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章

 听到胡太医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穆凡整个人都懵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七月末的天气燥热不堪，他却怔怔的流了一背的冷汗。 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捋着胡子，胡太医有些叹息的看着眼前苍白着脸满目震惊的穆凡，也觉得有些心酸。 他是知道内情的，也知道这个孩子是被迫的，可是上头压着的是靳王朝的天子和重权在握的洛王爷，他这个只会点医术的老人家也无能为力。 最多是弄点补药给他补补身体，劝解劝解他。 “孩子，想开些吧，你这样到头来也只是折磨自己啊，唉……” 穆凡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有些茫然的将头重新靠回床架，身子一动不动。 胡太医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叹息摇头，收拾药箱站起身来离开。 有机灵点的下人马上去向王爷王妃小王妃报告这个好消息，毫无意外的得到了一份厚厚的赏赐。 皇宫里的天子也很快的得知这件事情，纵使三天前被刺客行刺伤在了手臂，也丝毫的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立马下旨赐了许多珍贵的补药给穆凡。 而正在书斋内听夫子讲课的洛疏离听到下人急急忙忙来禀告他时，猛的一下子站起来，手里的书也掉了，然后便是兴奋的拔足往回狂奔。 心底承载了满满的希望。 然而，等他一路脚步匆匆的跑回到院子里，扑进房间时，却发现里面空气冷凝的可怕。 正在打扫地面碎瓷片的侍女们忙向他行礼，穆凡坐在床边，有人在为他包扎流血的手。 碎瓷片，血，加上穆凡冷然的神情，洛疏离之前所有的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心口一阵发凉。 “你居然……居然……”洛疏离怒红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住穆凡。 穆凡在他进来时，就听到了动静。 抬眸看着他突然转变的神情，便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什么。 方才有人递给药碗时，一时大意没端稳落在了地上，碎瓷片溅到了他身上，穆凡想用手拂掉，却被利口划了长长一条口子，流了很多血，这才有现在这情形。 他是以为自己要自杀？还是杀了这个孩子？ 穆凡哂然。虽然内心极为反感这件事，但是他还没有愚蠢软弱到想不开去自我了断，如此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现在身在王府连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这个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有办法让他怀下一个。 已经奋力逃过两次，却一次比一次绝望，既然心知无望，他何苦再拿自己的身体来折腾？ 不过，他并不想跟洛疏离解释什么。 因为虽然他没有真的动手，心底却是真真的排斥肚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 扭转头，穆凡也不再看他，扯回被包好的手，轻轻的搁在腿上。 旁边有侍女见洛疏离神色不对，赶忙跪下请罪，解释了前因后果。 洛疏离怔怔的听着，眼眸黑的深沉，脸上无丝毫情绪外露。 不知过了多久，穆凡感觉自己的腰被抱住了，他眼睛都没睁，低声说出了这个月来对洛疏离的第一句话。 “洛疏离，以后别再碰我了。” 洛疏离倏地抬起头，眼神灼灼，“什么意思？” “孩子已经有了，以后别再碰我。”穆凡挣开他，声音发冷。 洛疏离安静了一会，突然捏住他的下巴，“我是你的夫君，为什么碰不得你？” 听出他的声音不对，穆凡睁开眼来。 “我为什么不能再碰你？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洛疏离道：“是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不在意我？讨厌我？——既然这样，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到王府来？为什么答应做我的娘子？为什么让我心动？你嫁给我难道是为了好玩儿吗？？！！” 穆凡望住他，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反驳任何话。 陌生，这种感觉十足的陌生。 眼前这个人已经慢慢的改变了，不再似以前呆傻纯真的只知道吃喝玩耍，没有丝毫威严的的连下人们都喜欢和他说笑。 现在的他，举手投足都渐渐显现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脱去了那层傻乎乎的劲儿，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难以掩盖的夺目光华。 明明，还是同样一副丰神俊秀的样貌，却给人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现在府中的下人们见到他全部都是恭恭敬敬的，完全不敢再像以前有任何玩笑的言语。 就像现在，这个人即使眼睛发红的质问他，也一点不欠缺咄咄逼人的发狠气势。 “又不说话，又不说话！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这么冷漠？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洛疏离抓着穆凡的肩膀，紧紧的，逼视着他，“你说话啊，今天非得说清楚！” 穆凡没有回话，被他这么用力的晃了两下，顿时只感觉头晕得直泛恶心，不管不顾的推开他，趴在床边难受的干呕起来。 洛疏离怔忪着手顿了顿，很快的倾下身扶住他，动作温柔的抚着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穆凡喘着气，慢慢直起身子来，洛疏离用手指蹭了蹭他的嘴角，然后将他扯进怀中，轻轻拥着。 “不要再离开了，不要再走了，你要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我该去哪里找你呢？娘子，不要再离开，不要离开……” 穆凡抓住他的胳膊，静了一会儿，把他推开，“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他再能逼自己冷静的做决定，心底其实也是极受打击，加上这一个月来情绪十分不稳定，整个人压抑着早就疲倦了。 用洛疏离端来的水漱了口，穆凡身体虚软的在床上躺下，顿时觉得积压的疲累如排山倒海般的袭来，也不管洛疏离还在不在他身侧躺着。 “那你先好好休息。” 洛疏离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声音很低柔。穆凡闭着眼睛，有些不舒服的翻了翻身，脸贴着枕头，很快的便沉沉的睡着了。 用手抚着他的头发，洛疏离视线转向房间的墙角，那一个加了锁的大箱子。 睡了整整一下午的穆凡终于在晚膳前醒来了，他按着脑袋从床上缓缓坐起来，发现天色已经半黑了。 鼻尖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 穆凡循着味道往窗子边看，只见洛疏离侧对着他，手里往火盆里一点点丢着什么东西，刺啦一下，便燃成灰烬。 他的脚边，有个被打开的熟悉的大箱子。 “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穆凡套上鞋子，紧抿着唇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你在烧什么东西？” 洛疏离在他过来之前，将手中剩下的一叠纸张全部都扔进了火盆里，火焰猛烈窜高，映红了他扬唇微笑的脸。 “我还道你写了什么秘密呢，全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只言片语，还特意瞒着我。” 穆凡不敢相信，他居然……看了自己锁住的日记？！ 洛疏离笑着揽过他，用脚踢了踢只余星火的火盆，对他道：“有什么好瞒着呢，以后不需要再写这些东西，心底想什么全部都告诉我。” 穆凡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冷冷的拨开他的手，洛疏离扯住他，将他拖回来，贴着他的脸温声道：“太医说你前阵子身体还未大好，现在又有了身孕，情绪不可太过激动。你怪我烧了那些东西？我跟你道歉，不要生气好不好？” 穆凡道：“那些东西，烧了便烧了吧。” 这个人，真的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抿唇冷笑，穆凡又说：“我没有资格生气。” 身后的人静了半响，突然将穆凡的身子扳过去，目光沉黑的凝注他。 “下午，我去找我爹了。” “……” “我都知道了。” 051章 知道？知道什么？穆凡不禁抬眸，洛王爷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整件事的起因？穆凡不相信。 洛疏离顿了顿才平静的对他道：“当初只因为法师算出你对我的命理有利，可以保我一世安康，我爹娘才让你嫁给我，其实你是被逼的，一点也不愿意。这些……我都知道了。” 果然。穆凡勾了勾唇，就知道洛王爷不会轻易说出真相。 语气很仍旧很平稳，一点起伏也没有。洛疏离看着穆凡道：“也是，有谁会愿意被迫嫁给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喜欢他却根本保护不了他的傻子呢？人之常情。可是——”洛是疏离倏地用力攥紧他的手腕，凝注他一字一字的问：“你跟我相处了这么久啊娘子，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你对我的笑对我的好都是假的？还有，你告诉我，你离开的时候心里难道一点也不会因为我而有丝毫的留恋吗？” 穆凡别过头去，心中微微涩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 现在的他，不禁越来越看不透洛疏离，逐渐的连自己的心思都摸不清了。 他对洛疏离没有恨意，但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面对这个人。 “对，我是傻子，不知所谓就这么活了十八年，想来在别人眼中，就跟废人没有什么差别，但我确实，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八年……跟你成亲后，我很开心，真的好喜欢你，只要和你呆在一起就觉得幸福。可是我笨啊，不明白怎么才能讨你喜欢，只知道有了好吃的就要给你吃，有了好玩儿的要带着你玩儿，然后看着你的笑容傻笑就觉得很满足。甚至连我娘对你那么过分都丝毫的没有察觉到，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而我却只会缠着你任性胡闹，娘子其实心里很不耐烦应付我的对不对？” 仍旧没回头，穆凡静默不言。 洛疏离定定的又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突然放开他，将一直佩戴在胸前的璎珞珠串取下，在穆凡听到声音回头的瞬间，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穆凡听他说过这个珠串的来源，不禁蹙了蹙眉，“你干什么？我不……”作势要取下去，被洛疏离飞快的按住了手。 “你戴着，不要取。” 不明意义的看他一眼，穆凡撇开他的手，还是准备取下来。 “我不需要。” “不许取下来。”洛疏离再次将他的手给摁下去，为了防止他再乱动，洛疏离索性将他抱在怀里按住。 “这是法师给的珠串，大概是说我离不了它，不然可能会很……危险。可是娘子，我能离得了它，却唯独离不了你。这个东西你以后戴着吧，如若不喜欢，也可以扔掉。生死由命，我不想强求。我唯一想强求的，就是你。” 洛疏离低垂下眸，把怀里挣扎的人给死死按住，一手轻抚着他的后脑，低哑着声音带着乞求道：“娘子你留下吧，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强的，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一丝的委屈。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虚无的誓言，可你相信我好不好？三次，我已经三次眼睁睁的看着你离我而去，如果你再走，我真的会……” 说到这里，洛疏离没有再继续，只是手上更加用力。 然而等了许久，除了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洛疏离没有听到丝毫的回应。 跟以前一样。 每次心中不安向他索取承诺，他都只是淡淡的笑，抑或模棱两可的回一句，从来没有正面的回答过他一句，时时刻刻的都在为自己留退路。 以前他居然都没有发现，还会为他少有的一个笑高兴半天。 现在看来，他果然是傻透了…… 洛疏离使劲的搂住怀中的人，突然弯起嘴角笑了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痛，眸光里浮起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意，却最终一滴也没有流下来发，仿似错觉。 穆凡后来终是没有将璎珞珠串给扔掉或者取下，但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一直戴着而已。 洛王妃和洛王爷看到过一次，分别露出震惊和深思的表情。穆凡那时候正披着件衣服，撑着头在书桌边看信，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继续垂着眸看着。 信是从穆府里递过来的，大意是问他身子还好不好，孩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做了好送过来……整整写了四页多，言语眼俱是真情切切的关心，最后是穆岩的笔迹，工工整整的写着他想念哥哥，想来这里看他。 穆凡有些愣怔看着信件发呆。 他为了逃走根本就没顾上穆家人的命，现在看到这里面饱含的真切挂念，心里根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抬手轻轻捂住心口，穆凡垂下眼睫，心里想着，其实，被家人关心的感觉，挺好的。 胡太医现在每隔几天就要过了为穆凡把脉，确保胎儿健康的成长，还仔细斟酌着为他开了副方子让他服用。 王府里的人也把穆凡看得更紧，生怕他有一点闪失。 穆凡现在也不再成天成天的呆在床边望着窗子发呆，虽然还是不太说话，但偶尔会起来走动走动，拿本闲书看看。 又过了半个月，纵使他的肚子还没显形，可衣服已经全部被换成了宽大舒适的样式，穆凡只冷淡的看了眼，什么也没说。 洛疏离这段时间除了读书陪穆凡，还时不时的往外面和宫里跑，他没告诉穆凡是去做什么，穆凡看在眼里，也没有问。 伯予又回到他身边看着了，仍旧是不逾矩静静的守在屋外。不仅如此，连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女也换了，一半都是从宫里面拨来的，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所有的食物汤药都要一一检查过才摆上桌，不出一点差错。 很快的到了八月末，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洛疏离呆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每次匆匆忙忙的走，回府的时候都是汗水淋漓，衣服全部湿透了。 他却一刻也不歇息，立马就脚不沾地的往浴房里面跑，洗干净身上的汗味，换了衣服直接回春凰阁陪着穆凡用完膳。 “娘子，你还记得以前挟持你的那个刺客么？” 这天洛疏离沐浴完和穆凡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 刺客？燕雀？穆凡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抬眸望住他，等着他接下来说的话。 洛疏离见他在听，不禁笑了，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跟他讲。 “一个多月前，他又行刺我皇叔，我皇叔被刺伤了手臂，那个刺客却也被秘密布下的侍卫给擒住了，关押起来。” 穆凡听得怔怔的，原来他被抓了。 洛疏离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让他继续吃饭，这才接着道：“我皇叔心里一直很奇怪，也暗中调查过，这个杀手没有参加任何组织，似乎也没有任何的人指使买通，却不知为何总紧追着皇叔不放，一年里起码刺杀了有五六次却没一回成功，但他轻功好，皇叔也没能抓住他。” ……燕雀刺杀皇帝不就是……觉得杀了天下的主宰会很自豪么？ 穆凡按照他的思维慢慢的想着，一点点的扒着饭。 “皇叔这次将他抓住，便拷问缘由，他倒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穆凡遂抬起头，微微睁大眼睛，认真的听他说，洛疏离却看着他的样子，半响无声。 穆凡用手蹭了蹭自己的嘴角，感受到他深沉而明亮的眼神，手僵了僵，略有些不自然的半垂下眼，继续往嘴里喂饭。 洛疏离看着他这个样子，终于抑制不住的勾起嘴角笑了，给他夹了些平常较为喜欢吃的菜，然后将原因告诉他。 先帝年轻在位时，政绩斐然，四海升平，到了老年却开始听信谗言，几番诛杀贤臣，好大喜功，征战连连，劳民伤财，致使百姓孤苦难当，他却混不在意。 而跟燕雀有关的就是二十年前陇阳爆发的大规模饥荒，那次灾情告急，先帝却仍旧沉迷于如何开阔疆土，草率的将此事交给听信的臣子去办理，却根本不知赈灾的银两早就被贪了差不离，待察觉，全国上下几乎已经饿死了近上万人。 燕雀的家人全部都是被饿死的。 而且才四岁的燕雀也把仇人给深深的记在了心里，靳城里的皇帝。 长大了有了武功，第一件事就是，去杀掉那个害死他家人害他饿肚子的罪魁祸首。 虽然现在的皇帝不是以前的那个，但杀他的儿子，是一样的。 渐渐的……就形成了一种执念。 “皇叔将他关了一个月，却不曾想昨日夜里还是让他给逃走了，不过他受了重伤，必定也逃不了多远。” 他受了伤……穆凡不觉陷入沉思中，接过洛疏离不时给夹过来的菜，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 二十年前四岁？那今年不都二十多岁了，穆凡默然，他一直以为燕雀才十五六岁…… 而且他那么容易饿，那么爱吃馒头，应该也是跟以前的遭遇有关了。 怪不得，穆凡想起那次，自己不小心把馒头掉在地上，他还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逃出去了？逃出去也好。他也算是曾经帮过自己…… 一顿无意间的闲谈让这天的晚膳莫名的和谐。 穆凡想着事情，没留意就被塞了一大碗的菜，喝了两小碗药膳鸡汤。 等他反应过来，洛疏离正眸光黑亮黑亮 052章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洛疏离不时的翻身，虽然已经刻意的放轻了动作，但还是惹的穆凡回身看了他一眼。 洛疏离察觉到，半撑起身，凑过去轻声问他：“是我吵醒你了？还是热得睡不着？” 穆凡没有回答。 洛疏离笑了笑，将盖在他身上一层薄薄的被子往上拢了拢，“即使是热，也要把肚子和腿搭一下，不然会着凉，腿也容易抽筋。” 穆凡扭回头去不看他了，也没反对他的动作。 “那你好好睡。”洛疏离在他耳边亲了亲，轻柔道：“我离你远一些，尽量不吵醒你。” 然后果真退着身子，直靠到床沿边上，静静的躺着，翻身也没那么频繁了。 从他不时的往外跑开始算起，晚上睡觉总是有些不安稳，偶尔看见他揉揉肩膀捶捶腿，不甚舒适的样子。 每次穆凡看过去的时候，洛疏离只是对着他柔柔的笑笑，什么也不说。 穆凡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很想问问他怎么了。 他知道洛疏离也在等他问，可每次话到口中都又被吞下去，算了…… 夜深，万籁俱静。 倏地一抹浅蓝色身影轻巧的落在春凰阁院子外不远处的大树上，凝眸静探，灯火斑驳下可见衣衫上点点血污。 灰羽鸟儿扑打着翅膀轻巧的滑落，稳稳站到他肩上。 待看清里面一步一兵死守的阵势，那人又静了许久，最终无声息的折身离去，消失在深黑的夜色里。 次日上午，洛疏离和穆凡一起吃了早饭换上一身英气勃发的红色箭袖衣出门了，天气热，穆凡就坐在屋内，随意的翻着书打发时间。 好久没见到过的春儿突然端着东西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她向来跟穆凡不对盘，也不知道她突然笑得这么畅快做什么。 “来，小王妃，这可是王妃特别吩咐奴婢送过来的山药芝麻粥。” 春儿大摇大摆的走近，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送到穆凡面前，“奴婢可熬了好久呢，你快趁热吃吧，给你安胎用的，可香啦。” 穆凡旁边的侍女自动的接过去，要检查。 春儿大叫起来：“这可是王妃命奴婢送过来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那名侍女淡淡的瞥他一眼，“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即使皇上送过来的东西也要检查，保不准半路有人做手脚。” “你！”春儿气得七窍生烟，却也知道她们几个是皇宫里来的，不好得罪，只好轻哼一声把视线再次转向穆凡。 一回头，却发现穆凡看都不看她，不满的撇了撇嘴，只好将眼睛再次转开，打量着这院子里里里外外。 环视一周之后，春儿不禁有些酸溜溜得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哦，这么多人守着你伺候你，不就是个孩子么……我也能生啊……”后面几句也只是嘀咕着，没说出来。 穆凡只听到她前面一句，不由笑了。原来对他的这种监禁，在别人看来，是福气。他果然是不知好歹。 “不过，好福气也是短暂的！”春儿又想到什么回头看着穆凡，又高高兴兴的下了定论，“等你生了孩子还不是要走，王妃才容不下你呢……”说到这里，表情里又带上了深深的同情：“唉，说起来，其实你也怪可怜的，心里肯定也是很难受的吧，以后生了孩子却带不走，见不着。说不定咱们小世子长大以后，若是在路上碰见了你，也只当你这个亲娘是个陌生人呢。” 穆凡翻着书，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是在他身旁的两名侍女却对视一眼，她们会武功，穆凡刚才翻书时有一丝并不太明显的的停滞尽数落入她们两的眼中。 其中一个道：“春儿姑娘，既然粥已经送到，我们会让小王妃用下，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春儿姑娘可以回去跟王妃回话了。” 春儿挑挑眉，却浑不在意的道：“反正我看他可怜兮兮的没有人陪，小王爷这些日子也时常往外跑，也不关心他，我呢做个好人，就来陪他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有什么不好么？” “……我们小王妃喜静，不喜欢有人在这里吵闹。” “我这哪里是吵，分明是好心的找他玩，你们一直在旁边说东说西，到底是什么意思？”春儿似乎跟她们杠上了，嘴里哼了一声，坐到穆凡身边的红木椅上，将粥碗端起来凑到穆凡面前。 “喂，你怎么不吃？凉了可就没味道了啊。” 穆凡头看着书，头也不抬，“你放那吧。” “你不吃我怎么向王妃交代啊？还是嫌我做的味道不好？” 春儿不满的嘟嚷着，将碗收回来，“你不吃，我吃了啊……” 穆凡没做声。 “哎，算了……”春儿无趣的将碗搁下，用手敲着案几，“你也别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虽然咱们小王爷现在是名声在外，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们都在打听消息，以后也说不定会娶很多很多的侧妃，但你也该知足了。不仅当了回正妃，还可以在王府里享一年的福，让这么多人伺候着，以后走的时候也许还会赏给你很多银子，这么好的事情哪里找啊。” 春儿见穆凡一直不理她，也觉得挺乏味，咂巴了一下嘴巴，站起身来。 “算了算了，你怎么跟冰块似的，跟你说了那么多，理都不理人，怪不得小王爷天天往外跑，定是也觉得你乏味透了，等咱们小王爷有了别的喜欢的人我看你哭去……” 说得够了，说得过瘾了，春儿终于伸着懒腰走了。 “粥要喝掉啊，可别浪费了我的时间。” 春儿离开了好久，穆凡才从书中缓缓抬起头，看着门外的树静了好半响，眸中异常的平静。 洛疏离傍晚回来，刚走到门口，就见穆凡站着外面，一只手撑着树，弓着腰吐得很是吓人，面色苍白之极，侍女们都在旁边站着，也没有过去扶着他。 “你们都怎么回事！”洛疏离漆黑的眼中满是怒意，一面心急的加快步伐要走过去，那些侍女听到他的吼声纷纷跪下，也无人辩解。 穆凡听到他的声音，看也没看，伸出手住挡，“你别过来……都走……”话刚落音又弯腰干呕，好像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洛疏离听了他的话步子却没有一丝犹疑，走到他身边一手扶住他，一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捏在手里，然后慢慢的抚着他的背。 穆凡推了推，没能推动，也没气力管他了。 “现在好点了没有？”洛疏离满目的担忧，用帕子给他擦着嘴，被穆凡一偏头躲过去，将他手中的帕子扯下，攥在手里自己擦。 除了面色仍旧苍白，表情很快恢复漠然。 洛疏离也没有生气，轻轻拨了拨他额头上汗湿的头发，“身体难受了，怎么都不让她们在旁边伺候着？” 穆凡抬眸看了他一眼，扬起唇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我还要让人在旁围观么？”擦了擦手，面无表情的扔下帕子，推开挡在面前的他，也不让人扶着，自己拖着无力的步子往屋内走。 洛疏离神色变得黯然，站着原地没有动，看着他的背影。 他希望穆凡能够笑，他喜欢穆凡的笑，但不是刚才那种，不带感情，没有温度，刺得他心里不住的发冷。 洛疏离垂了垂眸，有些怅然的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问着站着他身后的两名侍女，“今天我走后，有谁来过？” 053 章穆凡也就是从这几天开始吐的厉害，之前一个月里即使有什么不舒服都是忍着，这下却是想忍也忍不住了。 有时候就是单坐在那里都会毫无缘由的一阵恶心反胃，然后吐得一塌糊涂，他极不想这样，奈何身体的剧烈反应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 穆凡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更是打从心底烦躁着。 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偏偏身边成天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一堆的人，个个眼睛都长在他身上似的，无论如何赶都赶不走。 进了屋穆凡自己拎了茶壶倒水漱口，放下水杯在桌子边刚坐了一会，洛疏离迈步走进来，坐到他身侧，抬起眼看着他，然后将手中端着的一碗蜂蜜水递到他面前。 淡淡的琥珀色液体在翠玉色的小碗微荡，显得格外的剔透好看。 “肚子都吐空了是不是？来，先喝点这个，今天我们早些用晚膳，吃了之后你就先休息。” 说完等了会儿，洛疏离见他仍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自发的舀起一勺温热的蜂蜜水抵到他唇边，非常诚恳的朝他扑闪一下眼睛，然后轻声对他道：“娘子，喝吧，喝点身体会舒服些。” 穆凡手顿了顿，带着些微怀疑眼神抬头瞥了洛疏离一眼。 刚才他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勺子，尝出来了那甜香的味道绝对就是普通的蜂蜜水而并不是什么汤药，可是喝这个能有什么效果？ 想了想穆凡最后还是接过他手中的碗，垂着头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嘴里的苦涩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而胃里面温温润润的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空洞得难受。 喝到一半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的洛疏离突然握住他随意搁在桌上的那只手，用自己的两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然后说了一句：“不要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娘子信我就好了，知道么？” 洛疏离以为他根本不会回应自己，只要他听进去就行了，谁知，穆凡很让他意外又高兴的放下手中的勺子，掀起眼帘，很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我有自己的判断。” “好，我知道。”洛疏离冲着他淡淡的笑了笑，能得到他的回答已经很好了，他不奢望那是能让他振奋起来的内容。 “知道你喜欢清静，不喜欢被人打扰，我已经下了命令，以后闲杂人等不准进来，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屋子里，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处理。” 洛疏离呼出温热的气息凑近了些，仍旧抓着他的手，亲昵的抚着，“还有，不舒服想吐的时候就吐，不要强忍着，肚子空了就吃东西，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她们时时刻刻准备着开胃的糕点。即使难受吃不下去也要多少吃点，有了胃口就更要趁着多吃点，总之不要让胃空着了，你的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穆凡抿了抿嘴角，偏过头去，觉得他今天很话多。 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在眼里，洛疏离把接下来的话止住了，顿了顿，他道：“算了，反正我也会在。” 第二天穆凡才明白洛疏离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打破了这几个月来的习惯，吃了早饭也没出去，就这么留了下来，一步不离的守着他。 穆凡古怪的朝他看了两下，依旧什么都不问。 一开始他还挺安静，不跟他说话他就自发拿着本书在旁边看。 不过半个时辰便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洛疏离便合上书，转脸看向穆凡，眼睛乌亮乌亮的。 他本就坐在穆凡的躺椅边，顺势的走了一小步，到他身前跪坐着，双手异常温顺搭在他的膝盖上。 极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睫毛，然后习惯性的微微将头偏向一边，盯着穆凡的脸目不转睛的看起来，眼神明亮而有神采。 这个动作他以前经常做，半傻半纯真，让人也不觉得很别扭。 而现在……穆凡睁开眼看他这样，只觉得有些奇怪。 金冠束发，乌眉秀眼，红润的嘴角微微翘着，整个人显得朝气勃发，一身红色的箭袖服更是贵气逼人。 这样一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像一只温顺的大猫般趴伏在他的膝盖边上。 穆凡正晃神，洛疏离先开口了，这一开口就停不住了。 他就这样趴在旁边一会问他热不热，一会问他饿不饿，还不时端出糕点来要他吃点，看他似乎很难受的时候就塞一颗酸酸的果子到他嘴里，让他含着。然后如此反复。 穆凡被他在耳边念得烦不胜烦，又不好怎么说他。 “娘子，要不，我念书给你听？”洛疏离突然道。 穆凡闭上眼才说：“洛疏离。” “啊？” “你该干嘛干嘛去。” “……” 半天没声儿。 穆凡觉得奇怪，掀开眼皮，洛疏离就瞅准这个机会直起身子把脸往前又凑了凑，亲在他的脸颊上。 “你身体难受我知道，但是我无法替你难受，只有陪在你身边。” 穆凡盯了他半响，蓦地吐口而出，“你每天往外跑在做什么？” 洛疏离先是一愣，然后粲然而笑，等着他主动问出口可真不容易。 “我啊，拜了一个师父，学些实用的东西。”洛疏离轻声道：“可是不论怎么样，你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先放一边，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穆凡平声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洛疏离只是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一字字清晰无比，想要揉进穆凡的心底，让他记住。 “我虽然很想快点学会这些东西，快点让自己变强一点，但也不能本末倒置啊。” 为了穆凡而努力的学书习武，却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反而忽略了他。在这种时候，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太医说你这样的情况很正常，主要还是要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不能有负担，这样对你……和孩子都好。” 洛疏离知道穆凡不欢迎这个孩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孩子完全是他强迫来的……所以他几乎不在他跟前很直白的提出孩子两个字，这还是第一次，他说的时候，特意的盯着穆凡脸看着，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是什么神情。 可是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穆凡再次的闭上眼，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就没声儿了，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话中的那两个字。 越是这么平静，洛疏离心里反而越不安，眼里的笑意尽褪，深深的望住眼前的人，静默了许久的气氛最终被外面的嘈杂声给搅乱了。 洛疏离转头，问下人，“去看看，谁在外面吵闹？” 侍女匆匆的跑出去了解了情况，又急急忙忙的跑回来禀告，“是老管家，为了春儿姑娘……” 洛疏离蓦地站起来，打断她接下去的话，沉沉的嗯了声表示知道了，转身发现穆凡连眼睛也没睁，但还是蹲下来对他说了句：“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054章 洛疏离出去的时候顺便将房门给掩住，不想让这声音吵到穆凡。 待他出去没多久，声音果然就平息下来。又等了会洛疏离回到屋子里，却发现穆凡站在窗户前，眼睛望着外面。 虽然方向有些偏，但是刚好可以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洛疏离脚步顿了顿，见他正缓步走过来，以为他会问些什么。 却不料穆凡只是看了他一下，若无其事的继续坐回躺椅上，端起旁边小几上的温热的茶杯，慢慢的喝了两口，抿掉嘴唇上的水渍，又接着躺回去。 ——再次开启长时间闭目养神的模式。 “还是吵到你了？” 洛疏离坐回穆凡身边，轻声问着。 穆凡双手交叉着搭在小腹上，安静的了一会，问他：“那是在你们王府做了很多年的老管家了，好像很受你爹敬重，刚才为何在你面前又跪又磕头？” “你们王府”让洛疏离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春儿犯了点错，我命人杖责了她，然后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春儿和老管家虽然只算得上是再远不过的亲戚，不过也是他亲手带大，老管家待她比亲孙女还亲，现在心里肯定有嫌隙，认为我驳了他的面子。此番前来就是对我说王府好像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要告老还乡，然后……我准了。” 是真心想要告老还乡，还是假意要倚老卖老闹上一场，洛疏离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在说出“准了”时，老管家脸上可是真真切切的被震到了的样子，完全不敢相信。 不管以后他还留不留在王府里，总得会收敛一些了。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次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有人敢来穆凡面前说一些闲言碎语。 “杖刑……”穆凡低声喃喃着，春儿虽说性格张扬了点，但确确实实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你命人打了她多少下？“ 洛疏离坦然答出：“四十。” 穆凡交握住的手微微收紧，虽说他对这里的刑罚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一些轻重。 普通人能承受二十杖已经很硬气了，何况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洛疏离。”穆凡双手撑着扶手，缓缓坐起来，眸光沉静的直视住他，“那能不能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事情？” 洛疏离不躲不避，冲着他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感起兴趣了，就是犯了点错，该受点责罚，不然，不长记性。” “是么？那是什么错？” 洛疏离明白，穆凡向来是事不关己，从不过问。现在如此逼问，估计他也是猜到了什么。 洛疏离扬了扬嘴角，状似不经意的道：“什么错？她错就错在，不该碰触我唯一的底线。” 穆凡问：“是因为昨日下午她找过我？说了那些话？” 目光沉黑的盯着他，洛疏离并不否认。 穆凡道：“如果她说的不是事实，我并不会在意什么，但如果她说的是事实，你再怎么都无法改变。所以洛疏离，你这样做幼稚不幼稚？” 洛疏离紧紧的抿住唇，怒红了眼睛，好半响才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那、你、的、意、思、是，事实就是我以后会喜欢上别人，而后你就可以一点没牵挂的离开这里，离开我？是吗？！——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想都别想！” 穆凡被他吼得心里也有丝莫名的情绪，烦乱不堪，十分想要发泄出来，心烦意乱间声音不受控制般的大了些。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就被别人的几句话激怒做出这样的事情，洛疏离，能不能不要变得越来越陌生？！” 穆凡向来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刻，此时，对着洛疏离喊完，更是让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他说这些干什么？当真是疯了…… 自嘲一笑，穆凡再次仰躺回去，果然还是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然很容易说……错话。 ——事实上，和他同样愣住的还有洛疏离。 陌生？他说陌生。 洛疏离垂下眼，其实，不是陌生，只是现在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才是最内心的，最真实的。 现在的洛疏离，仍旧还是洛疏离，只是露出了藏在最深的本性而已。 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原谅，但是对于这种试图破坏他和穆凡关系的人，他绝对绝对不可以饶恕。 杖刑四十，洛疏离已经给他爹和老管家的面子尽力的往轻的罚了。 洛疏离这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心里慢慢的想着，既然他不喜欢自己这样，那么之后如果再有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扣住穆凡随意搁在身侧的手，洛疏离垂下头，贴近他，轻轻叹着，“不管我如何，始终都是最爱你的啊，娘子。” 从未自他嘴里听过的字眼突然出现，就算镇定如穆凡也不免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被他握住的手也不着痕迹僵了僵。 却一直都闭着眼，面色看不出分毫的思绪转变。 洛疏离好像没有察觉到异常，那句话也是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他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劲儿。 只是看穆凡还是冷冷的不理会他，不禁有些无奈的偏了偏头，打量他的姿势，“夫妻之间吵几句很正常，你还真打算不理我了？娘子？” “……” “而且算算时间，你一天大多数时间都闭着眼睛，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穆凡身子小小调整了一下位置，顺便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不想跟他解释。 从吐得厉害那天开始，他看见阳光就有些莫名的眼晕。 特别现在是夏日，阳光正强烈的时候，照得屋子亮堂堂的，刺眼的很。 他就干脆躲到背光的窗子边呆着，闭眼休息一会儿人会舒服很多。没事就闭着眼，养养神。 今早还拿了本前一天没看完的书准备继续打发时间，结果看着看着，就越发的觉得书上的字就像是浮起来了。 不仅眼睛晕，脑袋也开始晕起来。 因为洛疏离今天在旁边，穆凡不想被他知道，只好强忍着按了按眼角，然后不动声色将书给扔到了旁边。 ——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有一天会弱到这步田地。 这下好了，连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书都看不成了。 若是把穆凡一整天的生活划分一下等分，现在的模式就是床上睡觉占了一半，躺椅上躺着闭目养神的时间占了一小半，剩下的小小半时间就是吃饭和洗澡。 而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穆凡仍旧是大半时间消耗在床上和躺椅上，只是剩下的时间则变成了——吃东西，呕吐，吃东西，呕吐，洗澡和听洛疏离在耳旁碎念。 在这一个月里穆凡没有出过春凰阁，也没有任何的闲人来打扰，每天就是在重复前一天的生活，反反复复，时间过得很快。 而且这些日子来，穆凡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吃什么就吐什么。 他不想搞垮自己的身体，一开始即使没胃口还硬逼着自己往下吞，几天过后看见吃的就直接闭上眼睛，任洛疏离再怎么忧心忡忡的盯着他，再怎么温声细语的劝他，也仍旧死死闭着嘴巴，怎么都不理。 可是不吃东西肚子最终会饿啊，饿了还是得逼着自己吃进去，于是又吐。 就这样，穆凡的身体根本就在难受就和正要难受的过程中交替中煎熬着，如此被轮番的折磨，根本就顾不上其它。 以至于当他感觉到肚子微微的有些不明显的鼓起一点弧度的时候，晃神了好久好久。 他好像一时都忘记了造成他现在这副狼狈之极的样子的罪魁祸首，那个不受影响仍然在他肚子里慢慢长大的东西…… “娘子，你也别时时刻刻的躺着了，偶尔起来走走吧。” 九月末的天气依旧炎热，空气又热又闷，蒸腾得人心里毛躁躁的。 穆凡现在成天就躺在背光的那面窗户前的梨木摇椅上，一动不动。 洛疏离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知道他身体又热又难受根本不想理人，现在即使偶尔凑过去跟他说两句也会被嫌弃的推开，可是他实在觉得……他这样对身体不太好。 最后还是走过去直接蹲在他身边，拨了拨他额前汗湿的头发，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小一点轻一点。 “还是起来走走吧，虽然天很热，但还是要适当活动一下，嗯？起来走走好不好？” 穆凡心中本来就有燥意，听他在耳边不停的说话，更是头疼。 使力的将手抽出，他不耐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旁边叽叽咕咕，烦人的很。” 穆凡甩手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导致不小心在洛疏离脸上打了一下，洛疏离也没在意，捉住他的手，声音轻柔，“你怎么越变越懒了，成天不爱动。” 睁开眼，穆凡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在我旁边嘀咕，我踢你啊。” 洛疏离扑闪扑闪眼睛，露出很委屈的样子，“喔……” 重新闭上眼睛，穆凡不再看他。 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肚皮已经微微的有点鼓起，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有时候半夜惊醒，穆凡的第一反应便是恨不得伸手进去把它给掏出来。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双人子怀孕生子是常事，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可是穆凡完全无法站在他们角度来享受这件本应该是合家欢喜的事情。 他很想能快点把它给拿出来…… 可他不得不等，等它在里面长大，前前后后他还要等六个多月，光想着都是前所未有的烦躁，这段时间脾气也不是特别好。 若是没人烦他还好，偏偏洛疏离喜欢不时凑到他而边说话，穆凡实在很不想理他，但是赶又赶不走。 这会儿耳根清净，才稍稍觉得好了些，于是他静下心来，继续闭着眼睛休息。 洛疏离也对他没办法了，接过旁边侍女手中的扇子，坐在旁边，一下一下给穆凡扇着，不时的给他擦着额上的汗珠。 洛疏离从小到大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情，却一一为穆凡破例了，每次做起这番动作做起来也是相当自然。 然后又这么安静的陪了他一下午。 晚膳之前，有人用汤药过来，是胡太医开的那副方子，穆凡一直都在喝。 负责检查穆凡膳食汤药的侍女接过碗去，垂下头用鼻子嗅了嗅，蓦地神色变了变。 “这汤药是谁煎的？”她先是看了眼洛疏离，然后上前几步，质问送药的人。 听到这冷冰的语气，送药的侍女有些惊慌无措的跪下了，”是、是奴婢。” 洛疏离也站起来，“这药有什么问题？” ——药里面掺了芫花，可致滑胎。 相关的人已经被拖出去问话，洛疏离站在屋中央，眸色幽沉。 隔了许久才转过头去，刚好看见躺在摇椅上的穆凡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洛疏离不着痕迹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神色难看的吩咐人将东西拿走。 再看时，穆凡已经漠然的闭上睛，仿似刚才闹出的那些都跟他无关，不闻不问，完完全全的透露出的他那种不在意。洛疏束手立在了原地，隔着不远的距离盯着穆凡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却浓黑惊人，手指关节被自己握得泛白，他努力的在压制自己心底不断翻滚的阴云。 055章 这次的事情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洛疏离后来又是如何处理的，穆凡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只是感觉到了身边的下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在他面前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穆凡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 这件事之后的连着几天，穆凡偶尔睁开眼就会看到洛疏离神情阴霾的站在半敞开窗子前，视线不知落在那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般穆凡看过去的时候他就能很快就能察觉，然后侧过头来对着穆凡微笑，嘴角的弧度尽是柔和，眼底有着温暖的光芒，与方才那样的冷沉判若两人。 这几天应该是被穆凡嫌弃狠了，洛疏离也不像之前不停地向他碎念，惹他心烦。 还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但没那么多话，乘着穆凡睡着就给他扇扇风，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他面色没那么难看时，便趁机塞点东西到他嘴里，然后赶快对穆凡露出粲然的笑脸，免得又挨骂。 此事儿过去后还有一样不用说，穆凡的膳食被查得更加厉害，几乎要经过层层把关才能送上来，当事人却对此不置一词，态度一直保持冷淡。 待穆凡呕吐症状有所减轻的时候，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即使再不希望，肚子已经鼓起很明显的弧度，即使因为天气渐渐冷了，换上了厚的棉袍，仍是遮挡不住那耸起的形状。 算起来，它已经四个月大了，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在健康成长中。 现在穆凡身体基本上已经没有开头两个月那么激烈的反应了，没那么吐得厉害，精神也好了很多。 而且天气渐渐凉爽，褪去了夏日拖延了许久的躁意，他也愿意起来走动走动，面色较之前不是好了一点半点。 皇帝在把他抓回来之后，几个月的时间就一直没再露面，但是给穆凡的赏赐却是从未见少，这份圣恩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 而洛王爷和洛王妃除了偶尔会命人送些当季的衣物过来，也是很久没有出现了。 穆凡也不奇怪，他们需要的是这个孩子，孩子没事儿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而这里全部都是他们的人，发生了什么一切自然有人向他们全数禀告。 他们如此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洛疏离也会偶尔望着穆凡凸起的小腹露出些许期望和紧张的神色，可当他想要伸出手触碰的时候却被穆凡眸光冷然的躲开了，看也不看他一眼，然后离他远远的站着。 洛疏离被他那种眼神刺得心狠狠一紧，又怒又苦，却又无从发泄。 他只好控制住这个念头，晚上趁着穆凡熟睡了之后，才无声无息的撑起身体来，隔着肚皮轻轻抚摸这个孩子，这个还没出生就被亲娘讨厌的孩子，然后在心里悄悄对他说，别怕，爹爹爱你。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有灵性，居然想为自己的爹“报仇”，第二天晚上穆凡刚挪着沉重的身子躺到床上，倏地就感觉肚子被踹了一下——当然，是里面的那个小东西踹的。 穆凡当时就撑着身体坐起来，睁大着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为古怪神色。 洛疏离刚好坐到床边上，顿时很紧张，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急忙问他怎么了。 穆凡却别过头去挥挥手，朝着床里面挪，静静的躺下去，闭上眼脸朝着里面，什么都没跟他说。 洛疏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问不出，只好也爬上床去躺着，用手帮他拢好被子，怕他夜间着凉。 不过夜间还是被穆凡的低声喘给惊醒了，他的腿抽筋了，已经连着几晚这样了。 洛疏离睁开眼就看到穆凡笨重的身子靠在床架上，被子全部滑落，手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小腿，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但是也可以想象穆凡此刻的脸色肯定不是太好。 “过来，我帮你揉揉。” 洛疏离很快的坐起身来，用还带着暖意的被子将两人都裹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揉着他僵硬住的小腿。 “好了好了，揉揉就不疼了，不疼了。”洛疏离很幼稚的说着。 穆凡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哄小孩子呢？” 洛疏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低叹一声，清越的声音在光线模糊的夜里显得沉沉的，穆凡靠在他身上，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他喉间的震颤。 “怎么是哄呢？我恨不得替你疼替你难受，这是真心实意。” 穆凡等感觉好些了，缓缓的躺下去，用手往上提了提被子。洛疏离从背后拥住他，凑过去出鬼主意：“娘子，要不，我夹着你的腿睡？” 头也没回，穆凡道：“夹你个头。” 洛疏离被骂了，却很高兴，确定把被子都给捂严实了，摸摸他的头发，这才轻声在他耳边说：“快睡吧。” 三天后，洛疏离跟随着皇帝去围场狩猎。 穆凡天还没亮就被他弄醒了心情很不好，披着衣服靠坐在床边。 洛疏离换上一身的烈红的骑装，紧紧裹住最近在不断拔高的劲瘦修长的身体，衬着飞扬俊秀的眉眼越发显得英气盎然。 待侍女将他的头发给束好，洛疏离垂着头理了理紧口的衣袖，然后嘴角含笑，迈着稳稳的步子朝着他走过来。 穆凡不等他张嘴就抬起手阻挡他过来的步子，“你赶紧走。”很果断的阻绝了他接下来的废话。 洛疏离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就势抓着他的手，走到他面前，语气恨恨的，“你这么没有良心，我要出去，都不表现出一点不舍。” 穆凡没管他的胡言乱语，垂着眸想了想，将挂着颈间的璎珞给取下，洛疏离不让他动，”你干吗？” “给你。” 洛疏离盯住他的眼睛，琢磨出一点东西来，“娘子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是在担心我呢？” “鬼担心你。”穆凡其实也说不清道不明，从刚才起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浮躁不堪，一大早的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留着吧，我能有什么事儿。” 自发的将他的行为理解为关心，洛疏离也很高兴，按住他往后躲的脑袋，在他嘴角重重亲到了，笑着说；“等我回来。” “快滚。” 于是，洛疏离滚了，满眼都是笑的滚出去了。 此刻的穆凡也没有想到，到了傍晚，此时这个健健全全出去的人会满身是血的被扶回来。 056章 那个时候，穆凡正在充满暖意的屋子内缓缓走动，门突然就被大力推开，他转头望过去时，就看见两名侍卫动作迅速的架着昏迷不醒的洛疏离进屋来。 红色的衣物上大块大块的深色，散着浓浓的血腥，后面紧紧跟着神色凝重的洛王爷，皇帝和几名太医。 穆凡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早晨还朝气蓬发的人，此刻却毫无声息的被放置在床上，眼睛紧闭，唇色雪白。 身上到处都是晕开血迹，让人根本一下分辨不出是伤在哪里。 穆凡无法形容脑中突然的一片空白，站在哪里一动不动，朝着床的方向看着。 他……会死么？ “小王妃，皇上让我都出去。” 被侍女在耳边小声催促的时候，穆凡下意识的挪动着脚步往外走，视线也一点一点的转回来。 门被从里面关上，阻隔了一切。 傍晚的风有些冷，穆凡站在门口，由着旁边的人给他披上滚毛的披风，却还是觉得手心里凉凉的，下意识的双手交握着。 洛王妃得到消息也行色匆匆的过来了，她先是朝着紧闭的门望了望，然后将目光放在穆凡身上，满面怒容的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 “我就知道，你把离儿的东西拿去，不安好心！” 穆凡知道她说的是那串璎珞，冷然不语，这又关他什么事？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想毁掉他？你故意要这么做的？” 洛王妃情绪很激动，伸出手来要抓穆凡的衣襟，穆凡堪堪后退一步，面无表情的打开她的手。 “洛王妃。” 穆凡轻轻拍了拍胸前的衣襟，匀黑的眼睛直视面前神色铁青的女人，一字一句清晰道：“你要撒疯，请到别处去，我没兴趣奉陪。还有，请注意自己的形象，乱喊乱叫的样子很难看。” 拢了拢披风，穆凡也不管她是什么脸色，漠然着表情往旁边走了走，不想和她隔太近。 一次两次都往他身上撒气，这个女人是上瘾了吗？ 穆凡如此一番动作，洛王妃却没有纠缠下去，而是极为反常的站在了原处，没有动，咬着唇将一切的怒火强压在心中，然后冷冷的笑了。 以后，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娘子，我是不是很丢脸~是不是~很丢脸~很没出息~” 晚间，洛疏离躺在床上一边滚，一边抱着穆凡的腿叫着，头发被滚得乱糟糟的。 穆凡半坐在床内，将被他晃掉的两个棉团重新拾起来，将耳朵塞住。 他精力很好，已经吵了一个时辰了，果然是没受伤的样子。 “你不~理~我，娘子~果真是觉得很丢人对不？对不？对不对不？” 穆凡被他抱着腿攮得前后直动，真恨不得将他给踢下去。 “嚎够了没？”穆凡忍无可忍。 “太丢脸了嗷~” “嗯。” 那时候，几个太医和洛王爷皇帝在屋子里呆了接近两个时辰，才全部出来，说洛疏离没什么事了。 但从洛王爷不掩疲惫的眼里不难看出，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穆凡不知道他还在为什么忧心着，也没有人会告诉他。 反正洛疏离告诉他的事实真相就是，在猎场的时候他莫名的一阵眩晕，就很丢人的从马上面栽倒下来。 刚好那个时候他是拨马上前，想要查看刚猎到的一头体型颇大的猎物，这一倒正好就倒在猎物上，染了满身的血，配上他那忽的苍白下来的面色，看上去还真有点重伤不愈的感觉。 但还是莫名其妙的昏了两个时辰。 穆凡吐血是因为燕雀给他喝了那个东西，但是这次洛疏离晕过去却没有任何解释。或许是有解释的，但是他们不会让他知道。 不过，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突然的，就想起那两个人给自己的一年之约。 穆凡静静的望着身侧已经消停了的人，微微歪了歪头，算一算，还有半年多吧…… 其实，也很快的。很快就到了。 等着穆凡睡着了，洛疏离缓缓撑起身子来眸光沉邃的看了他好一会，将被子给他搭好，披上衣服往外走。 循着月色，洛疏离来到和穆凡看过月亮的那个院子里，负手而立，洛疏离微微仰头望着屋顶，年轻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些微的沉思。 应该就是这里，脑袋里忽闪的画面。 自己好像…… “离儿。” 洛疏离听到声音，侧过脸，是洛王爷，洛疏离不禁露出微笑，“爹，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洛王爷衣衫整洁，看上去根本就一直没睡。“你呢，半夜跑这里来。” 洛疏离没回话，又回头望着上面，半响才开口轻声问他，“爹，你说我曾经从屋顶上摔下来过，是不是……就是这里？” 洛王爷神色一震，望着洛疏离，久久无言。 “爹你怎么了？”没听见他的回答，洛疏离很奇怪。 洛王爷眸中似乎有什么在闪动着，轻叹一口气，平静的转过头，“怎么问起这个？” “就是突然有些奇怪的念头，脑中有些模糊的画影，好像……是一个女人把我……” “夜深了，离儿快回去睡吧。”洛王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打断了他。“快回去吧。” “……嗯。”洛疏离心里还是觉得奇怪，看了他一眼，洛王爷对着他笑了笑，洛疏离也没再多问，扬了扬嘴角，“爹也回去歇息，”然后先行离开了。 洛王爷在原地缓缓踱步，思忖了许久，天微亮之际便进宫去了。 057章 元月头几天，阴了好几日的天气终于转晴，太阳也冒出头，不热不温的挂在天上，外面的温度却还是有点低。 从入冬开始，屋内就已经燃了几架暖炉，暖意融融的，感受不到外面的一丝寒意。 外面冷，加上肚子又大了一圈，穆凡就更是不想出去走动，索性就靠在暖炉旁坐着。 洛疏离也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两个甜薯放在小炉子上烤，然后不时的用小铁钳拨一下拨里面的炭火，让它烤着，不多一会儿就冒出了阵阵香气。 “娘子，我念书给你听吧。” 穆凡眼皮都没动一下，也不表态。 脸颊被火炉照得蒙上了一层橘黄色温润的光芒，一向清冷的眉眼间难得的显出一丝柔和。 洛疏离自发的拿了本书在手中，手指翻了几页，清越温和的声音开始逐句念起来。 穆凡闻着甜薯的香气，听着他念书。 那声音却突然顿住了，停了很久也没见继续。 穆凡不禁抬起眼来看了他一下，却见洛疏离愣怔的望了望自己手里的书，然后如梦初醒般的睁大了眼睛，唇动了动。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对穆凡说，“娘子，对不起，我刚才好像走神了。” 穆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事，反正你念得不好听。” 洛疏离听着这话，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然后缓缓垂眸，越发出神的盯着自己的手里的书。 最近自己，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动不动就不受控制般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等醒过来要反应好久才明白今昔是何时，有时候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会忘记，记忆就像是被抽空了一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王爷，穆府的三公子过来了。” 就在这时有下人进来禀告，洛疏离敛住心绪，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面露不解的穆凡，笑着说：“请进来吧。” …… 瘦瘦弱弱的孩子，头上裹着一块极为花俏的头巾遮住了大半的脸，一手挎着一个竹篮，用干净的布仔细的盖着，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油纸包。 乌溜的眼睛有些羞赧的转动了一下，站在门口的人有些局促，不敢朝前迈步。 穆凡足足盯着他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缓慢的撑着身子，对他招手，“穆岩，进来吧。” “哥哥！”绑着花头巾的孩子踩着柔软的地毯噔噔噔的朝着穆凡跑过来，眸中闪着明亮的光彩，“哥哥，我来看你了。” 穆凡无言看了看他头上包裹的红红绿绿头巾，伸手给他摘下来。穆岩晃了晃脑袋，将整张脸都露出来，对着想念已久的哥哥露出一个敦厚的笑，又叫了一声：“哥哥！” 见穆凡手上还拿着那块头巾看，穆岩说：“娘让我捂着的，不然吹了冷风会头疼。” 又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穆岩将系着绳子挂在脖子上的油纸包也给取下来，献宝似的递给穆凡，“娘做了好多哥哥爱吃的，可是我和阿福都提不下了。哥哥先吃着，岩儿下次再给你送过来，好不好啊？” “那怎么就你一个人进来？阿福呢？” 穆凡将他拉到暖炉边坐下，轻声问他。没道理阿福让穆岩这个小主子一个人拎着这么多东西进来。 穆岩靠着暖炉烤得正暖和，听他这么问，便诚实的答道：“王妃娘娘说，最多只能让一个人进来看哥哥，阿福在门口等我呢。” 穆凡面色沉了沉，还没说话，穆岩又啊得叫了一声，表情有些沮丧，“对了，王妃娘娘还说，我只能呆一刻钟就得走了，哥哥，岩儿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来。“ 洛疏离突然在旁接口道：“不用管王妃娘娘怎么说，你在这里呆着，陪你哥哥说说话。”然后命下人给他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水。 穆岩不知道是小王爷厉害，还是王妃娘娘厉害，总之，有人让他留下来了，他能多留一会，当然是高兴的。 穆岩捧着茶杯，又突然叫了一声，“阿福还在外面呢。” 洛疏离坐下来，用铁钳拨了拨小火炉里烧得正旺的炭，笑着对他说，“好好坐着，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人下去，将他请到小厅里，喝着热茶，吃着点心，不会冻着。” 穆凡不由得多看他一眼，拢了拢棉衣，也坐下来。 “小王爷，你人可真好。”穆岩脸颊被烤得红彤彤的，吸了吸鼻子，小孩子气的感叹一声，“上次我弄坏了你的手，你都不怪我。” 洛疏离听着，淡笑不言。 “可是……”穆岩偏了偏头，接着对洛疏离道：“王妃娘娘知道是我以前弄坏了你的手，就好凶好凶，方才见了我还想打我来着，我躲过去，她还说我没有爹娘教养。”穆岩有些疑惑的将心中疑问给说出来：“我爹娘明明还好好的呢，王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洛疏离正在拨弄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转头紧紧的看住穆凡。穆凡却看也没看他，甚至什么都没说，始终都是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盯着炉子里的通红的炭块。 穆岩毫无知觉的告上了一状，惹得气氛一下子僵下来，他却粗神经的很，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直把眼睛往已经烤得喷香的甜薯上瞅。 好香哦，眨巴着眼睛穆岩下意识里问了一句：“哥哥，我可以吃这个吗？”问完就突然记起来这里之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说话，不能乱没规矩，不能乱拿东西吃，不然哥哥会很为难，穆岩于是又连忙摆手，“我不要了，不吃了，我说着玩儿来着。” 穆凡抬起眼，看着他突然一脸惊慌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闷得难受，嘴角不由紧抿住。 “来，拿着吃吧。”洛疏离拿着干净的绢子将甜薯包好，递给穆岩，面上眼里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感觉到亲近。 穆岩没有接，看了一眼身侧的哥哥，又转过头来认真的问小王爷，“小王爷，这里你是最厉害的么？” 洛疏离想了想，也很认真的回他，“现在还不是，以后会是。” “那么，你可以不让哥哥受欺负么？” 穆岩圆溜乌黑的眼睛直直对视他，歪了歪脑袋，“哥哥是你媳妇儿嘛，你应该保护他的。” 穆岩算是穆家最迟钝的一个孩子，读书也不好，但即使他再笨，也会朦朦胧胧的知晓一些东西。 而穆岩心底最直接的想法便是——有那么凶的王妃娘娘在这府里，他的哥哥肯定得受委屈了。 洛疏离伸出手，摸了摸穆岩的头，然后瞥向安静着的穆凡，深色的眸中饱含着浓郁的情意。 勾起了唇，洛疏离撇过头来对认真的等着他回答的穆岩说：“好的，我知道，我会的。”学着他的样子，有些孩子气般的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粲然笑意，“因为我很爱他嘛。” 余光瞟到穆凡随意交握着的手指不受控制般的勾动了一下。 “小王爷，我觉得……”穆岩有些苦恼的找着词儿，使劲的转着眼珠子，“我觉得你好像，变得比以前……厉害了哎！” 具体怎么样厉害？哎，迟钝的孩子也形容不上来了，总之就是跟以前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穆岩觉得只要他答应了能对哥哥好就行。 “厉害？哦？……是么？” 洛疏离将甜薯再次递给他，“不烫了，还要吃么？” 穆岩这次却爽快的接过来，笑弯起眼睛，既然小王爷很厉害，能够保护哥哥了，他也就不怕什么了。 捧着甜薯，靠着炉火，吃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穆岩也算是小户人家的少爷，在家也从来没短吃少用，却也还是小孩子性子，嘴里缺不得食。 有了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吃当然是欢欢喜喜的，把进来之前的那点不愉快给忘干净了。 他在旁边吃得欢快，穆凡兀自想着事情，等回过神，发现穆岩这个孩子居然正满眼好奇的趴在他身边，盯着他凸起的小腹瞧着。 要是这样做的是洛疏离，早一挥手把他给推开了。 偏偏是他，穆凡心里稍微产生了一些不自在，用手拢了拢衣服，面上仍旧没有表现出来。 “哇。”穆岩满眼的惊叹，“小宝宝就住在这里面么？哥哥，他有没有很调皮？他怎么吃东西呢？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 穆岩和家里的老四是双生子，生了之后放在乡下养大的，穆夫人怀着下面两个妹妹时，穆岩都没瞧见过，其实心里是顶好奇的，朝着穆凡问题不断。 穆凡僵着身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的这些问题。 正想着，穆岩的手伸过来，“哥哥，我摸摸它行么？” 穆凡正坐着，一时没闪开，被他小小的手给触上了鼓起的那块小腹。 即使那只手隔着厚厚的棉衣，穆凡也像浑身被雷击中一般，手指僵硬的抓住椅子的扶手，由着自己的弟弟带着些微紧张些微兴奋的表情，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轻轻抚着那个他从来都不会刻意去碰一下，或者看一眼的地方。 “啊！！”穆岩倏地一声大叫让在旁原本毫不掩饰露出满眼羡慕的洛疏离神经一紧，“怎么了？” 穆凡面上仍旧没有丝毫的神情。穆岩指着穆凡的肚子，说：“里面……有东西、在动！在动！” 洛疏离早就察看过相关的书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随即也很高兴的翘起嘴角笑起来。但又想到什么，神色很快黯然下来，喉间轻轻滚动一下，发出来的声音也有些干涩了，“是么？……它动了啊……” “是啊是啊，我感觉到了！可大劲儿了！” 穆岩满脸新奇地叫着，想再摸摸，被穆凡将手给隔挡住了，然后说让他把送来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穆岩应了声好，开心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样一样的将篮子里吃的东西拿出来，给穆凡看。 穆凡一边小声应着，余光瞥到了洛疏离坐在旁边带着些期许的盯着他的肚子看着，脸上是很明显的怅然失落，眼里露出跟孩子一样的委屈。 似乎察觉到穆凡的目光，洛疏离些微的愣怔，然后将视线生硬的转开，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再次拿起小铁钳，神色淡淡的，低垂着眼睫，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已经快熄灭的小火炉。 058章 洛疏离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的他变成了三四岁的样子，整日里粘着皇叔，要和他在一起玩。 那时候的皇叔还很年轻，笑容爽朗，和他感情异常的好。经常不顾身份的把还小小的他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逗得他开心极了。 画面一转，就又看着他的爹轻叹着气，故意说，臭小子，干脆当你皇叔的儿子好了。 小小的他牵着自己爹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稚气的声音道，爹爹永远是爹爹，皇叔，永远都是皇叔，所以，爹你可不要乱讲哦~ 他远远的看见娘亲在王府门口站着，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朝着他招手，柔声唤着他，离儿，离儿，回来了。 谁知，那张笑得温柔的脸蓦地一变，很快换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 原本应该是很漂亮的脸，但是表情已经渐扭曲的不成样子。 你居然是皇上！你已经娶了那么多的女人！你骗了我！ 林屏姑娘，朕和你只是萍水相逢，碰巧救了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了。 那我们、我们昨天晚上算什么？！ 姑娘以答谢之名诚心相邀，朕赴约而至，至于酒里面放了什么，想必你比朕更清楚。既然姑娘自毁清誉，也怪不得别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小洛疏离被抱起来，乖乖的趴在自己皇叔的肩上，随着侍卫离开。 他记得这个女人，之前在街上和皇叔玩耍时见到过一次，后来就一直纠缠着不离开了。 不喜欢她。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太奇怪。 像是要把他一口吃掉。 ——洛绝雅，你不让我好受，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幼小的身子被行径以近疯子般的女人抓在手里，他往下望，好高好高，他们是在屋顶上。 而下面，他的爹娘还有皇叔全部都在，还有满院子手持弓箭的侍卫。 朕再说一遍，把离儿放了。 洛疏离看见了自己的娘亲捂着嘴哭泣，身子摇摇欲坠。 ——你欺骗了我，我要让你最喜欢的儿子变成废人一个，我要让你和他都痛苦！ 嘴里被强硬的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被从高处推了下去。 视线最后停留的景象便是那个被射成箭靶的女人由屋顶坠落而下，染满了鲜血的嘴角却挂着胜利的微笑。 最后，残败的身体咚地一声砸在了冷硬的地上。 那沉沉的一声有如实质感，砸响在耳边。洛疏离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响，满头是汗的挣开了眼睛，终于结束了这个混乱而又冗长的梦境。 他静静的躺着，静静的想着。 这个梦虽然有些画面很模糊，但是感觉却……很真实。 有些画面甚至是和之前脑袋里一闪而过的影像是重叠的。 不禁又想起那天晚上父亲奇怪反常的举动，似乎也在刻意的瞒着他什么。 洛疏离心底疑惑更重了。 他一直都当自己是记事晚，所以对五岁前没有多少记忆。 但如果梦里的情况是真的话，那说明了什么？…… 天明之后，洛疏离直接去洛王妃那里。 他心中虽然有疑问却没有直接问出口，沉着地帮她浇了会儿花，然后又陪她一起用早膳。 “离儿，娘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洛王妃在他从围场晕倒回来之后那几天，曾经找洛疏离说过几次，无非是让他再娶几个侧妃。 人都帮他挑好了，都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就等着洛疏离应声。 可是几次问他，他都是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洛王妃就自发的丢下一句话，那你再考虑考虑罢。仿佛认定了要让他答应了。 此时听到她又这么问，洛疏离岿然不动的露出微笑，“娘，你别操心了这事了，我已经说过，我以后不会再娶别的人。” 坚定之极的态度让洛王妃有些烦躁起来，“他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对他？” “他啊，”洛疏离翘起嘴角道：“哪里都挺好。” 洛王妃又想说什么，洛疏离抬起眼来，对着她笑：“可能我比较像爹爹，只想专心的喜欢一个人。其他的人，就算了吧。” 这句话让洛王妃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涩然发苦。 她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抓住洛疏离的手，语重心长。 “离儿，你和他身份差距太大了，他们这种人，不知道哪天就会害了你，为了往上爬，他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们这种人？洛疏离微微蹙眉，对这个带着私人情绪的称呼觉得有些不舒服，却不想因为这个跟她起争执。 “可是，娘，当初，不是你们让我娶他的吗？” 洛疏离漆黑的双眸很认真的回视着她，“既然是因为对我命理有利才让我强娶他进府，你们不安抚对待他也就罢了，还一直让我接触别的女人，难不成你们都是抱着利用完就扔掉的心态么？还是说，之前给我的说法根本就是假的，你们还有事情在瞒着我？！” 洛王妃被自己的儿子逼视得几乎有些不敢再看他，怔了怔神，缓缓收回手来。 她有些冷硬的撇过去半边脸，“我们能有什么瞒你，都是为了你好。” 顿了顿片刻，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满是掩饰不了的怨恨，将手中的绢子搅得死紧。 “以前，还不是有平民女子为了能够进宫当皇妃，不择手段，还妄想让你皇叔为她散尽后宫，你皇叔自然是不答应，她最后居然、居然……” 洛王妃攥紧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总之，离儿，越是卑微的平民，一旦贪念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恶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在权势金钱面前，没有一个人可以免俗的，离儿，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洛疏离默不作声。洛王妃以为他动摇了，加紧劝说他：“答应娘，以后就让他到别的院子里住，你要是想通了想成亲了，娘就帮你选好日子。哪个不比他好，你说是不是？反正等着他生了孩子，一切都会……” 洛疏离一声轻叹打断了她，“娘，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渴望的是什么。要是真的为了我好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提这种事了，说真的，我连应付的兴趣都没有了。” 洛王妃气得手在发抖。“……你再这样下午，他会毁了你的，离儿！” 是么？洛疏离偏着头想了想，轻声低喃一句，“我想，大概只有我自己毁掉自己了……” 洛王妃虽然没听到，脸色仍旧很差。 “娘我走了，下次再来陪您。”洛疏离站起身来，觉得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她的观点似乎已经偏执到了一定的地步，任他再怎么努力的想和她好好交流，结果却注定只有一个。 059章 初雪过后的第三天是举国同庆的团圆节，皇宫里设了晚宴，邀请百官可携家眷参加。 说是邀请，其实也是圣旨，不可违抗。 穆凡在名单之列，不论如何都必须遵从圣意，他再不想出去，也只有随着洛疏离一同进宫去。 落雪后的地面有些湿滑，下了马车后，洛疏离就牵住的穆凡的手，很体贴的挽住他往前慢慢的走。 穆凡也不想过早的进场，将步子拖的慢吞吞的，时不时的用手拢一下披风，很想将圆滚滚的肚子给盖住。 皇家的晚宴很盛大，但基本上都是按照以往程序一步步的运行，呆板无趣，最后无非就是欣赏场中歌舞，吃吃喝喝，最后百官谢恩散场。 就这样，也能拖两个多时辰。 穆凡虽然始终安静的坐着，什么话都没说，其实腰已经沉得受不了了，他不时的就小幅度调整一姿势。 洛疏离时时刻刻的都在注意他，这些小动作哪能不知道？悄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多拿了几个软垫来，垫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还趁机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给捂得暖暖的。 宴会结束后，穆凡上了马车，就闭着眼睛半躺着一动不动，面色有些苍白。 洛疏离也跟着钻进来，他很了解穆凡的个性，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声，只会自己静静的忍受着。 自发的靠过去，洛疏离让他倚着自己，手里动作轻柔的按着他的腰，好缓解他的不适。 穆凡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马车行至半路，洛疏离掀开厚厚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突然叫了声“停一下。”穆凡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掀起眼皮静静的望着他。 洛疏离亲昵的用食指在穆凡额头上轻敲了一下，笑着道：“好像看到了个好东西，你等着，我给你捡回来。” 说着就往前凑着身子，掀开帘子下车了。 “小王爷，有什么吩咐？属下去……” 洛疏离拒绝了，道：“我自己去捡，你们都在这守着。” 路旁的厚厚的积雪堆里，静静的躺着一枚颜色通红深透的血玉挂坠，用红绳儿系着。 也亏得洛疏离眼神儿好，这么小的东西隔了那么远都被他给瞧见了。 洛疏离蹲下身子，将上面的雪粒给拍干净，不禁弯了嘴角，将手里的东西攥紧，准备返回。 “哟，你们看，这不是那个傻子小王爷么？瞧瞧他在干什么？捡少爷我扔掉的垃圾当个宝呢。” 不怀好意的笑声让洛疏离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看着几个名刚才酒馆出来，醉意熏熏挡在他面前的人。 几人穿着皆是华贵，神情跋扈，看起来身份都不简单。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见洛疏离静静的笑着，并不说话，笑得更加放肆了。 他借着酒意对着后面的同伴大喊着：“你们看啊你们看啊，这傻子就是傻子，话都不会说！说不定骂他几句还冲着你得劲儿的笑呢！” 说罢就和同伴一起哄笑起来，好像觉得很有趣。 远处的侍卫查探到了动静，赶忙要过来，被洛疏离看了一眼，纷纷停住了脚步。 “喂，傻子王爷，我可告诉你，这玉啊虽然是我丢了不要的，但就是丢掉了，那也还是属于我的东西，给不给你那也得我说了算——你们说是不是啊？” “当然！” “是啊是啊！” 有了同伴的应声支持，那人闹得更起劲儿了，走到洛疏离面前，得意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块玉，那也不难，只要你磕头叫少爷我几声祖宗，我就给了你，怎么样？哈哈哈哈，不错吧。” 后面有人小声提醒了句：“哎，你别闹过分了，小心他回去告状，倒时候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洛疏离还是小王爷，身份摆在那儿。 再说了，洛疏离就算傻，那他的祖宗也是靳王朝的历任皇帝，如何也是改不了的。 敢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大不敬了。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不得惹大麻烦。 他们都是官宦家的公子，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游玩，感情也不说有多好，这番提醒，也只是怕自己被连累了。 那人听了却不以为意，嘴里不满的嚷嚷着，“都说了是傻子了，傻子还懂什么告状啊，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几名同伴闻言也觉得有理，都不做声了，或笑，或凑作一团小声交流，似乎也是打算看好戏。 一直没出声的洛疏离这个时候突然摊开自己手心，状似有些不解的问眼前这个嚣张到不行的公子哥：“这个，真的是你的东西吗？” “这、这不是废话。” 那年轻的公子哥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稳了稳不停晃悠的身体之后指着洛疏离，满嘴的酒气：“这些个东西我家里还多着呢，你手里拿着的正是我刚才从楼上扔下来的——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 “是~” “噢？”洛疏离脸上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父亲，也就是户部侍郎李东而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听着洛疏离缓慢悠然的声调那人倏地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大半。 心里也有些不安定，这个傻子，这个传言中傻得到了极点的小王爷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肯定是碰巧，肯定只是碰巧看见过他。 “哟嗬，傻子居然还知道什么是俸禄啊。”那人其实心里也没了底，但仍旧不想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故意流里流气的对洛疏离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哥哥我，小王爷一年都有多少俸禄啊？是不是可以买很多很多糖豆儿啊？” 洛疏离没有理睬他，捏着手里的血玉看了看，然后勾起嘴角笑了笑。 英气的少年，金冠乌发，锦衣红袍，挺身直立，唇边浮起的轻笑在这沉冷的冬夜里，越发让人感觉脊背阵阵的发寒。 “据我所知，这是西原所产的上好血玉石，世间极为稀少，万金难求。” 洛疏离重新望住眼前眼睛不住瞪大的人，笑意越发的清晰，清越的声音问着：“那么，不知道你的父亲在朝做了多少年官，又拿了多少年的俸禄？让你可以拿着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意抛洒？你家里还有很多么？是真的？哪天可不可以邀我去参观参观？或许，我皇叔也是很有兴趣的。” 这下子，年轻的公子哥酒几乎全醒了，嘴里不住的哈着白气，脑子里嗡嗡嗡的响着。 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 他也只是借着酒胆想戏弄一下洛疏离，却不料反而惹了麻烦上身，弄得现在下不来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洛疏离道：“怎么，你看上去好像不高兴了？” 那同伙的六七个人已经敛了脸上放肆的笑，神色各异的互看一眼——其实，都被震住了。 眼前这个人…… 谁……他娘的，说洛小王爷是傻子来着。心知肚明，再硬下去，他们才是真傻子。 于是，争相向他赔罪，开头挑事儿的那个也白着脸不停道歉，半点不敢敷衍。 洛疏离却始终静静站着，望着他们不置一词，漆黑的眸中早褪去了笑意，无形中气势压人。 那公子哥被压得脑筋发紧，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磕磕巴巴的道：“小王爷……不嫌弃的话……这块玉就送给您……当做在下赔罪的……” 洛疏离说：“那怎么行，我还没有给你磕头，叫你祖宗呢？” 那人终于扛不住了，噗通一下跪下，哭丧着脸将脑袋往地上碰：“小王爷，您是我祖宗，您是我祖宗，我给您磕头。” 穆凡等了许久都不见洛疏离回来，有些不耐烦的掀起布帘，却见他已经走回来了。 视线越过他的身后，看见大约六七个穿着富丽的年轻公子哥跟石雕般站立在墙边处，一动不动杵着诡异的很。 因为很冷，穆凡见他回来也就没有再多看，放下帘子。不多会儿，洛疏离重新回到车里，身上还携着外面的冷气。 洛疏离很自觉的没有靠近穆凡，怕冻着他。 “你干什么去了，要这么长时间。” 洛疏离听他这么问，就晓得是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面朝外吩咐了声“回府”一面跟他解释。 “刚才去捡了个东西，结果看见几只土狗想要咬人，却被打落了牙齿，最后也只有和着血往下吞，样子很可怜，我就多看了会儿。” 穆凡瞟他一眼，哦了声，有些觉得他这话奇奇怪怪的，却不想多问。 洛疏离又道：“我刚才在想，以后要送一样什么东西，让我们的孩子从小戴着。” 穆凡动了动身子，不准备参与他的话题。 “正想着，就像不受控制一样，看了眼窗外，结果真被我看到了这个。” 洛疏离微笑着摊开手心，将血玉递给他看，“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娘子你说呢？不管它贵重与否，以后就让孩子戴着，说不定可保他一生平安健康。” 穆凡别过脸，说：“随便你。” 洛疏离安静了下来。偶尔问他几句关于孩子的事情，得到的答案都是，随你。 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缓缓垂着眸，洛疏离将穆凡的手掰开，将系着红绳儿的血玉石放在他的手心里，紧紧捂住。 “娘子你要记住，他也是你的孩子，不要表现这么冷漠，不要让他还没出生，就知道了伤心难过的滋味。”洛疏离捧起穆凡的手亲了亲，沉哑着嗓音轻声对他说：“以后，你亲手为他戴上吧，我想，他会高兴的。” 060章 冬日的严寒总是让人觉得漫长难熬，待到春暖花开时，又是两个月后了。 推开窗子，久违的阳光迎面扑来，闪闪亮亮的光芒就像是零碎的金子，温暖却不晃眼。 穆凡手扶着窗户在旁边站了会儿，然后挪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的坐下来，习惯性的拢了拢衣衫。 算算时间，已经八个月了，肚子里的那个东西已经有了八个月大了。 穆凡有些怔然的靠在椅子上出神。 由一开始的的厌恶、反感、痛恨，在经过了颠覆性的八个月之后，再多再复杂的情绪也被磨灭的只剩下了木然。 他现在只明白一点，一个多月后将这个孩子生出来，他就可以解脱了，可以离开了。 可是，到时候……他真的能够全身而退么？ 穆凡的心底也生出一丝的迷惘，怔怔的，空空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突然想起前几日，皇帝以赏花的名义把他和洛疏离召进了宫去，单独和他说的那番话。 “你听说过禁制之术没有？——那是一种很古老的术法，以血为誓，以咒为辅，用活蛊制成毒丸，给人吃下去，便一生纠缠，使其生死不能。离儿现在这个样子，便是因为朕的牵累，被人下了这种古怪的术法，在他才……四岁那年，整整昏了半个月后才醒过来，却不复之前的机灵可爱，变得痴痴呆呆，开始的时候连话也讲不清楚。朕一向和离儿亲近，视如亲子，却不料反倒因为这样而害了他。看着他变成这样，朕心痛难忍，之后几年内命人四处暗中查探，希望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失望的……因为，朕查不到咒源，给离儿下禁制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禁制之术虽说狠毒，却也有解，那就要找到咒源。 咒源，就是禁制之术里下咒者必须提供的一个生机条件，是所谓的生门。 一旦被害人触发了这个条件，便如同解药，禁制自然可以解开了。 但如果找不到咒源，不知道下咒者提出的条件是什么，那就只能惶惶等死了，是为死门。 洛疏离现在就是这样一种情况，给他下咒的人死了，咒源找不到了，就算是权倾天下的天子，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救他。 “离儿那年醒来过后，把之前的事情忘干净了，十四年没再想起来过，而前段时间他却突然记忆起来一些东西。朕很担心，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临远法师给离儿算出的十九岁之劫也快到了，朕一开始也以为，生门条件是你将诞下的这个孩子。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个下术法的人没有这么善心……可是不管怎么样，朕确定，生门的条件是和你有关。所以你要一直等到离儿十九岁生辰过了，恰好是朕跟你约定好的一年，到时候，确认离儿没事了，你如若还想离开王府，便离开吧。只不过要记着朕的话，你若离开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踏进靳城一步，不然朕会让你后悔。” 穆凡回王府之后就查了有关书籍，关于禁制之术记载的很少，草草的翻阅了一遍，跟皇帝说的并无太大的出入。 满足一个条件就能够解开禁制？果真是神乎其神。 但是，为什么都觉得这个事情跟他有关呢？那个法师为什么非要指定让他嫁进来，让他生孩子？现如今，就连皇帝也这么说。 这些，穆凡都弄不明白。 穆凡正支着头想得入神，洛疏离从门外走进来，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 听到动静，穆凡不禁抬起头来，看向那个说要亲自煮东西给他吃的人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娘子，这是我……”洛疏离说到一半声音嗝住了。 他光顾着看穆凡，脚下都忘记了，被凳子绊了一下，身子磕巴一下就朝前栽去。 幸好洛疏离眼疾手快扶住桌子，这才稳住了，没有摔得毫无形象。 不过手里的粥还是被荡出来一点，粘粘的弄到手上。 洛疏离一手撑着桌子，一边朝着穆凡轻轻眨了眨眼。 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莫名的好笑。 穆凡看了他一下，然后真的笑了。 穆凡的长相算是比较出挑的，笑的时候嘴角弧度不大，微微向上弯着，一向清冷的眼里也闪着细碎的暖光，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但他却是不常笑的，洛疏离于是很珍惜般的立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微笑时候的样子，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等看够了，才想起来穆凡早上还没吃东西，赶忙将还温热的小米粥递给穆凡吃。 穆凡早就饿了，也懒得跟他客气，接过碗来一勺一勺吃完了，期间闷声不语。 洛疏离眼巴巴的等着他的评价，穆凡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垂着视线想了想，最后给了句很中肯的评语。 “嗯，熟了。” 洛疏离看他吃完了就已经很高兴了，所以并没有被打击到，反而露出兴高采烈的表情。 “娘子，我还没吃呢，你要不要也亲自下厨做点东西给我吃？”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穆凡会一口答应下来，而且还真的进了厨房。 这算得上是意外收获啊。 比起洛疏离的手忙脚乱要好多了，穆凡不多一会儿就从小厨房端着热气腾腾的东西上桌来。 嗯，闻起来还挺香。 洛疏离有些诧异，问穆凡：“这是……” 穆凡回答：“水上漂。” 洛疏离抿了抿嘴角，看了他一眼，用勺子舀起碗里的东西吃了一个，一边嚼着，嘴角边的笑容越是意味深长。 什么水上漂，其实就是一碗……水煮面疙瘩。 不过，味道是很好的。 洛疏离默不作声的垂着头，不多时，就将一大碗的面疙瘩给吃完了，还把勾兑的清汤都喝了个干净。 一直守在旁边的侍女看着也觉得奇怪，互看一眼：他们的小王爷不是向来最不喜欢喝一些汤汤水水的么？ 061章 洛疏离觉得穆凡这些天来有点点不一样。 真的只有一点点，但是洛疏离还是感觉到了。 偶尔有几次抬眼就发现穆凡在看着他，神思复杂，他看过去时，穆凡就很自然的转开眼睛，表情跟平常一样无波澜，好像并无异常。 虽然和他说话时还是爱理不理，却也已经有……很久没有骂过他了。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却还是让洛疏离暗暗觉得，这样的穆凡异常温柔。 就像前几天晚上，洛疏离一边捂热了自己的手给他揉着有些浮肿的腿，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孩子快出生了，娘子，有没有想过给他取什么名字呢？” 没有再说随便你这样敷衍的话，穆凡有些让他意外的回道：“你是他爹，你决定吧。” 你是他爹。 虽然这句话应该是很正常，但对洛疏离来说，意义就是不一样的。 穆凡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直都是冷冷淡淡，仿佛是隔离在外，不想和他有一点的联系。 这么久了洛疏离看在眼里也很难过。 这还是穆凡第一次这样直面对他，回答他关于孩子的问题。 你是他爹，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给了洛疏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怀和心动。 好像就这样，便已经将他们三个人连在了一起，没有了冷漠的距离。 所以虽然他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洛疏离还是觉得很开心。 孩子快九个月的时候，穆凡的腿肿得不成样子。 洛疏离很是听从太医的话，每天晚上在歇息之前，堂堂小王爷必定是要捋起衣袖亲自端一盆热水给穆凡泡脚。 连续这么长时间也没间断过，看得下面的侍女们纷纷咂舌，暗地里艳羡不已。 本来还想给穆凡按按脚底，穆凡不让，他也只好作罢了。 等穆凡泡好了脚，洛疏离就让他靠在床边，将自己的手搓热了给他揉腿，好让他舒服点儿。 对于他这些体贴的行为，穆凡没有拒绝，默默的看着，认真的记着，似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穆凡沐浴时从来不让人伺候，即使现在大着个肚子不方便，只是在起来的时候不得已让人扶一扶。 洛疏离很不放心他，怕他滑倒，好几次都说要和他一起洗，穆凡眼睛瞟都不瞟他一下。 洛疏离就很赖皮的凑过去，朝着他的耳朵里呼热气，故作流里流气的道：“你浑身上下都被我摸遍了，还害羞什么？” 穆凡给他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小王爷只有轻叹一声，立即吩咐下人，给穆凡准备一个浴桶，到最后也没能沾到点儿便宜。 不知人事的时候暂且不谈，可是他已经碰过穆凡了，并且食髓知味，怎么还忍得了？ 偏偏从穆怀孕过后，洛疏离没再能碰过他了。 初始是因为太医说穆凡久病未愈，身体不好，后来又因为穆凡吐得厉害，精神不好，怎么也不忍心再来折腾他，再后来……总之，就这么忍了九个月，心里的渴望累积的越发的浓烈了…… 这天入夜之后，穆凡早早的就躺到床上睡了，晚饭也没有吃多少。 洛疏离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穆凡摇头，不是他不想说，是真的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总之心里有些惶惶的感觉。 洛疏离在他脸颊上安抚般的吻了吻，让他先休息，然后就一直在床边静静的守着他，看着他。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半睡半醒的穆凡被疼醒了，浑身都是惊出的汗水，嘴里低声喘息着。 洛疏离守他守得晚了，此时睡得沉，一时没被他的动静弄醒。 穆凡吸了一口气，紧抿着嘴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推了推睡在身侧的人。 在洛疏离被惊醒睁开眼睛时，穆凡吃力的缓声对他说着：“你别……睡了，起、起来……” 洛疏离一下子就睁圆了眼睛，但是没有动，只愣愣的看着他。 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穆凡看他这副样子，不禁气结，手胡乱一挥，正好打到他脸上，颤着声说，“快滚起、起来，你儿子……要出来了……” 比预料的时间要提前了，但也没至于手忙脚乱。 太医稳婆都在府中安置着，叫过来也快，洛王妃和洛王爷听闻了消息也在外间焦急的候着。 稳婆很有经验，看了眼穆凡的样子，就说还要等等，然后一边对一直呆在房内不肯出去的洛疏离说，让他出去，男人不能呆在产房里。 洛疏离坐在床头给穆凡擦汗，心疼的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又听着稳婆不停在旁边叨叨，不禁烦了。 “我是他夫君，为什么不能留下？” “这、这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这里的规矩由我定！” 稳婆也很为难，“小王爷，这可不吉祥，会有血光之……” 洛疏离彻底怒了，“你就别念叨了，快来看看我娘子，脸色这么差，又流这么多汗，你还说要等，到底还要等多久？他看上去好难受，还要等多久啊？！”说着这话，表情却是紧张兮兮。 稳婆看着他这幅样子也笑了，哎哟，要当爹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儿。 穆凡被他吵得头疼，摇了摇被他抓住的手，洛疏离立马换了副温柔的样子，将耳朵凑近，“你要说什么？” 穆凡忍住了阵痛，才死扣住他的手，说了三个字。 你很吵。 …… 明明只有一天的时间，穆凡却像是渡过了整整一年，躺在床上，伴随他的就是无边无际的煎熬和疼痛。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有人喂了什么东西到他嘴里，有人在大声告诉他要怎么做怎么呼气，他下意识里听着，吞咽着，深呼吸着，一切都像是遥远的梦境，模糊不清。 除了，那双一直紧扣住他没有离开过的手，被他深深的记着，记在心里。 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晨曦初现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穆凡也顾不上被陌生人分开他的双腿让他再用些力的耻辱，一直强忍着的他终于忍不住仰起了脖颈大叫出声…… 尔后，伴随着一声极为响亮的啼哭声响起来，穆凡大睁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知道，他终于，解脱了，然后终于脱力的闭上眼，软下身子昏睡过去。 062章 穆凡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是洛王爷。 “离儿守了你整整两天，我让他先去休息了。”洛王爷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睁开眼睛，便对着他微笑起来。 顿了顿，洛王爷又道：“你，要不要看一下孩子？” “不用。”没有丝毫的犹疑的吐出了两个字，穆凡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头发衣衫都有些散乱，估计此刻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穆凡也没有在意这些，哑着声音直直的望向他：“一年的时间还没有满，等洛疏离十九岁过了之后再走，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么？我知道了，总之你们要的孩子现在已经有了，等洛疏离平安渡过了十九岁，也希望洛王爷不要食言，让我离开。” 洛王爷却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看得出来，你对离儿也不是一点心也没有……总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考虑什么？我后面的路不都被你们给定死了么？还要考虑什么？ 穆凡忍不住讽笑了一下，扯了扯搭盖在身上的被子。 嘴里沉沉的叹了口气，洛王爷背转身子走了，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不管怎样，你再好好想想，到了时间我会问你的答复。” 人不可谓是不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儿子将穆凡弄到王府，为了自己的儿子又要将穆凡给赶出去，现在又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想着是否应该把穆凡给留下来。 ——因为穆凡上次逃跑，洛王爷已经被自己的孩子那快要崩溃的样子完完全全的震惊到了，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所以这次，一向果决的洛王爷也开始犹疑不定了，留还是不留他？ 最后，他将这个问题递给了穆凡，让他自己来选择。 留下来，说明他对洛疏离有些情意，让自己的儿子开心洛王爷也是乐见的。 如若不留，那就放他走，他无心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免得到时候离儿被伤得更重…… 洛疏离一醒来就直奔穆凡的床边，穆凡正望着自己平坦下来的小腹发着怔，听到他的叫声后，缓缓抬起脸来。 洛疏离笑着帮他拢了拢脸颊边的头发，先是问他身体好些了没，穆凡望着他没做声，问他吃过东西没，穆凡嗯了声。 然后，洛疏离又柔声问他，要不要看看我们的孩子？穆凡冷淡的别过脸躲开他的手，说不看。 洛疏离的手僵住，唇边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这时候有人端了药进来，洛疏离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接，吹凉了些，递给穆凡，看着他眉头也不皱的喝下去。 洛疏离接过空碗，突然对穆凡道：“上次给你的那块血玉收好了么？等孩子满月的时候，你亲手给他戴上。” 穆凡什么也没说，手撑在身侧，身子缓缓躺下去睡了，态度冷淡。 第二天一早，穆凡就被一阵洪量之极的啼哭声给吵醒了，夹杂着妇人细细碎碎的哄哄声。 洛疏离已经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穆凡躺在床上听到那婴孩的哭声默然了许久，有人在外面轻声交谈着，他只听到了声音较高的那个。 “小王妃醒了么？” “可不是，小世子来这儿就不哭了，才几天就知道认人了，晓得自己的娘在这屋里头呢。” “那怎么办……你看你看，走了两步，又哭起来了。” 静默了许久的啼哭声再次响起来，将外面的交谈声掩住了，真真是哭得撕心裂肺。 穆凡用被子将耳朵捂住，翻了个身，有侍女走近，小声的喊了他一下。 穆凡将被子松开，在她开口之前说话了。 “不要抱进来了，让她抱走，抱远一点。” 侍女怔了怔，诺诺的退下了。 门外又传来洛王妃的声音，“这么大的风，怎么把孩子抱出来了？” “这、这孩子要娘……” “找他娘干什么……来来来，宝宝，祖母抱你回去，哦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不哭了哦……” 脚步声渐远，四周顿时安静得不像话。穆凡却再也睡不着，脑海里都是那稚嫩的哭嚎声在回荡着，犹如魔怔。 一切按照太医的嘱咐吃药休息，穆凡躺了半个月身体基本上恢复了，除了那次迫不得已故意装病，他从来都是不愿意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这半个月来，洛疏离仍旧是天天陪着他，耍赖的也让他多吃些补品进去，看着穆凡一天天的恢复，面色也红润了些，也放下了心。 孩子头几天被抱到洛王妃那里去了，虽然她很不喜欢生他的那个人，但她好像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孙子很好。 大抵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孩子到底是流着的是洛家的血，将穆凡自动的排除在外，他仍然是王府里身份高贵的小世子，她的亲孙子。 洛王妃还亲自缝了几件小衣服，给他穿上，没事儿就拿着小玩具逗弄躺在柔软的摇窝里睁着漂亮的黑眼睛，挥舞着小手的婴孩，喜爱得不得了。 然而又过了几天，洛王妃再去抱着他的时候，小世子大人可没前几天那么乖了，扁嘴就开始哭，奶娘喂他吃奶他不吃，摸他的股间也没尿。 蹬着小腿就是哭，粉嫩的小脸蛋都涨红了，哭得直打噎，怎么哄也哄不好。 …… 在屋子里呆了太久太久没出过门了，这天穆凡看天气还不错，就想在院子里透透气。 现在的他行动没有之前受限制了，除了伯予依旧尽职尽责的跟着他，其他多余的人都撤掉了。 正倚着树站着，洛疏离一手摇着拨浪鼓，另一只手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进了院子，伴随着呜哇的大哭声。 随着他走近，穆凡看清楚他手里是红色的襁褓，而高亢的哭声就是来至那里面包裹着的小家伙。 穆凡的脚一顿，直起身来就准备回屋，洛疏离却很快的将他拦住，将怀里的孩子正面对着他。 “宝宝，看看你娘亲。” 说来也奇，那孩子噎了几下，睁着湿汪汪的眼睛，居然不哭了。 洛疏离又说：“你娘漂亮不漂亮？”宝宝咂巴了下湿润粉红的嘴唇，吐了个口水泡泡 穆凡根本就没看他怀里的孩子，抿紧了唇角绕过身子要走，洛疏离却望着他，把孩子往他怀里一推，“你抱着，说完一二三我就放手，一二三。” 孩子真的开始往下坠。 穆凡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他的话下意识就伸手去接，险险的接住了那香香软软的一小团。 僵硬着双手愣了一会，穆凡这才发现，洛疏离正勾着嘴角直直望着他，漆黑眼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然后将刚才其实一直托在孩子身下的手收了回来。 穆凡回过神，也知道自己被骗了。 心底蓦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穆凡冷着脸，将孩子重新推到洛疏离怀中，撒开手越过他直接进屋子里去了。 结果，穆凡刚踏进屋内，又听到身后孩子呜哇呜哇的声音，声嘶力竭般的哭喊着。 063章 洛疏离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立在原地静了一会儿，垂着眼，轻轻的用手指将柔嫩的小脸上滚热的泪珠给蹭掉。 “别哭了，你娘生气了，跟着爹进去看看。” 一溜的侍女手里捧着东西有序的进行布置，精致漂亮的摇窝，小巧有趣的小玩意儿，成箱成箱婴孩的小衣服和……布料软和的尿布等，纷纷都搬进来，摆好。 穆凡不置一词，面无表情的看着抱着孩子走到身边坐下的人。 “咱们大靳王朝的习俗是，孩子满月之后才正式取名，这之前都是叫小名。” 洛疏离望着他笑了一下，将怀里安静的睁着一双乌黑眼睛的婴孩稍稍托高一些，对着穆凡：“小葡萄，他的眼睛又黑又圆，很像从东域进贡的黑水晶葡萄，我叫他小葡萄，娘子，你觉得怎么样？” 穆凡轻轻嗯了声，表明没有任何的意见。 多半的婴孩都是出生后三四天才睁眼，这孩子一生下来重量足，哭嚎声响彻屋顶不说，在第二天就睁开了眼睛，紧紧攥着肉肉的小拳头显得劲头儿十足，一瞅就是个健康的小子。 而且他还吃得特别多，也幸亏了奶娘的奶水十足，能让小世子大人他吃得打奶嗝，肚皮滚圆。 原本生下来小小一个肉团子看着看着长个儿，衣服也跟着改了些尺寸。 还有十天小葡萄就满月了，在洛王妃那里吃得好穿得好，将他照顾得周周到到，小葡萄却不高兴，这几天直扁着小嘴哭着，稚嫩的哭声听得人心都是酸的。 洛疏离看穆凡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就决定将孩子给抱回来。 从小葡萄被生下来之后，穆凡都没有正眼看过这孩子一下，哪怕只有一下下。 真真是比陌生还不如。 之前奶娘几次抱着孩子来给穆凡看，都被毫不留情的关在了门外，到了现在一给孩子喂奶都还在念叨：“这哪里是亲娘哎，真是让人心寒，可怜了这么漂亮的乖乖哟……” 就是今天，才被洛疏离骗了才是第一次抱了回他。 只不过，视线仍旧没在小葡萄身上停留一刻。 ——在别人看来，穆凡无疑是一个绝情狠心的人，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的冷漠。 就连几个以前在他身边伺候的从不多嘴的侍女也有些看不过去了，穆凡有好几次就听到她们堂而皇之的在旁边小声议论着，似乎是故意想说给他听。 穆凡皆定静不动，漠然以对，仿佛别人怎么说，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一切，他都不想去参与。 孩子的未来不会出现他，他的未来也不会有这个孩子。 不管是之前、现在、还是以后，他们都会是没有任何关系，任何牵挂的陌生人罢了。 “小葡萄，亲亲你娘，让他对你好一点好不好？” 突然一股浓浓的奶香味袭来，穆凡反射性的转过头，顿时感觉到脸颊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然后留下一串口水湿濡的触感。 穆凡不禁僵住身体，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被洛疏离举着都快贴到自己鼻尖前面的小葡萄，一下子就对上婴孩纯洁无暇滚圆滚圆的黑眼睛，那密直密直的长睫毛根根分明轻微扑闪着，白嫩肉乎的脸蛋透着健康的红晕，湿润粉嫩的嘴巴微微嘟着。 吧啵。一个口水泡泡炸开来。 这是穆凡第一次正眼看到小葡萄的脸。 连避开都没来得及，就这么倏地撞进了他的视线，清晰的印刻在了眼睛里。 头脑空白一瞬过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怎么，长得这么胖…… 小葡萄又小幅度的挥舞了一下自己肉软的小拳头，刚好打到了穆凡鼻子，力量轻轻的，一点也不疼。 这么小的孩子，似乎连手上都充满了香郁的奶气。 穆凡直直坐着，也没能躲开，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着小葡萄被举起的的身子往后退去。 穆凡抿住嘴角，然后将视线移开了，不再看。 “孩子的小名我取了，满月的时候，名字由你定。” 洛疏离将孩子交给奶妈喂奶，抓住穆凡垂放在身侧的手，眸光沉邃如水。 “只有你给的才是他的名字，你不取的话，那么……他就当一辈子的小葡萄罢。” 晚膳之前，洛王爷差人来问洛疏离，一个多月后他的十九岁生辰宴有什么想法没有。 因为之前洛疏离一直不同意再办宴会，王妃几次三番的和他争论未果，一直就被搁着，现在时间近了，又被重新提起。 “生辰宴？”洛疏离在摇窝前一面拿着拨浪鼓逗着刚睡醒过来一脸发懵的小葡萄，一面拿眼睛瞟了眼无动于衷的穆凡，然后笑了笑，缓声对来人道：“不办，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以后都不办了。” 然后不管他，将小葡萄从小被窝里挖起来，抱在臂弯里，熟练的用手摸了摸他的股间，看他尿了没有。 “到是小葡萄的满月宴要到了。”洛疏离抱着儿子突然轻轻的低喃了一句。 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字呢？ 希望吧…… 这是穆凡这一年多来睡得最不安静的一晚上。 摇窝就放在他们的床边，小葡萄睡在里头。 婴孩的瞌睡是最多的却也是最不规律的，半夜里醒了会哭，饿了会哭，尿了会哭，搞不定心情不好了也哭。 穆凡被吵醒了很多次，偏偏洛疏离还在旁边不停的烦他，拉扯他的衣服。 “娘子，儿子饿了。” 穆凡开始没理会他，洛疏离却不折不挠的要他起来。 穆凡甩开他的手，冷声说：“饿了叫我干什么，我又没东西给他吃。” “那你抱着哄哄也行，你看，小葡萄朝着你伸手呢。” 穆凡看也不看他，身子朝着里面移了移，背对着他躺着不做声了。 洛疏离耐心的将小葡萄搞定哄睡着之后，这才慢慢的移到穆凡身旁，手搭在他的肩上。 穆凡眼睛虽然闭着，但是洛疏离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缓缓垂下头，洛疏离含住他的唇吻了吻，然后盯住他的脸低声说着：“你真是没有良心……娘子，你是真的如此没有心么？……” 耀眼温热的阳光照进房间内，明亮而暖和，穆凡坐在书桌前看书，看了很久他终于抬起了头，视线放到屋内的那个摇摇窝里。 小葡萄正眨巴着圆溜的黑眼珠子，乖乖的躺在绣着金线团福柔软无比的小锦被里，从早到现在居然没有哭一下。 很奇怪。 穆凡垂眸暗想着，他从早上起床用了早膳之后，就发现下人都退得干干净净的，整个屋子里空旷旷的就只剩下他，和这个装着孩子的小摇窝。 洛疏离好像进宫里去了，然后就没有人管小葡萄了，就连时时刻刻跟着的奶妈也消失不见。 就在方才，穆凡才注意到奶妈其实在外面，朝着屋里张望了好几次，却始终都没有进来。 穆凡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静静的在屋里看书，瞟了几眼看那孩子始终都安静着，便没有管了。 可是这种相安无事的模式很快被打断了，小半天没有吃东西的小葡萄饿了，可是今天没有人立马给他奶水吃，让他吃个饱，也没有人来抱他哄他。 小葡萄憋着嗓子，哭嚎起来。 穆凡听着他哭了会儿，却见外面始终没有人进来。小葡萄饿不得，久了哭得更加厉害，扑腾的短胖的小胳膊，眼泪急掉。 那哭音，已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哭一半，哽一半，异常的伤心委屈。 穆凡又朝着外面看了会，仍旧动静全无，心底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放下书，穆凡走到摇窝旁边，望着孩子哭得涨红的脸，两只胳膊挥动着似乎在朝着他伸手要抱，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怪怪麻麻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穆凡伸手，将摇窝晃了两下，他却还是哭。 突然想起来，小葡萄平日里好像就吃得很多，难不成是肚子饿了？ “奶娘呢？”穆凡走到门边，问了句。 “小王妃，我在呢在呢。”奶娘在回廊徘徊很久了，听到穆凡问话，赶紧的跑上前来。 穆凡看了她一会，道：“你进去吧。” 饿坏了的小葡萄吮得很急，可把一直照顾他的奶娘给心疼坏了，在他身上轻拍着，不时的轻叹。 等着小葡萄吃饱了，不哭了，穆凡对奶娘说：“你别出去了，就在里面看着他吧。” 奶娘面色为难的抬头看着他，最后低叹声：“小王妃，请恕奴婢不能遵命了。小王爷吩咐了，说奴婢今天只能听您的吩咐给小世子喂奶，其他的时间不能呆在屋内。” 穆凡略微怔神，然后朝着她点了点头，淡声道：“我知道了，那你出去吧。” 奶娘看着穆凡欲言又止，却最终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将吃得饱饱的小葡萄放回摇窝床里，不舍的出去了。 064章 洛疏离这么做完全是故意的，他故意让穆凡和小葡萄单独相处，就是想他能对儿子亲近一点。 他不相信穆凡会放任不管。 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回到屋内时，却发现是奶娘抱着孩子，穆凡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心间一凉，洛疏离沉着脸，大步迈进来。 “他人呢？” 奶娘被那阴渗的语气给吓了一跳，好半响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穆凡，望着已经走到身边的洛疏离，有些控制不住结结巴巴的道：“小王妃他、他……” “他去哪里了？说清楚！”洛疏离将孩子给接过来，小家伙已经被哄得睡着了，合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幼嫩的小脸透出淡淡的红晕。 抱着儿子眼睛朝着屋子环顾一周，洛疏离眸光里开始有怒气沉淀。 难不成他真的这么狠心，把孩子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他今天一天都没在屋子里？”声音轻得仿若暴风雨前的平静，奶娘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的回话。 “在，在呢，小王妃一直都在。只是方才被小世子弄脏了衣服，这时候去浴房，沐浴更衣去了。” 洛疏离听了，顿了片刻，脸色却明显缓和了一些。 “是么？……你先下去吧。” 奶娘如获大赦般的往外跑，到门口刚好碰到穆凡洗完澡换了衣服回来，行礼之后，惧怕一般的赶紧溜了。 穆凡的头发还有些湿，看见洛疏离在屋中也没做声，径自坐到床边靠着。 洛疏离将睡熟的孩子放进小床内，安置好了便拿了干爽的布巾跟着坐在他身边。 “头发也不擦干，当心着凉了。” 穆凡生下孩子还没满一个月，万万不能着凉了，不然会落下病根。洛疏离抚着他的头发，仔细的给他慢慢擦着，穆凡由着他也没动。 “洛疏离。”过了会儿穆凡突然唤了他一声。 洛疏离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手指拢了拢他耳侧的发丝，轻轻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穆凡问道：“你今天去见别的女人了？” 洛疏离露出有一点意外的笑意，放下布巾，将他拖到怀里搂着。 “多不容易啊，从你的话里听出来一点在意我的意思。” 洛疏离在他耳朵上亲了亲，随即有些奇怪的问他：“我今天也是被我娘给骗去的，开始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穆凡抬眼看了他一下，“你身上一股脂粉的味道。” 是么？洛疏离回想了一下，自己并未和她们靠得很近，怎么还是沾上了。自己闻了闻，却也没闻出什么味道。 “鼻子可真灵。”洛疏离笑了笑，其实这件事儿他也没准备隐瞒穆凡。 “是我不记心，三番五次的被他们骗着去，下次不会了。娘子，你……生气了么？” 穆凡轻轻嗯了声，然后转过头认真的对他说：“他们就是这样的，你以后不要再理睬就行了，也不要再去见那些人。” 洛疏离大睁着眼睛，像是不认识般的盯着他。他这是……在吃醋了吗？ 穆凡也直直的回望住他，神情坦然平静。 “我……很喜欢你生气的样子。”洛疏离笑了，眸光明亮闪耀，笑得很开心。 现在说一点也不在意，穆凡根本就是在骗自己了。 闻到洛疏离身上沾上的味道时，心里升起一股异常恼火的情绪是完全无法否认的。 虽然……他始终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穆凡将头靠在洛疏离的肩头。 想起刚才回来时，路上碰到了洛王爷，问他的答复。 留，还是不留？ 小葡萄满月那天是一个晴好的天气，洛王妃爱不释手的将打扮的跟小仙童似的孩子抱在怀里，笑容满面的逗弄着。 小葡萄五官逐渐长开，眉眼越发的像洛疏离。 客人们围着看，都啧啧称赞，小世子大人眉目神气，将来定是不凡之人云云。 而穆凡相对冷淡了许多，坐在桌边端着酒杯喝着，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这天却还是忍不住一杯接一杯的喝。 洛疏离说要他给小葡萄取名字，他没取。洛疏离要他亲自己给小葡萄戴上玉佩，他也没戴。 穆凡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晃着酒杯，抿着嘴忍不住笑了笑。 洛疏离今天好像被他弄得心情很差，一早上开始就没和他说话，脸色冷冰。 自己对孩子的态度太冷漠，想来，他已经彻底的失望了。 失望吧，失望了好……早该这样，如此他才能没有一点点的牵念，潇洒的离开…… 手撑在桌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有要人扶，也没打声招呼，就这么步伐不稳的朝着春凰阁走回去。 洛疏离虽然心里有气，但目光其实一直都注意着他。此刻见他离去，想着他又喝了那么多酒，不禁蹙了蹙眉，丢下满屋子的客人就这么追上去。 伯予守在房间外面，看着洛疏离回来，微微一笑，将手里端着的蜂蜜水递给洛疏离。 穆凡正在床上躺着，喝过酒之后的嘴唇异常红润，洛疏离将蜂蜜水喂了几勺到他嘴里，穆凡都咽下去了，却一直不睁眼。 洛疏离将碗放下，准备给他脱了外衫，让他睡一会儿。 刚垂下脸去时，穆凡不经意的偏了偏头，刚好将唇蹭到洛疏离的。 柔软的，沾着淡淡的酒气，却是能让洛疏离为之疯狂的熟悉气息。 就势的拖着穆凡的脑袋含住他的唇吻起来，给他脱衣服的动作也有些变味了，簌簌的脱衣声在安静的房内显得暧昧异常。 忍了这么久，洛疏离也不想忍了。 将扯下的衣衫随手甩开，身体压上去，粗喘着气重重吻着他。 就在这时，穆凡眼睛迷蒙的挣开了一条缝，垂在身侧的双拳缓缓攥紧，突然伸出湿濡的舌尖回应了他一下，简单的动作却引得洛疏离动作变得更加狠重。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穆凡的反应却是异常的温顺。而且身体也没有抗拒，任由欲火焚身的人在他身上折腾了许久。 最后，疲惫之极的靠在他怀里睡过去。 待醒过来，坐起身，扫了眼自己身上被吮出来的暧昧痕迹，穆凡眼睛眨也不眨的愣了很长时间。 慢慢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恢复在脑内。 口舌交缠，肢体交融，滚热的汗水，粗重的喘息…… 僵直着酸疼的身体又坐了好一会儿，穆凡这才动了动，一件一件的将衣服穿上，缓步走到窗户边，推开半敞的窗子。 斜倚在窗边吹了会儿风，穆凡望着外面逐渐黑下来的天色，目光微凉，渐缓的垂下视线。 已经醉过，那么，现在也该是时候醒了。 065章 小葡萄满月了，却最终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字。 身为洛王府的小世子，不得不说，一直都没有名字这事的确是很不靠谱。 ——纵使是外面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满月过后也早该定下来了，总不可能一直叫着小名吧。 皇帝和洛王爷都曾有意选了几个好名字出来，却都被洛疏离给无声拒绝了。 他曾经说过，穆凡不给孩子取名字，那小葡萄，就得当一辈子的小葡萄。 他这不是说说而已。 他执拗起来，谁都无法。皇帝也不想逼他，叹息一声就随他去了。 小葡萄现在仍旧是在春凰阁，偶尔的被奶娘抱走到洛王妃那边去，多半的时间都是和自己的爹娘呆在屋子里——穆凡虽然不亲近他，却也不至于因为孩子在屋里就往外面躲，顶多是他在旁干自己的事情，小葡萄安静乖巧的在摇窝里躺着，各自相安。 还别说，只要是和穆凡呆在一个屋内头，小葡萄简直就是乖到不行。 除了肚子饿了扁着小嘴干嚎两声，其他的时间绝对不会哭闹。 要是睡醒了，就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嘟着水润润的小嘴，攥着肉乎乎的拳头自己玩自己的，绝对不会吵到穆凡。 满月后的小葡萄又默默的长胖了，他很会吃，现在伸出胳膊来就像那嫩莲藕一般的，一节一节又白又胖，健康而又神气的模样十分讨喜。 洛疏离天天都有抱他，很明显的感觉这孩子一日沉过一日，也不禁在心里犯起了疑惑，小葡萄长大后该不会也这么胖吧？…… 不过，能吃也是福气罢，管他胖不胖呢。 想了想洛小王爷也很快的便释怀了，每日里没事儿就逗弄逗弄小葡萄，等他睡着之后就在院子里和伯予过上几招，练上一段时间。 他习武入门太迟，没能打下好的基础，但是简单的拳脚功夫却是在短时间内学的有模有样，现在对付三两个人也不在话下。 这天洛疏离刚活动好筋骨准备和伯予对招，目光一错，却见穆凡随意的靠在窗子边，静静的看住他。 明明只是简单的瞟了他一眼，洛疏离却像有一种过了千年万年的感觉，越发的感觉那看上去沉静的眸子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只是，洛疏离一时也弄不明白。 是啊，自己又何时完完全全弄明白过他呢？ 洛疏离微微偏了偏头，对着穆凡扬唇笑了笑，飞扬英气的眉眼透出一股恣意的洒脱。 弄不明白又如何，只要把他锁在身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弄明白。 要是这辈子弄不明白，还可以有下辈子。命里最怕不过是纠缠，可他偏偏就要纠缠住这个人，生生世世的不放过。 由于洛疏离的固执，十九岁的生辰宴不举办了，洛王妃几次劝说无效，最后气得脸色铁青，甩袖走人。 虽然宴会不举行，但十九岁那天依旧会到来。 那天，可以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过了这一天洛疏离就可以完全的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没有性命之忧。 意味着穆凡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困了他一年多的牢笼。 也意味着，洛疏离和穆凡这两个人将天各一方，从此，毫无干系。 “你既然选择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扰乱离儿的心，否则，本王是不会放过你的。” 扰乱了心？穆凡回想起洛王爷对他说的这句话，抿着嘴角笑得眼角忍不住酸涩起来，到底，又有谁顾及到他的心，有没有被扰乱呢？ 不过走，是该走了，是该离开了，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谁也不欠谁。 “呜哇——”穆凡怔神了一会，转过头望着无缘无故开始大哭的小葡萄。 他刚吃了奶，不可能这么快就饿。 推了几下摇窝，也不见效，穆凡在地上坐下来，想了想用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孩子的哭声弱了弱，却还是不止，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洛疏离其实在小葡萄开始哭的时候就回来了，从那次之后他就经常这样，将穆凡和孩子单独的留在一起，不准下人进去帮忙，全数让穆凡来照顾。 穆凡早知道他的用意，却只沉沉的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好在小葡萄和自己的娘呆在一起非常乖，好在穆凡在孩子饿的时候会叫奶娘进来，没有绝情到置之不管的地步。 洛疏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在门外悄声偷看，当他看到穆凡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双手，动作又滞了滞才将孩子给抱起来，心底就像是被什么大力的狠撞了一下，酸楚得阵阵发疼。 穆凡抱孩子的动作不太熟练，手甚至有些僵硬。 他来回缓慢的踱了几步，小葡萄哭声渐弱，乖顺的趴在他怀里，密直的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泪珠，小嘴抽噎努动的时候还冒着浓郁的奶气。 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 穆凡抱着他，这是最直观的感觉。 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也不再那么僵的时候，穆凡一手拖住小葡萄的身子，一手有些情不自禁的轻轻摸了摸他脑袋上微翘着的小小一撮微黄的卷毛，反应过来后微微有些失神，眼帘一垂，很快的将手移开了。 洛疏离等着穆凡将孩子给哄好了才缓步的踏进屋里，穆凡已经一脸平静的坐在了桌子边喝茶，见他回来只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娘子，我想……如果哪一天我的记忆全消，却独独不会忘记了你……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把你刻在了灵魂里……不管生了，死了，都忘不了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洛疏离从后面搂住他身子，手臂缓缓收紧，他叹息般轻轻的说道：“如果……如果真有忘记你的那一天，只能说明，你太让我伤心了……” 洛疏离这几经常出去，却不是只为了留下穆凡跟孩子单独相处，而是有别的原因。 他去找太医了。 没有理由的经常忘事，有时候讲着前一句话，后一刻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要许久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种情况近段时间频繁的出现。洛疏离不知道是怎么了，但也明白这样是绝对不正常的。 他去找胡太医问了，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无大碍，要好好休息就行了，慢慢就会好的。 洛疏离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自己找了些医书查看，可才看了几天也摸不出任何头绪来。 而且最近，他的心里又开始莫名的不安定起来，洛疏离想，可能……是十九岁的生辰快到了的缘故罢。 总是想起去年那晚穆凡狠心离去，丝毫不为他停留分毫的无情背影。 明明都已经过去一年了，却还是痛彻心扉，无法忘掉。 “这次的生辰宴，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要别人，就你和我在一起，你要一天都陪着我，哪里都不准去。” 洛疏离将穆凡的头给扳过来，直直的望住他，很是坚持的目光。 穆凡也看了他一会，然后低声说了个好字。 洛疏离得到他肯定的回答，顿时粲然一笑，捧住他的脸，紧紧吻上去。 ——暂时安心下来的洛疏离却不知，到了那一天，这个人留给他的……又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痛…… 六月十六，晴热了许久的天有些阴沉，压抑的空气闷的人生出一身的燥汗。 小葡萄也被闷得不行，光着屁股身上仅穿着一件透风柔软的小单衫，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叫着，嘴角边被口水糊得湿润一片。 和穆凡一起坐在桌边洛疏离不时的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乖乖的躺着便笑笑，暂时没再管。 桌上摆得满满的，美味珍馐，香气扑鼻。 穆凡拿起酒壶给洛疏离倒了一杯酒，暗淡的光线下，眸光柔和。 “一起喝一杯吧。”穆凡朝着他举了举酒杯，正准备喝下，被洛疏离轻轻的按住了手背。 “你喝我的这杯。” 洛疏离对上他不解的眼神，淡淡的笑出声，手里的动作丝毫不含糊的将他手里的被子夺回来，将两人的酒杯给换了。 然后，他持着酒杯晃了晃，半开玩笑的对着穆凡说：“要是你在酒里做了手脚，待我昏睡一觉醒来却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那我怎么办？可不能中你的计。” 穆凡静了片刻，回了句：“随你。”接着没有犹疑的将被洛疏离换过了的酒喝掉了。 洛疏离微微一笑，也将杯中的酒饮尽了，之后却将杯子搁置在一旁，不再喝了。 穆凡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的将酒壶推开，静默的挑着菜吃。 “今天就我们两个人，你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嗯。” “那么，你呢？娘子，你开心吗？” “……嗯。” “小葡萄应该也很开心的，你听，他也在叫呢。” “听到了。” “他是我们的儿子。” “……嗯。” “娘子，娘子，不要再有第四次，不要再有……”眼睛越来越感到困倦，洛疏离心里模糊的察觉出些不对劲，望着穆凡越来越不清晰的脸，洛疏离昏沉着动了动发颤的唇，却终究抵不住强烈的药效，眉头紧蹙不甘心的软软昏倒在桌边。 穆凡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险些受不住心里蓦地划过的一阵惊痛，一手捂了捂嘴，嘴角抿得泛出苍白色。 落得这个结果，他没有错，洛疏离没有错，小葡萄更没有错。但到头来，他们承载的却是最多最多的。 怪谁呢？命运使然而已，虽然，他从来都不想认命。 待穆凡怔怔的回过神来，面颊上已有湿热蠕动的感觉。 别过头去，用手指擦掉脸上的痕迹，穆凡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果决的站起来，没有再看他一眼，将藏在柜中的包袱给拿过来，然后头也不回迈步向外走去。 小葡萄原本还躺在床上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自顾自咿呀咿呀的叫着，却在穆凡背着包袱踏出这个屋子的时候，毫无预兆的，扯着稚嫩的嗓子震天响一般的哭起来。 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声，都要凄厉，生生要卡断气了一般。 然而，却没有起任何的作用。 昏睡过去的爹爹仍旧昏着没被他弄醒，要离开的娘亲也只是滞了滞脚步，扯了扯包袱，仍旧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就这么决绝的离开了…… 066章 王府的大门口，洛王爷束手静立，正等着什么。 片刻过后，穆凡背着包袱，迈着步子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越过，看也都没看他一眼。 闭眼轻叹一声，洛王爷对站在身侧的妍儿打了个手势，妍儿赶紧追上去，拉住穆凡的胳膊，将包好的一叠银票递给他。 穆凡一言不发接过，塞到怀里，妍儿却还是抓住他，不放手。 “怎么了？王爷后悔了？” 穆凡回头看了眼眸光沉敛望住自己的洛王爷，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妍儿使劲儿的摇头，拉住他的手有些发颤。 “那妍儿姑娘，还抓着我干什么？”穆凡扯了扯，竟然没甩开。 “小王妃，小王妃，您现在不仅有小王爷，您别忘了，还有小世子，他才两个月大啊，才两个月！您怎么就这么狠心！！！” 妍儿指甲都快把穆凡的胳膊掐出血来，她睁大一双含着泪意的眼睛定定的看住穆凡，字字皆重，发自心俯。 “您留下来吧，小世子还这么小，不能没有娘啊！小王妃，您就留下来吧！” 天色阴沉，风吹得人发丝散乱，闷热逐渐被凉意取代，预兆着紧接而来的即将是一场大暴雨。 穆凡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放手吧，别多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仿若被风一吹就散了，说出的话确实不容考虑的坚决。 妍儿静静落下眼泪来，仍是不放，正僵持着，洛王爷缓缓开口了：“妍儿放手，让他走罢。” 妍儿将穆凡拦着本就是擅自主张。 她也知道穆凡受了很多委屈，知道他一切都是被逼迫的。可在穆凡身边伺候了那么长时间的她也知道，他们这位小王妃虽然面上看着冷冷的，其实心里并不是那种绝情狠心的人。 何况现在还有了孩子，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啊。 可是，他居然，能够走得如此毫无牵念。 妍儿一点也不信，穆凡从来没有对小王爷动心过，一点也不信。 她想尽自己的一点力把穆凡给留下，为了那个痴傻执着的小王爷，也为了那个还不知世间烦恼的小世子。 可最终……仍是无用。 妍儿松了手，无声的退到一边，紧咬着唇，眼睁睁的看着穆凡就这么没有丝毫犹豫的一步步离开他们的视线，然后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 洛王爷又静立了一会，转身往春凰阁的方向去了。 昏睡的洛疏离已经被侍女扶到床上躺着了，嚎啕大哭的小葡萄被奶妈抱着哄，但怎么也哄不好，嗓子都哭哑了。 风吹打着窗子，呼呼作响，雨快落下来了，侍女们将窗子紧闭，隔绝了外面吵闹的声响，之后纷纷退下了。 屋里很静，静得连空气都要停止流动一般。 洛王爷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痛苦蹙着，不安动着脑袋一副想醒醒不过来的样子，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他的头，低声喃着。 “对他死心吧，傻孩子……” 大雨下了一个多时辰，洛疏离才缓缓的转醒，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神思。 “来人！！” 洛疏离蓦地就红了眼睛，用力吼出一声，掀了薄被赤着脚就从床上跳下去，死死抓住匆匆跑进来的侍女，眸子阴冷的要渗出冰来。 “他人呢？他人呢？人呢？！！！” 侍女被卡住了喉咙，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洛疏离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在自己昏迷之前已经有数。 纵使他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个认知。 面无表情的把大声喘气的侍女扔到地上，洛疏离鞋子也不穿，直直的往外面走去。 奶娘抱着哭累睡着的小葡萄战战兢兢的躲在门外，洛疏离走过她的身边，幽魂一样的步子顿了一下，将小葡萄接过来抱在怀里。然后也没打伞，直接走向瓢泼大雨的回廊外，任由奶娘在后面大哭大叫，也不停一下。 小葡萄被冷雨惊了，小小的身子一颤，细弱的哭起来，嗓子似乎已经快发不出声音来了，父子两很快都被急雨淋了个通透。 洛王爷和洛王妃急急赶到门口的时候，洛疏离已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缰绳，掉转着马头，在大雨中驾着马离去。 就连洛王爷也忍不住大惊，因为那药效至少也要等到半夜里才会散去，现在才傍晚时分，他根本没料到洛疏离这么早就醒过来。 立马吩咐了几名轻功好的暗卫跟上去，等着下人牵马出来，洛王爷也匆匆翻身上马，拍马追上去。 望着雨中消失的几个人，洛王妃使劲儿的绞着手里的帕子，瞪大眼睛，来回走了几步，嘴里一直小声的念念有词，听得身旁的下人只觉得骇人。 穆府的下人来开门的时候，大门已经快被砸破了。 “谁啊？！”小厮应声问了句，拉开了门，随即被外面一脸冰寒的人吓得脚发软。 “小小小、王爷？”小厮见过洛疏离几次，当然是认得的，于是连滚带爬的去里面通报穆夫人穆老爷。 洛疏离抱着孩子正要往里走，被撑着伞刚回到家门口的穆岩给叫住了。 “咦？小王爷，你怎么在这里？”穆岩抱着一大包的东西，跺跺脚收了伞，有些奇怪的望着浑身湿透的洛疏离。 “小王爷你怎么都不穿鞋子？怀里抱的什么，啊，是哥哥的孩子么？他的脸好红，怎么也不睁开眼睛，小王爷，他是在睡觉么？……” 穆岩一连串的问题让洛疏离微微一怔，垂着眼望着怀里至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声息的孩子，心口蓦地一紧，用手触了触小葡萄湿乎乎的额头。 一片火热滚烫。 “我说刚才哥哥怎么不带宝宝一起出来玩呢，原来，宝宝在你这里啊……” 穆岩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洛疏离一把抓住了胳膊，紧逼着他退了好几步。 五指收拢，疼得穆岩嗷嗷直叫。 “你干什么啊小王爷！” “你刚才，见过他了？”洛疏离双目发红，一字一字的问他。 “他？你说哥哥，是啊是啊。”其实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刚好买东西在街上看见穆凡，就把他叫住。 不过，穆凡也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你见过？那他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你、你呃别掐我了。” 穆岩疼得眉头都打结了，也很生气了，“小王爷，我哥定是又被你们欺负了是不是？不然怎么几次都跟我说这种话！” “什么话？”声沉如铁水，洛疏离浓黑惊人的眼睛直直的逼视他。 穆岩咧了咧嘴，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上次我和阿福去王府里看哥哥，哥哥送我出来的时候，就叮嘱我，以后都不要再去那里。刚才在街上碰到他，他也只让我回来对爹娘说，以后都不要和王府扯上一点的关系！难道不是你们又仗着人多欺负哥哥了吗？！哥哥不想连累我们才这么说的！” 洛疏离失魂了般猝然松手，穆岩逮着了机会，一边甩着手一边离他远远的。 “好……”洛疏离此时浑身的冷寒尽敛，只剩下无边的死寂，让人打从心里害怕的那种死寂。 他点着头，嘴角也缓缓翘起来，“很好，很好……” 原来，他真的就没想过要留下。原来，离开是早已经决定好了的。原来，傻到不清醒的一直一直都是自己。 好啊，很好。 穆岩抖着身子，又离远了几步，心里有些惴惴的，恍然察觉自己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越过穆岩，洛疏离望着院子里匆匆赶过来的穆老爷穆夫人等一家子人，缓声开口了。 不寻常的平静语气让字里行间都充满了阴冷的压抑。 “既然如此……”夹着凉意的风吹乱了洛疏离原本就有些松散的头发，发丝轻蹭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越发的诡谲莫测。 “那么，本王这里有几句话，想说给你们听听。” 从穆府抱着孩子转身离开时，没走两步路，洛疏离感觉胸口一阵悸痛，然后边走边用手蹭着从嘴角滴落的血水，又缓缓走了几步，蓦地急喘两口气，整个人闭眼栽倒在了地上。 下意识里，将小葡萄给护在了怀里。 …… “这件事情，爹早知道了是不是？” 小葡萄高烧不退，洛疏离却死死的把他抱在怀里，不让太医靠近。 身上还穿着那身湿透的衣衫，洛疏离眸中是再也忍不住的悲怆，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脚边，看着自己的父亲。 洛王爷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冷静的回望着他。 “是，我早知道了，这是他唯一的条件。” 洛疏离听了，边咳边笑起来。 “是吗？原来，原来如此啊。之前，我就好想，好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我。现在，不用了，不用了，他赢了，爹你赢了，娘和皇叔也赢了，就我被骗了，只有我输得一败涂地……” 眸中水光闪着，洛疏离越咳越猛，越笑越大声。 眉目间尽是蒙上了一层苍凉的灰白色。 “离儿！！” 洛王爷往前走了一步，唤了他一声，心里也开始不安定起来。 “爹，你出去吧，出去……”洛疏离垂下眸，用手轻轻拍着怀里毫无动静的小葡萄开始喃喃低语，“小葡萄小葡萄啊，你娘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你定是很难过的是不是，你那么喜欢和他亲近……那么喜欢他在你身边呆着，可是……他现在不要你了。” 低头在他滚沸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洛疏离将小葡萄抱得更紧，抱着他轻轻晃着，哑声细语像在哄着他一般。 “小葡萄乖，睡吧，睡吧……睡了，就不要醒了，睡吧……” 洛王爷听得心中大骇，完全没料想他居然抱着这样一个念头，上前几步，怒喝一声：“离儿，把孩子给我！！！”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一个惊雷响起，洛疏离手一抖，小葡萄被松开堪堪掉在他弓起的腿上。 然后他像是遭受到了什么刺激般的双手捂住脑袋，仰起脖颈凄嚎了一声，身子里仿似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哔啵作响。 “离儿！——” 洛疏离额头上青筋直冒，面色涨红，汗水泪水交融流了满脸。 洛王爷急忙扶住他的时候，洛疏离的牙关还在发颤，好半天才缓过来，汗水顺着下巴疾速滴落。 刚好，一滴一滴的，就落在了小葡萄烧红的脸颊上，在腿间的的婴孩发出了一声细弱之极的哭音。 “小葡萄……”那微弱的声音仿若一柄重锤，敲在洛疏离的脑袋上。 浓浓的鼻音失魂般的念出这三个字，洛疏离缓缓伸手将小葡萄抱起来，待触摸到那烫到不行的小身子，极力抑制着心口翻滚的痛楚，抿紧唇深吸一口气，用力眨掉眼中的湿意由它顺着脸颊滑落，颤着嗓音朝着外面高喊了一声：“来人啊！传、太、医！” 067章 狂暴的风雨止住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时分。 穆凡浑身衣服湿透，在一处无主破旧的小茅屋里坐着休息，屋檐上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着雨水。 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脸颊很不舒服，穆凡随手拨了拨，最后索性将发带散开，然后掀起眼帘朝着外面看了一下。 无月的夜里，模模糊糊暗黑的一片，其实根本看不清外面的事物。 但是，穆凡知道，那两个人还在跟着他。 ——从王府离开后，穆凡就准备直接出城，却不料在街上碰到了许久未见的弟弟穆岩。 其实，穆凡一早就看到他了，原本是准备绕着走开不想多事，却还是被穆岩眼尖看到然后给喊住了。 且不说，自己占用了这个身体，单说后来穆家人对他的关怀备至就已经让他心里产生了愧疚。 这次离开靳城，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回来了，也就可能一辈子没有机会看到他们了。 虽然和穆家人实质上没有血亲关系，但在离开的时候碰到穆岩，心底不可谓是没有感慨的。 就算作为一个外人来说，穆凡也是希望穆家能够平平顺顺的，不想他们被自己的事情再牵扯到。 所以最后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他一句，让他们以后尽量的别和王府扯上任何的关系。 洛王爷对他承诺放他走暂且不谈，穆凡不觉得洛王妃是个轻易罢休的人，她看着自己的发狠的眼神可是从不掩饰。 现在，洛疏离的劫难过了，自己对他们是一点用也没有了。要杀要剐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影响，她已经不会再顾忌什么。 穆凡对她那种病态的心理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可能，她绝对会不遗余力的杀了自己。 因为穆凡这个人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根刺，就是眼里的沙子。 无用了，即可杀之。 而事实，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 穆凡刚踏出靳城没多久，就被几个手持长剑的蒙面的人给拦住了去路，其意味不言而喻。 面对这情形穆凡不禁抿唇冷笑起来。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之前跟洛王爷谈条件之时，就说了离开之时让他派人将他护送一段路程。 他没有拒绝，而且也信守了承诺。 在蒙面人杀过来的时候，有人帮他解决了，而且之后也一直跟着他。 直到后来下雨，他找到这个小茅草屋里休息躲雨，那两个人还是没离开。 穆凡一手抱着包袱，脑袋往后靠，头微微偏了偏，合上眼睛。 ——还是……等休息好了再说。 因为离开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穆凡没有从王府里带衣服出来。 现在所处的地方又是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并没有哪里可以找一件干衣服换，穆凡就这么和着湿濡的衣衫闭目养神到天微亮，期间并没有真正的睡着。 后半夜里，肚子几次三番的隐隐作痛，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也根本无法入睡。 等到天一亮，穆凡就起身离开。 进到了城里，穆凡先去成衣店里买了两件最普通不过的布衫，都是男人穿的样式。 换了干净的衣服之后，穆凡脚步不紧不慢的在街上走，看了会儿马却没买，最后到一家酒楼点了东西吃。 隔壁桌坐了四个人，江湖人士打扮，边喝着酒边高谈阔论。 穆凡安静的吃了点东西之后，然后一脸淡若的将剩下的一个包子扔到他们的桌子上，砸得菜汁四溅。 高声交谈的四名大汉顿时截声，互看一眼。 “这位小哥，你什么意思啊？”其中一个脾气燥一点，虎目一瞪，蹭的就站起来。 穆凡也回望过去，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也没多大的起伏。 “我只是觉得，你们有些碍眼。” 事端其实是很容易被挑起来的，更何况是穆凡刻意为之。 所以当那人剑刺过来的时候，穆凡也没有惊讶，他不会武功，可是，跟着他的那两个人会。 酒楼里顿时就喧闹起来，盘子碗筷凳子四处乱飞，其他的人也被吓得哇哇叫，赶紧得往外跑。 刀剑无眼啊，被祸及可就不划算了。 穆凡早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就静退到了一边，看了眼打斗中暂时没空顾忌到他的两个暗卫，然后低下头，随着乱哄哄的人群一起挤出去了…… 昨天的那场打斗之后，洛王妃估计暂时不会再轻举妄动，毕竟和她对着干的是自己的丈夫，大靳朝的王爷。 洛王爷是信守承诺之人，说过会保穆凡安然的离开，就会真正的做到。 要是被查出来，是自己的夫人在背后和他作对，不说别的，夫妻间绝对会起嫌隙。 穆凡正是猜到洛王妃会顾忌到这一点会有所收敛，也暂时不会再对他有什么行动。 所以说他现在是暂时脱离险境，不会有性命危险。 那么，身后的那两个人就必须甩掉，从在茅草屋里躲雨的时候他就开始在想这件事情。 他不想过以前的那种生活，不想离开后的行踪都逃脱不了别人的掌控，他想趁早和他们断得干干净净。 因此，那两个人，早些撇下的好。 以后的生活，就只有他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完完全全的一个。 随同着混乱惊慌的人群出去后，穆凡并没有马上抓紧时间离开，而是穿进人少的巷子里，绕了一段路，又买了衣服，换了身打扮。 ——这次买的是女装，一点也不朴素，桃红大红枣红，什么颜色扎眼就挑哪种。 穆凡不会挽女人的发髻，就挑了根跟衣服还算搭衬的浅红色发带，把长长的黑发松松的绑了绑，系成一个结。最后，他又买了盒胭脂随便往脸上扑了两下。 借着摊主的提供的镜子看了看，觉得还算靠谱，自己看着都有点陌生。 在加上他的身体是双人子，骨架本就比普通男人的小，穿女装也不会显得太违和，不会让人觉得奇怪，除了，胸稍微瘪了点。 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穆凡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是躲开洛王妃的视线，混在比例较多的女人里面，就算洛王妃以后按照性别长相条件想找他想害他，估计一时也会认不出来，找不到。 到时候，他也找到了可以避身的地方，也就可以不必顾忌这么多了。 那个女人杀不了自己，却也不可能纠缠着自己一辈子不放。 将胭脂盒子收进包袱里，穆凡拿出碎银付给摊主，那摊主却愣愣的看了他好几眼，才将银子接过去，找钱给他。 “……”穆凡面上也没有丝毫不自在，表情淡若的掀了一下眼皮，接过钱就走。 拎着包袱，一路静默的原路返回。 穆凡远远的看了看那酒楼里面有伙计在收拾被打烂的东西，那一伙打斗的人早就散了。 放缓步子，穆凡慢慢走进去，绕过地上的残屑，找小二定了间房，然后在小二哥异常热情的带领下，往楼上走。 “小二，楼下怎么这么乱？”穆凡问了一句，小二立马打开了话匣子，跟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讲了。 “小店发生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赔点银子那还好，碰上那脾气栽的小气的，那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小二殷勤一笑，搓着手对穆凡道：“好在方才其中两位客官还算是讲理的，赔了些银钱给掌柜的，也不算吃亏，不过就是老跟我们打听坐在靠门口边上的那位年轻公子，嗨，那时候混乱的很，一溜的人往外跑，谁去注意哪位公子小姐的……客官，您的房间到了。” 穆凡朝着他微微颔首，“嗯谢谢。”给了他几文钱的打赏，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却还算收拾的整洁。 穆凡将包袱扔在床内，爬上去躺着，眼睛盯着头顶的素色布帐看了会儿，抬起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 好像有些烫。 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穆凡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一会。 没有风吹雨淋，没有任何的人打扰，这次却仍旧是没睡安稳，脑袋里跟走马灯似地，飞速闪过一些画面，心里也跟着空茫得难受。 最后，他是被隔壁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惊醒的。 怔怔的坐起身，穆凡擦了擦额头上被捂出来的汗，正好此时听到有人敲门。 “有什么事？”穆凡打开门，发现是店里的小二。 小二哥对他笑了笑道：“小的就是来问问，客官的晚饭是端到房里来，还是在楼下用。” 穆凡点点头，“我下去吃。”然后带上门随着小二一同下楼，边走眼睛边往下瞟了一下，扶住楼梯的手微微顿了顿。 被穆凡故意惹上的那四个江湖汉子居然也在，其中两个眼睛正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乱瞅。 冷冷的移开视线，穆凡若无其事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喝了两口水，静静的等着小二上菜。 简单的吃了点后，穆凡上楼准备回房，刚走到楼上转角处，突然听到外面嘈杂的马蹄声，似乎就在酒楼门口停住了。 “公子，就是这里。” “……你们，就是在这里把他跟丢的？” “是。” “进、去、搜。” “是！” 穆凡隐约听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指尖一颤，略微加快了脚步，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处。 068章 西陵镇上靠东边儿，有一条特别的小巷子。普通人路过这里，多少都带着点别样的眼光瞅上那么一眼，或暧昧，或唾弃。 其实咋一看，都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在镇上生活久了的人，对于那巷子里面的人做什么营生心里都有数。 镇上的人在暗地里称之为，花巷。 花巷里有一排的院子，白天纷纷都大门闭紧，到了夜里却是呈现出不同的景象。 香粉盈鼻，莺声燕语，纷纷穿着勾人遐思的衣物迎门接客。 要说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寻欢作乐的男人，纵使被外人不屑，遭到诟病，却仍旧改变不了这里每夜的欢歌乐语，一派淫奢享乐之景。 “咳咳咳……”穆凡一手扶着墙，一手擦掉嘴角渗出的血迹。 从上次在酒楼后门匆匆离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兜转着来到这个较为偏僻的小镇上，他却发现街上仍旧有搜人的官兵侍卫，手里拿着一副画像，到处察问。 远远的看到过一眼，穆凡确认上面画的是他。 现在，居然连皇帝都插手了。 明明答应让他走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到处查他？ 上次在酒楼里他分明听到了洛疏离的声音，就说明他的十九岁之劫已经过了，没了生命威胁。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又大费周折的找他？ 穆凡弄不明白，不过也不想明白，他们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情？还嫌没利用通透么？ 蹭干净嘴角鲜红的液体，穆凡艰难的直起有些发软的身子，倚靠着墙，睁大眼睛望着晴好蔚蓝的天空轻轻吁了一口气。 又吐血了。 大概是燕雀给他吃的毒药发作了。 连太医都弄不明白的东西，想要解开，就只能找当事人了。 当初听燕雀说过，住在什么黔山，还是先试着去找他看看吧，得想办法，让他给自己解毒。 扯了扯包袱想继续往巷子里面走，才迈出一步，穆凡又蹙着眉头停下来，手按住突然绞痛的小腹，身子顺着石墙一点点缓缓下滑。 “哟，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响起一道清雅的声音让穆凡抿紧了嘴唇，抬起头来，看到对面院子的门被打开来，一个抹着浓妆穿着白衣的女子站在绿荫半遮的门口，脚上穿着一双木屐鞋，嗒嗒嗒的朝着他走过来。 “你肚子疼？” 穆凡扶着墙想站起来，脸上已经满是汗水，望着她低低的喘着气。 “你需要好好休息。”那年轻的女子笑了笑，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浓艳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面庞下的清秀。 “这附近没有客栈，这样，你给我钱，我腾出一个房间来，让你休息，你说好不好？” 穆凡沉默着，听着她又说：“怎么，你是嫌我屋里脏？” 如水般的黑眸盈盈闪了一下，她有点委屈的提起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嘴巴，低低说了句那算了吧。 然后就转身又嗒嗒嗒的往回走，口中还嘀咕了一句什么想多赚点钱可真不容易啊云云。 穆凡扭头望了眼从巷口经过的官兵，松开扶住墙的手，迈步跟上去，在她略微诧异的目光中随她进了院子里。 “那么，打扰你了。” 穆凡拿出一块碎银给她，她拿到手里立马喜笑颜开，望着银子眼睛都在湛湛发着光。 “你再多给一点的话，我可以帮你请大夫。” 这个叫自报家门叫风宁的女子带着他到侧面的一个小屋里，抱了一床薄被给穆凡。 “你先在这里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然后朝着穆凡挤了挤眼睛，出去了。 穆凡坐到床边，手缓缓抬起，触摸在自己的肚子上。 似乎有点鼓起的弧度，较平常胖了些。 用力的合住眼，穆凡深吸一口气，布满汗珠的脸上一点一点的苍白起来。 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直到晚上，穆凡才明白了风宁口中所问的“你嫌我屋里脏？”真正是什么意思，因为屋子里其实很干净，并不脏。 或许她口中指的是另一个意思。 那时候，穆凡刚把门开了一半，准备出去，步子却停住。 透过门缝静静的看着，风宁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一路搂抱调笑着，往房间里去。 风宁松垮的白衣已经被扯落一半，露出平坦之极的胸膛。似乎感受到视线，朝着穆凡这边看了一眼，却又若无其事的很快扭头转开目光。 嘴里发出懒懒的低笑声，在这暧昧的夜里显得越发勾人心魂。 那个男人粗喘着气，似乎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大着步子往正房里迈去。 在他们关门前，穆凡还听到风宁在不停的低声调笑着。 手顿了好一会，穆凡将门给掩上，坐回到床上。 这里的隔音并不是太好，仅仅离了一个正厅，不过一会，那边*暧昧的动静清晰无比的传过来。 穆凡收紧环抱住的胳膊，觉得手心脚心都冰冷冰冷的，静静的坐着等了许久，等到隔壁的响动都消失了，他才在床上躺着睡了。 “你要出去？你要走？” 一早上，身上凌乱的披着一件外衣的风宁拦住了要往外走的穆凡，眼睛瞪得又大又鼓，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看不起我，所以要走了？ 穆凡看了他一眼，然后盯着他露了一半的平坦胸膛。 原来，他真的不是女人，是自己看走眼了。 “我是双人子，你看不出来吗？”风宁努着嘴角扯了扯衣服，“这里是花巷，我是私娼，我卖的是自己的身体，又没有出卖你，你干吗看不起我？” 穆凡轻轻摇头，“你干什么，跟我无关。” “哦。”风宁翘了翘唇，对穆凡展颜一笑，尖尖白白的小虎牙又跑出来。 “虽然你是姑娘家，但也不能像刚才那样盯着我看，再看要收银子的。” 穆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让开一下，我要出去。”穆凡见他还挡着自己，就用手扒了扒他。风就乖乖的让到一边，眼睛骨碌一转，见他没背上包袱，应该还会回来，让他有蹭房钱的机会，也就大大的放心了。 于是等穆凡走了，他就心满意足的撑着酸疼的腰睡觉去了。 一路上很幸运的没有再碰到搜寻的士兵，穆凡走到一家医馆前停下来，犹疑了一下还是踏进去。 “夫人的确是怀有身孕，快两个月了。” 老大夫给把了脉，很肯定的给出诊断结果。 穆凡抬起眼帘，嘴巴微微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慢慢的消化这个信息。 “夫人可是刚生产过不久？” 老大夫慈祥的看着他问，穆凡顿了顿，然后才点点头。 “是。” “好在你身体恢复的不错，这个孩子老夫的建议是，可以要，但是注意在孕期要好好休养，切忌太过忧虑劳累，不然夫人和肚子里的胎儿都会受到影响。” 穆凡轻轻吸了口气，抬头静静的对老大夫说了一句：“我不要他，想……打掉。” 069章 拿着大夫开的药，听了他嘱咐的注意事项，穆凡颔首谢过，转身离开了。 “师父，刚才那个夫人长得那么漂亮，生得宝宝也一定很可爱的，她为什么不要呢？是不是太狠心了？” 在旁捣药的药童一直都偷偷注意着穆凡，这时看他走了，忍不住探出脑袋，有些不解的看着独自沉吟的老大夫。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还没回答，一队官兵哗哗有序的走进来，领头的拿出画像，问店里的人。 “老先生，可曾见过这个人。” 画上的人，一袭淡青衣衫，眉目淡然，表情清冷，气质独特。 老大夫掀起眼皮看了一下，捋着一把白花花的胡子，摇头：“不曾见过。” 旁边的药童眨巴了一下眼睛，欲言又止。 领头的人一挑眉，注意到他的表情，向前走了几步，将问题转向他。 “这位小哥，可是见到过画中的人？不妨说出来，提供线索必定会有重金赏赐。” 药童偷偷看了暗自不语的师父一眼，苦闷的纠结着眉头，结巴着说：“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个人……” 环视一圈静听他答复的人，药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憋了半天终于坑坑巴巴的说完整了：“我只是觉得吧，他长得……长得挺好看的。” “……打扰了。”领头的那个一拱手，表情严肃了几分，带着人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药童就抱着手里的药舂飞快的凑过去，连声喊了一句：“师父，师父，你觉不觉得，觉不觉得那个画上的人……啊哟！”药童捂住自己的脑袋。 老大夫收回敲他头的手，“药捣完了没有？” “没……” “那还不快去。” “可是可是……” “管那么多做什么，嗯？” 老大夫严厉的一瞪眼睛，药童只好摸着后脑勺乖乖回去捣药，嘴里还在乱嘀咕，“我认人的功夫可是很厉害的，明明就是、就是一个人嘛……” 老大夫摇摇头，目光转向门外，慈爱苍老的脸上露出悠然笃定的笑容。 回到风宁的住处，穆凡将用纸包住的药放在桌上，手指拨弄了一下，几味药材已经被灰尘蒙住。 ——刚才从医馆出来没多久，一时没留神被几个半大的孩子疯赶时，将手中的药给撞飞到路中央。 刚好被急速经过的马车碾得不成样子。 想了想，穆凡还是没有重新回去医馆重买，将剩下的药捡起来包好就这么带回来了。 风宁还在睡觉，穆凡先自己去了厨房一趟，想找找有没有可以熬药的工具。 一进去，穆凡顿时无言了。 除了一口锅，一口灶，居然连一根柴火都没有。 风宁睡到傍晚了才悠悠的从房里走出来，穆凡正坐在厅中，十指相抵，撑住额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风宁抬起衣袖掩住嘴巴打了个呵欠，软趴趴的坐到穆凡旁边，抱着杯子喝水。 穆凡手滑下来，目光清淡的瞟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眸，低声说：“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听着穆凡说完，风宁兴高采烈的收了他递过来的银子，立马屁颠颠的跑去隔壁借了一个熬药的砂锅回来，还抱了一堆的柴枝。 最后又自告奋勇的帮穆凡熬药。 “原来你是出去看大夫了呀，大夫怎么说？” 穆凡模棱两可的给了一个回答：“没什么事。” 风宁将炉子在院子里点起来，穿着木屐鞋嗒嗒嗒的跑来跑去，然后将穆凡递给他的药包接过去。 待看了眼里面的药材成分，风宁眼里蓦地闪过一丝异样，转而回头望了显然在想事情并没注意到他的穆凡。 居然是…… 努了努嘴，风宁捧着药轻手轻脚的跑到院子里，加了水开始熬起来，一边用扇子扇子，一边歪着脑袋往屋里瞅。 正好看到穆凡视线低垂，怔忪的看了眼自己的小腹，然后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眉头紧蹙着，没有血色的唇紧闭着，似乎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理还乱的情绪。 很明显一副矛盾而又心事重重的表现。 看他的样子，也不是那么舍得下嘛。风宁暗自想着，水润的黑眸微微一转，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浅笑。 既然如此，那么心地善良的我就来帮帮你吧！ 呼呼的扇着火，风宁哼着小曲很快的将药熬好，倒在了碗里。 “药熬好了！快来喝吧！趁热——啊哟！” 端着药碗走到厅门口的时候，风宁脚绊在了门槛上，腰一扭，连人带碗的一起摔倒在地上。 碗里花费小半天熬出的药全部献给了地面，一滴不剩。 风宁抱着自己的腿坐起来，嘴里大声的一个劲儿的呼痛，眼睛里水光光的，这摔可是真摔，疼着呢！ “啊——对不起了啊，是我笨手笨脚的。” 风宁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说着，一边观察着穆凡的表情，却奈何他一双黑眸定定的望着自己，根本波澜不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要不、要不，我赔给你？” 穆凡双手交握，捏得紧紧的，良久仿佛泄下了全身的力气，眸光沉静的望着他轻声说：“泼了，就算了。” 疲累的用手捂了捂唇，压制住心里的翻滚，然后缓缓站起身，回房了。 风宁揉着腿，扭头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汪汪的嘀咕，“也不扶我一下……” 吃晚饭的时候风宁又去敲穆凡的门，把立在窗前出神的他给叫出来。 “这是我特地在醉望楼定的好酒好菜，当给你赔罪，我就不多收你钱啦。”风宁很大方的说着，拉着穆凡在桌子边坐下，笑盈盈的给他盛饭盛汤。 穆凡朝着他微笑了一下，“那就多谢你了。” 风宁呲出小虎牙，用筷子指了指满桌子的菜，“你现在可是……病人，要多吃点。” 穆凡其实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胃里面也是空空的，却没有什么胃口。 端起碗，筷子挑起饭粒吃了两口，果真那种熟悉之极的反胃感觉又来了。 艰难的吞咽几下，穆凡放下碗，低低说了声抱歉然后先行回房去了。风宁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开，咬着筷子苦闷的对着一大桌子菜。 “好不容易找个陪吃饭的人嘛，真是……” 忿忿的咂了咂嘴，风宁也没什么胃口了，正收拾东西呢，却见穆凡又面无表情的走进来。 “哎？”风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径直走到镜子前面的蒲团上跪坐着，然后拿出搁置在上面的胭脂水粉的盒子，往脸上扑得嫣红嫣红。 风宁正奇怪他的举动，想问上两句，就听到外面一阵惊天的敲门声。 以为是有客人上门，风宁理了理衣衫嗒嗒嗒的跑出去开门。 当看到门外肃然的一队官兵，风宁脸上原本明媚的笑瞬间收敛，睁大了一双润黑的眼睛，警惕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干什么的？” “搜人。”没等风宁反应过来，领头的人将他推开，指挥着人进去了。 “喂喂喂！”风宁气得大吼大叫，追着他们进去，“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要去县衙告你们！” 带头的那个将领将使劲巴住他的胳膊，目光很凶的风宁甩开，冷冷淡淡的说：“你去告。”然后毫无顾忌的继续往里闯。 手一挥，下面的人都进去搜。 “啊喂喂！你们可别乱闯我的闺房！真是没有礼貌！没有礼貌！！——气死了气死了！” 没人理会被刺激的在原地团团转的风宁，房间里，厅里都搜过了，不过一会就纷纷回来报告。 “报告统领，没有。” 扫了眼院子四周，那领头的人却没有离开，而是缓步踱到厅里，里面好像有个人。 目光一转，就看到镜子前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裙的清瘦的侧影静而笔直的跪坐在那里，一头黑发被浅红色的发带松垮的系着，随意的散落在背后，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多的点缀。 似乎听到了动静，那女子手指往嘴唇上涂抹的动作停住了，尖秀的下巴微微抬了抬，然后慢慢的转过了脸。 空气似乎一瞬间停滞了。 就连冒冒失失一头栽进来的风宁不解的顺着那领头人略微失神的目光看过去，一时居然也有些看迷了眼，愣住了。 嫣红的脸颊，嫣红的唇色，仿似人间三月盛开正艳的桃花，绮丽却丝毫不艳俗。 自耳侧垂下几缕松掉的发丝，自然又温柔的蹭在脸边，在朦胧的灯火下衬得皮肤愈发白皙明净，莫名的给人一股想紧紧盯住的感觉。 可原本是再浓艳不过的妆容，偏偏眸光流转间，淡若不惊，冷冷清清的。 就是这一艳，一冷，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扎人眼球，生生让人移转不开视线。 “这位大人，请问有何事？”声音轻柔的问了一句，穆凡开口打断了屋里诡异的沉静。 从蒲团上站起来，微微转过身子来，双手温顺的轻轻交握在小腹之前，穆凡眨了一下眼睛，望着他面上挂了些的许疑惑。 “大人？” 那领头的回过神来，抱拳拱手：“无事，打扰二位了。” 穆凡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不送。” 这人和画中的那个，实在太不一样了，于是没有任何怀疑的，领头之人带着手下走了。 看着他们很快的消失在门口，穆凡不着痕迹转过身，调整了一下有些发紧的喉咙，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蹭了蹭被自己涂得红艳艳的唇。 就在此时，风宁嘴里的一声嗯哼，让穆凡不禁抬起眼帘，偏过头去冷静的回望着正倚在门边，歪头挑眉打量着着他，目光明显带了些探寻的人。 风宁瞅着他看了许久，却也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扶着门，五指张着在上面叩叩叩敲了几下。 最后……蓦地露齿对他一笑，不明意味的笑意让穆凡猜不出他的想法。只看着他突然跑出去将挂在门外的一个红灯笼取下来，表明今晚歇业，然后又跑回来。 “我回房啦。”风宁若无其事的对他说了句，然后就一面捶着自己的肩头，一面往屋里头走。 真的就没再提什么。 穆凡重新在软软的蒲团上坐下，目光盯着他紧闭的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穆凡靠在梳妆台前安静的坐了很久。 心里被刚才的事情已经弄得有些不平静。 居然是日日夜夜的搜寻。他们如此不余遗力的找自己，到底是又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070章 那天过后，风宁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对穆凡也什么都没问，一切都照旧。 看他这样，穆凡心里也轻轻舒了一口气。 在风宁的住处静待了三天之后，穆凡在傍晚的时候悄悄的出去到街道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搜人的官兵。 看来搜寻无果，他们已经全部撤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轻易放下心，在第二天又出去了一趟，确认了一下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官兵的身影，心里立马下了决定，再等一天就离开这里。 “黔山？”风宁转着手中的杯子，疑惑的咂咂嘴，“你说的是吴黔山吧？” 穆凡迟疑的点点头：“应该是。”当初也只是听燕雀嘟嚷了一下，也没太听清楚。 “你要去那里？” 风宁满脸古怪，凑近了些，轻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可是土匪窝哎……” 吴黔山，地处长岭一带，离这里有大半个月的路程。 物质富饶的地方却并没有让百姓们过得安居乐业，相反每日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招来横祸。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来自于吴黔山上的血狼寨，一个凶恶彪悍，杀伤掳掠的土匪窝。 朝廷几番派兵围剿，却都大败而归，至今连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马都没弄清楚。 血狼寨，无恶不作的土匪窝，实质却更像指挥有序的邪派组织。 不想送死的话，没人会建议你到那里去。 “你真的要去那什么吴黔山啊？”风宁见穆凡一直不讲话，也急了，紧紧拉扯住他的衣袖，“喂喂，我告诉你，那里可是真的很危险，有去无回啊！不是开玩笑的。” 山上竟然是土匪窝？那燕雀会住在上面吗？ 穆凡揉了揉眉心，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不过，那个家伙一向都不按常理做事的。 对他来说，还真是什么都有可能…… “我只是打听一下，不会去。” 穆凡将自己的衣服从风宁手里扯出来，然后对他微微扬了扬嘴角。 情况比自己想得复杂，还是重新打算的好，不能解药没拿到，却还冒冒然的将自己送到危险之中。 风宁呼了一口气，然后咧开嘴，冲着他粲然一笑：“不然，不然你就留下来，在我这里住着，房钱只收一半！” 风宁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晃了晃，朝着穆凡挤了挤眼睛，“只收一半哟。” 穆凡轻轻笑了笑，手指摩挲着茶杯，视线转向别处，没答话。 这天晚上，风宁又将门口的灯笼给取下来，拍拍手就回到房间里去了。 不过一会，穆凡就看见他嗒嗒嗒的抱着一个小瓦罐出来。 哗啦——风宁抽着瓦罐一下子将里面的东西给倒在桌子上，居然都是大块小块的银子。 然后他坐在桌边开始艰难的数起银子来，一边数，一边掰着指头加，加了老半天发现好像把结果忘记了，于是又敲敲脑袋重新开始数，数得一双大大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穆凡在旁看了几眼本来是不想管他的，但又看他那副样子实在是太苦闷，抿了抿嘴角，将凳子拖近了些。 “放心的话，我帮你数。” 风宁连忙点头，将一堆的银子推到他面前，然后脸颊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没读过书，脑袋也不好使，你可别看不起我。” “不会。”穆凡将面前的银子拨弄了一番，很快就加清楚了，将结果告诉他。风宁顿时眼睛发光，满脸崇拜的望住他。 “你好厉害啊！” 听着他又在旁边激动得叽里呱啦的说了好一会，穆凡这才得以脱身，回房休息。 风宁也将银收拾好，飞快的跑到院子里去洗澡。 因为是夏天，风宁又懒得烧热水，就用得院子里水缸里面的冷水，哗哗哗的浇着洗，边洗边哼着欢快的小曲。 洗得很爽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穆凡收拾好包袱，刚准备打开门走出去，就看见风宁歪歪扭扭着步子，一手捂着头满脸苍白的朝他走过来，无力的说了一句：“头好疼。”然后恩哼一声，可怜兮兮的跌坐在地上。 于是就这样，穆凡离开的计划被这个人给生生打乱了。 请来大夫为他看过，拿了药，穆凡将药在院子里熬好了，端进风宁的房内。 “啊啊啊，头疼，头疼。” 风宁正捧着自己的脑袋，在床上跟虫子一样翻滚着，痛苦的直叫。穆凡喊他坐起来吃药，他也赖着不起来。 眨巴着水润的眼睛，风宁含着期望看着他：“你喂我吧，我没有力气。” 没力气还在床上扭来扭去的。穆凡无言以对，等药微微凉了一些后，捏住他的下巴给灌下去，呛得风宁眼睛都红了。 喝过药之后，风宁消停了一些，满脸发白的躺在床上睡着。 穆凡静望了他半响，将收拾好的包袱拿回到房间内，坐在床上望着窗子发了会呆，然后倏地捂着嘴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院子里不停的干呕，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满嘴苦涩。 穆凡撑着身子站起来，用清水漱了口，疲惫的回到床上躺着，翻了几个身，闭眼睡了会。 “外面有人听说你病了，要进来看看你。” 到了晚上，穆凡走到风宁房门前，用手在上面敲了敲。风宁衣衫不整的趴在床上，使劲摇头，知道来看他说的肯定是自己的几个常客。 “不要，不准他们进来，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憔悴死了，难看死了，让他们都走吧，都走。” 穆凡顿了片刻，又说：“好像还带了很贵重的礼物，说要送给你。” 风宁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捂着脸，眼睛从指缝里瞟穆凡，慢吞吞的说：“那、那让他们进来吧。” 喜滋滋的收了慰问的礼物，风宁面色都好了很多，也不喊头疼了。 喝了药之后，还从床上爬起来，兴高采烈的和穆凡一起吃晚饭。 “你怎么每餐都吃这么一点？” 风宁从来不会自己做饭，吃的东西都是从高级酒楼里定的，色香味俱全，就算是他生病了本来没什么胃口的，都被这香气勾起了些食欲。 但穆凡不一样，每次都是只吃小半碗饭就直接放下碗筷，不吃了。 风宁偏了偏头，望着他脱口而出道：“你这样不行哎，再吃不下，也要为肚子里的宝宝想想嘛。” 说完就反应过来，赶紧将自己的嘴巴给捂住，眼珠子乌噜噜的直转。 穆凡却丝毫没感到意外一样，垂着眼帘静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对他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一早走，就不跟你告别了。” 风宁仍旧捂着自己的嘴巴，轻轻眨了眨眼睫，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难过，被醋浸过一般，酸酸涨涨的。 眼睛都有点水润润的了。 穆凡又掏出一块碎银搁在他面前，“这今天，打扰你了。” 风宁并没有看自己最喜欢的银子，而是愣愣的哦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穆凡站起身来走了。 饭也不吃了，风宁撑着下巴望着门外，吸了吸鼻子，却怎么也无法驱赶胸口弥漫的空寂和失落。 071章 次日天未亮，穆凡就起床了，收拾好被褥，又稍稍坐等了一会儿，然后动身离开。 本以为风宁这时候还在睡觉，谁知，穆凡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他在院子里安静的坐着。 听到他开门的动静，立马回头望向他。 好像是特意的在等他。 指了指面前摆着的小几，风宁垮着肩膀，看着穆凡眼睛都是虚的，无精打采的样子。 “一起吃个早饭，你再走吧。” 穆凡没料到他会有此番举动，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拎着包袱走到他对面坐着。 捧着面前还温热的米粥喝了两口，并没有反胃的感觉，于是就趁机让自己多吃了点。 风宁时不时抬眼瞅他一下，抿唇轻叹着气，却什么话都不说，将水晶蒸饺夹到穆凡面前的碟子里，看着他慢慢的吃。 沉默无言中，一起吃完了早饭，天际已经泛起了淡金色的光芒。 穆凡坐着没动，风宁也不动，耸了耸鼻尖，低垂视线，眼睛都不去看他。 “谢谢你的早餐。”不擅长应付离别的场面，穆凡见他一副难过的看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给你，是我特地买的酸枣糕，很开胃的，你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吃点儿。” 风宁突然从身旁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穆凡的怀里。 穆凡接过，对着他说了声谢谢，没有推拒，然后站起身，“……我走了。” 风宁一手捂住眼睛，一手使劲的朝着他挥：“不送，不送。” 穆凡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提着包袱转身走了。 合上院门的时候，看到风宁还呆傻傻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莫名的，心里也突然有些涩涩的。 走到了市集上，穆凡租了一辆马车，一开始听说他要往长岭一带去，车夫连连摆手，一脸惊恐的拒绝了。 “去那里？可是要人命的，给再多银子也不去！” 话虽这样讲，最后在穆凡付了三倍的车钱后，车夫还是犹疑着答应了，却只说送到离长岭不远的小镇子上，不会进去。 穆凡无所谓的点点头，爬上了马车，让车夫即刻启程。 一路上并没有刻意的加快速度，因为天气极热，穆凡和车夫也会在路途中停下来歇息，坐在树荫底下喝喝水，吃点东西。 车夫其实也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性子也比较直爽，也是副热心肠。 在知道穆凡要往土匪窝里跑之后，一路上不知道劝过他多少回。担心他单身一人，会遭遇什么不测。 穆凡将他的话都听进耳，只是淡淡的笑一下，不反驳，也不应声。 那车夫见他这样，抓抓脑袋也不多话了。 连续赶了七八天的路，穆凡和车夫这天正在一个茶棚里坐着休息。 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注意旁边几桌的人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什么，直到听到“小王爷”三个字，穆凡这才僵住了脊背，被紧紧勾住了神经一般，不受控制的将那些话尽收耳底。 等车夫哗啦啦的吸溜完碗里的面条，一抬头看穆凡时，顿时被他那种无神空寂的眼神吓了一跳，迟疑了半响，却又不敢多问什么。 见穆凡坐着不动身，车夫乐得多歇息一会儿，边喝着水边竖起耳朵听听旁边的碎语闲言，打发打发时间。 最后也只听了个大概，好像说的是哪个大人物要成亲了，不过还没等着听清楚是谁呢，穆凡已经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走了。 车夫也只得放了茶杯，赶紧的跟上去。 接下来连着三天，穆凡连和车夫之间偶尔的交谈都没有了。一直呆在马车里面，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人很担心。 车夫看着也很苦恼，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不过到了最后他也只有默默地加快了速度，想快点把他送到目的地。 接近半个月的时间颠簸，穆凡终于到了车夫许诺的小镇之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平和一片，看上去还并未受到血狼寨过多的影响。 没有急着找客栈，穆凡先就近找了一家医馆。 这几天肚子一直都在隐隐作痛，很是难受，他想找大夫问问看。 把脉之后，大夫给他开了安胎药，然后又谆谆叮嘱：“从脉象来看，夫人的胸口似有积郁之气，想是忧虑过重导致，老夫劝一句，万事宽心，夫人看开些好。” 看开些啊…… 穆凡不禁哂然一笑，有的事情你越想忘，越想看开，它却偏偏故意压在你的心头，沉沉的时刻提醒着你，让你忘不掉，也无法看开。 看开些，简单的三个字，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在客栈住下后，穆凡歇息了几天并没有动身，一面又向店里的小二也打听了些消息。 小二每次给穆凡端药上楼，多多少少都会从他那里得到点赏钱，心里高兴之余回答他的问题时态度也是异常的好。 然而真正得到有用的消息还是在五天过后，穆凡下楼时正好听到掌柜的在训斥厨房里的厨子，好像是被偷了什么东西。 厨子也很委屈，辩解：“我一整天都呆在厨房里，也没见谁来过，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 然后掌柜的又破口大骂，说定是他偷懒了，厨子也不高兴了，对掌柜的说：“不就是一屉馒头嘛，从我工钱里扣就行了。” 穆凡一听，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他要找一个人都是从馒头上找线索，然而这也是最有效的了。 燕雀除了杀人，最大的爱好无非就是背着包袱这里那里的偷馒头吃。 也亏得他有这古怪的嗜好，不然穆凡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到他的消息了。 现在应该可以肯定的是，他还在附近。 要如何才能联系上他呢…… 小镇上，不管好的坏的消息，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总是走漏的极快。 穆凡一早就起来，就听着楼下的人纷纷议论镇上首富昨夜里在自己府里被切断了脖子，死于非命的事情。 各种猜测的原因五花八门，还有人说是血狼寨的人干的，定是看上他们家的钱财。又有人反驳，说这倒像是暗杀，肯定是首富老爷得罪了哪个，请来的杀手将他结果了……一时间，众说纷纭。 穆凡思忖片刻，折身上楼，收拾好东西，结算了房钱，离开之前向小二哥打听了一下首富老爷的府邸在哪个方位。 找到了地方后，穆凡只在远处看着，并未接近那被官兵围得紧密的宅子。 也有许多人在旁看热闹的，不时指指点点，边相互低声交谈着。穆凡站在他们中间也不显得奇怪突兀。 不过一会儿，就有官兵过来赶人了，将聚成一堆的人群驱散，穆凡也跟着退后几步，没探出什么，正想离开这里。 突然耳朵听到身后的大树上有些微的动静，应该是很容易被忽略掉的声响，穆凡偏偏下意识的转头望了望。 当看到停在树上的那只灰扑扑的鸟儿时，穆凡也不觉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啊…… 穆凡一直都认为，这只叫逐风的鸟儿不是一般的鸟，却也没料到它居然如此的有灵性，一直在前面不紧不慢的扑棱的翅膀飞着，就像是在给他带路。 穆凡稍稍跟慢了些，它就停在树枝桠上，等着他走近了些，才再起飞起来。 走走停停，居然耗费了整整一天。 最终停在一处小树林里，穆凡靠在溪水边洗了把脸。这时候已经晚上了，他前后找了找，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索性在溪水边歪过来的一棵粗壮大树边上坐着休息。在包袱里拿了一个馒头出来，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在往前走的话，应该就是长岭了。逐风带着他往这边走，那就很有可能表明燕雀在这个方向。 穆凡垂眸静叹，希望，一切能够顺利吧…… 陆续的又有两拨人在附近点了火堆休息，骂咧声不断，间或听到女子弱弱的抽泣声。 穆凡没有在意他们，他在溪边呆着，粗壮的树干将他遮挡地好好的，加上夜里光线极暗，他若不出声，没人会注意到他。 各自相安。 穆凡正抱着包袱，闭目休息，有道轻微的脚步声接近，听那响动不像是男人的。 果然，不过片刻，穆凡借着月光，看到一个面容秀丽却犹带着泪痕的年轻女子走到溪边，拿着两只竹筒打水。 把水装好了后，她却并不急着走，而是跌坐在地上又哭了会儿，直到听到身后有男人大声的在催促，她这才急急忙忙的擦干眼泪，手撑着地站起来。 手忙脚乱间，装好水的竹筒被打翻在地，滚了好几圈儿。 那女子连忙俯身将它拾起来，刚要再往里面装水，整个人僵了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帘，朝着离自己三步远，不时随风摇曳的大树看了看。 然后眼睛惊恐的瞪大。 穆凡头都是大的，在她张嘴尖叫出声之前，窜出来捂住她的嘴巴。 要是把那些人给叫过来了，又是麻烦事一件。 蹙着眉，穆凡低声说：“打好水了，就马上走。”那女子大睁着眼睛看了他好几下，然后使劲的点头。 穆凡松开手，把她放了，然后继续回到树边坐着，看着她拾起东西惊疑未定的跑开。 因为在户外，顾虑颇多，穆凡并没有睡的很熟。 半梦半醒之间被一阵混乱交错的马蹄声给吵醒了，穆凡警惕的睁开眼睛，很快的就听到另外两拨在树林里过夜的人在惊惧的大骂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手扶着树干，心里有些微不好的感觉。小心的探出头看了一眼，穆凡看见差不多二十来个男人骑着马，俱是满脸的匪气，个个高举着火把，将树林的一群人围的团团转，嘴里发出猖狂至极的大笑声。 领头的那个人身形高大，左眼处戴着一只暗黑的眼罩，唇角勾动间都透出一股狠戾。 拔出尖刀，那人露出阴寒一笑，“兄弟们，验货！” 寒光闪过，鲜血飞溅，真真正正的草菅人命。 穆凡缓缓的坐回去，捂住自己嘴，极力忍受着胃里不停翻滚的折磨。那些人的惨叫声却还是清晰入耳，扎入他的脑袋里。 他大概已经猜到，那些都是什么人了。穆凡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给碰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所有的残杀终于结束，穆凡连嘴唇都有些苍白，僵住身子没动。 “把那个女人，拉过来看看。”毒蛇般无情阴渗的声音，让人心尖儿发着颤。 似乎是才从满地的血腥中惊醒过来，仅存的那名女子蓦地尖叫起来，使劲的挣扎：“不要抓我！你们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那名首领轻提着缰绳，拨马上前，先是对着她轻轻笑了笑，就在下一刻，扬起手里的马鞭狠狠的甩到她的身上，然后玩味的看着她胸口震动，哇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女人果然要安静点的好。”年轻的首领朝着手下的兄弟们示意，“东西都打点好了，我们回去。” “是，首领。” 那名被抓的女人害怕的浑身都在抖着，刚被扭送上马，空洞的眼神微微一闪，突然就情绪激动起来，冲着已经调转马头的首领神经质一般的大喊起来：“我想起来了！你们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长得一点也不漂亮，那里，你看那里，溪边的树后面，她，你去抓她，去抓她！她比我美一百倍，一千倍！你们去抓她啊！快去啊！抓了她，就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我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放了我……” 犹如被兜头泼了一身的冰水，躲在树后面的穆凡听到她的大喊声，紧紧闭上眼睛。 对事情的突然转变，心中没有气愤，只有浓浓的嘲笑。 两人虽说并无丝毫的交情，却在这种时候不忘记拉他下水，她也算是够“义气”的了。 可恨的是，他现在面对的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血狼寨的人，想逃，也逃不掉。 很快的穆凡听到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了他身旁。 穆凡僵住没动，却被蹲在身边的人强势的捏住下巴，让他转过脸来。 举着火把，年轻的首领打量着始终面无表情的他，然后眼里很快燃起了兴奋的光芒，大笑数声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带回到树林里。 下面的兄弟们看到后，纷纷举着火把哄叫着，好不热闹。 揽着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穆凡一同上马，首领又狂笑几声，一拉缰绳，“今日收获颇多，回到寨子里定好好犒赏兄弟们。”说罢一夹马肚，带领着二十多名手下快速有序的撤离了，独独余下满树林的血腥之气，飘散不去。 072章 从进入吴黔山地界开始，穆凡的眼睛就被蒙上了黑布，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只能由着身后的那个男人驾马前行。 一路上，穆凡就被马颠得极为难受，眉头紧蹙，手捂住肚子一直都强忍着。 也不知过了许久，穆凡耳边听到一声大喊：“首领回来了！”，紧着是迅速有人呼啦啦围上来的动静。 看样子，已经回到了血狼寨。 穆凡缓缓抬手摸了摸眼前的黑布，却并没有动它。 唇角微微动了动，不禁在心里轻叹，既然已经入了狼窝，那么，还是静观其变罢…… 血狼寨首领，潘竞一个翻身下马来，连同浑身已经有些脱力的穆凡也给扯下来。 穆凡被他大力一拉，险些就栽倒在地上，紧紧闭住了嘴巴，好不容易才将胃里的翻滚给压住。 还没等他消停会儿，潘竞又扯着他的胳膊，扬手将覆在他眼睛上的黑布给掀了。 穆凡被明亮的灯火刺激到眼睛，反射性的别过脸避了避，整个人又被他给连拉带拽的往前拖了几步。 他的力气很大，穆凡差点以为自己的手都要被折断了。 忍下不适，穆凡掀起眼皮来不露痕迹打量了一下身处的地方。 这里是屋子前的一块较大空地，四周都架满了火盆，把这里照得通明如昼。 加上从寨子里涌出来迎接他们首领的二十来个人，此时，场地上差不多一共有四十人，除了今天带回来的那个，一个女人都没有。 穆凡还注意到有人在入口处把守着，任这边再热闹的动静，也没受到丝毫的影响，始终岿然不动的立在那里静守。 因为光线照到的角度有限，一时也只能看清楚这些。 转回头时，穆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放开了。 沉默的站在一边轻轻揉着自己已经木掉的手腕，穆凡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向那个正向寨子里的人展示这次的战利品的男人。 似乎听到了什么赞扬的话，笑得恣意又张狂，眉宇间都是畅快。 吩咐了几句之后，底下的人一阵欢呼着，开始合力将运回来的成箱的财宝往里抬。这次劫得可是一趟肥镖，首领亲自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寨子里的人早早的都翘首期盼，等着他回来了。如今又如愿得到了丰厚的犒赏，心里当然是欢喜的。 东西搬运的差不多之时，有几名手下磨蹭着并没有离开，互看一眼，其中一个搓了搓手朝着潘竞的别有意味一笑：“首领，那个女人是不是可以……” 穆凡是被潘竞亲自带回来的，几十双眼睛都看着，他们自然是不敢往穆凡头上打什么主意。 他们所指的女人，自然就是那个因为挣扎尖叫得太厉害被绑得死紧的女人。 此时的她似乎已经没了力气，狼狈的被扔在地上，听到那几个男人之间的对话，眼里霎时恐惧更甚。 潘竞勾唇一笑，直接狠狠一脚踢在那名女子身上，让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听到她痛苦的闷哼声，他也笑得更开心了。 手指指着地上的女人，潘竞对手下的几个兄弟道：“听听，多会叫，你们不就喜欢会叫的女人吗？” “喜欢，喜欢，还是首领了解我们！”几个人嘿嘿的笑，已经蠢蠢欲动。“那……” 潘竞一挥手，“还不快滚。” 穆凡一直在旁边没有任何言语，他注意到那个被扛走的女人向他投过来的渴望求救的眼神，心里不禁苦笑，自身都难保了，居然还有人指望他。 余光瞥到那个男人踱着步子朝着自己走过来，穆凡也不再克制自己，弯腰猛吐起来，最后吐得全是酸水。 可能真的是很嫌恶，潘竞的步子停住了，居高临下的，一只眼睛斜斜地睨着穆凡。 灯火映照下，面色越发显得阴沉不定。 等到他面色苍白的停歇下来，潘竞扭了扭脖子，突然阴渗渗的朝着穆凡说了一句：“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 场地中央的人都已经退散了，只余下他们两个，旁边不时的有人经过，却无一人敢接近，只远远的看着。 火盆里的火烧得越发的旺盛，吡啵作响，高窜起的火苗随着风向摆动着。 穆凡听了他这句话后并没有动，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手拢了拢衣襟，心里阵阵的发紧。 见他不动，潘竞手里的马鞭指向他，“看你一路不吵不闹，还算识时务，你想和刚才那个女人一个下场么？我手里的兄弟们还多着呢。” 说罢也不管他，面露些微不耐之色，径直朝着穆凡走过去。 穆凡僵在原地，然后，被他……狠狠的碾了一脚。 巨大的力气毫不留情踩下，疼得穆凡眼睛直发黑。 “你够安静，但是，还不够听话。”潘竞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手搁在穆凡的小腹上来回摸了几下，感觉到了不明显的凸起，脸色顿时变了。 “你果然有身孕了。”潘竞沉着脸，右眼里满是阴翳：“我对大肚子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然后，穆凡就这么被他关起来了。 也没人对他怎么着，三餐都有送饭来，穆凡一开始也有些怀疑，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过了一关。 不过还是没能离开这里，庆幸也为时过早。 关着穆凡的屋子很小，除了一张简单的木板床，连个桌子都没有，被褥也是半旧不新，还有一股太久没见阳光的异味。 穆凡一个人呆惯了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就是不知道那个叫潘竞的男人还会有什么举动想，心中的警惕片刻也不敢放下。 那天晚上被潘竞踩了一脚，穆凡被关起来后，脱了自己的鞋子一看，袜子上都沾了点点的血迹，脚趾更是青青肿肿的，碰都不敢碰。 过了几天，穆凡才知道，这已经是对他脚下留情了。 穆凡被关的第五日，突然有人开门，请他出去。 穆凡只好起身，跟着他们走到一个大厅里，看见潘竞高高在上的坐在主位上，跟几个兄弟喝酒。 见穆凡来了，潘竞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招手让穆凡到身边来，穆凡脚步顿了顿，依他的意思走近了些。 言听计从的态度让潘竞很是满意，用下巴指了指穆凡，他高声问一起喝酒的兄弟。 “看看，你们觉得她怎么样？” 手下几人多少知道点内幕，忙出声应和：“首领真是艳福不浅。” “是吗？”潘竞闻言突然就大笑起来，笑得几个人冷汗都冒出来了，听着他止住了笑声，语调一转，又说：“那你们说，我让她做首领夫人，好不好？” 在场的几个弟兄们也纷纷在心里奇怪着，明明好好的喝着酒，他们的首领蓦地就来了一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然后就派人去把关了几天的穆凡给找来了，好似心血来潮，一时无趣打发时间而已。 现在居然又冒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说不好，正要嬉闹起哄，却见潘竞突然扔了酒碗，从座位上站起来。 手里拿上了那把站过无数鲜血的尖刀。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潘竞缓步走到穆凡的身前，尖刀的利刃在他肚子上轻轻打转，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力的扎进去，任鲜血喷涌而出。 穆凡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屏着呼吸，定身未动，眼睛直视着面前明显带了恶意的男人，分不清他是戏弄还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脑中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看你吓的，嘴唇都白了。”潘竞脸上的表情蓦地一换，勾唇轻松的笑起来。“来，我帮帮你。” 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晃，很快的被割伤，潘竞就将手指溢出的血珠往穆凡唇上涂。 一点点的涂，涂得嫣红一片，将原有的苍白给遮盖住。 “这样才好看……”潘竞挑着他的下巴，喉间低喃了一句，然后又突然把穆凡用力一推，“你先回去。”说罢也不管他，重新拿了碗招呼兄弟们喝起酒来。 穆凡疾步迈出门，用袖子将嘴巴蹭得干干净净，却如何也除不掉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终于明白，血狼寨为什么让这么多人惊惧害怕了，根本就是因为领导血狼寨的人，其实是个变态。 073章 之后潘竞又把穆凡找去过几次，有时候恶意逗弄他几句，有时候逼着他吃东西，有时候就干脆把他晾在一边，不管他，但也不准他走。 就让他站着。 穆凡随他如何，表情始终波澜不惊。 潘竞似乎也玩上了瘾，寨子里没事处理的时候，就天天招他来身边站着，不准他挪动一下脚，身子歪一下也要经过他的允许，连吃饭都盯着穆凡，就是想挑他的错处。 穆凡心里憋着口气，恪守着相当于站军姿的严格要求，一站就是大半天，也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歇息会儿。 穆凡吃饭自然不是和潘竞一块，所以他原本以为这是难得的可以消停儿一下的时间段儿，捶着僵疼的腿想找一个地方坐一坐。 潘竞却一挥马鞭把他手里的饭碗给打碎，让他以后吃饭也站着。 穆凡只冷漠的拍开被溅到衣服上的饭粒，依言站起来，也不跟这个变态中的变态作对。 他知道，自己再怎么都讨不了便宜。 只要潘竞现在还有逗弄自己的兴趣，不杀自己就行了。 开头几天，潘竞还会说上几句什么“你的胸怎么这么扁，让我摸摸”“啧啧，你肚子里的种又长大了些”之类的话，见穆凡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的，潘竞也没了兴致。 最后只对穆凡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大肚子，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坚持了半个月，穆凡还半个字没吭，潘竞先沉下了脸，叫他滚了。 自然不是让他滚出寨子，穆凡循着火光回到自己的那个黑乎乎的小屋里。 这里背着光，夜里除了有些微的月光，漆黑一片。 不过屋里也没什么能挡住他的东西，穆凡索性直接闭上眼睛，疲惫的拖着步子坐到小木床上。 等眼睛稍稍适应了光线，这才用盆子里早上洗脸剩下的水擦了擦身。 现在是正热的时候，每天都被那个变态折腾的浑身汗水，就这么简单的擦擦实在是敷衍了，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里没那个条件，要打水的话要走很远的路，他现在虽然没有被监禁，但其实根本不能随意在寨子里走动。 也没人会特意的给他送多的水来，没有苛刻已经算幸运了。 沾了水的湿布巾移到肚子上的时候，穆凡的手僵了片刻。 好像……真的鼓了一些…… 抿抿唇，很快将手移开，擦别的地方。 简单的擦洗过后，穆凡换了一件衣服，将换下的脏衣服扔到盆子里，打算第二天寻个机会洗一洗。 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肿起来的脚踝，穆凡这才有些扛不住困意歪倒在枕头上，很快便入睡了。 纵然此刻有再多的心事，再多的顾虑，也先全都不管，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好好的，睡上一觉。 第二天一早，穆凡正准备出门，有潘竞手下的小弟跑来告诉他，“首领让你不用去了！” 穆凡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他就进去洗衣服，水不多，只能将就着揉了几把。 正拧着水，那小弟又来了，捧着两套粗布衣服，表情认真的转达潘竞的话：“你又不是女人，不要老穿女人的衣服。” 潘竞早就发现了穆凡是双人子的这件事，开始时怀疑，后来就直接上手摸他的胸口，然后，确定了。 穆凡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穿女装了，想了想，还是把衣服接过来了，然后转身进屋了。 小弟挠挠头，跑了。 刚把衣服换上，走出来晾衣服，那小弟居然又气喘吁吁的跑来了。 穆凡顿时无言以对，站在原地，等着他传话。 没料那小弟愣头愣脑的看了他一下，然后坚定的移开视线，伸长脖子往屋子里探望。 “咦？”人呢？ 穆凡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自顾自的把拧好的衣服挂在门口的小树叉上。那个小弟蹭过来问：“屋里头那人呢？你见着了吗？” “……”穆凡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来了，刚才进屋把脸上浓浓的胭脂全部洗干净了，衣服也换了。 怪不得他认不出。画成那副鬼样子就连自己也觉得陌生。 “我就是。” “……” “有事就说吧。” 小弟见他穿着的果然是刚才送来的衣服，磕磕巴巴的道：“首领说，你、你还没说谢谢。” 跟土匪头子说谢谢，穆凡觉得没必要，但还是点点头，“那你跟他说吧。” ……那他是说了，还是没说啊？小弟也泛起了困惑，却见穆凡不再说话，只得扭转身子跑了。 然后就没有再来。 这些真的清净了。穆凡站在屋门口，微微仰头望天，太阳要出来了啊…… 一上午无事可做，穆凡就坐在门口看天上飞过的鸟儿，但是脖子都仰酸了，最后也没有看到那只特别的。 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穆凡心里想着，那只鸟儿该不会根本就是乱带路吧…… 不死心的又仰头望天，这回不禁逐风没看到，到后来连普通的鸟儿都没了。 穆凡正要撑着身体站起来，又有人跑进来，说首领要他过去一起吃中饭。 穆凡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就晓得他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折磨自己。 “来来来。”穆凡去的时候，潘竞倒是一下子将已经换装的他给认了出来，脸上满是笑容的将他拉到桌子边，“看看，清蒸，红烧，油炸，样样俱全，你喜欢吃哪样，就多吃点。” 穆凡觉得他热情的太过于古怪，眼睛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捂着嘴差点没抑制住胃里的翻滚吐出来。 潘竞看他面色变白，笑容更深，手上却与之相反的用死力将他按在凳子上坐下。 “你不都眼巴巴的望了它们一上午么？”潘竞一样一样的往穆凡面前的往里夹，完好的右眼里充满了狂热，他指着桌上的全鸟宴，“把它们都消灭掉，你不是喜欢么，快吃，都吃掉！没有任何人跟你抢，这里一桌——” 潘竞沿着桌面比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对着穆凡恣意的笑起来：“全都是你的，高兴不高兴？” 对着满满一桌这样的东西，穆凡就是不用眼睛看都觉得反胃，最后实在忍不住，推开他跑到门口松开手就吐得一阵翻天覆地。 潘竞眼里的笑意褪去，随便拿起了一盘炸鸟，走到他身边，捏住他刚停歇的嘴巴，使劲的往他嘴里塞。 “你不是喜欢看么，吃啊，吃啊，多吃点。” 穆凡无力的吐出一个滚字，使劲歪过脸，然后死死的闭着嘴巴，不让那些东西被喂进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扭动挣扎了许久，穆凡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潘竞先松了手。 穆凡也一下子软到在地，一双黑眸冷冷的回视他。 “不吃？”潘竞将手里的东西给扔了，拍了拍手，勾起的笑容里充满了戾气：“这回暂且饶了你，下次再想找什么歪名邪道的怪方法来往外传递消息，就算你成了我的夫人，我也一样把你大卸八块。” 鬼才成你的狗屁夫人。穆凡拢着有些散乱的衣襟站起来，抬眼看向潘竞，朝着他说出了一句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话，说完就微跛着脚踝慢慢的往回走。 穆凡对他说的是：“你这个变态，怎么不滚去死。” 走了一半，穆凡捏了捏手心的冷汗，心里突然觉得很庆幸。 ——潘竞居然没有拿刀冲出来直接把他给砍了。 074章 又是连着几天没有遭到潘竞的骚扰，穆凡心底松了一口气，反正也不能随意走动，就呆在自己的小屋子内。 其实穆凡有些焦急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一点转机。 ——但他也忘记了，转机往往是在最出人意料的时候产生。 那天，穆凡原本是在屋内一如往常的想办法，听到门外经过的人说，潘竞被朝廷派过来剿杀的人给刺伤了。 这应该和穆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有人却不这么想。 所以几个人凶神恶煞的闯进来，给他安了一大堆的罪名时，穆凡也听明白了。 他们是潘竞的手下，觉得这次刺杀的事情和穆凡有关。 简单的说，穆凡是奸细。 穆凡看了眼他们手中的刀，问：“你们首领让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男人脸色变了变，穆凡记得他是潘竞左右的人，在寨子里很有地位的样子。 只见他拿刀指着穆凡振振有辞：“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为了血狼寨的安危，除掉你。” 穆凡镇定不动，扬起嘴角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要不就是成天的被关在这里，要不就是在你们首领身边呆着，我哪里有时间做什么手脚。” 那男人抖了抖手中的尖刀，朝前一步：“那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穆凡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蛮不讲理的土匪。” 男人气得嘴唇一抖：“你！” “其实要说嫌疑，最大的嫌疑莫过于你自己吧？”穆凡掀起眼皮，上下的看着他，“作为潘竞的左膀右臂，你最有资格能取代他的位置，心里不嫉妒么？朝廷跟你开的什么条件？金钱，美色，权利，少不了这几样吧，像你这种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自制力的男人，能抵制得了么？为了这些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所以，你要想错杀有嫌疑的那一千个人，你手中的剑应该最先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懂吗？” 那个男人虽然浑身怒意，这次却没在说什么，因为潘竞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你们先下去。” “首领，你要相信我，我根本就不是他说的……” 潘竞手指扶了扶左眼上暗黑的眼罩，声音已经变沉了：“下去！” 收了刀，那男人狠狠的看了穆凡一眼，然后不甘心的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没看出来，你倒是会挑拨离间。”潘竞朝着穆凡的床边走过去，步伐闲适，面色良好，完全看不出哪里受伤了。 穆凡警惕的看住他，没回他的话，等他走到床边坐下，穆凡马上撑着手站起来。 潘竞自顾自的在床板上拍了拍，身子一歪突然躺下去，然后闭上眼睛做出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上面还有着你的气息。” 穆凡眼睛朝上望了望，又朝后退了一步。变态不正常起来，果然比常人的杀人力更大。 “我决定了。”潘竞突然睁开右眼，视线灼热的落在穆凡身上，让穆凡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儿。 “等你把肚子里的种给生下来……”潘竞勾唇笑得邪恶：“我就让你做我的夫人，当我这个土、匪、头、子的夫人。至于你的孩子，我会好好养着，把他养大，等他知道疼了，再慢慢的折磨死他，哈哈哈。” 穆凡觉得一点也不好笑，所以一直冷眼看着他。 潘竞起身走到他面前，顿了一会才道：“看什么看，别以为我让你做我夫人就是喜欢你，等你老了没了姿色，我就会把你休了，赶到下面的山谷里去住。” 山谷？！穆凡眼睛一亮，燕雀那个家伙搞不好会住在山谷里面！ 这就对了，明明说是在吴黔山，结果山上住了一群土匪。那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在山上，而是在山下。 结果他之前思维没有朝这边转动，一直没想到。 可是，山谷要怎么才能找到呢？难不成要跳崖？ ……嗯，太不靠谱儿了。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穆凡一时忘形，也没理面前的男人，来回走了几步，想着问题，肩膀上突然一痛，他被迫转过身，就瞅见潘竞满脸阴沉死死盯着他。 “又是因为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隔了近，穆凡这才仔仔细细的打量他的五官，原来……他的鼻子是鹰钩鼻，怪不得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森狡诈的。 “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就做不来什么对你们血狼寨有损害的事情，你也不用成天防着我。” 潘竞听了，居然趁着他没防备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对他笑得很温柔：“就是要防着你，以后都要防着你，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娶你。” “……”穆凡终于忍不住了，大着胆子伸手把他赶走了，怎么一会风一会儿雨的，该不会跟燕雀一个毛病吧。 把还说着“以后再来看你”的男人关在门外，穆凡抵着墙终于舒了一口气。 其实，今天也是有收获的。 穆凡不知道潘竞是怎么处置那天那几个擅自行动的人，反正不会因为他这个外人太伤感情就是了。 又过了一日，潘竞对寨子里的人说，要把穆凡当成准首领夫人看待，因为七个月后，首领大人他，就要娶亲了。 但又下了一个在穆凡看来，很脑子有问题的命令，那就是——全寨子上上下下，哪个都不许盯着穆凡的肚子看，被发现了，就把眼珠子发出来。 为了不和首领大人一样，当独眼大侠，当穆凡走出去时，空前的遭到了无视。 但当他越界了，也会有人手快的拉住他，不准他过去。 行动取消了限制，对穆凡来说就方便说了，什么准夫人的头衔就暂且先忍着。 “夫人夫人，首领喊你去看罚！” 夫人喊得是穆凡，从那天开始下面的人都是这么叫他的。 穆凡也懒得纠结别人对自己的称呼，浪费时间。 原本不知道什么看罚，穆凡到了才明白，原来就是看潘竞是如何惩罚下面犯了错的人。 穆凡一去，马上有人送上靠椅，然后在旁边给他讲解，那一边四个光着脚站着的人是昨日夜值的人，当值的人是滴酒都不能够沾的。 偏偏昨晚其中一个偷喝了酒，其他三个发现了也算是顾及兄弟情义，反正也没出什么事情，就没人往上报这件事情。 但还是被其他的兄弟把这事儿给捅到潘竞那里了。 换做以前，他在惩处方面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何况他前段时间刚受伤，心里本就有疑虑，这下，是更难饶恕了。 穆凡本来只是不得不听他的话，才来的，还没爱好到去看人如何被行刑。 可是，潘竞的惩处方式实在太……另类了，穆凡自己都曾经尝受过。 四个人一字排开，光着脚，潘竞从第一个开始，那人主动伸一只脚出来，然后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潘竞就把自己的脚给踩上去，使劲儿的碾，那人一个大男人，疼得脸都发青了。 “犯过错的人都会被首领施以“踩刑”，这样首领心里才能畅快点，不然这个人会直接被首领心里留下的不畅快，到最后也会寻个错处，整死他。” 旁边的人又很适时的在穆凡耳旁解释。 穆凡哂笑，还踩刑，他可真够行的。 等四个人的脚都被踩得血肉模糊，穆凡不由得转过脸，默然无语。 原来上次他踩自己还真的留情了。 踩完了脚还没完，潘竞又拿了几坛子酒来，“喝啊，你们不是爱喝吗，来来来，今天就给你们喝个够！”朝着他举了举手里的酒坛子，哈哈大笑：“来，兄弟们，干杯！”然后把烧酒全部都淋到他们受伤的脚上。 不出意外，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可是他们叫得越大声，潘竞也就笑得越大声，直到把几坛子酒都浇完了，那四个人也已经疼得昏迷了。 折磨的人越痛苦，他的眼里就越狂热。 穆凡坐在椅子上静默的看着，依他这么折腾着，相信那四个人以后都不敢偷喝酒了。 潘竞还是喜欢对他说些胡乱的话，穆凡仍旧不冷不淡的应对，一边想着可以找到去山谷的办法，却没想到老天给他的机会马上就到了。 穆凡本来躺在床上想事情，这几日比较轻松，也不累，所以睡意也不是很浓。当听到外面异于平日里的嘈杂声时，穆凡马上披着衣服，打开门看看什么情况。 出去走了一圈，发现血狼寨的人是前所未有的脸上均布满了慌张，匆忙来来去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穆凡。 肯定是出事了……这是穆凡的第一个念头，要不要趁乱逃跑？ 正想着，胳膊被人拽住了，穆凡回头，居然是潘竞，他第一次皱起了眉头：“正要找你，今天有些异常，你到我房间去睡。” “不去。”穆凡想都没想，甩开他的手。 “要我扛，要我抱，还是你自己跟着我走。” 穆凡更是想都没想：“我自己有腿。” 然后一路上潘竞只告诉了他一件事情，朝廷又派人来了，这一次，是洛王爷亲自带兵来剿。 075章 那天晚上穆凡被潘竞强行带到房间里呆着，而他自己在外厅里和手下议事。 这次的事情好像很棘手，穆凡几次都听到外面的大声争论。 后半夜里潘竞进来看了眼穆凡，见他坐在椅子上愣怔着，似乎在想事情，根本就没有睡觉，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过去把他扯起来，然后扔到床上。 穆凡皱着眉揉了揉胳膊，从床上坐起来，问他：“情况怎么样？” 潘竞听了，哈哈一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情绪。 “你少管我的事情，还真当自己是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跪坐到床上，手掌用力一推，又把穆凡给掀倒在床上，让他的身体狠狠地砸在柔软的棉被上。 但是当他的手掌再要去碰穆凡的时候被迅速躲开了。 潘竞脸色立马就沉下来。 坐在床边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不紧不慢的掀起眼皮看了眼满眼警惕的望着自己的穆凡，然后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缓慢翻转的手掌。 眼神怪异仔细得让人心里发毛。 果然，他又发神经了，将手掌对着穆凡，阴阳怪气的命令：“主动过来，让我摸一下，不然，我马上就把你肚子里的种给剜掉。” 穆凡挡在身前的胳膊微微缩动了一下，他相信潘竞这不是虚言威胁，他肯定会说到做到。 心里正犹疑间，那个男人却轰的一下从床边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走。 走到屋中央，突然旋身用手指着穆凡，眼神狠戾充满了阴霾。 “早晚一天，我要把你给杀了，祸害。” 然后穆凡就莫名的听到他把门砸得震天响，外面响起的交谈声也渐渐远去。 潘竞一走，穆凡的心里也舒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握住。 洛王爷来了。 为什么……连到了这里，还是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呢？ …… 穆凡到最后还是没有睡，根本就一点睡意都没有。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想开门出去，却被门口的人恭敬的请回去了。 直到天亮，穆凡都没有再见到潘竞。 被关在这里，外面的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穆凡心里清楚，这次朝廷来的人是洛王爷，很明显是下足了兵力要把血狼寨这个毒瘤给铲除掉。 从寨子里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氛就可以看出来，这次的血狼寨恐怕不会像以前，太容易逃过这一劫了。 …… 高悬的明月，夹杂着热气的晚风，树木密布的丛林，弥漫幽蓝氤氲的雾气。 静，静得没有一丝的声音。 穆凡被潘竞的手死死紧拽着，躲在高高的草丛后面，脸颊上有被树枝划出的细小伤口，嘴唇紧闭着，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身边的男人胸口的箭伤被马虎的处理了一下，裹着渗血的纱布，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一双阴黑的眼睛在夜里闪着狼光一样，警戒的查探着四周的动静。 ——穆凡被潘竞和那个曾经要带头除掉他的手下拽着逃出来已经有大半天了，入夜后就一直躲在这里。 寨子里现在恐怕已经是被朝廷的精兵剿杀得血流成河，只剩下了成堆的尸体。 纵然他们中有的人是罪有应得，但是面对如此残忍的杀戮，穆凡心里仍旧是无法太过坦然的去看待。 不过，世间的事情皆有因果，得到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结果，也全都是天定，因果报应罢了。 而他，即使会有些纠杂的看法，却也始终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于自己无关的事情，穆凡一向都不想多过问，多理会。 可是…… 侧过脸，借着月色，穆凡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的看了眼潘竞。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受了重伤，明明可以夺得先机先逃走，却还固执的跑回到锁着他的屋子特地来救他，带他一起逃走。 否则依他的能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朝廷的兵马堵得不得已狼狈的躲到这山野丛林里。 丝毫的也不敢放松，耐心的等待着逃走的机会。 其实，穆凡即使留下来不见得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潘竞扯着他走的时候，内心便没有犹疑跟着离开了。因为他不想见到跟洛家有关的任何一个人，不想再和他们扯上一点的联系。 可能感觉到穆凡在看自己，浑身一直保持着紧绷状态的潘竞蓦地松懈了片刻，猛的转头过来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得意的弯了弯嘴角，夜里看来有几分邪气。 穆凡极为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皮，然后漠然的转开脸。 潘竞看到他脸上细细的几道血痕，低低的嗤笑一声：“真的是越来越丑了，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穆凡只当他发疯，干涩的嘴角轻轻抿动了一下，根本不予理会。 旁边的那个手下听了，眼皮子一抖，也懒得管他们。 “有人过来了……” 潘竞蓦地将穆凡拉近了些，极小声的说了句，滚热的气息呼在穆凡的脸上。 穆凡感受到了，握住他的那只手滚烫异常。 很有可能是伤口发炎导致的。 穆凡想把手给抽回来，却被潘竞威胁的瞥了一眼，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示意他不要乱动。 已经有人过来了。 肯定是洛王爷带着人搜过来了，看来是想斩草除根，彻底断了吴黔山的后患。 这里的地方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要是仔细的搜起来，早晚都要搜到他们这里来。 穆凡却感觉到身旁的两个人气息平稳，面容平静，很有把握的样子。 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穆凡努力的让自己的身子矮一些，躲在长草之后，跟着他们一起静听那边的动响。 开始还有脚步声和火光缓慢的接近，突然就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穆凡听到一阵轻缓的马蹄声，哒哒哒走了几步又没了声音。 晚风温煦，一道低沉如水的声音蓦地响起。 “你们都给我认真的搜，出山的路都给封死了，他们跑不了多远的。找到了人之后，直接乱箭射死。” 熟悉至深的嗓音，陌生冷然的命令语调让穆凡表情怔了怔，脑袋顿时感觉到嗡嗡作响，思绪也是一片空白。 ——洛疏离。 他……不是要成亲了么……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 等到回过神来，穆凡发现潘竞和他的那名手下都面如沉水的死盯着他，穆凡呼吸屏住，不明白他们那要吃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边有声响，赶快过去！”直到听到不远处乱哄哄的喊叫声，穆凡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时出神没注意，可能是不经意弄出了什么动静，惊动了搜人的官兵！ 杂乱的脚步声紧紧逼近，潘竞突然对身边的手下说：“陈三，先带他走。” 陈三面色一白，咬牙直接拒绝，手里的刀作势就要往穆凡的脖子上砍，“首领，都是他害得我们，老子死之前也要先宰了他！” 刀自然没能砍下去，穆凡躲了躲，刀被潘竞给握住了，手掌鲜血直流。 “快点，在那边！！！”搜寻的声音就在几步之遥。 潘竞若无其事的将手给放开，然后用手使劲的在穆凡身上掐了一把，趁着他疼得嘴巴微张之际，扔了个什么东西进去。 然后迅速的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吞下去。 穆凡被他放开后下意识就想吐出来，却被潘竞给使劲的往陈三身上一推。 他对穆凡阴阴的笑着：“最好祈祷老子还会活着，否则你就和你肚子的孽种就下去陪我吧，哈哈哈。”发疯发狂似的笑着，潘竞已经拿着刀从草林里走出去了。 陈三粗鲁的将一脸木然的穆凡给扯起来，最后看了眼潘竞的背影，下定决心一般，扭转头，在他的掩护之下，拉着穆凡很快的消失在了密林里。 076章 潘竞就算是再厉害，这次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了。 这一点穆凡和陈三心里都很清楚。所以当使劲拽住穆凡往前的陈三猝然停住脚步时，穆凡迅速的甩开他的手，警戒的向后退了几步。 就知道他不会好心的带着自己逃。 这个陈三好像一直对他有所怀疑，觉得他心存不轨，时时刻刻都想把他处置后快。 却因为潘竞，一直没敢动手。 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下来，肯定是怀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果然，穆凡猜对了。 陈三本就对穆凡心存不满，加上今天的事情，可不找到了给他安上罪名的借口？ “我先杀了你，到时候就跟首领说，你自己失足掉下山崖死了。”到时候就算是死无对证了。 陈三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穆凡，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仇人。 脸上阴影斑驳，用手里的刀指着穆凡狠狠的道：“早就觉得你不简单，首领却一直执迷不悟，不让我动你，现在杀了你，也算是为了我寨子里的兄弟们报仇了！——哼！我还等着回去救首领，懒得跟你废话了！” 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辞之后，陈三手里的刀使劲的朝着穆凡挥过去。 穆凡不会武功，加上陈三又是铁了心要把他置之死地，拼尽了全力，穆凡有心想躲也是狼狈至极，何况他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拖累。 往前跑了没几步穆凡就被陈三用刀逼上了脖子，穆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一直都不喜欢被人威胁，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但他好像总是碰到这种事情。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老天还算是开眼，给了他一次机会，竟然让他幸运的逃过了。 拍掉身上的草叶灰尘，穆凡冷冷看了一眼正捂着眼睛疼的在地上打滚的人，然后毫不犹疑的转身，脚步有些跌撞的转身往更深处走去。 撒向陈三的那包白色粉末的东西是在潘竞的房间里发现的。 穆凡也不知道是什么，当时只是觉得可能有用，便随便揣了两包在怀里。 当时或许只是无意之举，没想到还真的在关键时刻起到了作用。 陈三的眼睛已经在流血，就是没疼晕过去也无法追上穆凡了。但是他的脚步还是没有丝毫的停顿，即使整个人已经异常的疲惫。 不能停下来。 他没有忘记，即使没了陈三，还有朝廷的那些官兵早晚会追上来。 一定要在这之前找到唯一可以帮助他的燕雀。 在山上兜兜转转的走了小半个时辰，穆凡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心里空茫茫的一片，最终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垂头低低的喘息着。 不安定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肚子里的胎儿，穆凡只觉得肚子阵阵的刺痛。 刚才整个人太过于紧绷没有察觉到，此刻停歇下来，才发现额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手指一抹，全是湿却的痕迹。 “你们全都听好了，把刚才，那个穿灰色衣服的人，给我找出来！记着，都不许伤到他分毫，把他给我好好的带回来！” 这个声音似乎离得有些远，却让靠着树干闭目歇息的穆凡一下子就坐起来，睁大眼睛。 洛疏离！！！ 他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难不成是看到他了？ 来不及想更多，穆凡只能起身接着往上爬，耳旁呼呼的全是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这回片刻也不再停歇。 最终，精疲力尽的爬到了山顶。 这下是真正的无路可退，无路可逃，再往前走就只有悬崖。 衣袍的一角被风高高卷起，穆凡缓步踏到崖边，往下只瞥了一眼就转身了。 要真的为了找燕雀从这里跳下去，除非他傻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那也只是天方夜谭，他不会相信。 可是现在这样进退不是，难道这次又要顺从天意么？ 心情繁复的静坐了小半响，穆凡突然被一阵琴音吸引了注意，不禁抬起了头。 那音调弹得极为缓慢悲戚，似就在这山间回荡，萦绕回旋。 穆凡侧耳细听了一会，还是未能确定声音的来源，最后索性站起身来，朝着光线微弱的四周仔细探查。 在这深山里，怎么会有人有闲情逸致弹琴呢？ 会是他么？ “燕雀？” 穆凡忍不住轻轻念了一声，难不成真的是他？又来回走了两步，穆凡倏地就感觉眼前黑影一闪，扫过鼻尖时，带上了一阵奇怪的馨香。 只是这熟悉的气味，穆凡几乎就可以确定是谁了，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想找时找不到，以为找不到的时候，他却自己出现了。 “小王妃果然是你，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无声息的落在山顶的大石上坐着，翘着二郎腿，燕雀眨着蓝光氤氲的眼睫，似乎对他的主动到来感到很高兴，嘴角也带上了粲笑。 他歪着头，直直的盯着穆凡道：“那我以后天天可以吃好吃的馒头了，真好。” ……还真是时时刻刻的不忘这个吃的东西。 穆凡迈步向燕雀走近了些，刚才他速度太快，穆凡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的，于是问他：“燕雀你住在哪里？” 燕雀转了转眼珠，又悠闲的换了一条腿翘着，手指一伸，指着山崖边：“我住在——那里！” 穆凡以为他是开玩笑，却不料燕雀嗯哼一声，突然跃过来，抓着他就往山崖下跳。 闪电般得神速快到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拽下了看不清底的山崖。 穆凡被惊得眼睛都闭上了，喉咙被卡住似地发紧，也喊不出声音。 他只感觉到整个人急遽降落，严重的失重感让他心跳如鼓。 身边轻功超绝的人搂着他轻轻跳跃几下，最后才在一块平坦的地方停下来。 脚踏实地之后，穆凡才缓缓的睁开眼睛，稳了稳呼吸，扯开正流着口水乱摸他手指的燕雀，眼睛顺着所在的地方往下看。 片刻的停顿之后，又往身后瞄了一下，顿时无言以对。 原来，他所谓的住在山上，就是在这里， 不是半山，不是山顶，也不是山谷，而是悬崖峭壁中开出的一个大山洞。 要不是机缘巧合，鬼才找得到他。 他所处的这个地方，要不是有着天下一绝的轻功，相信谁也无法进的来。 ——相同的道理，如若没有燕雀的帮助，穆凡一旦进来了这里，就根本没办法出去了。 “有人在追你？”燕雀擦干净嘴角的晶亮的口水，估计刚才又是把穆凡的手看成美味的馒头了。他眨巴着眼睛好奇的凑过脸来问穆凡，“方才我带着你跳下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叫喊的很大声，小王妃，他是谁呀？你的仇人吗？”叫喊声？穆凡没有燕雀的武功，自然是没能听清有什么声音，但脸上还是微微一怔，有些闪神。 穆凡抬手将快贴到自己脸上的燕雀给推开，说：“嗯，他跟你一样，喜欢我做的馒头，我不想去，就被追杀了。” 话没讲完，燕雀就身子一斜把穆凡的腰给抱住了，脸上表情却是做出凶狠的样子。 他嚷着：“谁呀谁呀谁呀，他不要命啦，我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杀手，居然敢跟我抢！我这就去杀了他！” 穆凡这回眼疾手快的把他的脑袋给按住，无语了片刻然后才道：“你别管，他肯定以为我从山上掉下来没命了，以后也不会再找我。” 燕雀将脑袋从他手里挣出来，头顶的一缕荧蓝色短发被穆凡弄得翘起来了，弯弯的竖在那里。 燕雀没发现，径自捏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 穆凡瞥了他一眼，也没和他说，转身走进他住的山洞里。 燕雀见他走了，下巴朝旁边一撇，对他的无视也感到十分的不满，嘴里哼唧了两声也跟着进去了。 山洞里面的空间意外的大。 石床石凳石几样样齐全，就是没看见什么基本的生活用品，床上连被褥都没有。 看起来很是空旷。 视线微微一转，穆凡瞥见石几上摆了一张古琴，缓步走过去，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弄了一下，随即发出古朴的琴音。 看来刚才真的是他在弹琴，而且听起来弹得还不错。 穆凡扶着石几，回头看了眼爬到石床上正捂住嘴满眼迷蒙的打呵欠的燕雀，又转回头，抿了抿嘴角。 嗯，其实还真是看不出来。 穆凡之前一直以为武功高强的人都是不用睡觉的，直接打坐几个时辰就精神饱满，春风满面。 可是燕雀彻底的打破了他这个观念。 这个传说中天底下最厉害的年轻杀手前一刻还在跟他讲话，转眼间就四仰八叉的躺在石床上睡着了。 睡得那叫一个香，似乎对穆凡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一点点戒心都没有。 穆凡左右看了几下，在石壁上取下一个装着水的竹罐，用里面的水将脸上划出的伤口清洗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走到山洞口。 抬头仰望，除了隐约飘绕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 其实，之前，也只听到了他的声音而已。 即使语调变得让人陌生，甚至让人无端的心悸发颤，但是那曾经向他撒娇，耍赖，祈求过的嗓音，却又是那么的熟悉。 轻轻的一个字眼说出来，他便很快的听出来了，反射性的速度让他自己心里都是控制不住的讶异。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深入心底，他想忘也忘不了。 077章 穆凡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神经一旦松懈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等到手脚麻痛的醒过来时，天已经亮起来了，燕雀不在山洞里。 活动了一下麻痛的手脚走到洞口，穆凡一抬脸就看到呈现在眼前的一幅景象，不禁愣住了，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晨曦的微光散出浅金色的芒彩，均匀的洒在山间，上百只鸟儿围在洞口叽叽喳喳的叫着，挥翅盘旋着，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甚为壮观。 燕雀背对着穆凡站在洞口，身子微躬起，双手抱于胸前， 浅白色的衣带被晨风卷起，在半空飘荡飞扬不止。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奇奇怪怪的。 穆凡心中有不解，定住的脚不觉动了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静止的燕雀有动作了。 只见他蓦地笔挺起身子，高扬起下巴，睁开眼睛，一脸宁静的面向着突破天际而出的阳光，双臂最大限度的舒展开来，呈现出一幅跃然起飞的模样。 光芒万丈笼罩着全身，一瞬间，耀眼非凡。 ——而更让穆凡震惊的是，那些鸟儿居然随着他的动作，扑棱着翅膀疾速的从中分开，哗的一声朝着山涧两边飞散而去。 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山头。 看上去，仿若在听他的指挥。 上百只的鸟一致做出如此整齐的动作，不可谓是不壮观。 穆凡静静的站着，也没有出声惊动他，将诧异给全部都压在心底。 以前就觉得他和那些虫虫鸟鸟的格外特别，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操纵鸟类这类的异术。 这个世界里，果然有太多他无法意料的东西。 就像燕雀给他下的毒，连太医都看不出来的毒，燕雀自己也说不是毒的“毒”。 事实上这次穆凡决定来找他解毒，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因为燕雀的精神状况就已经决定了解决这件事情的途中被会遇到各种不确定因素。 注定了不能够顺利。 但是这始终是他身体里面的一个隐患，心里的一个结。 如果不找他解开，以后的生活恐怕也安宁不了。 他离开那个地方，是想脱力控制和利用平静的生活，但同样的他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不希望给自己留下任何的后患。 所以，毒是一定要想办法解开的，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好似感受到了穆凡注视的目光，立于洞口的燕雀突然转过头来，眼角上挑，淡淡看了穆凡一眼。 冷峭而傲然的眼神，嘴角细微的上扬弧度，让穆凡很快的认清，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燕雀。 穆凡丝毫不避开的回视他，并没有主动的和他讲话。 燕雀也只是看了下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回转头去，纵身轻盈往下一跃，衣带凛然翻飞，身影即刻就消失在洞口的那小块的平地上。 即使知道他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此番干脆利落的动作仍是教穆凡心头猛跳，最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下边儿可是悬崖啊，怎么跟跳澡盆子似的…… 仅仅一盏茶的时间，燕雀就飞上来了，手里拎了几个不时滴答出水来的青竹罐子。 穆凡已经坐在石桌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将几个装满水的罐子扔到自己面前。 “山上山下都有人在搜查，都是在找你的吧，我呢，除了杀人最喜欢的就是看人痛苦挣扎的样子了。” 燕雀优雅的翘起二郎腿，手指摩挲着下巴，视线紧紧的将穆凡给绕住，然后笑了笑，笑容是没有温度的冰凉。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从这里跳下去，二是我现在就去把那个搜查你的人给杀了。” “……” “啧啧。” 燕雀望着穆凡轻轻摇了摇头，手指缓慢放下来，“脸上没有表情，其实内心涌起了深深的不舍和痛楚，是不舍自己的命跳下去呢，还是不舍让我杀了他了呢？……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穆凡仍旧是静默不语，似乎他说的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燕雀扬起嘴角讽笑一声，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还真是会扫兴。”然后就不再理会他，也不提要下去杀人的事情，仿佛说那话只是一个玩笑。 他坐到古琴边上，开始用手指缓慢的拨弄起琴弦。 跟之前穆凡听过的曲子十分不一样，这次断断续续，简直是音不成调。 可以称作为噪音。 燕雀却一直垂眸耐心十足的拨动着，琴弦颤颤悠悠的发出不着调声音。 穆凡听了会儿，然后，被催眠了般靠着石桌就这么睡着了，等醒了，天已经黑了。 睁开眼睛，燕雀还在古琴边不紧不慢的弹奏着，听起来也没什么进步。 “山上山下的人都撤掉了。” 半边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他头也不抬的对正不动神色揉着自己发麻胳膊的穆凡说：“看来，他们已经放弃搜寻了。” 穆凡手上动作停顿一下，然后抿唇低低嗯了声，表明知晓了。 “听说，是因为他马上要成亲了，被皇帝给急召回去的，也就顾不得你了。”燕雀自顾自的低语着：“婚宴肯定人多杂乱，这倒是个刺杀的好机会。” 成亲…… 穆凡拍了拍有些闷得喘不过气的胸口，侧过脸去避开燕雀突然扫过的兴味视线，喉咙有些发紧。 就这样，穆凡在半山的山洞里面住下来了，这重人格的燕雀并没说什么，大概也是默许了。 因为当初这也是他的许诺。 在没有垫丝毫东西的石床上艰难的辗转反侧了一夜后，第二天晚上穆凡就看到了床上摆了两床被褥和枕头，看起来崭新而软和。 默默的看了眼背身朝洞口走去的燕雀，穆凡转过脸将床铺好，径自躺上去，一闭上眼，脑袋里却总是忍不住浮现那个人的脸，如何也驱赶不掉。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猛的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石头出神了许久，却仍旧压不住心中窜动的躁意。 不知不觉的就在这个上下都不着地的山洞里呆了接近半个月。 除了能接触到燕雀这个大活人，山洞里无非都是些死物，简直是静得无声无息。 而且燕雀即使呆在山洞里，也很少和他讲话，大都是自己干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 好在穆凡本来就不喜欢热闹，反而比较习惯这样的寂静。 这些日子来，穆凡也没有提过想出去走走逛逛的要求，毕竟对于没有丝毫武功的他来说，想要离开这里，除了往上爬，往下跳，就是开口让燕雀带他出去。 他不说，燕雀更是不会主动提起。只是偶尔出去两天后，会带着些恶意故意透露一些听来的消息给他。 比如，洛王府的小王妃因病辞世，不到半年的时间，洛小王爷又即将在十天后迎娶新人，是皇帝亲自赐婚。 对方出身名门，身份高贵，与洛小王爷再匹配不过，堪称绝佳良配。 穆凡听他说着，脸上看不出情绪，静静的拿起竹杯喝了一口水，垂下眼起身，躺到石床上，用被褥盖住又涨大一圈的肚子。 没有任何的言语，然后，缓慢的翻了个身，闭眼睡了。 这次的婚宴盛大，人多混杂，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也会出席。 燕雀知道这个消息后，心底早就打好了主意。 他自那次失手被抓受伤过后已经快一年了，重伤已愈，早就蠢蠢欲动，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燕雀是绝对不会放过。 然而，就在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点小意外——燕雀毫无预兆的就转到另一个人格。 他的记忆好像有点混乱，先是蹲在地上仰着脑袋转动眼珠子看了穆凡好一会儿，仿似一下子想不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半天，才理顺了一般，看着穆凡眼睛开始发亮，然后风一样的飘出去。 兴高采烈跑回来之时，肩上扛了一框面粉。 他们之前吃的食物都是燕雀储存在山洞里面的干粮，穆凡对吃的不挑剔，即使十几天内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重样的也没意见。 然而一看到燕雀满脸兴奋砸来面前的框子，穆凡顿时了然的用食指指节顶了顶额头，大概已经预料到了以后是什么日子。 “我要去杀皇帝了，阿凡你可不要乱跑哦，要不然从这里掉下去——咚！脖子都会断掉！” 不管是哪一个人格，燕雀都对杀皇帝有种执念，或许，到了现在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要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只一心想要完成任务般的，没有了任何的方向…… 燕雀将穆凡蒸好的一屉还冒着热气的馒头用包袱装好，系在身上，笑弯着眼睛，一边看似无意的警告穆凡：“记得哦，千万不要乱跑哦！！” 穆凡当然是不会乱跑，山洞里储存了足够的食物，在燕雀信心十足的离开之后，穆凡甚至连走动都很少。 大多时间就坐在石凳上，静默不语的看着日出日落，一天，两天，三天……然后，第十天。 那一天，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异常的漫长，磨人。 最终日落西山，昭示着一切的尘埃落定，心，终于也跟着惊悸般的痛了起来。 078章 在这个充满了寂静无声的山洞里一直呆到了次年二月，穆凡第一次跟燕出提出了要离开。 燕雀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朝着他圆滚滚的肚皮淡淡的瞥了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只从鼻尖轻哂了一声。 第二天，燕雀就把穆凡给弄到山崖上。 身形一晃很干脆的就消失不见了，也没管他。 穆凡早料到了，也不奇怪他会这么做，身子半靠着树干，闭眼缓了缓因为冲劲太大而眩晕的脑袋。 事实上，在山洞里这半年多来，穆凡根本没有能够问出燕雀当初给他下的是什么毒。 几次不经意的想向他套话，都被一声洞察般的讥诮冷笑给堵死回来。 如果是问另一个性格的燕雀，得到的反应就是歪侧着脑袋托着下巴，眨巴着秀逸的双眼，满脸天真的问他：“什么？阿凡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啊。” ——总之就是，经过了那么久没能有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线索。 一切徒劳无功。 这么长时间已经让穆凡看得够明白了，燕雀根本就是无意要给他解毒。 是啊，他这个人，是那么乐意看别人在不安痛苦中渡过了，怎么会帮他呢？ 所以，可以说穆凡完完全全的就是在这里避了半年的时间。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消息，隔断了自己所有的思绪，除了日益高鼓的小腹提示着他时间在不断的流逝、翻新着，真真是心静如深水。 因为唯一能牵动他心的人，已经把以前的事情给忘记了，当然也包括他…… ——这是那次燕雀回来后，刻意带给他的消息。 然后，燕雀也如愿的看到了穆凡神色一惊，眼里压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洛小王爷在成亲当日，突然捂着心口面色惨白，昏倒过去。 三日后，醒过来了，前尘往事尽忘，但痴傻之病也随之消去，整个人却也变得冷漠起来——除了对自己的新婚王妃。 听说洛小王爷虽然忘记了以前的事情，连父母都不记得了。但惟独对这个小王妃喜爱之极，恨不得整日陪在她身边，一刻也不能分离，什么都是给她最好的，生怕委屈了她，可谓是用情甚深，。 单是这样一个“听说”就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少女。 自不说以前洛小王爷是个傻子还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且说现在，风神俊秀的小王爷锦衣金冠骑马在街上稍稍晃那么一圈，那浑然的贵族气质，漆黑冷清的眼神，不发一语漠然而冷峻的表情简直迷煞了靳城里待嫁少女们。 只是心里也不免惋惜，因为洛小王爷说过，除了那个人，此生都不会再娶。 她们纵使有那份心思，也没有机会了。 羡慕之余不免都有些为洛疏离的这份深情专一而感慨，只能悄悄的盼着以后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好归宿了。 那天穆凡休息好了之后就自己从山上下来了，因为身体情况特殊，穆凡只能走一段歇一段，不时的用手捏一捏水肿的双腿好缓解不适。 捏着捏着，动作就顿住了，脑袋中突然忆起，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看着每天晚上都非常殷勤且温柔给他捏退泡脚的洛疏离时候，其实……心底何尝不是感动的呢？ 接近午时的时候，穆凡艰难的拖着步子走到了一片有些熟悉的空地，下意识的驻足停望了片刻。 物是人非。穆凡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当初的血狼寨已经被遍地荒草取代，昔日百姓们听闻色变的土匪窝早不复存在。或许，他们的残骸尸骨就埋在穆凡踩着的脚底下，灵魂就在附近徘徊，静静的等着下一世的轮回。 其实也只是无意的看了眼，没什么好感慨的。穆凡只知道再不走快点，晚上就下不了山了。 穆凡这次之所以提出离开，并不是因为放弃了让燕雀解毒的意念，而是身体情况迫不得已。 推算着日子，肚子里面的那个也要出来了，如果再到那个山洞里面待下去，以燕雀三天两头往外跑的频率，自己哪天疼晕死在里面都没有人知道。 安全起见，他还是暂时在外面找个地方住着，等孩子出生再说。 反正，洛疏离现在已经把他给忘记了，洛王妃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大费周折的寻杀于他。 走了大半天的穆凡正擦着额上的汗珠，靠着树休息，突然的一阵异动让他眼神一紧，警惕的回头望，然后猛地往后退去，惊险万分的躲开了射过来的箭。 然而，也不可避免的，身子不稳狠狠的跌在了地上。 一只小兔子受惊的飞窜而去，躲入了丛林里面。 吴黔山本就拥有富饶的资源，以前有凶悍的土匪，百姓们自然是战战兢兢的谈都不敢谈起，更别说是往这里来了。 但自从洛王爷剿匪大胜之后，情况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没了山匪的震慑，现在的吴黔山可谓是热闹之极，砍柴的，采药的，打猎的多不胜数。 刚才惊到穆凡的便是一名以打猎为生的猎户。原本目标是只兔子，却没料差点误伤了穆凡。 穆凡那时候大半身体被树干挡着了，而且穿的是浅色的衣服，不容易辨认，等猎户反应过来时，穆凡已经重重的倒在地上了。 触底过后有身体一瞬的麻木，但几乎就在下一刻，小腹中剧烈的绞痛铺天盖地而来。 穆凡牙关紧咬，脸上惨白全是虚汗，想要撑住胳膊起来，可想而知没有丝毫作用。 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没有任何人来帮他。 穆凡疼得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没有焦点，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灵魂，置身于虚无之境。 穆凡就这么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喘息，脑海中很冷静的产生了一个猜测。 好像快死了。 没有任何原因的来到这个世界呆了快三年，一切笑话般的在此刻截止。 如同跟他命运开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而即将和他一起离去的，包括肚子里面那一团。 不同于上一个在肚子里的活泼闹劲儿，这个孩子，要不是偶尔轻微的动静，穆凡都以为他是不是已经不存于这个世上了。 加上刚才那一摔，穆凡对自己，对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毫无血色的唇缓缓牵起一抹及其细微的弧度，穆凡疲累的闭上眼睛，任眼角流出的温热水珠放肆的滑过脸颊。 原来，自己在死之前，心里，脑袋里装的还是那个人。 洛疏离，洛疏离，洛疏离啊…… 这辈子不遇上你，多好。 可惜……已经遇上了，喜欢上了，也就注定，穆凡的这一生为你跌陷了。 以后？或许真的没有以后了。 那么，就在死之前告诉你一句实话吧，洛疏离。 那就是，穆凡这两生两世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除了……那么坚定的离开你的时候，却没有回头看你一眼。 ——娘子，如果真有忘记你的那一天，只能说明你太让我伤心了。 洛疏离，对不起，还是让你忘记我了…… 穆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很静很静，无声的气氛让他一时有些错觉，要不是还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穆凡都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然后他很快的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穆凡反射性扭头看向枕头边上，顿时僵了轻轻抿住的嘴角。 红色的襁褓内，一个皱巴巴的婴孩安静乖巧的睡着。 他很小，也很瘦。 小小的两个拳头十分稚弱的蜷着，眼睛紧闭，皮肤也都是红通通的很丑。 穆凡闭眼回忆了很久，反应有些迟缓的大脑才提供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好像是有人救了他……印象中飘入鼻端那奇异的馨香……是燕雀？最后……应该是到了医馆……有人给他喝了什么药，那熟悉的疼痛又开始了，疼到后来，又昏过去了…… 肚子已经扁平，孩子生出来了。 穆凡又默然的看了眼就在旁边睡着的婴孩，过了许久才伸出一根手指，拨开柔软的布料，眼睛看向他的腿间。 然后，就保持这个动作很久才缓慢的将手给撤回去。 过了会儿，有小童轻轻推门进来，见穆凡醒了，便急急忙忙把大夫吩咐的药端过来给穆凡喝下去。穆凡低声谢过，喝了药之后向他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了。 小童说，要不是送过来的及时，他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性命不保。 穆凡打听到了，这里是离吴黔山有近一个时辰路程的小城，要不是非一般的速度，怎么也谈不上是及时。 难道真的是燕雀？以他的超绝轻功倒是有可能…… 来不及证实这个想法，穆凡简单的吃了点东西，身体疼的不想移动，只好静躺在床上，顺应意识，小小的闭了会儿眼。 等小童再次把他唤醒的时候，却怔然发现一直呆在他旁边的婴孩不见了踪影，顺着细微的动静朝屋顶望去，穆凡瞬间就撇头闭眼了，心里的骂声差点破口而出。 ——潇洒的少年一身白衣，杀手双手撑在身侧，正满脸兴奋的坐在高高的房梁上，两只脚跟颠球儿似地，不停地将一个红色的包裹从左脚颠到右脚，右脚颠倒左脚，然后再左脚颠到右脚。 如此反复，玩得很开心，嘴里还咋咋呼呼的叫着：“小团子啊小团子，好不好玩儿啊？~” 那个红色的包裹很熟悉，穆凡半个时辰前在枕头边见过。 079章 因没来得及找到住处，穆凡就付了些房钱，暂时在医馆里住了半个月。 ——当初被潘竞挟持到血狼寨之后，很幸运的没有被搜身，所以贴身放着的银票都还在，足够他以后的生活。 有药童每日照顾他，给他送药来，穆凡也很认真的遵从大夫的意思，努力的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一边托人帮忙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住处。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穆凡决定就先在这个地方住下来再说。 出生十多天的婴孩也已经褪去了皱巴红通的皮肤，蜕变成一个惹人喜爱的粉白小团子，但还是瘦。 不像之前那个的能吃劲儿，头几天啜奶都显得吃力。 吃不好，也只有扁着嘴巴细细弱弱的哭。 但偏偏就这种小小的压抑的哭音更能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疼，听着就觉得这孩子肯定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 被穆凡请来的专门给他喂奶的奶娘也是无法，只得躲到一边，也不顾什么了，一点点挤到干净的小碗里，再慢慢的喂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十天才慢慢好转，但还有一点发现让穆凡心思开始有些发沉，情绪复杂之极。 手指轻轻的碰了碰安静躺在竹摇窝里面的孩子。 宝蓝色的小被子衬得他干净而白皙的脸蛋越发的稚嫩瘦小，额上的毛发也只有黄绒绒的一小撮，胳膊和腿都很细小，跟健康活泼的小葡萄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穆凡在王府的时候，一直被逼着喝一补药，吃药膳，即使心里有抵制，但是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而这次出逃在外，被搜寻追捕，被挟持，加上一直心绪难稳，膳食也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不尽人意。 因为在山洞里呆着的这些日子以来，多半时间都是吃的干粮或者自己蒸出来的馒头。 穆凡对吃的不挑剔到是无所谓，这样却直接的导致了这个孩子跟着他一起受苦。但这也不是让穆凡压在心间的那个事。 ——孩子出生后，穆凡没抱过他几回。 那个拥有很不靠谱性格燕雀经常把孩子偷出去晃悠一圈，然后又悄悄默默的还回来，剩下的时间都是奶娘在照顾，穆凡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多在晚上，摇窝床就放在穆凡的床边，一起睡，等孩子饿醒了哭了，穆凡就把奶娘给叫进来。 然后穆凡很快就发现了，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有睁过眼睛…… 住处最后找到了，是一家很小的院子，里面两个房间，一个小厅，一个厨房，装饰器具都还算是半新的。 对穆凡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主人家好像有事赶往别处，卖得很急，价钱也没往上抬，很快的就成交了，将房契给了穆凡。 里面东西都是齐全的，也不用置办什么，穆凡从医馆离开后，就直接住进去了。 很快的就到了孩子满月的那天。 早上穆凡在院子里打完水，用湿哒哒的手一边卷着有些长的衣袖一边朝着房间里走去。 却发现原本还躺在小床里睡觉的孩子，此刻正躺在铺在地上装满了馒头的包袱里，小小的拳头弧度很小的一捏一捏，似乎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处境非常不满意！！ “小团子小团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好吃的，我最喜欢吃的，很好吃的……” 燕雀趴在那个超级大的包袱边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小孩柔软的肚皮上，有节奏的敲打，表情很忧郁很费解。 “哎，你都一个月大了，怎么不睁开眼睛呢？给你带吃的也不吃，长得可真小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 燕雀拎着小孩小胳膊朝着旁边抻了抻，又拽着他的两腿往下扯了扯，想一下子把他拉得高一些，胖一些，然后好和他一起吃好吃的馒头。 吃馒头饱肚子，不会让小团子再饿得掉豆豆。 而且馒头也很好吃，燕雀很想和小团子一起分享。 可是小团子没有如他所愿长胖长高，而是瞥嘴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爹来喂你吃东西。” 燕雀赶紧拿起一个白面小馒头，撕成碎沫沫就往孩子嘴里塞。 穆凡被他那一声“爹”弄得嘴角有些发僵，几步走过去，将他的手给推开，然后将被搁在大馒头小馒头中躺着的孩子给轻轻抱起来，拍掉他身上的碎屑，重新放回摇窝床里面。 “他还小，不能吃这个东西。” 燕雀拍了拍手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到小床旁边，用手指扒拉了一下婴孩的嘴巴，然后有些失望的看向穆凡：“原来，他还没有牙齿啊，真可怜。” 可怜的宝宝被他用手指戳的直流口水，晶亮的水渍滑下嘴角。 这个孩子满月了，没有盛大的满月宴，没有络绎不绝的宾客祝贺，只有穆凡，奶娘，还有不靠谱的那只燕雀在场。 接过奶娘缝制好的大红色小绸褂，穆凡给孩子穿上了。 “小舟。” 穆凡垂眸，轻声说着，一面捏住他细细的手腕，戴上了一枚用红绳儿系着的平安扣。 “你叫洛小舟。” 奶娘在旁有些惊奇，脱口而出：“洛？这可是我朝的大姓呢。”很快想到穆凡单身一人生子，恐怕之前是在大户人家有什么不好遭遇才流落在外，随即聪明的闭嘴了没再多说。 燕雀咋咋呼呼的在旁跳着脚的抗议：“他叫小团子！小团子！小团子！！！他明明是小团子！！” 穆凡根本就不理会他发神经，抱着小舟朝外面走去。奶娘惊恐的瞅了眼燕雀，表情有些发愁。 她自然是不知道燕雀的精神状况，但也一直觉得燕雀奇奇怪怪的，一下冷冰一下子咋呼呼，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看起来怪吓唬人的，于是完全不敢跟他太接近了。 所以每次燕雀从院墙外轻飘飘的飞进来时，奶娘就抱着小舟心惊胆战的躲得远远的。 此时看着燕雀跟在穆凡身后到院子里去了，也没胆子一起去，便留在了屋内，反正小舟刚已经喂过奶水了，现在也用不着她。 穆凡抱着洛小舟出去后就坐在院子里，他垂眼静静的望着怀里孩子，手指缓缓的捏上了他耳垂。 小舟很瘦，但是耳垂却是圆润饱满的。 跟他爹一样，相比以后也是有福之人…… 脑海里不由自主闪现的一些画面让穆凡有些出神，直到燕雀从里面蹦出来。 “嗯呀，今天吃的真饱，心情也很好啦。”燕雀先是惬意的迎着风舒展了一下手臂，感慨了一句，然后在穆凡沉默的注视下，故意对他眨了眨眼，之后纵身一跃，轻巧的跳到了院子里那颗还算是高大的树上。 随手一抽，燕雀将当做柴火似地卡在树干间的上好古琴摆在了盘好的腿间，手指放下。 蓝发白衣，随风摆动，垂下眸，换上一副沉静而认真的表情开始抚琴。 这个曲子是穆凡从来没有听过的。 在山洞里面，穆凡被燕雀那同一首悲切的曲子荼毒了快半年，今天，终于换了一首。 清吟明快，感觉还不错。 但随着节奏不断的加快，穆凡终于缓缓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抬头凝神望向从不远处逼近的一片黑压。 ——清脆的鸟啼声渐进，那是人间的福音，喜鹊的叫声。 很快的，上百只喜鹊结队而至，围在了在房顶上，院墙上，树上，有的还停留在半空中飞旋不走，有的直接站在了燕雀的肩膀上。 婉转的清啼声不绝于耳。 已经有听到动静的人围在院子外观看这一百年难得的壮观奇景，兴奋讨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穆凡没有因外面的吵闹声分神，而是有感觉般的缓慢垂下视线，抿唇静静的看着臂弯里的孩子。 眼皮先是轻微颤动一下，然后再颤动一下……最后在穆凡的安静注视下，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穆凡抱着小舟，僵硬着手臂保持了这个动作，很久之后，才动了动身体，面色异常平静的坐回去。 一个月了，这个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是，原本应该是一双晶黑漂亮的眼睛却仿若今日的天气一般，始终罩着一层淡薄的雾气，始终挥散不去…… 080章 这个孩子的眼睛以后看不看得见，那只能看造化了。 这是穆凡离开医馆之前，大夫一脸惋惜对他说过的话。 而现在看来，很显然，命运并没有将幸运降临到这个弱小的婴孩身上。 小舟可能真的看不见，无缘于这个缤纷的世界…… 不同于在王府的那段时间，孩子始终都有下人仔仔细细的照看着，不会有一点的闪失，再加上穆凡那时因为各种原因，情绪正是纷乱纠杂的时候，对小葡萄可以狠下心置之不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洛小舟，这个孩子只有穆凡，只有他在身边。 小舟还这么小，不到一岁，不会走路，不会讲话，连眼睛也看不见。 饿了，疼了，生病了，委屈了，也只有弱弱的哭给他听。 除了穆凡，小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还有一点，那就是不管是出于什么机缘什么原因，小舟……终究是穆凡自己留下来的。 照顾他，也成了穆凡无法逃避的责任。 洗澡，换衣服，换尿布，喂米糊……小舟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穆凡都得亲力亲为，没有一件可以落下马虎的。 不知不觉中，穆凡每日的生活基本上都被小舟给填满了，一开始的责任，渐渐的，也就成了习惯。 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异常依赖自己的孩子存在。 从一开始的默然无声甚至不太熟练的照顾，到半夜里将被自己尿醒而扁着嘴巴哭得委屈的小舟抱着怀里，低声哄着，直到小舟脑袋软趴在他肩头，吮着指头，合上湿润润的眼睛再度乖顺安心的睡着。 自己细微的改变，穆凡不是不知道。 对洛小舟，穆凡一开始没有任何的刻意，刻意亲近或者忽视，只是尽着自己的心在照顾他，顺其自然的发展着。 然后就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 即使是不公平，但不得不说，虽然都是亲生儿子，但是小舟在某些方面，比哥哥幸福的多…… 后天的填补让原本瘦弱得可怜的婴孩逐渐长好了些，不像刚开头那两天，小小的很没精神的蜷缩成一团，可怜脆弱的样子的让人手碰都不敢碰，生怕就把他碰坏了。 至少面色是红润起来，抱在手里也重实了些。 燕雀仍旧是来无影去无踪，把穆凡住的地方当成是菜园子般，想来就飞过来，想走就直接飞走。 而且性格越发的变幻无常，阴晴不定，弄的穆凡根本就摸不准他的变化规律。 搞不好前一刻还在跟你嬉笑，一盏茶后就冷傲着一张脸斜睨着你。 穆凡索性就不惹他为妙，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跟他说的，不想理睬他。 但是穆凡不招惹燕雀，不代表燕雀同意了。唯恐天下不乱，大概就是来形容他的。 ——他到没再去烦穆凡，而是有了新的目标。 洛小舟，他口中的小团子，他臆想中的自己的儿子。 自从小舟满月那天，燕雀以一声爹自居后，穆凡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当他是脑袋里的神经抽得不正常了。 但后来他却发现，那个家伙，好像有点当真了，撑着脑袋趴在小舟旁边嘀咕的时候，穆凡听到过不止一次，他都是说的“小团子等你怎么怎么，爹爹如何如何”的格式。 ……穆凡掀掀眼皮，也懒得管他的满口胡言。 家里平常的时候还是只有穆凡和小舟两个人，少了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也能清静两天。 但是清静的日子也只能算是极少数。 经常性的，穆凡在厨房做完饭，回到房里时，原本睡在摇窝里的孩子就空了。 燕雀把孩子给偷走了。 第一次发现孩子不见时还有大脑一片空白的惊怔，后来穆凡遇到这种情况都麻木了。 因为知道他每天带着孩子在外面飞够了，到了晚上就会准点的回来。 其实穆凡一直以为，偷孩子出去玩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准是那个分裂出来不靠谱的燕雀干出来的。 但直到有一次，才知道自己猜测错了。 也是到了晚上，穆凡静坐在厅里等着燕雀将小舟送回来。 到了时候就看见他脖子上架着被厚厚棉衣裹得圆滚滚的小舟越过高高的院墙，慢慢的走了进来，短短的蓝发上落了几片雪花，嘴角微翘着，表情温和得让穆凡怀疑。 才九个月的小舟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随着燕雀走路的动作身子有些歪歪倒倒，反射性的伸出短短的胳膊想抱住燕雀的脑袋，却被燕雀有意无意的一颠，才稳一点的小身子又一下子又往后仰去。 于是，洛小舟想稳住自己的意图，很成功的失败了。 但是小舟没有放弃，缓过劲儿来身子往前扑又要去抱。 可想而知，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从门口到屋内几步的距离，小舟就被燕雀戏弄了几次，以至于好脾气的小舟也愤怒的攥紧了小拳头，蹬着穿着厚棉靴的脚在燕雀下巴上踢了一脚。 燕雀没有生气，反手轻巧的将脖子上架着的小舟给拎下来。 小舟被荡在半空，先是满脸发懵的眨了下大大的眼睛，然后嘴里呀呀呀的朝着穆凡的方向伸手。 ——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幸运，小舟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 虽然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再模糊不过的一团影像。 穆凡先是看了眼燕雀，伸手将要抱抱的孩子给接过来。 可喜可贺，小舟终于的脱离了把自己当小鸡仔拎着的坏人，一到穆凡的怀里就舒服的嘟嘴“呜”了一声，依恋的将脸贴在穆凡的肩侧，一只小手搭在穆凡的胳膊上，安静的闭上眼睛。 小舟眼睛虽然不好，但是在辨别穆凡的影像时异常灵敏，从来不会出错。 “你带他去哪里了？” 手摸了摸小舟的脸和手，冰凉凉的。 外面正下着大雪，穆凡真不知道燕雀又把才九个月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带去哪里玩了。 不同以往一回来的咋咋呼呼，燕雀环抱着双臂歪坐椅子上，扬起下巴对着穆凡轻哂一声：“我是小团子的爹爹，带他去哪里了……有必要跟你说么？” ……颠倒是非也能这么理直气壮，这也是一种过人的本事。 穆凡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但是在这里也住了半年，算是和周边的邻居都打过照面。 却都谈不来多熟悉。 所以在得知被邀请参加婚宴的时候，穆凡也很意外。 成亲的是隔壁的隔壁的那家公子，家底还不错，娶得是同城的一个双人子，穆凡思量一番之后，还是去了。 不动声色的看着众人打趣着那对新人，早生贵子，早生贵子，那对新人虽有些腼腆，最后却还是相视一笑，坦然接受了祝福。 没有表现丝毫的抵触，恶心，荒唐的表情。 双人子和男人成亲，生孩子，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常理，没有不自然，没有违反伦常，这是很正常的，被祝福的姻缘。 如果他一直在这个世界生活，是不是现在就会平平静静死心塌地的呆在洛疏离身边，就这么过一辈子呢？ 会么？…… 晃了晃酒杯，穆凡抿唇轻笑了一声，眼里已经有些醉意。 会不会不重要了，如果，也就只能是如果罢了。 昏昏沉沉的呆在桌边坐着，菜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下了，换上了一叠叠精致的糕点和一些并不常见的水果。 穆凡用手撑住有些发烫的脸，有些想回去了，反正该有的礼节也已经完成了，再待下去他估计得醉晕睡过去。 再加上，让燕雀在家帮忙带着小舟，穆凡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他。 歪歪晃晃的正想站起来，又有人端了东西上来，定眼一看，居然是颗粒饱满的的紫葡萄，还是新鲜欲滴得样子。 加上之前摆好的一些水果，满满一桌颜色鲜翠多样，自是好看的很。 正值严冬，居然能弄到这么多品种不凡的反时令的水果，客人们自然是表现出一幅惊叹的表情，然后很给面子的品尝大加赞赏。 不知谁很有见识般的突然插了句“主人家也够大方的，单看这紫玉葡萄也不比宫里面进贡的那些差啊，王爷公子们也不外乎吃的这些，今天咱们可有口福了。” 旁人都跟着附和“是啊是啊”穆凡却因为这番话手蓦然僵了僵，撇开头垂眸盖住眼里乍然惊起的波动，也没再管他们一搭又一搭的闲聊，沉默的起身推说身体不舒服，向主人家现行告辞离去了。 步伐缓慢的朝着家里走，短短的距离这次却走了好久，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推开院门，燕雀正坐在院子里的枯树上，抱着小舟，让他岔着两条小腿儿，嘴里不停叫着“快尿快尿！嘘！嘘嘘嘘！快尿尿！”小舟似乎看到了穆凡的影像，使劲的往后折自己的身子，想从燕雀手里挣脱，嘴里呜呜啊啊叫着。 穆凡只往他们瞥了一眼，直接进屋去了，静静的躺倒在床上，合上双眼。 其实……也只是陌生人不经意吐出的几个字眼而已，他却下意识里，想起了太多，太多，那些已经离他太久的人和事…… 081章 夏夜，宁静的湖边，三盏发出微黄光亮的莲花灯在风中明明灭灭。 一个不过四岁，穿着青布小衫子的男孩缓缓的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引路棍搁置在腿旁，摸索着捧起一盏小灯，模糊的目光缓缓转向湖面的方向。 柔和的烛火映得小孩长睫绒绒，神情宁静。 因为听说这样许愿是很灵验的，小舟有非常想实现的愿望，就自己偷偷做了几盏小灯，来这里放流。 “小舟有三个愿望，所以就做了三个灯，但是小舟不贪心，只要有一个实现就好了。” 小小的孩子，清稚的声音。洛小舟脚踩着湖边湿润的泥土，微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将三个灯放到湖面，放手随它们飘走。 那三盏灯发出的光对小舟来说，也只是非常不清晰的一个小光团而已。 小舟慢慢的将自己挪回去，以免不小心滑到水里面。 他面对着光团消失的方向，缓缓合上眼，将藏在心里的三个祈愿一一说出来。 “小舟想念雀儿爹爹，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他了，希望雀儿爹爹能够平安无事，早点回来。” “小舟想……看清楚娘的样子，真的很想……即使只有一小会儿。”轻轻抽了抽发酸的鼻尖，小舟又顿了好半响，虚无的眼神看向黑暗的远方，小手攥得紧紧的，颤颤的话语中充满了希冀。 “小舟想要……找到爹爹。” 想要去找爹爹，靳城里的爹爹。 这是他藏得最为深切的，最为久远的一个念头。 小舟眼睛不好，但是除此之外，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心思聪慧，识理懂事。 前一年的小舟才三岁，应该正是天真烂漫，懵懂无知的年纪，洛小舟却早察觉到了自己与伙伴们的不同，默默的记挂在心里。 他虽然对燕雀感情很深，叫他雀儿爹爹，但是，他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小舟一直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找自己的父亲。 穆凡到头来也没有瞒他。其实，也没打算瞒他，从让这个孩子姓洛开始。 于是，三岁之后，靳城，就成了小舟日思夜想的一个地方。 不是因为那里是大人们口中最繁华最好玩的大城，而是因为，他的爹爹在那里。 想见他。 去年夏天，小舟系好了小包袱要跟着商队去靳城，走之前也曾带着企盼跟穆凡说过，只不过穆凡冷淡的立在门边，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小舟也没有泄气，一个人出发了。 他才三岁，经过比较陌生的路径都需要靠长棍引导，最后竟能克服重重困难，一个人跟着商队走了快半个月，再苦再累也从未哭过。 小小的孩子聪敏无比，却也是倔强的。 同路的商人们无不为他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安静的坚韧感到惊奇，何况他还这么小一点啊。别家的孩子，三岁？就是四岁了，五岁了还在抠泥巴玩儿呢。 但是小舟的希冀终究被残忍的打破了。 在离靳城还有两天行程的时候，小舟病倒了。高烧醒过来后，商队早已经离开了，穆凡在他旁边守着，神色平静的照顾他。 事实上，穆凡从小舟离开后，就一直跟在后面。 小舟跟着的那个商队也是穆凡事先打过招呼，不然就算小舟再乖巧可爱，赶时间的他们也不会捎上这么一个小麻烦。 “想爹爹，小舟想爹爹，呜呜呜……”一向安静无争的孩子哭得即伤心又委屈，紧紧搂住穆凡的脖子，嘴唇都苍白发颤起来。 穆凡顿了很久，才道：“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些了，再去见他。” 不管穆凡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小舟从那天起，却是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了。 ……………… 穆凡在街上摆了一个卖面点的的小摊，生意还不错，也算不上很辛苦。 差不多就是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没有什么波澜，平平静静的。 这天很快的卖完了收摊了，去了趟以前收留过他的医馆，神色凝重的回到家里面。 小舟正跪坐在凳子上，往桌上摆着碗筷，两盘简单的素菜俨然已经做好了，冒着腾腾的热气。 听到动静，小舟侧过脸来，蒙了雾气般的眼睛很快对准穆凡的影像，抿起唇软软的叫了一声娘。 穆凡将东西放好了，走到他面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小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能明锐的察觉他的情绪，不禁有些嗫嗫的。 “娘亲……” 穆凡无声的蹲下来，手指掀开他的裤管。 白净稚嫩的两条腿全是被磕出来的青紫痕迹。 穆凡看着，却仍旧什么话都没说，坐到旁边开始吃饭。 小舟心里有些怕了，却倔强的死抿住唇，盈盈雾雾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失踪都是模糊一团的脸。 “我四岁多了，已经长大了。”小舟突然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很快的适应陌生的路径，不会再磕绊摔倒，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我也不会让人牙子给拐走，我长大了娘亲，我长大了，我要去靳城。” “嗯。”穆凡放下碗筷，轻声说：“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小舟先是一呆，然后脸上透出惊喜的红晕。 ——要去靳城了，后天就出发。 小舟高兴的在床上滚了几圈，怎么也睡不着。 穆凡按住今日异常淘气活泼的孩子，给他盖好被子，小舟动了几下，身上正发着热，一下子就把被子给掀了，连带盖在穆凡身上的也给掀了。 小舟横着身子爬到穆凡边上，以跪坐的姿势将绒绒的脑袋瓜贴在他小腹上，嘴角稚气的笑容满是说不出的欢欣。 穆凡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回过神来之时，小孩已经把脸凑过来，眼睛正用力的看清穆凡的脸，甚至把手都用上了，慢慢的描绘着穆凡的五官。 ——再怎么用力，自然还是看不清的。 小舟却没有沮丧，歪着头有些孩子气道：“即使看不见，但是小舟觉得娘一定长得很漂亮，因为别人都说我长得好。” 哥哥像父亲，小舟像他的祖母，五官自然都是秀气好看的。 “睡吧。”穆凡将被子扯过来，再次盖住他。小舟和穆凡睡惯了，不愿单独一个房间，穆凡也没有说什么，小舟也就高高兴兴跟他睡一起。 在穆凡臂弯里躺下来，熟悉的气味包围着他，很快的就安心的睡着了，梦里估计都是香甜包围。 穆凡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他的背，脑袋里一遍遍闪过大夫对自己说的话。 “老夫之前查阅典籍，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或许能够治好小公子的眼睛，那就是集齐三颗金蟾碧水丸，让小公子分三月服下去，到时候定有奇效。老夫也托人多方打听，据说那深藏在宫中的圣药被当今皇上赐给了洛小王爷当做十八岁的生辰之礼，夫人不妨前去靳城一试，也算是一份希冀。而且，老夫最后提醒夫人一句，以小公子现在的情况，尽快的为好，否则过了最恰当的时机，药石无灵，悔之晚矣。” 手指缓慢的抚上小舟的眼皮，穆凡心中滋味也是难以形容。 才四岁，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的心思，不让他有一点点的担心。 这个孩子在他面前从来不因为自己眼睛而哭闹耍脾气，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即使第一次出去被磕碰得浑身是伤，也不哭不闹，拍干净衣服站起来继续学会着摸索往前走。 有恶劣的小伙伴嘲笑，他也从来不掉眼泪，默默含笑的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玩儿。 即使眼睛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但是他有他小小认知，他有他小小的坚韧，他有他小小的力量。 他是一个不会让人忧心的懂事的乖孩子。 虽然小舟从来不说，不沮丧，不吵闹，甚至表现出超出年龄的淡然自若，但是穆凡很清楚，这个孩子，其实内心对这个清晰的世界是透着深深渴望的…… 四年来的相处，穆凡也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没有。至少，已经无法轻易的放下他，无法不牵挂，无法不……心疼。 所以，他决定，试一试。 082章 小舟不知穆凡此行的真正目的，只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到靳城，很快可以实现自己其中一个愿望，可以看到自己的父亲了，一路上不知疲倦似的，小脸上闪烁着喜悦。 “娘，我们还有几天可以到呢？” 小舟在马车的窗口边吹着风，一言不语的趴了会儿，待风将头发吹得有些乱了，这才坐回到穆凡的身边，将脑袋贴在穆凡的胳膊上，极小声的问他。 穆凡抬手给他顺了顺细软的头发，静了会儿，才回他：“四天。” “四天啊……” 小舟嘴角轻轻动了动，情绪不明的闭上眼睛，突然就栽倒自己的身体然后将脸重重的撞到穆凡怀里，两只手紧紧扒着他，整个人似乎抑制不住的轻微发着颤。 还有四天，四天，他就能到爹爹身边了。 四天，掰着指头很快就数完了的四天，很快的。 很快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爹了…… 不知为何，这样一个认知明晰的在脑海升起后，心扉间突然激起前所未有的酸甜滋味，陌生复杂的感觉让小舟有些不适应，甚至连鼻头也是酸酸涩涩，眼睛水水涨涨的。 下意识的不想让穆凡看到自己这样子，小舟便将自己的脸给藏起来了，心底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穆凡第一次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也很好奇，垂眼想看他怎么了，小舟察觉到了，很快的将自己的脸扭了一个方向，穆凡眨了眨眼睛，只能看到他嘴唇微微嘟起的弧度。 露出了少有的孩子气。 但是也只有这样而已，穆凡没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穆凡任由小舟像小八爪鱼一般在他身上挂了会儿，待小舟脸颊微红的掀起眼帘来将模糊的视线投落在他脸上时，穆凡微微笑了笑，也不点破他难得的害羞，动了手臂让小舟在怀里躺下。 “先睡会儿。” “好。” 小舟其实不困，但是极其依恋穆凡的气息，顺势就窝进穆凡的臂弯。 穆凡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心，跟之前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样，纵然马车颠簸，小舟却觉得舒适又安心。 “今天我们先不进城了。”穆凡抱着孩子闭眼沉思了许久，伸手撩开了帘子，对满头是汗的车夫道：“速度慢下来，先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人家，我们去借宿一宿。” 车夫闻言减下速度，一边抹汗一边忍不住诧异的问他：“夫人之前不都是住客栈？再说，我再加把力气，天黑之前定能到城里，耽误不了的。” 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穆凡也没解释。 “按我说的做吧。”穆凡只道。 车夫没再多言，依言在天黑前找到了一户人家，说了好话，给了些碎银住了进去。 平平静静的一晚过后，接着上路。 第二天照旧。 然而，前一天的平静并没有延续到第二天。 ——就在离靳城还有两天车程的一个小村子里，穆凡借宿的那户人家，小舟不见了。 晚上，穆凡只是去院子里端了一盆水的时间，回到房里，原本乖乖呆在床上坐着的孩子不见了。 小舟不比寻常的孩子，他不会同穆凡开玩笑躲到那里去，也不会不打招呼自己跑出去，他是一个乖到了极致的孩子，然正是这样，穆凡才惊得心里一阵颤动，手里的盆子也应声坠落，直直转身朝外。 奇怪，早就察觉到了奇怪。 之前每到一家客栈，就感觉不论是店小二还是客栈的掌柜看到自己时，都会忍不住一惊，神情古怪难懂，虽然之后都掩饰的很好，把他当做普通的客人对待，但是这一路下来，穆凡要是还没发现不对劲的话，那就是眼瞎了。 心有所惑，却左右理不清，只好全然的将这些莫名的感觉给深深的压在了心底。 这种云山雾罩，困身其中的感觉十分不好。 而现在，小舟不见了，凭空的消失了。 不可能是已经消失了半年的燕雀做的。 因为小舟在懂事后，每每被燕雀偷出去的时候，都会大大的喊一声让穆凡听到，不让他担心，穆凡也已经习惯。 这次却是没有丝毫的动响，诡异的宁静。 车夫和主人家得知此事后，也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都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房间里也没留下任何线索，如同大海捞针，孩子自然是没有找到。 ……究竟是谁？ 坐在灯光昏暗的桌旁，穆凡撑着交握的双手，额头轻轻抵上去，眉头蹙起，整个人没有丝毫的头绪。 不管孩子的消失跟之前的那些怪异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了不安。 在这个世界，他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得罪的也就那么几个，但这么久过去了，也早遗忘他的存在了。 究竟是谁，是谁，如此费尽心思……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面对态度热情的小二，穆凡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身上的包袱，说：“吃饭。” 小二嘿嘿一笑，高喊一声：“好嘞，里边儿请。” 客栈的生意很好，除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穆凡被小二带着到桌子边坐下来。 等着上菜的期间，穆凡端着水杯，有意无意的抬起眼帘朝着楼梯方向瞟了一眼，只见小二站在扶手边，跟掌柜的笑嘻嘻的说着什么，好像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动声色的转回脸去，穆凡抿唇垂眸，拿起水壶将水杯注满。 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穆凡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收拾了包袱站起来准备走。 “娘！娘！——娘啊——！” 刚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孩子嗷嗷的稚嫩哭喊声，又急又伤心的哭声让穆凡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只见一个身着蓝色布衫子的小女孩正以猛虎扑地的模样趴在楼梯口，可能是下楼梯跑急了，摔倒擦伤了，正哭的泪眼朦胧，秀丽白净的脸颊上滚滚的泪珠。 比自己身子还大了许多的包袱重重压在了身上，让她绊住了根本就起不来，只能两只手在空中乱挥，嘴里一边哽咽一边含糊不清的嗷呜嗷呜胡乱叫着什么，越叫眼泪越急。 明明只是摔了一跤，却好像疼得失去了全世界。 说不清心里是因为什么触动，穆凡轻叹转回身去，将这个没有任何旁人上前帮忙的孩子给扶起来了。 而这个孩子自穆凡走近，就只管挂着眼泪愣愣的盯着他。挂着水珠的眼睫忽闪了一下后，就再也不动了，视线似乎定死在了穆凡脸上。 穆凡和她近近的对视着，这才发现这孩子不仅长得讨人喜爱的清秀，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清澈无垢，是极漂亮的。 “哪里受伤了吗？” 穆凡把她身后超级大的包袱给扶正，搁置在旁。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怪重的，难怪会摔跤了。 小女孩没回答，只是又看了穆凡一眼，突然嘴巴一扁，抬起双手使劲揉着双眼。 “娘，娘，娘，呜呜……娘啊……” 穆凡手不觉僵了僵，然后轻笑的在她头上摸了一下，却感觉到她身子猛地一颤，沾着泪意的双眸圆滚滚的瞪向他，鼻子也是一抽一抽，仿似受了什么刺激。 穆凡跟没料到会引起她如此大的反应，笑笑收回手，起身走了。 离开客栈后，穆凡缓步走过了几条街，最终无奈的停下步子来，为了身后那不时探出的小脑袋瓜。 “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我跟爹娘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孩拖着大包袱站在穆凡面前，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嘟着嘴巴，一点也不像说谎。 穆凡无言。走丢了，就要跟他吗？ “只有你扶我起来，你是好人，你送我回家吧，我给你好吃的。”小孩振振有词，给了自己觉得很合理的解释。 在这种时候，穆凡也难得的对一个陌生的小孩子如此耐心，便蹲下身来问她，“那，你家在哪里呢？” 黑汪汪的眼睛闪烁着水光，小孩歪着头看着穆凡，清晰吐字，“靳城，洛王府。”垂眸顿了顿又望着穆凡补充了一句：“我是王府的郡主，你送我回去吧，爹爹会给你很多好吃的。” 083章 穆凡并没有表态要送这个孩子回家，但是小郡主殿下似乎打定主意，跟尾巴一样紧跟着穆凡，身后仍旧是那个形影不离的大包袱。 “我叫小七，今年五……我快四岁了……你看什么？我是长得比同龄小孩高一点嘛，那是因为我是郡主，平日里都是吃香的喝辣的，长高一点有什么奇怪的……”小孩和初见时迷茫难过的样子很是不同，转动眼珠摇头晃脑辩解的样子极为精灵鬼怪。 穆凡淡淡的哦了声，身子斜靠在拱桥栏杆上，用手捶着腿。 小七看了他一下，跑到他身旁站着，将大包袱搁在旁边，动动胳膊动动脚，然后学着穆凡的样子身子微躬，捏着自己的小短腿。 穆凡手顿下了，她便也停了手，见穆凡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大包袱上，小七眨巴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鼻头瞬间就泛了酸。 最后却只是掩饰什么一般的哼了一声，重重的将头撇开，重新将包袱抱在了怀里，蹲到一旁，也不去瞧穆凡了，五指攥得紧紧的。 “你还是叫我小弃好了，这才是我的名字，我自己取的名字。”小七垂着脑袋瓜，稚气的声音陈述道：“因为我是被抛弃的孩子。” 市井之间自然少不了有关皇家的传闻，单就洛小王爷的呆傻之病如何好起来的，民间就有不下十个版本，绘声绘色的，都仿佛自己亲眼见证过。 至于这个郡主，穆凡略有耳闻。 据说是小王妃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女儿，深得洛小王爷的喜爱，但不知何原因，极少在外露面，从小长大在王府里面。 世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郡主，可具体是什么容貌却几乎没人见过。 然而，现在这个传闻中极被疼宠的小郡主，却在用很平和的语气表示，“我是一个，被娘亲抛弃的孩子。”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屋子里面的水声还未停歇，穆凡等了许久，终于起身，伸手推门。 脱得光溜溜坐在澡盆子里面洗的欢快的小孩被这一声响受惊了般睁圆眼睛，在穆凡破门而入的瞬间扯住大块的澡巾将自己裹得严实，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手指颤颤的对着穆凡。 “啊啊啊啊啊啊，你、你怎么可以进来，你你，你没有礼貌，偷看人洗澡，你出去……呜呜……要被看光了……” 小七使劲儿的扯着澡巾，将自己的重点部位都给守卫住，被水溅得湿润的小脸蛋憋得发红。 ……还在坐澡盆子的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 穆凡故意往前又走了一步，小七吓得身子一缩，一只手下意识的护在两腿间，然后，嘴角一抽一抽，呜哇一声，开始嚎啕大哭，哭声震天响。 …… “我是女孩子，你以后不要偷看我洗澡！知道了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知道了吗？！！我以后会……会嫁不出去，知道了吗？！！！” 穿好了衣服，小七郡主焦躁十足的在穆凡面前上窜下跳，表示自己被偷看的气愤。 穆凡垂眼坐在床边收拾包袱，看也没看她一眼，单从鼻子里哼出的一个嗯字，算是回了她的话。 郡主不见了，王府里定然会派人出来找，小七虽然年纪小，但是容貌出挑，特点也好辨认。而且小七说和下人是在本城失散的，说不定明天就会找来了，根本就用不着送她回靳城里面去。 可是，他好像估算错了。 在客栈里呆到快傍晚，也没见任何出来找寻的人马。倒是前一天急于回家的小七表现的一点也不在意，相反的是乐在其中，一整天情绪都好，围着穆凡转来转去，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孩子气的欣喜，无缘无故就可以咧嘴笑个不停，吃个饭也不肯安分下来。 晚饭的时候，小七手里握着筷子在盘里碗里戳来挑去，机灵的转着眼珠子嘴里喔喔咻咻乱叫着，最后索性跪坐在凳子上，扔了筷子用手抓菜吃，碗里的饭粒被撒了半桌子。 如果不是穿着女孩的衣服，梳着女童的垂髻，真真是让人以为是个淘气的男孩儿了。 “认真吃饭。”穆凡将她扔掉的筷子拾起，递到她油腻腻的手里。小七毫不在乎的撇撇油光乎乎的嘴巴，含含糊糊的道：“我就喜欢，用手抓，反正我娘亲也从来不教我这些，她不管我的。” 说罢将穆凡的手给推开，塞了一个鸡腿到嘴里，腮帮子鼓得满满的，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将视线移到别处，也不看穆凡了。 之前过于的活泼和此刻瞬间安静下来的强烈对比，让穆凡很明显的感受到从这个孩子身上散出的某种积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而且是强烈的，惊人的，让人无法忽视的。 穆凡也跟着沉默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默许这个孩子跟着自己，还在这种时刻陪着她等了整整一天。 “快吃吧。”两人之间的安静持续了很久，穆凡终于先有了动作，重新盛了一小碗饭给她，“吃好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会托人送你回去。” 小七猛地转过头来，瞪着他，“那你呢？” 穆凡简单的答道：“有事。” 小舟的消失已经将他原本的计划给打乱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并不准备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还要想办法把孩子给找到。 “你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比我……”小七哽咽了一下，转而声音变大，红着眼眶死死看住他，稚气的嗓音却丝毫不缺少该有的气势：“有什么事情比送本郡主回府更重要？！你若胆敢先走一步，我治你的罪！” 哐啷，刚被穆凡递过来的饭碗牺牲在地面。小孩负气般的从凳子上跳下去，头也不回的跑上楼了。 穆凡一直紧抿住的嘴唇微张，气息停滞了片刻，不经意的错开视线时，瞥到客栈掌柜的正朝着小七消失的楼梯不停张望，表情似乎很担心。 察觉到穆凡直视的目光，老掌柜转过头来，冲着他和蔼的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边往上爬边念叨着：“时日久了，老朽瞧着这楼梯似乎该修理修理了……” 小七之前死赖活赖的要和穆凡一个房间，却没有要和他睡，而是单独睡了张小榻，反正个子小，也不占地儿，小七郡主也没喊委屈什么的，反倒是到了睡觉就老实起来，用毯子将自己身子捂得紧紧的。 穆凡上楼时，小七侧身蜷缩着已经睡了，衣服也没有脱，眼睫上有水润的光泽闪烁着，毛毯也散落在旁没盖。 初见时，穆凡因心中有事，并没太注意这个孩子的样貌，只是觉得一双眼睛黑莹莹，清湛湛的甚是漂亮。 但从她说出自己是洛王府的郡主，穆凡就不曾怀疑过。 这眉眼，唇鼻，感觉无一不是熟悉的，越看，就越像……就连气鼓鼓拿眼睛瞪人的样子都是惊人的相似…… 这个孩子，是他和别的女人生下的。 别的人…… 将毛毯给小七盖了肚子，穆凡坐在塌边并未离去，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色，烛火渐渐的暗淡下来，在室内摇曳着暗黄色的光。 夜深人静。 嗒，嗒，嗒。这个房间靠着楼梯转角处，蓦然的一阵上楼的动静很清晰的就传到了穆凡的耳朵里，不急不缓的步伐声在这里深夜里莫名的让人陡然惊悸起来，甚至心里有些杂乱无章的纠闷，让人有喘不过气的错觉。 有人上来了，而且还不只一个。 穆凡侧耳静听，这阵脚步声似乎到了自己的门前，他刚站起身走了两步想探查个究竟，门已经被毫不客气的大力撞开了。 门口是四名侍卫模样的人，见到躺在榻上的小七后，四个人便都朝着两旁让开。 紧接着步入房内的人一身红色的暗纹锦衣，乌发金冠，气度不凡，丰神冷峻的面容，感觉熟悉却又陌生，浑身上下散着暗黑的夜晚也无法掩盖的冰冷疏离，漆黑的眼眸毫无涟漪的漠然瞥了眼立在屋中的穆凡，也仅仅这么一扫而过，直直的便越过他朝着小七的榻边走去。 唇色霎然变白，穆凡将头偏向一边。在洛疏离径直越过自己面前近得能够感受他身上气息时，穆凡感到呼吸有些艰难的朝着后面退了一小步，灵魂出窍般的，思绪完全空白了…… 084章 洛疏离没有叫醒孩子，他只是微微倾下腰，伸出双臂连着薄毯一起把她给抱起来了，动作很小心。 但小七手指还是惊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清是谁后，软绵绵的将脑袋靠到他的肩膀，小声嘟囔了句“爹爹”，洛疏离一只手摸摸她的头，脸上表情没有波动。 小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爹爹……”小七抓着洛疏离的胳膊轻轻摇了一把，圆润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望了眼视线始终停在一处的穆凡，语气夹杂了几分小心，“ ，我这次，走丢了……是他帮了我，我们……把他给带回府里去吧，小七想，想好好答谢他……” 空气似乎滞了一瞬，洛疏离默然不语，冷然的掀起眼皮来，扫了穆凡一眼。 这是洛疏离进屋里面来，第一次正眼看穆凡，没有喜爱，没有依赖，没有信任。 漆黑的瞳眸里只有褪不去漠然的冰凉。 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来路不明的人，小七以后不要轻易的相信。” 洛疏离开口了，同时将目光转开，重新落在小七充满浓浓失望和沮丧的小脸蛋上。 “可是，可是……” 小七拖着鼻音迫切的还想说什么，洛疏离头也不回叫了声站在门外的侍卫，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分量十足的钱袋。 “这些赏他吧。”咚得一声，扔到了桌子上。 穆凡双掌合紧，不动声色轻吸一口气，当做没看见。 四年，短暂的四年，漫长的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从陌生，变得更加的陌生。 “怎么？嫌少了？” 洛疏离似乎误解了他微微偏开头的意思，手指在床面轻扣两下，尔后又吩咐身旁的侍卫再拿了些银钱出来。 “这下够了？” 见穆凡仍旧不出声，洛疏离手一松，将钱袋再次扔到一旁，抱起小七，状似要出去了。 小七着急了，双手朝着穆凡的方向扑腾两下，“我要娘……” 洛疏离出语道：“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小七？”小七听到这话，红着眼睛喘了两口气，委屈的抿住嘴巴安静下来，缩回洛疏离怀里，背过视线，瞧也不瞧穆凡了。 “你娘在别院等着，下次别再乱跑，她会担心。” 洛疏离刚抱着小七走到了门口，一直都片言未语的穆凡出声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 洛疏离脚步猝然顿住，缓缓转过身来看住穆凡，穆凡来不及避开，两人视线措不及防撞上了。 “——还有何事？”洛疏离怔神了一瞬，转而皱了皱眉头，冷硬的吐出几个字，语气好像已经有了不耐。 穆凡朝着小榻微微抬了抬下巴，简短的说了四个字：“东西忘了。” 小七随身携带的大包袱还静静的躺在小榻上。 “那是小七每次想念娘的时候，还有在娘的生辰时准备的礼物，很多是小七自己动手做的呢，到时候一并都要送给娘亲。要是弄丢了，小七可得伤心好久……真是谢谢你提醒了，你又帮了我一个忙。” 小七趴在洛疏离的肩膀上，咕噜转动着湿漉漉黑润润的眼珠子，突然就变得礼貌起来，“那么，你可以给我拿过来一下么？” 洛疏离笔直站立着，也没有表态让侍卫过来拿，穆凡不想僵持下去，脚步动了动，将那个沉重的大包袱给拎起来。 小七探过身子去接的时候，突然歪着头对穆凡说了句，“娘亲一定会喜欢小七精心准备好的礼物，你说对么？” “……嗯。”穆凡勾唇笑笑。或许是这个孩子的眼神太企盼，他竟然不自觉的有一丝恍然。 但是很快的，他就感觉到有浓重的视线焦灼自己身上，这才意识到刚才给小七递东西离她很近，离小七很近就意味着离正抱着她的男人近了。 连他什么时候在看自己，都没发现。 穆凡已经恢复了些镇定，从容的往后边退了一小步，拉开了过于亲近的距离，好等着他走出去。 然而洛疏离却没有动，眸子里浓烈的怒气闪瞬即逝， 穆凡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他的情绪，也不知哪里惹到了他，只是莫名的抿了嘴角静静的盯着旁处。 小七抱着大包袱，眼睛左右看看，困意早就被搅得没影了，但小小的孩子还是知道的，现在不是她插话的时候。 只有乖乖的闭着嘴巴，逮着机会盯着穆凡的脸使劲儿的看，越看小脸蛋越红，眼睛越晶亮，心里也开始咕噜咕噜冒起了甜泡泡。 就这样，无声的气氛持续了许久，穆凡突听到洛疏离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了句：“小七困了，今晚暂且在客栈里住下，明日再回别院。” 085章 最后的结果是，这间客栈的房间好巧不巧只剩下穆凡对面的那个，最普通的客房。 而洛疏离要的是离穆凡房间最远的那个上房。 “现在已经时值三更，也不好换房，还请客官先将就将就罢。” 听闻匆匆赶来的掌柜战战兢兢解释后，洛疏离神色冷冷绷了会儿，并没有表态。 老掌柜作势担惊受怕般的用手不停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语气也是惶惶的，一双小眼睛却是暗自镇定的眯了眯。 他们一行人都在走廊上站着，而小七就抱着洛疏离的脖颈，乌溜的眼睛只管专注的盯着房内的穆凡看着。 穆凡原本就呆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处，等洛疏离走出去后，怔忪了片刻便又悄然上前几步，一手搭在门框上，想要把门给关上。 不是没有感觉到小孩闪亮到不行的视线，穆凡只是觉得被她这么认真而又热切的瞅着，心里有种怪怪的麻痛，却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手微动了动，不顾小七很快失望的嘟起来的嘴巴，穆凡还是轻轻的将门给推上了。 洛疏离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回眸看了他一下，眼底没有任何波动的情感，仿若只是单纯的看他如何关门这一动作，没有其他的意思。 穆凡呼吸一重，手指不觉僵了僵，迅速垂下眼，伴随着缓慢而清晰的吱呀关门声，完全将外面的人阻断在自己的视野。 好一会儿穆凡才轻吁一口气转过身，整个人顺势软绵绵的靠在了门上。 以前在身边吵吵闹闹，活泼到过分的人早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穆凡对于洛疏离而言，只是一个不曾在记忆里存在过的幻影而已。 当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时，眼角眉梢里所透出的冷淡漠然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穆凡仅仅和他呆在一个屋子里都觉得举步维艰，心头隐隐发颤，只想要快点离开，不要被他这么陌生的看着。 夜里突然下起了雨，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使整个房间显得愈发的寂静空旷了。 穆凡斜靠在床边听着窗子外边的滴滴答答，眼皮有些困倦的轻合着，却是完全难以入眠。 双拳相握搭在膝头，任由杂乱无章的思绪充斥了整个脑海。 四年前，他拼了命的要从那座牢笼里逃出来，以为得到解脱了。 四年后，他却不得不再次回到那里。 前前后后联系起来看，不得不说他的行为显得十分荒诞可笑——付出了全身心的力气，抛弃了深深眷恋着自己的那份感情，最后却还是要兜转着回到原点……不，事实上，原点根本回不去了。 他现在所处的，只是空茫一片的路口，对于未来，早早失去了坚定的方向…… 晨间，雨未停歇，推开纸窗，湿润的空气铺面而来。 穆凡收拾好了包袱，推开门，恰逢对面的人从里面出来，洛疏离眼神不曾落在在他身上，迈着步子径自下楼离开了。 小七原本是从洛疏离身后蹦跳着出来的，看到穆凡后，眼睛亮了一瞬，却又马上失落的耷拉下脑袋，撇着湿润的嘴巴小小的呜了声，慢吞吞的朝着前面挪了两步，情不自禁的回头，望着穆凡，眼里露出恋恋不舍，好像很想跟他说什么话的样子。 可最终，小孩什么都没有讲。 直到身后的侍卫小声的催促了一句，小七这才迈开步子，猛的转回头去，咚咚咚跑下楼去了。 穆凡没动，静静的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胸口突然怪异的抽疼了一下。 在市集租用了一辆马车，穆凡用半天的时间来到了迦凌山，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下雨路滑，山路不好行走，车夫不再送他，收了该得到的银子，便原路返回了。 穆凡撑起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抬起头向上望了眼，蒙蒙的雾气缭绕，飘渺的烟雨中隐约可见一座古寺屹立在山顶。 古佛寺，洛王妃每年带着洛疏离祈愿祈福的寺庙，那个一句话论断了穆凡命运的临远法师就在这里。 “施主想要找师叔？可是师叔常年在外游历，四年没有回来过了，我们也不知他在哪里。” 眉目俱是温和的小和尚合掌跟站在面前的穆凡解释着，见他身上所穿着的布衣被雨水浸湿了一半，头发微有些散落，鞋面衣摆上也沾了泥浆，略显得狼狈，但是目光清和，表情淡定从容，不觉微微笑了笑。 “施主淋了雨水，不妨随贫僧进来喝口热茶罢。” 寺庙很大，但人却很少，平日里供给百姓们祈福的佛堂只寥寥数人，气氛却是静谧而平和，空气中流动着的古朴淡然的香气也让人的心也不自觉的跟着平缓下来。 穆凡走进佛堂里，并没有跪下，不顾旁人奇怪的眼神，无声的在佛像面前站了会儿，便面无表情走出去了。 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穆凡心底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失望，大概是已经料到了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 原本是想要借助临远法师之于洛王府的恩情，或许能够得到那三颗金蟾碧水丸，毕竟洛王爷是对这位法师有着很深的感激之情，想必，是不会吝啬的。 这样，他也不必要再和洛王府牵扯上关系。 可惜，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穆凡上山时，天色已晚，加上雨一直不停，小和尚留穆凡在寺里面过一夜再离开，穆凡未经多想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在小和尚的带领下，穿过一个打扫得干净的小院子，来到了为他准备的房间。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穆凡又在房间里呆了会儿，听到响动撇过头去时，就看见敞开的窗子边探进来一颗小脑袋，身子正一蹦一蹦的，很迫切的想通过窗户钻进来。 穆凡无语的看了会儿，也没有动作。小孩急得额上出了汗，朝着穆凡使劲挥手：“真是的，个子小又不是我的错，你就不能过来拉我一把嘛。” 小郡主气急败坏到脸颊发红的样子，居然显得很可爱。 穆凡起身，将关好的门给打开，然后回到凳子上坐着。 窗子边的脑袋瓜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过一会儿，小七就蹬蹬蹬的出现在穆凡面前，在穆凡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热情十足的将自己整个身子塞进了穆凡的怀里，小孩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穆凡将她给扶住，怕她摔在了地上，当接住那软软香香的一团时，穆凡失神了片刻。 遥远而又模糊的熟悉感觉冲撞着他的神经，一时间，记忆有些错乱。 “我可想你啦，刚才从院子里看到你，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马上就跑过来找你来了。” 小七站在穆凡两腿间，甜腻腻的在他的怀里蹭了几下，说话的时候身体还很活泼的动来动去，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感觉。 说实话，穆凡不知为何对这个孩子讨厌不起来。见她满脸诚挚的对自己诉说思念，心底不觉有些想笑。 好像跟她相处不过一天，分别不过一天，怎么就熟到这地步了？到底还是小孩子罢了。 穆凡在她动来动去的身子上轻轻拍了一下，“站好，别乱扭。” 女孩子把身子抖来抖去，像什么样子。 小七居然很听话得安静下来，眨着眼睛软声道：“你让我不动，我就不动。” 穆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七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抓着穆凡的手，黑瞳里水光四溢，他仰头盯着穆凡的脸：“你可以抱着我吗？你抱着我，我再和你讲话，好不好？” 穆凡还没回应，小七就当他答应了，喜笑颜开，手脚并用自发的爬上了穆凡的腿上坐着了。 穆凡不动神色的用手抚了一下仍旧在隐隐作痛的腿，嘴唇微张翕了一口气，最终却没有将一脸满足的孩子给赶下去。 “爹爹带我来的，他就在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那个房间里呢，脸色很可怕，小七就自己跑出来了。”小七一边无所谓的说着，一边把穆凡的十根手指头握在手里很耐心的掰来掰去，力道不大，穆凡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就没有管她。 小七眼珠子转来转去，似有似无的瞟着穆凡，嘴里又接着嘟哝着：“爹爹跟娘亲吵架了啦，娘亲不理睬他，他就会这样，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讲，就连小七都不敢靠近他，怕得要死。”说着作出一副确实很怕的样子，把穆凡的腰死死抱着，可怜兮兮的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嘴角却在偷偷的往上翘着，十分的机灵狡黠。 穆凡用手摸摸她的脑袋，沉默未语。 小七在穆凡的房间里腻歪到晚上要睡觉了也不回去，大喇喇的往穆凡的床上一趟，将衣服一掀，露出吃得圆鼓鼓的肚皮。 “肚子好涨啊……你过来，给我揉揉。” 小七在穆凡这里蹭的晚饭，虽然都是素斋，却吃的津津有味，饭钵子里满满一碗米饭都给消灭干净了。 十分有干劲。 穆凡的床被占了，只能在凳子上坐着，听她这么说，顿时转了转手里的水杯，淡淡的笑了笑，回她三个字：“美得你。” 穆凡最后是将小七给送回去的。 其实就几步路的距离，小七却非嚷嚷着让他送，说怕黑怕妖怪吃了她，不然就赖在他这里睡觉。 穆凡无奈，将她从床上提溜下来，想着把他送到门口就可以了。谁料这孩子事儿挺多，刚把她给送到房门口就突然哎哟哎哟捂住肚子，说要上茅房。 这会不怕黑也不怕妖怪吃了，跐溜一下就在夜色里窜得没影儿了。 穆凡先是愣了一下，抿住唇，正要回房，却因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滞住了脚步。 “谁在外面？” 穆凡深吸一口气，继续迈步没准备回应，却被一只手大力的拽住了胳膊。 “你怎么在这里？”洛疏离将穆凡拉着迫他转过身来，灯火映照下，很快看清他的眉眼，眸光微敛，手下的力道因为穆凡挣动加大了几分。 “无意打扰，我马上就离开。”穆凡只好解释。 洛疏离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既然来了，就进来罢，一个人祭奠也没什么意思。” 穆凡皱眉，祭奠？祭奠什么？还未理清他话中的含义，已经被强拉进了房里。 砰。门被关上。 洛疏离自进门后就将他给松开了，背对他站着，背影英挺修长却莫名的散出一股阴郁之气。 这个房间比穆凡的那间要大，要宽敞，摆设也稍微多一些，但是最大的不同，应该在于洛疏离面前那块无名的牌位。 简简单单的，什么字也没有刻。 穆凡看着，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洛疏离倾身点了一柱香，冷峻的五官模糊在轻烟里，嘴角似扬非扬。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对么？” 穆凡迟疑着轻轻嗯了一声。 “洛小王爷十八岁前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后来奇迹般的变好了，你可知道，这要完全要归功于面前的这个人。”洛疏离双手扶着香，朝着牌位轻轻拜了一拜，语气平淡的叙说着：“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我已经彻底将他给忘记了，但是我并不想做一个薄情的人，所以每年都会抽时间来看看他。今天突然觉得他只得我一人祭奠，未免太过凄凉，好歹曾经救过我，实在不忍，所以就唐突将你拉进来了，你千万不要介意。” 洛疏离回头对穆凡道：“你也过来，给他上柱香吧。” 穆凡定身未动，嘴唇开始泛白。 洛疏离定定的望了他许久，眼里突然涌起温柔的笑意，走近了些，安慰一般的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 “胆子竟然这么小，不过是给逝去的人上香而已，怕成这样？”洛疏离嘴角微扬起，“鬼神之说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心啊……因为它会让你痛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声音较之刚见面要柔和了许多倍，但是字里行间却处处充满了怪异。穆凡用力闭了闭眼，转身想离开，却发现门根本就打不开了。 洛疏离漠然看了他僵住的身体许久，才漫声说了句：“算了，不勉强你。” 却仍旧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小的时候，被一个女人下了禁制之毒，从那之后我就变得呆傻不知事……那时候，大概做过不少讨人厌烦的傻事情，不过也没关系了，因为我都忘记了。”洛疏离将燃了一半的香插在牌位前面，漆黑的眸光微闪，略显嘲讽的轻笑一声。 “那个女人大概是非常恨我的，所以给我下的是很厉害的禁制之毒，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开。”已经说到这里，洛疏离似乎对面前这个算起来是陌生人的穆凡没有一点刻意的隐瞒掩饰什么，继续淡语叙述者自己的经历，“又到后来，一个法师算出这个人可以帮助到我，于是我爹娘就逼他嫁给了我，最后……最后他给我生了一个孩子，然后就病逝了。” “孩子……”洛疏离轻声呢喃着：“听我娘说，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可惜了，这个孩子最终没有能够留下来……因为，解开我禁制的唯一办法就是，饮下我亲生儿子的心、头、血。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很恶毒？” 穆凡先是一怔，身子不稳的晃了晃，然后用手死死捂住发颤的嘴唇。 洛疏离也没有回头看他，风轻云淡的垂眸笑着：“不过想来我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不然也不可能把他们忘得如此彻底，心里不留一点余痛。但他们母子终归是因为我付出了性命，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歉疚的，所以在这里给他们立了牌位，希望能够早些魂归极乐。所以说起来，他其实是一个好人，你没有必要这么怕。” 心、头、血。 穆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这里走出去的，沿着寺院漫无目的的走着，总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夹着些腥气，哽得难受之极。 怪不得，怪不得从离开后从未听过王府小世子的任何只言片语，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孩子，自己离开的时候还那么小，连话也不会讲，只懂依依呀呀胡乱叫着。 心头血。 是用刀剜开那孩子的心口，任血液全部流出么？ 那个孩子好像挺爱哭，不知道有没有疼得哭起来呢，小葡萄…… 穆凡又走了几步，嘴唇翕动几下，那团腥气的红色液体终于溢出来，穆凡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指缝全部被染得红透，身体失去了力气，跌靠在积水的墙边。 无望的感情就不要投入一点希望，一点都不要，比如洛疏离，比如小葡萄。 否则，总有一天自己要为他们痛为他们流出眼泪。 这一点穆凡再清楚不过。 但是，他终归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心啊，他输了，很早之前就已经一败涂地。 086章 风过雨停，夜已越发的深了。 穆凡对衣服沾上的大团肮脏的泥浆污点恍然未觉，就这么坐在地上，无声的将头靠在墙面。 眼神空寂黑沉，没有表情的望着黑黑的夜空。嘴角衣领处残留着斑斑的血迹，半湿润的衣衫贴着身子，显得越发的瘦了。 不知过了多久，穆凡眉头紧蹙，面色苍白的用手抓住针扎般疼痛起来的膝盖，轻轻吸了一口气。 最后却也只能轻揉两下，微微扬起头，静等疼痛缓和一些。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好办法了。 怀小舟的那年冬天是在山洞里面度过，严寒恶劣的环境终究还是给他落下了病根，受了寒气后腿骨就跟浸在冰水里一般，阵阵刺痛。 喝过几剂大夫开的药，却不曾有一星半点的效果。 如此阴雨天气，正是穆凡遭罪的时候，何况他还在积水的地上坐了这么长时间呢。 扶着墙面缓缓的站起来，穆凡确认了大概的方向后，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 路过院子的时候，看见小七正指挥几个随从，急得眼泪汪汪的好像在草丛里找什么。 “呜呜，娘给我的玉佩……你们快点帮我找啦！快点快点！” 穆凡只大略的瞟了眼，脚步没作停顿。 然而就在他撇回头的瞬间，洛疏离正好和他擦肩而过，直直朝着小七的方向过去。 冷淡的视线似把穆凡给摘空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完完全全的忽视。 穆凡僵冷的手指不自觉的蜷动了一下，眼眸低垂，紧抿住嘴唇微微张开，无声自嘲般的呵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从此陌路。 用来形容他们两个再合适不过了。 “——你站着。” 穆凡被迫半转过身子，面对面注视着不明原因突然大力拉扯住他手腕不放的洛疏离。 “……王爷有事？”穆凡见他一直未说话，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只好先出声。 洛疏离却仍旧不回答，而是死死盯住他嘴角未完全擦干净的血迹。 眼中隐匿的复杂情绪在不住的翻涌着，几番变化，最终都化为黑压压的阴云抑在了瞳眸之中，那深不见底的地方。 良久，洛疏离终于露出轻笑，对穆凡道：“到底……该怎么说你才好呢？” 在微笑说这话的同时发狠用力，突然将穆凡的手给甩开，退了一小步，笑意猛然褪去的眼睛最后冷淡看了穆凡一下，转身走了。 穆凡本就步伐不稳，此时因他的举动更是差点摔到地上。 待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后，穆凡挺直脊背，掀起眼帘，用力盯住他的背影。 无缘无故的跟他说这样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穆凡睡得很辛苦，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之时，脑袋里就像被塞了千斤万斤的棉花，极闷极疼。 静坐在床上不动，穆凡因为脸颊上残留的湿却痕迹怔了半响。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此时无论如何一点也想无法忆起，只余下胸口的窒痛是那么的真实明显。 “快开门！小七来给你送早饭啦！” 门被敲得轰轰作响，活力十足的清稚嗓音在外面响起，听起来小郡主心情很好的样子。 居然还劳驾得动她给亲自送早饭来。 穆凡揉了揉鼻梁，穿好鞋子下床去，再被她这么敲下去，门都要破了。 “大懒虫大懒虫，赖床可不是好习惯哦，小七都起来了好一会儿呢。” “是吗？”穆凡心不在焉微微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 小大人样把馒头和稀粥摆好之后，小七爬上凳子跪坐着，偏头瞅了他一会。 “你精神不好哎，哪里不舒服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单纯的关心。 “还好。” “小七来给你揉揉就好了！” 穆凡推拒开她贴心的动作，淡淡的道：“不用了。” 小七啊了一声，满脸的沮丧，嘟了嘟红润的小嘴。 她不笨，感觉到了穆凡今日刻意的冷淡，于是心底更加难过了，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那、那你吃早饭吧。”小七自己却不吃，双手趴在桌边眼巴巴的看住穆凡的脸。 穆凡搅了搅碗里的清粥，突然问了一句：“小七，你的娘亲呢？” “我娘亲，我娘亲不就是……” 小七一提到娘仿佛来了精神，两眼发亮，可说到一半的时候却使劲儿的打了一个噎，快速的眨眼两下，望着穆凡认真的道：“我娘亲啊，那个她，生爹爹的气，先回靳城了。” 穆凡嗯了声，状似只是随口问的一个问题，低头喝了几口粥。 奇怪的是，热粥里面居然有股清凉的味道，吃到嘴里便迅速的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觉。 穆凡迟疑的瞟了眼小七，又舀了勺放置鼻尖闻了闻，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气味。 “味道很特别对不？” 小七脸撑起胳膊，颊红扑扑的凑过到穆凡脸前，粲然一笑，“因为里面有小七的心意喔。” “你放了什么？” 小七神秘的冲穆凡摆摆手指，“秘密哟，不告诉你……哼，看着我做什么啦，又不是放的泻药，你不相信的话，我吃给你看！——啊！” 张嘴等着穆凡喂，结果小嘴张得口水泡泡都快落下来了，穆凡也没理睬她的。 小七却也没有生气，看着他慢慢的把粥喝完，反倒一脸欢天喜地神情。 穆凡也笑了笑：“真是谢谢你了。” 小七从凳子上跳下去，自发的往穆凡的腿上爬，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往他怀里困。 “小七喜欢亲近你，也想要对你好，因为，因为……你跟我娘亲长得很像呐。” “……是么？”怪不得，小七对他这个才见面几天的陌生人如此的热情。 “但是我娘呢，一点也不喜欢我，一点点也不。” 小七从桌子上拿了一个馒头在手里，开始无聊般的揪成小块的往地上扔，一边状似随意的说着：“从我生下来之后，不曾看过我，不曾抱过我，不曾亲过我，大抵心里是及厌恶我的。” 小家伙很快把手里的馒头揪了一个大坑，突然抬眼嘴角弯弯冲着穆凡笑了笑：“好在我那时候太小还不知事，只知道吃吃喝喝睡睡，也根本记不清我娘亲对我有多么的冷淡了，只是后来想想，大概也有很伤心的哭过了，可是……” 小七突然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沾了晶莹的水光，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那时候大概哭哑了娘也不会心疼我，反正我是这么想的。”稚嫩的声音带着几不可闻强力抑制的颤音。 穆凡在她肩上轻拍的手不由自主的顿了顿。 “这些事情，都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小七又说：“爹爹还说，让小七一辈子都要记住娘亲对我的不好，对我的亏欠，一辈子都要记在心里。小七都已经记着了，永远都记着，一丝一毫都不会忘记，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087章 雨后的晴天，山上的空气清新而湿润。 穆凡清晨便出了门，来到这笼罩着淡白雾气的山林深处。 凝神静气，他边走边不时的仰头望着天空认真找寻着，即使已经一个时辰没有任何收获，脸上的表情也始终平静，没有不耐。 穆凡在找一种名叫虎斑的鸟儿。 这种鸟儿还是偶尔一次从燕雀口中得知的，一般栖息于高山丛林之中，身形如普通麻雀般大小，头顶有一簇火红的羽毛，极好辨认。 燕雀曾经很兴奋的从山里捉了一只来，让它啄破了穆凡的手指，沾上穆凡血液的虎斑鸟就莫名狂躁起来，扑棱着翅膀急速朝着不远处的私塾飞去。 当飞到正安静的坐在窗子外听夫子授课的小舟身边时，虎斑鸟盘旋一阵子，便直直落下，筋疲力尽。 ——喂食虎斑自己的血液，便能找到离自己最近的血亲之人。 燕雀是这么告诉他的，但是穆凡一直觉得很不靠谱。 一只鸟而已，哪有那么神奇。 即使它沾了自己的血后真真正正的找到了小舟，穆凡也只是将信将疑，猜测燕雀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毕竟他是会操控鸟类的怪人。 但是，现在这情况，他也只能试着相信一次。 而这也就是他在山上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了。 雨后天晴的今天，正是找寻虎斑的好时机。 因为虎斑极为惧怕雷雨，下雨的时候就窝在巢里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出去觅食。 若是遇上雨水久不停歇的时日，多有被饿死在巢里的。 现今连绵几日的雨停了，饥饿难耐的虎斑鸟儿可不都要松懈下来，放心的出来找寻食物？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穆凡终于捉到了一只栖息在树枝上头的虎斑。 感觉到它已经饿得奄奄一息，摸摸它头顶的红毛，穆凡从包袱拿出一把准备好的小米喂它吃了。 恢复些气力的虎斑在他手里挣扎，穆凡垂眸静看了它一会儿，一手紧握着不放，另一只手从包袱里摸索出匕首，抖开封鞘，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擦，一阵利痛。 鲜红的血珠渗出来。 “拜托你了。”穆凡低声一句后，毫不犹豫的将从伤口渗出的血喂给了虎斑。 一如多年前一样，手里的鸟儿饮了血之后，开始狂躁的挣扎。 穆凡起身，松开手，将鸟儿给放了。 拾起包袱准备跟上去，却只见虎斑鸟飞了没多远，就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俯身冲到了草丛里。 然后，没了动静。 穆凡扯了扯身上的包袱，脚步顿住了。 或许是一开始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心里也谈不上多失望。 只是连这个办法都失败了，人海茫茫，让他去哪里找那个孩子呢？ “臭鸟！臭鸟！臭鸟！走开！快走开啊！” 草丛里突然传来呜呜哇哇的清稚哭叫声，“娘啊啊啊，快来救我！” 穆凡回神，循声抬头望去，隐约可见那边草丛里探出的小脑袋。 声音不陌生。 走近了几步，果然就看见小七正趴在草丛里，身上头上全是杂草。 小身子左抖右抖的要把刚好掉在后肩头还在缓缓一动一动的虎斑鸟给摇下来，手抬了又放下，不敢去碰，脸蛋绯红绯红，一双黑汪的大眼里包含泪意，看起确实是很害怕。 穆凡原本抿住的嘴唇下意识里微微张了张，发出了一个无声音节，愣怔般的盯着趴在地面的小孩看了许久。 直到小七突然张嘴哀嚎一声“娘亲啊！”穆凡这才缓步的走上前，却只将落在她身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虎斑鸟给捡起来。 手指上的伤口突然一阵跳痛，脑袋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沉闷得难受。 “你怎么都不扶我一把。” 身上蠕动的鸟儿不在，小七这会儿不怕了，嘿咻一下将自己翻了个面儿，四脚朝天，比起刚才可悠哉多了。 穆凡垂下眼皮看她，半响才吐出一句话：“自己不起来，就在这里继续躺着吧。” 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小七先是气，然后眼睛发红，“我不喜欢你了！”赌气般的大喊一声，头一偏，小七愣是倔强的躺在地上不起来了，还把眼睛都闭上了。 穆凡无奈，还是转回来了。在小七面前蹲下，“快起来。” 在他脏乎乎的脸蛋上轻轻拍了拍。 小七却突然握住穆凡的手腕，睁开眼睛，表情是不适合小孩子的过分镇静和认真，他盯着穆凡，说：“扔下孩子不管，是很不好的行为，知道么？” 小七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而纯净，穆凡回望住他，一大一小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 被一个孩子教训了。 穆凡正沉默着，小七倏地自己爬起来，跪坐在穆凡的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凑过去，在脸颊边亲了一下。 即使穆凡下意识的偏了偏脸，还是被她给啾到了。 小孩子弯起眼眸的样子很可爱，神情都是亮晶晶的。 “你这次要是就这样离开不管我，再伤我的心，那么小七这辈子都不会回心转意了。不过还好，你没有不管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穆凡平日里话很少，但此刻更是过分的默然，僵硬着身子任由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一拱一拱的扭进自己怀里。 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 “——回去吧。”最终也没有问小七怎么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穆凡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然后站起来，小七这回只看了他一眼，没有闹脾气了，用手揉了揉眼睛，自己爬起来了。 只是很快就上前两步，紧紧攥住穆凡的手，要跟他一起走，生怕他跑掉似的。 穆凡手往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甩开。 小七眼巴巴的跟在穆凡身侧问：“你把包袱拿着干吗的呢？” “跟你说过了，有事，要离开。” “啊？” “先送你回去，我就走。” 穆凡的另一只手仍旧捉着虎斑鸟，鸟儿耷拉着脑袋，很没有精神。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你要去哪里？”小七攥住穆凡的手不觉一紧，穆凡当然感觉到了，停下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七的头，轻轻唤了他一声“小七”。 小七呆呆的睁大眼睛，似乎被他柔和的声音蛊惑住了，好半响才眨了一下眼睫，等着他说下去。 穆凡说：“我不是你娘。” 他的语气没有很重，仿似只是在叙述一个很平淡的事实，他顿了顿，微微俯下身，继续道：“即使，我跟你娘亲长得很像，但是我不是她，知道么？” 小七先是没有任何反应，待慢慢的，一点点的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之后，胸口抽动了一下，保持着那个微仰着头的动作，牵着穆凡的手也没有放开，直愣愣的看住他平静的脸，眼里的水光开始在打转转。 “……我们走吧。” 穆凡闭了闭眼，很快睁开，直起身，抓住小七的手。 小七狠狠的把他给甩开，往反方向跑，不过五步就无声无息的软到了在地上。 穆凡听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顿觉不好，赶紧跑过去，将双目紧闭的孩子给抱起来，掀起裤子，脚踝赫然已经肿起来了，上面印着触目惊心的牙印…… 088章 低压的阴云弥漫着整间屋子，逼的人似乎都透不过气来。 穆凡被隔离在外间等着，已经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时不时有侍女拿着东西匆匆忙忙的进出，也没有人给他透露一丝的信息，他只能这么安静的看着。 有随身的太医在……小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嘴角边还残留着有淡淡的苦腥味，穆凡垂眸，不动声色的用袖子蹭了蹭，开始隐隐作疼的膝盖让他不得不先找一个地方坐一下。 背上的衣服在抱小七回来的时候就全部已经湿濡透了，全是汗水，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是太好，但是此刻根本不容他去考虑这些。 穆凡轻呼一口气，靠着椅子坐下来。 待这个时候稍稍平静下来，他才想起，那只虎斑鸟在情急之间被他给丢在了山上了…… 现在这样，也只能等确定小七平安之后再去找了。 穆凡手撑在桌子上捏了捏眉心，不知为何，胸口的窒闷感越发的强烈起来。 过了会儿有人出来了，穆凡强打起精神，抬起头，见是洛疏离身边的侍女。 她出来先是看了穆凡一眼，见他也不说话，撇撇嘴，默默地垂头端着空药碗出去了。 紧接着迈步出来的是面色平静的洛疏离，手指上似乎沾了点血，一边拿着侍女递过的锦帕擦手，一边朝着穆凡走过去。 穆凡站起来。 洛疏离抬眼将视线转到穆凡身上，毫无情绪声音：“小七余毒未清，还在昏睡。在她平安无事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 穆凡想了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微哂。 “洛王爷，你现在是把郡主被咬伤的责任往我身上推么？” 洛疏离漆黑的眼珠子狠狠的盯住他的脸，脸上冷冷绷着要掉出冰渣子来。 穆凡垂了垂眼，接着说：“我今早外出有事，恰巧遇到了被咬伤的郡主，将她给送回来及时医治，仔细想想，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相反——” 穆凡坦然的和他对视，“王爷身为郡主的父亲，却不专心照看，让一个小孩独自跑到深山里面，较真的来说，那应该算是王爷的责任吧，和我又有何关系？” 霎时间，静默的僵持在两人之中蔓延开来。 “——没、有、关、系？” 洛疏离一字一字念着，然后冷笑着将擦过手的帕子用力砸在地上，“跟你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于是，几乎是在被挟持的状态之下，穆凡被迫跟着洛疏离一行人上了回靳城的大船。 这次是走水路，只要船启程了，穆凡就真的连半路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倏地就想起当年他临走之前，皇帝警告他的话语，穆凡不禁轻声笑了笑，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 自上船之后，穆凡没有见过洛疏离，对小七现在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他就被在有人守住的小屋里呆了整整一天。 “郡主现在，身体好些了么？” 例行给他送饭的侍女听到穆凡问这话，眨了眨眼睛，然后，对穆凡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恭敬的退出去。 不过一会儿，洛疏离就进来了，径直的坐在穆凡对面，视线先是在分毫未动的饭菜上扫了一眼。 “怎么不吃？没有胃口？” 穆凡从他进来神情就越发的沉静。本来想好的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或许也是知道，他就算说再多也是没有用处。 洛疏离见他不搭理自己，眸光一深，嘴角含笑，招来在外面候着的侍女。 “他不喜欢，换别的。” 穆凡嘴唇动了动，这才开口：“不用麻烦。” 洛疏离却态度强硬，示意侍女将饭菜全部撤下去，很快的换了几样清淡些的菜色上来。 “你在怕什么？怕我不放你走了？” 穆凡还是没有吃，他没有无聊到因为怨气而绝食的地步，但确实是没有什么胃口，胸口的窒闷感始终消散不去，喉间流淌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穆凡的沉默不语和一动不动让洛疏离不禁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天仙美人，我不是好色的登徒浪子，一直把你留住做什么？待小七完全好了，自然让你走。” 边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些青翠的炒豆角放在碗里，放到他面前。 “还是不吃么？” 洛疏离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脸上少有的柔和和淡淡的笑意也褪去。 穆凡感受他情绪的转变，不想继续纠缠在吃与不吃这个问题上，只好道：“王爷到时候遵守承诺便可，若无事，就请先离开吧。” 洛疏离是走了，只是走之前说了句：“既然不爱吃东西，那就一直别吃了。” 然后，真的命人将饭菜全撤了。 在他关上门后，穆凡紧抿住的唇一颤，终于是忍不住捂住嘴呕出一口血来，血液透过指缝滴得衣服上一滩一滩的深色印子 可是……穆凡不错眼的盯住自己手指上的血迹。 这回吐出的血……为什么是黑色？ 穆凡愣怔的想了许久，难道……体内的毒真的如老大夫所说的那样…… 侍女们将洛疏离的命令履行的很认真，第二天没有再给穆凡送饭，守在门口的侍卫也被撤走了，估计也是他们主子的吩咐。 穆凡从房间里走出去，原本只是想透透气，却一眼看到小厅里独自玩耍的小七，穿着白色的小单衣，趴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猪玩着，嘴里还嘟噜嘟噜发出稚气十足的声音。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穆凡走近了些，小七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是他，水亮的黑眼睛眨了眨，然后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自己玩自己的，手指头拨弄着小猪的鼻子。 见小孩这样，穆凡步子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绕过她出去了。 本来想出来问问船还有多久靠岸，稍稍在里面转了转，意外的发现所有的侍从都没了踪影。 正思忖间，穆凡听到了洛疏离低沉冰冷的声音，下意识的没有往前走了，隔板挡住了视线，他只安静的听着。 “前天的事情是你做的？” 空气中静谧的只剩下诡异，以至于穆凡甚至能清晰听到有人瑟瑟发抖的动静。 “绑了，扔下去。” 不过片刻，耳边传来沉闷的落水声。 穆凡为那无情的语调惊怔了一瞬，然后默然的往回走，手臂蓦地被抓住。 “跑来这里做什么？”洛疏离将他扯回来，穆凡甩脱，后退了一步，“没做什么。” “坏脾气，打定主意不肯跟本王好好说话。” 洛疏离在被他甩脱的下一瞬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前走，“走吧，孩子该喝药了。” 这回是任由穆凡怎么甩都甩不开了。 ………… “——不喝不喝不喝！！苦苦苦啊啊！” 小七蹬着两条小短腿，在躺椅上耍赖翻滚表示抗议，结果不小心滚掉到地上。 洛疏离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药，眼皮都没抬。 “自己起来。” 小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偷偷瞄了瞄眼立在一边同样毫无动作的穆凡一下，嘴唇嘟了嘟，心里那委屈劲儿别提了。 再怎么嚎哭，却也知道汤药再苦，自己还是逃不过的。 小七只得乖乖的从地上爬起来，站到洛疏离的身侧。 洛疏离亲自喂他，一勺药倒进嘴里后，小七整张小脸恨不得要挤到一起去了，眼泪汪汪的，立马趴到洛疏离腿上装死。 “爹爹，小七已经被苦死了，爹你以后看不到我了。” “……张嘴。” 撒娇耍赖装死都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小七郡主只好死而复活，乖乖的一闭眼，将剩下的药给咕嘟咕嘟了。 而被洛疏离强拉来，在旁边充当着最莫名角色的穆凡看到小七苦得直跺脚转圈的活泼样子，嘴角几乎是无意识的翘了翘。 ——哐当。 一个精致无比的小盒子从乱蹦乱跳的小七身上掉出来，磕到地面上侧翻着。 盖子刚好被弄开了。 从穆凡这个角度望去，看得很清楚。 两颗碧绿清透的药丸正静静的躺在冒着寒气的盒子里，仅仅一瞬，那种淡而沁凉的药香便侵向鼻尖。 穆凡心头猛然一怔，突兀的往前走了一步却很快的停下。 因为他的异常洛疏离放下手里的药碗，深沉的眸光无声的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小七哎呀一声，赶紧的蹲下身子，将盒子拾起来，重新揣回到怀里去。 穆凡感觉到了洛疏离的目光，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淡然的将视线移开，别过脸去。 洛疏离也仿似只是随便看他一眼，说了句“明日靠岸到了靳城，你便自行离去吧”然后俯身抱起小七，面无表情的回房去了。 089章 金蟾碧水丸，世间少有的神药。 穆凡曾经在洛疏离的生辰宴上见过一次，因其是皇帝所赠，留心看了一眼，便深深记住了。 而现今，这么珍贵的东西，能够治小舟眼睛，也是或许可以解他体内癔毒的药丸……被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孩子随身携带着。 意料中的千难万阻突然就没了。 毕竟……从一个小孩子手里得到一样东西，比面对现在的洛疏离，要简单的很多。 天明即将登岸前，穆凡就早早的收拾好了东西，从房间里出来，迎面吹来的风顿时吹得他精神了不少。 站在甲板之上，抬眼遥遥望去，隐约可见有人等在岸边。 待离得近些了，穆凡才发现等候的人数甚是壮大可观，整整齐齐往那儿一站，黑压压的一片，颇有声势浩大的感觉。 而最过于扎眼的，莫过于立于最前的一名身形窈窕，端庄出尘的白衣女子。 只是丝绢覆面，看不清容貌。 “——郡主你看，是小王妃来接您了！” 陪同小七在穆凡近处玩耍的侍女也很快发现了那名女子的存在，顿时很激动的告诉正兴致缺缺拨弄着手里小玩意的小七，用手指给他看。 小七听了开始本来没什么反应，继续耷着眉毛一副想很睡觉的样子，可下一刻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来。 “娘来接我了？——我要去告诉爹！” 瞬间换上一副开心的样子，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往里面跑。 路过穆凡边上时，故意把他给撞了一下。 “……没事吧？” 穆凡一把扶住差点自食恶果绊倒在地的小郡主，结果她却丝毫不领情。 “你谁啊，要你管我？” 站稳了之后，小七看都没看他一眼，口气很不耐的甩下了这句话，迈起小腿儿就往里走去了。 这个孩子自从醒了之后，对穆凡就是这副发怒的小刺猬般的样子，与一开始过度亲近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心底也讲不明是一种什么感觉，轻声叹出一口气，穆凡收回被她挣开的手，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了会儿，转回头去继续望向渐渐靠近的那个地方。 快到了，靳城。 “快到了。” 穆凡怔了一下，也没回头看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人，轻嗯了一声。 “这就准备好要走？你倒是积极的很。” 洛疏离扫了眼他背着的包袱，嘴角带笑扬起，语气却沉得吓人。 穆凡扯住包袱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该走自然要走，什么时候都一样，而且这不是正是小王爷希望的么。” 洛疏离表情不变，“是你希望的吧？” “……”穆凡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转过头去看自重逢后便不曾好好正视过一眼的人。 洛疏离却早早将目光撇开，似乎在认真的盯着某个方向看着，只给他看到俊美依旧却只余冷漠的侧脸。 穆凡也下意识里随着他的视线抬眼看去，恰好落在了岸边那一抹白色身影之上。 嘴角边不由得无声勾了一下，穆凡没再接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先回去的好。 脚刚往后挪动，被洛疏离逮住了手腕。 “肚子饿了没有？” “不饿。”洛疏离突然就将话题转得老远，穆凡也不知他意欲为何，但还是很快给出了最为简便的答案。 这也算是他诚实的反馈，这一天一夜里虽然始终空着肚子，但他确实没有任何吃东西的*。 “不饿也给我进来。” 仿佛早料到了这个答案，洛疏离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里拖。 穆凡脸色不太好，微蹙起眉，几乎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就这样被强制的拽进了厅内。 两人坐在桌边，一个神情漠然，一个眸光冷凝，相顾无言。 侍女们早就被这异样的气氛吓得躲得远远的，垂头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面对眼前摆放整齐的饭菜，穆凡压制住心里的翻腾，先开口了：“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吃。” 穆凡不动。 洛疏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抵到他唇边，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一边说着：“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穆凡偏头躲了一下，没躲开，被洛疏离狠劲儿捏住了下颚，硬是将里面的茶水灌到他嘴里去了。 胸前的衣服被氲湿了一大块，穆凡随意抬手蹭了一下湿润的嘴角，原本是强忍着，最后还是抑制不住猛地咳呛了几下。 洛疏离刚才的动作简直是叫做粗鲁，下手丝毫不留情。 穆凡下巴上清晰的映着被掐红的印子。 “最大的区别就是……”洛疏离缓慢的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安静的等着他咳嗽声渐渐平缓，然后掀起眼帘定定的望住他，眸色漆黑明亮，无声的笑容显得意外的灿烂。 “我想怎么逼你都可以，而你——必须听我的。” 洛疏离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把筷子拿起来，再不动，你的下场就跟昨日那个人的下场一样，靠岸之前，丢下水去喂鱼，让你成为鱼儿嘴里的食物。”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穆凡心里冷静的想着，不论是哪个世界里，站在权利顶端的人，一句话便可以压死一批人。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现状。 独身一人在船上，上面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和他站在对立面的，穆凡没有任何期盼有人会帮他。 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但是，要脱身也只能等靠岸。 所以没再犹豫，穆凡拿起面前的碗筷。 洛疏离身子往后，靠上椅背，面无表情的看着穆凡的手抬起，听从他的命令，开始往碗里夹菜，慢慢的吃起来，不急不缓的吞咽。 一切都如他所愿了，但是洛疏离还是面如沉水。 直视穆凡的目光丝毫的不加掩饰。 看了他一会儿，洛疏离突然轻声道：“有一个问题，我曾经想了很长时间，但是最终还是明白了。其实，逼迫这种手段未必不好，不管是本王喜欢，不喜欢的，厌恶的，心中所爱所恨的……它能更快的带来我想要的结果。” 洛疏离淡淡的笑着，“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我厌恶着你，想要你死，在饭菜里面下毒，你也不得不乖乖的吃下去。” 说着话，他蓦地倾过身子，手指轻抚上穆凡的脸颊，声音更轻了，“别怕，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害你的，谁让你……跟本王的王妃长得这么像呢……” 穆凡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了他手的触碰，仍旧垂着眸，继续吃，却觉得喉咙里哽了一团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洛疏离笑出声，收回手来，不再言语。 又是一阵静默。 “……在吃什么？小七也要吃！” 小郡主不知道从哪里兴冲冲的奔出来，跐溜就爬到洛疏离的腿上，够到了桌子。 洛疏离把她扶稳了抱着，垂眸一瞬，语调不经意就柔和起来，“想吃什么？” 小七黑晶晶的眼珠子一转，支起半边的身子索性趴在桌面上，扬起下巴，目光带着些恶意的挑衅看向穆凡。 伸出小手，小七指着他面前碗里饭菜，“就要他碗里的。” 穆凡手中原本就缓慢之极的动作滞了滞，神情平静的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个孩子。 “你喂我啊……看什么看，难道吃个饭还要本郡主自己动手吗？” 小七也望向他，语气里已经有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稚气难消的脸蛋上没有丝毫的笑颜，黑珍珠般的双眸里，充满了浓重之极的负面情绪，能穿透人心般的，刺得穆凡不觉胸口一疼。 这个孩子，为什么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为什么…… “你给我过……” 预想中即将到来的刁难没能再继续，因为小七话未说完，突然就很疼似地蜷缩起小小的身子，痛苦的低喘几声，然后就这样无声息的晕倒进了洛疏离的怀里。 嘴角溢出一丝诡异的黑血，脸色灰败的仿佛已经死去。 耳边是洛疏离惊怒交加的低吼声，穆凡却一直怔怔的望着地上那块从小七身上掉落而下的血玉，顿时浑身僵住，犹如雷击。 ………… “郡主身上所流出的脓血不能随便碰，不然毒液渗透进皮肤，王爷也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了。” “此毒毒性寒冽，可为郡主多添置被褥火盆，以备不时之需。” “……嗯。” 面对平静到过分的洛疏离，随身的太医不禁开始打冷颤，噗通跪在了地上。 小七身上所中的蛇毒和另一种症状较轻的极容易混淆，一般要过十二个时辰才能确切的诊断出来，但是如果及早的用药预防，断然是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结果的。 身体的瑟瑟的发着抖，老太医极力的补充和挽救，但是说出来的内容还是让他有些战战兢兢：“依老夫所知，此毒如若以……若以双亲之血混在一起为药引，将有奇效，到时候小郡主也可以少受一些苦楚……” 洛疏离拿起匕首，毫无犹豫的割开自己的手，让红艳艳的血滴进药碗里。 “听到了没有？要你的血。” 洛疏离头也没回说了一句。 但是在场的人，包括穆凡，都知道他说话的对象是站在门口的白衣女子，也就是小七的……娘。 此时他们已经下了船，由于小七的病情紧急，急需要用药，在一处别院暂时停留。 小七一直昏迷未醒，那名白衣女子却始终一语未发，目光中没有半丝的温情和心疼，离小七躺着的床远远的。 看都不曾多看那孩子一眼。 “她痛不痛苦，关我什么事。”如珠玉般清越的声音，却字字透出无情，薄纱下的嘴角挂起嘲笑，“痛死了才好。” 洛疏离转身，扔出手里的匕首。 锋利的刃口与她的脸险险擦过，那女子却定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蹲下身去，捡起匕首，她慢慢的走过来，蓦地狠狠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血水豁然而出，如数落进碗里。 她却感觉不到痛感一样，细长的眼角挑起，视线在穆凡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摇头。 “没用的，没用的……就算把我身体的血流干净了，都没有用的……”嗤嗤的笑了两声，白衣女子道：“王爷，你何苦呢？” 她离开之后，一整天都没有来看小七。而在这期间，有一名侍女在为小七清理腿上流出的脓水时，不小心蹭到了脸颊上，然后整张脸顿时就红肿起来，疼得在地上惨叫打滚，表情甚是可怖。 “今天晚上，就由你们几个来照顾小七。” 洛疏离神情也是异常的疲惫，指着屋内的几个人下了命令。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穆凡觉得他好像指了一下自己。 无声轻叹，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留下来了。 现在不是冬天，屋内却燃烧起几个火盆，闷热难耐的滋味可想而知。 几个侍女打水的打水，熬药的熬药，不时的进进出出，屋内只剩穆凡和始终昏迷不醒被厚厚棉被裹住的小七。 很热。穆凡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想了想将外衫的衣带松了松，扯开了一些。 过了会儿，侍女打来水替小七擦脸上不住流出的冷汗，一直坐在床边的穆凡于是朝着旁边挪了挪。 小七的嘴唇泛白，显得很没有生气，仿佛只有鼻翼间的轻微起伏还证明，这个孩子还活着。 热毛巾划过小孩的嘴角时，她的眼皮突然动了动，艰难的挣开。 空茫无措的眼神找寻一周，最终定在了穆凡这边，小手费力抬起，伸向穆凡。 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心中一动，穆凡飞快的握住她失力掉下去的手，一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摸了摸，声音又轻又温柔。 “乖……会好的。” 这下小七闭上了眼，却开始不停的往外冒泪珠，大颗大颗的滑落在刚擦干净的脸蛋儿上，留下了湿润润的痕迹。 明明是昏睡着，明明没有哭音，明明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却仿佛承担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和无助。 “娘亲……” 睡梦中泪水涟涟的小七不安的偏偏头，冰冷的手将穆凡抓的更紧了。 紧得穆凡都不明白怎么这么小，这么软的一只手，会有如此狠重的力量，让他连抽开的力气都没有…… 穆凡沉默的保持了这个姿势好久，才开口对在旁边目瞪口呆的侍女说：“我来吧。” 那名侍女什么也没说，很听话的就把东西给他了。 擦完身体，还要给小七喂药。 其实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了，小七处在昏迷之中，基本上是一点点的被洛疏离硬灌进去的，淘气的孩子也没有从床上跳起来叽叽喳喳说药有多苦多难喝，而是一直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半夜里还要再喂一次，洛疏离日落前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侍女们有些为难。 汤药是按照大夫的吩咐，要按时辰服用，但是她们又不敢学着洛疏离硬灌。 穆凡顺手将药碗接过来，用勺子搅了搅里面泛苦的药汁，刚舀了一点起来，手一滑便不小心将瓷勺掉落在地。 穆凡惊了一下，蹲下身去捡，白皙的手指刚挨上去，便被断口出锋利的薄瓷扎出了血。 起先只是冒出了一点小血珠，但是很快的有更多的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涌出。 穆凡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便若无其事的站起来，让她们换了一把新的勺子过来。 穆凡很细心的慢慢的往小七嘴里喂，也没顾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屋内过高的温度热得湿透了，汗水直流。 中途小七醒了一次，眼神还是有点迷迷蒙蒙的样子，委屈的憋着嘴巴弱弱的讲一个字：“苦……”然后就没有别的音了，不过之后便自发的吞咽起来，穆凡喂起来显然就轻松了不少。 大概是喝得药起了效果，半个时辰后小七身上没有再那么冷冰，闭眼小声嘟嚷热，穆凡于是就掀了一床被褥走了。 等着她再度平静的入睡，他这才站起身来。 “麻烦你，帮忙弄一盆温水。” 客气的请求得到了应答，侍女急急忙忙的给他弄了一盆热水来。 穆凡低声谢过后，端着盆子出去，找寻了一处稍偏僻的的房间，屋内无灯火，黑乎乎的，感觉不到丝毫的人气。 应该没有人在。 推门而入，穆凡这才将身上如水浸透的衣服给扯下来，就在这黑暗里用温热的布巾擦拭起粘腻无比的身体。 弄完之后才呼了一口气，觉得稍微舒畅了点。 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干爽的里衣，正往身上套，在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之后，脑中猝然警觉起来。 “谁……”低沉一语未尽，上身便被后折去，压在了搁着水盆的桌子上，唇被重重压住，继而辗转碾动，毫无温情的吻吞噬灵魂一般的狂热。 本来就半敞开的衣服在挣扎间轻易的被扯开，温热的手掌游走进去，在他身上用力的又揉又捏，疼得穆凡眼前阵阵发黑。 穆凡刚扬起一只手，就被捉住，身上的人暂时离开他的唇，目光炙热到就是在这黑暗之中，也能深深的感受到，穿透进皮肤里层，火烧一样的灼烫。 “王爷请放开。” 黑影再度覆下来时，穆凡嘶哑着声音开口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顺着穆凡嘴角一路啃咬到下巴，然后抱紧他，湿濡的舌尖在他脖颈上添了一下。 “你是自己送上来的，我为什么要放开你。” 一盆水早就被打翻，水腥气弥漫。穆凡手胡乱的一摸，刚好碰到包袱里一个坚硬的东西，那是穆凡一直备用的一把匕首。 未开鞘的匕首刚对准洛疏离的胸口时，穆凡就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 “你是有多笨呢？想要杀人威胁人，光拿着这有什么用，来……” 洛疏离一边轻轻柔柔的说着，一边顺着他的手腕摸过去，轻轻一动，拔下的封鞘被他扔了老远，食指和中指夹住最锋利的尖端，指引他将匕首抵向自己的脖子。 “我不会杀你。” 穆凡就着这个姿势，缓缓直起身子，另一只手将凌乱不堪的衣服随意整理了一下，抓起包袱，然后逼着洛疏离朝前走了两步，然后身形飞快一闪，穆凡倏地就转到洛疏离前面去了，手中的匕首迫他也跟着变了一个方向。 两人面对面，在黑暗中对立。静了一会儿，穆凡反手一折，将匕首收好。 “虽然跟小王妃容貌相近，但也请王爷不要再错认。” 洛疏离静了半响，道：“错认？我亲的就是你。” 穆凡呼吸一乱，猛地偏开头，抬步欲走。 “本王让你走了么？”洛疏离微微抬起下巴，借着淡淡的月色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背影。 穆凡察觉到不对，打开门视线只朝着门外瞥了一眼，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一队又一队的侍卫高举火把整整齐齐的站着，全部整装听令。 半开的门被轰然推开，洛疏离走到穆凡的身边时，牵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以后，就由你照顾小七的饮食起居。” 穆凡闭了闭眼，连说话都失去了力气。 “……你承诺过放我走。” “承诺？”洛疏离笑着停下来，眸光深得不见底。他动作亲昵的用手捏了捏穆凡的鼻尖，“承诺那种东西，只有笨到不知所谓的人才会去相信，去期盼，去在意……我根本就不信那个，什么时候对你有承诺过了？” “……” “你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 穆凡蓦地掀起眼帘望住面前的人，他……居然全部都知道。 不过想了想，也不奇怪，他说过，不会让任何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接近小七。 “我查了查，那个孩子也许就在靳城，能不能见面就看你的造化了。” 小舟来靳城了……只言片语的消息让近日都处于紧张状态的穆凡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误打误撞，至少已经有了一个找寻的方向。 说话间，他们已经一路走回小七的房间，放开穆凡的手，洛疏离推门进去，小七还在睡着，但是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屋内的火盆也撤走了，温度终于恢复了些正常。 洛疏离静静的守了会儿，也没管穆凡，因为门外有人，他想走也走不了。 穆凡矮榻边干坐着，虚耗时间，再抬头时，却发现洛疏离靠在床边已经睡着了。 双眸紧闭，金冠上垂落的缎带顺着黑发滑落在颈间，冰冷的眉眼仍旧冰冷，冷峻的脸依旧冷峻，红润的嘴唇轻合着，歪倚着床架一动不动。 以前他睡觉……可不曾这般的老实过。现在的他，甚至连睡觉都透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冷漠，让人不敢接近…… 穆凡似有所觉，突然将目光移开，床上昏迷了一天的小七正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专注的往他瞅着。 小七毫不避讳目光看了他半响，小嘴努动着轻咂了一下。穆凡以为她是想喝水了，轻手轻脚端了杯水走过去。小七却把脑袋一偏，留给他一个黑脑瓜。 现下两个人都睡了……屋里只有他一个醒着的。 心底有什么极力压制住的东西剧烈窜动起来，他放下水杯，控制不住的朝着床尾缓缓走过去。 那里，放着从小七身上除下来的衣物，和一些随身的物品。 当然也包括那个穆凡一直想要得到的，装着金蟾碧水丸的小盒子…… 090章 令穆凡没想到的是，正在此时，门被从外面打开，清冷月色下，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站在门外，眼神示意穆凡出去。 穆凡的行动被打断，不禁皱皱眉头。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歪靠在床边的洛疏离头突然轻微偏了一下，却并未醒过来。小七吃过药这时候也睡得安稳，想来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 踏出步子，关上门，穆凡尾随她而去。 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是开始好奇，这个女人有何意图。 夜色正浓郁，两人来到了院里的一处小湖边停住。 洛小王妃先开口了，淡声轻语，直奔重点，“你其实，是很想离开这里对么？”那语气较之白日里的冷言冷语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 她缓缓转过身子来，白色的裙衫闪着轻微的流光，不染污垢，整个人愈发显得出尘。 她直视着穆凡，眼神中露出浓浓的恳切。 “我可以帮你，帮你离开这里，只要……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穆凡发现，只要他在洛疏离身边，暂且先不谈他自己的想法，好像总是有人会跳出来，说让他离开这里，离开洛疏离的身边。 皇帝是这样，洛王爷是这样，而现在，又来了一个。 如此的境遇让穆凡只觉得啼笑皆非，心里忍不住分析着，在这个世界里，大概也只有那个呆傻的小王爷才会认为穆凡这个人是值得的，值得爱，值得掏出真心去对待……什么身份之差，配不配的上之类的问题估计压根儿不曾纳入他的思考范围之类罢…… 但终究，自己还是背弃了那份纯粹透净的感情，也辜负了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最好的人。 “你在笑什么，回答我的话！” 穆凡一副不予置评的样子似乎惹怒了眼前的女人。 眉眼间冷意骤然上升，她逼前一步，言语间饱含凌厉，故作的温婉不再，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说话啊！” 穆凡安然不动，摇头：“我只想问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按理说，他和她之间算是素不相识。 对一个才出现在眼前不到两天的陌生人，她一高高在上的王妃，何必对他如此动用功夫。 穆凡相信，她还没清闲到这个地步。 “为何？”她哂笑着从鼻尖冷哼一声，轻移步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反问他。 “在船上时，有人欲往你饭菜里面下毒，结果被发现，让王爷扔进了水里喂鱼，不是么？” ——扔进水里？ 穆凡诧然忆起那天晚上不小心在隔板边偷听到的话，不禁眉头凝住。 下毒…… 会是谁？！不过……还会有谁呢？ 穆凡忍不住无声冷笑。 “总之记住这一点，只要你回来这里，总会有人杀你的。只要你在小王爷身边一天，你就永远得不了安宁！” 总有人会杀了他？穆凡心中了然，点头，她所说的所有话当中，就属这句最可信了。 穆凡想了想，不禁轻笑，“这么看来，你是为我好？” “不，才不是！”飞快的否决的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白衣女人用力的摇头，“我恨不得你死在外面了，永远回不来。” “但是……”她盯住穆凡的脸，目光变得有些迷茫和痛苦，压抑发颤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你不在这又如何呢，又如何呢……” 穆凡也不打断，面无表情的听着她低声念着一些模模糊糊的话语。 不经意间视线越过她，看见原本应该在房间歇息的洛疏离衣冠齐整的朝着湖边走过来，步子又稳又快，却也悄无声息。 年轻俊逸的脸上，莫名蕴着一股阴寒之气。 “你走吧，明天我让你走。” 白衣女人眼睛发红，目光如锥，狠狠钉向穆凡，“不，你现在就走，离开这里。我想办法放了你。” 毫无所觉般的去扯拉穆凡的手腕，穆凡因看见洛疏离被分神，居然没来得及躲开她。 被她拽住了，心里不太喜欢，于是挥手用力一挣。 然后，感觉到自己的手很突兀的打到了什么东西…… 白衣女子一下子怔住，下意识里伸出手抓住了从脸颊滑落的丝巾，也就在她动作的瞬间，以往一直隐藏住的大半张脸暴露无疑。 她就这么攥着丝巾不动，也不急于去遮住在夜色下因脸颊两边狰狞突兀的伤疤显得越发诡异恐怖的脸。 无声的站着，眼瞳异常漆黑平静。 从头到尾，穆凡除了不动声色的眨眼朝她看了一下，什么话也没再说。 看到她这副几乎是被毁掉大半的容貌，穆凡心中不是不惊讶的。 至少他所听到的传闻里，小王妃是一个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女子，加上身份地位不凡，并且得到了洛王府的承认风风光光的嫁了进去，再怎么说都要比他当初混的好来着。 无论如何，也不该落现今这个结果。 “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容我在身边么？明明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白衣女人张开手臂，松开手任丝巾由风带走，飘然落到了远处，嘴里发出怪异到令人心中发颤的笑声。 “因为我抢了他很重要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所以他要报复我你知道吗？……我的容貌，我的家人，我的感情，我珍惜的一切……全部被他亲手毁了，他把我死死困住不准我离开这里他这是在彻底的报复我报复我啊！” 最后一句声音无法抑制变得尖锐，一句一句说着不知是哭是笑，表情异常痛苦难耐，早早失去了初见的淡然。 “洛疏离，他已经不会放过我了不会放过我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到后来，简直就是语无伦次。模棱两可的话语让穆凡模糊的得到了一些信息，却无法全然知道她要表达什么。 这时候，洛疏离走近了，先是瞥了穆凡一眼，然后才将视线转到白衣女子身上。 她神识模糊间，居然已经退到了湖边，半只脚都悬空了。 洛疏离对她道，“秦浅衣，回来。” 话未落音，白衣女子唇边带笑的往后倒载进湖里，冰凉的水花四溅，而她整具身子往深深的湖水里沉去，沉寂无声，没有一丝的挣扎扑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的。 穆凡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进水里，反射性的朝前走了一步。 这是他没预料到的事情，他也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瞎紧张什么。”洛疏离唇间冰冷的哼了一声，把穆凡用力一扯，不准他靠近。然后朝后面喊了一声，有几名侍卫即刻冲了过来，跳入水里救人。 “本王的好、王、妃刚才跟你聊什么呢，聊得都要往水里跳？” 穆凡跟他对视，说：“王爷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狡猾的回答。不过你真当本王是傻子不成。”洛疏离眉间有怒意，说了一句“跟过来”转身就走。 穆凡无言站了会，只得跟上去。 最后到了穆凡之前误闯擦澡的那个房间，犹疑了一下，他还是跟进去了 里面点上了灯，不似之前的黑暗，很快可以看清楚一个大概。 洛疏离此时情绪不似之前冷漠，他用手指着房间里的床，声音柔和对穆凡说：“躺上去吧。” 穆凡感到无奈，“洛王爷请你……” “我有很多种办法达到目的，选哪一种在于你自己。” 僵持了几乎有一盏茶的时间，穆凡没动，洛疏离也不说话，那双乌黑的双眸黏在穆凡身上，怒气的火光在随着时间的消耗在一点点的积累增加。 在穆凡往前走出第一步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霎时间松懈下来。 按照洛王爷所吩咐，穆凡在床边躺下，洛疏离俯下身用手把他往里掀。 “往里面去。” 说完之后便在穆凡腾出的那块地方也跟着躺下去了，一挥手，侍女们迅速熄灯关门出去了。 “快睡吧。” “……” “本王只是想明确的告诉你，想要打从这里离开的主意，不如早早躺在床上睡觉做梦来得实际。” “……” 四年前两人几乎是夜夜同床共枕，却没哪一次像今天这般的静默无言。浑身僵硬，侧躺在床上，穆凡直到天亮了也不曾闭眼。 好在一大清早的有下人来禀告洛疏离，小七郡主已经醒了，而且情况好了很多，大夫说再连着服用几天的药就会好起来。 洛疏离听完了才睁开眼睛，隔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小王妃昨夜、昨夜回王府去了。” “让她去。”洛疏离语气漠不关心。起身略微整理衣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洛疏离一走，穆凡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拎着包袱往外走，门口也没有人。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经过的下人纷纷低着头，都当没瞧见他似地。直到耳边听到小孩子稚气的说话声，似近似远，呢喃不清。 听着……是小七的声音。穆凡犹豫了片刻，还是循着那声音往前走了几步。 小七这天早上醒了之后，不换衣服，也不洗脸，心血来潮的就想玩抓石子。 当然了，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都得依着她的脾气。 可是待下人们耐着瞌睡陪她玩了一圈后，小屁孩原本高涨的情绪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低落了。 穿着一身雪白的单衣，小腿交叉坐在躺椅上头，黑漉漉的眼睛望着头顶的树叶发怔，散着的黑黑软软的头发，然后突然就扁嘴叹了一口气。 真是……好一副忧郁的小表情。 “一般……大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子呢？” 小七郡主摸着自己的下巴，身子顺势往椅背上一躺，却觉得无乱如何，自己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小孩，又乖又听话心里善良长得也好看…… “可是，娘还是舍得把我丢下不管。”双手揉了揉眼睛，小七精神蔫蔫的翻了个身，趴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侍女们温声哄她吃早饭也不肯动，情绪仿佛一下子跌落在了谷底。 一直侧身站在墙边的穆凡突然往后退了一小步，一手扶住墙面。因为他看到了洛疏离和帮小七看诊的大夫一同走过来。 “看来，以双亲之血为引，果真有奇效，小郡主再依此法服药几日，便可安然痊愈了。” 洛疏离闻言轻轻笑了笑，把死巴在椅子上不动的小七给拉起来，喂她吃早饭。 小七本来心里难过到不愿意吃东西的，但听了大夫的这番话立马直起小身板，仿佛听懂了些含义，一双大眼睛机灵鬼怪的开始骨碌碌的转动起来，一面也不自觉的吃下洛疏离喂的米粥。 “他一向……嘴硬心软。”洛疏离说着这话，突然偏头朝着穆凡所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夫顿了顿，又道：“小王爷，还有一点就是……这个药不能断，否则，之前都是白费气力了。” 大概也是听说了小王妃半夜骑马离开的事情了，有些担忧。 洛疏离还没回应，小七突然嘟着嘴哽咽着声音可怜兮兮道：“小七想娘亲抱抱，小七不要死……呜呜呜呜呜呜……”然后，满院子都听得到他的哭声。 大夫擦了擦汗。他好像也没说会死来着…… 应了洛王爷的吩咐，穆凡从那天上午开始照顾小七的饮食起居，但是一大一小之间……呃，都很幼稚的互相不讲话。 小七显然是小孩子脾气还在闹别扭，穆凡却有点尴尬无措。 实在是因为之前没有过这种经历，缺乏应对的经验。 几次话头哽在喉咙，轻叹一声又咽下去。 好在小七虽然不和穆凡讲话，但是也不排斥他在身边。 特别是讨厌喝药的她，在穆凡喂到嘴边时，不吵也不闹，眨巴着眼睛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听话和安静。 “驾驾驾——”不出几日，小七身体好了许多，精神头十足，握着一根树枝当马儿骑，满院子的跑，完全就没有一丝女孩子的文静之气。 “爹，小七想学骑马，想学骑马！” 病了几天，小七估计是憋坏了，学骑马是其次，耐不住想出去玩儿才是真的。 选了天气晴好的一天，洛疏离带着小七出门，身为小七随身侍人的穆凡当然也要跟着。 洛疏离把欢腾不已的小七抱上马，一手拉住缰绳，然后转过脸去，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的穆凡。 盯着看了会儿，洛疏离拨着马儿慢慢踱到他面前，神情不明，眼神晦暗又幽沉。 “你在为谁这般的神思不属呢？” 这时小七从洛疏离怀里探出头，余毒快被清除干净，脸色自然是好了不少，脸蛋又白又嫩，透出健康的红晕，很讨人喜爱的模样。 黑葡萄似地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毫无知觉的小七主动跟穆凡讲话了。 “你不是会骑马的么？快点，快点上来！” “我不会。”穆凡故作偏过头去。 “咦，爹明明说……” 穆凡猛地转回头，直直望向他们两个，小七也一下子住口。 洛疏离神情不变，撇过头不看他，拉着缰绳调转方向，驾马离去。 穆凡按住猛烈跳动的心口，原地踌躇了半响，骑上马跟去。 这一行，只有他们三个人，连一个像样的侍从都没有。 在市集由着小七上窜下跳的玩了大约半个时辰，洛疏离和穆凡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隔了一人的距离，除了视线不时的盯住小七之外，两人似乎都各怀心思。 小七等看够了玩够了，默默地跑回来，试着想牵穆凡的手。 穆凡被他软乎的小手一抓，愣怔了一下，最终并未挣脱。 突然又变得友好起来了，穆凡也有点猜不透这个小家伙的心思。 而小七左手牵着穆凡，右手牵着洛疏离，连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完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三人行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仿佛应该就是这样一般。 直到……路过一间成衣店的时候，洛疏离猝然止步。 “进去看看吧。” 才踏入，店家便很有眼力的亲自迎接，态度热切自然是不用说，洛疏离的目光扫过一排排的架子，最终示意店家将一件异常艳丽的桃红色裙衫取下来。 穆凡并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之前骑马导致腿疼起来，找了张凳子便坐下来。 小七围着他转了会儿，拿起一盒店里附带卖的胭脂，爬到穆凡身上，用手蘸了点涂到穆凡的唇上。 “瞎胡闹。”穆凡稍稍躲了一下，声音却很轻很温柔，抬高手抓住了小七的胳膊。 这个动作让他宽大的袖子一下就滑落到肘弯。 小七一手举着胭脂盒，嘴巴微张，瞪大眼睛看着他胳膊上的几道无法忽视的划痕，然后又愣愣的盯着穆凡的脸瞅着。 眸中水光闪动的越发厉害起来。 穆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将袖子放下，摸摸小七的脑袋，把她抱下去，什么都没说。撇过头去，有些不自然的想把唇上的那抹艳红抿掉。 “来到我身边这些日子，好像不曾送过东西给你。” 洛疏离将衣服一团塞到穆凡的手里，阻止了他试图用手擦掉胭脂的动作，将他推进了专门试衣服的房间内。 穆凡还没来得及看清手里的衣物，洛疏离从里面把门关上了，一步一步走上前。 “穿上吧。”洛疏离微微挑起嘴角。 穆凡展开手中的衣衫，那是一件艳丽之极的桃红色裙衫，就连款式都似曾相识。 正是他出逃在外为了掩人耳目穿过的衣服……他怎么会…… 手指一颤，穆凡心口一阵阵发紧，不可思议的看向走到自己面前停住的人。 “你不是应该喜欢这种衣服的么？”洛疏离接过面料柔软的衣服，动作轻柔的为他披上，双手在襟口处收拢，然后猛然一用力将穆凡扯到自己面前，眼中有着讥诮的笑意，“这副冷冰冰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091章 穆凡此刻被洛疏离用衣服勒住，被迫与他的身体挤压住，胸口艰难起伏，几乎快要窒息。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让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很多很多。 抬头望进他深黑的眼瞳，两人对视一会儿后，穆凡将头偏开去。 “多谢王爷，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当初穿女装本就是不得已，穆凡那里会喜欢这些，即使不知洛疏离的此番刻意为之是何缘由，他还是出口拒绝了。 ——可偏偏连拒绝的借口都显得如此敷衍。 洛疏离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面无表情的道：“好，无功不受禄，好，你不要。” 连着两个好字，仿佛能渗出冰来。 穆凡心口窒闷，呼吸困难，不舒服的在洛疏离怀里挣了挣。 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在桃红衣衫的映衬下，愈发的苍白。 洛疏离抓住衣服的手指关节捏的泛白，将他束缚在怀里，根本就没有放开他的打算。 穆凡为此一阵心烦意乱，不想跟他如此近距离靠着。 “王爷已经是家室的人了。”他望着洛疏离，冷声道：“这样不太合适吧。” 洛疏离听了，红润的嘴角突然扬起。他抬起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穆凡的脸颊。 “想要合适？这个简单啊。”说罢手一扬，将裹住穆凡的裙衫扔在了角落。 穆凡重新获得了自由，往后踉跄的退了两步，忍不住闷咳起来。 洛疏离牵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他给拽出去。 “准备红烛，半个时辰内将西苑给我布置好！” 回到住的院子，秦浅衣正在前厅静坐，见到洛疏离，眸光闪动了一下，终究还是站起身，准备迎上去。 然而在听到洛疏离这句话后，步子受惊般猝然止住，身体也一点一点僵住。 洛疏离用力将步伐有些迟疑的穆凡往前扯了一下，然后越过秦浅衣，一路直奔西苑。 侍女们领了命，纷纷都急匆匆的下去布置。小七不知为何，也一脸甜笑的跟着摆红烛，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亦乐乎的小样子。 穆凡被洛疏离用力按在梳妆镜前坐着，身上已经被迫换了一套繁杂华贵的的大红衣衫，广袖长摆，是典型的双人子的服饰。再由镜子的反光看见窗子上门上都被贴上红红的喜字，前一刻还觉得有些荒诞的猜测即刻被证实。 他无奈的闭了闭眼，“王爷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洛疏离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散了一头半长的黑发，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顺了顺。手指轻柔无间的抚摸带了点亲密的意味。 最终，洛疏离亲手用一根红色的缎带给他绑住。 听到穆凡这句话，洛疏离不禁笑了笑，他俯下身，手臂穿过穆凡的脖颈，将他轻轻搂住。 凑到穆凡耳边，洛疏离笑容如同春日阳光般温暖，嘴里却在放肆言语，“你可真笨，你不是说我们那样不合适么？那你嫁给我，不就合适了么？这样以后，我即使对你搂搂抱抱，或者抱到床上脱了衣服做更过分的事情，你也不会有什么理由说不合适了不是么？” “……如果王爷玩笑够了，那么请恕我无礼，告辞。” 穆凡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扯散了头发，解开外衫脱掉。 洛疏离眼里的温柔缓缓散去，回头看着他即将踏出门外的侧影，也没有追，反而是小七突然蹬蹬跑过去抱住穆凡的腿，仰起脑袋，大眼睛水澄澄的，将弄蜡烛时被不小心烫了一下的手指伸过去。 “好疼，你给我呼呼。” 穆凡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用手摸摸小七的头。 “那个孩子跟小七差不多大小吧，好像……眼睛也不太好。” 听到这里穆凡猛然转过身子，洛疏离捡起被穆凡扔掉的衣服，继续说：“以你一人之力，在偌大一个靳城想找人已经是艰难，若是那个孩子突然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不小心流落到了别的地方……” 穆凡手指收紧，最终是抑制不住的开口请求，“王爷若是知道那孩子在哪里，能否告知一二，我……感激不尽。”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洛疏离摇头轻笑一声，“不过，若你顺着我，本王自然会多加留意照顾。” 反之的意味，不言而喻。 穆凡僵立在原地，手心顿时感觉一阵寒凉沁出。 纵使他知道小舟自小都是异于同龄小孩子的冷静聪慧，但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才四岁，而且眼睛不好的小孩。 从小到大便不曾离开过穆凡的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现下也不知道流落在靳城的哪个街头，有没有饿着冻着…… 而洛疏离方才的那番话，无疑是对他挑明了，他是知道小舟行踪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如果自己的举动不让他满意，那么很有可能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找到小舟。 这根本是一种不用言明的威胁。 洛疏离在逼他。 ”穿上。“洛疏离将衣服扔在他面前，已经失了耐心，”过来拜堂。” 穆凡未开口言语，洛疏离只看了他一眼，又道，“小七也过来。” 小家伙一听，心里也有些谱儿，欢喜的直点头，于是劲头十足的扯着穆凡的手就往父亲所站的方向走去。 却不料在半路的时候，小手紧握住的温度突然撤去。 兴冲冲的往前直迈的两条小短腿也跟着停了下来，小七顿了顿，然后缓缓转过身子，仰头望着穆凡，脸颊微鼓，莹润澄净的大眼里也没有任何的疑惑，就这么看着他。 穆凡没有再去看身前的孩子。 他本来是不想轻易再惹洛疏离的，忍了忍，穆凡最终还是冷声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介普通的草民，洛王爷大可不必如此费这些心思，至于孩子的事情，也请王爷不要插手了，我自己会慢慢找，他……是我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的。” “你的孩子……”洛疏离重复的跟着低声说了句，然后鼻尖发出短促的轻哂，看向穆凡那尖锐讽刺的的眼神仿若要扎进骨肉里。 小七猛地冲过来，一把抱住穆凡的腿，带着哭腔喊道：“谁才是你的孩子，谁才是你的孩子？你坏，你坏！” 眼泪直淌淌的往下掉。 小七死死抓着穆凡的衣角，泪眼朦胧，“你谁都不要找了好不好，你就在这里，小七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盼到你回来的，盼得心都是疼的！你留在小七身边，照顾小七好不好，呜呜……” 泪珠沾满了脸蛋儿，小七也顾不上不去擦擦，只管拼命拽着穆凡不准备他转身离开。 穆凡被他的每一个字震得脑袋发晕，险些站不稳。 有些事情，其实心底早就明了了，可是他仍旧憋着一口气抗拒着去接受，去承认。 但是，穆凡发现每当自己面对这个孩子带着渴望和祈求的泪水之时，心就忍不住的在疼，自身所有抗拒的气力也随着慢慢的瓦解，松动…… 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真的…… 穆凡唇动了动，无声的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狠下心，将小七软热的身子给一点点扒开。 小七哭得气息不稳，猛地停下声音来，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然后对着穆凡快速离开的背影撕心裂肺般的大喊了一声：“娘啊——！！！” 穆凡身子一颤，扶住门框，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软软的滑到在地，昏迷不醒。 洛疏离看着穆凡倒下去，丝毫没有意外，恢复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在漆黑的双眸里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渗出些水意来，似泪却不是泪，闪动过后转瞬即逝。 他压住浑身激烈窜动的情绪，紧紧抿着唇，朝着穆凡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然后将没有丝毫抵抗力的人拉起来，按进怀里，紧紧抱着，哄幼孩般轻轻晃动了两下，神情安静而温柔。 “眼睁睁的看着你走，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不会了……”洛疏离埋头吻上穆凡的双唇。 其实，他这样一动不动多好啊，就可以呆在自己的身边寸步不离，哪里都去不了。 不像醒着，会动了，就想着跑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找到了也还是让自己伤心难过。 这样昏迷着挺好的，洛疏离想着，至少，不会被他那颗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心给刺到…… “梦中流泪……是因为愧疚？痛苦？无奈？还是……”洛疏离靠坐在床边，微微俯身，用手指轻轻蹭掉穆凡面颊上的水珠，然后笑意轻松的接着道：“后悔呢？” 穆凡从昏迷中醒来就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但是因为迷药还未完全散去，神识有些不清，待躺了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眼珠转动着，穆凡抬起疲软无力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如洛疏离所言，碰触到了湿润。 他唇轻轻合动了一下，贴在软枕上的脑袋歪了一下，并未搭话。 ”不高兴理我？也没有关系，我做这一切，也不需要你高兴。”洛疏离仿若跟之前换了一个人似地，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温雅柔和的不得了。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洛疏离从旁边端起一个玉白的瓷碗，里面盛着大半碗汤，浓香四溢。 洛疏离道：“我在里面下了一种药，你喝一口就可以足够你昏睡三天，喝两口就可以在床上睡半个月，喝下一整碗，你就可以睡一辈子，再也不用理我了。” 洛疏离神情很认真，穆凡听了他这话，敛眸开始思索他这句话的真假，怕他一发疯，真逼自己喝下去。 洛疏离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冷哼了一声，“骗你的，别想破了脑袋。” 穆凡无言以对。 洛疏离却不让他睡了，把他拉起来非让他把这碗汤给喝下去了。 “既然已经和我成亲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洛疏离放下碗时说的一句话让穆凡睁大了眼睛。成亲？！ “你若不信我能让昏迷着的你跟我拜堂，我也不介意再陪你一起。”洛疏离说着手里举起一个纸褶子，手一松，哗啦啦放下一长条，上面写满了字。 穆凡看着垂放在面前的东西，大略的扫了一遍，隔了一会儿才问：“这是什么？” 洛疏离答道：“家规。” 家规第一条很简单的四个字，寸步不离。 “只要你按照上面的做，一个月之后，我帮你将那个孩子带回来。反正你应该也知道了，没有我的允许，你是出不去这个地方的，不如就顺着我，你我都好过，行么？” 看似商量的语气却找不出任何回旋的余地，穆凡只有再次的沉默。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禀报：“王爷，小世子醒来了，您过去看看吧。” 洛疏离嗯了一声，转头就把穆凡从床上拉起来。 “一起去。” 小七穿着雪白的单衣，抱着枕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黑润的眼睛直愣愣看着脊背挺直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穆凡。 两人互看着都没有言语，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小七方才也是昏迷过去了，不过穆凡却听洛疏离说他不是因为迷药，而是情绪太激烈哭成这样的，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其实算起来……这个孩子只比小舟大一年，也才五岁，还这么小，却已经因为他的自私承受不少痛楚。 自己连番的举动估计已经将他的心都给伤透了吧。 小葡萄…… “你在怨恨我吗？” 穆凡抬手摸上小孩的脸，动作跟声音一样的轻柔。 穆凡身子又朝前倾了一点，盯着他稚嫩的脸蛋，轻声的问：“你心里在怨恨我吗，小葡萄？” 听到这个称呼，小孩的反应很大，几乎就在穆凡的话落音之时就从床上跳起来，结果慌忙中，左脚踩到右脚的裤脚上，裤子被自己扯了不说，连人往下栽倒。 穆凡也被他啊啊的叫声惊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把他给接住了，辛亏小七不重，不然两人都要倒在地上。 穆凡抱着小七，眼睛一下子就瞥到了小孩腿间溜出来的小鸟儿，原本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又看了眼，然后很平静的将目光移开了。 小七脸颊腾起两团粉粉的颜色，在穆凡怀里扭动着身子，急忙的将裤子给扯起来。 “你你你。”小七好像有点羞羞，说不出话来，穆凡手在他背心轻拍了一下，也不说话了，等着他平复下来。 既然洛疏离让下人称呼小七为世子，也就表明了态度，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个孩子从出生就已经是他无乱如何逃不掉的血缘牵绊。 小七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男孩儿？” 穆凡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的话，“你的脚上，有胎记。” 其实远不止这些。从跟他相处的第一天开始，穆凡心底就有种奇妙的感觉，随着之后小七各种异常的举动和言语，让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其实那日，穆凡放飞虎斑鸟儿其实并未失败，只不过恰巧小七在旁边罢了。 血缘之亲，一只鸟儿尚且辨得出来，何况自己还是他的…… “爹爹说过，要我记住娘亲对我所有的不好和亏欠，因为他生了我，却不要我。我也都记着了。” 得到了穆凡的承认，小葡萄心里酸酸的，抽了抽鼻子，他直起身子搂住了穆凡的脖颈，这才哽声道：“这样等到找到娘的时候，就要让他把一切都加倍的补偿回来，要更疼我更爱我，不能再丢下我。”小葡萄双手收得更紧，湿润的眼睛贴在穆凡脸上，气息温温热热的，“如果你不走，我就不怨恨你了。” 穆凡抚了一下小葡萄的背，轻轻闭上眼睛。 洛疏离刚和穆凡来到小七住处的时候，有一个身着黑衣不似普通侍卫的男子低声附语了几句，之后便神情凝重的离开了，离开前穆凡听见他吩咐门外的人，在他回来之前，里面的人寸步不能离开。 穆凡当然知道那个人是指的自己。 天色暗了，穆凡并不想睡，却因为怀里的孩子欢腾得厉害，坐在凳子上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脱了鞋子到床上去，任由小葡萄在怀里打滚撒欢。 穆凡身子就姿往后靠了靠，手不经意的跟着移动时，触摸到了一样硬物。转过眼去看了下，发现那是一个异常眼熟的盒子。 只不过……里面本应该有的两颗金蟾碧水丸只剩下了一颗。 小葡萄的脑袋就在穆凡胸前拱来拱去，拱去拱来，鼻子还不停的嗅嗅。穆凡思忖片刻慢慢的回过头来，不动声色的收回触碰到盒子的手，看着眼前的孩子，有点没办法。 跟小舟比起来，他简直是太活泼了。 穆凡让他睡觉，小葡萄才睡饱了根本睡不着，况且刚跟他真正的相认，心情真激荡着，哪里有什么心思睡觉。于是蹦下床去光着脚丫子把之前穆凡见过的那个大包袱给搬过来，然后一一摆出来。 穆凡记得，这个孩子说过，包袱里的都是要给……他的。 “这些都是想你的时候，我自己画的，还有我喜欢吃的糕点，想要跟娘一起吃，可是你不在，这个是我叠的纸蜻蜓，娘你看，还有……” 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真是应有尽有。 穆凡身子微倾，听小葡萄清脆的叽喳声，也不打断他，灯光下五官也显得柔和之极，不时的笑笑。 等好不容把这个小家伙弄得睡着，穆凡才得以清净了点，胳膊被小葡萄枕着，他也只是就势躺下，没有动。 垂眸盯着怀里的睡相安宁的孩子，穆凡满脑子的思绪最终化为无声轻叹。 四年之前那样的无情心狠，一次就够自己承受的了，如今回到这里虽是另有目的，但是眼前这境况，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洒脱的甩手离开了…… 092章 穆凡跟小葡萄睡得这一晚可算是遭了罪。明明搭得好好的被子，硬是被这个小家伙在半夜里踢飞了好几回，穆凡迷蒙间冻醒了，只得重新给他盖上。 这还不说，小葡萄睡得香甜眼睛还闭着呢，就把小腿一撩，身子猛地一翻，整个人就似浆糊般粘在了穆凡的怀里，稚气粉嫩的脸蛋贴着他的颈边，温温热热的。 穆凡轻手轻脚的想把小葡萄从身上挪下去，没想到刚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放到旁边，他又一个翻身爬回来，准确无误的趴进穆凡的怀里。 整个过程眼睛依旧是闭着的。 穆凡被他挤得胸闷气短，无奈的静了半响，这回动作又轻了几分，慢慢的，慢慢的，将他给扯开，放到身侧，同时自己也往床边挪了挪。 结果还没躺下，小葡萄又迷迷糊糊的，手脚并用爬过来，同样还是睡在穆凡身上。 又反复两次过后，小葡萄突然半醒，扁嘴喊了声“娘”，嗓子颤颤的都夹杂了哭音，穆凡只好作罢，将朝着他伸出小手的小葡萄给抱过来，一手在他后肩轻怕，轻声哄了一句。“我在，不哭。” 小葡萄将脑袋拱进穆凡的臂弯，这才老老实实的睡熟了。 而穆凡被他这一番闹腾，几乎到了天亮才得以小睡了会儿，睡得并不踏实，总感觉有人在身边乱动，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等到醒来一睁眼，穆凡面前立马就凑近一张小脸，黑汪的双眸如同清水般透澈。 “爹爹天亮才睡，现在都起来了，娘你还在睡。”小葡萄趴在床边，用手指戳了戳穆凡的脸。 穆凡愣了片刻，忆起来洛疏离昨晚好像是出去了的。 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的位置，还是温热的。 穆凡问小葡萄：“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小葡萄很乖顺的回答：“我都起床好久了。”拉着穆凡的手撒娇，声音软绵绵的，”娘亲，娘亲，起来陪我玩石子。” 穆凡揉了揉额头，唇角抿起的弧度有点无奈。面对小葡萄，他才发觉，对比起来，小舟那孩子是不是安静的过头了。 耐心的跟小葡萄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抓石子，穆凡眼睛不经意一瞟，突然发现秦浅衣站在西苑门口，眼神冷若冰霜的正盯着他。 门口有人守着，没有洛疏离的应允，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来的同样也是进不来。 穆凡只看了她一眼，便淡然的收回了视线。 其实上次被逼拜堂之时，穆凡就看到了，秦浅衣全程都站在门外，眸光又沉又痛的注视着洛疏离，却始终都没有闯进去，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太过于平静了，也正是这种平静，让人觉得异常和不安心。 如若没有必要，穆凡是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的。既然她不开口，穆凡更不会去主动找事。 只是，不知道，这份暴风雨前的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娘亲。”小葡萄突然散了手里的石子，扑进穆凡怀里，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让他回过神来。 余光不经意瞟见秦浅衣转身走了。 小葡萄问穆凡：“娘，你除了小葡萄还有别的小孩么？” 穆凡唇张了张，看向眼前的孩子，没料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好欺骗他的，于是他轻轻嗯了声。 “啊……”小葡萄停止了在穆凡怀里不住的扭动，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娘亲，你不要他了好么？”已然不需要什么隐瞒，小葡萄换上了世子的装扮，跟之前穿着裙衫梳着发辫的小七简直是判若两人，灵秀的眉目间执着期盼的神情看得穆凡熟悉又陌生。 小葡萄期盼着望着穆凡的脸，滚圆乌黑的眼睛纯净无双，漂亮极了。 “你不要找他了，娘，你有小葡萄就够了，不要他了，好么？” 望着眼前的孩子穆凡愣神了许久，不要他了？小舟？怎么可能不要呢？穆凡暗自苦笑。 小葡萄看他不说话，又开始在怀里扭来扭去催促他回神，“娘，娘。” 穆凡垂眸，嘴边的弧度略显涩然，傻孩子…… “娘你说什么？” 摸摸他的脸蛋，穆凡温声道：“没什么，去玩儿吧。” 穆凡在旁陪着，小葡萄别提多高兴了，欢呼阵阵，在草地里又摸虫子又打滚，男孩子的淘气样儿全表露出来了。 才一会功夫就弄得浑身都是草泥，脏兮兮的。 “娘亲，你摸摸它，软软的。”小葡萄将抓到的一条虫子用手捏着，献宝似地凑到穆凡面前。 穆凡微微一笑，蹲下身，拍拍他身上的灰。 洛疏离以前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抓一些虫子啊蚂蚱之类的回来玩，穆凡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有什么乐趣，能让这父子俩都如此热衷。 傍晚时分，穆凡把玩够了的小葡萄给剥得光溜溜的，放在盛了热水的大木盆子里，衣袖挽起，给他洗澡。 小葡萄已经五岁了，对于第一次在穆凡面前全身暴露是有些害羞的，小脸蛋一直粉彤彤，还用手把两腿间的小鸟儿给捂住。 穆凡很快注意到了，却以为他是不适应，给他擦洗的动作顿住，表情也有片刻的愣怔。 本来只是看他不停在身上挠挠，可能是碎草扎着皮肤痒痒，所以才想起让侍女弄了盆水来给他洗洗，下意识里也没想别的。 可他却似乎忘了这孩子的感受。 穆凡静静的将布巾放下，想了想问他：“要不，换平常伺候你的人来？” 小葡萄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然后使劲儿的摇头。 “才不要别人呢。” 孩子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却很坚定的拉着穆凡不准他走。穆凡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不说什么了，继续帮他洗，这回速度却快了很多。 刚入夜，房间里灯火明耀。穆凡双手撑在窗子边，看着院子外面的影影绰绰。视线突然被进入院门的那抹俊挺的身影给吸引住了，赫然是消失了一天的洛疏离出现了。 他朝穆凡这边看了眼后，脚步一转，也不进屋，不急不缓的走到了窗子边来。 “听说，你一个时辰内问了我两次？” 洛疏离面带笑容，夜色月光下，竟显出几分久违的孩子气，语气也是出奇的好，似乎是刚遇到了什么值得愉快的事情。 “你说吧，有什么事。”洛疏离也将手搭在窗子上，跟穆凡的手挨得很近。 在他的脸稍稍靠近的时候穆凡倏地收起双臂，站直身体，洛疏离五指因为他躲避狠狠收紧，却没再动，视线不移的盯着他。 穆凡也不拐弯抹角，说出今晚等他的缘由。 “王爷说过小七余毒清好之后，放我离开，但始终未遵守承诺。现今又和我下了约定……” 穆凡顿了一下，接着道：“洛王爷，那么请问，你的这个约定又是根据你的心情而变吗？” 洛疏离先是静了片刻，然后笑起来。 “反正不论如何，到时候总是你说了算，对不对？”穆凡表情不变，“因为你是大靳朝的王爷，所有的规则都是你定，而我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反抗，对不对？既然到头来可能得到一样的结果，我何苦在这里耗一个月的时间呢？” “这就是你等我一晚上，想对我的说的话？” 笑意快速褪去，洛疏离一字一字的语调沉得压抑，见穆凡沉默不答，他缓缓收回指节发白的手，偏过头去望着夜空，身子斜靠在窗边。 夜风徐徐吹动他垂落在肩上的金冠缎带，穆凡只能看到他年轻俊秀的侧脸一片凝结的冷意。 一时间空气静得仿佛停滞了流动。穆凡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神看住他毫无笑意的样子。 穆凡明知道刚才那番话会有什么后果，但还是说了。 因为不想这样无止境的跟他僵持下去，一个月，有太多的未知和迷茫，太多的变数和意外，他完全无法控制，他不想再这样干耗下去，真的不想。 穆凡唇动了动，终于开口，“让我离……” “只要你认真遵守约定，我会兑现我的承诺。但若是在以后再想动一分离开的心思……”洛疏离猝然打断他的话，身子仍旧是适然的靠着窗边，转过头来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霎时冷锐的骇人。 ——“你跑几步，我就断那孩子几根骨头……听明白么？” 洛疏离连着几日都没有外出，而是呆在西苑里，不时的有人进来向他禀报事情。而穆凡就在离案几不远处旁坐着，看着手里的画像，陷入沉思。 “小葡萄画得娘好看，但是娘比小葡萄画得更好看。”小葡萄窝在穆凡怀里，指了指画纸上的人，又嘟着嘴把穆凡的脸亲了一下。 穆凡垂眸看他，问：“你如何知道我的容貌？” 这画像是上次小葡萄送给他的礼物之一，虽说小孩的笔法稚嫩，但是是面容衣着均是画出六七分像，显然是练过很久了。而他离开王府的时候，小葡萄还那么一点小，是如何记得他的容貌？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 心里一窒，穆凡怔怔得听着小葡萄软声说：“因为爹爹每天都画，他很思念你。小葡萄也很思念你，所以也学会画了，我跟爹爹画的都堆满了屋子呢。” 穆凡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洛疏离看过来的视线，显然是听到了小葡萄的话。 穆凡被他那平静的目光看得心里又苦又痛。 洛疏离果然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 洛疏离还记得他…… 但是他故意装作失忆，装作是冷言相对的陌生人，将他带回了靳城，困在这所院子里，让他寸步难移。 这个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穆凡正要避开视线，洛疏离先他把头转回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刚才的吩咐。 “把这些都送到王妃的屋子里，让她好好补身体。” 送走的那些珍贵之极的补药都是洛疏离这些日子来颇费力气才收集而来的，下人们按照吩咐全部送到秦浅衣的住处。 之后洛疏离把小葡萄唤过去，教他读书写字，穆凡在旁静听，涩然的合上眼，洛疏离教小葡萄读的诗词竟然……全是他以前教过的。 小葡萄拿着笔，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动了几下，突然拉扯洛疏离的袖子，声音又脆又甜：“爹爹，教我写娘亲的名字，好不好？” 洛疏离握住笔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默然了片刻，然后才在纸上一笔一划勾出两个字。 小葡萄很熟练地跟在在后面划拉的一遍，嘴里朗声读出来，“穆、凡。” 穆凡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骤然一紧，脸色苍白，最后终是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外面走。洛疏离扔了笔，望着他，冷声：“你往哪里走？忘记我的话了么？”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战战兢兢的回禀：“王爷，刚才送过去的东西全被砸了……” 这下好了，一句话刚好撞在了风口浪尖。 洛疏离几大步走到门口，神色阴郁之极，“听我的命令，每过三日将熬好的汤药送到她那里，不喝就硬灌，一滴都不许剩下。再不配合的话，本王就亲自去伺候她！” 下人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穆凡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然后蓦然胸口一阵剧烈涌动，最终伴随着一阵剧烈咳嗽咳出来几口血来。 小葡萄握着笔的手扬在半空中似乎已经被吓傻了，看着穆凡大口大口的吐血，最后哇的一声哭了，跳下凳子朝着穆凡跑过去。 穆凡神识模糊间被抱起来放到床上，一只手不停的在他嘴边蹭着，似乎有些颤抖。 眼睛挣了挣，只看到了那人模糊的轮廓，轻轻咳了几下后，穆凡最终是头一歪，睡过去了。 每次毒发，除了吐几口血，好像睡一觉就好了，不痛不痒的。 “夫人所中的这种毒，看似对身体无碍，却险得很啊，说不定哪一次毒发就……” “唉，老夫实在无能为力，但若说这世间或许还有可行之法的话，那就是集齐三颗金蟾碧水丸，只是究其用法过于残暴无人性，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不高，老夫暂时不会告知，而且老夫之前也说过，小舟公子的眼睛……” “两者相较，夫人自行决断吧。” “夫人既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老夫也不多说什么，只盼夫人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就竭尽所能，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心愿，什么心愿…… 小舟的眼睛……小葡萄，还有……那个人，在靳城里的那个人，心里无论如何都赶不走忘不掉的那个人。 洛疏离。 其实，我也在思念你啊，无法控制的思念着…… 093章 毒发昏迷一天后，穆凡醒了过来，眼睛还半睁着耳边就传来外面哗啦啦的落雨声。 下雨了，好像，还下的很大。 这天气……也不知道，小舟有没有找到可以遮雨的地方。 心里越想越闷，穆凡按了按胀痛的头，缓缓坐起来，被子滑落，他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换过的里衣，僵了片刻，然后抬头望向窗子边。 小葡萄原本搭着凳子，趴在窗子边出神望着外面，在穆凡起身的那一刻，立马就回过头来，然后从高高的凳子上溜下来，蹬蹬蹬跑到床边然后爬上去。 穆凡摸摸他的手，觉得有些凉，下意识里想给他捂着，却发觉自己的手更冰，索性作罢了。 任由他钻进被子里，穆凡刚把枕头靠在身后，小葡萄就已经手脚并用扒到他怀里去了，穆凡将滑落的被子拉起来，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并没有说话。 这是他哄小舟睡觉的习惯性动作了，很轻很温柔，小葡萄也很享受，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居然睡着了。 小孩子果然就是身体好，原本还凉凉的身子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就又热又软，穆凡就觉得有个小火炉贴着自己，可暖和了。 可是过了一会，穆凡就发现不对劲了。小孩开始还很安静，却不知缘由的开始流眼泪，嘴巴扁着，难过的嗯了几声。 穆凡听得心里不由一紧，以为他做恶梦了，轻轻晃动他，唤了一声：“小葡萄。” 几乎是一叫就醒了，小葡萄睁开水光朦胧的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黏糊糊的脸蛋儿，也没有意外触碰到了泪水。 小葡萄揉着眼睛对穆凡说，“每次下这么大的雨时，睡觉都会难过的流眼泪啊。” 穆凡没弄明白这有什么联系，小葡萄又低落的道：“可能是娘亲抛弃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下雨天的原因吧。” 穆凡只觉得喉咙里突然哽的难受。 小嘴轻轻抿了一下，小葡萄看着穆凡似乎很心疼的神色，心里的酸泡泡咕噜咕噜直冒，冒到了头顶，逼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他顺着穆凡的身体往上攀，两只胳膊抱住他的脖颈，呜声道：“所以，娘亲，不要再抛弃小葡萄了，好么，好么？” 小葡萄虽然还这么小，却是一个极为记仇，报复心强到连洛王爷都震惊的的孩子…… 但是对于穆凡，这个生了他却狠心抛弃他的人，却给予了最温暖的回报，没有怨恨，没有报复，只有依赖和祈求。 即使因为重逢过后穆凡对他态度冷淡而有过心里不舒服，却在那次受伤过后一切烟消云散了。 小葡萄贴在穆凡的怀里，一偏头，刚好看到他露出的一截胳膊，细短的指头在还未完全消失的划痕刀疤上似有似无的蹭了一下。 ——他上次受伤，大夫说要双亲的血，然后小葡萄喝了穆凡喂的药就好起来。 小葡萄有一次装睡的时候，看到了穆凡用匕首划破胳膊将自己的血滴在药碗里。 小葡萄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快猜到穆凡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才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心里有他才会这么做。 小葡萄明白穆凡是爱着他的，虽然他总是静静的什么也不说。 但是小葡萄感觉的到，心里也欣喜着，直到穆凡亲口承认了他，对他那么温柔，对他笑…… 即使他知道这种爱是带着几分歉疚的，但是无所谓，小葡萄歪头想着，因为这样娘才会更心疼更心疼他，爱着他，不再舍得抛下他。 陪着小葡萄在床上玩了一会，小孩呆不住了，要下去吃东西，穆凡穿好衣服，跟他一同下去。 外面的雨稀里哗啦的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动静，跟屋子里的宁静显出巨大的反差。 “爹爹去南苑，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娘亲。” 穆凡本来是看着外面的雨，小葡萄突然扒在他耳朵边的说了一句话。 抱着他动来动去的身子，穆凡轻轻啊了一声，一垂头就对上小葡萄古灵精怪扑闪扑闪的眼睛。 穆凡无奈抿唇笑了笑，这孩子，他好像什么也没有问。 南苑，是秦浅衣住的院子。 “你要把我逼疯了，把我逼疯了！洛疏离！怎么会有你这么冷血无情的人！……我不喝不喝不喝啊，不要逼我……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们，好不好……啊——！” 瓷器砸地碎裂的声音，饱含绝望的凄惨尖叫声，在雨天灰蒙蒙的天空回荡开来，清晰又刺耳，但是片刻后即消失殆尽，安静的离奇，仿若刚才的出现的都是幻听。 穆凡不由皱了皱眉，小葡萄倒是表现比他淡定，捧着糕点咔嚓咔嚓啃着。 “每次让她喝药都是这幅样子啦。爹爹又没有娶她，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好，给她送那么多药呢？” “没有……娶她……”穆凡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爹才没有跟那个坏女人拜堂呢。” 小葡萄转回头看着穆凡，然后开始告状，“后来她还想下毒害我来着。” “……”穆凡眼睛微微睁大，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手指捏的泛白。 “还好我吸进去的毒不多，不然就见不到娘亲了，呜呜呜……” 小葡萄腻在穆凡怀里撒了会儿娇，却发现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看了一会，便把头偏开了。 小葡萄歪着头回想穆凡刚才的神情，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心疼了呢…… 揉了揉眼睛，小葡萄稚气的声音又接着对穆凡道：“不过我后来把她锁在房间里面，放了一把火，把她烧成了一个丑女人，后面每个人看到她的脸都会吓得尖叫。” “……”穆凡呼吸一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放火……”小葡萄，才五岁的孩子啊。 “嗯。”小葡萄重重点头，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 “她变丑了，爹反而把她留下来了，过些日子就给她送药去喝，可能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爹看她可怜才帮她……” 就在此时，洛疏离突然推门而入，头发和衣服俱湿透了，脸色比外面的深重的寒气还要冰冷。 小葡萄探头喊了一声爹，洛疏离一手还撑在门上，先是看了他一眼，表情缓和了几分。 “醒了。”这回视线落到穆凡身上。 穆凡没作声，见他站在门口依然不动，修长挺立的身影无端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穆凡最终没有忍住，开口对他道：“你把门关上吧，有点冷。” 洛疏离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孩，走进屋来，把刚准备送热水进来的侍从都关到了外面。 “给我拿一套干衣服过来。”洛疏离说着就走进隔间里。穆凡左右看了一下，屋里就只剩他和小葡萄了。 这句话，也只有可能是对他说的了。 穆凡在柜子里翻出一套暗红色的锦衣，走进去，洛疏离却早换好了衣服，散了头发盘腿坐在软榻上。 面前有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张画像，洛疏离神情认真的端详着。 四五岁的小孩弯嘴笑着，面目清秀可爱，穿着青色的小衫，眼睛很大，眼神却有些迷蒙，仿似没有焦点的看着某处。 穆凡猛地超前走了一大步，目光死死盯着画像，“你……” “这就是你要找的孩子么，是你的孩子？” 洛疏离将画纸抽起来拿在手里，正对着穆凡，嘴角勾起，轻声哂笑。 “只是……我怎么越瞧，就孩子的容貌倒有几分像我呢？” 094章 正值午间吃饭的时辰，从各个酒楼飘出来的饭菜香真正是勾人魂魄，尤其是对于肚子饥饿多时的人来说，无不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放下筷子，韩明双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嘴角翘起笑了笑。 ——面前的这个小孩已经在他桌子不远处站了有一会儿了，从他在桌边坐下，他就一直站在那里，迷蒙的黑眼睛不时轻轻转动一下，面朝他的方向，神情里露出些许渴望……很显然，他肚子饿了。 小孩差不多四岁多的样子，背着一个小小的旧布包袱，有些瘦，身上穿着的青布小衫子虽然有些破损的地方，却如同他的脸蛋儿一样，干干净净的，一点不像是外面落魄的小乞丐。 他的眼睛很大，却好像看不太清东西，视线总是落不到实处，仅靠着手里拿着一个细木棍来探路。他就这么安静的站在那里，除了小小的吸一下鼻子，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如此却是更惹人心怜。 还这么小一点，也没有大人的陪伴，就只身在外，其中缘由自有万般可能。 不过韩明双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要跟着他呢？ 就因为刚才从飞奔的马蹄之下救了他么？ “你过来。”韩明双朝着那孩子招手，起了点心思，坏坏的一笑。 他是大将军之子，虽然已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历练了几年，已经不复小时候的骄纵脾性，但到底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有那么点淘气劲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跑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韩明双将听话摸索走过来的孩子抱上了凳子。那个孩子软软道了声谢谢，由此看来还是一个懂礼貌的小孩呢。 “哥哥，我叫小舟。”小孩子温温诺诺的回答，稚气十足的声音戳的人心窝子都是软的。 “你肚子饿了是吧？” 小舟垂下头，有些难过道：“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韩明双本来准备逗逗他的，可是一看他这副样子，顿时都有点不忍心了。 哎哎哎，算了，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他抓了抓脑袋，哈哈一笑，之前想好的坏点子也呜哩哇啦不知飞那里去了，随手便拿了一个鸡腿给他。 “给你吃。” 小舟闻到香味，抬起眸来，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欣喜。 ”谢谢哥哥。”双手接过，小口小口啃着。 “你爹娘呢？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呢？” 韩明双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一幕，要不是他，这个眼睛不好使的小孩铁定就被马儿给踩了，哪里还有可能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啃鸡腿？ 没想到小舟听他问这话，顿时眼睛黯然垂下，鸡腿也不啃了，抿着小嘴默默地不说话。 这……难不成……唉…… 韩明双都被他这副浑身上下都透着难过的情形搞的有点内疚了……如此就不再多问，又多拿了点吃的给他，转移话题。 小舟吃得不多，一会儿饱了后，韩明双就结账了。 韩小公子今天也只是躲着家里安排的相亲，独自跑出来避难，算算时间也该回去了。 小舟问：“还有三个馒头，可以给我吗？”是点了没有吃完的，韩明双爽快道：“当然可以。” 还帮他把身上的包袱解开，将馒头给装进去，然后他就准备回去了。 小舟也没有赖着他，又说了谢谢，和他分开走了。 韩明双心不坏，救了小舟还给他吃的，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不可能还带个完全不知底细的小孩回去，做到这份上也差不多够了。 不过当然看到小舟慢慢朝前摸索的小小身影时，韩明双有些情不自禁担忧的摸起来下巴，这孩子长得乖巧可爱，又只有一个人，可别被人牙子拐走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可不是多余的。 眼芒一扫，韩明双一眼就盯上了鬼鬼祟祟开始跟在小舟身后形迹猥琐可疑的中年男子，瞳眸骤缩，他飞奔跑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穿过人群，赶超在那男子前一把将小舟给抄起抱在怀里，小舟偏过头来，眼睛弯起可爱的弧度，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哥哥，你在玩游戏么？” 韩明双用眼神警告身后意图不轨的中年男子，抱着小舟离开了。 “小舟，你看得见我？”不然怎么这么快认出他呢？ 小舟摇头，看也只是模糊的一团影子而已。 “小舟眼睛不好，但是鼻子是好的，耳朵是好的，听得见闻得到，而且哥哥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韩明双闻言很好奇，“什么味道呢？” “烧鸡的味道。”嗯，小舟当然只是开开玩笑啦。 韩明双哈哈大笑，伸手去捏他的脸蛋，他就乖乖的让他捏，也不躲。 韩明双越发觉得这个小孩又乖又好玩，可比他小时候强多了，要是娘见到了肯定会喜欢他超过自己。 ——要知道他小时候可是个闯祸的主儿，平时为恶为霸不说，闹的最厉害的一次还跟洛王府里的那个傻子王爷打了一架，不过他可没有占什么便宜就是了，反而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回去之后还被父亲关了一个月禁闭，好在之后便随着父亲去了边关，性子也被磨平了不少。 ……说起那个小王爷，倒是听说早已经治好了傻病，性情大变。不过那之后韩明双便没有见过他了，传闻听了不少，他也没放心里，这几日听他娘亲念叨了几句，说过几天便去洛王府找王妃聚聚，让他跟洛疏离也多走动走动。 韩明双掏掏耳朵，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有什么好聚的呢，他们又没有多好的关系……但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了，万万不敢让他娘听到的。 韩明双一时间就改了主意，准备将小舟给一同带回府里去，顺便转移一下他娘亲的注意力，别想着一天到晚的让他看这家小姐的画像清丽不清丽，那家小姐的女红精致不精致，弄得他头都是疼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半途突生变化，那个没有得逞的人牙子居然找来同伙，将他堵截住意图报复。他们人多势众，韩明双又要护着小舟，不免有些吃力，最后竟然中了阴招，吸入了迷药。虽然量少，但一时间的发软的身体让他有些无法支撑，险些被砍过来的刀给伤到，但最终他一点事也没有，他耳边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 力气恢复了些，韩明双抬头望去，那个拿刀的人脸已然被什么东西啄烂，鲜血横流看起来很可怖。剩下的人则是一脸惊恐不定的看着上十只在他们四周盘旋不定的黑色大鸟，犀利尖锐的眼神无不告知着它们凶残的属性，似乎下一刻就要俯身冲下，像刚才那样，食人血肉。 而且……那些鸟儿似乎是被操控的，因为意识清醒的那几个人都听到了下命令般的口哨声，这些鸟儿才出现的。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窜过来扶着受伤的那个人落荒而逃。 韩明双用剑撑着半倒下的身子，额上的汗水滴滴的掉，一时大意，差点就掉命了。 他这时候药性还未解，不能保证那些人还会不会回来，所以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他费力撑起身子来，收起剑，勉强打起精神，将身后那个安安静静的小孩捞起来。 幸亏小舟瘦瘦小小，他才能抱得动。 韩明双醒过来时，他觉得脑袋里面特别清晰，清晰到很快就觉得不对劲，因为他看到了上空闪闪烁烁的星光。 天已经黑了啊。 他左右观察了下，然后悠然的枕上自己的手臂，继续躺着。 他好像掉进陷进里面了，估计是捕猎的猎人设下的。 坑很深，更可恨的是四周光秃秃的，丝毫没有着力点，一时半会还真爬不上去。 更何况，还有一个比他更悠哉的小娃娃正趴在他身上睡的香嘞。 韩明双解开自己的外衫，将小舟给包裹住，小舟暖和了点，于是睡得更香了。 韩明双躺在坑底仔细回想着，自己大概是一时意识糊涂，跑错了方向，来到这荒郊野外，误入陷阱，然后就昏迷了。 露宿一夜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么又跑又打了一番后，肚子却是有些饥饿了，韩明双不禁咂了咂嘴…… “哥哥，给你。”小舟将包袱里的馒头拿出来，递给韩明双两个。 韩明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他才想起这茬儿，小孩包袱里揣着粮食呢，这回得换他感谢这小娃娃了。 韩明双接了过去几大口一啃，就消灭了一个。 虽然已经冷了，硬了，口感不是那么好了，但是他却觉得吃的还挺开心的。 韩明双只吃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在手里颠了颠，眼眸璀璨胜过天上的星子。 他笑着轻声道：“怎么不留着两个自己吃，而把多的给我呢？”一共有三个馒头，小舟给了他两个，自己剩了一个在慢慢的啃。 小舟啊了一声，偏头对上他的脸，说：“小舟是小孩子，不需要吃那么多。”而且小舟不好意思说，他是被他肚子里咕噜咕噜声给吵醒的，觉得他饿的很可怜，所以决定多给他吃一点。 韩明双顿时得这个孩子真是又善良又乖巧又聪明又可爱，而且还长得又讨人爱。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欢…… “其实在这里呆着也不错啊，清风相伴，明月作陪……此时要是再来壶酒，就更好了。” 韩明双嘴里叼着根干草枝躺在坑里，都不愿起身了。 小舟摸索着收拾着包袱，系在身上，拉扯他起来，“酒是不会有的，想喝水的话，马上有很多哦。” 韩明双疑惑道：“哪里有水？” 小舟说：“我听到竖子鸟的叫声，马上要下大雨了，到时候自然是仰着脖子想喝多少喝多少。” 这种预言般的话由他稚气十足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出来，韩明双只有一个反应，“噗哈哈哈哈哈……”完全没有可信度嘛，况且刚才明明还星光满天。 但是收起笑容后，他还是站起来，将小舟给背到背上，用剑和匕首插在壁面上借力慢慢的爬上去了。 ——他、不、曾、料、到！刚从坑底出来，还没喘口气，突然就黑云密布，风雨大作起来，整个天黑的就像要塌了似地。 韩明双仔细认准方向背着小舟拔腿就跑，不出几步，两人都被淋湿透了，韩明双累得嘿嘿直喘气，边避开障碍跑着边还不忘记调侃背上的小娃娃。 “看不出你这小鬼还真厉害啊，说下就下，该不会是仙童转世吧？” 小舟被淋透了，也没有表现出不开心，反而从容的接了他的话，“所以以后不要因为是小孩子，就觉得是信口开河，懂吗？” 韩明双闻言翘起嘴角，无声笑了。 湿嗒嗒的衣服贴着身上，小舟觉得有点冷了，身体瑟缩了一下，趴在韩明双肩上，索性闭上了眼，心里想着想着有些难过。下雨了，也不知道娘亲腿疾是不是又犯了呢…… 095章 接连几天的阴雨天气让穆凡受尽了苦头，特别是夜里，腿疾发作的时候，当真是疼痛难耐，辗转难眠。 忍得满头都是汗，穆凡却双唇紧闭，一声不吭，额前的发丝都汗湿了。 趴在他身上睡的小葡萄可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不稳，不安的轻哼一声，穆凡拍拍他的背心，他这才没有醒过来。 穆凡偏过头，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眼躺在身侧的洛疏离。 现在已经夜间三更，他睡着好一会儿了。 不得不说他的睡相比起以前好大多了，安安静静的躺着，连身都不翻一个。 “你是打算忍到死了，也不吭一声么？” 一直盯着他脸看着的穆凡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冷锐的眼神似乎要刺、穿他。 穆凡慢慢的眨眼然后想把头转回去，洛疏离坐起来将他怀里小葡萄抱起来放到床的内侧，小葡萄烦躁的伸出手在空中虚晃一下，想要爬回去。 洛疏离伸手抱住穆凡翻了一个身，让原本躺在床中间的他落在了床的外侧，让小葡萄的冤枉落了空。 穆凡撑起身体看向没有盖被子孩子，却被洛疏离一个用力将他扯他到怀里压制着，然后手在温暖的锦被里摸索下去……开始给他揉腿。 穆凡下意识里想避开，洛疏离抓住他的手一紧，语气有些恼怒。 ”你躲什么躲，我哪里没摸过？” “……先给小葡萄把被子盖着，会着凉。” 洛疏离很冷淡的回应：“冻他一下，不会怎么样。” 穆凡闻言直直的看住他。 “心疼了？”洛疏离也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端详他的神情，然后低声一笑，笑着笑着就垂下了眼。 穆凡眉头蹙起，感觉他笑得怪怪的。 等笑声止住，洛疏离才抬起头来，手指仔细的抚摸上他的脸颊，眸光里意味幽深，说了句看似不着边儿的话。 “其实，忘记告诉你了，之前为小葡萄解毒，根本就不需要双亲的血做药引。” 穆凡沉默着，心底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顿时明白了，那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你在给孩子喂药的第一天，就不小心打破了瓷器，你留着那碎片做什么用呢？” 洛疏离抓出他的胳膊，衣袖滑落，上面淡淡的疤痕犹在。 ”——你这么做，是因为真的心疼你自己的孩子，还是，只是为了你的心里好过一点呢？毕竟，你从他一出生就不爱他不是吗？” 洛疏离说着这种话，语气却像是在平平叙述，没有什么感情。 穆凡挣开他的手，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冰凉凉的，似浸泡在雪水之中。 但他发现，即使心底各种情绪交杂，唯独没有怒火和后悔。 因为即使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即使洛疏离欺骗了他，他现在也没有丝毫的力气去生气去发怒。 洛疏离贴近他的发凉的身体，一字一顿，“自私，冷漠，无情，你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心……”言罢却是将他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手都发疼了。 一月的约定已经过去了大半，在这期间里几乎每隔几天穆凡都会听到从南苑那边传来的嘈杂声。 太过凄厉，惹得人心思烦乱。秦浅衣也没再出现过。 洛疏离偶尔外出片刻，不过很快就会回来，总和穆凡呆在一个院子里，却很少和他说话了，各做各的事情。 他好像在忙什么事情。穆凡大多被小葡萄粘着，也不打扰他。 “小王爷今晚要出去么？前段时间……那个孩子的眼睛……对啊，在等着呢……” 洛疏离站在案几前，不经意一错眼，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穆凡，随即移回视线，合了手里的书，对前来传话的人说：“我去看看吧。” 出门走过穆凡身边时，穆凡朝着他走近了一步，洛疏离只瞟了他一眼，没说话便走了。 穆凡静站了片刻，跟了上去。幸亏这天夜里小葡萄睡的早，没有缠到穆凡不脱身。 他一路跟在洛疏离身后，出了关了他大半月的院子，也没有人拦着他，穆凡心里顿时有些明了，脚步加快了些。 洛疏离很快到了大门口，坐上了备好的马车里，不多久便缓缓前行。 “王爷，夫人在后面跟着呢。” “让他跟。” 马车以缓慢的速度行驶到了一家繁华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洛疏离下了车，信步踏了进去。 穆凡缓了一口气，也跟着进去了。 一楼的人并不多，却因喝酒畅聊显得有些嘈杂，穆凡大略看了眼，然后直接跟着洛疏离直接上了二楼。 上面完全与下面是两个世界，安静的出奇，穆凡站在原地朝四下看了看，不过迟了一步，洛疏离已经不见身影。 又往前走了几步，穆凡在回廊处拐了个弯，旁边房间的门打开来，洛疏离修长的身影就在门口。 洛疏离冲着他笑笑，“你啊真是……我又不会背着你鬼混，还不放心的跟过来。”语气又宠又温柔的感觉。 穆凡顿了一下才说：“小舟呢？”门未完全打开，洛疏离挡着，他看不清房内的情景。 “进来吧。”洛疏离转过身，穆凡没有犹豫跟着走进去。 房间里面没有小舟，里面有的是穆凡的亲爹亲娘，还有他的弟弟妹妹们，家里的人一个不少。 看着他走进来，穆夫人穆老爷眼眶已经开始发红，双双都站起来，激动的双手都在发颤。 “——孩子啊，你可终于回来了。”穆夫人首先没能控制住情绪，流下了眼泪。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洛疏离给穆夫人穆老爷倒茶，并恭恭敬敬的道：“爹，娘，先喝杯热茶。” 二老惶恐不已，将茶杯接过来。 弟弟妹妹中只有穆岩最记得穆凡这个哥哥，一见到他便眼泪哗哗哗，呜呜呜的便抱着不撒手。 穆凡摸摸他的脑袋，好像长高了不少，却还是一副孩子样。 最终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席间洛疏离保持着温雅柔和的表情，时不时笑笑，留足了空间和时间给穆家人，特别是爱子心切的穆夫人，拿着帕子抹泪便一直没止住过。 “孩子啊，别再一去不回这么多年，娘已经老了，受不住这些，纵使不喜欢别处，你就回家里来罢，娘心里疼啊……” 洛疏离神色沉了沉，却没打断。 穆凡垂着眸，摩挲着茶杯笑里有苦涩。他现在总算有些明白洛疏离把他骗来是为了什么。 即使里面的灵魂是他，但是身体上的血缘是如何都斩不断的，就像穆家人和他，就像他和小葡萄…… 再硬的心肠，他也没有办法第二次甩个一干二净转身走掉。 洛疏离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再也脱不了身。 “凡儿，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当初离开时迫不得已，但是孩子啊，以后不要再走了好吗？就当是娘自私，你就留下来吧！” 这天穆夫人到院子里来看穆凡，还给他送来了亲手做的衣衫，和他以前爱吃的糕点、穆凡正听她念念叨叨说得好好的，却不知道怎么，突然转了话题，仿似已经忍了很久，被逼没有办法了才开的口。 穆凡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娘，你怎么了？” 穆夫人端庄的坐下，叹了口气，良久才道：“当初，当初你离开王府的那天，小王爷曾抱着孩子到我们府上，却寻不见你……娘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他那时候对我们说，如果五年之内，你不回来，就让我们、让我们穆家……”穆夫人想起都有些胆颤，闭眼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如果你再离开这里，他将会对我们家做出什么事情，爹娘老了无所谓了，但是岩儿他们，该如何是好啊……所以，就算娘求你了，好不好？” 穆凡闻言，愣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午膳的时候，穆凡一直在走神，他还在想着穆夫人走之前跟他说的话。 她说她知道穆凡这两年来都有打探他们穆家的消息，知道他在惦念着家里，心底也很感动。 ——她所说的打探消息，其实就是穆凡托一个在药馆里认得的人帮忙留意一下穆家人的状况而已，那个人做药材生意，经常往靳城里去，穆凡因为小舟的病和他认得了，时间久了便有了这个心思，对穆家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挂念。 于是便开口请他帮忙留意一下，只要知道他们好不好就行了，其他的就无需多加言语。 那人道他有难言苦衷，也很热心的答应了，每每去了靳城了，便特意转到穆家的绸缎庄子附近看看，并不多嘴什么，回去了便告知穆凡他们的近况，如此过了两年都没有什么事情。 然而，穆夫人刚才却告诉他，洛疏离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了。 “罪魁祸首”正是那个做药材生意的人，那日只因为喝了点酒跟店里的伙计攀谈了几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让一直严密监视穆家一举一动的小王爷起了疑心，最后顺藤摸瓜，几乎不废什么力气的就查到了穆凡的藏身之处。 三个月前就知道了，也就是说那时候的自己和小舟已经全部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那之后不久，大夫就告诉他，能治小舟眼睛的药只有金蟾碧水丸，大靳王朝上上下下，只有洛府小王爷有这种百年难得的神药。 然后他带着小舟往靳城出发，小舟走失，他在路上遇到了扮成小七郡主的小葡萄，然后因为小葡萄伤势未愈，被他带回到了这里…… 穆凡浸泡在热水里，闭上眼，眼睫颤了颤。原来，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带着小舟踏进了他已经设置好的圈套里…… 擦干身体，套上里衣，穆凡躺到床上去了。 秦浅衣那边又发出了阵阵惨叫，撕心裂肺，穆凡晃了晃头，心里想着，再过两天就一月满了。 翻了个身，洛疏离推门进来，身上有大块的水渍，屋里光线很暗，穆凡看着他缓缓逼近，眸光黑的让他心惊。 穆凡坐起身来，头发还有湿润，搭在肩后散着，被子也滑落了一半，他刚想问，小葡萄到哪里玩儿去了，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洛疏离先把他的嘴堵住了，一只手按住他，一只手脱了自己的外衫，然后开始脱他的衣服。 穆凡挣扎未果，僵硬的躺着。 洛疏离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只玉白的酒壶，压下壶嘴对着穆凡灌了几口，呛得穆凡眼睛都红了。 “第一次是我强迫你，第二次是我强迫你，第三次仍旧是……只有那次，那次你喝了酒……”洛疏离将脸杵得近近的，贴着穆凡，然后将他的鼻尖亲了又亲。 “那才该是你对我的真实反应对吗？” 话语间有淡淡的酒气，洛疏离又抱着他深深的吻了下去。 穆凡酒量很差，已经有些晕头晕脑，紧闭着的唇被他逼开，软热的舌尖侵入口腔里那一刻，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身体软下来，没了反抗…… 身上的人跟以前一样，不过一会动作就激烈的有些无法自控，穆凡闭眼忍受着他有些磨人的折腾。 积累了四年多的疯狂思念如何能得一时消解？穆凡最后有些受不了好几次想从他身下逃开，却都得到更猛烈的回应，洛疏离不知疲惫的将他折腾了大半夜。 洛疏离喝了点酒，但是他很清醒，触碰到穆凡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血都吸得干干净净，所以在对待他的时候动作十分不知轻重。 穆凡靠在他旁边，未着一缕，露出被子外的肩头有被他咬出的血痕。洛疏离垂头用唇碰了碰，穆凡睁开了眼睛。 洛疏离给他把被子拉上，突然问他：“小腿上的疤痕哪里来的？”以前并没有。 穆凡想了想，道：“烫的。”小舟很乖，总是想帮他分担事情，打水，洗菜，和面，小家伙都像模像样。而且他知道穆凡腿容易疼，天冷的时候就会把小炭炉拿出来，装上炭块给穆凡暖着，腿上的伤就是有一次被溅出的炭块给烫着了，留下了指甲大小的疤痕，并不明显。 穆凡当时忍着没做声，小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洛疏离在他蜷起的小腿上轻抚一阵，过了好久才道：“我明天有点事情，你明天带小葡萄出去玩一阵。” 穆凡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歪过头去闭眼。 洛疏离又似真似假的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可别乱跑了哦，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穆凡还是没睡，但最终没有回应他的话。 之前所有的事情，他没问，洛疏离也没解释，但就是发展到了这么一步。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通，不想去想，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了。 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从踏入这个一环套一环的圈套的开始，他的退路就已经被逼的死死的。 既然已经这样，那……就先这样了吧…… “娘的嘴巴怎么那么红？”小葡萄跟在穆凡身边蹦蹦跳跳，可开心啦，脸颊上甜甜的笑颜绽放开来。 穆凡抿唇，然后摇头，没说话，心底有些尴尬。 小葡萄一蹦一蹦的想把手里的东西喂给穆凡吃，穆凡顺他的意思，蹲下身来，含住那颗亮晶晶的糖豆儿，然后给他擦了擦黏糊糊的嘴巴。 小葡萄嘟嘴在他脸上亲了亲，穆凡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带着他继续玩。 他们已经逛了一会儿了，小葡萄吃的玩的买了一大堆，都被身后跟着侍从拿着的。 穆凡走到一处小摊前停下来，那里是卖拨浪鼓的，大的小的，各种颜色。 摊主拿在手里一个，摇的咚咚响。 穆凡买过一个给小舟，那时候小舟还小，他眼睛看不清，但是耳朵却是听得见的，每每穆凡拿起小鼓摇起来，躺在摇床里的娃娃就会开心的手舞足蹈，嘴里啊啊叫出声，纯净的笑容那么没有烦忧。 穆凡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只，手腕转动，小鼓发出好听的声音，小葡萄仰起头，看着穆凡脸上露出的淡笑，不知道怎么心底有些不舒服。 小孩敏感的觉得那笑容不是为自己。 “哥哥你要带我回家嘛？” “对啊，像你这么白净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当然要拐回家去蒸了吃，哈哈哈——坐稳了啊，小家伙。驾——！” 隐隐约约传入耳边的对话被乍然响起的马蹄声惊扰，穆凡浑身一震，急忙转过身去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是小舟，绝对不会有错！ 四下找寻，却没看到人，穆凡情绪有些激动，下意识里就朝前跑去，小葡萄被他松了手，心里有些惶惶的追上去，小短腿跟得有些吃力。 “娘亲！娘亲！娘亲！” 奉命跟着穆凡的人也有些紧张的围上来，“夫人，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小葡萄紧紧贴过来，穆凡安抚般的摸摸他的脑袋，心里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很确定那个是小舟的声音，他不会认错的…… 眼神一转，突然看到街头上有一个人骑着马，怀里探出颗小脑袋，朝着穆凡这个方向看过来。 说是看，视线却有些虚。 穆凡眼瞳一紧，吩咐：“你们先带着世子回去。”然后急急忙忙往人群中追去，那马儿却突然加速跑远了。 “小舟——！”穆凡大喊了一声，胸口一片空无，他喘着气，追出了很远，却还是让他从自己的视线里面消失了。 即使跟洛疏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穆凡也没有办法看到他了而无动于衷。 那个孩子一个人，肯定吃了很多苦。 还有那个带着小舟的人，到底是谁？…… 无功而返，穆凡只好找准了方向往回走，他刚才跑得急，把小葡萄甩开了，那孩子，肯定生气了…… 穆凡扬起唇笑得苦涩，那孩子脾气倔，回去该怎么哄才好。 突然接近的震耳马蹄声让他脚步停下来，在扬起的灰尘中抬起眼的时候，四周已经被骑马的士兵包围住了， 洛疏离翻身下马，几大步直直朝着穆凡走过去，眼神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暴戾之气。 洛疏离举起手中的剑柄，然后发狠的朝着穆凡的腿骨砸过去，穆凡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额头上疼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 他却很快被人揪起来。 洛疏离双目血红，神情可怖。“——你又跑！你又跑！！又想跑！” 穆凡摇头，疼得说不出话来，洛疏离下了全力，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好像断了。如若不是他撑着，人早倒下去了。 “不过才放心你一天，你又要跑了，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啊？啊？你说啊，我的感情，我的心你就这么不屑一顾？！我求求你！你行行好，你可怜可怜我，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穆凡喘气看着他，洛疏离的眼里恨得似乎快滴出血来。 穆凡的唇毫无血色，他发着颤出声，声音很小：“我……没……” 电光火石间，洛疏离突然抱紧他转了个身，扑到在地。 紧接着，温热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滴在了穆凡的脸上，一滴一滴的，灼烫到他的心底。 穆凡努力的挣着眼睛看着，看着那根穿过洛疏离肩膀本该是射向他的箭羽，脸颊上热热滑落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洛疏……离……”穆凡轻声唤着，伸出手想触碰他，洛疏离发红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脑袋软软砸进穆凡的怀里。 穆凡愣了，大脑空白一片，他几乎有一瞬觉得怀里的人好像没有了气息。 然后，心，疼得仿佛要炸开来了。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他突然觉得，其实他以前在意的，厌恶的，逃避的一切一切，都不算什么，都不算什么…… 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过怀中的这个男人，爱着自己，自己也一直爱着的男人。 但是他很傻，如此简单的问题，现在才想透彻。 096章 穆凡醒来的时候，右腿上绑了厚厚的纱布，稍稍动了动，便疼得冷汗直流。 “别乱动。”温雅低沉的声音响起，穆凡偏过头，看向负手立于房中的人。 几年没见，洛王爷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沉郁。 穆凡一改平日的淡漠，看着洛王爷，声音有些急促的问：“他呢？” 洛王爷脸上没有笑意，只是回望住他。穆凡脑中有千万种思绪杂乱不堪，费力撑起身子，掀开被子想下床。 洛王爷这才轻叹，“离儿没事了，但是还没有醒过来。” 穆凡听到没事两个字，呼吸都窒了一会了，然后手搭在眼睛上，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怎么了？”洛王爷沉默了一会才问，一度以为他是在哭。 “我只是在想……”手臂缓缓滑下，穆凡白皙的脸上干净得没有一点湿润的痕迹，那双匀黑的双眸异常镇定清亮。 “想什么？” “你接下来会对我说些什么？”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笑了笑，穆凡道：“你说吧，我听着。” 洛王爷没有被他笑容里的无声的讽刺激怒，反而风轻云淡回看他一下，然后转身。 “就是来看看你，对于你，本王无话可说。” 想过多种可能，独独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穆凡目送他离开，垂眸沉思了一会。 抚上受伤的腿，他苦涩轻吐一口气，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他是根本没有办法下床走动的。 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半靠在床边，穆凡伴着疼痛又浅睡了会儿，直到被一声响动弄醒。 “你……”穆凡本来蹙着的眉头越发的紧了。 洛疏离正衣冠整齐的坐在床边，乍一看起来整个人好端端的，没有半点不对，但是脸色却是白得像纸，眼神也有点散。 穆凡忍着腿上的疼痛，身体往前倾了倾。 “洛疏离，你怎么了？”他衣服穿得好好的，穆凡完全不知道他的伤口怎么样了。想看看也不行，因为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牵动了腿上的伤，让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房门已经开了，洛王爷侧着身子站在门口，脸隐在暗处，神情难测。 一个提着药箱的年轻人立在一边，却都不进来。 穆凡收回视线，洛疏离伸手碰他的脸颊。他的手有些烫，穆凡感觉到了。 “我，要来看着你，要牢牢的，看着。” 洛疏离神识还有些不清醒，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很虚弱。 “洛疏离……” 洛疏离不理他的低唤，手指掐着他的下巴，呼着烫烫的气息凑近了些，“把你的腿打伤了，是吗？伤了挺好，不给你看大夫，不让大夫给你医治，让它断了折了，才好，断了你才，才会乖乖得躺着，不会乱跑，不会让我站得再高，也看不到你，不会再离开我……” 穆凡抓住他的手，胸口翻涌着，最终将那几个字说出口：“我不离开。” 承诺太重，所以他从不轻易说出口。 但这次，因为这个人，他认了…… 洛疏离漆黑的双眸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缓缓推开他的手，苍白的唇间发出的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入耳。 “我、不、信、你。” 洛疏离身体渐渐的向着他倒去，“这种话……永远都不信……” 穆凡怔怔的伸出手将终于扛不住昏迷过去的人给抱住了，被洛疏离阻挡门外的大夫也逮着机会冲了进来，扶着洛疏离缓缓躺下，解开他的衣服给他上药。 穆凡这才发现他的伤口早就迸开了，只是他衣服颜色深遮盖住了。 等重新包扎完毕，洛王爷亲手给自己的孩子盖上被子，眸里心疼难掩。 “他爱躺这就让他躺这吧。” 转头吩咐那个年轻大夫按时过来给洛疏离换药，然后一刻也不多留，就这么走了。 穆凡身子慢慢下滑，躺在他的身侧，不时的用手探探他额上的温度，直到温度褪下，这才安心。然后便是一夜不眠，睁眼到天亮。 也不知是身上的伤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小王爷……” 年轻的大夫终于控制不住了，看了眼靠在床上一脸平静且无动于衷的穆凡，又看了眼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洛疏离，心底叹息一声还是开口了。 “夫人的腿再不及时医治，恐怕真的是要废了。” 洛疏离这样已经四天了，除了换药吃药，就守在穆凡的床边，一步也不离开，仿似陷入了魔怔。 大夫要给穆凡看腿上，他也冷脸挡着不让。 反观当事人穆凡却是最淡然的那一个，即使此刻听到说自己的腿可能要废掉了，也只是轻轻的扯了扯被子，垂眸一语不发。 洛疏离看着他的动作，年轻俊秀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淡淡的笑。 “本王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你下去吧。” 那大夫看着他的笑，越发的觉得这人无情又可怕，擦着汗退下了。 夜里，洛疏离抱着穆凡突然开始不停的讲话，语调一反常态的柔软。 “你知道我中过蛊才会变傻，想知道最后是怎么样解开的么？” 洛疏离一下一下拍着穆凡的后背，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的轻。 ——“爱而不得，情伤至骨，我的蛊，就这么解了。” 洛疏离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千斤重压在穆凡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帮助洛疏离解毒的生门条件不是十九岁前诞下孩子这件事情，而是这样。 爱而不得，情伤至骨。 如若不被情伤，便是因蛊毒无解而猝死。两头端着的，都是极致的痛苦。 自己为情所伤，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给洛疏离下毒的人心思不可谓不狠毒。 那么现在看来临远法师所说的，让他在洛疏离十九岁之前诞下一子才能让他渡过难关，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不是么？ 他跟洛疏离之间的所有纠缠因为这件事开始，最终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结束。 结束了，他走了，然后洛疏离的毒就解了。 一环扣一环，少了其中一件事都不会有这个结果，所以临远法师的话一点错都没有不是吗？ 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任你挣扎，任你喊叫，任你不甘，最终结局只有一个。 穆凡突然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似乎已经沉陷到命运的安排之中，遇上他，爱上他，逃开他，然后，又回到他身边。 兜兜转转一大圈，他……还是回到了原点。 “那之后我费劲了心思，追查你的下落，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你从我的视线消失。”洛疏离闭上眼睛，声音用力到有些发颤。“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你从我眼前离开了一次又一次，这回你又要走。你说说，你到底想让我做到什么地步？你的心就算是冰块做的，也该为我融化一丁点了吧？！是不是真正等到我死了，你才会对我的感情有一点点珍惜？！” “不要胡说。”穆凡摇头，眼睛有些酸涩。 “人生苦短，你真要这么跟我耗下去么？” 不等穆凡回答，洛疏离紧紧地将他压在怀里，不顾伤口会再次裂开，他低哑着声音道：“算了，你也别回答我。因为我不会相信你给我的任何承诺，一个字都不相信。我会不计手段的把你留着，穆家所有人，还有小葡萄，那个孩子，都是我的筹码，你再起一点不该有的心思，我绝不会再留情！” …… 又过了两天，洛疏离那魔怔样子的似乎才好些了，不再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但屋子外的防卫却是愈发的森严。 那晚过后，洛疏离还是让大夫给穆凡的腿上了药，对此，洛疏离终究没下得狠心。 这天穆凡针灸过后疼得难受，洛疏离见他一声不吭忍着，便端了碗药给他喝了，之后穆凡有些犯困，可能是因为药的原因，脸贴着软枕睡了过去，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洛王爷进来的时候，洛疏离很快从床边站起来，唤了声爹。 “他睡了，我们出去说。” 洛王爷却望着他，不动。 洛疏离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也收起了脸上淡淡的笑意，立在他面前。 “爹，怎么了？” “离儿，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小的时候总是淘气，经常磕伤碰伤，爹爹心疼不已，把你抱在怀里哄着，直到你不哭为止。” 洛王爷把他拉在桌边坐下来，回忆起往事，露出会心一笑。 “还记得这些事情吗？” 洛疏离点头，“当然记得，爹是对我最好的人。” 洛王爷望着他良久，笑容也缓缓没了，然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断箭头，轻轻放在桌上。 箭头上还沾着血迹。 “爹还曾经想过，在这靳城里，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朝着你放箭，所以爹去调查了，然后结果也很出乎意料。” 洛疏离唇角一紧，不声不响的跪下来，他没想过这件事能瞒过自己的父亲。 洛王爷失望的摇头，”离儿离儿，亲手把箭朝自己身体里射，你比爹狠得下心。行，你伤自己的时候没有想过你还有爹娘，没有想过你的爹娘会心疼你，那我也就不心疼你了，你好自为之罢。” 话语间苍凉叹息让洛疏离浑身一震，他跪着挪动几步，趴在父亲的腿上。 “对不起，爹。”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他。” 洛王爷看向床上的人，本来熟睡的人朝着床内轻微的翻了一个身，只让他看到一个安静的侧脸。 然后……闭着的眼角边晶莹闪过，蓦然滑下一串水珠，无声静落。 洛王爷收回视线，摸摸洛疏离的头，跟小时候一样温柔疼惜，眸中也似有泪光。 他深深叹口气，“我虽是大靳朝的王爷，但也是你的爹，别让一时差错让爹悔恨一生。你的事情，爹不再管了，你皇叔不再管了，你娘也不再管了，也管不了了，再多的逼迫最终还是让我的孩子痛苦罢了，爹不想再管了，但是离儿，千万，千万不要入魔太深了啊……” 洛疏离也红了眼，趴在洛王爷腿上，一言不发。洛疏离很明白，甚至洛王爷也明白，其实他已经魔怔太深了，没人救得了了…… 穆凡的腿伤还未好，却开始咳嗽起来。 最初只是轻咳，然后便是要命般的咳，特别到了晚上，更加严重。 甚至有时候还咳出血来。 洛疏离始终沉着脸，什么也不问，把他抱在怀里给他顺气。 穆凡终于忍不住推他他一点，“你还是到别处睡吧，我很吵。” 穆凡的声音有些哑，说话间又干咳了几声，洛疏离喂了一颗丸子给他含着，然后狠狠的说：“想都别想，我就这儿，哪都不去。” 穆凡也不勉强他，躺在床上，“小葡萄，还在生我的气？” “气得不轻。” 穆凡闻言苦笑，他的腿还不便走动，也不能去找那孩子，那孩子也不来找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面了。 “倒是趁着你休息的时候，偷偷来看过你几次。” 穆凡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下人传话来说，将军府的韩公子听说他受伤了，过来探望。 洛疏离闻言静坐了会没动，这时候有人进来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张开眼睛，站起身，对穆凡说：“我去去就来。” 穆凡嘴里含着止咳的丸子，不便出声，只轻轻点头。 待洛疏离走了，穆凡吩咐左右：“我睡会儿，你们出去。” 在床上躺了没有多久，身边果然就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脸颊边有小孩弱弱的吸气声。 小手触碰到穆凡脸颊的时候，装睡的穆凡睁开了眼睛。 小葡萄见他醒来，受惊的收回了手，然后一扁嘴，跳下床就往外跑。 “小葡萄！”穆凡没能抓住他，只得叫住他。 小葡萄听到他的声音，在门口停下来，转头望了望穆凡，双手揉着湿漉漉的眼睛然后又想跑。 穆凡声音只好提高了些，哑着嗓子喊的实在有些吃力。 “——小葡萄，过来。” 小葡萄忍了又忍，终是耐不住对穆凡的思念，又转回身子，噔噔噔跑回床边，三下两下的就爬上了大床，扑进穆凡张开的臂弯里。 小葡萄揉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向下掉，心底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 “傻孩子……”穆凡亲亲他的额头，小葡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呜哇的哭出声来。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怎么会。” 穆凡心中酸楚，抱着他哄了又哄，最后还轻轻哼了一首曲子，调子温柔的让人心醉。 小葡萄不哭了，脸蛋糊满了泪水，湿润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拉长了耳朵听。 他从来没有见过穆凡这个样子，所以他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越有神，视线都移不开了。 没多久，洛疏离就回来了，但是刚进门又有人来禀报。 “小王爷，韩少爷说他带来的那个小舟小公子不见了，让王爷帮忙找找。” 小舟？！！！ 穆凡手一抖，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小葡萄问：“娘你怎么了？” “去找吧。”洛疏离避开穆凡的视线，吩咐道：“还是小孩子，跑不了多远。” 穆凡开口：“洛疏离！” “——请问，哥哥，这里是洛王府么？”院子外传来一道极细小的童声，很有礼貌的在问门口的守卫。 穆凡耳尖听到了，顿时呼吸加重，刚想出声，洛疏离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怎么回事。” 小舟听到终于有人出声，高兴的循着声音的来源杵着棍子朝前走了几步，小脸上满是期待。 “请问，这里是洛王府么？” 小舟被韩明双带回了将军府，终于过了两天正常的生活，不愁吃穿，乖巧安静的样子更得将军夫人的喜爱。那天听到韩明双跟将军夫人的谈话，得知韩明双要来看洛府的小王，小舟便祈求要跟着一起来玩。 韩明双也很好说话，就将他带来玩一玩，但终究是有些顾忌，在见洛疏离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他。小舟眼见着愿望要落空，趁着没有人注意，便自己寻出来了。 直到这里，他察觉到了四周似乎有很多人，便大着胆子询问起来。 谁料，那人却久久不回答他的话。 小舟仰望着那团模糊的影子，脖子都酸了，却还是坚持的仰着。 “不是。” 两个字很淡漠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小舟失落的啊了一声，耷拉下脑袋，但也不过一会，便振作精神直起小身板，对着眼前的身体礼貌的鞠了一躬。 “那么打扰了，我先走了。” ——“你找洛王府做什么？” 小舟意识到那人还在理会自己，停下了步子会转过身，继续仰望。 “我找洛王府……”换做别人问他这个问题，小舟肯定不会说实话，他虽年纪小，却知隐藏自己。 这会却不知怎么了，望着那团影子，心里又酸又涨的，很是难过。 小舟攥着手里导路用的小棍子，眼睛有些湿润了，“我找洛王府，为了找我爹爹，我爹爹是里面的王爷，小舟想找到他，告诉他，小舟很想念他。” 小舟难过了一会，然后发现自己被抱起来了，小舟有些愣愣的，手触摸到那人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小舟，洛小舟。娘亲给我取的名字。” “洛疏离，我的名字，这里不是洛王府，但我是你爹。” “！！！” 洛疏离抱着被震到还未回过神的小舟走到屋子里，神色难辨，穆凡赶紧伸手将那已经呆掉的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 摸了摸身上，除了瘦了点，似乎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松懈了不少。 “小舟，小舟。”穆凡唤他，小舟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这终于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兴奋的且准确无误的勾住穆凡的脖子。 “娘娘娘！！小舟终于找到你了！” 小脸蛋贴上穆凡的，一向性格安静的小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娘亲，你还好吗？腿有痛吗？有好好吃饭吗？睡觉有没有梦到我呢？” 穆凡理了理他软软的头发，终于是笑了笑，“我一切都好，都好，每晚都梦到你，那你呢？” 小舟也认真的说：“我也很好，没有摔跟头，没有受伤，没有饿肚子，没有生病，还碰到了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我也每晚都梦到娘亲。” 穆凡心疼的将他抱住，纵使知道这个孩子肯定吃了很多的苦，但终归完完整整出现在他面前了，心中积压已久的一颗大石头终究是落下了。 “娘，我好像，好像……”小舟想起什么，转头将视线对准床边的那团高大的影子，这才小声道：“找到爹爹了。” 大抵小孩都是敏锐的，小舟察觉到，爹爹对他似乎……有些冷漠，心里难免是有些受伤的。 “娘！”小葡萄在旁边听小舟叫穆凡娘叫了好半天，又看他们之间那么那么亲密，顿时急了，原本有点高兴的心情顿时变差了。 “他是谁啊？！”小葡萄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敌意。 穆凡苦笑解释，“他是弟弟。” 小葡萄闻言顿时就炸了，“什么弟弟？我不要弟弟，我才不要弟弟！让他走让他走！” 弟弟对于小葡萄来说，就是娘丢掉自己的罪魁祸首，就是抢走他娘的人，小葡萄不喜欢他，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伸手就要去推他下去。 穆凡替小舟挡着了，所以小葡萄那乱推乱拍的几下全招呼在了穆凡的身上，小孩子力气不大，却打得穆凡心中抽疼。 小舟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得到，惊呼一声，”娘！”穆凡轻轻拍他的肩膀，示意没有事，但刚才稍稍被药丸压住的咳嗽声却又跑出来了。 小葡萄看着他咳得太厉害，又惊又怕，最终担心还是战胜了还在涌动的负面情绪，手脚并用爬到穆凡身边，握紧他的手。 “娘不怕不怕，小葡萄在呢。”穆凡回握住他温暖的小手，眼角都咳得湿润了。这孩子……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去后，穆凡已经脑袋昏沉发涨，等意识稍微清醒点后，才发现两个孩子都不在床上了，洛疏离手中捏着血红血红的帕子一言不发的看住他。 穆凡和他对望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洛疏离早就有让大夫帮他看过，估计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体状况，他想瞒也瞒不住。 洛疏离突然起身，出去了，穆凡探出头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然后看着他又回来了，端了一盆热水。 盆子放在旁边预备好的架子上，洛疏离脱掉他的外衫，然后底衣，穆凡手指紧了紧，没有动。 洛疏离用拧了半干的毛巾给他擦了一遍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盖好被子。 “别的事情暂时都不要想了。” 洛疏离在他肩上拍啊拍啊，像是要哄他入睡的意思，眸光也很温柔。 “有我在呢，先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穆凡受伤了之后不能动，经常靠着靠着就睡着了，虽然睡了那么多，但是还是经常犯困。 不明原因的犯困，好像，好像就要这么一睡不醒了一般的，一直一直的睡下去…… 穆凡呼吸变浅变匀之后，洛疏离倏地起身，直直的走到了关着秦浅衣的南苑。 “最后一颗了，把它吃掉。” 洛疏离拿出一颗碧绿的丸子，要把它喂给被两名暗卫死死压制住的女人。 屋里只留了一盏灯，很暗，此时这里的气氛阴寒的更像是地狱。 秦浅衣如同见了魔鬼，摇头，“我不吃。” 她明白，吃下了最后一颗金蟾碧水丸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由不得你。” “不！！！”秦浅衣剧烈挣扎，被安慰压得扑到在地，毁容的脸，杂乱的发，很是狼狈。 洛疏离蹲下来，“你进了我家的门，我却没和你拜堂，让你丢了脸，是我对不起你，原本不想为难你，可是你非要自找死路。” “是！我自找死路！” 秦浅衣惨淡的笑起来，“我明知道那药能够救他的命却偷偷的吞了一颗，明知道你爱他胜过自己，却还是想抗争一回，我真是好傻！爹娘，姐姐，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惹上了这个大魔鬼！我对不起你们……” 洛疏离很平静，“你死了，我会放了他们。” “哈哈哈。”秦浅衣似乎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笑得更大声了，“你这个骗子，骗子，那孩子的眼睛根本就治不好了，你却用这个理由将他骗回来，他早晚会知道真相！他会恨死你！” “我了解他。” 洛疏离仍然很冷静，声音没有起伏，“如果不这样，他根本不会回到我身边来。我骗他了，这不重要，我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他在我身边。” “疯了你……” 洛疏离听了她的评价，反而笑了，在这摇曳的烛光里，笑容沉得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你不应该惹一个疯了的人。要救他，三颗金蟾碧水丸缺一不可，你明知这药对我的重要性，却非要夺了一颗去，本来不打算为难你，但你自己找死，本王也不便拦着。” 言罢碧绿的药丸被毫不留情的塞入嘴里，捏紧下巴逼着她吞下去，秦浅衣眼神变得绝望，咽下药丸后瘫软在地。 “好好睡一觉吧。”洛疏离温柔轻轻拍她溃烂的脸颊，“希望给你喝的补药能有用，能够撑到取出你的心头活血。” 秦浅衣听了这句话，彻底昏死了过去。 097章 正靠着床边想得出神，手里面握着的小锦盒不慎滑落掉在了床边，穆凡挪动身体，弯下腰去捡，却在他的手碰到之前，已经有人将它给捞起来了。 “对着个空盒子看什么呢。”洛疏离在他身边坐下，把盒子递给他。 穆凡轻轻摇头，接过来放在枕头边。那是之前他看到过装金蟾碧水丸的盒子，明明应该还有两颗的，现在却是空空如也。 “知道大夫怎么说的吗？”刚才又有大夫来给穆凡看诊了，足足呆了小半个时辰，临出去前还轻轻的摇了摇头。 洛疏离凑近，手指温柔拨弄他耳边的头发，穆凡视线落在他脸上，表情仍旧很平静。 看他这副样子，洛疏离勾起红润的唇，给了他一个炫目之极的微笑，再开口时语气却是逼人的低沉和可怕。 洛疏离神情冷寒的掐住他的肩膀，逼近他的脸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是不在乎生死，还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呢？我现在是在说，你毒发之后，还有多久可以活，而不是在问你‘吃饭了没有？’，懂吗？！” “我……懂。”穆凡当然懂，而且他也不想死，他也惧怕那种无望的感觉，只是生死这个问题谈来沉重得很，也无奈的很。况且他也早明白自己的状况，如今咳嗽出血是常有的事情，想必也要应了燕雀对他说的那句话，很有可能不知道哪一天，就这么一睡不起了。 所以，再坏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洛疏离掐的越发的大劲儿了，穆凡感觉到疼，只是反手搭上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给扯下来，洛疏离却一把将他的五指给扣住，贴在穆凡心口的处。 “你懂，所以……”洛疏离抬起眼，漆黑的眸光夹杂不明意义。 “你回来靳城，除了想把小舟托付给谁，是想在临死之前再见我一次吗？” 穆凡身子一僵，脸有些微热想偏过头去，被洛疏离硬是将身子给扳过来，两人相扣的手压紧在穆凡的心口。 洛疏离余下的那只手搂住他的腰，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所以即使以为我忘记了你，也要冒险回来再见我，是舍不得我，是想我，是……”洛疏离唇够到穆凡耳朵边，夹着热气的两个字呼呼吹到了心上，让他止不住身子轻颤了一下。 “——爱我。” 穆凡垂眸久久没有言语，“难道不是吗？”洛疏离哂笑一下，那就当我是这般安慰自己好了，反正我也……” “是。”穆凡打断他，“你说的是。”他逃避这个问题已经够久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穆凡简单的几个字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已经被洛疏离紧紧的搂住了，密不透风，骨头都快被勒断了。 穆凡垂在身侧的另一只也抬起来，然后勾住了他的脖颈，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眼睛酸涩。 “真是一个狠心的人，非要到这种地步才承认……” 洛疏离脸埋在穆凡肩头，不过一会，穆凡觉得肩头湿热，身子刚微动了动，被洛疏离按住身体制止住了。 “我说过，我不再相信你的话，但是我自己的话，我永远相信和坚定，所以，今天由我起誓。” 洛疏离声音有些低，但是每一个字都似乎千斤万斤般的重量掷出来。 “不管你今后还剩下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我都要陪在你身边，让你在我的视线之内，否则，就让我遭受比天打雷劈更痛苦残忍一万倍的事情，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也不得安生。” 穆凡因为自己的事情，其实对天道轮回有一点点的相信，听他说了一半便想捂住他的嘴，奈何力气实在比不过他。 只好苦涩一笑，“洛疏离，你瞎胡闹。” 洛疏离稍稍松开，吻在他唇上，“我爱你，我不瞎胡闹。” 穆凡轻叹，洛疏离照样很淡然，抱着他说，“你要做的很简单，不是吗？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们大靳朝最年轻英俊的小王爷就交给你了。” 手指戳了戳穆凡的心口，嗓音稍微低了些，“要放在这里……” 小舟和穆凡重逢后都三天了，却基本没能和经常共处一室的洛疏离说上一句话，小舟虽然极想和父亲多亲近，奈何洛疏离对自己太过于冷淡了，以至于小舟都提不起勇气去接近他，心里那份浓烈的企盼也有些被打消。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哥哥，对自己好像也不够友好，小舟眼睛不好，但感觉是灵敏的，经常都感觉他在狠狠的盯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赶走的样子。 他们都不喜欢自己。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失落和沮丧，心里难过极了。 但是他很少会把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心中再难受也不表现在脸上，这点倒是和穆凡很像。 虽然小舟都藏在心里，穆凡在旁却看得清楚。 他太了解小舟了，一个表情一个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很明白在这之前小舟是多么渴望跟洛疏离接触，然而所面对的现实对他来说是残忍的。 除了见面的时候抱了他，洛疏离对小舟根本就像是陌生人般，视而不见，见而不理。 ——这漠然的态度，跟穆凡以前对刚出生的小葡萄简直就是一摸一样的…… “娘亲，你的脚扭伤很厉害么？为什么还不能下床呢？” 穆凡因为腿伤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呆在床上休养，穆凡告诉小舟是因为脚扭了，但过了几天小舟就开始有点起疑了。 小舟趴在床边，眼睛转动了一番，朝床尾爬去想摸摸一探究竟。 穆凡伸手抓住小舟的衣服然后将他给拖回来，小舟回头盯住穆凡的那团影子，眼里露出点郁闷的情绪，然后又转过去奋力朝前爬，刚摸索着触上穆凡的脚，身子又是一阵后退。 穆凡又把他给拖回去了。 “别担心，我没事。”穆凡将小舟瘦瘦的身体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过几天就好了。” 小舟歪了歪脑袋，顿了片刻才说，“娘，你该不会瞒着我什么事情吧？” 穆凡轻轻刮他的鼻子，“小大人。” “我才四岁呢，所以娘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总让我操心。” 穆凡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好，我知道了。” 看见洛疏离端着药进来，穆凡揉了揉小舟的脑袋，柔和的声音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觉，记得把被子盖好。” 小舟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并不跟穆凡睡一起。虽然很不习惯，但是小舟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听话的接受了安排。 不舍的凑过去在穆凡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小舟慢慢的从床上滑下去，礼貌的拒绝了要送他回去的侍女，杵着小棍慢慢的朝外走去。 小舟很聪明，环境稍微熟悉了几遍之后，基本上都会避开障碍物，不会摔跤。 然而，还是有发生意外的时候。 看到他绊到凳子时穆凡想提醒已经来不及，就这么看着他往地上一栽，整个人嗷呜一声顿时趴到在地。 好在地上铺了绒毯，并不会太疼。 小舟朝着穆凡那边说了句：“娘我没事啦。”穆凡那边却没有任何回应，小舟手撑着想爬起来，倏地一股向上的力道将他给扶起来。 咦？ 小舟猛地抬头望向那团这几天已经熟悉的模糊影子，小嘴轻轻动了动，然后小声道：“谢谢爹爹。” 小舟认出影子的主人，正是见面过后都不怎么搭理他的亲爹，洛疏离。 感觉到那双宽厚的手掌突然握住他的，小舟眼里水盈盈闪动着都要呆了，直到手心被塞入一根细细硬硬的的东西。 那是他探路用的小棍，刚才摔跤的时候给扔出去了。 小舟攥紧了小棍，耳边传来父亲年轻却沉稳的声音，“摔疼了没有？” “没有。”小舟做梦一般的摇头，“小舟不怕疼。” 小舟长大到现在，走路不知道摔过多少次，但基本上都是拍拍衣服就马上站起来，再疼也不哭。 小孩站着，洛疏离蹲着，两人对视了良久，洛疏离伸手将小舟给抱起来，然后出去了。 穆凡安静的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了。 洛疏离对小舟，他对小葡萄，其实都是一样的，虽然是血肉至亲，却都因为相互间那四年的空白，让他们有些不知道如何去跟孩子相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这个阶段终究是短暂的。 “那孩子，越看越像我。”洛疏离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药，突然说了一句话让穆凡愣怔了一下。 小舟吗？小舟事实上眉眼与洛王妃更相似。但洛疏离这话也不假，他的孩子，当然还是有几分像他的。 “表面看着聪明，实质上也确实聪明。” 穆凡反应较快，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偏了偏，唇边的笑意有些绷不住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也很赞同我的话。”洛疏离道。 穆凡想把他手里的药接过去，洛疏离一动闪开了，端着药碗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放到他的手里。 穆凡一开始很不理解他，为什么洛疏离每次在他喝药前都会自己先喝一口，不过后来仔细想了想他这般作为，心里便有了底。 “是药三分毒，你身体好好的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我只是尝一下看烫不烫。” 穆凡听了摇头，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是你娘吧，在回靳城的船上就对我下过毒，你是担心她还会再害我，所以每次都先喝我的药，是想做给她看么？” 洛疏离幽深的双眸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笑了，“你看着糊涂，心里确实也糊涂，话不爱说，怎么老喜欢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不得越来越瘦了呢。” 穆凡正色，抓住他的手，“不管你怎么说，你以后别乱喝我的药了。” 洛疏离硬生生的转了话题，“以后我们就在这宅子住下，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永远都不回王府。” 那里，穆凡确实不想再踏入半步。他沉默着，一点一点把药喝掉了。 “而且离你家近，方便爹娘来看你。”这里的爹娘指的是穆夫人和穆老爷。 穆凡微笑嗯了一声，心里却一阵苦涩。他说的是爹娘来看你，而不是你去看爹娘。 洛疏离始终都还在防着他。 把碗放好了后，洛疏离拥着他睡下。也许是药性压着，穆凡咳血的情况好了些，夜里也稍微能安稳睡一觉了，被洛疏离从背后搂着，正要迷迷糊糊睡着，听到他轻轻说了句什么。 穆凡下意识回了一个字，“嗯？” “你会好起来的。”那个轻柔柔的声音道：“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穆凡唇角弯了弯，终究抵不过药性睡过去了。 端着茶点进书房的侍女刚踏进门槛就被洛疏离给吓了一跳，只看见他们的小王爷眼睛上蒙了一块厚厚的黑布在房间里满满摸索，期间磕碰数下，还有两下差点摔倒在地。 侍女看得心惊和莫名，忍不住呼出声：“小王爷。” 洛疏离循着声音朝房门口望去，当然，眼睛上蒙着布的厚度遮挡了所有的视线，他看过去只是漆黑黑一片。 “不用伺候了，你先退下去。” 侍女只好听命，正要离去，洛疏离又喊住了她。 “你去跟夫人说，我马上过去陪他用午膳。” 在书房里来回摸索了将近一个时辰，洛疏离终于将黑布给摘下来，坐在书桌前，最后喊来院里年轻的管事，吩咐了一些事情。 午膳后，院子里来了位客人，正是将军府的韩明双小公子。话说上次把小舟给弄丢在这里之后，他心里也很是郁闷了几天。明明那个乖小孩跟着他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别人的儿子呢？ 想着想着还是有点不舍，这日听他娘念叨了几句小舟，头脑一热，便跑来别院来了。 下人来禀报的时候，大夫正在给洛疏离的伤处换药，小葡萄缠着穆凡念书给他听，小舟知道这个哥哥不喜欢他，离得稍远些，坐在塌几上，也竖着耳朵听穆凡念故事。 穆凡这几日吃了大夫开的药，人精神了许多，咳嗽也减轻了，腿伤也在慢慢的痊愈，这些情况的改善让原本苍白的脸也显出些淡淡红润的气色。 正念着听到下人禀报，说韩明双要见小舟，顿了顿，望向小舟那边。 小舟很高兴，展颜一笑，跟穆凡打了声招呼，溜下塌几就往外走去。 旁边的侍女见状走过去把他给抱起来，小舟却让她把自己给放下来。 “姐姐在前面给我说方向就行了，我可以自己走。”小孩子的声音沁甜沁甜的，直渗透到人的心里，他说：“小舟总有一天会长大，不能总依赖着别人帮助。” 正换好药的洛疏离转过头来听到这句话，眼神定了定，然后望向穆凡，唇边露出了些许笑意。 腻在穆凡怀里的小葡萄看着小舟走出，直起了身子，黑溜溜的大眼转动了一圈，也跟着跑出去了。 韩明双将小舟架在脖子上在园子里飞一般跑了几圈，乐得小舟直笑。 他一点也不怕摔，以前燕雀经常这样架着他飞出去玩，而且隔三差五就把他拎着到山顶，将他放在高高的树杈上，两人一起看日出，看夕阳，看月亮，看雪。虽然小舟看到的都是模糊的光影，但是他很喜欢那种感觉。 “小骗子，为什么告诉我你没有爹娘？” 韩明双将小舟放在石桌上坐着，然后捏着他的脸蛋，开始秋后算账。 小舟眨巴了眼睛，眸中水般的澄净。 小舟很迷茫的说：“我没有这么说过呀，哥哥。” 韩明双认真的回忆，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问他爹娘时，小舟只是很难过的默默低下了头，并没有说什么。 韩明双顿时恍然大悟，“小家伙，你那是防着我呢。”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思，真是不得了。 小舟只是露出笑容，“小舟能找到爹娘，还要谢谢哥哥呢。” “那你要怎么谢？” “哥哥想要什么呢？” “嘿嘿嘿嘿，蒸了你来吃。” “啊，哥哥你又饿肚子了么？好可怜……” 韩明双汗颜，“小鬼，不要露出这么同情我的表情。” 两个人一阵说说笑笑的好不亲昵，一路跟着来的小世子躲在一旁却是越听越不顺耳。 小葡萄烦躁的挖了挖耳朵，冷哼一声。 “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笑得跟傻子一样，哼，总有一天要被人拐了卖去。”愤愤的拔起小腿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小舟杵着小棍突然在原地停住了。 前面领路的人好像不见了，半响了都没有听到声音。 这条路他还不是太熟悉，如果自己摸索回去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 小舟转头探了探四周的动静，“有人么？”问了几遍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院子里经常有下人走动，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叫半天都没有人应答的情况，除非……是有人故意。 小舟没动，他感觉有人走近，鼻尖扑来一阵小孩独有的纯净清新的气息，然后他听到一声轻哼，手里的导路的小棍被夺走了。 眨巴了下眼睛，小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哥哥。”小舟虽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还是乖巧的唤了一声。 不料却换来对方的恶声恶气，“谁是你哥哥，不要乱喊。” 小舟闻言难过的低下头。“我知道了。” ”哼。”小葡萄翘起下巴，又说，“既然你认不到路，那我来送你回去好了，总是麻烦别人是不好的。” 小舟心中知道对方摆明了是要整自己来着，却还是乖乖应了。 路上的小石子不知怎么变得多了起来，小舟手里没了探路的东西，走得更是艰难，一路跌跌撞撞，偏偏小葡萄在前面使劲儿的催。 走了许久的路程，小葡萄突然停下了，让小舟坐在一块沾了些泥浆的石头上。 小舟双手搭在腿上坐着，抬眼看着小葡萄的那团影子，软声说：“哥哥走累了么，我们一起坐吧。”然后朝旁边让了让。 小葡萄被他看的心里一哽，方才也是，本来想整他出出气，一路撒石子儿，看着他不停的摔跤，但最终心里着实没有怎么痛快，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葡萄清了清嗓子，还是冷哼回了他一句：“你自己坐着吧。” 小舟哦了一声，不说话了。瘦瘦小小的他坐在那里一小团，衣服上因为摔了好几次，沾满了灰。 小葡萄看着他，倏地转身准备走，小舟听到了动静，仰头，“哥哥你去哪里？” 小葡萄又转回来，想了会儿问他，“你那么想要我做你哥哥？” “你本来就是……我哥哥。”小舟怕他生气，声音很小。 小葡萄本来一直都讨厌他，想赶他走，可如今听了这句话，心里不仅不生气，反而竟有些甜滋滋的。 小葡萄被自己这乱糟糟的感觉弄的更乱了。 “竟然我是你哥哥，你就得听我的话，对不对？” 小葡萄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了，心里不免有些躁意，他说：“那你就在这里坐着，等两个时辰过后我再来接你，不准乱跑，否则我就不要你这个弟弟了！”说完就跑了。 “哥哥，那你一定要来接小舟哦。”小舟对着他背影喊了一声，然后果然一动不动，秀气的小脸蛋上带着温温的浅笑。 早就有下人把两个小世子的事情禀告到了洛疏离那里，穆凡听了先是微微笑了笑，然后让他们不要插手。孩子有孩子的解决方法，更何况是小舟，他多少担心都是多余的。 两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小葡萄没有去接小舟。小舟还是坐着没动，清润润的眼睛眨动着，直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内。 小舟摸索着爬到石块上站着，然后双手揉了揉眼睛，呜呜呜的哭起来，嘴里喊着：“哥哥，小舟怕，哥哥，小舟怕，哥哥，哥哥……” 样子很无助很可怜。 “怕什么怕，有我在呢。”小葡萄听得实在耐不住，蹬蹬蹬就跑出来了。 其实也跟着在不远处坐了两个时辰，看小舟那么听话认真的等他，突然就觉得……其实不仅不那么讨厌他了，心里还有些开心。 哼，不就是做哥哥么，他堂堂洛王府的小世子，还怕做不好一个哥哥，那有什么难的。 “别站上面了，快下来。”小葡萄伸手去扶他，小舟轻声抽噎着矮下身子，张开双臂朝他一扑。两个人一起滚到在地，沾了一身的灰。 两个灰扑扑的小孩爬起来坐着，小葡萄伸手出拉他，眼睛亮亮的，嘴角翘起，语气却刻意平平。 “看在你这么想做我弟弟的份上，那我就当你哥哥好了。” 小舟低了一下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偷偷笑了，然后很快抬起脸来，表情可怜兮兮扯住小葡萄的手。 “哥哥，小舟腿麻了，走不动……” “哎呀，你怎么这么娇气。” 小舟满眼失落的松开他的手，一抽一噎的慢慢垂下头，“我知道我很麻烦，眼睛不好，还给哥哥添麻烦，是小舟不好。要不，哥哥你就先回去吧，小舟休息一下下，腿不麻了，就自己回去。哥哥不用担心的，小舟不怕摔跤，不怕疼，不怕撞到墙上……” 小葡萄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儿，只好妥协，“行啦，我背你回去。”小葡萄也想明白了，既然做哥哥，那就要做一个好哥哥，免得又被别人把这个弟弟给抢去了。 哼唧一声，把小舟拉到自己背上，于是，小个子背着小小个子，在有着阵阵微风的夜晚，一步一步往回走。小舟安静的趴在哥哥的肩膀上，嘴角弯起，无声的笑了。 哥哥，真好。 夜深人静。 屋里光线很暗，辩驳的光影闪烁，让那张本来年轻俊秀的面孔多了一份捉摸不透的意味。 将注满茶水的杯子推到对面，洛疏离抬起眼，望着面纱覆面的女子，她不说话，但是洛疏离看得出来，她眼里的惊慌和恐惧。 “明天，你的时间就到了。”洛疏离平板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浅衣压制着浑身的发抖，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不是天下无双的炫目出色，只是她已经比谁都深刻明白这个人的绝情和狠心。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秦浅衣双手攥紧，眼睛有些泛红，洛疏离示意她说。 “当初，给世子下毒根本不是我做的，这个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洛疏离端起的茶杯顿在半空，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知道。因为……” 手肘撑着桌面，洛疏离倾身往前，神色专注的注视着她，原本就红润的嘴唇抹了血一般诡异，噙起的那一抹轻笑更是让人感觉落入万丈冰原渊。 洛疏离开口了，他说话的声音极小极小，说悄悄话般，小到几乎只有发出的气音。 “那毒……是我下的。” 秦浅衣只感觉整个人一软，被人扼住喉咙一样，卡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不知是气愤多一点还是惧怕多一点，眼里哗哗哗的落着泪。洛疏离坐回去，安静的看着。 过了许久，洛疏离才起身。 “你好好歇着。” “王爷……”秦浅衣艰难的发出声音喊住他，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处，眼泪急流不自知，她对着洛疏离停下的背影，一字一字狠狠的说：“你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098章 穆凡还不能下床，两个孩子因此也跟着喜欢腻在床上，他们都喜欢呆在穆凡的身旁。 这天两个人面对面趴着，小葡萄念书给小舟听，然后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划拉，教他认字。 小舟虽然看不清，但是很认真的记着，然后把学会的字反过来写在小葡萄手上。 两颗小脑袋凑一堆儿，别提有多友爱了。 “你可真聪明，写一遍就会了。”小葡萄一副兄长的样子摸了摸小舟的脑袋，而小舟第一次被哥哥称赞，眨了眨清润润的眼睛，抿着嘴笑了，带着几分羞涩。 小葡萄又在小舟手心里写自己的名字，小舟歪着头问：“是可以吃的葡萄吗？” “对啊，不过这只是我的小名。”小葡萄说到这里抬起头，刚好和穆凡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穆凡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原本比较高昂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总有一天，我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的。”小葡萄知道穆凡在看他，却没再抬头，不停的翻书，安静了好一会，才继续念书给小舟听。 穆凡定定的看着那个故作平静的孩子，心里绞痛，自己欠他的，何止一个名字呢。 午后，两个孩子在床上午睡，穆凡看了会儿他们，拿起小葡萄读给小舟听的那本书来看，打发时间。 身子突然一轻，穆凡被抱起来，手里的书也被甩掉在了地上。 “看了孩子，又看书，怎么就是不看我？”洛疏离冷着脸，那语气中的不满绝对浓烈。 穆凡闻言无声的笑了笑，然后真的盯着他的脸看。 洛疏离把他抱出去，放在院子里准备好的躺椅上。 “今天天气好，出来晒晒太阳，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穆凡确实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好的阳光了，他坐直身体，仰头望向天空，眼睛却被一只手覆盖住了。 洛疏离等着他把头低下来，才缓缓道。“别这么看，会伤了眼睛。” 穆凡眨了眨眼，“我不看了，你把手拿开。” 洛疏离很听话的拿开了，然后又说：“你的睫毛好软，蹭得我手心发痒。” 或许是话语太过亲密黏腻，穆凡有些不适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心中却是不讨厌这种感觉的。 洛疏离摸摸他的脸颊，然后笑了，笑容比这日的阳光还要耀眼，然后凑上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明日的天气，应该更好了。” 穆凡微笑嗯了一声，然后被洛疏离拥着靠在他肩膀上，穆凡半阖上眼，洛疏离在他背上轻拍，眼睛望向南苑的方向，脸上已经没了一丝笑意。 “一切都该好了，一切，都该好了……” 夜里，死亡的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南苑，就连空气都变得阴冷起来。 白衣女子躺在地上，胸口大片的血色浸染，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让原本就狰狞的面容越发的扭曲，似乎之前遭受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 是啊，心头活血。要在她还有气息的时候就要把心头血取走，意味着她不禁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多么残忍。 伸手盖住那双眼睛，洛疏离轻声道：“是我害死了你，有报应尽管朝着我来吧。” 那双眼终于闭上了，洛疏离起身，站了良久才吩咐身后的侍卫：“把她给葬了。” 碗里的液体鲜红鲜红，散出一股奇异的香甜。洛疏离端着碗一步一步走出南苑，月色下，他看到了前方站立的身影。 步子顿了一下，洛疏离继续朝前走，走得越近，那人眼中的痛心看得越发清晰。 洛疏离眼睛发红，想越过去，那人喊住了他。 “离儿。” “爹你快不认识我了，对吗？我也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洛疏离压抑住的情绪终于在那声轻唤声中爆发，他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父亲，掉下泪的眼睛里却是无情决绝。 “再疯的事情我都做得出来，没人阻止的了我救他。” 一字一字，如铁石般坚定。洛疏离转身，只留了一个挺直的背影给父亲。 “还有，请爹帮忙转告娘，有关他的事情，让娘都罢手吧，她是生我养我的人，我不希望到最后，对她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眼睛被布条给绑上，穆凡不解洛疏离这番举动，问他，“你干吗？” “灌你喝毒药。”洛疏离语气平平板板的，不像在开玩笑。 穆凡无奈，鼻子被洛疏离捏住了，继而唇边被碗抵住了。 “一口气。” 虽然鼻子捏住后嗅觉降低了不少，但是嘴里的那股粘稠感让他下意识里有些反胃，喝了一半想躲开，却被洛疏离按住。 “听话，快喝！”手里的动作没有听，一滴不剩的将碗里的液体给他灌进去了。 穆凡一被洛疏离放开，便趴到床边干呕起来，洛疏离见状连忙扶住他，穆凡倏地平息了会儿整个人安静下来，洛疏离刚要说话，便见他一大口血喷出来。 洛疏离那一瞬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功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软软歪到自己怀里，喉咙气息翻滚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打开木窗，清新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外面百花齐放，正是开春好时节。 这是穆凡来这里的第十天。这里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风景很美，只能通过船只出入，也不知道洛疏离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喜欢这里。 穆凡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虽然走路还是很吃力，但他不愿总呆在床上。 “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笑容都多了。”洛疏离从后面一把拥住他，“不过这些树木丛林竟然比我还好么，让你这么开心。” 又来了……穆凡无奈的笑，顿了顿，然后问他：“大夫怎么说了？” 穆凡醒过来之后也曾问过洛疏离那日给他喝了什么，洛疏离解释说是喂了药丸的蛊虫之血，因怕他恶心，所以才将他眼睛给蒙上。 洛疏离之所以把他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他安心的养身体。 “大夫说……”洛疏离抱着他的身子晃了晃，嗓音柔和极了，“你只管好好养胎就是了。” 穆凡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洛疏离还是没有跟他说实话，那日大夫在的时候他装睡了，所以其实都听到了。 洛疏离费劲了心里弄到的蛊虫的血顶多让他再多活十年罢了，不过他既然不提，穆凡也就只当做不知道。 老天赐予的十年，他想好好的珍惜，好好的，放任自己的感情，不再有一丝的压制…… 虽然换了地方，穆凡的生活却并没有什么改变，偶尔陪着洛疏离出去林子里转转，大多数时间就在看书。 他其实也谈不上爱看书，只是喜欢用看书来打发时间罢了，如此一来，有人就被冷落了。 被冷落了，心情就谈不上好了。 一手按下他手里的书，一手抬起他的下巴，洛疏离眼睛直直盯着他。 “分开了四年多，你居然一点也不想我，成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穆凡失笑，“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 “我不管。”洛疏离用力偏头过去，视线不落在他脸上，“你要陪我。” 穆凡于是陪着他下棋，洛疏离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他们在这里，带的侍女很少，大多数都是自己动手，做饭什么的洛疏离是完全不通，所以一日三餐全部靠穆凡来的。 眼见日头落了，穆凡起身去准备晚餐，被洛疏离一把拉住了，穆凡被带得倒在他怀里。 洛疏离久久不说话，只把他按在怀里。 “你怎么了？”洛疏离突然这样让穆凡觉得很反常。 “我那么傻的时候，喜欢你，现在不傻了，却是更喜欢你，可想而知，喜欢你是一件很聪明的事情。” 穆凡闻言笑了，低声道：“突然说这干什么。” 洛疏离垂眸看他，眼神有些无力，他抓住穆凡的手缓声道，“爱与恨，糊涂于不糊涂，都只在一线之间，只希望我仅仅是做了一件糊涂的事情，只希望你也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件可以原谅的糊涂事情，不要把对我的爱都抛弃了……” 穆凡怔了一下，以为他说的是隐瞒他只能多活十年这件事，顿时心里一阵难受。 “不会的，不会再抛弃。”穆凡紧紧回抱住了他。纵然洛疏离已经不再相信他的承诺，他还是说出来，因为那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会再离开他，在这剩下的人生里。 给洛疏离盖好被子，穆凡正要起身走，洛疏离瞪着眼睛愤愤的把被子给踢了。穆凡只好再次给他把被子拉上。 洛疏离一伸脚，又把被子给踢边儿去了。 穆凡又盖，洛疏离又踢，如此反复。穆凡有些伤脑筋，虽然不傻了，但是那股任性的劲儿却是改不了的。 “别闹了好不好。” 洛疏离说：“跟我一起睡，干吗要到别的房里去。” 穆凡只好道：“那你晚上别……” “不行，你睡在我旁边，我怎么忍得住不动手动脚。” 穆凡决定不管他了，起身朝外面走，洛疏离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朝床内一翻，赌气的样子。 “你走了，我就一晚上不盖被子。”尾音带了不少的委屈。 结果终究跟以前一样，还是穆凡妥协了。 洛疏离把穆凡裹进被子里抱着，乱摸了一通，最终手搭在穆凡的小腹上。 那里，又有了他的孩子。 开始他还担心穆凡听到这个消息会反感，没想到他只是很平静的嗯了一声，看不出来抗拒的神色。 穆凡应该是接受了这个孩子吧，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只是……这次却是要由他来亲手斩断这份血缘羁绊了…… 过了一个月，小舟和小葡萄被接过来，看见穆凡别提有多高兴了，小葡萄在旁叽叽喳喳，小舟也跟着叽叽喳喳，讲了半天都不怎么停。 穆凡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微笑着听着。直觉小舟跟小葡萄呆在一块变得活泼了许多。 傍晚，烧了一大盆子热水，将两个小家伙脱得光溜、溜扔进去。 洗到一半，小葡萄跳脚，嗷嗷叫：“娘，娘，要尿尿。” 穆凡赶紧把他捞出来，顿时觉得他抱起来挺称手，轻轻感慨了声：“小葡萄是不是长高了些……” 小葡萄听到了，大大的嗯了声，“小舟也长高了。”小葡萄搂住他的脖子，“娘你放心在这里养病，我会好好照顾小舟的。” 穆凡心里一阵发热，微笑着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就这样每隔一个月两个孩子会来岛上看他一回，每次两兄弟的感情都较着前一次突飞猛进，而小舟也告诉穆凡，有宫里来的御医在给他看眼睛，消失了半年多的燕雀也突然出现，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喂一些丸子。小舟都乖乖的吃掉了。 燕雀这个做事很不着调，对小舟却是很上心，穆凡知道他不会害他，对此便没有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肚子已经大的离奇，相比之前的两次经历，这次要累了许多，走几步都累得直喘气。 而且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就有了孩子，大夫就开了些药让他天天喝着，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犯困了。 迷迷糊糊听着大夫对自己说，“因为是双子，可能要辛苦一些，老夫开的药，夫人按时服用即可。”最后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何，那声叹息让穆凡一阵心悸，惊得浑身都是冷汗。 “醒了。”洛疏离摸摸他的额头，不禁皱眉，“怎么都是汗，做恶梦了？” 穆凡摇头，让自己平息了会，在洛疏离的搀扶下起身。 “出去走走，透透气。” 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洛疏离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 “起风了，可能马上要下雨，就在附近走走回来。” 穆凡精神不济的点点头。 屋外的林子被吹得呼呼作响，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穆凡走了一段实在是走不动了，随着洛疏离在屋子附近的木椅上坐下来，洛疏离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好些了么？” 穆凡捶了捶自己的腿，靠在他肩上，然后翘起嘴角笑了笑。 “美的不是风景，而是陪自己看风景的人。这句话，好像有点理解了。” 洛疏离闻言也跟着笑起来，穆凡可是几乎没对他说过这样动人的话。 “这段时间，虽然昏昏沉沉，但是却想了不少事情。想着你，想着小舟，小葡萄，你爹你娘，还有……以前的很多很多事情，纷繁复杂想了很多，可是一觉醒过来，却记不得什么了。” “记不起来就不想了。” 穆凡抓住了他的手，“只要想着每次睁开眼你就会在我眼前，睡得都会比较安心。” 洛疏离一把将他手给捂住，凑近了柔声问，“你今天怎么了，尽说些让我动心的话。” 穆凡垂了垂眸，有一瞬的温顺安静。 “只是对你说了一直想说的话而已。” 洛疏离捧起穆凡冰凉的脸，注视着他。“虽然我很爱听，但是这太不像你了，是有心事么？” 穆凡摇头，“只是突然心里觉得空空的。” “因为什么？” 穆凡将洛疏离的手缓缓拉着贴在自己鼓起的小腹上，缓声给出了答案。“一个多月了，他们一次都没有动过。” 纵使身子再虚弱，也应该会有轻微的胎动，何况肚子里有两个，居然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穆凡又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字缓声问：“洛疏离，大夫每天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洛疏离手有些僵硬，但仅仅片刻静默后便露出安慰的笑容。 “原来是因为这个，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忧心。大夫说你身子太虚了，又怀了双子，怕不容易保住孩子，所以才给你喝那些药。孩子有动过，只不过你都睡得太沉了，没有感觉到而已。” “是吗？” “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洛疏离扶着他站起来，眼里浓重的阴色终于再也掩饰不住。 “想要夫人体内的毒彻底清除，有一可行之法，就是借着这次金蟾碧水丸的药性，将所有的毒都逼入胎儿体内，待七月满，便用药将孩子给引下来，如此便可无后顾之忧了。只是此次过后，夫人便再也无法生育了，多番计较之下，还请王爷三思啊……” “爱与恨，糊涂于不糊涂，都只在一线之间，只希望我仅仅是做了一件糊涂的事情，只希望你也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件可以原谅的糊涂事情，不要把对我的爱都抛弃了……” 黑暗的空间里，洛疏离在书桌前已经静坐了两个时辰了，一动不动，仿若已经入定。 门口有黑影靠近，低声禀报：“药已经喝下去了，王爷。” ……磨人的疼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穆凡的意识沉沉浮浮，只觉得整个人快要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仿似从来都没有如此疼过，整个人像在被人用力撕扯，连喊出来都没有丝毫的力气。 穆凡浑身已经湿透，他紧紧攥住那双一直握紧他的手，直到所有的感知都快麻木了，才隐约听到了大夫的声音。 “出来了一个……夫人继续用力，深呼吸……” 被他攥住的那双手倏地一阵猛颤，穆凡用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根本没了力气。 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冥冥之中，好似有了某种认知，这种认知疼得他心都抽搐起来。 “小王爷，是个小郡主呢……”侍女捧着浑身发黑没有一丝气息的婴孩，声音里带了哭音。 “拿出去，拿出去！”洛疏离看了眼便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很快的把头转回去，闭上眼。 穆凡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就被下一波的疼痛拉入了黑暗中，不再有自己的意识……………… 零碎的细雨夹杂着微风，让整个山林都雾蒙蒙的。 从清晨开始，穆凡靠着一堆小土丘不言不语已经坐了半日了。 “娘。”一只小手搭上他的肩膀，稚气的声音十分清亮。“我带着小舟来看妹妹们了。” 穆凡转过头去，两个孩子正一脸担忧看着他。 时间好快，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呢，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不少，穆凡面上终于有些许的笑意了，小舟和小葡萄顺着在穆凡身旁坐下来，陪着他。 身后十步远的地方，一抹挺直的身影静静的站立着，陪着穆凡一上午，却一直没有靠近。 回到府里，穆凡先去把身上的打湿的衣服换下来，正准备出去，洛疏离推门而入，两人对视而立。 “今天晚上，集市上有花灯，带着孩子出去看看吧。” 穆凡嗯了一声，刚要越过他走出去，被洛疏离抓住了胳膊。 洛疏离望着他，眼里有着隐隐的痛楚。 穆凡先是一怔，然后顺势牵住他的手，“吃饭去吧。” 席间多出了两个人，这一年来穆凡已经习惯了。洛疏离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回王府，洛王爷和洛王妃只得妥协，时不时来看看他和两个孩子。 洛王妃估计也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对穆凡视而不见，但把两个孩子却是放在心尖儿上疼，两个人互不干扰。一年多来，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吃过饭，洛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到院子里面玩去了，洛疏离有下属来禀报事情，也暂时去了书房，厅里只剩下洛王爷和穆凡两个人。 “听说，你又去山上呆了半天。” “嗯。” “你还在恨离儿吗？” “不恨，都是我的罪。”穆凡偏过头去，不看他了。 “你这孩子啊，终归还是在怨着……”洛王爷叹了口气，“那也是离儿的骨肉，他当初抉择的痛楚谁又感受的到呢……罢了，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分分合合那么久还是在一起了，你们自当珍惜。” 洛王爷站起身来：“今天晚上集市应该会很不错，本王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你不会介怀吧。”尔后也不等他回答，爽朗的笑了数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洛王爷说是要跟着去凑热闹，但是吃过晚膳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倒是洛王妃早早收拾好了，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了，穆凡和洛疏离跟在后面。 集市里果然是喧闹非凡，摩肩接踵，要是一个不小心准得走散了。 穆凡左右看着花灯，没留神差点被挤得摔倒在地，还好洛疏离在旁边注意着他。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河边吧，那里有放河灯的。”洛疏离牵着他顺着人流往前走，见穆凡还看着孩子那边，只好笑着道：“小暄和小舟都有娘看着，有什么不放心的，走吧。” 河边的人也多，不过大多都是青年男女，表情甜蜜窃窃私语，较之集市倒是宁静了许多。 穆凡捧着洛疏离递过来的河灯看了又看，做工很是精致，倒是跟别人的都不太一样。 “对着它许愿，河神会给你指示的。” 听了洛疏离这番话，穆凡顿时有些好笑，“你怎么变得神神鬼鬼的。” 洛疏离却很郑重的冲着他轻轻嘘了一声，“河神来了，快许下你的愿望。”穆凡依言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问他：“指示呢？” 洛疏离从灯里拿出一张纸条，展开。穆凡有些好奇，凑过去看。 影影绰绰的灯火下，看清了上面的三个字。 往后看。 “你还一套一套的。”穆凡想知道他搞什么鬼，正要转身，洛疏离扳住他的脸，深深的看了他很久，眸中闪动的水光仿佛要溢出来。 “如果重新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女儿，所以你即使在心里怨我恨我我也甘愿承受。” 穆凡捧着灯，怔住了，看着他眼泪落猝不及防掉下来。 即使他曾经抗拒憎恶过，甚至想打掉孩子，但是到最后都放弃了，因为那是洛疏离的孩子，也是连着他的骨血，他的身体，再怎么也无法放弃的骨肉。 然而，那两个孩子因为他死了。七个月，已经成形，却浑身乌黑的永远被埋入了冰冷的土地里。那时候他才清楚的知道，两条生命是多么多么的沉重，压得他无法喘息，无法呼吸。 他不想恨，不想怨，但总是控制不住的会想起，会做梦，然后看到他们在呜呜哭泣。 想忘，忘不了。 洛疏离手指擦掉他脸颊上的眼泪，微微弯起嘴角，“我承受我该承受的，但是总不希望你难过。一年多了，我也竭尽了全力，希望，是挽回了一点点，希望你对我的怨会少一点点……” 穆凡魔怔了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满街灯火的街边，温暖的橘色让人仿若身在梦幻之中。 洛王爷在不远处站着，唇边有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穆凡转过头来，蹲下身来，把怀里抱着的那个扎着两个包包头的小女孩给放在了地上。 小孩才一岁多的样子，面容很是清秀可爱，被放到地上，还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洛王爷摸摸她的头，温柔的笑了笑。 “小虞，去你娘亲那里。” 小姑娘听到娘亲两个字，顿时乐弯了眼睛，握紧手里的小糖人儿朝着穆凡跌跌撞撞的奔过去，嘴里发出呜呜的音节，只不过跑到一半就被冲过来的穆凡给抱住了。 小虞晃着手里的糖人儿，“糖，糖。”然后不停的嗯呀嗯呀要喂给穆凡吃。穆凡摸着她的脸蛋，眼里不停的落着泪，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居然能如此不受控制，会一直流泪一直流泪，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流干净了。 洛疏离走到旁边，对着父亲鞠了一躬，“谢谢爹。” 洛王爷眼睛也有些泛红，看到儿子这样不由哼了声，“以后你的事情我可不再管了，你们的世界任你们逍遥自在去，我跟你娘，还有皇叔都不会插手了。” 洛疏离笑了，“爹永远都是最疼我的。” 洛王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敲了敲他的脑袋，“臭小子，好歹回家看看。” 洛疏离越过看到洛王妃正牵着小葡萄在不远处站着，收回视线对洛王爷轻声道：“爹放心吧，会回去的。” 洛王爷说要去活动活动筋骨，走动走动，于是带着洛王妃还有小葡萄赏灯去了。 洛疏离回首，朝着穆凡一步步走去，眼里有了温暖的笑意。是啊，以后他们的世界，自在逍遥，绝不会在这凡尘之中留下任何遗憾。 河边，燕雀把从集市上偷来的小舟放到了高高的树叉上坐着，然后喂了一粒药丸到他嘴里。 小舟乖乖的吞下去。 两个人一齐晃着腿，不停落下的叶子把树下的人们吓了一跳，纷纷跑走了。 然后这里更安静了。 小舟望着河对面很久，看着穆凡抱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哭了很久，心也跟着痛起来。 “雀儿爹爹，我好像多了一个妹妹。” 燕雀将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来，小舟正好转头，两人视线相触，是那种实质上的相触。 燕雀这才发现那双清澈的黑眸此刻是无与伦比的明亮和动人。 “小舟之前说过除了爹娘之外，我能看见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我要缠着他一辈子的。”小舟笑着扑倒在他身上，“所以，雀儿爹爹，我们明天去看日出吧！以后天天都要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