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可是一想到庆家没有的不明不白,就觉得我要是现在就死了,也太便宜仇人了。 我有时会听到别人议论庆家,可是自己却只能咽气吞声,不能说一个字,只能默默接着。 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是努力微笑着听别人说自己的故事,而且还不能站出来驳斥。 第三十一章:乱臣贼子 烟萝地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我并不指望这些喧嚣给我能够带来什么好处,只希望不要把我埋进去这与我无关的东西就好。 但是事与愿违,我最渴望的宁静,其实根本不可能得到。 然而当我知道烟萝地是京城最繁华的妓院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个事实。既然繁华,我就不可能不被人所知,自然,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没指望着不显山不露水。 烟萝地的姑娘公子虽然很多,但也不是没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荣幸,在这片地方,居然有了不只是容身之处,简直可以算是一席之地了。 我的“名字”,那个我自己随口编造的胡言乱语,被墨笔写在了朱红色的牌子上,挂在了很显眼的地方。 我自己额也觉得很嘲讽,庆衣绯朱笔题名,我却成了红头牌。霄壤之别,原本我以为自己只是和庆衣绯有着那么一丁点点差距,不料现在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感觉了。 这就是命吗?可是命原不该这般弄人的。你求一个上愿,最终也应该的一个下果呀,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许下的所有心愿,除了庆衣绯能够官运亨通这一点还有实现的可能之外,别的都已经是虚妄之言了。 庆衣绯那种正人君子,应该不会来这里吧,所以我也不指望能被他花钱赎出去什么的这种愚蠢的想头,只盼的自己不要在这里最后不明不白的见了阎王就好。 我的身子最早在我踏进这片地方的时候,就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更名易姓之后,“连藕”就是一个小倌儿的姓名了,与庆夕飞还是庆舞飏,没有半点瓜葛。我的心也许还是以前的自己,也许也只有本心还是庆舞飏了。 我始终不能自主的因为交合之事而体味到快乐,所以在这是非烟花之地,琳琅满目的合欢,一笑,收心……五花八门的奇奇怪怪的药物,自然都要多管齐下,解决一番我这症候。 那些东西最终折腾的这具身体,早就已经不能被我掌控了。敏感,时常肤色粉红,甚至是欲求不满……这些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频繁的出现在自己身上。 我不敢在直面铜镜中的自己,眉目早就不是以前的模样,远没有那种温暖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多了几分冷艳乃至于媚态。似乎鼻子也小而勾着,唇角总是含着一汪似有若无的假笑,好在还没有谄媚,我似乎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实在看不出来,自己和以前有什么相似之处,以前的庆舞飏尽管一无是处,可是什么时候也不会是这番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失去了那个真正的自己。 也是奇怪,人们总喜欢满脸堆笑的虚情假意,却不愿见到平平淡淡的常态和真心。 日子因此变得空虚,我每天若是无事,连诗书画都被迫变得香艳起来,正经的文字没有能读得,也没心思在思量什么文章。用老鸨的话说,那些都是“闲事”,讨得老爷大人们欢心才是“正务”。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什么用处?无非最终还是要靠一具身体,让客人心满意足就是了。 我不接受,但没有反驳的资格。只能日日如同木偶一般吃喝拉撒,和其他的人一起,“睡”。 一日也算是正闲得无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意外地看到了厉家的兄弟两个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烟萝地。 我明明倚在栏杆上,在和他们目光交错之前,及时的抽身转了过去,悄悄地躲进了屋子。 我知道这两兄弟都已经娶了妻子,看这个阵势,想必是不得满足。 男人嘛,没有不偷腥儿的猫,想来个消遣,我看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既然如此,想来应当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只要安安生生躲在屋子里,应该不会见到这两个倒霉催的家伙。 但是,天晓得鬼知道,两个人在楼下居然毫不避讳、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就问老鸨要小倌儿!嗓门还特别大,我居然听得一清二楚,“给找一个上等货色!” 老鸨的声音自然是溜须拍马的生怕得罪了贵客,“二位爷稍等,您要不要先看看牌子?” 厉初云一弹指,一个牌子随之落地,上书两个字:“小藕”。 老鸨的嗓门儿更是大,吆喝着,“小藕,儿哎,下来了——有贵客!” “天打雷劈的!”我只能暗自心里骂着,紧咬牙关的打开房门,一鼓作气的冲下了楼梯,“在。” 厉含白还没有摘牌子,但看到我之后就摆摆手,“我不要了,就这一个。”他见老鸨脸色不大好,又补充道,“我们会付两个人的银子,这一点,妈妈放心就好。” 我叫苦不迭,老鸨先是一愣,但听完了那番话之后,想到银子并不会少,也就放下心来,“那、那二位爷……您、慢用。”接着又吩咐我说,“小藕,带着二位爷上楼去。” 我冷汗连连的听着厉含白的议论,“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倌儿长得和庆家的二少爷很像啊——看着就是个好货。” 厉初云应和着,“名字起的就那样,可是长得还真是不错。” 我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这两个人,不料进屋之后就被盘问道,“你本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我故意稍稍掐着嗓子,说着令自己都恶心的话,“奴家本姓连,单名一个‘藕’字。今年是一十七岁光阴虚度。” 厉含白轻声对着厉初云道,“声音可不像。而且只有十七,还真是嫩。我记得庆夕飞可有二十多了。” 厉初云点着头,“可不是,况且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没准儿这是那个穷人家的孩子,废话少说。” 接下来的事情是一段噩梦,只是我没想到厉家的兄弟两个竟然如此的不中用,居然还要借助些难以启齿的秘药,真想狠狠的奚落他们一番。 因为我心里完全不被这境况所混同,所以我在床榻上被颠来倒去的揉弄的时候,只有痛苦,只有无助,奋力的想要挣脱,却被两个人弄得前仰后合,无法自持。 天明送走二人后,我一滴泪都没有留下来,只是奋力洗刷着自己的身体,明知道已经脏了刮骨难除,可就是想徒劳的泡在水里。 不知道这是不是注定的劫难。我恨厉家,可是却没有办法去复仇。被花啄春卖到这里,又被厉家的儿子们玩弄,庆家又因为他们而覆灭,若只有前两者,其实我一头撞死就是个解脱;可是因为有家仇,所以我要活下去,极尽任何所能,哪怕就是为了让父母含笑瞑目,不要在九泉下,还觉得不能安心。 所以我只能如此,继续苟且偷安,哪怕没有什么可能真正的如何,可就是不甘心。 从始至终,我一直扮演着那个叫做“连藕”的小倌儿的角色,还很称职。厉家的兄弟没有看穿,所有人都不知情。 但是这一切的伪装,见到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卸了下来——尽管时间只有一夜。 杨芜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花啄春得意洋洋的叙述着把庆家的二少爷卖到了青楼的时候,心就像被荆棘抽了一下似的,而且登时便萌生出一个念头,想让这女人不得好死。 但是他按捺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接着便是和厉家兄弟的闲谈,两兄弟有些口无遮拦,男人们说些这种长自己威风的事情,也是常理。但居然大肆鼓吹烟萝地有一个滋味如何如何好的小倌儿,模样周正,和以前的庆家二少爷还挺像的。 杨芜青当时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想对这两个人一刀上去。他也是纳闷儿,怎么就会产生这种念头——自己和庆舞飏有关系吗?如何竟这么挂念了? 所以杨芜青选择踏进了烟萝地,心中害怕,而且忐忑不安。 事先打听好那个小倌儿的名字叫“小藕”,忽然又想起当年侯夷说的“二少爷喜欢做藕。” 杨芜青面无表情的走进那间房间,床上躺着正在休息的“小藕”。杨芜青绝对不会认错人,小藕就是庆舞飏。 那天我实在觉得太倦,就歪在床上小睡。多久没那么安安稳稳的做梦了,而且竟然梦到了杨芜青。 好开心,梦里竟然梦到他在我的床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就像当年我们初相见一样,眼神里充满着爱怜的守着。 梦太幸福就容易醒,所以我突然睁开了眼睛。可眼前的一切竟然和梦境一样,就是杨芜青的眼神,不是那种柔情。 尖锐,狠戾,甚至是贪婪。 我先是一个激灵,之后立即瞬间满涨的喜悦被一下子冲刷殆尽,“请问、您是……” 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如从山巅跌到谷底,杨芜青还是能够绷着脸,“我付过银子的,自然是你的恩客。” 地龙烧的再暖,我的心却始终冻得硬邦邦,那人自然是他,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嘴脸对我? 我的语气很快归于平淡,或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杨芜青吩咐人准备来热水,接着口吻生硬的命令我,“帮我脱衣服,一起,沐浴。” 我完全丢了魂儿似的照做,两个人一起进了浴桶。 杨芜青见到那人一脸死相,很是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慌忙答道,“没什么啊。” 杨芜青继续吆五喝六的,洗完之后我去找布巾来擦,在一身水珠儿、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杨芜青居然抬手把我摁在地上,我勉强跪住没有摔下去,杨芜青努努嘴示意我,“做。” 我自然心领神会,可是这样的粗暴,出于那人之手,我的心涨得满满的酸涩,眼睛也是止不住的眨啊眨。 好想哭。 但在眼泪真的掉出来之前,杨芜青还算客气的又把我拉了起来,一把丢在了床上。 这次他没有锉指甲,我的身子不停地抖动,我很想对他说好多话,可是憋了半天就那么一句,“我……很脏。” 杨芜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手,“但你至少……比我干净。” 我还是想不出来想和他说什么,只好不停地叫着,“繁荒”、“繁荒”,说着说着,眼泪就滴到了枕头上。 杨芜青的声音闷闷的,“我是,我在。”之后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说道,“你知道繁荒是谁吗?” 我闭着眼睛,“是你呀。” 杨芜青缓慢地说道,“繁荒,是今朝的二皇子。” 尽管这个答案让我十分震惊,但是我毅然选择了沉默的理解,只是平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 二皇子就二皇子,二皇子有什么了不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二章:浮华落尽 可是正这么嘀咕着呢,我越想着就越觉得不对味儿了,二皇子?! 我错愕的看着杨芜青,“你你你……你!” 杨芜青显然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我我我,我怎么样。” 最终还是我泄了气的小声儿说道,“你连一点儿念想儿都不给我留,太绝了。我若早知道你的身份,定然不会如此。太狠了……” 杨芜青显得很冷淡,“就算你早就知道了,又能怎样?你可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不懂的。”杨芜青一声嗤笑,“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我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被抽泣的声音出卖,“我……知道。你有你的志向,你是二皇子,所以不甘心。” 我一口气说着剩下的话,“我知道,你有理想——可是,你的理想,太多,太大,王有天下,是不是?——这都是你的。我的愿望——我、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很小很小,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可这也是我唯一的。” 杨芜青这个时候却没有料到庆舞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算了。不说了……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杨芜青选择了逃避,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知道,尽管没有明说,可是杨芜青的野心在我眼前暴露无遗。 我咬着嘴唇承受着他的冲撞,一次又一次,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可却都是他的名字,“繁荒、繁荒、繁荒……” 动情至深,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适从,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持自己,只是无论如何,抽刀断水却难了一个“情”字。 杨芜青有些粗鲁的把我翻转过来,我们一瞬间四目相对,我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除了呼喊他的名字,再也没有一句话可以说了。 我还能说什么,很古怪的一个念头闪现,接下来便付诸行动——我居然狠狠的咬了他一下。 杨芜青却令我很是意外的没有叫喊,更没有推开我,声音也是很轻柔的,“舞飏,解气了吗。” 怎么可能解气,那是一种就算把他扒皮抽骨都不足以名状的痛,实在是不能释怀。可是我又不可能下的去手将他怎样,只能咬一口,是那么个意思就算了。 杨芜青这时候深深的凝视我,“如果,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我会把你赎出来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事情太多了。” 我抓住杨芜青的胳膊,轻轻地摇着,“你告诉我,说实话——庆家,是不是你害的。” 其实我就是在明知故问,我明明知道杨芜青脱不了干系,可就是非得让他亲口承认了,才觉得真的是撞了南墙。 不过我想,我就算是撞了南墙,也还是不会回头的吧。 杨芜青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淡淡一句,“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这四个字说的轻飘飘的,可是要我怎么能相信,又要我怎么能不伤心。 怎么可能与你无关。杨芜青去收债,欠债的人家就全部都犯了事情,无力还债;杨芜青失踪的时候,庆墨渐被冒名欠下那么多赌债;杨芜青离开庆家后再也没有回来,与此同时,花家和厉家就展开了对庆家家业的蚕食鲸吞。 ——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啊。 我仿佛听见了“咣当”一声,那是心掉落深渊之后的破碎的声音,还有这回荡的余音,就像是在提醒我被伤的多深。 我抬起手想给杨芜青一个耳光,但是抬在半空,自己却已经僵住了,好像也不是下不去手,可就是又很没出息的放下了。 杨芜青拉住了我的手,细细的摩挲着,没头没脑地说着,“舞飏,舞飏……我欲成大业。” 我才不管这么多,我只能声嘶力竭,只能质问他,“那庆家呢?我爹娘都不在了啊!杨芜青,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为什么要这么害庆家?” 杨芜青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些逃避,实际上也是在转移话题,躲躲闪闪,“舞飏……你恨花家和厉家吗?” 这就是废话,害我父母之仇恨,如何能够原谅?“这是当然。” 杨芜青这时有些信誓旦旦的看着我,“相信我,舞飏,我会替你报仇的。一定会。” 我对这种承诺嗤之以鼻,所有的承诺都是骗局,所有的誓言都是空话,我不愿意搭理,但是这很诱人——我不可能通过一己之力除掉花家和厉家,还不如借人之手。 我掀开了遮体之物,自暴自弃却又大义凛然的说道,“那在下先行谢过。若是能够如此,无以为报。恩公若不嫌弃,只能以身相许了。” 见到这幅模样的我,杨芜青居然没有像方才一般冷言冷语,也没有对我不屑一顾,而是意外的像以前一样,轻轻的把我盖进被子里,语气也很和缓,“舞飏,告诉我,你不是对每一个男人都这样的,是不是?不是随便哪一个人说要给你报仇,你就会这么轻浮的,对不对?”说到最后变得有些焦急,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 我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也没有想到真正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去做,我也不认为杨芜青到底是在想知道点儿什么,顶多是无聊罢了,“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管我?我乐意怎样就怎样。我需要报仇,谁能替我报了家仇,我自然可以倾尽所有。哪怕是——雌、伏,迎、合。”最后几个字我咬得很重,一字一停顿,目光灼灼。 杨芜青没有再说话,默默的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之后吻了我两下,先是脸,后是唇。 末了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舞飏,你的身上,一直有一股婴儿香,很好闻。”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句话也能成为一种告别,杨芜青随后便离开了烟萝地,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尽管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杨芜青低头的时候,会有湿湿的东西,先是滴在我的脸上,之后就经过唇边,滑进了脖子里。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杨芜青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即便从始至终我都没能真切的看到那种晶莹,只记得它凉凉的、咸咸的,很快就干涸了。 不久之后,在别人的闲谈里,我听到了这样的很是突然和意外的消息——花家和厉家,有谋逆之心,已经被朝廷讨伐,灭门。 我暗自冷笑,花啄春再怎么毒辣,不可能有这个胆量,而况据说她还和当今圣上春风一度过;至于厉羽悠就更不可能了,借他一斗胆子,我看他也没有做过这种黄粱美梦。 风言风语,说什么是因为不轨之心,巫蛊之术和粮草兵器人赃俱获。 都是笑话——谁家没有粮草,江湖离得开兵器吗?巫蛊——谁知道是谁弄出来的。 不过是借刀杀人,巧立名目而已。天子叫你死,只有天能救——而天怎么可能救这两个罪大恶极的人家。 真是大快人心啊。我不知道花啄春和厉羽悠有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但想着想着就又不对付了,如此一来,江湖三大家岂不是都没有了么?那江湖如何继续按照秩序生存? 事实是长久以来,江湖一直是在三家的微妙平衡里没有出过大乱子,如今就像房梁轰然倒塌一样,房子还能存在吗? 三大家并不是江湖的全部,但是没有三大家的江湖,那已经习惯了太长久的秩序突然消失,被抽空了骨架,还怎么支撑血肉。 果不其然,正是因为江湖三大家已经没有,剩下的小门小户便开始争争抢抢的追名逐利了,大鱼死了,小虾米以为自己就是江河之主了,不过也正是由于他们都不成气候,所以最后的结果只能多败俱伤。 再之后我就听到了一些更详细的消息,说什么这次讨伐混乱的江湖,全权是由二皇子主持的,由此看来,二皇子真是大才啊。 我怎么会想不清楚——这些小门小户的纷纷破亡,成为朝廷彻底荡平江湖的契机。 原来,江湖早已被朝廷盯上了,那江湖就真的没法生存了。既然是被觊觎已久,那么覆亡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又想到了杨芜青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但正当我还想明白的更多的时候,消息的来源没有了——因为当今圣上归天了。 “陛下驾崩了”的消息从深宫大院一直传播到了大街小巷,自然连花街柳陌也不会不知道。 《礼记·曲礼》上讲,“天子死曰崩。”皇帝陛下万人之上,万民拥戴,皇帝陛下一旦没有了,那就是江山少了支柱,简直就会崩塌。 其实才不是呢,老皇帝死了就有新皇帝即位,怕个什么劲儿。 老皇帝尸骨未寒就会有新皇帝的登基大典,这个过场儿一过,什么事情就都没有了。 但是可苦了老鸨,举国同丧,生意就做不成了呗。好在新皇帝恩典,一月当做一年,不是要守孝三年嘛,只要三个月就好了。 只要三个月一过,烟萝地就又会生龙活虎的开张了。 新帝自然是原先的太子殿下无疑,苏荷摇身一变做了皇帝,庆衣绯自然也要高升了,这也是我所想的唯一一桩能够实现的誓愿。 苏荷仍然很喜爱庆衣绯,但是庆衣绯的心开始出现了裂痕,因为原太子殿下的姬妾中,现在的皇帝陛下的后宫里,传来了妃嫔有孕的消息,关键是,还不止一个。 第三十三章:白玉楼成 庆衣绯不是女人,所以不可能扑在苏荷的怀里大吵大闹,况且如今苏荷登了基,就更不能有违君臣之礼了。 庆衣绯的表现很是无关痛痒,这一点让皇帝陛下自己都很恼火,原以为这样他是会吃醋的,可是没想到庆衣绯居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人云亦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愿陛下早得龙子。” 两个人就这么胶着,甚至像僵持着。皇帝陛下会强硬的留下庆衣绯在宫中过夜,就在皇帝陛下的龙床之上,两个男子极尽人间情爱乐事。 当苏荷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庆衣绯的时候,没想到结果最后不小心却弄哭了自己的爱人。 苏荷先是问庆衣绯对自己的妃嫔怀孕有什么看法,庆衣绯轻启朱唇道,“得了后嗣,难道你不开心吗?” 苏荷被这句话气得半死,心想自己其实也不能不说是有一些欢喜的,可是一想到这孩子是自己和别的女人所生,就觉得委屈了庆衣绯,于是只好硬邦邦的回答说,“不开心。” 庆衣绯“嗯”了一声,“噢,不开心啊?那就算了。反正孩子生下来,也不归你来管的。” 苏荷听到这个回答,终于忍不住暗示几句,“喂,我说,绯儿你就不能给点儿反应?” 庆衣绯很是冷淡,“反应?你说我的反应?哼,我能有什么反应,你想看什么样的反应?撒泼打滚,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荷一听觉得不对劲儿,这话里没有酸味,倒是一股炮仗味儿,每一个字都是刺儿啊。 苏荷稍稍低头,“我……我这不是觉得自己对不住你嘛。我觉得亏欠了你啊。” 庆衣绯略略抬眼,“陛下何时也说得这样的软话了?哪里还有你九五之尊的样子?” 苏荷无奈,“这种话,我可是常对你说的,在……”刚想说“在床上”来着,怕再惹庆衣绯不高兴,苏荷赶紧咽了回去。 庆衣绯爱答不理的样子其实很慵懒,略显迷人,“我可不敢对陛下您评头论足的,这毁谤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苏荷这下彻底怒了,开门见山,横刀直入,“庆衣绯!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连我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都没感觉吗?” “感觉?我能有什么感觉——我哪里敢有什么感觉?”庆衣绯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您是天子,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能奈你如何?你有了儿子,我只能恭喜贺喜。我呢?” 苏荷反问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离开我,去娶妻生子么?” 庆衣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想。可就算我想,您可愿放过我吗?” 苏荷这时候沉默了,若庆衣绯真的要离开,自己必然舍不得,而且不可能允许,“当然……不会。” 庆衣绯摊开手,“这不就结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真心祝福你和别的女人的孩子?难道你觉得我喜欢你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难道你觉得我不说出来心里有多痛就是没有事吗?难道……” 苏荷连忙抱住他,“绯儿,我错了。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庆衣绯的眼泪抹湿了龙袍的衣角,“我不是女人……我们永远不可能有‘我们’的孩子。所以……只要那孩子是你的……就可以了。不要管我,没有关系。你要是开心,我就很满足了。你肯定喜欢小孩子,只要是你的孩子……就算我再恨,也只恨自己。” 那个“我们”庆衣绯说的很沉重,苏荷也知道,天子又能如何,两个男人注定无嗣,就是天也改变不了。 苏荷托住庆衣绯的头发,“绯儿,不要哭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唉,是我把你祸害了,那、要不这样,你要是喜欢有自己的孩子……就、就也找个女人来?” 庆衣绯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说了,只要是你的,我就欢喜;只有是你的,我也才喜欢。懂了没有?”恶狠狠的口吻,似乎皇帝陛下是个会问“何不食肉糜”的白痴蠢蛋一样。 苏荷很是满意,也十分得意,原来自己的绯儿是这么在意他啊。不由的怒气全消,只想拥他入怀,春宵苦短不早朝。 也是由于庆衣绯闲来无事,他找了个工匠给自己捏一个小塑像,还很是意淫,“要威武一些——武将的模样吧。” 泥像捏得很是精致,就信手搁在了桌案上,四脚腾空的飞马,看上去很是英武。 不料想苏荷见到那尊塑像脸色大变,不由分说便扔了出去。 苏荷曾在军戎里游走,听人说当看到一骑雕像,如果马是四脚腾空的,那么此人必定战死沙场。 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怎么也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苏荷也不想跟庆衣绯解释的太详细,怕吓到他,事情便不了了之。 就在苏荷以为天下太平的时候,出了大事。 这次是真的有人要起兵谋反了,但是主角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弟,那个被誉为大才的原来的二皇子。 苏荷原想调兵遣将应该是件容易事,但是时局有些复杂,事情居然很实棘手,可用之人有些远水救不了近火。 苏荷又气又急,正在这时候,庆衣绯不动声色的递给他一本折子,正是庆衣绯亲手所写的欲战请缨书。 庆衣绯含笑看着他,目光里盛满了自信和期待,“你要是相信我,我肯定可以。” 苏荷舍不得,他怎么可能把爱人送到前线去面临生命危险?况且庆衣绯一向是文职,苏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胡闹!不许去。” 庆衣绯梗着脖子,“那你就拿到朝堂之上去公议,看那些大臣让不让我去。哼。” 结果议事的时候,居然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理由还包括“庆大人出身江湖世家,武艺想必应当过人。” 苏荷真想大骂“这和出征有个什么关系”,但是也实在找不出理由推脱,只能千叮咛万嘱咐着“小心留意”,然后便亲手将缰绳递给庆衣绯,送出了城门去,末了只听见那人一句,“等我回来。” 庆衣绯前脚刚走,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苏荷失魂落魄的坐在空荡荡的宫殿内,眼睛发紧,提笔写道,“正寻丹青闻君出,墨竹点朱。窗外恰荷入,如何漠北雪将出,锦袍动柳随征鼓。状元空埋廿年余,唯恐归来,华裳对黄土。天晓相思化苦雨,不问别离断肠无?” 因为庆衣绯说等他回来,苏荷便一直耐心的等着,前线各种消息传来,虽然也不是没有败绩,可是胜多负少,庆衣绯不仅是有五彩笔的文人,还能戎马倥偬,所向披靡。 鉴于此,苏荷心里暗自打算,就凭这种平叛的功勋,庆衣绯将来一定能做君王的随葬,这样,两个人就能死同穴了。 这样的如意算盘正打着,就从前线传来了一个令苏荷痛不欲生的消息。 庆衣绯,殉国了。 苏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金黄的龙袍上的五爪金龙,登时染做了血色。 御医手忙脚乱的救着急火攻心的皇帝,阵前《国殇》响彻,将士们都心怀悲痛的盛敛着主帅,庆衣绯。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庆衣绯一向赏罚分明,平易近人,口碑很是不错,因此将士们为他复仇的决心也很大。 但是更无法平息的人还是皇帝陛下自己,他不是爱才惜才,而是痛失所爱。因而痛下决心,一定要平息叛乱,捉来繁荒,严惩不贷。 庆衣绯是受了重伤而死的,这位主帅总是会身先士卒,身骑白马临于阵前,对待敌人从不手软。 庆衣绯只直面过繁荒一次,繁荒身披重甲,看不真切模样,但庆衣绯总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个人只简单过了几招就各自掉头回去,不再有任何交接。 繁荒的眼睛里略带一点点愧色,毕竟这个人是庆舞飏的长兄。 但庆衣绯的死不完全怪在对方,若不是当时太守开城门实在是迟缓,他们也不会孤军作战,敌强我弱,那一小队人马死的殆尽了,城门才被城里的其余部队强行打开支援,当时的庆衣绯已经身中几箭,虽然都不是要害,但也是够折磨人的。 最后庆衣绯死于乱箭,不知道放箭的究竟是谁。 临了庆衣绯不能瞑目,还朝着九重皇城的方向深深凝望,好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张俊俏的脸庞一点儿都没有伤到,只是溅了几滴血而已,仍然很是好看。 庆衣绯的棺椁被运进皇城的时候,苏荷面容憔悴的来接他,“绯儿,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呀,可是你怎么能把自己丢在了外面。” 苏荷轻轻抚着庆衣绯的眉眼,庆衣绯奔波战场的时候,一向光洁如玉的脸上居然有了唇髭。“这次,你来等我,好吗?”因为怕眼泪滴在他身上,苏荷愣是撑着,咬着牙关吩咐道,“给庆大人整理一下遗容……之后,将庆大人……葬入皇陵,不许劝谏,违者同叛国之太守。” 果然这命令一下,谏官们鸦雀无声。“叛国之太守”就是不愿开城门的那位,苏荷对他毫不留情的处以了极刑。 处理完关于庆衣绯的后事,苏荷悄悄的回到寝宫,独自神伤,“朕原不知如何一登九五,便要称孤道寡。可如今,朕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苏荷找来了上好的木料,自己终日搂着砍砍凿凿,敲敲打打,刻刻画画。 最后翻来覆去,思来想去,往上面弄了几个刚劲有力的字:“逝爱庆衣绯”。 ****** 作者有话要说:白玉楼成的典故可能用错了,原意是说李贺,文人之死。好吧……我检讨 第三十四章:血染绯红 料理完了庆衣绯的身后事,苏荷也一心惦念着帮他寻找不知所踪的弟弟庆夕飞。 但是更着急的事情是如何处理苏荷他自己的这个弟弟,谋反的繁荒。 前线的战事依旧,好在是捷报频传,庆衣绯的死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更加鼓舞了士气,振奋了人心,战士们奋勇杀敌,争先恐后。 好像朝廷真的比较占优势,而况繁荒又没能拿出个什么名目来起兵,只是热闹了一小阵子,很快便熄灭了下去。 繁荒没有能自裁死成,因为黄榜上张贴着“重赏逆流活口”而非“嘉奖叛贼尸体”。 我在烟萝地里先是听到了二皇子造反的消息,极为不解和吃惊,但很快平复了下来,因为想到他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这就没什么不可理解了。 但是令我更无法释怀的是,庆衣绯居然去了前线杀敌,而且……没能活着回来。 我见到凶悍的将士开道清街,大喊着“将军殉国了,英灵归来!” 我在窗边听着、看着,不知不觉就跪了下来,之后就是涕泗滂沱的大哭一场。 因为我所有的亲人,这下子就都没有了。 庆家莫非当真要绝后,只剩我一个人了,还不可能去传香火儿,那瞎子没有说错,一语成谶。 很快,繁荒的队伍就溃不成军,大军逼前,只有死路一条。 繁荒没有选择降,也没有能够死战到底,悬赏太诱惑,他被活捉到了苏荷的面前。 亲兄弟反目成仇,苏荷冷冰冰的质问他,“繁荒,你为什么要反朕?” 繁荒笑得很轻蔑,被迫跪拜的姿势让他很不舒服,“‘朕’?好可笑的自称。由之,你装什么?我若成了事,现在问话的人就该是我了,这龙椅也轮不到你来坐。” 苏荷不理睬这种挑衅,“朕原先见你在父皇面前很是能干,以为你是镇国之奇才,原本想要委以重任的。谁料到你居然心怀不轨,想要弑兄篡位。你可知罪?” 繁荒一直在笑着,“我既无错,有何可改?我既无罪,有何可矫?你之所以是太子,不过因为是嫡出的长子罢了,由之,我哪里比你差?” 苏荷有一点儿挂不住了,“你很强的。一点儿都不差,你小小年纪的时候便劝父皇荡平江湖,之后更是亲自潜藏其中,江湖三大家,归根结底,其实都毁在你一人之手,江湖如今清净了,都要归功于你。” 繁荒并不否认,还很谦虚,“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既然如此,那这位子,我难道不能一搏?只是老皇帝临死,也只是想让我替你铲除麻烦即位之后的而已。我忙来忙去,也没能博得父皇的欢心,最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繁荒的嘶吼很是刺耳,苏荷厉声道,“死到临头你居然还这么和朕说话?芜青,朕念你我手足情深,原想令你悔改,不料你却如此冥顽不灵,那朕并不需要再费口舌……” 繁荒这时候打断他,“废话少说,让我死个痛快也没枉费你我二人亲兄弟一场,对吧?”说着自己旁若无人的叹了口气,“其实吧,现在想想,争来斗去的追名逐利,突然觉得哪里比得上和他在一起?作伴天涯,浪迹红尘,人间快事。只是这些,置于今日,岂可得乎?不过痴人说梦。他,一定很恨我。” 苏荷没有理会繁荒的剖白,一想到庆衣绯也算是间接死于他手,就越发觉得繁荒罪无可恕,但还是不能太绝情,有损自己的英明,最终朱笔一挥圣旨,“明日弃市”。 繁荒听到这个自己命运的决断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自然是一夜未眠,可是心里却突然放下了除了那个人的一切。 最后一顿餐饭,繁荒选择了莲藕,只是那样的滋味,绝无仅有,只限当年故事。 繁荒突然想起没有给庆舞飏赎身的事情,想着明天苏荷大概会亲眼看他去死,那时候求他一下就好,毕竟那是庆衣绯的弟弟,苏荷怎么也应该会给死掉的人和将死之人一个面子。 第二天我听见了街上的喧嚣,我知道繁荒兵败了,但是听到的却是他要临刑的消息。 我带了银钱,踏出了烟萝地,借口说是要去看看热闹。老鸨对我也是放下了心,毕竟我一直表现的很好,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回。” 我猛然间觉得所有嘱咐过的“回来”,就是再也不回来。 囚车上的繁荒重刑在身,但风度翩翩,我还能依稀看到当时初见时的那种惊艳的滋味。 万民跪拜皇帝,我人云亦云。 但是我穿的很是鲜艳,躲在人群里,生怕被繁荒看到。自己又管不太住眼泪,不停地眨着眼睛,我去成衣铺子随意挑拣了一件红衣,又买了一坛女儿红,捎带讨要了两个酒碗。 繁荒有些踉跄的上了刑台,突然转头对苏荷说道,“皇上……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这是繁荒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叫苏荷“皇上”,苏荷点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嘛,“但讲无妨。” 繁荒轻轻的说道,“帮我把庆……庆夕飞,赎出来。他在烟萝地里。” 苏荷先是听到庆夕飞的消息一愣,之后又是自己命名的妓院,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庆夕飞,原来是沦落至此。 苏荷金口玉言,“没有问题,毕竟他是绯……呃,庆衣绯的弟弟,真答应你把他救出来,好生安排。” 繁荒得寸进尺,“那……还有,替我向他道个歉,真心的。我知道他恨我,我也不奢求什么原谅……”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说话间我运了多日积攒的气力,半轻功似的跃上了刑台,兵士要拦我,被苏荷制止了,“我不恨你,要怪就怪我自己,输在给了一个”情“字。” 繁荒看见我的眼神里也是第一次出现了愧疚,“舞飏,真正傻的人,是我。” 我放下酒坛,用手帮他别起一绺儿碎发,“不,不怪你。只怪舞飏无名,却生在是非江湖人家。” 杨芜青笑得很难看,“可惜繁荒无姓,但落得争斗帝王子孙。” 低下头,我用左手倒了两碗酒出来,有些戏谑但怕他拒绝,“喝个交杯酒吧——怎么样?反正一辈子就这一次机会。” 杨芜青见我很是意外的穿着绯红的衣服,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穿这么喜庆啊,难不成要成个亲——可我腾不出手揭你的盖头。” “无妨,我来就好了,”我左手把碗递到杨芜青的唇边,右手颤颤巍巍的举给自己,浅浅的邀请着,“请。” 杨芜青向前稍稍凑着,张开嘴一饮而尽,我也很配合的仰头喝下。 杨芜青闭了一下眼睛,“女儿红。” 我点点头,“对啊。” 杨芜青继续说道,“你若在里面加了鹤顶红,倒也是超脱了我。” 我撇嘴,“才不呢,这么好的日子,说这话干嘛。” 杨芜青努努嘴,示意我放下酒碗,接着脸就凑了上来,叼住我的唇,两个人便吻在了一起。 我和杨芜青吻过很多次,甚至我都被不是他的人这样亲过很多次,可是没有一次比得上这种铭心刻骨。 他的动作那么轻,可是决心又那么重。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决绝的杨芜青,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离他的眼睛那么近,却还是什么都读不明白,或许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什么都不想了,因为我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天下,看不到江山,看不到雄图大略,这一次,我只看到了我自己。 杨芜青慢慢的放开了已经不能呼吸的我,蹭在我的耳边问道,“一会儿我就要死了,你走吗?” 我摇摇头,“不走。” 杨芜青看着我的正脸儿,和我四目相对,“是不是想亲眼看着我身首异处,这样才比较解气,报了仇?” 我扑上去用力的抱住他,“我是怕离你太远,就抓不住你了。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繁荒,你对我,可曾有一点儿真心?” 我的衣服已经湿透,我怕再有什么动作就要露馅儿了,我的头很晕,几乎不能再思考,眼睛很疲惫,好想闭上。 可是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听见杨芜青的回答,就听到一声大喝,“午时三刻已到——” 苏荷在远处叫我,“夕飞,朕……仁至义尽了,快闪开吧。” 我默默的退下了刑台,但依然是除了刽子手以外离杨芜青最近的人,我在等那个答案,只要听到一个结果,无论是什么都值得了。 刀起,头落。 我看到最后一瞬间杨芜青的表情是笑着的,那种笑,惊艳非常,发自肺腑,一定是真心的。 他在我转身的一刹那轻声说道,“夕飞,不管你是否还相信,其实,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我怎么能不相信,就算是骗我,这也是他临死前做的好事。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走上刑台,眼前血淋淋的,可是我不害怕。我颤抖着把他的身首放到一起,帮杨芜青合上了眼睛,之后再没有多余的动作,软绵绵的也倒在他的身上。 远处的苏荷觉得有些异样,派人过去查看一番究竟,侍卫皱着眉头过去,却看见庆夕飞的红衣上,浸满了血迹,一探鼻息也没有了。 用剑挑开衣襟,却是右手割了深深的伤口,于是回禀,“陛下,庆夕飞早已割脉,应该是失血而死。” 苏荷深深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更为“仁慈”的决定,“把两个人,葬在繁荒的王陵吧。大不了不立碑铭。” 第三十五章:今生再见 叛变之事到此完全落幕,苏荷成为人们口中的“仁君圣主”,后宫中再无所出的苏荷十年后也进了皇陵,临终前手上只握着自己刻的木牌,上面的字已经磨得很浅了,只有依稀的五个凹凸。 不过江山永固国泰民安并不是故事的结局,真正的世界又在我被一阵消毒液呛人的气味的刺激中醒来。 我叫庆舞飏。 听名字是非常的文雅,不过好像也含着霸气,好像是个X二代的感觉。 只可惜名不符实,我本人比较凄凉,是个“X二代”不假。 不过,是个货真价实的“穷二代”。 不过“穷二代”也有自己的活法,当你没有选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不甘平庸。 可是当你选择了寒窗苦读打算一跃龙门的时候,也就选择了要进入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当然还被迫选择了吃顿饭都能在结账的时候吓死自己的高消费生活方式。 但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是无法回避的永恒主题。 但话也就说回来了,要想吃的饱,穿得好,活得滋润,玩得痛快,当你的家庭不能供养你的时候,人往往会选择一些其他的谋生方式。 比如说有的人选择卖药儿,有的人选择传销,有的人选择违法犯罪劫道儿。 而有些希望自食其力的正经人就不会这么做,比如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不靠自己吃饭呢。 所以我选择了卖身不卖艺这个选项。 卖艺是要消耗脑细胞的,而卖身只需要贡献精细胞——你说哪个合算? 当然是后者,当我照照镜子觉得自己长得还可以的时候,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后者的不归路。 结果被老板一“验货”,直接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不会有女客人找你的——你看你这德性,不中用。” 我可怜巴巴的望着老板,那个老男人邪魅的一笑,“不过男人应该挺喜欢你这口儿的,行,留下吧。” 这之后我就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虽然一点儿都不开心,因为很不舒服嘛。尽管赚的钱不少,也没有受伤,可就是不痛快。 这平淡的一切都在我遇到了一个叫杨繁荒的人之后颠覆了。 有一句淡话说的好,“莎士比亚说过,‘当你遇到一个人的时候,体温上升到38.6℃,这就是一见钟情’。” 莎士比亚当然不知道摄氏度,可是我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啊。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的眼睛就不舍得从他身上挪开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什么的…… 总之我能搜肠刮肚想起的一切美好的形容词,全都恨不得放到他身上,就这都不足以形容。 他对人更是体贴,几乎成为我的“常客”,小恩小惠的不断。 心理作用还真是强大,我在遇见他的第一个夜晚,充分享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从这之后我更是若有若无的挑逗依赖着这个男人,我除了知道他事业有成并且未婚以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奇怪的关系维持了大约一个月,奇妙的滋味也折磨了我三十天。 终于在我认识他的第三十一天,我鼓足了积攒许久的勇气对杨繁荒说出了心中所想——“我……爱……你。呃……我爱你!” 杨繁荒的表情并不仅仅是冷淡,甚至还有一点儿极力掩饰的厌恶,“现在的MB怎么越来越没有职业素养了?爱是爱,性是性,这都分不清楚就出来卖?你们老板是怎么教你的?” 我低着头,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极力辩解,“我……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杨繁荒显然没有听进去,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如同数九寒冬的一瓢冷水,“你太幼稚了。我怎么就找了你这种小男孩儿一个月了?要不是还算对胃口,我都不想买单了。呶,给你。” 我失去对话的知觉,机械的重复着原本不会对他说的话,僵硬的职业用语很是寡淡,“……谢谢,再见。先生慢走。” “再见。噢,对了,下不为例。一定要记住了。这次我是不会投诉你的,我不会让你老板为难你的。也麻烦你下次和别的男人做的时候,不要编一些像这种蠢话的谎了,他们不会多给你钱的。”杨芜青说完,绅士的关上了酒店的房门。 一定是房门碰上的时候带起了太大的风,以至于刮碎了我的心。 如果你爱上的第一个不爱你,那一瞬间的碎裂,可以让人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表白被拒,不如暗恋。 果然只有暗恋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暗恋不是恋爱,可是比恋爱更刻骨铭心。人始终记得暗恋的感觉。 因为那份朦朦胧胧的暗中牵挂细细绵绵,那种沁到骨子里的偷偷张望,是一辈子不能打开的视角。 而不像我这种傻兮兮的把一肚子的真话都倒出来,结果覆水难收。 也不是没有一点点冲动的感觉,反正是当时脑子一热,我就打开了床头柜,用酒店提供的剃须刀片,在浴室里对着自己的右手腕重重一割,看到鲜血流出之后确保自杀成功。 随着血液一点点的流走,我的意识趋于模糊,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恩恩怨怨,江湖恩仇快意,争来斗去,自己最后又殉情了。 真可怜,自己都想骂醒自己,不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嘛,至于嘛至于嘛,怎么就想不开呢。 只是梦里的那个男人,怎么长得和杨繁荒一个模样? 梦的结果是最后我被呛醒了,我真的特别讨厌消毒水儿的味道。 床头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优雅地削着苹果皮,床头柜上堆着黄玫瑰。 可能是觉察到我醒了,削苹果的人转过身来问道,“你说,你为什么要自杀?你告诉我。” 我看到了杨繁荒的脸,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没好气地回答说,“没事,庸人自扰,闲得无聊。” 杨繁荒扬手丢掉苹果皮,“无聊的要死?” 我很生气的点着头,“对。” 杨繁荒旋下一小块苹果塞到我的嘴里,“你再说一遍?要不是我忘记拿车钥匙又折回去,你就真的要做盥洗室里面的小鬼了。” 我咬牙切齿的嚼着苹果,“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命如蝼蚁,生死草芥,死了就死了,能怎么样?碍你屁事儿。” 杨繁荒停手,“你这是在埋怨我吗?” 我嚼完了苹果,吐字清晰,“哎呦,我哪儿敢?” 杨繁荒又开始旋苹果,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后悔吗?” 我毫不客气的回击,“我后悔什么?噢,对了,后悔我没死成。” 杨繁荒一激动就把苹果块儿掉在了床上,“你、你能不要气我吗?” 我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幸灾乐祸,“嗬,我可不敢。” 杨繁荒皱皱眉头,“你!你是为了我那番话才去死的,对不对?” “哟,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就是想死,关你什么事?我自己单相思,碍着你了么?反正你又没有心,你管我。”吃不到苹果的我很是不满,语气上扬。 杨繁荒乖乖的继续摆弄苹果,波澜不惊,“你在骂我。” 我顶回去,“我怎么敢骂您?” 杨繁荒这时候盯着我看,“那,你恨我吗?” “你怎么又问这种问题?很烦人啊,我已经回答过一次了。哎,不对,我们有关系吗?”说着说着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我真的回答过这个问题,可是那是在梦里。 杨繁荒抓住了我的把柄,“你说呢?你刚才说了‘又’哦。” 我很不服气,“那、那又怎么样?我的人没有死成,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你有完没完?” “没完。正好,我没有心,你的心死了,在一起多合适。”杨繁荒竟然显得有些死皮赖脸。 “我不想搭理你,你以为你在对我说话,可是我不过是看到了你的舌头和牙齿在运动而已。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故作冷脸。 “你是在拒绝我还是接受我?”杨繁荒毫不松口。 我吃惊于他的耐心,“想得美,都不是。” “那在繁荒被处以极刑之后,庆舞飏立即就随着他去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的心里有我?”杨繁荒居然开始讲我梦里的故事。 “我看你这个人是吃饱了撑的,我心里有没有你,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立马回敬道,嘴很硬。 “那,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杨繁荒问我。 “不想。”我摇摇头。 “那就算了,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增加一下我在你心里的分量的,既然你不想听,那么我尊重你的意见,好可惜。”杨繁荒回答得很平静。 “不必了。你已经很重了。”这是句实话。 “真的?”杨繁荒很惊喜。 我无语,“……真的。” “那,今天晚上试试我到底有多重?”——这个人真的是杨繁荒? “滚!”我一声暴喝。 “我爱你——这次可以相信我没有别的意思了吧?”杨繁荒顺手拿起一束玫瑰,单膝跪地。 没办法,谁让庆舞飏就是吃这一套。“不可以,但是,我愿意。” ——正文完—— 番外:厉夫人不姓花 其实作者也不是一定非要写这个番外的,因为正文里面就已经在许多个人称的交替使用,有的时候一件事情正面侧面都写了,那还怎么神展开啊,每个人的小九九要是都说一遍,作者就是俯瞰世界的神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是作者有着很严重的强迫症,简直是无药可救——认为一本文如果没有番外,就好像一个洗澡的时候没用护发素的人,虽然不缺什么,可就是不顺当,不完整。 对了,之所以叫“一本”文,是作者对自己的一种类似于“自我尊重”的特殊情感,就好像是在说“一本书”一样,无名小辈喜欢意淫。 可这的确是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但是并不影响番外的……构造。 当番外与正文产生冲突的时候,请用新浪微博私信作者,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因为番外里涉及正文剧情的极少。 本番外的目的是,让作品里面有名有姓的人尽量死个明白,所以就稍微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串联一下,不一定靠谱,大家凑合着看看,想乐就乐,不想乐呢就算了。 喜欢的呢就给作者打个2分,然后评论一下您的感受;不喜欢的呢,就先给作者打个2分,然后在评论一句“尼玛”即可。 好了,废话少说,现在开始正式的番外,其实也不算是番外,可能比较算是作者给大家的胡乱交代,说一些原来没有说清楚的东西。 如果作者没有记错的话,在《藕痕》里面,一共出现了不是特别多的有名有姓的人物,而且有的人物,简直就是无名无姓啊,跑个龙套都这么可怜。 下面是演职员列表(排名不分先后): 有名有姓系列: 庆夕飞(庆舞飏) 庆衣绯 庆迎菲 庆墨渐 裴浅玉 杨芜青(繁荒) 苏荷(由之) 宵明 花啄春 花莺琴 花燕筝 厉羽悠 厉初云 厉含白 侯夷 李木秋 华禾心 无名无姓系列: 烟萝地的老鸨 柳鸣寺的住持 查看庆夕飞和杨芜青尸体的侍卫 为庆迎菲看病的御医 为裴浅玉看病的太医 庆舞飏的老板 如果还有,恕作者想不起来了。 后来我想来想去,突然竟想到了杨芜青对花啄春说的那句话,“圣上出巡,游龙戏凤,遭罪的,岂止是花家年轻貌美的小姐。” 所以,就从这里开始讲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一)花鸣夏 其实杨芜青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前一半是真的,后一半是假的。 圣上的确喜欢四处逛游,甚至是猎艳。遭罪的是花家的小姐,但在这里,不需要“岂止”。 花啄春始终不愿意承认,她有一个花家正室所出的姐姐,叫花鸣夏。言外之意就是,花啄春是庶出。 当然更为可怕的事情是,花啄春压根就没有花家的血脉。绿帽子这种东西古已有之,也正是因为如此,花啄春必须狠毒起来——即便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世。 很机缘巧合的一点——如果不是因为花鸣夏意外的消失,花家的家主,怎么可能轮到花啄春。 花鸣夏比后来长大了的花啄春美丽许多,因此有一点点像后来的庆迎菲一样,年纪老大了,却还没有许人家。 其实也不是很大,就是过了十五还没到二十的年纪,正是特别尴尬的时期而已。 不过花鸣夏比较古怪,这点就和庆迎菲很不一样。庆迎菲乖巧懂事,而花鸣夏是悄无声息的……不配合。 在二十岁的那一年,花鸣夏一人一马成一骑走出了花竂,也是被人叮嘱说了要“早点回来”,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花鸣夏的故事也不是特别的曲折,就是在外面遇到了色心突起的当今圣上。 花鸣夏表现出了和过去的决裂,自称自己无家可归,望好心人收留,自己还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字,“夏明花”。 啧,要多俗有多俗。 可是与名字完全相反,这个人可是要多标致就有多标致。因而皇帝干脆把她收进了行辇,以至于带进了宫中。 这样的女子身份不清不白,若是给个名分,也不能往高处定。因此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搁在了一个角落里,也没有册封。 但是姑娘的肚子不是骗人的,没过多久就显怀,十月怀胎,花鸣夏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这个小孩子长得很好看,起初,当今圣上是很欢喜的,但是迟迟没有给他起一个名字。 花鸣夏分娩后很快身体就恢复了,也很快的就厌倦了宫闱中的生活,简直比花寮还要无趣单调。 所以,在一个确信万无一失的夜晚,花鸣夏逃走了,扔下了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 好像也不能完全用薄情来解释,花鸣夏究竟在追求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就是不愿意循规蹈矩,也许是当时太过压抑乖巧,现在一下子走向了极端。 花鸣夏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这一张脸会惹麻烦,所以决定一定要去易容一番——甚至是换掉这一副面孔。 也只有老一辈混江湖的人才知道,其实柳鸣寺的住持,前身很不清白。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因为他的面孔永远不确定,所以谁知道是不是做了坏事就换了一张脸,这样也好,每一天都是新的,不停的重生。 花鸣夏敲开了柳鸣寺的大门,拿着银子恳求住持换一张脸给她,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隐没于人海,便无人相识,因太过平常,不容易被记得。” 住持看在酬金的份上答应了这个麻烦的条件,于是花鸣夏变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成了一个路人般的女子。 “花鸣夏”和“夏明花”这两个名字都不能用了,花鸣夏没有办法,索性就不再自称了,用身上的一切值钱的东西做本钱,开了一家妓馆,挺不入流的,随便就起了个名字,“桃花里”。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而花鸣夏的儿子被送给了其他的嫔妃抚养,起名为“繁荒”,意思是盛衰之极,小字“芜青”。 十五岁那年的繁荒意外的找到了自己的襁褓,结果拆开一看,发现了一段话,正是其母的身份。 但是繁荒并没有什么报仇之类的意识,那时的他年少轻狂,蠢蠢欲动的想要通过荡平江湖来谋求太子之位。 他知道原先朝廷已经派了探子,很多年了。但是因为都不是他的人,繁荒不放心,和其中一个取得联系后,繁荒决定自己出马。 后面的事情就是故事的主体了,不用赘述。 花鸣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光顾自己的生意,眼睁睁的见他身死,可是她却不知道,这才是最可怜的悲剧。 花鸣夏还不知道,在她出去花寮的当天,花家便和厉家约下了亲事。可是直到花轿来,花鸣夏都没有出现。 不得已,花家信手塞进去一个丫鬟给了厉羽悠。 厉羽悠没见过花鸣夏,也不识货,若不是那丫鬟生下两个儿子后早早辞世,还不知道江湖的三大家走势如何。 这就是机缘巧合,直到厉家倾覆,好像也只有花家的人们知道,厉家的夫人不姓花。 (二)花啄春 花啄春的事迹比起她姐姐简直要简单一百倍。就是走出花寮,“哪儿少女不怀春”,遇上了温柔体贴出手阔绰的成熟男子,风度翩翩。 加上花啄春也不是没有姿色,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就同榻而面了。 说是稀里糊涂,还不是你情我愿。只是这次皇帝有点儿后悔,没想把这姑娘收走,况且前车之鉴是让上一个自己跑了还不知何去何从,所以皇帝最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花啄春恨他,但是舍不得这骨血——怕自己嫁不出去花家就后继无人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可巧的是生下了双胞胎,还都是美人。 花啄春一次混迹在人群里见到了天颜,笃定就是这个人伤自己入骨的深,所以当听见杨芜青的一番话时,真的是气血上涌找到了知音。 所以再做出来怎样的蠢事,好像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只是那个她爱过的男人,最后假人之手杀了她。 (三)侯夷 侯夷是庆家的管家,任期不少于二十年。 侯夷鱼其实就是河豚,所以杨芜青他们两个人的对诗,其实就是在说河豚。 侯夷之所以叫侯夷,是因为他们家住在河边儿,他娘生他的时候,他爹刚刚网了一只河豚上岸,好巧不巧,他爹姓侯。 不过侯夷这个线人做的很冤枉,若不是美丽的宫女儿和自己是青梅竹马,侯夷也不会失态。 侯夷是个工匠,做玉的——代表作品就是苏荷和庆衣绯的定情信物。 被皇帝陛下亲自发现了内情,侯夷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净身;二,将功补过。 侯夷选择了第二条路,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线索人物的出现。 侯夷其实和庆家挺有感情的,他始终不知道杨芜青是二皇子本人。若不是为了妻小儿,侯夷才不可能二十一年如一日的呆在庆家,两面三刀的良心备受煎熬。 正当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打算出面扭转时局的时候,他被毒死了。 侯夷和青梅竹马的儿子出生了,皇帝额外恩赐,让这小孩子勤习武艺,长大了去给太子做侍卫。 所以,第一个见证杨芜青和庆舞飏死在一起的人物的来历,就此交代结束。 捎带着说一句,侯夷的儿子叫侯候,毕竟孩子他爹皇命在身出门在外,孩子的娘只能一直等。 (四)其他 有名有姓,而没有被交代的人物很少了,除了李木秋和华禾心。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御花园打杂儿的。 一个是管梨花的,一个是负责春日管理皇上插下的秧苗的。这两个人都没有犯事儿,所以没什么好写的,只是因为技艺不精,被人后来居上了,一番裁撤之后,居然被训练做了探子。 所以,无论江湖如何显赫,玩阴的,干不过朝廷。 至于御医太医什么的,放过他们吧,稍微一个误诊,轻则降级罚俸,重则脑袋搬家,很少有人能够终老的。 尽管你不能从这个番外里知道些什么,充其量会觉得作者很乌龙,是在坑蒙拐骗字数,朝廷要想吞并江湖势力,怎么可能只用几个人,还都是这种半吊子,就完成了大业? 实际上远不止这样的,你不知道身边的哪一个人是不是身怀绝技,会不会身上肩负着特殊使命,会不会他的背后隐藏着天大的阴谋,这些都是无法预料到的。 当你怀疑是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被怀疑的时候,其实不是你丧失了信任,而是世界不再信任你。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