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和一个迫于生计的头牌HOST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黑夜中,温柔的故事。 我在黑夜踽踽而行,你的出现,是夜晚唯一的萤火。 我愿为你,做一只飞蛾,趋向一生一度的火焰。 无论你站在黑夜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托起你。 让你站在最光明的地方。 楔子 刘铭锐握紧手中的枪,左右环顾着四周,脑子里回想着老邢的吩咐。 ——凯罗恩的余党还在这座大厦里,尽量全找出来,一个也不要落下。 握着枪的手又紧了紧,这不是他第一次拿枪,手心上却还是有密密麻麻的汗。 也许只有百分之十是对易言的担心,更多的,来自于那无法忘怀的惊鸿一瞥——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黑发,瓜子脸,皮肤非常白,异常单薄的身体瘦瘦高高,更重要的是,他瞥见了那双狐媚的眼睛,眉梢稍稍吊起,眼神冷冷清清,勾得人心猛烈地跳动。 虽然相隔三年。 然而他几乎在第一时间肯定。 那是他。 看到了他。 那隐匿已久的答案,才能呼之欲出。 他曾经恨过他,恨他的绝情,恨他的冷漠,恨他的六亲不认。咬牙切齿地,翻遍人群把他找出,寻求那个答案。 可最恨的,还是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三个年头。 找到他,想把他抓捕归案? 不对。 那想放他自由? 也不对。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找到他,这样的愿望,湮没了他的心神。 他撇开警方的大部队,甚至撇开还在十五楼的骚动,快步下楼,一层一层地寻找,天已经黑了,找他非常容易,那个永远亮着光的房间,就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十四楼、十三楼、十二楼、十一楼…… 跑到三楼,他猛然瞥见了从落地窗里露出的大片月光。 …… 仿佛有什么力量,吸引着刘铭锐推开房门——果然,窗台上坐着的正是那个自己费尽心思寻找的人。那人倚在窗框上,仰面望着窗外的月光,双腿在漫不经心地晃荡。 刘铭锐在离他还有三四米处停下脚步,他还没想好该拿他怎么办,是温和地叙叙旧情,还是直接地呵斥追问。 对方像注意到了他,坐直身子,歪着头望向室内。 刘铭锐一紧张,右手猛然抽出枪,颤抖着指向他的方向—— “……铭锐?” 那个人淡淡地说。 手中的枪明显一震,他用左手托住了枪柄,努力克制着右手的颤动。 “月色真好。” 那个人勾起一抹轻轻的笑,无比魅艳,可又有说不清的冷清。 “……你,加入德克莱斯了?”刘铭锐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变成警察了。”那个人轻笑着回答,用着老朋友好久不见,停下来叙叙旧的语气。 刘铭锐突然感到悲哀,他想说不许动,然而开口时,却变成了: “……你走吧。” “我认为你应该逮捕我。” “快走。”刘铭锐沉着嗓子说,就算有两只手托着枪柄,他也觉得如此沉重。 “我加入德莱克斯了。” “我知道,我让你快点走!”他不耐烦地提高了音调。 “铭锐。”那个人笑笑说:“我又欠了你一次人情。我怕我要还不清了。” “别让我再重复一遍!!”他咬紧嘴唇,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好。”窗台上的男孩身体轻轻后仰,两条腿调皮地悬空晃着,笑道,“铭锐……如果不还,你能原谅我么?” 还没等刘铭锐说话,就看见男孩原本抓着窗框的双手向两边伸展,如同飞鸟的翅膀,他的身体往后仰倒,黑色的头发朝四周飞起,月光下的眉眼盈盈带笑,那亮晶晶的颜色,却又像极了眼泪。他薄薄的嘴唇,似乎在用口型说什么告别的话语,而下一秒,他便如同断了翼的飞鸟,仰面倒了下去,轻轻,轻轻地消失在窗棂边。 第一卷:黄昏之曲 黄昏是一天最美丽的时节。 金黄耀眼,温暖如同初恋。 如果我的眼睛只能看见黑暗。 那么你就是夜晚升起的萤火。 在这即将落幕的白昼中,让我牵起你的手。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可那又怎么样。 一双又一对,才是最美。 《虫儿飞》 词:林夕 曲:陈光荣 童声合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1.他说他叫十一月 我们不应该相信缘分,更不能妄图理解感情。 谁说只有希望才能勾画人生的一笔一划,恨与绝望,也能让人苟延喘息。 一个人活着,就是用来体尝人间疾苦。 再在疾苦中,挣扎出人生带酸的微甜。 含笑死去。 ——ByNovember。十一月 醉夜是Y城最大的连锁酒吧。 与此同时,它还是Y城生意最好的G吧,它有着全Y城最出色的MB,以及最全面的服务,来这里的客人,没有一个,不曾舒心而归。 来过醉夜的,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里的头牌MB是谁。 他有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又有一副清冷至极的性子。 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吧台,只要是静静坐着,便能吸引许多人的眼球。 他长相白净,一双凤眼微微勾起,表情冷清,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一个人,不曾臣服于他这般不动声色的惊艳里。 只是这个人,似乎对自己的这般繁华毫无自知。 他会陪客人喝酒,也能带客人出台,他能与陌生人侃侃而谈,也能为陌生人袅袅而笑。 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笑意,只在唇角,不上眉梢。 再怎么笑,他的眼底都是至极了的清冷。 有许多人来醉夜,便是为了看看他的身姿,许多人花下重金,也不过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 他是醉夜镇店之宝,大家都叫他November。 十一月。他的名字。 November每天夜里十点,就会准时出现在吧台的舞池旁边,驻唱歌手右手边的第三个位置,穿一身黑色的紧身上衣,挂着张扬的银坠,露出身体完美的线条,点一杯龙舌兰,不动声色地看别人跳舞,直到有人点了他的名。 没有人知道他在观察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一样。 他倚在沙发背上,一手捧着玻璃杯,摇晃着里面的液体,翘起的眉梢,涂上了红酒色的眼影,夜色下,显得妖媚而迷人,他不说话,就有许多双眼睛,追随而至。 他不急不恼,优雅地饮下一口红酒,樱唇微微开启,像一种诱惑,呼唤着意中人的光临。 远远地看,这家店里,已经有不少男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纷纷摩拳擦掌地准备出动擒获美人。 可又有哪个人知道,他勾人的双眼,其实比谁都清醒,冷清的目光,正在逡巡着黑压压的人群。 他才是真正猎人。 他每夜每夜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一个人来。 他有许多话想和那个人说,有许多旧想与那个人叙,他裤袋里磨砂了好几次的小刀片,也是为了那个人而准备——已经准备了好几年。 那些过去的事,有如一把燃烧中的篝火,虽然烧灼得他混身都疼,可那也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明,他靠着那熊熊燃烧地恨意,从醉夜的底层一点点爬起来,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到了现在,跌打滚爬了十多年,从前的恨意,早就七零八落地找不到出处。 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准备好的刀片,到底值不值得落在那人身上。 可那又何妨呢。 自己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苟延残喘下来,不能因为一时的荣华富贵,而忘记了彼时黑夜里满怀仇恨的初心。 这时,音响师放起了一首舒缓的华尔兹。 刚才还在舞池里疯狂地舞动的男人们,纷纷抹了一把大汗,脱下外套,回到卡座上。 他又微笑了,轻轻啜饮了一口,向从舞池下来的男人们,投去一个迷人又魅惑的目光。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他知道,今晚又和过去数不清的夜晚一样,被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带出醉夜,听一大段莫名其妙的情话,再疯狂地做爱,天一亮,一切便归与宁静。 既然他是商品,那也应该挑一个差不多点的主人。 他的目光环绕着整个醉夜,突然定格在一个男人的背影上。 ……哦? 男人的身材极好,一看就经历过特殊的训练,宽肩窄腰,随便穿着的T恤,都能把身材的线条显现地那么好看。 那个人正在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而与他讲话的对象,正是醉夜当下的老板——吴烬。 ……或许,今晚,和过去的每个夜晚都不同。 November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往那个人的方向移动。 “N?” 吴烬抬头,正好对上了November走过来的身影。 November熟门熟路地坐到男人身边,十年的接客经验让他熟知男人的要求,没等男人吩咐,一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脖颈,暖暖的鼻息抚过男人的耳根。 “哪里来的小妖精?”男人不动声色地把November挂在他身上的手推开,反握在手心里,这让November轻轻一惊——果然是他,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他都能用最轻巧的方式避开任何危险,这般控制住他的双手,想要拿刀刺杀他,也显得不容易。 不过不急,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November轻轻勾起嘴角,把自己塞进男人怀里,用熟练的娇嗔的音调说:“先生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可是天天等着先生过来啊~” “哦?那可真是对不起你了,”男人不轻不重地蹭蹭November的鼻子,脸上露出痞痞的笑容,咧开嘴,看得清两颗小虎牙,感觉像一个吊儿郎当的大男孩,“宝贝儿,爱我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偶尔记不清一个两个人的名字,你可得原谅我~” 恶心。 November在心里默默唾弃,身体却更殷勤地往男人怀里倒。 吴烬的脸上略显惊异,开口道:“难得我们的N会主动送上门来,阿云,你这是撞到什么桃花运了?” “你说的醉夜的头牌,就是这个小宝贝?”被唤作阿云的男人顺势把November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一双手不安分地搂上了他的肩膀。 来G吧的男人都是一副德行。November在心里想,喜欢身体上的触摸,肉体上的满足,混身上下全部都是弱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吴烬说,“醉夜的头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魏云起怎么会连听也没听说过呢?” “怪不得,”魏云起捧起November的脸,不怀好意地亲了一口额头,“宝贝儿,原谅我吧,以后我可一定要把你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November在心里冷笑。 名字? 如果不说,他都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这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 如果不是他。 如果这个人的龙华没有在一夜之间烧成灰烬,这个人没有对自己家人不管不顾,这个人没有带着龙华仅剩的财产逃之夭夭,这个人没有把龙华剩下的大笔债务安在自己和双亲的头上,那么现在,现在他是不是可以…… November很快恢复了镇定,他习惯地把翻涌而上的恨意压在心底。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黏在魏云起身上,恨不得把自己缩小钻到魏云起衣服里,这般过分了的殷勤,在吴烬看起来,都觉得非常诧异。 “N,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一个人那么上心过。”吴烬有点惊讶地问他。 魏云起抢着接话:“你家小N,那是对我一见钟情。” 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划过他的侧脸:“放心,我一定会对他负责。” 去你的,不要脸。 November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轻巧地说:“讨厌,什么一见钟情啊,我可是每天都在等你过来~” 等着杀了你。 这句话落,魏云起果然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哟,我来的太迟了,是我的不对,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 November看到吴烬似笑非笑地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道今晚有戏,便挺直了身子亲了一口魏云起脸颊,在他耳边悄悄说:“要不,我们出去再从长计议?” 魏云起也是个爽快人,听到这话,便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风衣:“吴老板,这次可也是算你请客啦?” “我请客。”吴烬爽快地答应,“可别太过火哦。” “走吧。” 魏云起穿上风衣,揽住November的肩膀,不紧不慢地朝醉夜大门走去。 November的心里顿时升腾出一种紧张,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咬牙切齿地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手,如今感到,竟如此不真实。 杀了他,杀了他。 有个声音在叫嚣。 这样,你就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解放。 那数不清黑夜,能从今晚开始,悉数散去么? 他望着醉夜门口墨黑的天空静静地想,漂亮的脸上尽是空茫。 该结束了。 终于,要结束了。 2.初逢选在暗夜时 那是深秋时节,走出醉夜大门后,就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November穿得是无袖紧身上衣,一出门,便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感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了起来——抬起头才发现,是魏云起打开大衣,把自己裹了进去。 嘿,真是一个难得的客人,难得的温柔。 他有一瞬地恍惚,然后听天由命般被人抱住,不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就算那是思想了十几年的仇家,这一点点的温暖,他也不舍得放掉,自从家道败落,家破人亡后,那流离失所的日子里,还有几个人,给过自己这样的温暖? 他仍记得自己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温柔的父母,富足的环境,满屋子的佣人管家,他是唯一一个含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身前身后都是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他天不怕地不怕,从小骄傲而放纵,说一不二,脾气倔强又强硬,溺爱他的父母从未给过他什么样的责罚,他有一个太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谁说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去记忆,这些美好,便被一个夜晚生生撕裂。 那是他六岁那年夏天,一个日夜,世界就变了颜色。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那天夜里,市中心的某幢大厦,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火灾,大火被扑灭后,他等到的,就是母亲哭泣的眼睛,以及父亲葬身火海的消息。 一切不幸才刚刚开始。 随后几天,大屋子里的管家一个接一个不知所踪,他和母亲惊慌失措地呆在房间里,门外有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他们在冲里面叫嚷着什么,态度非常可怕,小小的孩子指听得懂一个词,那就是,还债,还债,还债。 过不了多久,他就和母亲开始搬家,搬出大别墅,从平民的公寓,到荫蔽的平房,无论到哪里,不过几天,又会有人围堵上来,咚咚咚地剧烈砸门声不绝于耳,有时候会有人冲进来,一下子拿光他家所有的东西。 November在最早的时候,会挥舞着小拳头叫嚷着要和那群人拼命,可他的母亲总是拦住他,抱着他哭个不停,却任由别人欺负。 这些从前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场景,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小小的November是惊异的,他失措,害怕,不光失去了父亲,还无法保护好母亲,力量太微小,眼睁睁看着富丽堂皇的家变得一贫如洗。 当年,他才六岁半。 November在魏云起的怀里打了个寒颤,思绪回到了现在。 呵,真奇怪,在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仇人的拥抱中,他居然会想起消失已久的母亲,和当年极度恐惧中,母亲温暖而又坚强的拥抱。 都是些陈年旧事而已。 “喂,想什么呢?”魏云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沉浸在回忆里的November吓了一跳,脸上立马恢复了职业性的笑容:“没事,就随便想想。” “别走神。”魏云起俯下身子,暖暖的鼻息喷到November的脸上,好看的脸庞上带着吊儿郎当的坏表情,如果看得太认真,反而会让自己不忍心杀了他。 他不会是看出自己的目的,才故意这样亲近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November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他的双手慌忙在胸口攥紧了一点,抑制住自己跳个不停的心脏。 不可能,魏云起不认识他。 他当时只顾着带上财产逃命,把一坨烂摊子扔到他母亲头上,谁还会来在乎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November平定了心神,张开双臂,环住眼前人的脖子,主动吻了他的嘴角一下。 “今晚,全都是你的了。”他低声说,用以他所知的,最为魅惑的声音。 “你可不要后悔。”魏云起用手指擦了擦November的嘴角,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后悔?后悔什么,谁能知道,他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 他正要开口时,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也打破了命运,沉寂了多年的轨迹。 “阿言你怎么突然下车了??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这个声音,年轻,但又很稳重;不低沉,不清脆,不算轻佻,也不够温和,可虽然说着陌生人的事,却有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 说话的人走近了,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阿言?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November对陌生人的话不以为意,听过以后就忘在脑后,想继续勾起魏云起的欲望,可不想,身边的人,竟像着了魔,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怎么回事? November觉得大事不妙,狐疑地松开环着他的双臂,顺着魏云起的眼神往前看。 他看到深沉的夜色里,站着两个人。 面对着他们俩的,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孩,个子矮矮的,深棕色的头发,脸上有直截了当的悲伤,死死地咬住嘴唇,大滴大滴的眼泪淌了下来。 November立马很知趣地放开了魏云起,这种事情他遇到多了,一个男人有两三个情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魏云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连这种纯情种子都勾搭上了,往后,有的可以折腾。 魏云起果然吃噎了,双手还搭在November的肩膀上,整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动。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尴尬,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阿言……” November想到今晚的计划马上就要泡汤了,便是相当的不耐烦,看到魏云起呆掉的那一张脸,更是怒火中烧——妈的,老子等了那么多年,是想干掉你,而不是看你被抓奸时呆头呆脑的表情。 魏云起依旧没有反应,捏着November肩膀的手心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淌着眼泪的小男孩倒是提前一步,一转身就大义凛然地往身后的快车道冲。 这不是找死么,November在心里骂了一句,快速推开魏云起的双手,气急败坏地追着小孩过去,他不想眼睁睁看人被撞死在他面前,晦气。 在小孩一脚要踏入车行道之前,November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放——” 小孩回头对上November的眼睛,一下子噤了声,咬紧嘴唇,很用力地甩开November,眼泪和不要钱一样的又淌了下来。 November揉了揉被小孩甩疼了的胳膊,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十年过去后,还有谁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正的感情。 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幼稚,无聊,不可思议。 反正都是玩,陷下去的那个,才是最愚蠢的。 “你疯了么?怎么直接往快车道上跑?!” 和小孩在一起的少年急匆匆的跑到小孩身边,紧紧的拉住他的双臂,沉稳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平静。 呵,和疯子在一起的人,全是疯子。 November冷冷地笑,把少年眼里的紧张、急切和关心尽收眼底。 为什么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做出如此真切的表情,这样的神态背后,有多少出自于虚伪,有多少源自于利用,恶心,伪善,自我满足主义者。 然后,少年居然把小孩紧紧拥入怀中。 他和他的耳语,一字一句地敲在November的耳膜上。 “别哭,乖,咱不理他,咱回家好不好?”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母亲。 家道败落后,自己被小孩欺负,被大人追债时,只有母亲,会抱住自己,轻声细语地说: “乖,别哭,咱们回家。” 回家。 呵,呵呵。 回家。 November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笑容有一点悲怆,有一点苍凉,更多的,是深深的自嘲和不屑。 回家。 回家…… 魏云起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 “今天晚上大概不行了,抱歉。” November没有答话,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走上前去拉小孩的手,拉起来,再被甩掉,坚持不懈再去拉,又马上被甩掉。 又是一出无聊的爱情故事,在哪里不上演,又能有几个是好结局? 他从几秒钟的伤春悲秋中出来,又恢复到了自己最冷漠的样子。 好笑的是,刚刚拥抱小孩的少年,现在依旧尴尴尬尬地站在那两个人之间。 大概又是一场无聊透顶的三角恋吧,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游戏,玩来玩去,也逃不出那几个规则。 3.咖啡里面有故事 穿过诱人的眉梢,穿过魅惑的表情,穿过上扬的嘴角,穿过热切的视线。 直达瞳孔的深处,心脏的中心。 是一无所念。 ——By刘铭锐 November看到魏云起向自己挥挥手,就知道今晚该散场了,他右手在裤袋里玩了一圈小刀片,若无其事地转身向前。 他没有返回醉夜,而是走到马路边上,拽起那个少年的胳膊。 “走了。”November的语气里不带任何表情。 少年惊异地看着他,然后被November一把扯出那两个人的范围,不由分说地往大街的另一边带。 他讨厌谈情说爱的人,也讨厌不会阅读气氛的人,讨厌虚伪做作的人,讨厌自以为是的人,他讨厌所有的人。 因为不用接客,November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漂亮的脸终于不用再做那种谄媚的表情后,剩下的就是冷漠,和遗留在眉角的暴脾气。 他拖着少年走完了一条街,拐了个弯,才松开手。 “你干什么。”少年看起来很生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何况我不认识你。” “你打搅了我做生意。”November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情,“现在我没地方去了,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少年说。 “我是头牌,一个晚上能赚四位数,今天晚上的生意因为你而飞了,不找你负责,找谁去。” “我不泡MB,没办法对你负责。” 少年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很粗,鼻梁很挺,一看就显得特别正直,November第一眼看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往警察、律师这个方面想,不过看到他身穿校服的样子,应该还是个乖乖学生吧。 行,他November是成年人,不欺负乖乖学生娃。 于是他眯了眯眼睛,熟能生巧地抛了个媚眼,指着街对面的一家24小时营业咖啡店说:“不要你负责,请我喝咖啡就好了。” 见到少年犹豫了一会,张望着马路那头渐渐看不清的人影,终于点头,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那家店。 这家店在街头背光的地方,客人不多,里面点着昏黄的灯光,放着慵懒的音乐,看起来很小资,一定也不是什么特别便宜的地方。 November熟门熟路地走进门,皱皱眉头,带着少年七拐八拐地走到一个落地窗边的双人座,一手拿菜单,一边招呼少年坐下。 “你晚上喝咖啡会不会失眠?”他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问。 “我晚上不喝咖啡。” 一看就是成绩很好的乖乖男。 “一杯拿铁,一杯蓝山。”November把菜单还给服务生,然后双手托腮,细细打量起眼前浓眉大眼的少年。 “我叫刘铭锐。”对方突然主动开口。 November皱皱眉头说:“我是November。” “有没有正常的名字?” “店里也有人叫我N,或者十一月。” “你父母取的名字?” “我没有父母。” November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刘铭锐无聊的问题。 这个小孩,那么一板一眼,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如果他能有父母,有正常的人生,谁还会无聊到去做那种生意? 正好两杯咖啡上来了。 November避开刘铭锐探究的目光,盯着咖啡杯里的弧线,无聊地用勺子搅和着里面的液体。 刘铭锐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在看到November以前,他心目中的特殊职业者,全都是不正经和肮脏的,他们会穿着奢侈的衣服,化了夸张的妆,行为举止里都透露着风流和不堪入目的低俗,让人作恶。 但这个November,好像和想象中的不那么一样…… 能用一个什么词形容他? 冷清、高傲、矜贵、张狂…… 都不对。 什么词,都形容不了。 “怎么了?”November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有东西?” “不,没有。” 刘铭锐低下头,喝了今晚的第一口咖啡。 有一点苦涩,不过刚刚好。 “我的熟客经常带我来这里。”November开始自说自话,“这里的咖啡豆是现磨的,口感很正,效果也很好,喝了几杯,能保证精神一个晚上,不会做到一半困得睡过去。” 听了他的话,刘铭锐不禁意地皱皱眉头。 知道刘铭锐不习惯这种话题,November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有时候,它比兴奋剂和春药更用,以前我有个客人,喝了七杯咖啡以后包我开房,整整折腾了我一晚上……” “对不起,一会我还有急事。”刘铭锐显然不愿意听这般话语,放下咖啡杯,脸色很难看。 “是刚刚那个小孩?”November不怀好意地挑挑眉毛,“他对你没那意思,你再怎么勾引他也是白搭。” 刘铭锐清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我想,我们俩不熟。” “不,现在我们喝了咖啡,聊了天,已经熟了。” “……” “下次如果还想找我,告诉老板,我会让他给你打八折。” “……” “你还是个处的吧,没关系,我会让你很舒服。” “……对不起,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 许诺如同目的达成般轻轻笑了一下,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成一个很舒服的角度,让刘铭锐有了种一瞬间的失神。 “我是MB,除了这个,你还指望我能和你聊什么?” “……天气变冷了。” November愣了愣,这人怎么回事,牛头不对马嘴。 “你穿那么点,出去容易感冒。”刘铭锐的眼睛盯着November身上单薄的衣服。 呵,虚伪。 November故意挺了挺胸膛说:“我的客人喜欢我穿成这样,他们说我这身衣服样子,能把我的线条体现地最完美,更能激起他们的性欲,你没发现么?” 刘铭锐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 “咖啡喝多了对神经不好,以后少喝点。” “做爱多了也不好,容易精尽人亡,可那让我拿什么东西吃饭?” “你还年轻,可以干点别的。” “MB自然越年轻越好,你见过有谁喜欢老得走不动了的MB?” …… 刘铭锐觉得,眼前这个人完全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说:“……你很讨厌我?” “谈不上。”November喝了口咖啡,垂着眼睛看自己在咖啡杯里的倒影。 不是讨厌,而是厌恶。 “你毁了我今天晚上的生意。”他淡淡地说。 刘铭锐深吸了一口气,剑眉紧紧锁在一起,决定不再和他纠缠:“对不起,多少钱,我赔你。” “你赔得起么?” 眼前的人眉头一挑,漂亮的凤眼里露出的是捉摸不透的神情。 刘铭锐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非常无奈:“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伺候我,到我满意了为止。”November面无表情地招来了服务员,把空杯子递过去,示意他续杯。 简直是无理取闹。 刘铭锐双手抓紧了咖啡杯,审视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的MB。 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偏不能让他得逞。 刘铭锐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沉静了下来,一边思考,一边随手搅动咖啡勺。 “要怎样你才能满意?” November没有理会他,而是突然站起身,俯在桌子上向刘铭锐伸出手。 刘铭锐心里一惊,手不自觉地往后缩,身体也向后退了一步。 “你的快凉了。” November笑了笑,拿起了他杯子里的咖啡勺。 原来如此…… 刘铭锐松了口气。 November的心却紧了紧,又无可奈何地一笑,坐回自己的座位。 “你果然……还是讨厌?” 那个人一副道貌岸然的表情,但从内心里,还是鄙夷做这个工作。 真失望。 刘铭锐不自然地耸耸肩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所谓。”November端起咖啡喝了口,“所有人都这样,觉得我们脏,这个工作很恶心,除了在床上,上哪都把我们当成臭虫,早就习惯了。” 语气听上去充满自嘲。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刘铭锐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November瞪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卑微的鄙夷。 这般漂亮的眉眼,看得刘铭锐心惊胆颤。 “走吧。”刘铭锐突然放下咖啡勺,只身站了起来。 “去哪里?” “你不是没地方去么?”他望着窗外渺茫的夜色,“那就跟我走。” 4.钢琴曲与三千块 我讨厌虚伪,讨厌自以为是。 讨厌你们自恃清高地站在房顶,染上一层人世间的尘埃,来嘲笑芸芸众生的渺小和肮脏。 人世界众生平等。 没有我们的付出,便没有你们的所得。 我讨厌你们自认为高人一等。 讨厌,讨厌你们所有人。 也讨厌我自己。 ——November_十一月。 November上了刘铭锐的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熟练地系上安全带。 刘铭锐发动车子,习惯性地关上车顶灯,打开音箱。 “开着灯吧。” 一直沉默的November突然说。 刘铭锐狐疑地看了November一眼,见旁边的人已经侧身靠在车窗边,完全没有解释的兴趣,想了想,还是再次打开车内顶灯。 车内很安静,浅咖啡色的顶灯看起来很温暖,照着车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还有星星点点一闪而过的路灯。November看着车窗外的表情,迷茫,并且飘忽不定,一双美丽的眉眼似乎没有了焦距。 车内放得是坂本龙一的钢琴曲。 《MerryChristmas。Mr。Lawrence》 离圣诞节大概还有一个月,那个时候,大概是醉夜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时间之一,大老板们就喜欢在这种时候扎堆来酒吧消遣,带着MB出台,整夜整夜地折腾,就好像24号那天干什么都不要钱。所以November格外讨厌圣诞节,每年这个节日,他一定是浑身酸痛一身病得在床上凑合过去的,与窗外温暖的气氛特别格格不入。 讨厌,讨厌一切的节日。 “你会弹钢琴?”刘铭锐的声音突然打断了November的思绪。 “开车别随便说话。”November坏脾气地甩了句话给他。 “这首曲子你会弹?”刘铭锐的视线移向他的手指。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正无意识地随着车内的旋律弹奏着,他烦躁地咂咂嘴,把左手伸进裤袋里,若无其事地说:“你看错了。” 刘铭锐不再说话,而是换了首小提琴乐,继续专注地开起车。 November松了口气。 六岁以前的他,的确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四岁就开始学钢琴的他,有着外人无法睥睨的漂亮修长的手指,他有很强的钢琴天赋,学琴不到两年就能把一首难度挺大的曲子弹得有模有样。 可是,一切停止在六岁那年的那场大火。 没什么好说了。 他讨厌别人直视他的内心。 也讨厌外人探究他的从前。 裤袋里的忍不住做出弹琴姿势的手指,被强硬地攥了起来,在手心掐出深深的指痕。 车子停在了一个居民小区前,刘铭锐熄了火,先走出车门。 见November半天没动,又回到车旁,敲敲车窗。 “怎么不下来?” “你要包我?”November反问。 “对。” “我很贵的。” “我付得起。” 哈?November压抑住心里的狂笑,好脾气地对高中生说:“小弟弟,别为我花这冤枉钱,爸爸妈妈会骂你的。” “如果你愿意给我打折,爸爸妈妈就不会知道。” “三千一晚上。”November一口咬定。 “好。”刘铭锐居然也一口答应。 November觉得有意思,眼前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处子,他想,难道是因为魏云起给这个人的刺激太大了,他才自暴自弃地包自己出来玩? 算了,无所谓,谁都可以。 三千一晚,反正自己也不亏本,只是对方没经验,自己今晚可能要辛苦点……他摸了摸右边的裤袋,幸好随身带了旅行装润滑用品。 他起身,走出车门后随手打开了手机上附带的手电筒。 刘铭锐看着用手机照明小心翼翼地挪出车门的November,又看了看停车位和公寓楼之间那一小段路,虽然路灯显得有点昏暗,可那也不至于特地打开手电筒…… 难道这个人……怕黑? “你还走不走了?”传来November不耐烦的声音。 刘铭锐耸耸肩,小跑着到了November前面,带着他走向公寓大门。 手电筒的光芒下,他长长的,高大的影子,把November整个人笼罩了起来。这个人,看起来那么年轻,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可靠。 如果像这样,生活在这个人的荫蔽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踩着刘铭锐影子走路的November,有一瞬间,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只是这个想往,很快消失在秋天萧瑟的夜风中。 “到了。” 直到刘铭锐打开了客厅的灯,November才按掉了手电筒,挑着眉毛环顾着四周。 “你家?”November明知故问。 “我家。”刘铭锐反锁上了门。 “诶~你胆子真大。”November熟练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四周。 “我父母最近加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刘铭锐坐在了沙发另一头,离November只有一个人的距离。 “怪不得。”November伸了个懒腰,往刘铭锐的方向蹭去,漂亮的脸上迅速出现了一层红晕,快得像一种职业习惯。 刘铭锐意识到了November要干什么,快速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控制在一臂距离之外。 November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原来你有洁癖,没事,那我先去洗个澡。” 刘铭锐皱皱眉头:“我不需要那样。” “那你想怎样?”November挑衅地笑。 “就坐在这里,聊聊天。”刘铭锐放开手,顺势打开客厅的电视,房间里顿时响起喧闹的流行歌曲声。 “真的不要?”November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低胸的衣领,露出他胸膛上白脂如玉般的肌肤和性感的锁骨。 “不要。”刘铭锐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切。”November觉得有点无聊,转开了视线,戏谑地说,“三千块钱,只陪聊,不陪睡,你不觉得很亏?” “够了。”刘铭锐面无表情地说。 November觉得有点困倦,换成半躺半坐的姿势,故意说:“那来聊聊你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小情儿吧~” 刘铭锐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他尽量保持淡定,不和一个MB计较:“那个人是我朋友,不是什么小情儿。” November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行了吧,瞧瞧那时候你看别人的眼神,就算骗的了别人,也骗不了我。” 见刘铭锐没反应,他又添油加醋地说:“看看你对那小孩的态度,再比比你对我的态度,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对他有意思。” 刘铭锐眉头紧锁,终于回过头来说:“……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 November无辜地耸耸肩:“不能聊接客的事,又不能聊你的小情儿,那你说还能聊什么?” 刘铭锐这下确定了,November肯定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只是他今晚确实没什么心情,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易言对魏云起露出的真情实意,心完全乱了,再也无法自己骗自己,就像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时不时宠着的保护着的小东西,突然投送了别人的怀抱,还被别人伤害得体无完肤,他挫败,失望,疯狂,愤怒。 把November带回家,纯属心血来潮,他也需要发泄,可一个MB在他面前,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November孜孜不倦地挑逗让他心烦得要命。 他猛得关了电视,用力地站了起来,从上而下地俯视着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November,正露出一副诱惑的表情,长得那么漂亮的人,如果不是故意这么做作地笑,化那么妖艳的妆,肯定还会比现在好看更多。 可现在,他不屑于面对他的眉眼。 “睡觉去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不耐烦。 November耸耸肩:“看来你终于想通了。” “不是那个睡觉。”刘铭锐感到很头疼,他把November领到客房,“你睡在那。” November有点不可思议:“那你呢?” “我睡自己房间。”他指着客房对面的那个房间说。 “三千块。”November毫不客气地伸出三个手指。 “一个子也不会少。”刘铭锐把November丢在身后,直接大步往房间走去。 一定是疯了,居然会带一个从不相识的MB回家,又缠人又高傲,还是个钱眼子。 走到半路,他还听到MB清丽的声音响起:“你保证?” “要不要写张欠条?” November眉眼一挑,嘴角勾起了个漂亮的弧度。 好吧,这个笑容真的很美,没有人,不会因这个笑而动心。 这也许是这天晚上,他露出的唯一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刘铭锐竟也因这个笑容,不知不觉地舒展开了锁了一个晚上的眉头。 5.记忆覆盖了昨天 记忆是很麻烦的东西。 那些温馨美好的过往,只能衬托出现实的令人失望。 而那些黑暗煞人的曾经,只会像洪水猛兽,夜夜追梦而来。 我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我想做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每一个今日,便是我的最后一日。 November。十一月。 November睡不着。 做MB将近十年,这是唯一一个清醒的,独自一个人睡觉的晚上。 他把台灯调到一个温和的亮度,抱着枕头仰面躺在大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两眼中没有一点睡意,仿佛可以睁着眼,一直睁到天亮。 真是贱。 没有男人的拥抱,居然觉得空虚,觉得床变得如此空旷。 November嘲笑自己,是不是MB做久了,人都会变得如此至贱无敌。 就当是带薪休假,有什么不好,隔壁房间那个傻小子,看起来很好骗,做事又一板一眼,一点也不会撒谎的样子,选择和他一起出来果然是明智的。 这么想着,November才能劝说自己闭上眼睛,学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进入醉夜近十年,自己不是在客人的极度折腾下极度困倦着昏过去,就是疲惫地在天亮后粘到床就失去意识。 他快不知道如何才能在这种清醒状态下进入睡眠。 做了近十年MB的人,快要学不会正常人的生活。 他双手抓紧被子,深秋寒冷的空气灌进陌生的被窝中,他觉得冷,非常冷。 用力闭紧眼睛,让台灯淡淡的光漏进眼皮底下。 六岁的那场火灾以后,他便随着母亲开始了流离失所的生活。 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也许连一年也没有支持到,他就被母亲送进了一家孤儿院。 他总是记得那天的样子。 那也是一个深秋,孤儿院门口的梧桐树,掉了满地的叶子,金灿灿地连到天边。 母亲站在他面前,却好像离他很远。 她紧紧抓着年幼的他的肩膀,用好像要把他捏碎那般的力气,他以为母亲要哭泣了,可母亲的脸上,却带上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她叫着他的名字,把一个小盒子塞到他手中,用极轻,又极有力的声音说。 “等你长大了,就拿这个来找妈妈。” 然后,母亲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说,母亲被逼债的人逼得没办法,改嫁了,出国了。 也有人说,母亲自杀了。 他不去闭耳塞听,乖乖呆在孤儿院,那时候孤儿院都是一群三四岁的小孩,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是他们里面年龄最大的,也是最安静的,静静地看着小孩子们被养父母领走,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静静地等着自己长大。 后来,大概是他九、十岁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愿意领养他的人。 那个人便是吴烬。 那么多年,吴烬只牵过他一次手,那次,他牵着他的手,带他回了自己六岁前的房子,又带着他回到了父亲在世时工作的地方,他亲眼看到曾经写着“龙华大厦”的大楼,变成了“德克莱斯公司”。 那个人,牵着自己的手,亲手,磨灭了自己的一切希望。 然后,他就把还是孩子的他理所当然带进了那个醉生梦死的地方。 他说:“从今天起,你就叫November,知道么,November,就是十一月的意思。” 小时候的November学过一点英语,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改名字不可,大大的眼睛里,透露着迷茫和不解。 November从小就长得非常好看,这不是那种干净纯粹的漂亮,按大人的话来说,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这种长相,实在是太艳,太招人了。还未张开的脸颊上,已经浮现出了长大后会出现的魅惑和惊艳。 他有标准的瓜子脸,皮肤异常白皙,标致的五官,最惹眼的,便是他的一双丹凤眼,眼梢向上吊起,左眼下有一点明显的泪痣,眼神及其魅艳勾人,年纪小小,便已能有意无意地暗送秋波,嘴唇非常薄,是那种很诱人的粉红色,笑得时候,勾起一个美丽异常的弧度,组合在一起,十岁的孩子,竟满身的贵族气和傲气。 吴烬看上的,便是他的这一点。 这般未经世事的眼神,清秀的面庞,对自己惊艳的长相毫无自知的纯情,一个孩子最初的样子,正是徜徉于花丛中的男人最渴望的类型,也是当时醉夜最缺少的类型。 他决心要让November变成醉夜的头牌,不管November自己愿不愿意。 从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变成一个MB的过程,有着想象不到的艰辛。 六岁之前,November一直生活在最好的环境里,所以他和其他MB不同,他的心气很高,还保留着作为少爷时的那种高傲和万事不屑的态度。 才到醉夜一天,他便被客人缠住了。 这些客人都是有钱人家有钱有势的少爷,拿了钱出门玩小男孩,几乎在第一眼就看上了November这张出色的脸。 November没让他们得逞,那时候他还会保护自己,如同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兽,男人一伸手,他便露出獠牙,乱咬一气,把男人们气得不轻。 这样,他毫发无损,却遭到了吴烬严重的惩罚。 吴烬默不作声地带着他看了醉夜MB的工作场景。 November对这种事情简直是一无所知,第一次看到当时的醉夜红牌干这种事时,他被吓坏了,咬住嘴唇,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颤抖。 这般隐忍又傲然的样子,让吴烬的心痒痒的,直接提前了November出台的日子。 被卖进来的普通小男孩都在生长发育成熟后才能正式出台接客,但November却在12岁,这个青黄不接的年龄,被硬生生推倒风口浪尖。 五万。 这是一个男孩初夜的价格,被做成一张巨幅海报,贴在吧台上,明码标价。 November想过要逃跑,被关在二十楼的房间里,他就把床单撕成条,试着从窗户出去;被关在地下室,他就试着从气窗往外面爬;被监视器二十四小时地盯着,他就敢对着监视器拿玻璃碎片划伤自己的脸。 从小到大,November都是强势而决绝的,他看似漂亮软弱,其实硬气得很。他骄傲,自我中心,目中无人,自恃清高。身世不好,心却很高,难以被任何人掌控。 他倔强,不屈不挠,不愿承认自己的命运。 命运,也从来未曾善待过他。 再怎么不屈服,他还是被醉夜卖掉了,与无穷无尽的黑暗比起来,他还是太弱小。 五万块钱,就能葬送了自己的光明。 昏迷着从客房里被搬出来时,他的世界,终于陷入了长长长长的黑暗。 睡着的时候,梦境总是毫无新意。 它不是长长的黑色走廊,禁闭室里昏暗的灯光,就是醉夜里散发出雄性淫靡的气息的房间,令人作恶。 November不安地翻了个声,揪紧被子,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他听到有人叫自己。 “N。” 模糊之中,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N,今天晚上又有客人投诉,乖乖告诉我,是你干得好事么?” “不是。” “那你说说看,客人的肩膀被受伤,脊背上有刀伤,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错,”November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撞翻了台灯,割伤的。” 吴烬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穿着黑色紧身服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再说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November的脸肿了半边,但他还是目中无人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无聊,虚伪,明知故问。 吴烬低声说:“老样子。记得别打脸。” 那个男人很快拽住November的双手,把他绑在墙上的手铐里,手中的小皮鞭,雨点般地落到他的身体上。 无聊,幼稚,毫无新意。 “N,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是吴烬的声音。 “我想离开这里。” “你为什么会呆在醉夜,难道我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么?” “我知道,”许诺咬牙忍着痛,像背书般一口气说,“我不是自愿被你们买下来,你们帮我还债是你们乐意,我不乐意接受你们的施舍,放我走。” “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没强迫你们帮我还债。龙华的账我自己能去算。” “行啊小东西,好心当成驴肝肺。” November疼得撑不住,双眼迷离,卯足了劲朝打他的人吐了口血水。 鞭声停止了,他被人抬起了下巴:“小家伙,服个软又能怎么样?” “我呸。” 吴烬叹了口气:“N,我也不情愿那么对你,你仔细想想,客人那么看好你,你三番四次做出这些伤人害己的事情,这是跟他们过不去,还是跟你自己过不去呢?” 疼痛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一口咬住拖着他下巴的手。 “就算我跟自己过不去。你也管不着。” 6.他的倔强是盲的 他总是那么倔,如果那时候,他能更聪明一点,稍微服个软,适应一下醉夜的局势,那也不会把自己放在这个两面夹击进退两难的境界。 November感到浑身都疼,半昏迷中被人扛回房间,扔在床铺上。 他觉得发冷,冷汗一点一点沁满全身,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揪紧胸前的被子,也止不住一点颤抖。 时间似乎又倒回了某年某月,那时他正为自己做着无用的抗争,又毫无办法地看着自己的人气一点点升高,点他出台的人越来越多。 14岁那年,他几乎每晚都要出台,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同时,还遭到了当时的头牌们联合起来的反抗。 醉夜的MB没有友谊,November的出现降低了从前MB的营业额,他便被那些人挟持出房间,关在地下室和一楼中间的小隔层里。 他记得,那里有一个小气窗,气窗外透出光亮,便是白天,没入黑暗,便成夜晚。 那是November用来判断时间的唯一标准。 白天时,他通常百无聊赖地躺着,望着那唯一的白光,一发呆就是一整个早上。 夜幕降临,没有被点名的MB就会出现在房间。 他们挣不到钱,便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November身上,同样是MB,November的年龄最小,身体最弱,自然成了他们的发泄根源。 “好无聊啊,自从有了你,就再也没有人关注我的存在。” “就算你被关在这个地方,他们的脑子里还是只有你啊。” “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呢?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一点么?我呸。” 一口唾沫横飞到November鼻梁中间。 “除了这个,一定还有别的优点吧~” “对啊,听说你小子挺行的啊,能把人伺候得欲仙至死?” “那些主顾们就算受了伤,第二天还巴巴地来找这小子呢,看来床上功夫真的不错哦?” “要不要咱也来试试?” “四五千一晚呢,真是便宜他了……” 伴随着这种话的,一般都是撕裂般的疼痛,身体的前后都被疯狂地占领,无法透气,无法出声,他成了个承载愤怒和欲望的容器。 “果然,不错啊,后面的小嘴真他妈舒服。” “前面的也一样啊,才那么点大,小舌头就这么销魂,贱,真他妈贱。” “看看看,他哭了,你可要小心点,他是老板重要的工具,可别把他弄伤了啊。” “没事没事,那么多天,你看他不也好好得过来了么?” 不绝如缕的笑声。 粉碎在黑夜里的希望。 烦,烦死了,烦死了。 滚开,滚开,滚开。 November无意识地蹬着被子,身体蜷缩,再蜷缩,努力捂住耳朵,把自己圈成婴儿刚出生的形状。 时间又转到了不知何时,眼前出现的是吴烬恨铁不成钢的脸。 他站在黑夜里,一双眼睛炯炯地散发着凛冽的光。 “N,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呢,只要你不反抗,稍微温顺一点,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伸出手,难得轻柔地磨砂了一下November干裂的嘴唇。 November张了张嘴,嗓子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早就应该死心了,好好干,说不定还能有出路,总想着逃跑,结果你也看到了,只能是两败俱伤。” 伤还没好全,他又被推出去接待客人。 这次的客人,和往常一般,不够温柔,喜欢刺激,这对刚大病一场的身体而言,是放大了好几倍的疼痛。 November没有忍住,骨子里的叛逆始终在叫嚣,终于在吃不消前,举起床头柜的台灯,没轻没重地砸晕了客人。 那个昏过去的男人,恶心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满头鲜血,身体还和自己的连在一起,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已经没有了力气。 满屋子的血腥。 闯祸了。 November懵了,脑子无法思考,像断了线。 运气不好,砸得角度刚好让客人重伤。 当晚被送进了医院的加护病房。 醉夜承担了一切责任。 November自然也逃不开最严厉的惩罚。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三天。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味道,没有触觉,只有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窒息一般的黑暗。 梦境在这一刹那停止。 他终于被深深的夜色包围。 刘铭锐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就是易言淌着大滴大滴眼泪的表情。 他心烦意乱,干脆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他从没见过易言这样无声地哭过,在他印象里,这个小孩如果要哭,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 今天晚上的易言,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真正体会到,这个孩子,已经离他而去了。 丫的,混蛋,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一拳敲在房间墙壁上,突然发现了对面房间淡淡的灯光。 这才想起,对面还住了个陌生的MB。 他深吸一口气,心血来潮地走进客房,看到床上的人穿着来时的衣服,皱着眉头,抱着枕头睡熟了,连台灯都没有关。 他摇摇头,蹑手蹑脚地关上台灯,又拉上了房间窗帘,一室幽暗,这样才能让人睡得安稳。 这么做完以后,心情似乎比刚刚通畅了点——果然么,他刘铭锐就是个善于奉献的人,没有易言能让他照顾了,他憋得慌。 做妥了一切后,他躺回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努力闭上眼睛数羊,把脑子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驱赶出境。 不知过了多久。 “砰啪!!” 一声剧烈的碰撞声一下子把他惊醒了,他猛然惊坐起来,又听到对面房间,传来了什么东西的撞击声,悉悉索索,急急切切。 怎么回事?! 他想也没想,本能地一头冲出房间,撞开对面客房的门。 大床上一个人也没有。 阿言? 他差点叫出声,然后一下子清醒了,深呼吸了一下,整颗心迅速恢复了原先跳动的频率。 “November?” 他试探地叫着,屋内太暗,他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没有人答应他,难道是不在? 他绕过大床,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拉开窗帘,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原本在床头柜上的台灯不见了。 顺着视线往下,他看到撞落在地上的台灯,然后,他的脸色变了。 …… “……喂!!” 是November。 他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耳朵,满头的冷汗,脸上毫无血色,睁开的眼睛,黯淡地一丝光芒也没有。 “喂,喂——!” 刘铭锐慌忙蹲了下来,用力扶住他的肩膀,眼前的人看起来一触即碎,他不敢过度摇晃。 November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眼睛直视着正前方,没有焦距。 “喂,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刘铭锐慌里慌张地把缠在他脚上的台灯电线弄开,又凑过去,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November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说句话啊,”刘铭锐的声音加大,“看到了就说句话!喂,喂!!” November终于有了点动作,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没有焦距。 刘铭锐觉得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上下晃了晃。 November像没看见似的,一动不动。 不,他应该是真的没有看见。 越是紧张和慌乱的时刻,刘铭锐反而越是镇定,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当机立断地把台灯放回原处,插上电源,打开开关。 一瞬间,房间恢复了一片光明。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揽过November的肩膀,一手插在他的膝盖下,毫不费力地横抱了起来。 这个人,真轻。 他皱了皱眉头,把人抱回床上,让他倚着枕头靠在床背上,再拉好被子,把他冰凉的身体裹起来,露出一只手在外面,由他轻轻地揉搓着。 过了一两分钟,他感到那个人的手,恢复了一点热气,抬头一看,November的眼睛正在渐渐对焦,显露出浅浅的疲惫。 他这才松了口气,放开November的手,转身走出房门。 当他端着一盆热水回到客房时,November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蜷着膝盖半躺在床上,漂亮的眉眼恢复了神采,正疲倦,并且凛冽地盯着自己。 7.谁也不需要同情 刘铭锐没有理睬November探究的目光,端着脸盆走到床头柜前,坐下来拧毛巾。 “盗汗很严重。你做噩梦么?”刘铭锐一边展开毛巾,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我自己来。”November按住了刘铭锐伸过来的手,接过毛巾轻轻地贴了贴额头,手里的动作略显不自然。 “很难看吧?”November一边擦拭,一边自嘲地笑。 刘铭锐叹了口气:“抱歉,我不知道你睡觉没有关灯的习惯。” “和你没关系。”November把手臂搭在额头上,苍白的脸色显得有点虚弱。 “还睡得着么?”刘铭锐绕道大床另一边躺了上去,和November肩并肩。 “我不习惯在晚上睡觉。”November耸耸肩,“你发现了吧,我怕黑。” 刘铭锐点点头。 “我有夜盲症。” “?” “没有亮光的地方,我什么也看不见。” 刘铭锐有点愕然,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句回答他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 “我爸以前是开大公司的,做老板,有很多钱。他在龙华集团旗下开分店——龙华集团,你应该不知道吧,这个公司在好几年前就被烧光了,反正它的所有成员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爸也被烧死了,龙华所有的债务都堆到我和我妈头上,我妈熬不过去,把我送给孤儿院,我又被孤儿院卖给夜店,卖身还债,几十亿呢,鬼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得完。”November若无其事地叙述。 刘铭锐也不说话,安静地听着他。 “我在十岁出头点就呆在那个鬼地方,什么事都干过,客人差点把我杀了,我也差点把客人弄得残废,店里对付不听话的MB,有一大套惩罚的法子,还有专门的调教师,我几乎每种都试过,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免疫了。” 他撩起上衣,冲刘铭锐勾勾手指,给他看自己背上浅浅的疤痕: “有些是客人掐得,有些是调教师打得,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后来被打得时候,完全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无聊,有时候还能睡过去。” 刘铭锐心一惊,November的皮肤乍看去很白皙光滑,暴露在空气里的部分,找不到一丝伤痕,可是他背上的伤,居然如同一张网,错综交织着。 November放下衣服,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店里有规定,不到迫不得已不能用暴力。打人不许打露出来的地方,我背上的伤痕最明显,接客时都不敢让他们用背后式,衣服也一定得穿着,怕那些人看出来,扫了兴。” 刘铭锐的别过眼睛,眼神里闪烁着变幻莫测的表情。 “你不用同情我,”November说,“哪个MB爬到头牌,没有经受过这种事?MB的长相就是店的招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打人。除了打人,他们还会下药,会用情趣小玩具,治我们的方法多了去了,千奇百怪,每一种都会把人弄得生不如死……反正你没经历过,也想象不出来。” 刘铭锐在心里想,是不是他的那些噩梦,就来自于这些地方。他突然很想伸手,触摸那个人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喂,你知道么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么?”November突然反问。 “……一个人的时候?” November勾勾嘴角:“也许吧……在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 刘铭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昏黄的灯光,把眼前这个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如此惹人怜爱,酒红的眼影褪去后,那双桃花眼如同凋零了般,充斥满了漫不经心的自嘲,以及惊心动魄的悲怆。 “被人五花大绑,封住嘴巴,堵住耳朵,蒙上眼睛,扔到一个两人大的小仓库里,一扔就是三天,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么?” “……你被绑架过?” “不是绑架,这也是惩罚。”November的声音淡漠,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的故事,“我受不了一个变态,把他揍到脑残,然后这是给我的惩罚。” “我不后悔,”November嘴角有一丝笑意,“被那种人玩一辈子,我肯定现在就得死。” “……” “那三天的感觉,就是绝对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线,那是个真空的环境,时间会显得特别特别慢,又饿,又渴,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再被回忆折腾得死去活来。” “……” “三天过去后,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 “好多天下不了床,明明身体没受什么伤,心却像停止跳动一样。我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样死了也无所谓。” …… “我一直以为,我的生命也就到那个时候为止了。15年,够长了。” …… “人很强悍,对不对?”November转头看向他,眼睛散发着奇异的亮光,“只要生命还在,无论遇到多可怕的事,总有一天能若无其事地捱过去……你看,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见刘铭锐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充满探究,他突然觉得无聊,停止了叙述,垂下眼睑: “我真是疯了,和你说这些。……早过去了。你就当我在说梦话吧。” 说罢,他背过身,把头埋入手臂中,为了不去看那早已习惯了的充满同情的眼神。 ——每个人,对未知都充满了猎奇。 他们睁大眼睛想知道一个人的过去,并非是为了了解那个人,而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只想看到与自己相当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会说出安慰和鼓励的话语,可他们充满同情的眼神,总是出卖着他们的心。 没有人肯花出真心来为你叹惋,帮你走出噩梦。 你的人生,只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November早已了解到这一点。 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太多,人世间太冷,只适合一个人负荆前行。 如果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便不需要外人施舍的怜悯。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在他快要睡过去时,传来了刘铭锐平静的叙述。 “我和他在四岁时认识。” 这让November有点惊讶,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 刘铭锐怕他不懂,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我和易言。以前我们俩家里住得很近,我爸和他爸是同一个乐团的成员,我们俩就在幼儿培训机构里认识。” November静静躺在床上,和每个人一样,他发现自己也有那么点好奇。 “他学得是钢琴,我学得是小提琴。他很闹腾,坐不住,一点也不喜欢弹钢琴,我就帮他翘课,逃比赛,带着他出去玩,一来二去就熟了,他比我小半年,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弟弟,爱护他,疼他,宠着他,怕他受委屈,怕他伤害自己,让他在最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刘铭锐停顿了一下。 “这小孩是真的淘气,又单纯又闹腾,从小到大,唯一擅长的东西就是闯祸,我一个不注意,他就能被马蜂蜇得到处跑,偷吃老妈做给爸爸的夜宵,藏起我的作业本……恃宠而骄,真是说也说不清楚。” 刘铭锐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和她妈俩人就搬走了。不过还好,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分开……我们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现在还是一个高中,他喜欢打篮球,还有一帮好哥们,不过仍把我视成最亲密的,喜欢粘着我,喜欢撒娇,喜欢做一大堆淘气的事,他总是长不大,幼儿园小孩一样,需要人时时刻刻看着,呵护着,小心翼翼地爱着。” 这次,轮到November默不作声地听刘铭锐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真的只想照顾他一辈子。” “……” “人很贪婪,得到了一点,就想得到更多。我也想不起从什么时候起,想让他只对我一个人笑,对我一个人坦诚相待,受欺负时第一个能想到我,开心时也第一个在我身边……我以为陪着他那么多年,能得到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 “我怕承认自己的性向,更怕他知道我是GAY,那孩子一定会吓坏的,我不能告诉他,等他长大找到心仪的女孩,我就陪在他身边,做他最亲密的朋友,隐藏这个秘密抱憾终身。” “……” “可是人生总在和我开玩笑。” 8.人生是一个玩笑 小时候,他睡不着,喜欢听我讲床头故事。 从四岁到十六岁,只要我在他身边,无论是多无聊的故事,他都能安静地睡去。 我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多么坚硬的心脏。 都有一寸脆弱,有一丝期盼被催眠的想往。 你也一样。 By刘铭锐。 “可是人生总在和我开玩笑。” “……” “那孩子居然也是。” “……” “他爱上了别人。” 明明是个很老套又无聊的故事。 November想吐槽他,谁让你患得患失,不知道珍惜,不知道主动出击。可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竟好受了点, 自己倒霉,别人起码也没好到哪里去,心里平衡了。 这种幸灾乐祸,真可悲。 他把头埋进被子,睁大眼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升起一丝奇异的温暖的感觉。 这个人不是同情他。 他知道。 他在用他的方式安慰他。 如此公平,如此不动声色,如此潜然无声的温柔。 November抱紧被子,想让自己缩小一点,缩到让刘铭锐发现不了的那种大小。他太卑微,又太肮脏,不适合有人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而煞费苦心。 刘铭锐的声音还在孜孜不倦地响着。 “你知道么,我不甘心。我喜欢了他十多年,凭什么那个人一出现,就夺走了我的所有可能性,那孩子有心事也会藏起来了,不开心也会装开心了,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November还是背对着他,抱着被子装睡。 “那个人不能给他幸福,而我自己可以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对他挑明……” 刘铭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观察着眼前抱被子的少年的动静。 他发现他的肩膀一开始还在轻微的起伏,现在,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试着降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发现November没有明显的动静。 他停止了说话,小心翼翼地移动到November身旁,俯下身,听到了他绵长并且有规律的呼吸后,终于舒了口气。 他睡着了。 刘铭锐伸手想按台灯,然后顿了顿,只是反手压了压灯罩,把灯光调得暗了一点,再从床上的人手中抽出被揉成一团的被子,轻手轻脚地盖到他身上。 November轻轻哼了一声,把头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没有了声息。 看来是睡熟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客房门,看到客厅外的天空远处,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白色光芒。 天要亮了。 November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暂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昏沉,无梦,绵长。 直到注意到台灯还亮着的微弱的光芒,前一天晚上的种种才一下子钻进大脑。 心像被轻巧地揉捏了一下,酥酥痒痒的,非常奇怪的触感,是他从来不敢触碰的。 他呆坐着,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错综复杂的纹路—— 有人对自己说过,复杂的纹路,是自己多舛的命运,眼角的泪痣,是自己淡薄的幸福。 那么这个人呢? 他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可以有这种不该有的温柔? November摇摇头,把不理解的情绪驱逐出脑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出房门。 刘铭锐不在家,客厅的餐桌上放了一点早餐,还有一张纸条。 “我没有三千元那么多,先给你一千元,剩下的先欠着。记得吃完早饭再走。” November放下纸条,看到桌上果然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整整齐齐码成一叠的红色老人头。 这家伙,居然真的给钱了,他傻得么? 他放下信封,又把视线挪到所谓的早饭上。 是牛奶和…… 这是什么东西? 胡萝卜煎蛋? 煎蛋就算了,为什么煎蛋表层撒了那么多胡萝卜粒?当他是兔子么? 他懒洋洋地举起筷子,心还想着这人真是一根筋生活不能自理时,突然忆起曾经有人和自己说过——夜盲是因为缺少维生素…… 也许胡萝卜里富含这玩意吧。 心突然又像被挠了一下,让他有点微微发怔。 真是二不拉几的,讨厌死了。 他坐了下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早餐。 妈的,真难吃,讨厌胡萝卜。 可是,鼻子酸酸的。 他记得很清楚。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为他认真地准备过一顿早饭。 走出刘铭锐家门时,他已经把这种无聊地脆弱悉数收了起来。 依旧是黑色的修身T恤,牛仔裤,晃眼的银色挂坠,漂亮的面孔板了起来,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比起那个陌生人带来的微弱的幸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去醉夜,而是拐进了那条红灯街的一个隐蔽的小巷子。 中午时分,明明有很大的太阳,那里依旧阴森森的看不见人气。 他熟门熟路地拐了两个弯,走到一家破旧的茶馆里,推开门,听到门框上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响起,茶馆里那唯一的一个人,马上转过身子看向他。 他的眼神像一把锋利刀子,落到人身上,可以被扎死三四个来回。 November象征性地瑟缩了一下,便拉开一把旧椅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说道:“阎哥你能不能换个眼神看人,这个样子太吓人了,还没说话呢,就被你吓破半条胆。” 被称之为阎哥的男人绕过吧台坐到November对面:“等你一宿了,怎么这么晚?” “出了点小意外。”November耸耸肩。 “情报拿到了么?” “他跟着小情人跑了,”November咂舌,“我被他丢在醉夜大门口,大半夜的没地方去,流落街头。” 男人眉头一皱:“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们?” “找你们多麻烦,我还想睡个安生觉。”不知怎么的,November不想把刘铭锐的事告诉他。 “好不容易见到人了,那边还等着听你的消息,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继续再醉夜兜着呗,他既然能来一次,肯定还能来第二次。” “今晚你别回去了,他好像挺想见见你。” “又是他?”November有点不耐烦,“告诉他,昨天我旷班一晚上,今天必须要回去上班了,否则明天回去,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说他等不及了,非见你不可。” November叹了口气,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无奈地垂下头,看着自己衣领下雪白的皮肤——看来,今晚又有的受了。 “你收拾一下,然后马上过去见他。”男人说,“还有,冬天到了,别总是只穿那么点,他见了会生气。” 丢下这几句话后,男人便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November一个人,无聊地仰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果然,梦境过后,就是现实。 刚刚的男人,来自于隐藏在大陆里的杀手家族,那家族所有的人都姓阎,阎王的阎,真是让人敬而远之的姓氏。 他是这个家族现在的当家阎信之,而他口中的男人,就是现在占据了龙华大厦的公司德莱克斯企业的龙头,凯罗恩?埃洛特少爷。 他们没什么交集,能聚在一起,都因为有着相同的目的。 找出龙华的幸存者,再把他们送进地狱。 该来的总是要来,November没想多久,便拍拍屁股打车去了市中心。 他不关心凯罗恩为什么非得要魏云起的命,只要那个人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目的,那缘起是什么就无所谓。 他是一个MB,活到至今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无奈力量实在太过薄弱,这些年他身陷在醉夜里,只能靠从客人那里找出一两个知道龙华失踪总裁消息的人。 认识凯罗恩,还是通过那个阎信之。 阎信之是November的常客之一,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他正在寻找龙华小少爷时,November便缠上了他。 阎信之和龙华其实无冤无仇,被凯罗恩买凶杀人,几次绑架龙华小少爷未遂。 魏云起神龙见首不见尾,龙华小少爷又被这样的人保护着,想除掉太困难,凯罗恩才会找上November——这个MB有着让男人无法拒绝的容颜,听说魏云起有这种爱好,不如让November从这方面入手,多吹吹枕边风,把人哄到陷阱里去。 知道凯罗恩计划的November,没有反驳也没有拒绝,一切顺其自然。 反正他也做惯了肮脏的生意,和谁不是一样。 9.当冰冷成为习惯 他斜倚着出租车后座,不自觉地露出了性感的锁骨,脸上的表情尽是寂寥。 深秋了,只穿一件紧身T恤的感觉,果然有点冷。 他下车,抬头看到高高的德克莱斯集团大厦,皱着眉头笑了笑。 后来的事情,他也不想多说。 凯罗恩一直在寻找魏云起和龙华小少爷路易斯,机关用尽,道德的,卑鄙的方法,明枪暗箭,几乎全部用上了,有些东西连他也看不下去,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怕把自己拖入看不清的泥淖里,于是故意不去关心凯罗恩到底和龙华有多少深仇大恨。 可有些东西他忍受不了。 这就是,那个凯罗恩趁着这个机会,对他欲行不轨。 他踏入德克莱斯大厦大门,随着电梯直升到楼顶,心已经很凉,甚至不知道再用何种姿势,才能绝望。 电梯门打开时,凯罗恩果然在等着他。 顶楼有一张长长的大沙发,铺着鲜红的沙发罩,他随意地穿着居家服,坐在上面等他。 凯罗恩长得不错,他是英国人,有着纯种的金发和碧蓝的眼睛,鹰鼻高挺,显得英气。 总比那些恶心的毫无自知之明的大叔要好。 November认命地坐下来,闭上眼睛,任男人的手不老实地抚上自己的脖子。 “怎么还只穿那么点?”他的声音响起,“阎老三没有告诉你,天冷了,多穿点?” “不冷,我习惯了。”November的喉结咕哝了下,低声说。 “也好,我在这里开足了暖气,不会冷。”凯罗恩对着他的耳垂吹气,“反正穿得再多,也会被我脱下来。” November不再说话,安静地回应着他的举动,耳垂被没轻没重地咬了一口,他咬牙忍耐。 很快,他就被推倒在沙发上,黑色的T恤被高高掀起,男人如饥似渴地啃噬着他白脂如玉的肌肤。 他却没有一点感觉,把这种事情当成工作,他可以一边装作享受,一边无聊地走神。 他认识凯罗恩差不多就是在两三年前,而成为他禁脔,大概是在一年前,那时候凯罗恩派了群人绑架了和魏云起离得最近的人,听说那个人虽然被绑架到手了,却被他的手下强暴,最后遭到了魏云起的灭口。 凯罗恩得不偿失,最得力的手下死在魏云起的枪口下。 他死后,凯罗恩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就是那个晚上,他成了凯罗恩的发泄对象。 “November,我们来做个交易,”那天凯罗恩是这么说的,“从此以后,你不用出力,出钱,看着我杀了龙华那些人就行了,可是,你得帮我排解一些烦恼……对,不要怕,反正你就是干这行的,你最了解了……对,就是这样,真棒……你让我满意了,我就能保证袒护你,龙华那群人追不到你身上,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就是我的人……” 凯罗恩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粗暴。 November紧紧抓住了沙发套,尽量把脖子往后仰,用力地呼吸,像只垂死的天鹅。 不管进行了多少次,他都不习惯。 让凯罗恩把属于龙华的债务还给他们。 这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到了他身上,就非得出卖身体不可。 难道长得好看,就能随那群人肆意妄为么? 他剧烈地喘息着,不愿深入思考,反正这个躯体,也是一个行尸走肉,除了复仇,他已经没有别的念想,毁了吧,毁了就毁了吧。 模糊双眼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凯罗恩餍足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时,他只有俯在沙发上喘气的份,微微抬起头,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暗了——原来又过了一个下午。 “我打听到了魏云起的动静,他最近好像和一个高中生厮混在一起。”凯罗恩整整领子,恢复了他业界精英的样子。 “哦。”November有气无力地应和。 “这次我能让他偿还你至少一半的债务,你很快就可以脱离醉夜了。” “哦。” “宝贝,不想说点感谢的话么?” “要感谢的话,刚刚已经感谢过了。” “小东西,你还真不近人情。” November冷哼了一声,挣扎着从沙发上坐直身体。 “这次我找了焱邦的杀手帮忙,保证万无一失。” “阎信之不干了?” “双重保险,杀不了他,也能毁了他的人,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低声下气一辈子。” “哦。” November没兴趣听下去,他知道复仇的事情有所进展,他能撇清楚债务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如果他不是这般手无寸铁的弱者,他也不会堕落到通过出卖身体,去完成复仇。 他鄙视他自己。 “你要走了?”凯罗恩看着November的背影问。 “晚上还有班。”November开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你还行么?” “这不用你操心。” 门被狠狠摔上,November把自己靠在电梯壁上,扶着额头,抑制住天旋地转的感觉。 是真的要到冬天了。 他双手圈住胸口,往手心喝白气。 那么冷,那么那么冷。 从里面,到外面。 拖着疲累的躯体,又是一夜笙歌,November自己也想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并不只是为了还债。 现在,除了钱,他想不到第二种能够填补空虚的方法。 客人走了,他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只有银行卡上上升的数字,能让他轻轻地笑。 再坚持一下,等到龙华承担了它应该有的债务,他就不用困身于醉夜。 等到自己存够了钱,他就不用受制于凯罗恩。 明天会好起来。 明天会很好很好。 他斜靠在床头,虚软无力的身体,费劲了全力,才能抬起双手,连手臂上,都密布着恶心的痕迹,这些讨厌的男人,只会干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无聊。 他支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开门,穿过走廊,寻找楼梯。 一天一夜的工作结束后,他急需回到自己的出租小屋,洗个澡,睡个天昏地暗。 所以在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在楼下纸醉金迷的醉夜男人中间看到那个坚毅的身影时,他还以为那是一场梦。 ……他怎么又来了? ……呵,他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一定是累糊涂了,November笑着敲敲脑袋,深吸一口气,再一步一滑地往下挪动。 想不到那个人,居然看往自己的方向,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快速挤过人群往楼梯的方向走。 ……不会吧。 ……不是幻觉? 他揉揉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影,那个人模模糊糊地朝自己这边靠近,嘴巴在动,不知道嗫嚅了些什么。 讨厌。听不清楚。 他下意识地凑近身体,想分辨出他口型的意义。 弓下腰,身子无意识地往前…… 颤软的双腿怎么支持的了他向前的重力,他双脚一打滑,便再也无法控制,直直往楼梯下摔去。 !! 他好像看见了那人突然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自己的方向奔来。 “……November?!” 他好像在这么叫自己。 真好啊,他还认识自己。 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他允许自己在下坠中,迅速坠入黑暗。 10.是缘分还是运气 说不清楚这是缘分还是运气。 看到易言义无反顾地跟着魏云起走了,自己对他再温柔,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感到万分沮丧,甚至想要堕落。 刘铭锐便放纵自己,鬼使神差地走进醉夜。 不想这灯红酒绿的气氛,立刻打醒了他被冲昏的头脑,慌忙想要退出来时,正好看到了楼梯上的November。 孽缘,真是孽缘。 现在刘铭锐坐在楼梯角下,怀里搂着November清瘦的身体,从小做惯了保护者,让他本能地用全身护住了摔下来的人,自己的背部和手臂,应该被撞得不轻,隐隐作疼。 November已经昏迷了,双目紧闭,嘴唇惨白,整个人像一个烙铁,非常烫手。 刘铭锐觉得很头疼,他思忖了一下,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November的一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往外走。 “告诉你不要喝那么多,你看你,撑不住了吧?” 他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说,目光注意着四周的服务生。 “喂,别装死,要睡咱回家睡去,沉死了。” 他觉得在特殊情况下,每个人都能变成顶级演员,直到跨出醉夜大门的那一刹那,他才松了口气,迅速把搀扶着的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带到自己的车子前。 把人塞进副驾驶座,用安全带捆起来,让他不至于从座椅上滑下去。 确认了没人追出来,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发动汽车,开出了红灯街。 真是出了一身冷汗。 刘铭锐感叹自己真是个劳碌命,被爱人抛弃了,他还是得继续做保姆,没人安慰他不说,他还要张罗着照顾一个凭空多出来的病人。 刘铭锐没有去医院,而是把人带回自己家,踹开门,一路抱回床上。 还是前一天晚上的客房,他把November放在上面,用被子裹起来。 这人烧得太厉害,一路上都没有醒,脸色难看得让刘铭锐直皱眉头。 他看不得人在他面前病成这样,犹豫了三秒钟,便找出体温计,又快速做了个简易的冰袋,翻出一瓶酒精,徒手给他降温——他的母亲是医生,这些急救知识,他多少知道一点。 40度6。 快要把体温计撑爆的数字让他吓了一跳。 送去医院吧,这么下去不行,会烧傻的。 ……可是母亲工作的医院,大多数医生都认识自己,带了个莫名其妙的男孩过去,不能控制别人会怎么想。 何况那个人是MB,前天从他家出门时身体还好好的,现在烧成这样的唯一原因便是…… 后面发炎的伤口。 ……医生看到这伤口时会怎么想自己呢? 肯定会误会……肯定会说三道四…… 他迟疑了。 眼前的人,见过一面又能怎样,不过是个陌生人,完全可以置之不顾。 但他刘铭锐,从来不会见死不救。 算了,管他流言蜚语,救人要紧。 他挣扎了一番,还是拿起电话往医院打,绕过他母亲,他刻意选了个和母亲关系并不近的医生。 从医生频频皱拢的眉头和往点滴里加大的药剂量来看,November这次病得不轻。 刘铭锐站在床边端茶送水,一边细细观察床上的人漂亮的脸颊。 那么精巧的五官,如画一般的眉眼,凤眼薄唇,妖冶与清淡共存。长得那么好看的人,难道不应该被人当成手心的至宝,随时捧着宠着,还怕碎了怕化了……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被人这般体无完肤地伤着。 他有一点同情,心像被揪紧了那般。 唯一能做的,只有帮他压压被角,擦拭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今天晚上烧还不退就送医院观察。”医生的声音冷冷的。 刘铭锐点头。 “以后悠着点,伤口都发炎了,一个月之内不想让他死就别再做那事,真是的,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不懂得收敛,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好好的都把人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医生一边出门一边忿忿不平。 刘铭锐只能卑躬屈膝地把人送出去,满脸无辜,唯唯诺诺地应着好。 果然被人误会了。 他就一直是那个出力不讨好的家伙。 谁让他生来就爱管闲事,爱照顾人,惹火烧身,一堆麻烦。 两瓶点滴下去,床上的人脸色好转了不少,并且开始出汗。 刘铭锐忙不迭地擦汗、喂水喂药、量体温,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出于其他感情,是小时候照顾别人照顾得多了,养成的一种习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床上躺着的这真是尊佛爷。 他虽然安静地躺着,可完全不配合照料他的人,喂水喝不进去,喂药吐出来,插在手背上的针管几次不明所以地脱落,血管又细得让人找不到,更要命地是他不给人碰,刘铭锐只要一碰他身体,他就会嘴唇发白,浑身抽搐。生个病还那么不老实,简直能折腾死个人。 接近冬天,刘铭锐还是被搞得满身汗,敷了块冰毛巾在November额头上,他摇摇头感叹November的命运不济。 明明天生需要被人伺候着,怎么就偏偏走了条服侍别人的路。 也多亏了刘铭锐无敌的耐心,太阳快落山时,November的体温总算是退下了三十八度,脸上的红晕也稍微退下去了一点。 点滴输完了,刘铭锐给他喂退烧药。 这是个大工程。 把药捣碎,加上开水搅拌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勺白糖——这是小时候他哄易言吃药时的惯例——等水凉了,就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身体靠在他的胸膛上,头靠在他肩膀上,把水杯凑近他的嘴唇。 “来,吃药。”他轻声呢喃。 November丝毫不配合,眉头皱得紧紧的,牙关紧闭。 “乖,张嘴。”他拍拍November脸颊,觉得自己就在伺候一个幼儿园小孩。 November还在昏睡,压根不搭理他。 刘铭锐叹了口气,盯着水杯发呆。 这是造什么孽了?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带回来?为什么自愿自发地做保姆?是被易言甩了后,同情心泛滥无处发泄,找了个大麻烦来满足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想起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喂药场景,犹豫了半天,总算痛下决心,把杯中的药水一鼓作气地含在嘴里,再凑下去含住November的嘴唇,三下五除二地撬开他的牙关,轻轻把药水往他口中送。 这很恶俗。这很无奈。这跟感情没有一丁点关系。更和初吻搭不上边。 而且那个人的嘴唇非常柔软,夹杂着一股又甜又苦的药香,自己不算太亏。 他一边扶住November的头,一边自我慰藉。 事实证明电视上演的小说里写的一点也不可取,药水才进去一半不到,November就像被呛到了,身体一抽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药水一半被咳到了外面,脸上被子上和衣服上全是水渍,相当狼狈。 把药喂到别人气管里了,刘铭锐慌忙撑着November坐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拍打他的背部,咳嗽持续了很久,November长长的睫毛总算开始颤抖,然后费力地睁了开来。 “你……咳咳……在干嘛啊……咳咳咳……想把我弄死么咳咳咳咳……” 他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一边咳嗽,一边伏在刘铭锐肩膀上,抱怨的气势却一点也没渐弱。 “行行行,我的错。”刘铭锐忙着给他顺气,见他不咳了,就扶他躺下。 “被子湿了,躺着不舒服。”刚醒的November便颐指气使的抗议。 刘铭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普通的MB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感激涕零么?不是应该更低眉顺眼么?头牌果然和别人不一样,这一醒来,一句感谢的话都听不到,还得承受他的抱怨。 刘铭锐自认倒霉,行,你是祖宗,生病的人最大,满足你还不成? “客房被子弄脏了,去我房间行么?” 见他点头,刘铭锐就弯下腰,想去抱人。 “我自己走过去。”November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刘铭锐便不动了,他看着November艰难地撑着床,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双腿就支撑不住,软软地往下弯曲,才一步向前,把人牢牢地控制在怀里。 “病还没好呢,别逞强。” 话毕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对面的房间走。 一路上,他觉得脸上热热的,不敢去看怀里人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November此刻的脸突然又红了一点,眼神不自然地在房顶上飘来飘去,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11.他的名字很温柔 你的习以为常,是我可望又不可及的温柔。 ——ByNovember。十一月 刘铭锐把November丢到了自己的大床上,掀开被子给人盖好,转头出去拿药。 此刻November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浑身无力,头晕恶心,稍微一集中注意力,整个天花板就在毫无规则地晃。 他放弃似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把自己包围,安全,并且温暖。 没过多久就感到有人在敲被子,他探出一个头,看到刘铭锐端着水和药站在灯光下。 “起来,吃药。” November看到刘铭锐手中的药片,皱了皱眉头:“我不要吞药片,要和刚刚一样,那种药水,加了糖的。” 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刘铭锐煞是无奈,觉得眼前这人完全就是个耍无赖的幼稚园。 “别耍小孩子气,快,起来把药吃了。” “不吃,讨厌药片。”November把头缩进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体。 “你是我祖宗么?非得我这么伺候你?” “我是醉夜头牌。刚才被你抱了,算小一千,又被你偷吻了,算小两千,你前天还欠了我两千块钱,加起来,让你伺候我这点还不算什么。” “钱眼子,真是输了你了。” 刘铭锐决定不和生病的人计较,瞪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去鼓捣药片。 November缩在被子里,探出两个眼睛望着房门的方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不一会刘铭锐回来了,手里捧着个透明的杯子,杯子里有混浊的白色液体,里面还放了个勺子。 “这下该起来吃药了吧?”刘铭锐往床上一坐,拿勺子搅拌了下液体。 November吃力地坐起来,瞪着杯子皱皱眉头:“……放糖了么?” “放了,整整一勺。”刘铭锐比了个手指。 November想了想:“两勺。” “我说你,吃个药怎么也要讨价还价的?” “你欠了我五千块,我吃你家两勺糖,不过分吧?” 行行行,真是败给他了,比小学时期的易言还要难伺候,稍安勿躁,不和病人计较……刘铭锐端着杯子犹豫了会,狠狠瞪了下November,又起身去放糖。 November抓着被子,这次看刘铭锐的背影,鼻子突然酸酸的。 多久了。 多久没碰到一个,毫无目的地,对自己这般惟命是从的人了? “我加了两勺糖,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刘铭锐好脾气地端着杯子,又出现在November床头。 November皱着眉头没有吭声。 刘铭锐叹了口气,舀了一勺药水,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November唇边:“张嘴。” November像被打了一棒,突然没了反应,满眼都是惊奇与困惑。 刘铭锐这才发现,对自己而言稀松平常的动作,对他人来说可能并非如此。他想收回手,却又觉得尴尬。 还是November颤抖地把他手中的勺子接过来,垂着眼睑轻声说:“我自己能喝。” 刘铭锐看着他把整杯药水接过去,手臂明显得在颤抖,他想伸手托他一把,却被November敏锐地躲开,他觉得无法理解: “你使唤人做东做西的,却不喜欢别人碰你?” “那不一样。”November盯着混浊的药水,表情垮了下来,思考了很久,才皱着眉头一口气灌了下去,像在体会什么极刑。 “别喝得那么快啊,小心呛——” 话没说完,就被November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我说你——”刘铭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接过November手中的杯子,扶着他给他顺气,“我说你怎么连个药都不会喝?” “你真的放了两勺糖么?”November苦着脸反问。 刘铭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November被他盯得不自在,好不容易抑制住咳嗽,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开脑袋。 似乎两个人都有了心事,房间一时变得很安静。 “那个什么,我困了。”这是November支支吾吾的声音。 刘铭锐马上站了起来,伸手要扶他躺下。 “我自己能来。”November又说。 于是刘铭锐站直了身体,看着November自己吃力地拉开被子,平躺下去。 “五千块钱,”刘铭锐说,“只是端茶送水,不用身体力行地伺候?” “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烦人。”November转过身,背对着刘铭锐,看不清表情。 “好吧。”刘铭锐不斤斤计较,他俯下身触碰到台灯开关,顿了顿,只是压低了灯罩,“那,晚安吧。” November没有回应他。 刘铭锐看了一会他的背影,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往房门。 “许诺。” November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刘铭锐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这是我的名字。” 他以为,这一辈子,他不会再把这个名字告诉任何人。 没想到这次,这么毫无预兆地说出来了。 November,也就是许诺,拉着被子看到房门被轻轻倚上,突然感到睡意全无。 他觉得身体发烫,里面又隐隐发冷,喉咙里非常恶心,睁开眼睛所有的景色都在晃动,可他舍不得睡着,他怕睡着后,这一点点的温暖,就这样跑掉了。 他的身子自己知道,六岁离家,十一岁被卖到醉夜,他生来富贵,到半途突然陨落,第一次就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本来就不是特别壮实的身子从那次以后得不到调养,变得越来越脆弱,先是低血压、贫血,频繁地发烧,长时间的挥霍无度让他的整个人如同被掏空的躯壳,连续工作一晚上就会四肢无力,冷汗一阵阵,后来,到了晚上眼睛就看不见了。 那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强撑下来。 突如其来,有个人肯照顾他,反而非常不适应。 有什么意思呢,这个身体自己早就不愿意要了,别人的怜惜,只能是一种浪费。 他重重叹了口气。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许诺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能下床走两步。 和第一次一样,刘铭锐的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餐桌上按惯例放了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去上学了,醒了后记得先吃饭,再吃药,等我回来。” 纸条不远处,放着一杯冷掉的牛奶和一袋面包,旁边是开水和药盒,竟还有小小的一包牛奶糖。 这小孩,准备得可真充分。 许诺对着纸条发了很久呆,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 他没去管桌上的东西,而是脱下刘铭锐不知何时给他换上的睡衣,翻出自己的紧身T恤和牛仔裤,穿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缘分这种东西,就让它在这里尽了吧。 于是刘铭锐放学回到家时,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的房间,连桌子上的药和早饭,都是原封不动的。 有股火气像被点燃了那样,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锁起来,直接走进厨房,看到垃圾桶里果然有那张留给那个人的纸条。 真不识好歹! 他瞬间像要爆炸,书包一扔,直接锁门下楼,开了车往醉夜赶。 他还记得今天早上出门前,许诺仍缩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的样子,烧退下去了一点,可体温还是比普通人高。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就他那走两步就会被风吹倒的破身子,他还想去上班? 妈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现在就得去把人逮回来收拾一顿。 刘铭锐脑子发热,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一下。 他觉得,既然那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病了,那自己就得负责照看到他好了为止。 这是一种属于他的与生俱来的责任心。 驱车赶到醉夜时,天刚刚暗下来,酒吧开门没多久。他冒冒失失地开门要进去,却被店员拦在门外。 “请出示身份证,十八岁以下不得入内。” 刘铭锐这才发现自己放学回来,连校服都忘了换掉,真是失策。 他挠挠头发退到门边,懊恼地环视着醉夜内部——第一眼,就看到了许诺。 这不能归功于刘铭锐的好眼力,实在是许诺的样子太过醒目,他漂亮,高傲,在风尘中,如同清高的白天鹅,一举一动都能触动别人的视线。 他看到他换了件深灰色的紧身T恤,衬得他的线条还是那么好看,他化了紫色眼影,眼角妖媚地往上,表情似笑非笑,扣人心弦。 12.他早就无家可归 许诺换了件深灰色的紧身T恤,衬得他的线条还是那么好看,他化了紫色眼影,眼角妖媚地往上,表情似笑非笑,扣人心弦。 许诺坐在吧台前面举着个高脚酒杯,身边坐着一个比他大很多的男人,西装革履,一手搭着他的肩膀。 过了不久,两个人就开始热吻。 这一吻,两个人变得难舍难分。 刘铭锐面红耳赤地看着手表,他们热吻已经足足超过了五分钟,他们压根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待,男人已经把西服脱了,衬衫凌乱地敞开着,许诺更是放肆,脸上染上了绯红,整个人像软骨动物一样倚身在男人怀里,一腿离地,圈上了男人的腰身。 该死,刘铭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这激情的一幕改变。 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自己带回家的人做得是这种肮脏的工作,只要有钱,就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他拍拍脑袋,想默默地退出去走人,但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天夜里许诺把自己圈在黑夜深处的样子。 同样是这个人。 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苍白的,清高的,虚弱的,骄纵的,连碰也碰不得的,和眼前那个魅惑妖艳的人有着太大的不同。 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侧面? 他揉揉眼睛,竟魔怔了般盯着忘情接吻的许诺看了很久,直到被服务员推搡了一下才回过神。 “先生,我说过你不能进去。” “我看到了一个熟人。”刘铭锐想都没想就说,“我去和他打声招呼,我发誓,马上出来。” 没等服务生阻拦,他就大步跨向吧台的方向。 许诺刚被男人放开嘴唇,大脑窒息,浑身无力地靠在男人身上喘气,就感到被人掰住肩膀,他一回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你谁?”凤眼略挑,风光无限。 “我不是让你在家等我么?”刘铭锐低声说。 “哦,是你啊。”许诺冷下脸,离开男人的怀抱,坐回吧台上拿起酒杯,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 许诺身边的男人发话了:“醉夜不允许未成年人入场,是谁让你进来的?” 刘铭锐一惊,目光转向男人,那男人早已恢复了清明,大概三十岁上下,看起来成熟并且理智,眼神非常锐利。 “N,他是谁?”男人问。 “我不认识他。”许诺耸耸肩,把关系撇得一清二楚。 “那可以请你回去么,这里不是给小孩子们玩耍的地方。”男人开始发逐客令。 “我不打算在这里消费,”刘铭锐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来带他回去的。” “哦?”男人好像有了兴趣,“N,他是你的客人?” “我不记得了。”许诺依然当做不知道。 “他是我们的头牌,你想包他?”男人一手扣着桌子,若有所思的问。 “他病了,需要休息。”得到的是个如此义正言辞的答案。 男人像看怪物似的瞅着刘铭锐,瞅着瞅着就笑了,捂着脸,肩膀颤动。 许诺一口气把酒喝干,晃着高脚酒杯坏脾气地要发作,被刘铭锐一把拽住胳膊。 “你干嘛?!” “我们回家。” 哼? 回家? 回家…… 他早就没有家了。 “小孩,包我的人出台,是要押金的。”男人又发话了。 “多少钱?”刘铭锐问。 男人不说话,而是晃了三个手指。 三万?三十万?三百万? 刘铭锐不想管,他皱着眉头,满心被不明所以的愤怒填满。 不知怎么,他总是认为,自己认识的那个叫许诺的人,应该活得清高自在,他之所以会变成这种肮脏的样子,全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错。 所以他把自己想成了救世主,一把抓起许诺的手臂,把他拖下吧台,跟男人说: “我没带现金,这个放你这总行了吧?” 随手一扔,是他的钱包,里面大概还装了两三张银行卡,没等男人阻拦,他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许诺走出醉夜大门,一路拉到了停车场。 “你有病么?!”许诺狠狠甩开刘铭锐的手,气急败坏地整整衣领。 “你才有病。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刘铭锐背着他开汽车门,声音没有音调起伏。 许诺翻了个白眼,眼前这个人管太多了吧?自己这种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过来,有意思么,图什么呢? “你别管我,我要回去了。”许诺转身就走。 刘铭锐不给他任何机会,又把人逮了回来,拽着他手臂不放。 许诺火了,大声嚷嚷道:“你丫到底想怎样?!” 刘铭锐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一手扣住他,一手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到他身上,语重心长地说:“别干这个了,你不适合,看你还发烧呢。” 许诺看着他一脸自以为是的天真表情,心里更是火大。 “你懂什么?!”他用力推开刘铭锐,直接扒下校服外套扔在地上,“你以为我自愿干这行么?我他妈是吃饱了撑着欠操?这是说不干能不干的么?!你他妈倒是自己试试看啊?!” 这般漂亮妖艳的人,毫无形象地发着脾气,满眼都是愤怒和绝望。 刘铭锐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被惊醒了,理智一点点钻回大脑,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许诺和自己倾吐的过去,觉得有点愧疚。 “对不起。”他说,“是我太冲动了。” 许诺不说话,侧对着他,拼命压制着肩膀的颤动。 “可我觉得,你不一定只能用这种方式还债,”刘铭锐语坚持己见,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你可以去做一点别的工作,这个工作太伤身体了……” “不用你管。”许诺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 “好好好,咱先不谈这问题,今天我把你带出来了,反正也回不去了不是?”刘铭锐捡起校服,又锲而不舍地给许诺披上,低声细语地说,“咱先回家,明天要不要回去,明天再说,啊?” 他揽着许诺的肩膀,轻轻替他裹了裹外套。 他的眼睛看惯了光明,黑暗与疾苦,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眼前的少年身体单薄,身不由己,他看了心里难受,他放不下他。 许诺颤抖的肩膀渐渐平静了下来,两人默不作声地站了许久,还是许诺先说了话。 “你真啰嗦。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很轻,挣脱了刘铭锐的双臂,径直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刘铭锐还在消化他这个动作的含义,就见他打开汽车车窗,很不耐烦地说:“你愣着干嘛,回不回去啊?” 嘿,他是接受自己的邀请了么。 刘铭锐突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也不去管许诺刚刚爱理不理的状态,屁颠屁颠地转到驾驶室车门边,一头钻了进去。他觉得自己就是受虐癖,从小到大混身上下都是母爱泛滥,就爱管这种闲事,把自己的爱心奉献到所有外人身上才罢休。 这会,他发动马达,一边问许诺:“暖气够不够?要不要再开大点?” “随便。”许诺懒洋洋地倚在车背上,刘铭锐的校服外套对他来说有一点大,他就干脆把双手全缩在里面,露出一小截袖子,在空中孩子气地挥啊挥,像是唱戏的。 车子开出一小段路,车厢内静得出奇。 “你很有钱?”许诺突然发话。 “一般吧。”刘铭锐说。 “看你那么点大就有车开,又一口气甩了个钱包在那,肯定是哪家的富二代吧。” “车是我爸的。我刚考了驾照,我爸最近又出差,我就开出来玩儿。钱包里也就几百块钱,有两张卡呢,他不知道密码也拿不了它做什么……对了,刚刚那人说是多少钱来着?” 许诺翻了个白眼,心想怪不得你刚刚脸不红心不跳的啊,原来是压根没看清楚。 “三百万。”他干脆一咬牙随口胡诌。 “啊?”刘铭锐脸色一变,“骗我的吧?” “骗你好玩啊?”许诺说,“那是咱老板给你开的价,不能讨价还价。” “老板?” “就是刚刚和我在一起那人,是我们老板。” 刘铭锐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差点贴在挡风玻璃上。 哈? 老板??!! 13.将黑暗锁在背后 “你要死啊?!!会不会开车啊??!!” 许诺没系安全带,被急刹车一下子弹到挡风玻璃前面,蹭得一鼻子灰。他气得一拳打到刘铭锐肩膀上,龇牙咧嘴地骂骂咧咧。 刘铭锐还是沉浸在刚刚的气氛中:“你说的老板,就是那个老板?” “废话,我们还能有几个老板!” “呃,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某个客人,他说得话我没听进去,他说多少钱来着?” “三百万。”许诺来了个鳄鱼大张口。 “不会吧,那么贵。” 这个闲事可管大发了,他得上哪去偷这些钱啊。 “就那么贵。” 许诺觉得出了口恶气,身心舒爽,谁让你妨碍老子挣钱了。 “妈呀,”刘铭锐还在感慨,“这到底是你卖身给我了,还是我卖身给你了啊。” 许诺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干脆凑上身,冷不防地摁住了车喇叭—— “回魂了回魂了!你到底开不开车?!” 刺耳的喇叭声把刘铭锐吓得在车座上颠了下。 开开开,真是个祖宗,神气活现的,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刘铭锐又一次发动汽车,看着许诺倒回副驾驶座满脸无聊的样子,想着他口中的所谓三百万。 “怎么,你们那老板也参与工作,体恤民情?” “老板是专程来看我的。”传来许诺不温不火的声音。 “跟老板搅和在一起,你魅力还真大。”刘铭锐半开玩笑地把车子拐了个弯。 “你以为醉夜头牌那么好做?”许诺靠着车窗说,“攀上老板比攀上一百个客人都要有用,老板会保你稳坐这个位置,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怎么不懂?许诺刚开口,刘铭锐便心知肚明。 这个人,为了自己的位置,曾过着多么机关算尽的人生。 “行,我不懂,”刘铭锐说,“那咱们换个话题,今天早上我留在那的药和早饭,怎么不吃?” “没看到。”许诺说。 “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我没病,不吃药。” “现在给我回去,好好把药吃了,我花三百万把你买下来,你得听我话。” “把钱给我,给钱了再和我谈这些问题。” 刘铭锐把车拐进了自家小区,晃悠着开近自家车库,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这小子,三句话不离钱,钱眼子。 “这钱,早晚总得出的,反正也不是直接给你,你先展示下你的技术,让我开心两天呗。”他半开玩笑地说。 许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心想,切,长得那么正人君子,还装出一副善良大哥哥的样子,想得事情果然一样龌龊,呸呸呸。 刘铭锐麻利地熄火停车,走出车门,却看到许诺还赖在里面一动不动,一副生闷气的表情。他觉得好玩,敲敲车窗笑道:“喂喂,把你落在里面咯?” 许诺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没力气,走不动。” 不会吧,刚刚不还很精神? 刘铭锐愣了愣,看到许诺的脸色确实比刚刚苍白了一点,眼睑下垂着,里面透露着一股疲惫。 “又难受?”他放低声音问。 许诺仰起脖子看着他:“你背我。” 眉梢都挑起来了,没有洗掉的紫色眼影让他看起来十分诱人,微微上扬的唇角,却透露着一点不为人知的脆弱。 刘铭锐心沉了一下,点点头,打开车门,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快上来吧。”他冲着后面的人说。 然后,便是一直的沉静,许诺毫无动静,过了很久,他才感到屁股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白痴,骗你的都不知道。” 许诺皱着眉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保持着下蹲姿势的刘铭锐觉得很尴尬,挠挠头发,自嘲地笑了笑,锁上车门,快速赶上了许诺的步伐。 这个人太习惯了对身边的每个人好,太习惯了相信每个人脆弱时的言语。 他和易言相处的时间长,易言那小孩性格直来直去,又好骗又不会撒谎,要什么都写在脸上,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宠着、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那些人脆弱的时候,自己可以保证,随时张开双臂,成为他们躲风避雨的地方,没有目的,不带感情,只是单纯的想照顾别人而已。 可是许诺受不了。 他看到那个人老老实实地为自己的一句话蹲下身子时。 鼻子又要命地酸酸的。 快步的走,想躲开那个人,可一转头,就看到那人追了上来,跑到和他齐肩的位置,手里居然拿着一盏八十年代的大号手电筒。 傻死了。 像只对主人摇着尾巴的大狗。 许诺这么评价他。 啪嗒,大号手电筒打开了,前面的路一下子亮得像白天,晃得许诺闭了下眼睛。 “楼道里暗,这样子看得清了吧?”刘铭锐得意地说,像在炫耀些什么。 许诺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咬紧嘴唇,一味地往前走。 刘铭锐跟在他后面,尽心尽力地提着灯,把他面前的道路照得一片光明。 ——这次,他成了走在他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把黑暗锁在背后,把光明留给前方。 刘铭锐的家还和走时一样,连面包和药都原封不动地放在老位置 许诺进了门,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扔在了客厅沙发上,半靠半倚地躺了下来,他是真的累了,昨天晚上还四十几度的高烧呢,能好得那么快么。 “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刘铭锐问他。 “喝酒了。”传来许诺闷闷的声音。 刘铭锐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暗自感叹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不会照顾自己。 “你先睡一会,我帮你弄点吃的。”他说。 许诺就干脆闭上眼睛。 他习惯了夜店淡淡的浅咖啡色灯,客厅里炫目的白炽灯光让他有点目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就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麻痹着每一条神经。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细细感受着来自自己的温度,放空大脑,可就是有什么东西,纠缠着自己的神经,让他没有办法一下子陷入睡眠中去。 混蛋。怎么回事。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闭上眼睛,眼前像却总是有一束光。 好像是他在背后为自己点亮的那一个超大手电筒,引领着自己走向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心跳得厉害。 累得要死,却根本睡不着。 他一下子坐起来,低血压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气急败坏地把沙发靠枕扔到地上,长长得吸了两口气,缓解好了视线,才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 刚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粥香。 他看到刘铭锐背对着自己,来不及脱下的校服衬衫外系着一件脏兮兮的大围裙,正全神贯注地切菜。 许诺乐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保姆。”他指着刘铭锐说。 刘铭锐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回头摇晃着菜刀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去休息一下么?” “饿死了。”许诺扶着腰走到刘铭锐身边,的确,闻到了这粥味儿,他空了一天的肚子开始叫嚣。 刘铭锐把砧板上切碎的小葱扔进粥锅,搅拌了一下:“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我讨厌葱。”许诺撅着嘴提出抗议。 刘铭锐咂舌。 这人,真难伺候,自己累死累活半天,一句好话也听不到不说,还得听他指挥。 粥锅咕噜噜地翻腾着泡沫,刘铭锐把锅盖往上一按,推着许诺往外走。 “再等几分钟,好了就能吃了啊?” “都等了多久了,你速度真慢。”许诺这下是真饿了,胃都开始有点发疼。 刘铭锐看到他时不时按着胃部的动作,无奈地皱皱眉头:“再忍两三分钟吧,对了,这两三分钟刚刚好测个体温,吃完饭还得吃药呢。” 哈? 许诺立马苦了脸,爬上沙发背对着他不吭声。 测体温?他是习惯性发烧了,正常时候体温还比普通人高呢,被这一脸严肃认真的保姆一折腾,还不得立马喝那又苦又恶心的药? 不干,死也不干。 刘铭锐拿着体温计过来了,他就抱住沙发背,把脸埋在沙发角落,死活不肯出来。 这人,耍起赖来比易言真是有过之而不及。 刘铭锐哭笑不得地看着贴着沙发的人,心想真不愧是醉夜头牌,上哪都要耍大牌。 14.他不要所谓承诺 “不出来就不给吃晚饭啊?”刘铭锐威胁。 “不吃就不吃。”许诺哼哼唧唧地说。 “那把你送回醉夜?” “回去就回去,反正是你硬带我过来的。” 刘铭锐无奈,只能也坐在沙发上去掰他的肩膀,连哄带骗地说:“好啦,就测测体温,我看个数字好玩儿呢,咱不吃药,乖一点啊,回头啊。” 呸呸呸,你当时哄幼儿园小孩啊,不嫌肉麻。 许诺在心里上百次地嫌弃他。 刘铭锐感到他力气有松动,见缝插针,直接把体温计塞进了他嘴里。 “唔,唔唔!”许诺叼着体温计,忙不迭地要吐出来,可惜被刘铭锐的一只手控制住,只能徒劳地发出声音来抗议。 三分钟。 刘铭锐一手扶着体温计,看着秒针计时。 时间一到,就把东西从许诺口中拔了出来。 “呸,呸呸!”许诺在一边大吐特吐,跳脚着冲进厕所漱口:“我说这玩意儿能塞嘴巴里么!一般不是夹腋下么!!还有塞肛门里的呢!!你有没有用酒精擦过啊!!” 刘铭锐却自顾自地对着温度计皱紧眉头。 38度5。 还在发烧。 可这人看起来还挺精神的,没有发着烧的样子啊。 体温计坏了? 他正纳闷呢,手中的东西就被许诺抢了下来。 “这什么表情,我还没死呢。” “三十八度多,”刘铭锐老实地说,“你是不是应该去床上躺会?” “啊,”许诺漫不经心地把体温计抬高,看着里面的水银柱,“这个啊,小意思,对我来说,那不是发烧,是体温偏高。” “身体不难受么?” 正常人烧到三十八度,不是应该浑身无力恶心头晕头痛躺在床上起不来么。 许诺耸耸肩,把温度计还给刘铭锐,若无其事地说:“这种感觉早习惯了,客人又不会因为你病了而不点你,开玩笑啊,别人可是付了包年的钱——不烧到四十度我不会请假,这是规矩,您老安了吧。” 刘铭锐握着温度计沉默。 “我说,粥呢?该糊了吧?”许诺自顾自地走进厨房。 刘铭锐慌忙跟了过去,关火,开锅,心里想着的,却是许诺单薄的背影。 ……本来以为自己通过他,已经了解了一点MB这工作。 ……可现在觉得,自己离那个黑暗的世界,还是太远太远。 两碗热气腾腾的香菇鸡丝粥。 刘铭锐又往桌子中间摆了两碟小酱菜。 坐下来,把勺子往许诺方向一推,看到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不合胃口?”刘铭锐试探着问。 这粥是易言喜欢吃的,为了防止他时不时过来串门,自家冰箱里放的,永远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不喜欢吃,那咱去买点别的?”刘铭锐觉得有点愧疚,自己家就专门为了招待易言一个客人,压根没准备过什么别的口味的东西。 “不是。”许诺慢吞吞地拿起勺子。 他也不是故意的,毕竟发烧呢,肚子饿是饿了,可看到吃的,他又感到恶心,这胃不老实,一股股往上反酸,看着白花花的粥,他就想吐。 “吃点儿菜吧。”刘铭锐放下勺子,给他夹了一筷子酱菜过去,酱菜不油腻,味道又重,容易盖过恶心的感觉。 许诺吃了一口,慢慢嚼了两下,用力哽了下去,然后放下筷子。 不吃了,太难受了,这个时候总算想起自己是个病人了。 以前他发烧时,看到什么都恶心,就干脆连着好几天不吃东西,只喝酒,喝了吐,吐了再喝,能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糟蹋到四十度以上的烧他就能放假了,现在有人要他好好爱惜身体,说实话,他还真的不习惯。 “吃不下,闻着味儿就饱了。”他老老实实地说。 刘铭锐的眉头一下子又皱了起来,什么也不吃,那怎么行?这烧还没退呢,又赶上胃病了,三番四次的折腾,谁的身子受得了? 于是他把许诺的那碗粥端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勺,把里面的葱花什么的仔仔细细地挑了出来,又夹了点酱菜放在里面,吹吹冷气,递了过去。 “就吃一口。”他说。 许诺双手搅着衣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刘铭锐,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我妈啊。” 话音刚落,他就低下了头。 母亲把自己扔在孤儿院消失了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别人提起过她。 被人伺候着吃东西,也不是没有过,那都是自己到了醉夜以后,逗那群老不死的客人开心的,他们就喜欢喂自己东西吃玩,那是情趣,玩着玩着,也能玩到床上去。 这种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温柔,是第一次。 刘铭锐以为他闹别扭不想吃,软声细语地哄:“乖,就一口,吃下去就不恶心了。” 许诺觉得好笑。 自己都这样子的人了,连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了,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才见几次面呢,他欠他的?真想不通。 算了,不能糟蹋别人的好意,就当是对他的服务吧。 他瞪着刘铭锐,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一口把东西吞了下去。 没尝出味觉,自己的胃早坏掉了,真尝了味道,说不定马上就得吐出来,那就太糟蹋别人心意。 看他终于吃了一口,刘铭锐觉得有点成就感,连忙又舀了一口,用刚刚的方式凑到许诺嘴边:“再吃一口,就再一口,啊。” 许诺皱眉,这还有完没完,先一口,再一口,然后一口一口,把一碗粥都喝了,幼儿园小孩都看得出这是在哄人呢,刘铭锐这是把他当什么了啊。 好吧,就当是特殊服务了,哄这个保姆开心,他又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吞了下去。 这么一来一去,他倒也真喝掉了小半碗粥。 刘铭锐又舀了一勺放在他眼前,他终于闭上眼睛,死命摇头。 不吃了,不能再吃了,他的胃从来没在这种时候接受过那么多东西,肯定会吐的。 刘铭锐皱着眉头盯着剩下来的大半碗粥,心想这人食量怎么这么小,雏鸟儿还比他能吃点呢,正想哄他再吃一口,就看见许诺双手一拍桌子,扶着胃部站了起来。 “不吃了?”刘铭锐问。 “恶心。”许诺皱着眉头回答,他是真的恶心,胃部一股一股的酸水往上涌,吃多了,非常不舒服。 “我给你找点药。” “不用。” “你好好坐着,不舒服还乱走?” “你烦不烦?”许诺突然觉得有点冒火,无来由地烦躁。 刘铭锐找药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慢地回头看许诺。 他病了,他照顾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人,吃饱饭了,又开始闹什么别扭? “你别找了,”许诺继续说,“反正找了我也不会吃,我就那样了,你别麻烦了。” 刘铭锐说:“这不是你愿不愿意吃的问题,你身体不好,就得吃药,你别任性。” 说罢,他又回头去鼓捣他的药箱。 哗啦哗啦翻药箱的声音,听得许诺脑袋一跳一跳地痛,他越来越没法理解眼前的人,这人脑残么?他是对每个人都那样?搞笑啊,他是男护士么? 许诺不解地用力摁住太阳穴,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无名火迸发。 任性……这到底是谁任性? 谁一厢情愿地把他从醉夜带回来,一厢情愿地做饭,一厢情愿地喂饭,一厢情愿地找药?他说这是为了他好,可他问过么,问过他需要这种照顾么?? 这种时候,他只要在醉夜找个客人,喝两杯酒,再做一晚上爱就好了,没吃饭,就不会想吐,出了汗,烧就退了,谁让他这么折腾?折腾得他快撑不住了。 是的,他觉得头晕得一塌糊涂,就要撑不住了。 他知道这是刘铭锐刚刚的行为给娇惯出来的。没有压抑在胸腔的那股气,心里的防线在一点点松垮,便是病来如山倒,他以前,都是强撑着,硬挺着,才能坚持那么多年,怎么眼前这个人的几句话,就把自己那么多年苦撑下来的防线击垮了? 今天他投降了,那明天呢,后天呢,未来那么多天呢? 他总有一天要回到那个地方,没有心中这条坚挺的防线一旦被击溃,什么时候才能再建起来呢,他要撑不过去的,他要被逼疯的,他会死的。 他看着刘铭锐的背影,觉得一阵阵气闷。 你懂什么,你以为温柔是对我好么,你他妈那是在害我啊!你想害死我啊! 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温柔,他不要。 “喏,找到了,这是胃药,你吃一粒吧。”刘铭锐把药盒递给他,笑得无知无畏。 许诺冷眼看着刘铭锐,迟迟不抬手。 这个人还是太天真,他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和他一样生活在温柔乡里,生病了要吃药,不舒服要休息。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那一种人,他们不能为自己而活,他们无法得到温柔,一旦世界有了希望,他们就必得毁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刘铭锐问。 许诺垂着眼睑看了他好一会,突然抬手,把他手中的药打落在地上。 “我走了。”他整整衣领,冷冷的说。 再待下去,他要疯了,要崩溃了。 “你怎么回事?” 刘铭锐当然不乐意,他一个箭步拉住他胳膊,心想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又是哪里惹到他了?说变脸就变脸。 许诺毫不示弱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你丫玩够了吧?!好放我回去了吧?!!” 15.永远无法被奢求 “我不是在玩,我把钱包都留在那了,今晚你就留在我这里。” “那又怎么样?”许诺冷哼道,“你的同情心也该满足了吧,伪善也就适可而止吧,我头疼,想回去,别拦着我。” “……你想说什么?”刘铭锐又拉住了许诺,死活不肯放手。 许诺甩开他,提高了音量:“是个MB,还是头牌,不可能离开那个地方,你包的了我一天,包的了我一辈子么?” 刘铭锐坚持又拉上他说:“那至少等你身体好点了再回去。” “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么?!”许诺真的火了,“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了,我憋屈地快疯掉了,你喜欢我身上哪点?我改还不行?” 刘铭锐板着脸,义正言辞地不放手:“你不要任性,生病了,就该吃药休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你太不爱惜自己了,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如果你讨厌我这里,你身体好了,我就放你回去,不打扰你,这样可以么?” 他们两人的生活环境相差太大,真是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 许诺气结,懒得和他解释,甩开他的手就往客厅大门走。 “喂!”刘铭锐锲而不舍地追了过去,掰住他的肩膀,“好歹我是付了钱的吧,你也别说走就走啊?!” 许诺不说话,咬着嘴唇挣脱他的束缚,他越是乱动,刘铭锐的手就揪得越紧。 他争不过他,稍微用力懂两下,就气喘吁吁,浑身无力。 他愤怒了,转过头,一口咬在刘铭锐胳膊上。 刘铭锐吃痛,一下子缩了手,对上了许诺都快扭曲了的表情,无奈地笑笑:“……怎么还咬人呢,你属猫的?” “我告诉你,”许诺努力平稳着气息,哆哆嗦搜地说,“我不想吃药,也不想吃饭,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你不要以为对我好,我就什么都得听你的了,你这套只能哄哄你的小情人,我认识你么,别宠我,我会让你后悔的。” ……别给一个绝望里的人太多的希望,否则他会被失望埋没至死。 “你少管闲事,”许诺重复了一遍,“听得懂么?” 刘铭锐叹了口气,许诺的意思,他多少有点明白。 他知道他是在黑暗里跌打滚爬了许多年,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因为能够想象,他才感到触目惊心,感到怜悯同情,他想对他好,不是出于别的,只是出于他与生俱来的温和,他希望哪怕只有一天,让这个人知道人间的温暖,让这个人有勇气在黑夜里生存,珍惜爱护自己,别再那样自我伤害。 同情心是每个人都有的,最无用的东西。 他只能解一时之渴,却缓和不了一生之饥。 光明中的人,以为他们尽了义务,送走了黑暗,带来了温暖。 黑暗里的人,却对他们的行为感到不耻,可笑,太天真。 那些人走后,黑夜还是黑夜。 甚至,在光明的对比下,黑夜会比过去,更为恐怖骇人。 许诺就是这样,他和刘铭锐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说,漂亮的眉眼里,呈现出的,是不屑一顾。 刘铭锐不忍心看他那样的表情,一手搭上他的手臂,轻轻叫他。 “……许诺。” 许诺突然像触电一般甩开他,大声吼道: “叫我November!” 还没等刘铭锐反应过来,许诺就一转身夺门而出。 这句话,终于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什么样的温柔都能够忍受,都能当做没看到,唯有这个不行。 这是他真正的名字。 这个名字,代表着他六岁以前,从未被污染的生涯。 像一个开关,被触碰到后,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一涌而出,再也忍不住了。 醉夜的头牌,复仇的少年,在黑夜里跌打滚爬最后站在巅峰的男人,不能有这样软弱的情绪,山洪暴发般压抑不住,他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个名字告诉那个人,他确定,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他会疯掉,在压抑了多年的委屈倾洪而出时,他会崩溃。 要离那个姓刘的人远一点。 再这么下去,之前的忍耐,就全都毁了。 他一股脑地冲出刘铭锐家的大门,适应了白炽灯光的眼睛,突然对上楼道上彻头彻尾的黑,一下子失去了功能。 他的双脚却不受控制,还在受惯性影响一路向前。 他看不见楼梯在哪里,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然后感到身体悬空,斜斜地往下坠落。 ……会怎么样呢? 他的脑中突然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如果就此晕过去,大概也不错。 然后在下一秒,他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肩膀被人揽了起来,身体跌进了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 他看不到,但可以闻到,那股环绕他的气味,如此熟悉。 嘿……还得解释多少遍呢…… 这人,还真是不死心。 几秒钟后,两个人就狼狈地摔在地面上。 刘铭锐家门前的楼梯只有八阶,然后就是个拐弯,就算是真摔下去了,也不会伤得很厉害,可是看到许诺稀里糊涂地跑出去,眼睛一下子失焦,没走两步就掉下楼梯的场景,他的心还是被狠狠拧了一下。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一步跨出去,搂住那个人一起摔下去了。 背上摔得还真疼,记得上次也是把他从楼梯上接住的吧,这人还真是喜欢摔楼梯。 他龇牙咧嘴地揉揉摔疼的后背,然后赶忙查看怀里人的情况。 许诺像是被吓到了,还靠在他的臂弯里大口喘气,脸色很不好看,眼睛里一丝光线也没有,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领。 刘铭锐轻轻拍拍许诺的脸,小声说:“喂,你还好吧,没摔着哪吧?” 许诺缓了过来,揪着他衣领的手挪到他手臂,再使劲一撑,坐了起来,倒是刘铭锐一龇嘴,心想这人劲儿还不小,按得他手臂忒疼。 “力气不小,看来是没事了。”刘铭锐笑着说。 许诺想瞪他,可是眼睛看不见,他只能嗤之以鼻,闷声闷气地说:“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回去?” 刘铭锐家住五楼,没有电梯,许诺没有夜视能力,自己回去,只能选择从五楼滚下去。 “不用你管。”许诺挣扎着想站起来。 刘铭锐一把按住他,轻声说:“今晚别走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就睡一觉,明天就让你回去,好么?” 许诺冷着脸没说话。 刘铭锐扶着他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想往上走,还没走一步,就停下不动了。 “怎么了?”许诺问。 “糟糕……”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刘铭锐好像在找什么。 “嗯?” “好像我们都回不去了……” “?” “我家门被风吹上了。” “……” “我出来太急,没有带钥匙。” “!!” 回应他的,是许诺狠狠拧了下他胳膊。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 刘铭锐在心中大呼失策,平时出门,他不可能忘了带钥匙,可这次看着许诺要摔下去,他一急,什么也没顾就冲出来了,这下好了,没门钥匙不说,钱包,车钥匙,外套统统在家里,深秋时节,已经十点了,两个身无分文又没穿多少衣服的人,怎么在外面凑合一个晚上? 刘铭锐带着许诺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外面的夜风很大,许诺一出门,就打了个寒战。 “对不起!” 刘铭锐真心诚意地道歉。 许诺又狠狠掐了下他的手掌心,这混蛋,看起来还挺靠谱,居然挑在节骨眼掉链子。 他们两个人坐在了小区路灯下的一张长椅上,路灯有些光,让许诺能模模糊糊看清一点周围的场景。 “你亲戚呢?”许诺问。 “我爸是音乐家,跟着乐队出国表演去了,我妈是医生,这两天出差进修,”刘铭锐说,“至于其他亲戚,我也不知道哪几个有我家钥匙,再说十点多了,不好意思麻烦他们。” “那开锁师傅?” “肯定早下班了呗,”刘铭锐耸耸肩,“这个点,只能等小偷来撬门。” 呵,都喝西北风了,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话。 许诺想直接不管他自己回醉夜,可想到这个人是因为自己而被关在门外的,又有一点不忍心,他思考了很久,才扭扭拧拧的说: “那……去我家吧。” 16.月色满盈回家路 幸亏许诺有把钥匙带在身上的习惯。 他经常被不同的人带到不同的宾馆开房,一夜过后,他没办法在陌生的地方休息,所以会一直随身带着钥匙,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打开回家的门。 他所谓的家,也不过是他在这个城市租的一间小房子。 不大,并且老旧,只要够他睡觉就行了。 想不到它居然还能在这个晚上,成为救世主。 刘铭锐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么,你家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过去。” 他手中许诺的手实在太冷了,他怕这夜风一吹,本来就病着的人会病得更厉害。 许诺垂着头想了想:“安福家园。” “哈?”这个名字很陌生,刘铭锐一时没想起在哪里。 “我忘了该怎么过去,每次下班,都在不同的宾馆,又半睡不醒的,我都直接打车回家了。”许诺说。 “那今晚我们也打车……” 话说了一半,两人又面面相觑。 没钱啊,打什么车啊。真是倒霉透顶了。 “别急,我们去问问路,说不定不远呢?走过去也行。”刘铭锐安慰他。 他皱皱眉头,觉得刘铭锐简直是异想天开,不过也就这么一个办法了。 他任由刘铭锐扶自己起来,离开了有路灯的地方,天太晚,街边很多店都关门了,本来就不亮的街道显得更加昏暗,许诺基本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动地被刘铭锐牵着走,刘铭锐知道他怕黑,牵着他的手特别用力,像是要给他一种安慰。 他就一味地跟着刘铭锐向前,走直线,刘铭锐会带他绕过一切障碍物和高低不平的路面,他只要向前走就行了,那人的手心很温暖,即使在黑暗中行走,他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刘铭锐突然停了下来。 “你等着我,我去问问路。”他在许诺耳边轻声说。 许诺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然后,他觉得自己被人拉到了一个路灯下,路灯光芒暗暗的,他能些许看到一点路灯的形状。 “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啊?”刘铭锐还是不放心,在他耳边再三嘱咐。 “好了快走吧。”许诺坏脾气又上来了,直接伸手推他,真是的,自己不说话,他就真把他当幼稚园儿童啊。 刘铭锐很矫情地抓抓许诺头发,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 许诺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夜风吹来,他觉得有点冷,双手不自觉地拉紧衣襟。 少了一点手心的温度,居然……就这么冷了。 他茫然失措地仰起头,盯着头顶上那一点点的光芒。 四周都是漆黑的,夜盲的眼睛,只会对光源产生一点点反应,在黑夜中,那就是唯一的太阳。 他像个溺水的人,用左手握住右手,对着光源拼命睁大眼睛,睁得眼睛干涩,就差流出泪来,才能抵制那些来自黑夜里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太怕黑了,以及来自黑暗里的一切潮水般的记忆。 这几分钟,像过了几个世纪。 他忍不住抱怨,刘铭锐那傻逼呢,问个路怎么那么慢,会不会说人话啊,等他回来一定要先教训他一顿。 正这么想着,只听见啪嗒一声,眼前那唯一一团光源消失了。 ……怎么回事? 许诺的世界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慌了,伸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两下,然后转身,左右转动脑袋——哪里,哪里都是黑的,那本该有一排路灯的街,怎么找不到一点点可以看到的光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是眼睛……终于盲了么? 他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睁大眼睛,徒劳地想看到点什么。 视线纯黑一片,耳畔传来了记忆里可怖的声响。 又出现了…… 许诺迅速捂住耳朵,混蛋,滚下去,滚下去,我不要做胆小鬼。 滚开,滚开,滚开。 刘铭锐这个死保姆,老妈子,关键时刻不见踪影的大混蛋,你死到哪里去了。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求求你。 然后,他黑暗的世界里,渐渐出现了一道白光,如同一个通往光明的开口,越来越醒目。 许诺呆呆地抬起头,忍不住往光线的方向挪动了脚步。 如同趋光的昆虫。 扑火的飞蛾。 刘铭锐在一家路边的小百货店问路。 运气不错,许诺口中的安福家园离刘铭锐住的这片小区不远,大概有五六站的车程,他估摸着一个小时这样应该能走到。 为了防止迷路,他还特地问店主要了纸笔,把路线仔仔细细地画了下来,很细心地问了店主许多路边的特征店面。 这罗里吧嗦的问路,时间拖得挺长,他还想再问点什么,突然一下,店里的灯暗了。 刘铭锐有点蒙,眼睛适应不过来:“停电?” “啊,忘了告诉你,”店主说,“我们这片晚了没啥人,十点半以后就拉电闸呢,最近线路坏了,路灯也跟着电闸一起熄,再晚点走就得看不清路咯……诶小伙子,小伙子你别急着走啊?” 刘铭锐压根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他心里只想着,糟了坏了,一股脑往街边跑。 路灯果然灭了,他隐隐约约看到许诺的影子,正不知所措地往前移动。 他张张嘴正想喊他,突然远处开来辆车,车灯刺眼的白光一下子照射了过来。 眼睛被刺得闭了一下,再睁开来时看到的场景,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许诺居然毫不自知地在往车灯的方向走! 刘铭锐吓坏了,手脚并用地百米冲刺,简直想马上飞到那人身边。 不是让他别乱动的么?!! 不对,不能怪他,谁知道灯会突然灭啊,他那么怕黑,肯定吓坏了。 汽车越来越逼近许诺,他牙一咬,飞奔过去,伸长手一把揪住许诺的衣角,死命把他揪到自己身边——下一秒,车子贴着他们两个人急刹车,滑过了刚刚许诺站着的地方。 “怎么回事!!大半夜站在马路中间!!你们不长眼睛啊!!” 车主从车窗探出头来叫骂。 刘铭锐赶忙护犊似的把许诺挡在背后,冲着汽车说:“对不起啊,他看不见路呢,真的对不起啊。” 汽车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牵着许诺的手,还能感受到那个人分明的颤抖。 真是,一刻不看着就不行。 刘铭锐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到许诺的脸上都是冷汗,便轻笑着蹭蹭他的鼻子:“好了啊,我回来了,别怕了啊?” 紧接着,就感到许诺踹了他一脚,毫不犹豫地踹在膝盖上。 “草,你说你问路要问这么久?泡妞去了吧?忘记我了吧啊?!” 这一下踹的还挺用力,刘铭锐脸白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松开拽着许诺的手。看着许诺惨白的脸恢复了一点人气的样子,他反倒觉得,被踹一下什么的,值得。 “不怕啦?”刘铭锐凑近他的脸逗他玩。 “怕个屁。”许诺缓过气来,气势也就上来了,可是心还在乱跳,不知是因为刚刚那几分钟的恐惧,还是现在那人看不到却摸得着的温暖。 他下意识的,轻轻拉住刘铭锐的手指。视线不可及的范围,唯有触摸才最安全。 刘铭锐反过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声说:“我问过了,你家离这里不远,就五六站路,再走一个来小时就到了,咱就这么走过去吧。” 许诺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觉得这么牵着手的两个人,很奇怪。 “这条路上没路灯,你别怕,我拉着你走呢。”刘铭锐毫不自知,拉着他的手还用力地捏了一下。 要不是眼睛看不见,他早就一把甩开了拉着他的某人。 “你可别走着走着就跑了啊。”许诺冲了他一句。 刘铭锐微笑着点头,点完才想起他看不到,又捏了捏他的手心表示回应。 这长长的一路,是回家的路。 只有浅浅的月光照射,两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重叠在了一起。 17.如同是暗夜流萤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许诺的脚程明显变慢了。 刘铭锐感受力敏锐,马上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到许诺的脸色有点难看,顿时皱了皱眉头。 “累了?” 许诺摇头:“还有多久?” 刘铭锐看了看四周,刚走出那条没有路灯的街,四周又亮起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周围都是居民区,将近十一点,非常安静,别说是人,连一辆车也没有。 “应该挺远的,要不我们休息会?” 许诺低头思考了下,轻声说:“别休息了,快点回去,这儿有点冷。” 的确,越晚,夜风便越凉。 十一月,秋意正浓,他们两个,一个是薄薄的校服衬衫,一个是短袖的金身T恤,连件外套也没有,谁也温暖不了谁。 刘铭锐盯着许诺苍白的脸色,有一点怀疑。 “你行么?” 许诺看不见刘铭锐,没法瞪他,只得又掐了他一下,然后摸索着掏出裤子口袋里的钥匙,塞到刘铭锐手中。 “安福家园,24栋302,让保安带你过去,黄色的那把,就是家里大门的钥匙。” 刘铭锐接过钥匙,立马明白过来,他看不见路,进了小区,自己还是得做那个引路人。 “没问题。”刘铭锐轻笑着,把钥匙放进裤子口袋,还用力拍了拍。 “那……”许诺想了想,又说,“那还有就是,我走不动了。” “……” 刘铭锐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人,的确,脸色很白,唇色也是淡淡的,夸张的妆容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俯下身,抬手轻轻按了下许诺的额头。 “我背你。”他说。 许诺有点呆,嘴唇一抿,显露的表情,是不屑一顾。 刘铭锐无奈地摇摇头,真的放开许诺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喂,你干嘛。”牵着他的手消失了,许诺有点慌,伸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抓了一下。 “上来吧。”刘铭锐的声音。 “?” “我在你前面,你趴下来就好了。” 许诺没有动低着头,伸手在比划了一下。 刘铭锐马上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前拉了一下:“我就在这呢,怕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 许诺依旧磨蹭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漂亮的眉眼皱到一起,他看不到,就不敢轻易行动,被人骗惯了,骨子里有那么点怕,除也除不掉。 突然,他感到刘铭锐猛得一用力,自己往前一倾,栽倒在了一个宽阔的身体上。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力量,托着自己升到了半空中。 他吓得双手赶忙牢牢圈住了下面人的脖子,惊慌失措地喊了声: “刘……铭锐?” 这是许诺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喊得磕磕碰碰,字还没全部说出来,脸就莫名其妙地烫了。 刘铭锐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自在,他只是讶异于背上的人,居然可以那么轻。 “喂,你吃什么长大的啊,都不长肉?”刘铭锐调侃他,一边大步往前。 “睡前运动容易减肥。”许诺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说。 “那你可别减了,再减下去,恐怕连骨头都要掏空了吧?” 许诺踹了他的屁股一脚,骂骂咧咧:“少废话,我轻点是给你减负呢,你就那么想背一只猪在身上?压死你。” “当然想了,媳妇背猪八戒,多好的福利呢,怎么不想了。” 这人一耍贫嘴,许诺就直接使用暴力,抱着他脖子的手用力勒紧,掐得他喘不过气来,练练求饶:“——行行行,我说错了,说错了,我是猪八戒,猪八戒背媳妇呢,哎哟祖宗你放了我吧!” 许诺松手,趴在他肩头上哼哼唧唧地想,丫的,谁你媳妇啊,想得美。 刘铭锐缓过劲来,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背着他拐进了另一条大街。 和刚才昏暗的小路比起来,瞬间是灯火通明,街边齐刷刷地一排路灯。 刘铭锐眼前一亮,想也没想便问:“许诺,灯亮了,你看得见么?” 许诺抬起头,视线比刚刚亮了很多,黑色的底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不明显的形状,密密麻麻的样子。 他头晕,那亮晶晶的光圈,像飞舞的小虫子,到处打转。 于是他抓紧刘铭锐的肩膀,用力点点头。 刘铭锐来了兴致:“和我说说,夜盲的人,眼中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黑的底色,和看不清的白光,你自己想象一下。” “再具体一点。”刘铭锐坚持。 “具体不来。” “你打个比方,我好理解一下……” 许诺揉揉眼睛,觉得烦人,可还是挖空脑子想了半天,才说:“就像……你在晚上没有光线的地方,看到萤火虫的样子。” 这样差不多了吧? 那些白花花的光芒,像极了那些打着灯笼,飞来飞去的小虫子。 说罢,搂着他脖子的双手,又紧了紧。 “这个形容好,”刘铭锐向上托了托许诺,笑道,“我想起一首童谣。” “什么?” “我唱给你听吧。” 许诺下意识地瞪大眼睛,抓了抓刘铭锐衣服的前襟。 “你可别不相信我,”刘铭锐说,“唱歌我还有自信,以前某个孩子不好好睡觉,我就唱摇篮曲把他哄睡,屡试不爽。” 那个人,又是那个人。 不知为何,许诺发现自己,很讨厌挺刘铭锐提有关易言的事情。 “保姆,快唱。” 他踢了刘铭锐一脚,又把头倚在他的肩窝里,闭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刘铭锐像感受到了他的想法,把他往上托了托,说道:“我要唱了,你可别忙着睡觉啊。” 许诺不耐烦地哼哼了声。 刘铭锐的歌声便在夜空中响起。 他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他的声音像极了他的人,低沉,稳重,不够激烈,却足够温柔。 许诺伏在他肩上,轻轻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般,他的呼吸轻轻擦过刘铭锐的脖颈。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夜风有点寒冷,他缩了缩脖子,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多么黑暗的人生,因为有你在,托起了整个世界,只要有你陪,一切就已足够。 这样的光芒,就像,我在黑夜里,感受你的存在。 你不知道吧。 你是我黑暗的世界中,唯一的萤火。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黑夜里,两旁昏黄的路灯点亮了无人的街道。 他背着他,一步一步逆着风前进。 背上的人,有着异常精致而又脆弱的脸庞,紫色的眼影,泪痣如泣如诉。他似乎已经浅浅地入眠,薄薄的嘴唇,轻轻上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走路的人,小心翼翼地托起他,一遍一遍呢喃着刚刚的歌声,像在温柔地催他安睡。 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成了长长的影子。 无论你站在黑夜的哪个角落。 我都会托起你。 让你站在最光明的地方。 18.撞见深处的秘密 刘铭锐走进许诺所谓的“家”,第一反应便是脏乱差。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小空间,就一室一厅,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隔夜了不知几天的快餐盒、随地都是的衣物、矿泉水瓶,不明出处的各种垃圾,一打开门就是一股异味,让刘铭锐狠狠皱了皱眉头。 许诺这个人完全就是生活不能自理么,亏他还长了一副冷清洁癖的模样。 房间里也非常乱,被子毫不像话地揉成一团,一半还掉在地上,床的另一边随意地摆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刘铭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置,把许诺放了上去。 许诺已经彻底睡熟了,人贴到床,就自然地拉过被子,裹着它滚到床角,缩成一团。 刘铭锐皱皱眉头,帮他把床单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全收拾到一起,又把睡着的人的姿势摆正,抚了抚他的额头。 这么乱的房间,足可以看出,这人该有多不会照顾自己。 刘铭锐保姆病又犯了,叹了口气,睡意全无,干脆帮他收拾房间,整理垃圾,把东西像模做样地摆放起来。 一个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只有各种各样的药。 胃药,退烧药,感冒药,拉肚子药,安眠药,维生素……就像是个开药店的。 许多药都开了封,零零散散地倒出在抽屉底部,根本分不清是哪种。 有些药已经过期了,甚至已经有的在长斑发霉。 再往下一个抽屉,就是各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一抽屉的避孕套,润滑剂,还有没有标签的药。 刘铭锐很烦躁,狠命摔上抽屉,恨不得把床上的人喊醒。 这人这几年,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他知道他是醉夜的MB,还是头牌,他过着从天堂跌落的生活,他迫于生计,穷困交加,迫不得已,他无法掌控命运,可这不代表着他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习惯性发烧,贫血,低血压,夜盲,这怪谁? 看着床上的人睡熟的面孔,刘铭锐还是深呼吸了两下,好脾气让他最终没有发作出来。 憋着气继续整理,这次,他在一堆杂乱无章中,惊奇地发现了被完好保存着的东西。 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个相册,还有另一个更小的盒子。 翻开相册,里面都是那个人小时候的样子,大概就四五岁,小小的孩子,样子就有了现在的轮廓,白皙精致,像个瓷娃娃,他抱着一只一人高的金毛,整个身体埋在大狗的毛发里,脸上的表情还很丰富,他在笑,笑得整个眉眼弯弯的,略显冷清的嘴角,也能自然地上扬,双颊上,居然有对可爱的酒窝。 再翻下一张,还是四五岁的许诺。 他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坐在一架钢琴前,双手按着琴键,脸上的表情从容而认真,像个小大人。 ……他居然也会弹钢琴。 刘铭锐的手指轻轻抚上了相册。 他又想起了易言。易言那孩子,和他那么大的时候,也被自己爸爸逼着学钢琴,那小孩太欢脱,爱胡闹,钢琴那么端庄的东西,他一点也驾驭不了。 刘铭锐学得是小提琴。 悠扬的旋律,要能加上钢琴的配合,一定更能声传万里,他一直悄悄希望易言能和他合奏一曲。 而照片上的人,年龄虽小,却极为清雅,手指修长,天生就是一个弹钢琴的人。 这样的人手中,会出现什么样的旋律? 刘铭锐竟然一时看得入迷。 放下相册,又去看在床上沉睡的人,还是一样精致的五官,少了一份从容和恬静,多了一份妖冶和冷清。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进被子,拉起许诺的手,触碰着他的指尖——他留长了指甲,硬邦邦的,有点锋利,有这样指甲的手,一定没有再弹过钢琴。 真可惜。 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头发,他有一点心疼,细细碎碎的。 他想到,曾经,这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和所有人一样,有着幸福的家庭,无忧无虑的童年,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在天翻地覆的这些年里,他到底是用一双怎样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许诺,一个人在黑暗的漩涡里挣扎着保持清高的样子。 非常辛苦。 非常孤单。 刘铭锐不忍再看他,转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而那个更小的盒子里,装了一个不起眼的戒指。 那个戒指,灰色,铜质,毫无光泽,上面还有斑斑驳驳的痕迹,隐隐约约,能看到中间刻着“XY”两个英文。 他就捏着这枚圆形的戒指,在许诺的床边坐了整整一夜,毫无睡意,心里很乱,又很清明。 他清楚地感受到,这枚小戒指,是许诺在这个房间里最重视的东西。它被几层白布包起来,安妥地放在抽屉盒子的最里端。上面毫无灰尘,可见……每天有人在细心擦拭它。 “XY” 这个字母仿佛一个咒符,刘铭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两个字,到底代表什么。 刘铭锐蹙眉,盯着许诺舒展开的眉头,眼下若隐若现的泪痣,心里千回百转。 许诺这个人,就像罂粟花,如此妖娆,又如此清淡,叫人欲罢不能,越是接近他,越觉得他如同一个谜题,轻轻一招手,就引得他不知不觉地踏入前往。 刘铭锐磨砂着戒指表面,紧紧扣在手心。 一开始,他只有同情,只想照顾到他病好了为止,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并非如此,他想深入那个世界,那个他一无所知的,黑暗世界。 他想了解他,更加更加了解他。 许诺睡醒时,完全没有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他瞪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又揉揉眼睛,像小猫一样把头钻到被子里狠狠甩了甩,再钻出来,这才看清楚了周身的状况。 这是自己租的房子……重点是,怎么突然变干净了?害他差点没认出来。 还有,怎么刘铭锐那家伙还在? 而且见他醒了,那家伙便是一脸讨好的笑,拿着几件衣服走到他床头: “醒了?快穿好衣服洗把脸,我准备了早餐。” 许诺像不认识他似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这个人,过了一个晚上,怎么头发也乱了,浅浅的黑眼圈也出来了,邋里邋遢的,不像高中生,反而像个怪大叔。 他抢过刘铭锐手中的衣服,没好气地说:“走走,快洗脸去,丑死了。” 刘铭锐很听话地转身就走,许诺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不对啊九点多了,他立刻叫住了刘铭锐—— “喂,你那个,不是学生么,今天不用上课?” “我翘课了。”刘铭锐平静地说。 “哈?!” “你赶快,起床,洗脸,吃早饭,然后咱们去医院。” 说罢,刘铭锐快速离开了房间,留着许诺呆坐在床上消化这句话…… 起床……洗脸……吃早饭…… ……去医院?! 咦,去医院干嘛?! 不管许诺有多不情愿,他还是争不过一个天生的保姆,饭一下肚,来不及问为什么他的车子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家楼下,就被刘铭锐一手塞进了里面。 “喂喂,你大清早回你自己家了?那还回来干嘛?”许诺被绑在副驾驶座上,很不爽,滴滴叭叭地摁着汽车喇叭,吵得街上时不时有人冲着他们俩皱眉头。 “昨天看了你的抽屉,乱七八糟那么多药,全被我扔了,”刘铭锐把许诺的手扔开方向盘,发动引擎,“今天去医院,检查下身体,再配点像样的药来。” “哈?!我说你保姆,你还真变成保姆了?这么多年我活得好好的呢,不用你管,放我下车,今晚还有班呢。” “别闹别扭,”刘铭锐把车子开得雷行电掣,熟练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街道,“你想一个人死在家里,死了一星期,尸体都发臭了,才被人发现么?” 许诺白了刘铭锐一眼,皱起眉头道:“乌鸦嘴,臭老妈子,多管闲事。” “身体是你自己的,干嘛不多活两年。” 话题又绕回了刘铭锐苦口婆心的忠告里,许诺觉得没意思,扭头拉下车窗,托着腮帮子看窗外的景象——这地方,就是昨晚被那人背过来的小街,昨夜眼前的黑暗和星星点点的光明,展现在白天,就是一副那么无聊的景象。 就像身边的这个人,经历过温暖的场景,剩下的不还是柴米油盐的无所事事。 他早已清楚,温暖无法贪恋,感动只是一瞬,人世的无常永远大于想象,他们两个,也永远不属于一个世界。 夜色中的人心最为脆弱。 天亮后,一切都一文不值。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 19.生病的人是老大 许诺讨厌医院恶心的消毒水味,他从被刘铭锐推进诊室,到走出大门,都死死地皱着眉头,那衣服袖子捂紧鼻子。 “安眠药不能随便乱吃,维生素也别随便吃,夜盲不是只靠维生素就能治好的,最重要的还是要多休息,按时吃饭,营养均衡……” 许诺一屁股坐在医院休息大厅的椅子上,扭过头不去理刘铭锐的絮絮叨叨。 “许诺?你认真听我说话了么?” “烦死了。”许诺伸了个懒腰。 “那你重复一遍,我刚刚说了什么?” “哎呀我听着呢,别一遍一遍的,老头子。” 他心想这人真的是高中生么,又啰嗦又墨迹,到底从哪里学来的,怪不得别人看不上他。 “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拿药。” 刘铭锐站起来,习惯性地拍拍许诺的头。 许诺瞪他,刚想伸手挥开他,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拐进输液室消失了踪影。 他的心一沉,脸上慵懒的笑容瞬间消失。 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个人,应该是醉夜的老板吴烬。 ……他来这里干什么? 巧合么……还是单纯的……跟踪? 正想着,视线被一个黑影挡住,抬起头来才看到,刘铭锐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想什么呢,表情那么凝重?” 他拿着装药的袋子在许诺头上晃了两圈。 “没什么。”许诺站了起来,整了下衣领准备往外走。 “别急着走,还得去打针呢。”刘铭锐拉住他。 “打针?!”许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说你没好好听我刚才说话把?”刘铭锐说,“医生说你身体亏空太大,感冒发烧也没好透,特地开了一剂营养针,打了再回去。我说你别跟个小孩子似的闹别扭,五岁小孩都不怕打针呢,喂你走什么——” “我能陪你过来配药已经是极限了,不打针,没必要。” 开什么玩笑?吴烬还在输液室,和他一碰面,不是明摆着要被人抓回醉夜? “许诺!”刘铭锐也是快牛皮糖,许诺走到哪,他就粘到哪,“别跟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似的,就打一针么,马上就好了……” “你烦不烦。” 许诺火气又上来了,混蛋你别真把别人当成幼稚园看待成不成,说谁怕针呢,啊,啊? 这人真是个超大号尾巴,甩也甩不掉,谁受得了,前一天怎么就会觉得呆在他身边很好呢?有他跟着,一定是被烦死的,念死的,啰嗦死的。 尽管这么想,许诺还是扭扭拧拧地被刘铭锐拉扯进了输液室,按在打针台上,和一群五六岁哭着喊着妈妈的小朋友一起。 刘铭锐按着许诺的手臂,笑眯眯地冲着他的耳垂轻声说:“别怕啊,不疼的~” 许诺恶狠狠地瞪着这一脸奸笑的人,行啊,这人笑话自己呢,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趁护士背过身准备输液时,他快速脱离刘铭锐的掌控,狠狠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混蛋,让你乱说话。 刘铭锐还没开口,就响起了护士的声音:“诶诶诶,你怎么这样啊,这么大人还怕打针就算了,别人劝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就是,”刘铭锐趁机添油加醋,“打针有什么好怕的,还没你打我的疼呢,咱别怕啊~” 许诺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咬牙切齿。 这打针对他而言还真是个不小的折磨,许诺手上本来是没多少肉,可奈何血管细得找不到,那个护士打了三次,手背都青了,才把针稳稳当当固定下来。 “去你妈的刘铭锐,装什么好人,瞧瞧都是你干得好事!” 从输液台上下来,许诺迫不及待地狠狠踹了刘铭锐一脚,挥舞着扎了针的右手,横眉竖眼风度不再,刘铭锐笑呵呵地听着他骂,一手拎着吊瓶,一手提着药,身上背着两个人的包,带着许诺找空位,许诺右手动得厉害了,就说上一句: “好了别乱动,小心针头脱出,再吃苦头。” 许诺讨了个没趣,深呼吸了两下,白了刘铭锐一眼。 刘铭锐一点也不生气,盯到一个空位置,乐颠颠地跑着过去,从大包里取出一个软垫放在座位上,才招呼许诺过来坐下。 看着刘铭锐讨好般的表情,许诺感到莫名其妙,火气又蹭蹭上涨: “姓刘的,你受虐癖么?” “我不是怕你坐着凉么,”刘铭锐眨巴着眼睛说,“有垫子的椅子你还嫌弃,你才是受虐癖吧?!” 许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来,得得得,爱坐不坐,他青白着脸,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多年没被人伺候过了,看着刘铭锐跑进跑出端茶送水,他别扭得混身痒痒。 刘铭锐正帮他调整输液速度时,许诺忍无可忍地叫住了他。 “喂,你有没有搞错,我是MB啊?” “我知道啊?”刘铭锐低头看他,表情很无辜。 “你就没什么感觉么?”许诺又问。 “什么感觉?” “我每天要和不同的男人上床,这里,这里,这里,都被男人亲过,那么多年,干过我的男人已经数也数不清——”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刘铭锐面不改色地打断了他的话。 许诺瞪着刘铭锐,满眼质疑,刘铭锐倒是很自然地打点好一切,在他身边坐下来,又很神奇地从包里取出一块小毯子,裹住了许诺因为输液而变凉的手。 一不小心的触碰,传达了手心的温暖。 许诺看着这个心甘情愿忙上忙下的人,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有病吧?” “我那么对你,你就这么评价我?”刘铭锐仰起头,玩笑似的问。 许诺挑起眉毛,上上下下审视了刘铭锐一边,想了很久,才说: “刘铭锐,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刘铭锐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在我面前病了,我把你照顾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呸,放屁,许诺斜着眼睛看他。 他是谁,他是醉夜头牌MB,早就经历过无数男人,吴烬也好,凯罗恩也好,会像模做样地关心自己的,不就因为他们倾心于自己的长相,以及床上功夫。 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人肯定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 于是他懒洋洋地半倚在椅子上,故意抛出一个很魅惑的眼神。 “怎么,没有迷上我?” 可大出他的意料,刘铭锐居然扑哧一下笑了,笑得特别无奈:“许诺,你的脑子啊,除了上床,做爱,勾引别人,你还有没有别的?” 许诺很尴尬,收起了刚刚那副诱惑的姿态,别过脸问:“那就是你看不上我咯?” 刘铭锐摇摇头:“你很好,你和其他MB不一样,这我知道。他们是自甘堕落,而你是迫于无奈。” 许诺把脸转得更过去了一点。 “我不是看不上你,而是爱情这种东西,不是说来就来,我帮助你,也可以不因为爱情。” 刘铭锐说得很认真,信誓旦旦,满脸严肃。 许诺却阵脚全乱,想嗤之以鼻。 “别和我谈爱情,我是个MB。” MB只懂激情,只懂419,只懂身体上享受的欢乐和无奈,早就与爱情隔绝。 这人肉麻,无聊,纸上谈兵,根本不知道世事的黑暗,却还喜欢讲大段大段的道理。 他得出结论了,刘铭锐就是那个神经病。 “行了,咱不谈这个,”刘铭锐打断他,“想不想喝水?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出去买点?” “不想。” 许诺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他慵懒,困倦,懒得说话,漂亮的丹凤眼里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神情,轻巧而勾人。 “累了么,冷不冷?” “你给我按摩吧。”许诺干脆把输液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动不动僵持那么久,手臂都麻了,有送上门的保姆,不用白不用。 刘铭锐也丝毫没有怨言,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了小臂。 这种感觉很舒服,许诺昏昏欲睡,一边想着。 这刘铭锐真是个白痴,他上辈子欠自己的吧,肯定是这样。 想着想着,突然有脚步声越来越逼近,一个黑色身影逐渐覆盖住自己视线。 20.回眸一视成永恒 许诺身体猛然一震,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 很快,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这是属于夜晚的,若隐若现的,魅惑的笑容。 “吴烬。” 他这么笑着,叫出男人的名字。 吴烬站在许诺面前,表情闪烁不定,身上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让许诺放在刘铭锐膝盖上的胳膊,不自觉地缩了回去。 “N。”吴烬说,“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表情。” 许诺仰着头,翘起二郎腿说道:“还是老板教我,该怎么讨好客人的。” 吴烬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很好,输液室play,有进步。” 许诺被他笑得很不舒服,这种感觉毛骨悚然,似曾相识。 吴烬的视线挪向了刘铭锐,轻笑了一下说:“你就是昨天那个人吧。我们店里的头牌,感觉怎么样?” 刘铭锐动了动唇角,无言以对。 “怎么,他没让你尽兴么?”吴烬说,“没提供你满意的服务,真是抱歉,N今晚就跟我回去吧,昨天的钱,我会照常退还给你的。” 吴烬的语气虽然客气,但声音充满了暴戾和不满,像一个临近爆发边缘的兽,刘铭锐从来没有和这样的人接触过,心里难免有一点恐慌。 他咽了口唾沫,说道:“许诺和别的MB不一样,他不是自愿做MB的,你放了他吧,他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吴烬的脸色更阴沉了一点。 而许诺可以说是完全大惊失色,姓刘的疯子这唱得又是哪出?他真应该提前告诉那疯子,就是吴烬把自己带进醉夜,逼着他还债,他肯放了自己?做梦吧。 果然,吴烬低沉的声音说道:“先生,除非你自己出钱把他赎出去,否则,你没有资格插手我们店里的事。” 刘铭锐噤了声。 输液室的气压一下子变得,有种窒息之感。 “喂,让你背过了让你摸过了,你也该差不多了吧,”许诺打破了沉默,“今晚我要回去,让吴烬把剩下来的钱还给你。” “许——?” “叫我November。” 许诺撇开视线。 好吧,虽然刘疯子太罗嗦太老妈子,可这么说起来,真有一点舍不得。 毕竟那是十几年来,唯一一个不怀任何目的,对自己好的人。 身处黑暗之人,能有那么一瞬间,看见星星点点的萤火,就应该学会感恩。 不能奢望太久,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其中之一,就是吴烬。 “老板,”许诺换上一副媚笑,一张脸妖娆而又冰冷,像一张雕刻上去的面具,“你干脆等我到输液结束吧,一起回去,叙叙旧。” 围绕在吴烬身边的低气压,这才稍微散开了点,他点点头,坐到了许诺另一边。 “许……” “叫我November。” “行,”刘铭锐无奈地改口,“走得时候,记得把药带上,生病了要记得请假休息,药要分门别类地放好,身体不舒服时记得吃,没病没灾的就别乱吃,安眠药什么的,更不要……” “行了老妈子,别说了,我的服务结束了,你可以走了。”在吴烬发作前,许诺掐断了刘铭锐的话。 这人给了自己那么多温暖和安慰,这么打发掉,真的好么? 算了,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够相遇,便是恩慈。 刘铭锐欲言又止,然后留下了许诺的包,和刚配好的药,点头告辞。 他离开的身影,高大挺拔,毫无留恋,如同一棵遮风避雨的树。 许诺仰着下巴目送他离开,目光中,有讽刺,有无奈,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恋恋不舍。 就那样吧,在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前离开,没有失望,没有后悔,挺好的。 刘铭锐一走,吴烬的手就迅速揽上了许诺的肩膀。 “你把名字告诉他了?”开口第一句话,就充满了质疑和杀气。 许诺点头:“怎么,你不愿意?”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那就别用这种要杀人的表情看着我。” “N,你看上他了?”吴烬反问。 许诺一楞,然后轻轻笑了出来:“看上他?我高攀不起。” 吴烬松了口气,把他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我刚刚坐在那里看你们两个。你们居然在打闹说笑,N,我不知道你还能有那么丰富的表情,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忘记了,”许诺垂下眼睑,“那个人是神经病,别理他。” 吴烬脸上写满质疑,却没有往下问,而是垂下头,惩罚般的咬住许诺的嘴唇。 “你对着别人笑了,我要惩罚你。” 许诺任他吻住自己,没有回应,没有拒绝。 吴烬得到了允许,更加贪婪地深入。 “N,你是我的人。” 从一开始便是。 夜幕微降,吴烬带着许诺回到了醉夜,他没让许诺坐台,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楼上的客房,从始至终,许诺都没有说话,眼角略带千回百转的笑意,唇角却是下垂,冷冷清清,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N,今天晚上,做我的人。”吴烬指示。 许诺什么也没说,而是坐在大床上,慢吞吞地脱下了上身的衣服。 这是一种默许,吴烬的笑意终于传上眉梢,来不及去沐浴,就单膝搁上床,迫不及待地扶着许诺的后脑吻了上去。 这是一种习惯性的占有欲。 从刚遇见许诺开始便拥有。 吴烬第一次遇见许诺,是在许诺十一岁那年。 那年,吴烬的醉夜才刚刚起步,没有现在那么大的规模,更没有现在那么优秀的MB团队。 那年许诺是孤儿院年龄最大,又是最漂亮的孩子,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就在那一天,吴烬公司生意不佳,心情烦躁,开车出门兜风时,不想偏巧拐到偏僻的孤儿院门口,车子便没了油,他正心烦意乱,无意中便看到了孤儿院中这茕茕孑立的少年的一瞥。 惊艳。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字。 他从不知道,一个年龄那么小的孩子,可以与惊艳两个字挂钩。 夏日的下午,一个眉目艳丽表情清淡的,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的漂亮男孩,投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以及这一瞬间的侧目,也许,没人能够不动心。 从那时候起,他的心就像被人撩拨了一下,乱了,彻底的乱了。 只要想象到那个孩子长大之后迷人的样子,他便能悸动不已。 所以那时的他,想也没想,便下了车,去孤儿院院长办公室,给少年办领养程序。 他从少年身上看到了少年的未来,醉夜的未来,以及他自己的未来。 所以孤儿院院长告诉他,这少年身缠几百亿的债务时,他毫不犹豫地忍痛割肉,帮他付了一部分债款,然后把少年绑在自己身边。 他告诉少年,自己是他的债主,让他卖身还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逼迫他,威胁他,为了把他留下来。 身下的人,目光已经迷离,口中唤出动听的旋律,纤瘦的身子正在剧烈颤抖,雪白的皮肤上呗印上了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印记。 November。 许诺。 那是他吴烬的人。 他要用各种方式绑住他,让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走出醉夜。 从小到大,许诺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毫无感情的淡然,但这个人从不屈服于自己的命运,曾经无数次地反抗自己,这种倔强,更让吴烬爱不释手。 他原以为许诺没有感情,谁也不爱。 可今早出现的那个少年,让吴烬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 他第一次看到,许诺能和一个普通的男孩一样,会大笑,会发脾气,会毫无形象地骂骂咧咧。 这怎么可以。 他又惩罚般地狠狠深入身下人的身体,让他哭叫,让他求饶,让他终于体力不支昏迷过去,再让他在剧烈地刺激下清醒过来。 翻来覆去,无非是为了告诉他。 你许诺,是吴烬的人,一生一世,一辈子,都别想逃脱。 21.恍如历经一辈子 吴烬大概走了。 许诺吃力地撑开眼皮,试着动了动身体,妈的,浑身酸痛。 吴烬真是个禽兽。 他眨眨眼睛,视线里一片漆黑,天大概完全黑了吧,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令人作呕的男性的气味。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坐起来,跌跌撞撞地爬到床的另一头,摸索着碰到了台灯开关。 啪。 再次睁开眼,房间恢复了光芒,他的视线也终于恢复清明。 他松了口气,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吴烬就是这样,自私又暴力,每次他和客人接触得太过频繁,就会莫名其妙生气,往死里折腾他,让他通常一晕就是一天一夜。 只知道占有、占有、占有,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甚至连他有夜盲都不知道,他难道不知道,交媾是不会得到爱情的? 吴烬这个人是动物么? 许诺扶着腰,骂骂咧咧了一会,头有点晕,就想起了刘铭锐早上说的话。 ——身体不舒服时记得吃药—— 吃药吃药,他扶着腰爬了起来,头昏眼花地找到自己的包,白天配的药还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他找出一把感冒药,皱着眉头,干吞了下去,又恶心地干呕了好几下。 他讨厌吞药,非常讨厌。 也只有那个人会傻了吧唧的任劳任怨,帮他把药捣碎再加糖哄他喝, 妈的,居然又想起刘铭锐,中邪了。 许诺皱着眉头,从包里翻出手机,上下翻看着——真是失策,居然忘了问他手机号码,这下,上哪去找他都不知道了。 说不定这辈子见不到第二次,太可惜了,他留下来的东西,居然只有一袋药,真他妈讽刺。 许诺用手臂遮住眼睛,似笑非笑。 正在这时,他很久没有动静的手机猛烈震动了起来。 打开一看,上面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仿佛一下子有了力气,从床上翻身而起,眼神里全是惊讶和喜悦——难道是他?他趁自己不注意,把自己手机号码偷去了? “喂?” “……喂?” 不是他的声音。 许诺又像被别人抽空了气的娃娃,懒洋洋地躺回床上。 “宝贝儿,听见我的声音,怎么感觉你很失望?”对方调笑道。 “怎么会,我想你还来不及呢,”许诺脸色很难看,却换上了一副软软的撒娇的语调,“凯罗恩,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号码的?” “我想你了呗,你那么久不来找我,我只能问阎老三要来你的号码,亲自打给你。” “这不,最近身子不太好,不来找你,你可别生气啊。”许诺声音濡软,表情却是冷笑。 “宝贝,这两天来见我吧,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许诺一下子振奋了三分:“和龙华有关系?” “我们俩之间的好消息,还有什么别的么?” “我保证过两天去找你,”许诺斟酌了下用词,“可不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下:“宝贝儿,你还真心急,要我现在说,行,你得给我点什么表示啊。” 许诺在心里唾弃了对方一把,然后一皱眉头,在自己手背上亲了一口,发出了接吻的声音。 对方立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宝贝儿,你就这么勾引我吧,我被你点火了,会让你今天、马上、立刻过来伺候我舒服。” “你少废话,”许诺的脾气有一点上来,“我明天就去你那边,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有突破么?” 对方自顾自地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说道:“宝贝,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得话么?” “嗯?” “我们抓到了魏云起的把柄,那个高中生,确实和他有一腿。” “然后呢?” “我千辛万苦地找到焱邦的人,血腥的事都交给他们来做,相信我,我保证这次能掰倒龙华残党。” “我不要你掰倒他,掰倒了他们,我的债让谁还去。”许诺打断。 凯罗恩又笑了一下:“你别急么,我只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让龙华这个企业永无超生之日,至于他们的人该怎么处理,全交给你了怎么样?想让他们帮你还多少债都可以。” 这个消息,没让许诺振奋多少。 为了洗去身上的债务,早日脱离醉夜,他已经付出地太多。 多到他觉得,即使掰倒了龙华和魏云起,他也没办法彻底脱离这里黑暗的生活。 有用么。 有个声音在问他自己。 把债务还给龙华,有用么。 醉夜会放自己走么。 自己,又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么。 他沉默了。 “宝贝儿,”凯罗恩又开口了,“怎么,听了我的计划,不开心?” “没有。”他草草回答。 凯罗恩又笑,他心情很好,有笑不完的事情:“这次是阎老五和焱邦的枪手一起出马,我就不信龙华还能完好无损地保下来。” 许诺的心紧了紧,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们要对魏云起的姘头下手?” “哈哈哈,宝贝你可真聪明,不点就通”凯罗恩说,“打蛇打七寸,对付魏云起,就要对付他心尖上的人。” 真卑鄙。 许诺默念着。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只要乖乖满足我,然后看好戏就行了。”凯罗恩说,“噢对了,在此之前,你可帮我完成一件事啊。” “什么?” “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事。” 初冬的下午,世界是灰蒙蒙的一片。 没有色彩的街道,以及凋零了的树。 许诺站在差不多掉完了叶子的梧桐树下,仰头看着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轻轻向上喝了一口热气。 咳,冬日的白天,真冷。 他耸了耸肩膀,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扇大门——Y市高级中学。 真想不到,他许诺,一个还没成年就在鸭店跌打滚爬的头牌MB,有朝一日,居然真能出现在学校大门口。 中规中矩地穿着一身校服,口袋里揣着伪造的学生证,自己差点都要信以为真。 他站在离校门不远的拐角,等待着下午学生放学,然后打算逆着人流混进去——其实他不用混也完全没问题,洗掉了浓妆,黑发,薄唇,丹凤眼,干净,清爽,那份妩媚,被恰到好处地隐藏了起来,漂亮,但又纯净,他洗净铅华,呈现的是最自然的样子,丝毫没有一个游历于黑夜世界的人,会有的风尘和浪荡。 他的耳边还在响着凯罗恩那天告诉他的事。 魏云起的心尖子还在上高中,需要有人趁魏云起不注意,把那小子从高中引出来,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长得最像高中生的许诺。 于是一套仿制高中校服,一本以防万一的学生证,许诺便像模做样地站在了高中校门口。 “妈的,魏云起原来在那个高中隐姓埋名做老师,怪不得老子怎么找也找不到他,”那天凯罗恩说,“他在那里貌似姓秦,宝贝,你去的那天,我们会找人绊住龙华小少爷,引开魏云起注意力,你到了那,就去打听他的办公室,在里面写张纸条就行。” 下课铃打过,整个学校瞬间沸腾了,成群结队的学生蜂拥而出,结伴而行的,飙着车离开的,还有偷偷牵着手的男孩女孩。 许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眼神,一半是嘲讽,一半是虔诚。 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正是生活在象牙塔里,为一点点初恋的小事烦恼,为一点点功课的无奈头疼的年龄,那走出来的每个人,都显得年轻而充满活力。 而自己呢? 许诺看着自己的双手。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年龄。 他却觉得。 自己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人潮稍微流散了以后,许诺才整整衣领,迈开大步往校门走。 尽管他的外形看起来和高中生相差无几,但他在进校门的那一霎那,心依然像被揪紧了。 ——这是和任何陌生人过夜,都不曾有过的心虚。 在完完全全进入高中后,他发现握着学生证的手,已经被汗湿了一层。 真没用。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揉揉自己的头发,清清嗓子,挺起胸膛。 ——就当这是唯一一次,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学生,做一些没有机会去做的事。 很容易就问到了秦姓老师的办公室。 教师公寓三楼,他正纠结着该怎么进屋时才发现,公寓门压根没锁上,虚掩着的门里,毫不掩饰地放着一大堆文件。 许诺挑出一张白纸,按照凯罗恩的指示,依葫芦画瓢写了一句话。 “贞:今天晚上八点,醉夜不见不散。” 又尽量用龙飞凤舞的字体签上了龙华小公子路易斯的名字。 据说这样就能搞定魏云起那个爱人了——那么容易?许诺有点不相信。 但以他的身份,没有资格去质疑什么,放下笔,他就把那张纸放在了沙发上醒目的位置。 22.无辜者没有罪恶 环顾小公寓,许诺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干脆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魏云起的东西。 放在最上面的,是几张乐谱,钢琴曲,五线谱上黑色的小蝌蚪,都是许诺六岁前记得滚瓜烂熟的东西,现在看到,颇有亲切之感。 再下面,便是几份合同,一堆文件。 ——有关龙华的复兴企划书—— 许诺默不作声地一页页翻着,心想这个魏云起,还真是大大咧咧,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就这么随便摊在桌子上,他是吃准了敌人不会找上门来么? 如果今天来的人是凯罗恩,他保证魏云起会死得更凄惨一点。 等等,凯罗恩究竟为什么要和龙华作对? 明明现在,凯罗恩的德克莱斯有权有势,还占用了龙华曾经的办公大厦,龙华所有的债务,都在自己身上,凯罗恩这么仇视魏云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拿着企划书靠着椅背,陷入了沉思。 自己和龙华有仇没有错,龙华不要脸的老总,在把债务强加到自己一家三口头上,便造就了自己和龙华的势不两立,这些东西,凯罗恩都一清二楚,可相反,凯罗恩和龙华的恩恩怨怨,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从头到尾,自己被恨意熏心,心甘情愿地按凯罗恩的指示做事…… 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他盯着自己刚刚留下的便条,突然觉得心里一紧。 这个东西,是拿个魏云起的爱人看。 可魏云起的爱人,是无辜的…… 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他抿着嘴,心里矛盾地要命,伸出手,却拼命犹豫,要不要收回今天的决定。 放弃的话……唾手可得的机会就会丧失,凯罗恩一定会大发雷霆,把自己整得生不如死…… 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卷入龙华斗争的泥淖,仇恨……那么多仇恨,有什么意思呢……他不想让那个人,步了自己的后尘,全靠仇恨来支撑自己的生活。 所以…… 在指尖触碰便条的那一霎那,他突然听到房门边出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有人回来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没来得及收回便条,一扔手中的企划书,便眼疾手快地躲到了窗帘后的死角。 刚隐没自己的身体,门就被地推开了。 进来一个个子矮矮的高中生,乱蓬蓬的头发深棕色,大摇大摆地走进门,仿佛这地方是他家客厅。一进门,就瞄到了被许诺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文件,以及,被文件盖住的便签。 他拿起便签,仅仅是瞟了一眼,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愤怒的表情毫不掩饰,眼睛简直能把便签烧出一个洞。 许诺紧紧地攥住窗帘布,莫名其妙地,居然有了种窒息之感。 没错,来的人他见过。 就是因为他见过,才更希望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那个人是易言。 是刘铭锐口中心中唯一盛放着的那个人。 许诺咬紧牙关,死死地忍住了自己跳出去解释清楚的欲望。 便签已经被他看见,自己在易言心中的形象本来就不佳,再跳出去解释,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那该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掉入圈套么。 许诺的脑子从来都没有那么混乱过,他绞尽脑汁思索解决的方法,直到易言怒气冲冲地把便签揉成一团,摔门而出时,他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公寓里恢复了安静,许诺才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心跳声非常剧烈,仿佛是做坏事被老师抓包,百口莫辩的小学生。 这个人,真的会相信上面写得东西么? 如果相信…… 他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勒住,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刘铭锐的形象。 嘿,那个没有自我的保姆,全身心都是为了照顾别人的老妈子…… 如果易言真的因他受牵连,那刘铭锐一定会疯掉吧,会恨他,会报复他,过去的那所有转瞬即逝的温柔,全部都抓不到了…… 许诺惊奇地发现,他的牙关居然在隐隐颤抖。 真没用,真没用。 在黑暗里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事没有经历过,早就不相信希望,也不相信外人了。 那一点点没用的照顾,就把自己十几年来坚挺的防御打破了? 天大的笑话。 许诺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刘铭锐的影像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自己也不再有挽回的余地,只能祈祷那个小孩能聪明一些,别傻兮兮地往陷阱里跳,祈祷魏云起能机灵点,发现凯罗恩设下的这个圈套,祈祷阎老三能仁慈点,看到是个无辜的孩子就别下太重的手,祈祷…… 就算事情全部按凯罗恩预想地发生,也不要让刘铭锐知道,这是自己一手形成。 如此卑微的愿望。 如同久旱之人,跪趴在神的脚下,祈求那一线甘霖。 卑微,渺小。 明明性子的卑劣无法磨灭。 却偏偏要在那个人面前, 做出一副最完美的表象。 许诺只身下楼,彼时学生已走得所剩无几,校园里一片空旷,许诺一个人站在硕大的广场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投射在花坛里,与他身后的国旗杆平行。 心里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今天过后,又得回到和过去相同的生活里。 肮脏,不堪,低俗,下贱,表面浓妆艳抹,内心空空如也。 想到这个,他便有点流连于校园。 人生赐给他的最纯净的时光,也许只有这么一个下午,与其匆匆离去,不如优哉游哉地逛上一圈,用这几个小时,感受下属于学生的生活。 许诺一手插着裤袋,慢吞吞地游离于学校的各个场所。 清空了的教室,关了门的图书馆,林荫大道下有星星点点的男女学生,操场上有挥洒着汗水的体育特长生,综合楼还可以听到乐团和合唱团练习的声音,时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少男少女与自己擦身而过,吹起他黑色的头发,落下后,盖住了眼睛。 如果龙华没有大火,父亲没有逝世,债务没有缠身……那自己也该是他们中的一员,会干什么呢?早早放学,还是留在音乐教室里弹钢琴呢? 许诺低下头,表情始终淡淡的,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不屑一顾。 这终不是他的世界。 要回去。 早晚要回去。 他信步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尽头——是大片的室外篮球场,四五个成群的男生,围绕着篮筐架子,奔跑上篮,旁边还围着一圈女生,时不时的尖叫出声。 青春真好,嬉笑吵闹,与自己无关。 许诺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然后转身往回走。 正当迈出第一步时,他突然有种第六感——有人急急地跟在自己身后。 来不及回头,就看到夕阳下,自己的影子,被另一个熟悉的影子迅速覆盖。 “……许诺?” 那人喊他。 许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转身,看到身后的人,果然是几日未见的刘铭锐。 他穿着冬季校服,头发好像又长了一点,眼睛里依旧是熟悉的温和。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许诺,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刘铭锐开口问。 许诺很窘迫,不自觉地把手伸进口袋捏着学生证,刘铭锐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这事情变得根本不需要解释。 气氛正尴尬着,刘铭锐身边的女孩子开口了:“铭锐,他是谁?” 女孩的脑袋微微上扬,大大的眼睛看着刘铭锐时,闪现着小小的光芒,经历了太多人世的许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人对刘铭锐有意思。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有点垮了下来。 刘铭锐笑笑回答:“这是我朋友。” “你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朋友?”女孩说,“长得那么好看,以前没有见过啊,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前辈么?” 刘铭锐还没说话,许诺就抢着应了一声,脸色看起来冷冷的。 女孩很大方地上前一步自我介绍:“学长你好,我是铭锐的女朋友徐静静,很高兴认识你。” 许诺眉毛一挑,漂亮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一顾的光芒,刘铭锐一瞬间感到锋芒在刺,连忙轻笑着解释:“静静是我们班班长,挺不错的姑娘,有兴趣的话交个朋友吧。” 许诺耸耸肩:“我对好人家的姑娘没有兴趣。” 看到刘铭锐脸色尴尬,他心里一半不是滋味,一半幸灾乐祸。 没办法,谁让你有一个拿不出台面的MB朋友,要造孽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我和静静正打算出去吃晚饭,要不要一起来?”刘铭锐突然发出邀请。 许诺狐疑,心想这神经病还是个人精呢,在女朋友面前跟个MB搭伙结伴,他也不怕事情戳穿不好交待? 徐静静脸上也露出了惊异,轻声问:“不是要找易言么?不等他了么?” “他不在篮球场。” “也许是提前回去了吧?” “他放学前告诉我,要来这里打篮球……”刘铭锐的脸色黯淡了下来,“算了,他一直那么任性,咱不管他。现在不是有许诺了么,也是三个人,一样。” 许诺默默地听着,脸色却在不知不觉地多云转晴。 易言不在,用自己来代替,也是一样的。 他居然想眯起眼睛笑一下,进校门以来的那一系列不快,仿佛在这一句话里就一扫而空。 突如其来的喜悦,真是令人费解。 幸好许诺随性,一高兴,就扔给刘铭锐一个媚眼,把在场的两个小孩都惊讶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23.三人行与我无关 这是一个奇妙的三人行队伍。 三个人走进附近的一家韩式烤肉自助,挑了个窗边的位置。 这是许诺第一次来这种平价的学生自助餐厅吃东西,没有坐包厢,第一次在大堂和一群吵吵嚷嚷的学生娃抢肉吃。 他觉得很新奇很好玩,眼睛难得亮亮的。 徐静静坐在刘铭锐身边,许诺就坐在刘铭锐对面,刘铭锐一抬头,便对上了许诺亮晶晶的眼睛。 那个妖艳的,只喜欢穿紧身衣服低腰裤子的MB,今天穿了校服衬衫,全身染上一层青春焕发的活力,和前几次见面有了太大的不同。 这种不一样的漂亮和纯情,让刘铭锐有一时间的失神。 ——如果他从小生活在正常的环境,那他必定会过着非常完美的生活。 ——一定会,非常,非常完满。 许诺被盯得不舒服,一抬头就看到刘铭锐在发呆,立马皱起眉头,举着筷子戳刘铭锐眉心:“你什么眼神,想吃了我?” 刘铭锐回魂了,哭笑不得地抓住筷子小声说:“在女孩子面前,你能不能说两句正经点的话?” “那你呢,男女通吃,男人和女人是你的左右手?” 刘铭锐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迅速在桌下踩了许诺一脚,许诺疼得一咧嘴,毫不客气地回敬了过去——于是点完菜的徐静静一转头,就看到两个大男人道貌岸然地坐在桌子两端,表情狰狞,桌下尽是小动作的诡异画面。 女孩子没多想,笑笑说:“你们俩关系可真好,多大了还玩这个呐?” 刘铭锐有点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收回脚端端正正坐好。 许诺可不吃亏,见对方老实了,立马一脚踹在他膝盖上,看到刘铭锐还不敢反抗,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斤斤计较的小孩子,刘铭锐忍着腿上的疼痛,在心里吐槽。 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廉价的生肉和蔬菜,摆了满满一桌,因为是自助,吃完后还可以无止尽地去前台取。 许诺以前去过的烧烤店,不是特别高档,就是独立包厢,一般都会有人为他准备好现成的材料,他只要管吃,然后再管和别人上床就行。 这是他第一次应付一堆生肉,不用说,作为生活白痴的他面前,很快就堆满了焦炭。 再一抬头,看到对面的刘铭锐正面带微笑地把肉夹起来,放进徐静静的盘子。 他便放下筷子,心里无奈地有点不是滋味。 面前的两个人,和谐,般配,刘铭锐温和地替女孩烤肉,倒饮料,还细心地帮她把肉片上的油沫挑走,把鸡翅撕成一条一条。 ——他就是那样的人,对谁都能够温柔如初,照顾得细心全面。 虽然早就料想到了,可真正看在眼里,心居然还会不舒服。 归根结底,不是同一个世界,再怎么接近,依旧不在同一个世界。 许诺对着一盘子生肉干瞪眼,然后干脆放下筷子,去自助饮料区拿了一瓶啤酒,懒得拿杯子,直接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东西,光喝酒?” “你没看见么?烤不熟。”许诺心情很差地瞪着那盘焦炭,大大地灌了一口酒。 刘铭锐皱着眉头,把自己盘子里的香菇拨到许诺盘子里。 “行了行了,别献殷勤,小心被你女朋友误会。”许诺嘀咕。 “我没什么好误会的~”徐静静突然开口,她其实已经注意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很久了,却一直找不到搭话的机会,许诺一提及自己,她连忙忙不迭地开口,“许诺……那个学长,我能这么叫你么?” 许诺点头。 “真好,”女孩子被认可了,脸上绽放出光彩,“许诺,你吃吃看这个吧,很好吃的。” 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盘子里烤好的肉往许诺盘子里夹。 不想半途中,被刘铭锐截了下来:“吃你自己的。” “怎么,你吃醋?”许诺挑挑眉毛,问刘铭锐。 刘铭锐没理他,而是对徐静静说:“别听他的,竟瞎说。” 看着刘铭锐这般殷切的样子,许诺吃了一肚子气,一口一口地喝闷酒,心想,这货长得道貌岸然,其实三心二意,男女来者不拒,看来他没眼花,这货果然还算是个男人。 “许诺,你的名字真好听,你的爸爸肯定特爱你妈妈。”徐静静又不死心地继续搭话。 许诺干脆换了个坐姿,不去看刘铭锐,而是面朝着徐静静,半倚在靠背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女孩子,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我没有爸妈。” 那种带着笑的探究般的眼神,以及若无其事的嗓音说出的震撼人心的话,让徐静静僵在位置上,油然升起了一种异样之感。 “好了,吃饭,”刘铭锐把一个烤好的香菇放在许诺盘子里,戳戳他的筷子说,“看你把人家女孩子吓得。” 许诺白了他一眼,把香菇捞到半空中:“你就请我吃这个?” “你的胃不好,油腻的要少吃。”刘铭锐不紧不慢地说,“酒也要少喝。” “那你还带我来这里。”许诺翻了个白眼,囫囵吞下了盘子里的香菇,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 “铭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徐静静又一次开口,“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吧。” “我和他是朋友么?”许诺望着天花板,为口中索然无味的香菇表示怨念。 刘铭锐淡定地把啤酒瓶拿走,再给许诺倒上一杯果汁,说道:“我们聊过天,也一起吃过饭,当然是朋友——这不是你说的。” 聊天、吃饭、喝酒、做爱,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事情,结束后,拍拍屁股走人,甚至连亲人都可以假装莫不相认,何况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的许诺,对此表示不屑一顾。 人来人往,他看得太多,高高在上,几近看破红尘。 恩客,就是交换一夜,送金万千的存在,谁也不在乎他愿不愿意,谁也不关心他有什么样的苦衷。 而亲人,在母亲消失后,便失去了意义。 被债务缠身,又遭尽外人迫害的小时候,那些所谓亲人,恨不得早早与自己撇开关系,假装从不相认,只怕这种债务又屈居于自己头上。 何谓人心,说得再多,也抵不过冰凉一片。 自私自利,自力更生。 正是因为在这般平凡的芸芸众生中跌打滚爬太久,对眼前的这个人,才会有了格外大的期盼。 希望他可以是如此与众不同。 可以给他,那么多年以来第一份不一样的答案。 让他明白,人性,不光只有凉薄,还有温暖和希望。 许诺咬着筷子,不知不觉,眼光又瞟向了前方。 刘铭锐还是微笑着与徐静静私语,绅士可亲,是个会照顾人的好男人。 许诺的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 这个人,是否真的和自己所看见的那样,毫不自私,尽己所能,把一切温柔付诸给旁人,在这寒冷的人世间,那将是多么温暖,多么灿烂的光芒。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易言小家伙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漂亮的眼睑垂了下来。 但愿那个人,不要因自己,而历经苦难。 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黯淡。 祈祷有用么。 许诺低头不语,心中寂静如水。 一顿饭吃下来,天色已经微暗。 刘铭锐把徐静静送到汽车站,许诺站在他身边,夜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头发,视线越来越模糊,许诺低着头,背过身子,不停地揉眼睛。 车开走了后,他便迅速感到刘铭锐的气息,转向自己耳边拨开揉眼睛的手。 “又看不清楚么?” 他的声音很轻巧。 许诺含含糊糊地说:“能看到一点。” “别揉,小心发炎。” “得了吧你别管,我又不是女人。” 自从听到过刘铭锐用这种口气和徐静静说话后,许诺就混身不自在,悻悻地摔开大保姆,埋着头迎风向前。 “你一个人去哪里?” “我要上班。” “上班?才七点,那么早你上什么班?” “你懂个屁,上班和上床一样,什么时候不是上?” 大保姆突然笑了,疾走两步跟上许诺,弯着腰凑在他耳边问:“许诺,你在生气?” “哈?!”许诺白了那个自作多情的人一眼,脚步更快了一点,“我只是一介MB,有什么资格生你气?” “你就是在生气。” 大保姆尾音有趣地上挑,带着戏谑。 “我说你既然自己回答了,还问我干吗?你是卡拉ok么?你有毛病么?”许诺表示无法理喻,脚步又不知不觉地更快了一点。 “别生气了。”大保姆笑嘻嘻地跟着他,把脑袋凑到他身边,像只摇着尾巴讨赏的大狗。 “我说你神经病啊?”许诺慌了,甚至一路小跑起来,“我要去上班,你跟着我干嘛?” 大保姆也跟在他身后小跑了起来,他压根没理许诺说了什么,而是友善地扯扯他的袖子:“方向错了,应该往那边。” 许诺看着大保姆指着的方向,简直快晕倒了。 这,这方向分明是通往大保姆的家嘛! “你有完没完?我要去上班,你听得懂中文么?”许诺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 “先送我回家吧。”大保姆原地小跑,满脸无辜,“你不是我们学校学长么,学长送学弟回家,天经地义。” 哪来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 许诺顿时觉得很头疼。 这个人……怎么突然开始撒娇耍赖了??!! 24.没心没肺的大狗 “喂,我说你……” “反正我家和你家也不远,”许诺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就突然被大保姆拉住,“走吧走吧,晚饭后多走走,锻炼身体。” 话音刚落,许诺就感到身子一重——大保姆居然拉着自己,就这么在满是人流的大街上奔跑起来。 黑夜的街道。 年轻力壮的少年拉着漂亮瘦弱的少年逆着人流向前奔跑。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夜盲的眼睛,让身边所有的人事重叠成了模糊的黑影,让月光和霓虹灯重叠成了星空,昏眩,以及美丽。 一边奔跑,一边尖叫,跌跌撞撞,接二连三地撞上行人。 他的手却始终未曾放开。 这晕晕眩眩的风景,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光里,唯有他手掌的热度,是奔腾向前的指航标。 他是星空。 是路标。 是光芒。 是黑暗的河流里,逆流而上,奋勇游向海洋的鱼。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许诺缺乏运动的身体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扶着墙气喘吁吁,眼前完全发黑。 刘铭锐却一点事也没有,原地蹦跶了两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眼神亮晶晶的。 “怎么样,好点没有?”他声音略带高亢。 许诺总算缓和了一点,路灯的光芒让他稍微能分辨出一点人的影子,他立马毫不犹豫地用力踹向刘铭锐:“好个头啊!快累死了!” 这脱力的一踹对刘铭锐而言就像搔痒,他轻轻一躲,许诺便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像要摔倒。 “你看你,身体都差成什么样了。”刘铭锐笑嘻嘻地扶住他。 “废话……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许诺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甩开他的手。 “肯定没好好吃药吧?”大保姆轻而易举地又捉住了他的手 “你以为医院的药就是仙丹?” “也没好好休息,多跑跑,锻炼锻炼,就没事了。” “哥天天都在锻炼,”许诺非常不耐烦,奈何他已经没多少力气再甩开他,“哥每天做得都是床上运动,腰力好得很,怎么样,你想试试?” “那走吧!” 出乎许诺的意料,大保姆这次非常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自己的邀请,拖着他就往楼上走,做惯了MB的许诺反而感到心惊,不知不觉地喊出了声。 “喂,喂你到底想干嘛?你真的想试一试?这可是要付钱的啊!我一晚上很贵的啊!喂——松手啊!” 啪。 刘铭锐打开灯,把许诺扔到沙发上。 许诺黑着脸,一得到自由,立马背过身,面对着沙发角。 刘铭锐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另一端:“好了,我们开始吧。” “那行!”许诺猛得转身指挥,“那块趴好!裤子脱下来!老子要吃了你!” 刘铭锐歪着头看他。 这个长得异常精致的小人,很妖冶的眉眼很冷清的唇形,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气得完全扭曲在一起,不再是那种易碎的漂亮,而显得有点孩子气得滑稽。 他一时间没忍住,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了许诺的脸。 许诺一下子懵了,身子当机两三秒。 两三秒后,两人立马分开,又很不自然地往两边坐开了几步。 许诺说:“你干嘛,还真想泡我啊,那快把钱叫出来吧,钱。” 刘铭锐说:“钱眼子,还以为你多成熟呢,怎么也白痴兮兮的,和易言那小子差不多。” 许诺努努嘴心里想,谁会像那个脑子缺根筋的,一张假冒的纸条就能骗得团团转的白痴。 可心里,似乎也没那么讨厌这种对比。 “现在不生气了吧?”刘铭锐突然说。 许诺有点讶异:“我生什么气?” “我交了女朋友,不给某人烤肉吃,某人就生气了。”刘铭锐眨眨眼睛,笑得像条该死的大狼狗。 许诺立马横眉竖眼:“哈?!这样就生气?你想得还真美,自作多情。” 刘铭锐和刚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理许诺说什么,还是凑上来,安慰似的伸手揉揉许诺的脸:“好啦,她不是我女朋友,不生气不生气。” 一个沙发垫瞬间就砸到了大狼狗的脸上。 刘铭锐抱着沙发垫站了起来,脸上还是堆满笑意:“行啦,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乖乖等着,我去给你煮点粥。” “老子不喝粥!” 又一个沙发垫横空飞来。 刘铭锐灵巧地跳开,一路小跑闪到厨房,机灵地关上厨房门。 再一个沙发垫砸在了刚关上的门上。 然后听到外面那个大孩子气急败坏地抬杠: “老子要喝海鲜粥!!” 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自从知道易言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后,刘铭锐从来没和今晚那样笑得如此自然。 那个人真有意思。 他站在灶台前,偷偷转身从窗户偷瞄躲在沙发后面的他。 上一次见面,他故作清高,说话总是冷冷的,带着不可一世的锋芒,像只刺猬。 可今天,他却发现,这个人其实那么孩子气,会生气,会别扭,不开心时,腮帮子就会鼓起来,像只小仓鼠。 别人都说他长得美呢,怎么只有自己觉得他看起来那么逗。 这与和易言在一起的感觉又是不同。 易言他是粗神经,爱闯祸,一根筋,完全是小孩子性格,在他身边,自己得扮演一个完美的大保姆,从始至终照顾得妥妥当当,小孩子笑了,他才会从心底里觉得幸福,而小孩子生气、炸毛,他哪一次不是诚惶诚恐,怕他一气之下离自己而去。 大保姆自己也清楚。 这种相处方式其实是不正常的,不该有的爱情令自己有了太多不该有的压力,太累,又太遥远。 今天和许诺在一起,他可以装白痴,可以惹怒他,可以恰到好处地对他好,甚至可以冲着他撒撒娇。 没有压力,距离便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也许那个在夜风中奋力奔跑的少年,才是他本身应该拥有的样子。 高压锅冒气泡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大保姆同学好心情地哼着歌,关火,盛粥,屁颠屁颠地端出去伺候闹别扭的小美人儿。 客厅里还很安静。 许诺这时默默地蜷缩在沙发里,面无表情,黑色的长刘海垂了下来,隐隐约约露出他白皙的脸颊,狭长美丽的丹凤眼和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嘴角轻微下垂,沉默地思考,神态如欲饮泣。 ——果然很美。 刘铭锐的脚步轻了,仿佛怕去打乱属于那个人的这一份宁静。 但下一刻,美人儿注意到了大保姆的存在,一抬头,好看的眉眼瞬间不自然地拧在一起。 大保姆想也没想就说:“别做这样的表情,配上你这张脸太浪费了。” 许诺毫不客气地回敬:“我这个人配上你这栋房子也太浪费了。” “那你就委曲求全,喝了小的这碗粥再走?” 许诺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边缘,扬起下巴就说:“那你喂我。” 大保姆举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你没病没灾的,这也要我喂?” “不喂就算了,我去上班,那里的男人排着队等着喂我。” 哭笑不得大保姆端着碗,坐到许诺身边,二话不说地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许诺跟前,跟哄小孩似的说了句:“啊……” 许诺脸色立马变了。 好像是被热气蒸的那样,居然有种可爱的粉红色。 他的目光变得很锐利,有着恨铁不成钢般的气急败坏,一把夺过大保姆手里的勺子,阴沉着脸说:“我让你喂你就真喂啊!看死你了一辈子劳碌命啊!老妈子,保姆,就这点出息!看你以后怎么办!” 大保姆笑嘻嘻地看着别扭美人赌气般地自己喝粥。 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愤怒,反倒闪过一阵轻轻的温柔。 “徐静静想追易言,我就提前和她表白了,我不喜欢她。”大保姆突然说。 “然后呢?”许诺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我是GAY,不是男女通吃,你别生气了。” 许诺舀着粥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没理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他的饭。 这个老老实实的傻子。 这只没心没肺的大狗。 25.来自曾经的礼物 一碗粥打打闹闹地喝下来,天色也就晚了。 许诺盯着空了的碗,心里一下子七上八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铭锐起来洗碗,厨房里传来他低沉的歌声,悠扬并且悦耳。 许诺捡起地上的沙发垫抱在怀里,倚在沙发靠背上,偷偷看厨房里刘铭锐的背影。 不知为何,大保姆唱得是那天晚上,背着自己那一路上唱得那首童谣。 童谣的旋律很简单,许诺的乐感又非常好,那天晚上听着刘铭锐唱了那么多遍,他已经能跟着他一起哼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许诺轻轻闭上眼睛,低声哼着歌,像被一种轻柔的光芒,温柔地包裹在中心。 心里升起一点点,一点点很温暖的感觉。 这是属于家的感觉。 美丽得如同幻觉。 睁开眼睛,映在视线里的就是放大版大保姆的脸,他穿着一件大号的围裙,脸上还蹭了一块脏兮兮的油渍,眼神带笑: “你怎么一听这歌就睡?小婴儿一样。”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睡啦?”许诺随手把怀里的沙发垫使劲摁到大保姆脸上。 大保姆被摁得透不过气来,摇晃着双手,闷声闷气地说:“是,是,你没睡,大侠饶命!” 许诺哼了一声,把沙发垫一扔,随意躺倒在沙发上,手一挥命令:“脏死了,手上全是油,你是家庭主妇么,快去洗澡,臭死了。” 大保姆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半蹲着身子凑过去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打算,在我洗澡的时候偷偷开溜?” 许诺用一只手臂盖住眼睛,另一只手向他摊开来说:“钱!交出钱来,今晚我就留下来!” “钱眼子。” 许诺感到脑门被人弹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了大保姆屁颠屁颠解开围裙走进浴室的背影。 他坐了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八点多一点……真早,这个点,还不用马上在醉夜现身。 还来得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丝犹豫,但很快又变成了坚定,嘴角,轻轻带上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起身,转身,推开大保姆卧室的门。 几天未来,他的卧室还是如此井井有条。许诺熟门熟路地坐在松软的床上,第一次有机会逡巡四周。 里面摆放的,大多数都是普通高中生应该有的东西。教科书,习题集,小提琴乐谱,整齐摆放的模型,唯一有点花哨的角落,被贴了某个篮球明星的海报,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某个小孩子留下的杰作。 他做贼般的轻轻拉开刘铭锐的抽屉,从最高层一个个往下,偷偷摸摸地看,笑话大保姆,像个禁欲星人,那么多私人物品,居然摆得和百货商店一样,没有一点个人特色,死板的要命。 直到最下面那一个抽屉。 他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叠有点花哨的信件,全都没有被拆封。 许诺轻轻拿起一封,看上面的署名,也许是哪个无聊的女孩子给他写的情书。 再往下,便看到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夹,很旧,但整理得很好,是主人非常珍惜的存在。 像有预感一样,许诺的心跳竟一下子快了起来。 他偷偷看了看门外的动静,深吸一口气,拿起文件夹,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干干净净的字。 “言言的礼物” 打开文件夹,往里面一张望,许诺一下子傻眼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贴纸?乱七八糟的涂鸦?还有那些明显是儿童套餐送来的小玩具?大保姆居然有这种癖好? 拿出来再仔细看,许诺不解的心,也终于随着上面那几行简单的字,慢慢沉静下来。 “六岁时,言言送的生日礼物。” “小学开学时,言言送的礼物。” “七岁圣诞节,言言的礼物。” “八岁,言言不想要,让我保管好的东西。” “……” 许诺没有往下看,而是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压在信件最底层,关上了抽屉。 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属于那个人,最深处的秘密。 许诺摇摇头,猛得站起来,低血压让他眼前发黑,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晃晃地走到床上躺下。 也许是嘲讽,也许是惊异。 小心翼翼地守护,一丝不苟地照顾,念念不忘地思念,藕断丝连的牵肠挂肚。 这些全都是爱么。 在金钱和命运,在肮脏龌龊的成人世界,在纸醉金迷的都市夜晚,这些属于少年时期守护着的纯洁的愿望。 多么无聊,多么脆弱。 爱情,那么崇高,又那么虚伪。 许诺摊开手掌,睁大眼睛,盯着自己手心里盘虬的生命线。 配么,你配拥有么。 这个已经肮脏的生命,这个已经堕落的灵魂,只有一秒钟,奢望过圣洁的爱情。 也显得可耻。 许诺拉开嘴角,轻笑着摇摇头,把脸埋进厚厚的被褥中。 刘铭锐随即进来了,松松垮垮地穿着睡衣,头发上还滴着水,看起来有着少年独有的蓬勃与干净。 许诺听到动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躺着仰视站在门边的人。 “又在想什么?”刘铭锐坐在床头,俯下身与他面对面。 “在猜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对啊。” 许诺冷不丁地坐了起来,差点撞到刘铭锐对着他的鼻子。 “我不认识你,你却救我两次,带我看病,给我做饭,请我吃饭,还那么多次把我带回家,我猜你不可能,不需要我的回报。” 刘铭锐哑然失笑:“我们是朋友,做这些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别想那么多,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回报我。” 许诺不满地皱起眉头。 “你很天真。”他说,“成人的世界,不管做什么,都是等价交换。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得到那么多好处,你会对我做这些,一定想要得到些什么,对不对?” 刘铭锐摇头。 许诺也不急,他半跪在床上,移动到刘铭锐面前,伸手轻抚着他的心脏。 “不用急,”许诺说,“仔细想想,你到底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其实你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 许诺的表情很认真,脸上带着一点点严肃,又有一点点妖娆。 桃花眼轻轻往上翘起,黑色的瞳仁如同一面镜子,照射着刘铭锐自己慌不择路的影像。 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许诺。 这个许诺,是在黑夜的世界里游历,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外人内心,得到自己想要生活的许诺。 刘铭锐的掌心有点出汗,看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少年,动动嘴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同意愿得逞般。 许诺露出了魅人的笑容。 “看吧,”他轻轻说,“你没法反驳我。” 他又靠近了刘铭锐一点,两条胳膊攀上了刘铭锐的肩膀,脑袋凑过来,朝着他的耳垂轻轻吹气——痒痒,酥麻,并且撩人。 “你不知道,可我知道。”许诺用气声说道。 “让我来满足你。” 刘铭锐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视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了起来。 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许诺按住了手臂。 “别动。”耳边是许诺轻巧的言语,然后他感到许诺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耳垂,然后下一秒,自己的嘴唇,便温柔的湿地包围。 他疯了?他想干什么?! 许诺接吻的技巧非常娴熟,而相比之下,还是高中生的刘铭锐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这是他的初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发生,让他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许诺在他嘴里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轻轻弹了弹他的脸颊笑道:“感觉怎么样?” 顿时一股愤怒窜上刘铭锐的脑子,他用力推开他,沉着脸问:“你犯什么病。” “你忘了么,我是MB,只会这个。”许诺若无其事地说。 “我不需要,”刘铭锐说,“我说了,我帮你只是出于道义,不用你乱七八糟的回报,别闹了,我不想和你做这种事。” 许诺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刘铭锐道貌岸然的脸,一言不发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上面两颗扣子。 刘铭锐的眼睛被许诺用校服领带遮住,在黑暗里他没听到许诺反驳自己,有一点慌神,下一刻,他就感到许诺拉起自己的一只手,往未知的地方探去。 就算从来也没有尝过禁果,他也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被抓紧的手,有一点颤抖。 26.他的成长属于我 没有平白无故的温柔。 没有从天而降的喜悦。 得到了幸运,就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 这是生存的准则,因为它,于是我比谁都清醒。 ——许诺 在碰到许诺温热的皮肤的那一霎那,他的手像触电一般弹开。 “躲什么。”传来许诺冷冷的声音,然后手又被抓住,一点点往上挪动,直到碰到那个想象中的东西。 “我的这里,很敏感哦。” 许诺扶着刘铭锐的手指,轻轻带他揉搓着。 刘铭锐面红耳赤,可手指居然不听话地自己动了起来。 “许诺!”他忍无可忍地叫道,“你给我放手!我不需要这种服务!!” “你看,你的手不是舍不得放开么?”许诺的声音充满了魅惑。 青涩的高中生,和醉夜的头牌,完全,完完全全,无法抗衡。 刘铭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理智一直在劝说自己推开眼前的人,可手就像黏在了那个地方,越来越流连忘返。 “许诺,”刘铭锐咽了口唾沫,“你够了,真的够了,放手吧,回报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你不会生气。”许诺说,“我会让你很舒服。” 紧接着,刘铭锐感到许诺的手,伸进了自己秘密的场所。 难道……难道他真的要继续…… 好学生刘铭锐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发生,他混身颤栗起来,理智很快打败了情感,一手猛得挣脱了许诺的束缚,一边拼命缩着身子,一边伸手去解绑在头上的领带。 “这次是免费的。好好享受。” 许诺迅速拉住他的手,下一秒,刘铭锐便感到一阵脱力。 他的小小刘,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许诺口中。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伺候着口交。 那种潮水般的感觉,刺激得他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刺激一点一点升上头顶,他不是圣人,何况许诺的技术无话可说,很快他就瘫软了身体,无力地靠在床背上,仰着脖子,粗重地呼吸。 那人温热的口腔,是他的身体找到的,第一个温柔乡。 有根弦断了。 大脑已经被刺激得一片空白。 唯一能够思考的地方,也只能时有时无地闪现出几个词语。 为什么呢…… 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许诺从头到尾一直都很冷静。 那么多年MB的经验,他与无数人做过口交,所以他可以一边伺候小小刘,一边抬头看刘铭锐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这是那么多年来,心情最难以言喻的一次。 他知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所以也没有纯粹的朝圣者。 所有人做一件事,都会有这样,亦或是那样的目的,没有谁可以不落窠臼。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褪去了青涩的光芒,也只是一个对生理本能充满渴望的男人。 他懂。 这个人之所以无条件地关心自己。 只是因为,他找不到可以被自己关心的人。 那个易言离他而去后,他身上所有的温柔,似乎找不到接受的出口,越积越多,几近满溢。 而自己,只是恰巧在这个时候撞上去的。 替代品而已。 换做哪个人都可以。 这些温柔,并不单纯只给自己。 它们其实都是属于易言的东西。 自己碰巧的得到,把它当成神灵一样的供奉,用尽了自己十几年来的虔诚。 何其有幸,又何其伤悲。 刘铭锐禁不住许诺的挑逗,很快在他嘴里交了货。 许诺面无表情地爬起来,快速褪下自己的裤子,然后把含在嘴里的东西吐在手心里,用手指沾着,一点一点的涂到自己后面。 刘铭锐缓过神来,微微坐起,喘着气说:“够了许诺,这样就可以了,你别再……” “你不还精神着么。”许诺盯着又抬了头的小小刘,冷冷地打断。 刘铭锐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这个我自己也可以……” 回答他的,是按住他肩膀的,许诺的双手。 然后他感到许诺,整个人攀到了自己身前。 “你,你还想干什么——”刘铭锐慌了,心跳乱速,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期待。 “铭锐,”许诺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下来,“不要说话。” 他摆动着腰部,对准小小刘,摆正了位置,轻轻往下坐。 刘铭锐只感到有种炎热,又干涩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包裹着自己,太可怕了,有太令人兴奋了,他忍不住想催促,想尖叫。 耳边传来了许诺痛苦的支吾声。 可他顾不到了。 第一次的新鲜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许诺的细腰,帮助他一坐到底。 没有充分的润滑和前戏,许诺完全坐下去时,脸色已经苍白,额上全是冷汗。 他抬头,对上的是刘铭锐不正常的,兴奋的表情。 他惨淡地笑了笑,搂着刘铭锐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从现在起,我是易言。” 是的,他没有猜错。 如果那些温柔全部属于易言。 那么,自己应该假扮成那个人,把他想要的,全部还给他。 这是对刘铭锐的心底,最最需要,又最最不可能得到的回报。 就让他许诺来完成。 从此以后,他们就两清了。 刘铭锐控制不了自己。 初尝禁果,会令人失去理智。 他很快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怀中呼吸沉重的少年,便是他梦中的理想乡。 既然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那便可以放纵自己,不管不顾地勇往直前。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许诺翻过来放在床上,面对着他进行,没有经验的人,更没有了平日里谦卑的温柔,他像一只食髓知味的兽,疯狂,没轻没重,不懂克制。 连早已习惯了情事的许诺,到后来,也忍不住哼出了声。 疼。 铺天盖地的疼。 可想而知,所有谦谦君子背后,都隐藏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兽。 这个人,给了自己妄想多时的温柔,也给了自己处子一般的疼痛。 值得么? 值得吧。 许诺涣散的眼前,出现了一副简简单单的画卷,他和他,离了一个手掌的距离,肩并肩,一起在高山上看日出。 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圣洁的交流。 是他内心中苦苦维持的纯真的倒影。 他咬着嘴唇,逼迫自己看着刘铭锐的脸,听着他低声呼唤着易言的声音,想哭,又想笑,熟练地攀上少年的肩膀,让自己更靠近他一点,用尽全力在他耳边呢喃。 “铭锐,我是易言。” 说出那句真实的谎言。 “我是易言。我喜欢你。” 多少个少年,在一夜之间,成长成男人。 许诺庆幸,这个少年成长的那一瞬间,由他来掌控。 而这注定了是一个多事之夜。 当刘铭锐长长的吸了口气,不知第几次翻过许诺,进行下一轮冲击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刘铭锐像是被惊醒了,嘟囔了句什么,一手摸着电话,一手胡乱地解着绑在头上的领带。 许诺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目光却锐利,射向墙上的挂钟。 九点不到一点。 他记得很清楚,今天给易言看到的那张纸条,上面写得是,八点整。 “喂。”刘铭锐努力调整着呼吸。 “……铭锐!”对面传来的是徐静静的声音,竟带着哭腔,颤抖得明显,“铭锐……我……我好像……我好像看见易言了!” 刘铭锐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三下五除二地扔掉领带,捧着电话翻身下床: “怎么了?静静,你冷静点,看见易言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女孩子完全慌了神,“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离得太远了……好像是……可……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别慌,深呼吸,深呼吸,没事,我在这里……好了,现在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我……公交车抛锚了……我,我们被放在闻莺街……等,等下一班车……”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突然封路了……” “诶?” “好像……挺远的地方,有人在喊抢劫……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什么东西……” “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可是……可是我听到了枪声……” “!!” “我们一辆车的人,就拼命跑拼命跑……没看到开枪的人,就是不停地听到枪声……” “!!” “铭锐……我好像看到易言了……他好像中弹了……铭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我好怕,铭锐,我好害怕……” 27.最求不得是贪婪 刘铭锐已经完全懵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女孩的声音如同嘈杂的噪音,一点也听不进去。 脑子里只剩下几个词语的回音。 易言。好像中弹了。 中弹了。 如同玩偶突然被拧上了发条,刘铭锐的表情,戏剧化地从可怕的惊异变成了可怖的愤怒,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扔掉手机,套上了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出了公寓大门。 从电话铃响起到现在,没有超过五分钟。 刚才还是一片欢爱海洋的地方,变成一片死寂。 许诺自始至终,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床上,冷眼看着发了狂的男人冲出房间,听着冰冷的大门重重地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挂钟上的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 嘿,这就是恩客和MB的关系。 近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如果心痛,也只能责怪自己,太不成熟。 许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挣扎着坐起来。 光一个坐起来的过程,就疼得他额头上冒出一阵一阵虚汗,腰像要被折断,后面肿痛,有一股一股的液体涌出来。 这场生意,做得太亏本了,许诺自嘲。 他摇摇晃晃地下床,没有急于清理自己,而是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出卧室,找到自己的手机,给凯罗恩打电话。 “喂,宝贝,”传来凯罗恩略显轻佻的声音,“想我啦?” “废话少说。”许诺说,“今天你的计划实行地怎么样?” “百分之七十。”凯罗恩说,“宝贝做得不错,鱼儿上钩了,改天要好好奖励你。” 许诺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魏云起怎么样。” “切,”凯罗恩的语调变得难听起来,“本来可以保证百分之百,关键时刻焱邦的老大居 然回来了,那个姓柯的,死活不肯跟我们合作,我就看他不顺眼……魏云起带着人逃掉了,不过百分之五的股份已经到手。” “人质怎么样?” “宝贝,你关心人质干什么?” “哎呀我就好奇,你说一说又不花钱。” “人质被我们的人打中了,”凯罗恩说出了许诺意料之中的答案,“听说是打中主动脉,这条小命捡不捡得回来就看天意咯,要怪也得怪魏云起,谁让他造的孽……” “我知道了,”许诺冷冷的说,“我还要陪客人,不和你废话,再见。” 迅速掐断电话。 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诺脱离地坐到地上,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室冷清。 原来,祈祷和愿望一样没用。 他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他想要的东西,不光得不到,而且还会,背道而驰。 对不起。 自怨自艾不是许诺的风格,几分钟后,他整理完毕,脸色稍微好看了点,面无表情地走出刘铭锐家大门。 他的目标很明确,半个小时后,就打车到了离醉夜最近的医院,直奔手术室的方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现,以一个罪人的身份。 刘铭锐接电话时慌乱的眼神,离开时毫不犹豫的背影,如同电影般在他眼前一遍一遍地回放,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看吧,那才是爱情。 是时时刻刻的挂念,是疯狂的担心,是心间上放大了百倍的疼痛,唯独不是一夜良宵后,那清晰无比的忘记。 活了近二十年,还在想把身体关系确定为爱,真是幼稚。 许诺混在手术室外等候区的人堆里,注目着那几个在手术室门前团团转的人,有好几张熟悉的老面孔,魏云起,龙华小少爷路易斯,还有埋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刘铭锐。 许诺趴在椅背上,托着下巴看着刘铭锐的身影。 那个人丝毫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头垂得低低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庞,显得如此颓丧。 和刚才一样,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忘记了自己,这就是选择。 许诺歪着头,轻轻,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夜色很快已经很深了。 医院的这个角落,还是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包括许诺。 他静静地跟在易言家属团的后面,看着小家伙面色如纸地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看着一系列男人慌慌张张地跟在病床边走进特护病房,看着叱咤风云的魏云起蓬头垢面双眼通红,看着刘铭锐几近疯狂地冲进病房,又被医生护士一起拖了出来。 总之,各种混乱,像电视上上演的情景剧。 许诺便是个旁观者,只观看,不参与。 这一分一秒流淌过的时间里,他丝毫没有感到疲累,反倒觉得好笑无比。 医院总是把人情世故诠释得最为完整,每次看,每次都能惊心动魄。 许诺对医院并不陌生。 他身体不好,也有很多个昏迷后在医院里清醒的记忆。 那些记忆,无不和白到目眩的墙壁,以及刺鼻到恶心的消毒水味相连,沉浸在空气四周的,只有死一般的寂寞。 是的,从来不可能有人,和现在这个人一样,有那么多人围着关心,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进去照顾,有那么多人,为他红了眼圈。 同样是人啊……怎么差距就那么大? 许诺摇摇头,不屑的更深处,也许是深深的妒慕。 特护病房的门口一直很安静。 魏云起一直在病房中,看不见他的身影,刘铭锐像个被抛弃的小孩,蜷缩着身子坐在病房外的那排椅子上,冷冰冰的,充满不甘。 许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却没有精力去发现。 这也是理所当然。 在此刻许诺才深深的清楚,比起那个人这一刻的悔恨,不甘,心疼,无能为力,他对自己的蜻蜓点水般的照顾,实在是轻而易举。 说什么爱呢…… 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对,醉夜的MB,没有被看不起,就已经可以谢天谢地。 许诺动动嘴角,心里居然还会有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心痛的感觉,为什么这么逼迫自己呢,对盲人而言,黑夜中的光芒,只是幻觉而已……为什么傻到,连幻觉也去相信? 也许爱,会令人的智商退化,把海市蜃楼,当成真情实意。 许诺如同溺水之人,用右手抓住左手,不能,不能再用谎言蒙蔽自己的双眼,他的心早已老去,只有赤果果的疼痛和现实,才能让他更快地走出阴影,覆上更坚固的外壳。 他在医院的角落,停留了,比那些人更久的时间。 直到路易斯一系列人纷纷离去,刘铭锐也被医生劝着,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还是那样站着,脱力般倚在墙角。 从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可以隐隐约约看出里面的场景。 那个叫魏云起的人,紧紧握着病床上人的手,俯下身子,像在为爱人擦去额头的汗水,像在轻轻呼唤爱人的名字,又像在秘密的场所,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接吻。 许诺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得全身都疼。 他像易言那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是发高烧的时候,被推出去接待那些恶心的客人么?是一个人浑身酸痛的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挣扎着起身却浑身无力么?是为了还债复仇,被人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么?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为什么呢…… 他只想要一个……随时留在自己身边……能够关心他照顾他的人啊…… 为什么呢…… 日光之下,自己只能相形见晦。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他攥紧拳头,咬着嘴唇,终于转身离去。 半夜三点。 许诺形影单只地回到醉夜。这个头牌MB,今天没有呈现出他应该有的美丽姿色,他穿着最普通的校服衬衫,头发有点乱,脸色有一点憔悴。 不出他的意料,吴烬站在楼梯口等他,替他挥开了几个围上来的客人。 “对不起,今天November休假。” 他背对着吴烬,听到男人沉静的声音,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人群散开后,吴烬转身,揽着他的肩膀走向电梯,等到电梯门彻底关上后,才开口问:“身体不舒服么。脸色那么难看。” 许诺摇摇头:“喂,今晚想不想和我做?” 吴烬眉头一皱:“怎么那么主动?” “我无聊。”许诺扬扬嘴角,“寂寞,空虚,疯狂地想要个床伴。” 电梯门开了,外面是吴烬的办公室,许诺看着休息室里的长沙发,笑笑走了出去:“看来你也刚才是这么打算的咯?” 声音有点沙哑。 吴烬跟了出去,任许诺一屁股坐到大沙发上,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又利索地脱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大腿。 面对美人赤果果的诱惑,吴烬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可他心里的深处,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所知的许诺,从刚来醉夜开始,便非常排斥这种这是——明明已经堕落到最底层,可还他身上偏偏还难得地保持着禁欲的气息,无论和多少男人上过床,在自己眼里,他还是最早的那个,纯白无暇的男孩。 如同淤泥中那唯一高洁的莲花。 这样的男孩,不会以这么直接的形式,把裸露的欲望,展现在他人面前。 有哪里不对。 28.原只因非他不可 可吴烬说不上来,他到底是受行动派的影响太深,只知道用强硬方式解决问题,却不知去深究一个人内心的渊源。 许诺这般的引诱,很自然地勾起了他对这个少年的想往,他坐了下来,把许诺抱到自己腿上,开始一点一点啃咬他的嘴唇。 “吴烬,我们做到天亮好不好。” 许诺小声地问,大胆地诱导。 吴烬的火焰燃烧地很快,他主导了少年的动作,嘴唇游离于他洁白的皮肤上,不去询问理由,而是加快了动作的进程。 “好。” 他的一句话,掐断了许诺所有倾诉的欲求,也点燃了许诺所有疯狂的情感。 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 在暗夜中苟延残喘,向死而生,才是现在的他应该有的生活……和每个人都可以,不管不顾内心的声音,缠绵致死。 他闭耳塞听,把自己的一切交给那个,带自己进入黑暗的男人,疼痛也好,焚烧也罢,什么,都好过不该有的爱情。 吴烬遵守了约定。 他想起要停下来时,天已经有点隐隐发亮,初冬的清晨,十九层的房间里半开了一扇窗,他没有穿衣,晨风吹进来,有点微微的凉意。 许诺早已在他的怀里昏迷了。 他抱起失去意识的人,给他裹上了一层薄毯,凝视着他昏睡的面庞。 多么好看的五官,多么无暇的肌肤,多么美丽的身姿,软弱无力,让人想狠狠疼爱,狠狠保护…… 吴烬盯着他的眉眼,一时地呆了。 他看到少年,紧闭的双目,没有了一如既往的高傲,他的嘴唇有点白,唇角下倾,泪痣隐藏在干了的泪痕里。 ——他哭过。 就在他和自己,缠绵到天亮的那段时间里。 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发现呢? 吴烬觉得,近三十年来,自己的内心,居然没有一刻,和现在一样的柔软,也在现在,他才了解到,昨夜许诺看起来的反常,是因为他不开心。 小人儿,原来你不开心。 吴烬紧紧搂住许诺,轻轻抚摸着他眼角的泪痣,突发奇想地,鬼使神差地,在许诺唇角,印上了轻轻一吻。 不要不开心,我来保护你。 爱可能在一瞬间诞生,也可能是几十年的细水长流,只是自己从未察觉。 吴烬把许诺安顿在自己休息室的大床上,看到人睡安稳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他是行动派,在发现自己真的对这个头牌MB怀有不一样的感情时,他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要把那个人纳入囊中。 所以现在,他要试着给许诺买早饭,逗他开心。 他好心情地走出醉夜大门,脸上带笑,左顾右盼地寻找着早点摊,同时想象着那个娇贵的小人到底喜欢什么东西——甚至没感觉到有人一直跟着他。 直到他买碗豆浆后,他才看到有个衣衫不整的少年站在他身后。 “你认识我?”吴烬试探着问了一句。 少年眼睛一亮,慌忙说:“你好,我是刘铭锐,你还记得我么?” 吴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同时,他也想起了许诺对着这个人露出的毫无芥蒂的表情,心里顿时一阵厌烦——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刘铭锐见他有反应,马上追问道:“我没别的事,就想问问,昨晚,许诺回来了么?” 吴烬更加心烦意乱了一点,许诺,许诺……明明这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名字,他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个秘密。 “他没回来么?”刘铭锐问。 “回来了。”吴烬低声回答。 “那就好。”刘铭锐看上去松了口气,但很快,没有又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怎么样?” 吴烬想也没想就说:“昨晚上班,接待了不少客人。” 刘铭锐的脸色看上去暗了暗。 吴烬又说:“他看上去很不开心。” 刘铭锐动了动嘴唇,但是没说话。 “他说昨晚有个人,干了他却没给钱,那个人是你吧?”吴烬干脆添油加醋:“他说了,再也不想做这种亏本生意,让你以后别去找他。” 刘铭锐身体明显一震,犹豫了好久才说:“他真的……那么说么?” “我是他老板,亏本的生意,我也不会让他做。”吴烬竟然觉得有点得意。 “这样啊……”刘铭锐低下头,“那麻烦你帮我传达给他,昨天晚上……很抱歉。” 吴烬点点头,他果然猜对了,昨天许诺,和这个人发生过什么。 “能不能让他不要做这个工作了?”刘铭锐又开口,“他很聪明,身体也不好,不适合在你的店里工作了,所以——” “这是他的事,我想与你无关。”吴烬冷冷地转身。 刘铭锐沉默了。 “以后玩了别人,记得要付钱。” 吴烬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既然决定了要爱许诺,那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特别是这个,能让许诺心情波动的人。 回到醉夜,吴烬推门进入房间,看到许诺已经醒了,呆呆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自己走进来的动静,完全没惊动他一分一毫。 吴烬把早饭放下,他才像感受到了什么,转过头,动动嘴唇,无力地问: “……老板,今天,有什么人找我么?” 吴烬想到了楼下碰到的刘铭锐,心里很不舒服,几乎是立刻回答回答:“没有。” 许诺的脸色暗了暗,眼睛又转回天花板。 “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吴烬拉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许诺静静地等了他半分钟,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走,才慢吞吞地动了动。 ——怎么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这个禽兽不是从来不管他上完床会怎么样? 许诺压抑着心里的疑问,吃力地坐了起来,因为腰疼,身体晃了晃,就被吴烬扶住,往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这个人肯定吃错药了。 许诺在心里下结论。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吴烬说,“豆浆和小笼,能吃么。” 许诺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吴烬这柔和的态度又打击了自己一番——这份架势,难道,难道他想喂自己吃饭?! 然后,一次性筷子夹着的小笼包就凑到了自己嘴边。 许诺皱皱眉头,没有张嘴,猜想吴烬玩得是哪一套。 “不喜欢?”吴烬收回筷子,无措地问,“那我再去买点别的?你想吃什么?” 许诺说:“我不想吃早饭,我想下床,我想回家。” “不行。”吴烬很果断,“今天起我放你假,你先住在我这里,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许诺唏嘘了一下,猜想他这次又在玩什么游戏,紧缚?囚禁? “早饭也不能不吃,会得胃病。”吴烬一字一句地说,一边拿起了豆浆。 许诺接过来,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挑挑眉毛大胆地问:“老板,无事献殷情,你是看上我了?” 他原以为吴烬会发怒,没想到吴烬居然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嗯,然后夹起一只小笼包。 嗯……嗯?!! 许诺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我了个去,吴烬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早就不纯洁了,今天居然听到他那么镇定地说嗯——这开的是什么国际玩笑? “老板,你别吓我,我们俩的关系,也就是你情我愿上个床,我给你挣钱,你帮我还债,爱情这种游戏咱早就不玩了。” “N,”吴烬说,“我这么多年拿着债务套着你,无非就是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迟钝,昨天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你,我没和别人谈过恋爱,我觉得我们俩可以试试。” 许诺瞪大眼睛,觉得吴烬疯了。 我呸呸呸。他冷冷地想,爱情这种东西,在MB之间简直是个冷笑话,吴烬肯定是另有企图,鬼才相信他会突然化身成纯情少年。 “许诺,你相信我。”吴烬的表情看上去特认真,“我会帮你还债,帮你赶走那些欺负你的客人,会保证你一直坐在醉夜头牌这个位置,只要你答应跟着我。” 许诺听着吴烬的话,像在听天方夜谭。 是昨晚冥冥之中的责怨有效了么?他确实在迷迷糊糊里发狂地期望过有人能不遗余力地照顾他,能爱他守护他……可那人,怎么样也轮不到吴烬。 那个,亲手把自己推入深渊里的混蛋……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被子,有点微微发抖,如果吴烬没有把他带出孤儿院,那他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还债……出卖劳动力……给别人做保姆……各种各样的苦力他都能干…… 骄傲和高洁的他,不可能堕落到出卖自己的身体。 那么多年,吴烬都是无情和高高在上的,他反抗,得到的只有永无止尽的惩罚和强迫。 托眼前这个人的福,他现在肮脏,孱弱,他早已亏空的身子,他的夜盲症……都是这个人所赐。 现在他反过来说爱他? 笑话。 天大的笑话。 许诺无法克制地轻笑了起来,笑的动作越来越剧烈,蜷缩起身体,抽动了起来。 凭什么呢,那些人,看不上别人时就使劲把别人踩在脚底,看上他了,又来任性自私地说爱,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感受? 吴烬有点慌,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扶着他的肩膀给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许诺才缓过神,抬起头,带着笑意问:“你说……你爱我?” 吴烬点头,小心翼翼地拉起许诺的手:“N,我以前对你不好,是我没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从现在起,我会一直对你好,弥补你以前失去的那些东西……所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许诺没有吭声。 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心里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他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那个决绝到令人绝望的背影。 ……原来,并不是有人愿意照顾自己,就可以。 ……原来,不是那个人,就不可以。 29.他宁可故意引诱 吴烬没有等到许诺的回答。 他也不着急,既然发现了目标,他坚信猎物一定会慢慢上钩,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可以了。于是他殷勤地夹起一个小笼包,送到许诺嘴边,半是命令地说:“多少吃点东西。” 许诺不理他,他抱膝而坐,刚刚的震惊已经过去了,现在他闭着眼睛,猜想吴烬这般行动的目的。 他跟了吴烬那么多年,该身体的角角落落差不多都被这个人榨干了,剩下的似乎只有…… 他猛然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魏云起时,吴烬和他相谈甚欢的场景。 前一天晚上易言才刚出事,今天吴烬马上就跟着过来示好了,这中间绝对有猫腻…… 原来如此。 他闭着的眼睛迅速睁开,里面闪出锐利的光芒,嘴角挂上一抹轻笑,很快调整好状态,坐起来一口咬住吴烬悬在半空中的筷子。 吴烬见许诺终于有了动静,竟然喜上眉梢,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去他嘴角滴下来的油渍,又再帮他夹了一个。 ——原来伺候爱人是这样的感觉,丝毫没有辛苦,只有几近满溢的甜蜜,他吃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饭,就能够开心老半天。 “老板,你认识魏云起么。”许诺嘴里含着东西,模糊不清地问。 “认识。”吴烬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 看来有门,许诺囫囵吞下东西,又艰难地含住了第二个包子:“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朋友。”看着许诺突然转变的态度,吴烬的心里像有一只喜鹊在飞来飞去。 “朋友?”许诺一挑眉毛,“可是我听说他风评不怎么样啊,和他做朋友没关系么?” “他是醉夜的常客,”吴烬的脸上难得带上轻轻的笑意,他感到许诺正在努力关心他,这让他心情非常愉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们俩认识好些年了,各自正好有些事有求于彼此,可以互相搭个帮手,他除了花一点,其他方面都还不错。” 许诺好不容易吞下包子,恹恹地耸耸肩:“你们俩也最多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他到底好不好,凭你片面之言,怎么可能看得清楚。” 吴烬把豆浆递给他,看着他吸了一口:“我们俩的关系比你想象中要好一点。他帮醉夜做过很多事,他的公司有困难……我也会帮帮他。” 许诺眉头一皱,咬住了吸管。 “我知道你不喜欢龙华,”吴烬多少知道些许诺复仇的想法,他笨拙地拉起许诺的手说,“魏云起充其量只是龙华的代言人,帮路氏小公子打理一些龙华的事务,这公司,最终还是路氏人的东西……我是说——你欠的那些债,不是由他造成,钱我会替你还清,你别多想了,放心做你的头牌就可以。” 看来吴烬和魏云起的交情还是不一般的,早知道身边有那么一个眼线,就不去找凯罗恩那个大麻烦了……许诺有点郁闷,懒洋洋地半躺下来,心里转过好几个想法。 “累了?”吴烬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再休息一会吧,这几天你放假。” “我们做吧。”许诺歪着头说。 吴烬吃了一惊,狐疑地看着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略显病态,丝毫看不出一点欲望的痕迹。 “觉得累,就不要勉强,”吴烬说,“我喜欢你,并不是只喜欢和你做。” 许诺笑笑:“但做也是其中一部分,不是么?” 吴烬站在原地没有动,搞不清楚许诺的想法。 “大清早,是男人最有需求的时候,不是么?”许诺笑着掀开被子,半截身体若隐若现,他上身只穿了浴袍,肩膀处松松垮垮地滑了下来,露出雪白细致的皮肤。 这赤果果的诱惑,都是吴烬教会他的,现在他把它用到了吴烬身上。 吴烬的喉结果然动了动,眼里闪过一丝火焰。 “帮帮我。”许诺低低地说道,声音略显嘶哑,像个小爪子,挠到吴烬心尖上。 ——这个时候再不行动,他就是傻子。 清晨的房间里,很快就充斥着压低了的喘息和呻吟。 许诺非常累,但意识很清醒,一个人深陷情欲的时候,和他醉酒的时候一样,大脑无法思考,最容易说出真话。 他冷静地做出沉迷的表情,等待着吴烬深陷的那一刻。 很快,吴烬已经彻底没入了自己,脑袋埋在自己的浴袍里拼着命。许诺缱绻地用双臂环住他的头,轻声问: “吴烬……你和魏云起,是怎么认识的?” “问……这些干嘛?”吴烬没反应过来,随口说道。 许诺低下头,含住吴烬的耳垂,动动自己的身体,另他更深入些——这些动作,让吴烬的表情显得更加迷离。 “我是在关心你,”许诺轻声说,“我怕你被魏云起骗……我还是觉得……他不是好人。” “噢,宝贝,宝贝……”吴烬忘我地呼唤着他,衔住他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别担心,他……是个好人,从没害过人……做事……兢兢业业……龙华……是个好企业。” “可是……龙华之前不是被烧了么……”许诺循序渐进,“……那么多合作公司的钱,他一家也没有还……纵火卷款携逃,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么?” “别瞎说……”吴烬吻住他的唇,“龙华失火的时候……阿云才多大……怎么干得出那种事……” 许诺眉头紧锁,心想,笑话,若不是那个魏云起从中搞鬼,自家公司的资金怎么会突然不见?龙华的债务怎么会莫名其妙算在自己头上?这么说他父亲自杀母亲失踪,和龙华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强忍着不适,柔声细语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魏先生既然是醉夜的老雇主,挑个时间,我去伺候他……” “我们俩办事的时候,别左一声又一声魏云起。”吴烬直接堵住了许诺的唇。 许诺被堵得呼吸不畅,忍不住咬了吴烬一口:“我这不是担心你上当么,我怕他利用你,故技重施,吞醉夜的钱。” 吴烬沉默着加速,释放了自己后,才满头大汗地趴在许诺身上道:“别总是满口钱钱钱的,你觉得我会傻到,眼睁睁地看着醉夜被别人收买?” “他很狡猾,”许诺努努嘴,“我不相信他。” “放心宝贝,”吴烬意犹未尽地啃上许诺的胸膛,狠狠印下了一点,“如果他真的想这样,龙华也没好处……你信不信,我知道很多龙华内部的消息……他敢背叛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边说,他一边展开了新一轮进攻。 许诺被他弄得没有力气,双手软弱无力地摊在床上,说话也开始不流畅,可意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收获,想不到吴烬这个人,和魏云起的交情,不一般到能知道龙华的内部消息,怪不得他可以那么信誓旦旦,证明一定能帮自己还债。 “龙华……打算重新开始么?”许诺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吴烬说,“否则……我最近陪魏云起最近忙个什么劲啊……” 许诺的目光闪过一瞬的锐利,拳头轻轻攥了起来,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半度。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龙华送给他的黑暗,他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那——龙华打算什么时候复出?” “也就这……” 说了一半,吴烬突然停止了动作。 许诺心一颤,转头,对上了吴烬探究的眼神。 他半伏在许诺身上,表情冰冷,开口说道。 “N,你是不是故意的?” 见吴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目的,许诺并没有紧张,而是轻笑了一声,耸耸肩说:“怎么,不继续了?你那里还很精神呢。” “N,你必须得说清楚。”吴烬低沉着声音,“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还不清楚么,”许诺身体无力,眼神却尖锐,“你从买我进来的那一刻起,不就清楚得很,我和龙华有冤仇,我到现在一切的命运,都是那里造成的,你说,我还想知道什么。” 吴烬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诺,冷哼一声:“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坏了兄弟的好事了,N,我真是忘了,你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一直最无情无义。” 许诺别过脑袋,毫不示弱地说:“要是无情无义,那也是你们教会的。” 一室旖旎一下子降低到了最低的温度。 30.真相固然很伤人 吴烬不急不躁地坐到许诺身边,一手撑在许诺眼前,像在审问犯人。 “说吧,如果我告诉你龙华的动向,你想怎么样。” 语气没有起伏,却气势逼人。 “不怎么样。”许诺说,“就是把属于他们的,还给他们而已。” “你要我重复几遍?”吴烬提高了声音,“你的债务是个意外,和阿云无关,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除非你把那一年的影像调出来,否则我谁的话也不相信。” 吴烬叹了口气,看着许诺漂亮的眉眼,觉得这个人有点陌生,他闭着眼睛抿着嘴唇的样子,显得既脆弱,又遥不可及。 吴烬思考,这个时候,是不是拍拍他的头,把他抱在怀里会好一点……可他知道许诺的臭脾气,他一定不会愿意。 他便只是居高临下地沉默地盯着床上的人,刚想说什么,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子里,越来越明显——“N,昨天晚上阿云出事了,你知道么。” 许诺心里一惊,努力遏制住了表情的变化,淡淡地说:“不知道。” 可吴烬没有看漏他失神的瞬间,很多线索在顿时串成了一条线。 “说实话,N,昨天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许诺的音质还是冰冷和讽刺。 这下吴烬几乎百分之百地确定许诺和那件事脱离不了关系,下一秒,许诺的领子就被揪了起来,身体也有气无力地悬在了半空中。 “N,乖乖告诉我,我喜欢你,别让我动粗。” “哦?”许诺不屑地半睁开眼睛,“原来吴老板就是这么喜欢一个人的。” 吴烬掐住了他的脖子。理智让他没有用力。 “昨晚的事,是你做的么?”他竭力压抑着怒火,“你和谁做的?魏云起惹你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你那么帮他说话?”许诺说,“我对他做了什么,根本就与你无关。” “你——你真是疯了!”也只有许诺敢这般忤逆吴烬,令他气急,想也没想就狠狠打了许诺一个耳光。 许诺被打偏了脸,很安静地闭着眼睛垂着头,一动不动,雪白的脸上,很快有鲜红的掌印肿了起来。 吴烬有点后悔,以为他昏过去了,低下头凑近看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嘴角在动。 通常只会下垂的嘴角,居然诡异地上扬。 吴烬,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么? 他在笑。 笑得绝望。 笑得触目惊心。 “N,”吴烬沉住气低声说,“我不动你,你也老实把事情告诉我。” “没事。”许诺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想复仇,你不是早知道了。” 吴烬脸一黑:“你要我说几遍?做好你的工作,别去想以前的事,债我来替你还。” 可许诺还在笑,他看着吴烬,笑得肩膀轻颤,看得吴烬心也跟着颤抖。 笑够了,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盯着吴烬的眼睛说:“我的事,凭什么要由你决定呢?” 吴烬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债务,本来和我,和我们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凭什么就非得让我还不可呢?” 吴烬脸色阴沉,却依旧沉默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他妈根本不想做什么MB,我他妈根本不想留在你这里?!” 吴烬动动嘴唇,因为他看到许诺的眼里,泛起了一层水光。 “你什么都没想过?”许诺很想冷静,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既然什么也不想,那你凭什么拦着我复仇?” 凭什么非得切断我生存至此的意义? “凭我对魏云起的了解,”吴烬冷冷地说,“他不是坏人。这也是为你好。” “你他妈哪里看出不复仇就是为我好?!”许诺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如果不用复仇,我一定早就死了!” “你累了。”吴烬淡淡地说,把许诺拉起来,往被子里塞。 “你别碰我!”许诺狠狠甩开吴烬,像极了一个受伤到极致的刺猬。 “在我这里有什么不好?”吴烬说,“反正你这样子,将来出去也会被人欺负。这里有我罩着你,别多想了,不想接客,以后就让你少出台。” 许诺颤抖着摇头,执意不让吴烬碰自己。 这个人不懂……到现在还是不懂……他的生活早就毁了啊,和龙华大厦一起毁灭在大火里,和在醉夜的无数个夜晚一起毁灭在夜夜笙歌里……他怎么可能会懂呢,自己想要的完全不是现在的生活,他们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毁灭了,凭什么还要干涉他复仇,凭什么还要莫名其妙的说……喜欢? “N,你太累了。”吴烬不由分说地帮许诺盖上被子,“睡一觉就好了,不要想着复仇,好好过日子。” “你他妈懂个屁!” 许诺歇斯底里地掀开被子,把枕头摔在吴烬脸上。 “你们都没有错!你没有错!魏云起也没有错!龙华更没有错!那谁来为我买单??!!我爸死了我妈失踪了,我跟条狗似的每天被男人玩弄,生不如死,连简单的报仇都不能做,是我自愿的么?!是我自愿的么??!!你们他妈谁来为我买单??!!” 他疯狂地尖叫。漂亮的五官几乎要扭曲到一起。 可是没有泪水。 干涩的眼角,始终没有润泽它的东西。 仿佛泪水,已经在很久以前,就流完了。 这个冷清骄傲的人,到最后还是崩溃了。吴烬静静地看着,心里像在抽搐,因为许诺凄惨的命运,也为这命运的一半……就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对不起。”吴烬伸出手想抱他,毫无悬念地被推开。 “我会补偿你。”吴烬说,“别去想从前了。以后会好起来。” “好不起来了。”许诺低声嗫嚅,他冷静了下来,缩在床脚,用被子裹住自己。 好不起来了。他已经脏了,并且一无所有。除了在G吧接客,他已经学不会正常的生活方式,他和普通十八九岁少年,已经相差太远太远…… 吴烬叹了口气,倚在床板上点了一支烟,看着烟灰一点一点燃尽。 “你知道凯罗恩么?”吴烬突然开口说。 许诺身体震了震。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当年烧毁龙华,就是这个人一手的杰作……阿云也是受害者,不要找他复仇,要找,就去找那个凯罗恩吧。” 简单的一句话,对许诺而言,便是五雷轰顶。 真可笑。 生活那么苦,苦到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把所有苦楚,当成笑料,一点点吞咽下去。 许诺穿着单薄的T恤,披了一件外套,站在窗边。 冬天已经到了,接近年底,窗外的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用围巾和手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许诺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冷透了,反而不害怕冬天,就像心死了,就不害怕绝望。 他呆呆地在大开的窗前站了很久,直到有人伸手,替他关上了窗户。 “外面很冷。这么站着,不怕着凉?”是吴烬的声音。 许诺摇摇头,转身往屋内走去,不去看吴烬的表情。 “我已经告诉了你复仇的对象,”吴烬说,“为什么还是这么恹恹的?” “突然不想复仇了,”许诺淡淡地回答,“对象一个换一个,没完没了,没意思。” “也不想找魏云起麻烦了?” 许诺摇头:“不想了吧。无所谓了,再怎么折腾,我也就只能那样了,我认了。” 吴烬好像很满意,从后面环住许诺的身体,双手搭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揉搓着:“N,这就对了,别总是那么累,好好过日子,有我呢。” 许诺垂下头,任由他玩弄着自己——他最后还是没勇气告诉吴烬,自己认识凯罗恩的事实。 只要想到凯罗恩的脸,他就会无来由地感到恐惧。 那个人,虽然长相精致,可他深深了解,那人毫不在意别人的感情,脾气暴戾,一旦有人忤逆,就会用尽一切方法折磨。 他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跟着凯罗恩过了那么多年,原想着可以借他之手打击报复龙华,想不到命运弄人,他自己,还是毫无尊严地被人利用了。 许诺无奈,只能又一次轻笑。 “笑什么呢?那么开心。”吴烬捏捏他的脸。 “不开心就不能笑了?”许诺躲开他的怀抱,背过身来,“老板,我想回家一趟。” “这么快就待不住了?身体怎么样,好点没。” 许诺耸耸肩,心想,吴烬找得借口可真烂,他本来就没病,只是身体虚弱而已。 “怕我逃走?”许诺挑挑眉毛。 吴烬轻笑道:“还真是怕,你跟了我那么多天,怎么看,都没有在和我恋爱的感觉。” “老板从来没有恋爱过,又怎么知道,真正的恋爱是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可我能感觉到。”吴烬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许诺拥在怀里,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冷,并且很遥远。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许诺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换个人来爱吧。” “瞎说什么,谁要你的命了?” 许诺挣脱开他,淡淡地回答:“可能有人呢?谁知道了。” 这几天里,凯罗恩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过来——他相信吴烬,不会把一件事随意推到陌生人身上,所以,凯罗恩那边,总有一天要面对。 许诺一开始觉得怕,后来觉得,人生反正糟糕至此,没什么可以再被摧毁的。 于是,也就轻松了很多。 他找了个借口离开醉夜几天,吴烬虽然担心,可生意上的事脱不开身,也只能由他去了。 “圣诞节醉夜有主题活动,那天记得回来。” 许诺点头。 “年底时醉夜放假,今年过年,就和我一起吧。” 许诺还是点头。 吴烬满意了,笑笑找来一件厚大衣,给许诺披上。 “外面冷。自己一个人住,别总穿那么点。” “你真啰嗦。” 许诺白了他一眼,心里突然闪过另一个人影,眼神不由自主地暗了暗。 好久不见那个人……果然是两清了啊……那个人,也该忘了自己了吧…… “我走了。” 他低着头,拍拍吴烬肩膀,转身离去。 谁知道未来会变成怎样,谁知道他能不能完好地回到醉夜,谁知道这个冬天又有什么命运等待他。 既然谁也不知道…… 那就不要猜想了。 空无一念,就此出发。 31.秋千是个坏东西 太阳的光线很温和。 天气却冷得让人打颤。 许诺懒洋洋地穿着敞开的单薄大衣,漫无目的地打转。冷风灌进胸口,他却如同没有感觉,麻木的神经,总是回想着前两天去找凯罗恩时,他说的话。 从醉夜出来的第二天,他便鼓足勇气找了凯罗恩。 在他告诉那个男人自己不想干了的时候,男人做出了早已预料到的表情。 那看似谅解的微笑,让许诺着实感到毛骨悚然。 他说:“不想报仇了?你之前做得不错,还真可惜,本来还以为我们合作的时间能更长一点……不过也好,N,走了后你不会忘记我吧?” 许诺自然是摇头。 凯罗恩便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那赏个脸,平安夜,陪我吃顿饭吧,上次说好要请客,看你,总是那么忙。” 平安夜么? 看来吴烬那边是没法履约了……凯罗恩那边一定得去……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自己知道一堆凯罗恩的计划,早就站在风口浪尖,对方对他做什么都有充足的理由……谁让自己倒霉呢,这么吃力的人生,不过也罢,挑个时间死结束,平安夜大概不错。 许诺站在小路边,拔下一株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墙角,心里的想法变来变去。 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走到了来过一次的Y城高中前。 也许因为是双休日,高中显得特别安静,暖暖的夕阳光,静静地打在半边教学楼上,自己长长的影子穿过学校大门,被投射到广场上,看起来非常温柔。 许诺默默地站着,双手不自觉地攥住衣角,眼前的情景,又让他想起了某一天的某个人,非常模糊的身影,却激起了一种久违的酸涩的感觉。 他在努力扼制住自己,不去想起他。 生无可恋。他不想让这个状态,被一个外人打破。 许诺惨淡地笑笑,转身往前走,漫无目的地前进,前面对他而言很陌生,看起来很旧却非常祥和,有晒太阳的老人和四处奔走玩耍有小孩,千奇百怪的老胡同和低矮的平房,叮铃作响的自行车……像来自上个世纪的遥远的呼唤。 他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和,如同奔赴灾难前的最后一刻宁静。他慢慢走到一块没人的空地上,把狗尾巴草衔在唇瓣之间,学着四五岁的小孩,张开双臂,顺着花坛窄窄边沿来来回回行走。 这种安静没持续多久,很快,许诺听到有小孩子细细碎碎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呢喃着哭泣。 许诺皱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花坛,循声向前。 拐了个弯,看到不远处的活动设施中,有一个小孩,正坐在秋千上,拼命摇晃着身体,还是纹丝不动的秋千让他急得嘤嘤哭出了声。 真是个笨小鬼,连秋千都不知道怎么玩。 许诺抱怨了一声,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到小孩细细软软的声音传了过来。 “哥哥……” 许诺停下脚步,仔细分辨。 “哥哥?”小孩的声音更清楚了一点,带着哭腔,甜甜糯糯,让人心痒。 许诺巡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四周,这才缓缓回过头,指着自己说:“你叫我?” 小孩不哭了,咯咯笑着张开双臂,冲着许诺喊:“哥哥,给我推秋千。” 哈?! 许诺的眉宇皱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形状。 他自认为很讨厌小孩子。 讨厌他们的没心没肺,讨厌他们在许多无聊的事面前,都能做出一副快乐的表情。 他不否认,这让他嫉妒不已。 他总能不由自主的忆起自己唯一过得一段好日子,这种感觉,不是怀念,而是可憎可怖……如果没有这种美好到不现实的记忆,恐怕也就不会有对比,不会有现在对黑暗和堕落的恐怖和惧怕。 见许诺没有动,自来熟的小孩着急地拍拍双手说:“哥哥,来——” 许诺有点不耐烦,想转身走人,无奈双脚像被控制了那般,竟不自觉地往小孩的方向走去。 “哥哥——!” 小孩喜上眉梢,满眼期待。 “坐着别动。”许诺很无奈自己的行为,恹恹地走到他身后,直到双手扶着秋千链子,他也没想清楚自己干嘛要来管这种闲事。 小孩不老实地转过头,眼睛亮了亮,天真地说道:“漂亮哥哥。” 许诺一惊,明明心里讶异,忿忿地话却已经说出了口。 “让你好好坐着,你听不懂么,等会摔下去可别怪我。” 小孩有点委屈,转头摆正小屁股,正襟危坐,两手紧紧抓住了秋千链条。 许诺冷不防地使劲推了一下,就看到小孩惊叫一声,整个身子被秋千带到半空中。 “哇哇哇,停下来!”没有防备的小孩顿时大哭了起来,“好可怕——停下来——哇哇哇……” 许诺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该死,不是很讨厌小孩么……很讨厌所有,生活得,和自己的从前一样幸福的人,嫉妒又怎么了,羡慕又怎么了,他许诺本来就不是圣人,越看,越觉得是那些小孩,霸占着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小孩的哭喊让他心烦意乱,明明是报复性的行为,却一点也没让他好受。 怜悯之心,同情之情,应该早就不存在了才对,那为什么还会管这种闲事呢,肯定是被某人带坏了,真该死…… 许诺紧紧皱着眉头,坏脾气地攥起拳头,真想大吼一声,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烦死了,哭个屁,你这样已经很幸福了,比你倒霉的人多了去了! 正想着,小孩哭喊的声音竟也弱了下来,高声尖叫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呜呜呜,刘刘哥哥,我好怕,漂亮哥哥坏坏……呜呜,哥哥……” 许诺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秋千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孩已经不在秋千上,而是哭着扑倒一个人的怀里。 而那个人…… 许诺觉得自己花了眼,揉揉眼睛,转头去看半挂在天边的夕阳。 嗯。红得真晃眼。 “许诺。”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那个人喊他,字正腔圆,像极了那个人一板一眼的样子。 许诺这才干笑着转过头,看到刘铭锐拥着小孩,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许诺有点尴尬地问。 刘铭锐笑笑说:“阿言的家就在附近,我来看看他。” 许诺感到心里略苦,摇摇头耸耸肩,无话可说,只能哦了一声。 “许诺。”刘铭锐放开小孩,走到许诺身边,伸手捋开他盖住前额的头发,“那天后来……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许诺推开他的手,不自然地笑笑:“我是MB,连这个都受伤,我还怎么做生意?” 刘铭锐皱着眉头,盯着许诺的脸很久,才说:“脸色还是好差。” “关你屁事。”许诺提高声音,却低下了头。 “哥哥,别理他!漂亮哥哥是坏人!漂亮哥哥让小齐好害怕!哥哥不要理他!” 小孩儿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许诺抬眼就看到小孩愤恨地冲自己挥着小拳头。 “小齐,别胡闹。”刘铭锐蹲了下来,按住小孩乱动的双手,“漂亮哥哥和你开玩笑呢,这还看不出来?笨笨。” 小孩撅着嘴说:“刘刘哥哥骗人,漂亮哥哥欺负小齐……” 刘铭锐微笑着抬头看许诺,介绍道:“这是易言家邻居的小孩,小名小齐,来,小齐,和漂亮哥哥打个招呼。” 小孩撅嘴扭头:“漂亮哥哥欺负人,小齐不喜欢漂亮哥哥。” 刘铭锐抚摸着小孩的头发笑道:“小齐这样不乖,没看到漂亮哥哥不开心么,来,把漂亮哥哥逗开心了,刘刘哥哥就给你糖吃。” 许诺无语。这个幼儿园男阿姨,分明就在毫无原则的坑蒙拐骗。 也苦了那小孩子,竟真的小心翼翼走到许诺身边,扯着他的衣角轻声问:“漂亮哥哥,你不开心么,小齐和你一起玩秋千好不好?” 还没等许诺开口,刘铭锐就自作主张地站起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好好好,漂亮哥哥答应小齐了,”刘铭锐自言自语道,“来,漂亮哥哥,我们去坐秋千~” 许诺无奈地横了刘铭锐一眼,满不情愿地被他扯到秋千架旁按了下去。 “小齐,这次轮到你帮漂亮哥哥推。” 刘铭锐很尽职地拉着小孩的手,一手扶着许诺的肩膀,笑得露出牙齿。 许诺感到脊背有点微凉,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想说还是不要了吧,他有低血糖,容易头晕,受不了一下子的失重感。 可是刘铭锐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说一不二地摁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抓紧了。” 许诺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双手扶住秋千铁链。 下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人毫不留情地推到半空中。 32.打场球赛热热身 满眼都是昏眩,天空一下子很近,地面一下子很远,整颗心如同被提到嗓子眼,失重感让他瞬间感到恶心。 这才发现自己讨厌秋千。晕得他想吐。 他猛得闭上眼睛,秋千把他带到了最高点,他感到自己要被甩出去了,坚持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随即他感到秋千被人停了下来,他冷汗涟涟地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首先便是刘铭锐放大版的脸。 刘铭锐把他从秋千架上拽了下来,他有点腿软,被刘铭锐半拥在怀里顺气。 “你怕高?怕坐秋千?”刘铭锐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问,声音略带笑意。 许诺才缓过来,就听到小孩要死不死地跟着说了句: “漂亮哥哥害怕啦,谁让漂亮哥哥刚刚欺负小齐,活该!” 许诺一下子火了,猛得从大保姆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横眉竖眼地说:“你丫有病啊,推那么用力干什么,和我有仇么!” 刘铭锐委委屈屈地说:“我这不是想逗你开心么。” “逗我开心?”许诺挑起眉毛看刘铭锐那张忍着笑的脸,越看越不顺眼,“我看你是拿我,逗你自己开心吧?” “行行行,我错了,”刘铭锐还是没忍住笑意,“看到你,我就很开心,行了吧?” 许诺瞪了刘铭锐一眼,这么明显又做作的讨好,换成别人,他早就不屑一顾地一脚踹过去,可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居然真的有一种微妙的……高兴的感觉。 “既然不喜欢秋千,我们来玩点别的,”刘铭锐饶有兴趣地说,“许诺,你看好小齐,我去去就来。” 许诺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让刘铭锐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剩下他和五岁的小孩大眼瞪小眼,有气无处发。 很快刘铭锐回来了,手里捧着个不知从哪来的篮球。 他们所在的不远处就是露天篮球场,大保姆耍帅地在两人面前运了一圈,投了个篮,才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小孩很兴奋,尖叫着扑向刘铭锐:“刘刘哥哥!一起玩球!” 许诺却很不齿,切了一声:“你还会打球?看不出来。” “阿言喜欢,我有空就陪他玩玩。” 刘铭锐的老实交代,让许诺觉得更是不爽,很孩子气地别过头不理他。 “走吧,去玩玩呗,你们俩,对我一个,怎么样?” 刘铭锐不死心地直接把许诺拽到篮筐下,见许诺板着脸不吱声,又耐着心说: “不会打没关系,我放水,大冬天的,跑几圈心情就会好了。” 一边说,一边带着球,笑嘻嘻地先往场中央跑去。 许诺看白痴一样看着刘铭锐,心里酸酸涩涩。 他清楚,生活在蜜罐里的人,恐惧和绝望只是挂在口边的东西,那个人看似离自己很近,可其实,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想法,也永远没办法感同身受。 一股失落涌上心头,夕阳和篮球架,奔跑的少年,弹跳的篮球,似乎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自怨自艾。他把自己锁在了黑暗的角落。 “许诺,看球!” 还没反应过来,篮球就迅猛地朝自己飞来,许诺一下子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转身,让篮球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没砸到哪吧?”刘铭锐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关切地看他。 许诺惊魂未定,竟不由自主地瘪了瘪嘴,一拳敲在刘铭锐的肩膀上:“你眼睛长哪了?” 这看似撒娇的举动,让刘铭锐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本来就打算传球给你,”他的脸上还是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不是说一起打球么,怎么一个人站在旁边走神了?” “我又没答应你。”许诺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要往场边走。 “走吧。”胳膊被刘铭锐拉住,“我教你打。” “不用。” “走吧走吧走吧。”刘铭锐不放手,“你真想让我和小齐一对一?没有你我一个人打不成啊,一起来,好不好?” 许诺不搭理他,他就一直拽着许诺的胳膊不放,半哄半劝半撒娇,就差摇尾巴讨好了。 这连珠炮般软硬兼施的进攻下,许诺终于举了小白旗,骂了一声后极不情愿地往篮球场中间走,刘铭锐脸上一下子乐开了花,捧着球屁颠屁颠地跟着。 “诺诺,你和小齐一起来对付我怎么样?”他一边拍球一边说。 小孩起哄着大喊好,许诺的脸却被弄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诺诺? 噢草。他妈妈都没这么喊过他。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混蛋保姆感情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儿? 许诺咬牙切齿地瞪刘铭锐,可惜那傻保姆压根没意识到身后投射过来的怨念的眼神,笑呵呵地弓身运球。 混蛋。让你把我和五岁小孩编在一队,让你笑话我不敢坐秋千,让你看不起我,让你叫我诺诺。 许诺的气焰噌噌噌往上涨,什么都不管了,盯准刘铭锐手中的球,饿狼扑食般地冲了上去。 虽说许诺不爱运动,身体也不好,可好歹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脾气还特强硬不服输,气焰一旦被挑上来了,不管不顾,还真有两下子。 他从没打过篮球,也不管什么规则不规则,一看到刘铭锐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扑! 手够不到球怎么办? 用脚铲呗! 许诺弯下腰,飞踢一脚,直接把刘铭锐正在运的球踹得老远。 刘铭锐吓了一跳,尼玛,还有这招啊,他当他在踢足球? 小齐也被吓到了,扯着嗓子直嚷嚷:“漂亮哥哥犯规了!篮球不能用脚踢!!” 没等许诺发话,刘铭锐就开口了:“你和漂亮哥哥不是队友么?我都没说他犯规,你说什么?” 刘铭锐的样子看起来很严肃,小齐吓了一跳,也就噤了声,委委屈屈地想,自己说得也没错,凭什么因为那人长得漂亮,就包庇他。 “诺诺,干得好,”大尾巴狗换了副表情,回头笑嘻嘻地对许诺说,“再接再厉。” 许诺不傻,这么明显的讨好,让他愈发不爽。 感情他是把自己当白痴耍呢?感情他以为自己啥也不懂,连五岁小孩都不如呢?好你个刘铭锐,看老子今天不干死你。 他骂骂咧咧了两句,抱起球随意拍了两下,转头就往篮筐跑,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白刘铭锐两下。 刘铭锐故意放慢了脚步,一路小跑屁颠屁颠地跟在许诺身后,这明显显的放水啊,连五岁的小齐都看不下去了,身为许诺的队友开始很不厚道地给刘铭锐加油。 “刘刘哥哥,跑得快一点,把漂亮哥哥的球抢过来——” “嘘,”刘铭锐给他使使眼色,小声说,“没看见我跑不动了么,我这是跑不过他啊。” 许诺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背过气来——和一个五岁小孩串通起来哄自己?至于么?他许诺做那么多年MB,都不允许别人瞧不起他,这刘铭锐赤果果的小看,还真算触到了他的逆鳞。 废话少说,直接投篮。 许诺停了脚步,剧烈地喘着气,举起篮球就往篮筐里扔,让你瞧不起我,混蛋。 他没经验没技术的投篮,让篮球软绵绵地在空中晃了个弧线,砸了下篮筐,就弹了开去。 刘铭锐见状,马上拐了个弯,加快速度冲向篮球落地的方向。 许诺自然也不死心,深吸一口气往同样的方向冲去。 他不跑倒好,这一跑,才发现自己少得可怜的体力在刚刚消耗得差不多了,腿有点无力,气有点喘不上来,又忙着伸手接球,身体一味地前倾,腿一软,就没支撑住,往旁边栽去。 刘铭锐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的发生,身体一拐,手一伸,于是,一手拦腰抱住了许诺,一手高难度地接住了球。 与此同时,还特臭美地单手把球抛了出去。 一个非常完美的抛物线。 篮球稳稳当当钻过篮筐,与两个人同时跌落到地上。 球场上顿时很安静。 然后同时响起了两个人的声音。 “哇!!刘刘哥哥好厉害!!!!” 以及。 “妈的你不是说好要让着我么!!!!” 许诺刚说完话,就觉得不对,脸噌得一下红了。 刘铭锐笑嘻嘻地扶着他的肩膀,粗粗检查了下他有没有摔着,又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小脸有点发红,气喘吁吁地瞪着自己,一下子就笑了。 “你当我傻啊?”许诺恨恨地说,“有你那么看不起人的么?” 刘铭锐还是笑,心想这个满脸清高满身骄傲的MB,在他冷冰冰的带刺的面具下面,居然像个五岁……不对,连五岁都不如的三岁小孩。 他忍不住伸手蹭了蹭许诺的鼻梁。 许诺精致高挺的鼻梁,被蹭上了黑乎乎的痕迹,像个小丑。 刘铭锐看着看着,就又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许诺的脸就彻底板了起来,精致的五官皱成了一个扭曲的样子。 “行,祖宗,我真错了,我不该看不起你。”刘铭锐忍笑道歉。 许诺的脸色更难看,他气急败坏地白了他一眼,不屑于骂人,干脆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球,用尽全力把它朝远处丢了出去,然后指着球滚远的方向命令。 “去!” 刘铭锐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去捡回来!” 刘铭锐想了一会,这才很无奈地乐了。 “行,我去捡,这就去捡,你就在这等我啊。” 看着刘铭锐拍拍屁股,一跑一跳地冲着滚远的篮球跑去,许诺这才觉得像出了口恶气。 谁让那货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儿?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刚刚的那些行为,好像还真的有点……那个什么…… 许诺摇摇头,阻止自己去思考刚刚那些赌气的幼稚的行为,集中注意力看着刘铭锐努力追着球跑跑跳跳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六岁以前。 他家养过一条大型金毛犬,那时他也就四五岁,金毛长得比他还高一点,成天喜欢粘着他,在他身边哼哼唧唧地绕来绕去,甩着尾巴讨好自己。 小时候他陪金毛玩,最喜欢把那种飞碟玩具扔出去,只要伸手一指,金毛会很聪明地转身就跑,飞快地追上飞碟,衔回来讨好自己。 于是他眯着眼睛看夕阳下背着光奔跑的大男孩。 他追上了篮球,抱着球蹦跶了一下,运球往回跑。 发现自己在看他,还一边拍球,一边朝自己摆了个V的手势。 傻死了。 夕阳温柔地在他身上洒上一层金边。 他就像那走失了多年的大金毛。 也像那消失了多时的童年。 傻死了。 33.夕阳沉醉如告别 许诺歪歪嘴唇,鼻子突然酸酸的,那越来越近的身影,让他不自觉地想上扬嘴角。 “诺诺!” 人还没走到,声音就先到了。 刘铭锐抱着球,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许诺跑来,这样子,就像朝主人献宝的巨型犬。 许诺强忍着笑意,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诺诺,谁许你这么叫我了。” 刘铭锐竟没有反驳,而是呆呆地看着他,被什么钉住了似的。 许诺冷下脸,悻悻地说:“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却只见刘铭锐扔下球,冲上来,笑得像个孩子。 “诺诺,你笑了。” 他说。 “你笑起来真好看。” …… 这下,轮到许诺呆呆地无言以对。 这是刘铭锐第一次看到许诺真正的笑颜。 那个本来就长得非常精致漂亮的男孩,不知为何,有一张微微下垂的冷清的嘴唇,这让他每次的笑容,都显得充满了冷静与嘲讽,充满了尖锐和不屑。 可这一次,他看清楚了,许诺是真的在笑。 在夕阳的光芒下,笑得很温暖,像一朵迟迟开放的向日葵。 稍纵即逝的笑容,却深深,深深地印在了少年的心底,如同绽放在晚秋的花朵。 他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抵上了许诺的唇角。 “诺诺,再笑一个。” 许诺依旧呆呆的,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直白的称赞。 只感觉到那双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把他的唇角往上推,推成一个上扬的弧度。 “诺诺,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眼前是刘铭锐夸张又诚恳的笑脸。 许诺打掉刘铭锐的双手,故意装成板着脸生气的样子:“想看么,想看要收费,笑一次五百,快,拿钱来。” 手刚伸出去,他自己先忍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刘铭锐也跟着笑了起来。 “钱眼子,怎么改也改不了。” 就好像这种快乐会传染。 两个人弯着腰,捂着嘴,后来干脆分别背过身去,越笑越厉害。 真傻。 许诺也知道傻得要命。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笑。 在走进黑夜那么多年以来。 在自认为快要结束了以后。 他第一次,没有算计,没有讨好,如此放纵,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因为纯粹的快乐,笑得像个孩子。 越是这样,便越是留恋。 越是留恋,就越有舍不得。 他会舍不得他。 他认了。 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容,刘铭锐转身看着许诺,双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温柔。 许诺觉得尴尬,竟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夕阳的余晖弱了,深蓝色一点一点布满天空,夜晚就要到了。夜风吹起,有点微凉。 刘铭锐拍拍许诺的肩膀说道:“心情好点了么?” 许诺反问他:“你怎么就觉得我心情不好?” 刘铭锐大着胆子戳戳许诺的脸颊说:“看你,一直板着张脸,这就是心情好啊?” 许诺没有阻止刘铭锐亲昵的行为,只是撇撇嘴嘀咕了声:“你管我。” 刘铭锐得寸进尺,又轻轻捏了下许诺的脸:“这下被我逗得开心了吧?” 许诺不耐烦地躲开他不老实的手指,扯开话题:“不早了,你不是要去看易言么?怎么还不去。” “我去他家蹭晚饭,”刘铭锐说,“哟,时间过得真快,还真是时候过去了。” 许诺点点头,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你怎么样,不是怕黑么,天黑前回得了家么?”刘铭锐问。 “别看不起我,”许诺说,“路上全是路灯,还可以打车,真当我三岁啊。” “那就好。”刘铭锐像松了口气,“早点回去吧,小心倒霉,又遇上停电。” “只有你在,才会遇上这种倒霉事。” “行,是我不对,我道歉。”刘铭锐笑嘻嘻地说,然后想了想,把许诺敞开的大衣领子翻了翻,帮他拉上拉链,“晚上冷,你刚才出了点汗,小心感冒。” 很温暖的感觉,直接,纯粹,就像眼前这个大男孩。 许诺的眼里闪过了少有的温和,多了一层薄薄的失意。 他推开他的手,轻声说:“我没你想象地那么脆弱。” 看到刘铭锐无奈的笑容,他觉得尴尬,低下头,扯开话题。 “那天晚上……听说……易言受伤了,他现在怎么样?” 他敏锐地注意到刘铭锐的脸色变了,原本轻松的笑容里,带上了一种不该有的阴霾。 “他还好。”刘铭锐不自然地笑笑,“已经出院了……就是腿上受了点伤,医生说,可能不能打球了。” 许诺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被淡漠和不屑覆盖。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正在被负罪和愧疚感慢慢填满。 然后他感到刘铭锐的手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发丝。 “他会没事的。”安静了好一会儿,刘铭锐又轻轻加了一句,“……他和他爱人分手了。” 许诺的身体震了一下。 无数种可能性从他脑子里闪过,很快,他选择了最有可能的那一种。 “所以说,你打算趁虚而入咯?”习惯性的,他的嘴角带上了一点不屑的笑意。 刘铭锐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点点头:“不知道能不能行。” 语气中,隐隐约约带着犹豫和不安。 许诺的心沉了沉,那抹无奈的笑意,却更为飞扬,如同一张面具,再次覆盖了好不容易流露出的真情实意。 这就是刘铭锐的爱情么。 从他为了那个人,把自己一身难堪地抛在床上开始,许诺就知道,那个叫易言的人,在刘铭锐心中,占据了多大的分量。 他能和所有人嘻嘻哈哈地玩闹,能对所有人温柔地照顾。 却只能因为易言,露出担心,露出脆弱,露出受伤的神情。 这就是区别,这就是选择。 许诺摇摇头,不去想太多,他与刘铭锐的相识本来就是一个偶然,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更是一种意外。 他不会奢求更多。 所以他依旧轻笑着看刘铭锐,笑得不显露心意。 “没信心么?”他笑道,“要不要我鼓励你一下?” 刘铭锐勉强扬扬嘴唇,不知是不是因为日落,他的表情,总显得晦涩不堪。 “能不能在一起,看缘分吧。”他勉强笑道,“你可以笑话我,说实话,我和他,连表白也没有过呢,他能把我当哥们,我已经很感激了……” 许诺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你看你,真没用,是不是男人,没追求过,就觉得失败了。”许诺说。 刘铭锐无力地笑:“他一直把我当哥们。一下子告诉他我喜欢他那么多年,我怕吓坏他。” 其实有的时候,温柔也可以是一张面具,他对着所有人温暖的笑,细心地照顾,却只有在易言面前,一直是一个逃兵。 许诺很不屑,漂亮的眉眼又轻轻皱起:“真没用。GAY怎么了,你就那么怕被人看不起?” “说实话,是有点怕”刘铭锐苦笑,“不是看不起GAY,是这个世界,还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接受同性恋,我怕我的任性,会变成对其他人的伤害。” 而许诺,是他身边,唯一不小心,撞见自己秘密的人。 在刘铭锐自己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他已经把许诺圈到了自己心里的一个从未涉及的场所——那里可能不是爱情,但毫无疑问的,那个地方,只有许诺一个人。 沉静的夜色下,对面而望的两个人,距离何其遥远,又何其接近。 “去告诉他吧。”许诺突然说,“虽然我不相信同志之间会有爱情这东西,可是,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趁虚而入……这样好么?” “你怎么那么笨?”许诺说,“就非得做个好人不可么?做好人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刘铭锐吃噎。 “你就是太好了。”许诺的表情勾勾嘴角,“别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否则总有一天你要吃亏。” 看着许诺略显世故的表情,刘铭锐这才放松地笑了一下。 “那对你好,你也觉得我吃亏了?” 许诺一顿,立马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神情:“你是吃亏了。” “诶?” “我十岁混社会做MB,比你懂多了,小心被我吃干抹净。” “……哈?” “要不要试试看?” 刘铭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到眼前的人突然凑近,热热的鼻息喷到自己脸上,有点痒痒的。然后下一刻,他就发现那人捧起自己的脸,娴熟地凑上来,吻上了自己的嘴唇。 没有深入的接吻。 只是如同蜻蜓点水般,最单纯地轻轻一触。 软绵绵的唇间,刚刚碰到,就迅速撤走,反而令人意犹未尽。 他抬起眼皮看许诺时,许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舔舔嘴唇,目光略带狡黠。 “好了,你可以走了。”许诺突然命令。 刘铭锐无言地看着他。 “去找你的易言吧。”许诺说。 刘铭锐没有动。 “难道你还想找我练习一次?” 刘铭锐皱眉。 “下次练习,收费,八百块接吻,三千块过夜。” 刘铭锐笑了。 “臭小子,”他说,“等我回来。” 许诺挑挑眉毛。 刘铭锐冲他挥挥手,转身一路小跑。一边离开,一边说:“如果我成功了。就第一个告诉你。等我回来。” 而许诺一直站在那里。 直到他离开的身影变得看不见了,许诺还是站在那里。 夜色变得深沉,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你……回来么。 他低着头,轻轻抚摸了下刚刚吻过的嘴唇,似笑非笑。 离圣诞还有十几个小时。 也许,他没有那个力气再等下去。 可那又怎么样呢……在消失前,至少有了一个人,他对自己说,等我回来。 多么令人留恋的场景。在此之前,也许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不是所谓的爱情,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他和他,都把彼此,藏在了心中独一无二的角落,捧起来看一看,都会觉得太奢侈了。 其实还想做很多事,想和他再吵一次架,想和他再打一场篮球,想和他再吃一次烧烤,想生病了,再喝一次他调好的,加了两勺糖的药。 如果可以,真想和他,一起度过一段美妙的人生。 许诺深深吸了口气,在模糊不清的夜色里,描绘着那个人离去的轮廓。 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 再见了。 再见了。 再见了。 再见了。 我的金毛大狗。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34.死亡只在一瞬间 圣诞说来就来。 平安夜那天,气温猛降,有种噬骨的寒冷。 许诺却换上了他秋天的衬衫,搭上一件浅灰色的外套,领口大大敞开着,他面无表情,毫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寒冷。 凯罗恩已经告诉他了约会的地点,是在闻莺街上的一家法式餐厅,离醉夜不远,他去过几次,那是有钱人家常去的地方,非常高档。 看来凯罗恩还是非常认真地对待了这最后的晚餐。 就算是场鸿门宴,也该风风光光地吃了再说。 许诺不紧不慢地拐进闻莺街,这红灯绿酒的街区,也被沾染上了圣诞的气氛,他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黑夜中红红绿绿摆设,还有穿得更加艳媚,出入更加频繁的男男女女。 他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离那个餐厅越近,他的脚步也就越慢。 手心渐渐出了汗,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铜质的小戒指,看起来充满时光的痕迹。 原来,他也是有留恋。他也是会害怕。 凯罗恩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他,他脱下大衣,穿了整齐的西装,金色的头发服服帖帖的,脸上尽是优雅的表情。 许诺不慌不忙地拉开椅子坐下,完全没有一点对迟到表示歉意的意思。 凯罗恩也习惯了许诺的不可一世,清清嗓子,召唤侍者上菜。 “上次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你,”凯罗恩说,“正好趁今天,来表表心意。” 许诺靠着椅背,懒洋洋地回答:“我一届MB,能让德克莱斯的总裁大人屈就感谢我,还真高攀不起。” “哪里的话,”凯罗恩笑笑,“能帮我做事的,都是我凯罗恩的朋友。” 许诺没有反驳,冷着脸,一只手指玩着桌上的刀叉盘子。 “November,老实说我们真的非常需要你……你是铁了心不想干下去了?”凯罗恩试探。 “不想干了。” “能告诉我是什么理由么?” 许诺的眼前闪过了刘铭锐的脸。 再跟着凯罗恩,他势必要伤害易言第二次——没别的原因。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只是不想再背叛那个人了——当然,这个理由,他不能说。 “我累了。”许诺说,“总裁大人你也知道你自己的需求,我每晚要上班,还得随时等着服侍你,身体吃不消。” 凯罗恩眉头一皱,又说:“既然这样,我可以向醉夜买下你,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许诺冷冷地笑了声,说道:“埃洛特公子,在醉夜,做一次,三千块保底,在你那里,做一次,不光一分钱也捞不到,我还浑身酸痛,如果是你,你会选哪边?” 凯罗恩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许诺估计他在心里骂自己,丫就是一个MB,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识抬举。 可许诺不怕他。 左右都会被那个人弄死,那还不如在死前逞逞口舌之快。 死到临头,他谁也不怕。 侍者端着托盘过来了,凯罗恩很快恢复了绅士的样子,亲自取下盘中的红酒和开胃菜,摆在许诺面前。 “如果嫌弃我做得太狠了,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走呢。” 他一边说,一边拿过许诺的杯子,帮他倒满了一杯红酒。 “那也得看,大少爷听不听人劝。” “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许诺不吭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透明的被子里,酒红色的液体上,倒影出来的自己的面庞。 “好好的平安夜,我们别讨论这样不开心的话题了。”凯罗恩突然笑道,“既然你决定要走,那我也不强行留你,这杯酒,就当是给你践行吧。” 要来了。 许诺反倒有了种坦然的感觉。 “埃洛特公子的好意,我领了。”许诺首先举起酒杯,“November这条贱命,能被公子那么看重,是我的荣幸。” “哪里的话。”凯罗恩也举起酒杯,“能和November这样美丽的人儿共度过良宵,才是埃洛特我的荣幸。” 道貌岸然的两个人,脸上带着满含笑意的面具,一个惺惺作假,一个视死如归。 “那么,埃洛特公子,干杯。” “干杯,圣诞快乐,November。” 圣诞快乐。 许诺闭上眼,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下。 “别总是闭着眼睛,来尝尝这个,新鲜的鹅肝,招牌菜,味道很不错。” 凯罗恩把盘子往许诺眼前推了推。 许诺微微笑了一下,也不客气,直接叉起一块最大的,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从喝下酒到现在,身体暂时还没有多少不适,只是觉得微微发热,头昏目眩,这是空腹喝完酒后的正常现象。 可他不信凯罗恩能放过他。 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这令人作恶的面具呢。 “味道怎么样?” “像猪肝,”许诺不放过任何一个调侃他的时机,“埃洛特公子怎么会觉得这个味道很好?” 凯罗恩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把盘子挪到了桌子中央,又推过给许诺一碗汤。 “既然November不喜欢鹅肝,那尝尝这个怎么样,也是招牌之一。” “埃洛特公子,说实话,我的胃不舒服,不适合吃那么高档的东西,”许诺不买单,“如果真想感谢我,那我想吃冰糖葫芦,您能赏脸买给我么?” 凯罗恩的脸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November说笑了,这大冬天的,买不到这种东西。” 许诺自然是说着玩,可说着玩的同时,他又该死地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惟命是从的笨东西,自己那么说,估计也会三更半夜地出去给他找吧……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表白成功了没。 “November,法式焗蜗牛上来了,是不是没见识过?来尝尝,味道挺不错。” 许诺冷眼看着凯罗恩,觉得很疲惫,连戏也懒得演下去,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凯罗恩,心平气和地感受着自己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化。 对,很热,越来越浓烈的燥热,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对那种药不陌生。 自己刚开始做MB的时候,实在是太不配合,后果便是,没被少用药。 到后来,自己简直能对那种药产生免疫。 凯罗恩也许预料到了这个吧,所以这次用的药性很强,剂量又很大,他感到难以容忍的燥热,视线也逐渐模糊,酒杯像是会打转,凯罗恩的声音,一点点听不清了。 嘿,用那么强烈的药,估计得花不少钱吧。 真好,在死前,还能让那个家伙破费一笔,挺值得。 想到这里,许诺满意地笑了。 他的眼神已经迷蒙了起来,脖子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妖冶的眉眼,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地表情,含情脉脉的眼神,微微跳动的喉结,慵懒而妩媚的姿态,无不像在进行一种赤裸裸的邀请。 连凯罗恩,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妖精,真是个妖精。 这种货色,就算是死,也应该是被干死的。 见药渐渐起效,他也就不用保持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几乎在一霎那,表情就变得阴郁和狠戾。 他一打响指,就有四五个穿黑衣服的健壮男人陆陆续续走到他身边。 “他就是醉夜头牌。”凯罗恩指了指对面的人,“今晚我请兄弟,别客气,能玩到死,怎么玩……都行。” 五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了许诺身边。 这个人,脸上是可爱的粉红色,眼神迷离,带着水汽,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地喘息着,四肢无力地伏在桌面上,上挑的丹凤眼,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周围,带着一丝渴求,一丝邀请,没有人不能为之动容。 仅存的一线同情心,也被男性的欲望掐灭。 男人们很快七手八脚地抬起无力的美人,互相遮掩地抬出了餐厅大门。 留下的凯罗恩,眼中尽是胜利时,诡谲的光芒。 35.重逢却是场噩梦 世界上什么事最凄惨? 能不能算上,在平安夜邀请爱人共度晚餐,却被直白又干脆地拒绝了? 听起来,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无时无刻没有在发生这样白烂的剧情。 可道听途说,毕竟和亲身经历不同。所以刘铭锐从易言的家里退出来后,还是止不住地非常沮丧。 这个平安夜可真冷。再厚的大衣和围巾,也比不上他内心的冰寒。 易言受伤的表情,还在他眼前晃个不停……原本以为他和那个姓秦的老师分手后,那个人能把自己的贪恋和爱慕渐渐转移到,给予他唯一温暖的自己身上。 可是结果呢? 易言和那个人,无论是不是分开,都紧紧纠缠在一起,他的喜怒哀乐已经完全被那人占去了,什么样的温柔,也比不上那人的回眸一笑,什么样的安慰,都敌不过那人的转身离去。 刘铭锐伸出双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心,不像别人,他的掌纹非常清晰,深刻,而又条理清楚,每一条线,都意志坚定地贯彻到底。 感情线也一样,没有繁杂与盘虬,只此一条罢了。 他真的要和易言纠缠一生么? 可他觉得累,真的很累,挂着笑脸,一天到晚陪着那个情伤的小孩,却得不到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看着他勉强露出的笑容,就会怀疑……自己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为了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付出所有的温柔与爱,值得么? 刘铭锐深深吸了口气,坐上回家的末班公交车,长长的夜,被红和绿的浮华填满,相拥而过的情侣,无不在宣誓着平安夜的浪漫和温情,只有自己在与寒冷相伴。 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口袋里原本打算给易言的礼物都没来得及送出去,那声表白……更是说不出口。 一事无成,所以他不想回家,下了车后,便漫无目的地满街晃荡。 不知怎么的,满街的灯光里,回想起来的,竟是那天夜里拉着那个人的手,飞快地穿越人群跑回家的场景。 November……许诺。 那个漂亮地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清清冷冷,说话带刺,无时无刻不带着讽刺冷漠的笑容,偶尔,却非常的孩子气。 想到这里,他踢起一块小石子,竟轻轻露出了笑容。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圣诞节,生意应该挺忙的吧…… 脑子中浮现了许诺被陌生的男人带出店门,妩媚地笑,妖娆地攀附的样子,猛然间觉得不舒服起来。 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过不成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何不在这节日里互相依偎取暖? 刘铭锐像想通了什么,舒了一口气,说做就做,拦车出发。 闻莺街。 从名字就能知道,这条街的夜晚是如何逍遥,隐没了多少莺莺燕燕,那个出租车司机听到这个名字后,还狐疑地瞪了刘铭锐一眼,犹犹豫豫地发动马达。 可刘铭锐丝毫没有罪恶感。这是他第三次去那个地方,每次去,每次都能碰巧地遇到那个人,于是他相信,这次也一样。 居然有一丝隐约的兴奋,因失恋造成的不快稍稍淡薄,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晚上十一点多,才是夜最开始的时候,闻莺街也是如此,刘铭锐一下车,就看到好些花枝招展地女子走过来——也许是来招揽生意。 他到底还是不习惯这种事情,看那些一脸媚笑,浓妆艳抹的人,脑子里就会不断跳入许诺皱着眉头干干净净的样子。 差太远了,差太远了。 他潜意识里,不希望那个男孩子,变成这副世俗又妖媚的样子。 “弟弟,来玩啊~” “还是嫩嫩的学生娃呢,弟弟,你喜欢哪种类型啊~” “来吧,来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姐姐都有哦,包你满意~” 出租车刚开走,刘铭锐就被一群女人缠上了,左右夹击,前面再来一个,温软娇嗔的语气,一下子把刘铭锐惊了个面红耳赤。 “看看,都是你把这个弟弟吓得,你是第一次来玩吧,别怕哦,姐姐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不,不用……”刘铭锐尴尬地一步步后退,努力把自己的手从女人的纠缠中解放出来。 这个情况下该做什么? 明目张胆地宣称自己是GAY,对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刘铭锐摇头否决,说起来他并不是完完全全地喜欢男人,从小到大,也就喜欢过易言一个人而已,对陌生人宣称自己是GAY,无疑是否认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强烈的保守的意识让他没办法开口。 “哈哈,这个弟弟好害羞噢。” “弟弟,是不是还没有开过荤啊,别怕,姐姐们的经验都很丰富。” 刘铭锐从小就是乖乖上学乖乖长大的好孩子,哪经历过这种事情,脸被憋得通红,愣是出了一头冷汗,心想在过节时单身的女人果然如狼似虎,这种节骨眼上来闻莺街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女人的殷勤和渴望写在脸上,天生的同情心和保护欲让他没有办法太过冷淡地拒绝别人,只能尴尬地后退,无用地呢喃着,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你们的什么服务。 实在是说不过她们,刘铭锐只得启用最简单的方法。 逃呗! 他一咬牙一跺脚,转身直接开跑。 虽说他正值年轻力壮,平时又经常陪易言打篮球练出一个好体魄,可闻莺街上有太多在外拉客的女人,打不得动不得骂不得,他怕自己再被缠上,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拐到附近少有人烟的小巷子里。 跑了几步,见女人们没有追过来,也就松了口气。 和外面的纸醉金迷有很大的区别,闻莺街里错综复杂的小巷子,狭小又盘虬,没多少人,连路灯都是昏黄而暧昧,再往里面走,便几乎看不见光了。 这种深不见底的小巷,最适合发生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刘铭锐走了两步,就不小心瞥见了昏黄的路灯下,两个打野战的人香艳的场景,让他心跳加速。 ……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的么? 刘铭锐闭上眼睛,心里升起一股浅浅的悲凉。 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醉夜的方位,他决定绕过大街,穿过小巷子直接去G吧找人。 也只有这几条小巷子,有了夜半时分的感觉,静悄悄的四周,只有他一个人走路的声音。越是拐弯,越是黑暗。 纵使一直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刘铭锐,也感到一股意料之外的毛骨悚然。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的预感。 绕过巷子里最深最黑暗的地方,他正打算往大路上拐时,几声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巷子深处,好像听到了不止一个男人的声音。 分辨不清楚,可那种戏谑的语气,令人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好奇心驱使刘铭锐转过身,弓着腰,更仔细地分辨男人的话语。 隐隐约约里,他好像听到了“头牌”两个字,全身就像触了电,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然后身子就像不听使唤一样朝更暗的地方走去。 他明明知道那几个人并非善类,凭他的一己之力肯定无法应付,在里面的人,也有可能和许诺无关,可他就是停不下来地往里走,心像被揪紧一样,不去看看,便会被勒得喘不过气。 去看看情况吧……就去看一眼……别让良心过不去……你斗不过他们……看完后,就赶紧离开吧…… 这样的敦促。 直到停在了巷口,看到那一幕后,被撕得粉碎。 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漆黑的巷道,唯一的光源,便是头顶上月亮散发的无力的光芒。 那几个黑衣的男人,如同在月光下发情的狼,律动着,吼叫着,低沉地笑着。 黑色的巨大的影子里,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个人雪白的皮肤。 垂落的手臂,无力地随着男人运动的节拍晃动,如同风中几欲断裂的枝桠。 那黑色的发和苍白的面庞,在黑影里若隐若现,可他偏偏就可以看到,那凉薄的嘴唇,明明有血渍从嘴角滑落,却勾起的是一个绝望向上的弧度,那毫无神采的眼睛,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直直地瞪着天边地那一轮明月。 凄清得宛若就要死去。 就算是在认识了他很多很多年后,刘铭锐还是经常能梦到这个平安夜的月色。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了,光亮的背后,踽踽而行的黑色的人生。 那让他的生命,从此转往一个看不见的方向。 这让他每次在梦醒后,都会惊恐地寻找到那个人,害怕他再次消失那般,狠狠的,狠狠的把他揉入怀中。 36.目空一切的逃亡 在黑暗面前。 我们永远是弱者。 但相信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大。 纵使抵挡不住所有黑暗。 但起码能为你,留出一片光明。 ——刘铭锐 此刻,他像被人从身体内部深深地撕碎开来,第一次,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甚至没有发现,那声撕裂般的吼叫,就是出自于他的喉咙。 敦促与冷静,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他只知道发挥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大步向前,奋力撕开那群野兽的爪子。 “许诺,许诺——!” 他疯狂狂地呼喊他的名字,挤过那几个已经目瞪口呆的男人,从那群人的爪子中抢过苍白的少年,毫无章法地搂在怀中。 “诺诺,诺诺?”他不顾身后那些男人锐利的眼神,弓起身子,把少年赤裸的身子完全藏在自己的半身之下,轻轻拍着他的脸,呼唤着他的名字。 此时的许诺已经毫无反应。 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不成样子,唇角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同绽放在黑夜里的花朵。 他脸色惨白,瞳孔漆黑却又无神,没有焦距地盯着月光的那个方向。 刘铭锐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完全不知道…… 他抱着这个冰冷的身体,理智一点点蹿回头脑,视线一点点的模糊起来,他只知道徒劳地拥紧他,徒劳用大衣包裹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徒劳地呼唤他,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的手臂无力垂下。 “诺诺……” 他轻声呼喊,自己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滴落下来,打在少年的唇角,让那一朵朵血花,在一瞬间有了生气。 刘铭锐看到在泪落下的那一刻,许诺的眼珠,微弱地转动了一下,挪到了自己身上。 他连忙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诺诺,是我,是我。” 他知道许诺看不见,只能一次一次重复。 许诺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虚弱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眼皮便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诺诺,诺诺——?” 刘铭锐着急地呼唤,无济于事的是,身上的人,身体正在慢慢变重,就算紧紧控制在掌心中的他的手,也变得无法控制,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刘铭锐的脑袋一下子空了。 他很害怕,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他怕他死了。 他拼命地呼喊,像是为了证明那个人还活着,或者是——自己,还活着。 直到冷不防地,腹部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才停止了呼喊,抱着苍白的人,直直摔倒在地面。 刘铭锐的神志回来了。 他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巧妙地转了个身,让自己背部落地,把许诺牢牢护在怀里。 小巷太黑,他隐约能分辨出,围着自己的,大概是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硬拼起来,自己占了绝对的弱势。 而怀里的人怕是要撑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要躲开那群人,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怎么做才可以…… 这里很少有人路过,求救必将无济于事,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来这个地方,不用妄想有人拯救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逃,不管不顾地逃,不要命地逃。 真没用。 刘铭锐握紧双拳,死死地把许诺护在怀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五个男人像看好戏般看着刘铭锐微弱的挣扎,嘿嘿地笑着,笑话刘铭锐眼中闪现的,坚定不灭的光芒。 “看样子那个头牌还有个不错的情郎嘛。” “居然真有人不要命地护着那个贱货,真好命啊,那小子。” “你们说该拿他怎么办?” “怎么办?贱货的姘头,当然需要和贱货有一样的死法啦!” “干死!把两个人都干死就行了!” “哈哈哈,你行么,都干了那么久了,怕你精力不够了吧?” “别小看你哥哥我,贱货看样子已经要不行了,我们五个人对付一个小犊子,害怕不够?” 侮辱……嘲笑……唾骂…… 有些时候,不会带来恐惧。 而会到来同等力量的愤怒。 不能和他们硬碰硬地对干,也不能忍气吞声地听之由之。 刘铭锐的思维从来没有和现在一样清醒过。 他轻轻笑着,怕那人摔着似的,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点。 “诺诺,别怕,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化悲愤为力量,冲出重围,不顾一切地逃出去。 诺诺,坚持一会,就一会。 你说我是黑夜里的萤火虫。 光芒如此微弱,可那的确是唯一的光芒。 所以。 所以。 所以。 信我一次。 就算只是萤火虫,也可以指引着你,走向光明的地方。 看着那几个黑衣人面目狰狞地涌上来,刘铭锐卯足了劲,大吼一声,开步起跑。 凭着多年和易言打篮球的经验,他深知道如何找到拦路者的缝隙,固定住怀中的人,猛得为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突破重围后,便是意志的考量。 快,快,跑得再快点。 千万不能被他们追上。 千万不能摔到。 千万不能迷路。 快,快,快! 风呼啸的声音从耳边闪过,他知道那几个人紧追不舍。 幸好他经常锻炼,跑得非常快,又幸好那几个人刚刚太没有节制,损耗了一定体力,暂时还追不上自己,他咬紧牙关,加快速度,朝着自己记忆里的方向,豁出去般往外飞奔。 诺诺,坚持住,马上就好了! 可是这对他而言毕竟太勉强,怀中的人,显得越来越沉重,自己的呼吸,也就越来越紧促。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了,他心里着急,腿却控制不住地慢了下来。 “快,别让他跑了!” 那些人的声音就在背后! “快追上了!” 而小巷的末尾又在眼前! 快出来了!红灯绿酒的大街!喧哗吵嚷的人群!快要成功了! 刘铭锐深吸一口气,奋力加快步伐。 可就在那一瞬,他感到头一重,嗡嗡作响,视线一下子变得很模糊。 然后,有粘稠的液体从额角流了下来,滴到许诺苍白的脸上。 他知道那群人快追上来了,应该是扔了块砖头过来,头负伤了,疼得厉害。 可是快成功了,怎么可以放弃。 他咬咬牙,连血迹都来不及抹去,忍着痛加快了脚步。 “这小子真他妈能忍!” “再干他一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之后,刘铭锐便感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手臂上,背上,肩膀上,沉重的,窒息般的疼痛。 他不知道那群人在做什么,混沌的脑子已是无法思考,他唯独清楚,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只有一个后果……只能和怀中的人,一起坠入黑暗…… 所以不能放弃! 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奋力起步向前。 近了,光芒已经接近了! 诺诺,我们快成功了。 他已被血迹模糊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带着满身的疼痛,他一脚迈出小巷,一个拐弯,就是广场上盛大的圣诞树。 像是明亮的希望,正朝着两人,奋力地招着手。 混身上下都是火烧一般的疼痛。 早已没有力气,脑子也一片空白,只剩下执念一般地奔跑,奔跑,奔跑,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低下头,看看怀里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停止呼吸。 在这冰冷的平安夜里,刘铭锐却感到全身烧灼一般地火热,粘稠的液体不断地滴下来,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液。 因为这是平安夜,凌晨时分,平日早已回家的男男女女,也纷涌着倾巢而出,成群结队地在大街上圣诞倒计时,热闹非凡的大街,反而阻挡了那几个人追赶的脚步。 他们还是幸运的。 感到身后危险的气息遥远了,身上也不再有新的伤口出现,刘铭锐轻轻松了口气。 诺诺。 他在心里说。 我们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会,这是平安夜,是圣诞节,是奇迹降临的夜晚,所以你不许出事。我不许你出事。 他没有力气停下来拦车,只能惯性地奔跑着穿小路前往离闻莺街最近的医院,有点庆幸,他对那个医院印象的深刻,是因为上次易言受伤,也被送到了那里。 所以即使视线不再清明,两腿跑到发颤,他也能准确地辨识出医院所在的方向。 冲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 他清楚地记得,广场的钟声响了,十二点降临,有烟花盛开,圣诞的歌声响起。 37.生命脆弱又顽强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医院,没有钱没有身份,只带了一身的伤,和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刘铭锐终于停下脚步,长时间的奔跑让他差点就跪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满脸血痕,异常狼狈,但他却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大衣,紧紧裹住怀里的人,小声地说着话,脸上充满了疲惫的温柔。 凌晨的医院非常安静,走廊空空荡荡,平安夜,没有多少个医生值班,在医院的工作的人,不是在紧急地治疗病人,就是趁着凌晨的烟火,去广场上凑热闹了。 偶尔有几个护士推着急救床走过,匆匆忙忙,满脸冷漠,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没有带钱……没有人脉关系……甚至连一个医生也看不到……可许诺等不了那么久,走正当程序交钱办手续,他会撑不下去的…… 刘铭锐从没有那么鲜明地感受过,在纷繁冷漠的社会前,自己是如此一无所有,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 “有没有人救救他?”他无可奈何地呼喊。 声音空荡荡地回荡在急诊室里,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有无数个等待着诊治的病人,这是个一穷二白的少年,自然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该怎么办……挂号么……那挂哪科……找哪个医生……再排队手术么……还是直接打120,在医院里打120,靠谱么…… 刘铭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他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竟然感到那人的身体越来越冷,他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举步维艰,清明的头脑,第一次失去了控制的方向,额头上传来清晰的疼痛,让他冷汗一阵阵,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极度的焦灼让他几近愤怒和崩溃的边缘。 真没用。 太没用了。 那些常识和理论,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居然能如此微不足道,都已经到了医院,也保护不了那个人。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个看似熟悉的背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回忆很清晰地回闪了一下,他来不及思考,立马飞奔上前,一把猛拉住那人的白大褂,强烈的惯性,让他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 “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吧!” 薛楚仪打着哈欠,正想去值班室补觉。 突然被扯住了衣角,回头那时,被这个少年的狼狈不堪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现在是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下跪请医生救人?! 他顿时也手忙脚乱起来:“总而言之……你先站起来再说……”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在沉重的现实面前,尊严早已是无稽之谈。刘铭锐甚至觉得,如果可以救他,朝全世界的人低头也没有关系。 听到医生的话,他才轻轻握住许诺的手,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的左脸上已尽是血迹,目光却迥然而清明。 “医生,请你救救他,我现在没有钱,但你救了他,我一定马上补上……就,就看在秦老师的面子上……” 钱什么的自然不是问题,薛楚仪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毕竟是医生,救死扶伤本就是他的义务。 而刘铭锐的话,这才让他发现,眼前的人有点面熟。 没有记错的话,他是那天魏云起家那小孩受伤时,那个吵着闹着要紧特护病房看病人的孩子,当时还是自己半骗半劝地把他弄出去……薛楚仪深吸一口气,语气变了。 “你的头受伤了,快点站起来,我给你看看。” 看来还是赌对了。 刘铭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意,没来得及站起来,他就拽住薛楚仪说道:“我没事,你帮他看看,拜托,你救救……” 薛楚仪蹲下来,从刘铭锐怀里接过人,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一脸无赖样的医生,收敛了笑容,直接拿起手机: “小黄么,还有哪个手术室是空着的?” …… “没了么,那你把我私人用的手术室整理一下……别问为什么,救人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今天晚上值班医生有谁,护士呢……什么出去玩了?你去把人叫回来!开什么玩笑,回不来人死了他们就负全责!!……我只给你们五分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一边说,一边抱起许诺,匆匆忙忙往楼上赶。 刘铭锐也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揪紧的心一点点松了开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谢上苍。 也是与生俱来第一次,感谢易言和他的爱人曾经在一起过。如果没有秦老师那一层关系,恐怕许诺现在就得…… 他想也不敢想。 跟着医生走到手术室门口,几个护士推着病床跟过来,看着许诺被换上医院的白色病服,插上输液管和氧气罩,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 有人愿意救他。 他起码还活着。 自己好歹……还不是一无是处…… 诺诺,你坚持住了…… 他是个习惯于奉献自己保护别人的人。 无论对方是谁,如果曾让他付出过温柔,他一定会默默地把这种温柔,坚持到底。 对于许诺,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出于责任,然而那种隐忍而撕裂的疼痛,依旧证明着,病床上的那个人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照顾易言已成了他的习惯。 那么保护许诺,便是他的本能。 “你头上的伤很严重,我找个医生帮你看看……” 护士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的响起,可他已经听不清具体的内容,释然过后,就是深深的疲惫,那根绷紧的线断了,所有的疼痛在同时倾袭而来。 强忍着坚持看到薛楚仪亲手推病床走进手术室,门上红色的灯光亮起时。 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随即,眼前一黑,终于无力地昏倒在医院的地面上。 刘铭锐的脑子里混沌一片。 耳边的点滴声滴答作响。 然后传来的,是浑身上下烧灼般的疼痛,头上,肩上,背上…… 再后来,挤进脑子的,便是漆黑的深夜,血腥的气味,还有奔跑时的恐惧和不知所措的无奈。 一瞬间猛然地清醒了。 刘铭锐陡然睁大眼睛,一挺身坐了起来,这才看清楚四周的状况。 是白色的病房,靠窗,窗外天已大亮,他不知何时也被人换上了病号服,右手边的点滴正好快输完了,摸摸脑袋,上面缠着一圈圈纱布,还是疼得厉害。 许诺…… 许诺在哪里? 他的心像一下子被揪起来,挣扎着要下床,就见哗啦一下,床边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薛楚仪打着哈欠的脸。 “醒了就急着回去?打算欠债不还了?”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帮刘铭锐拔掉手上的针管,取下点滴瓶。 “他怎么样?”刘铭锐着急地问。 “他?”薛楚仪眉头一皱,“哦,你是说那个人啊……我说你怎么对每个人都那么上心啊,活着累不累?” ——他记得那天晚上,这个少年也是这般匆匆忙忙面无血色地奔过来,一见面就揪起自己领子问:“阿言怎么样?!” 刘铭锐冷静了下来,勉强地笑笑:“那个,您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许诺怎么样?” “你自个儿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医生把床边的帘子拉到底,刘铭锐就发现,这其实是双人病房,旁边那张床上躺着的人,正是许诺。 他想也没想就迅速跳下病床,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咬咬牙,坚持自己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还在安静地睡着。 他的脸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透明,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泪痣,轻轻颤动,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漂亮地五官,像是画家精心所作。 如果不是脸上的氧气罩上轻微的白气,和连着他身体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他一定会以为,那个人像睡在水晶宫的睡美人,没有王子轻柔的吻,就再也不会醒来。 刘铭锐缓缓坐下来,非常小心地从被子里摸到他的手,屏着呼吸轻轻握住,紧蹙的眉头,这才慢慢、慢慢地化开来,化成一副非常柔软的神情。 “你们得罪什么人了?”薛楚仪问,“是不是和阿云有关系?” 刘铭锐摇摇头:“没事……谢谢你肯救他。钱的话,我今天就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他终于知道许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钱眼子——人在弱小的时候,同情和关怀都不值一提,钱才是实实在在能解决问题的东西。 38.我就是他的家人 “别老是钱钱钱的。”薛楚仪说,“昨天你们借用的是我私人的手术室,现在你们也在我的私人病房里,一切费用和那个医院没多大关系,等你伤好了再和我谈钱。” 刘铭锐疑惑了一下,又轻笑了起来。 “谢谢你。”他说得非常真诚,“帮我谢谢秦老师,是他帮了我这个大忙。” 薛楚仪从来没被人这么正经地感谢过,混身上下都觉得别扭:“行了吧,你只是碰巧碰到我,哪个医生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见死不救……况且那家伙欠了我不少人请,不怕再欠一个。” 见刘铭锐看着许诺出神,他又提醒了一句:“你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头上也失血严重,再上去躺一会,我找人给你换药。” “那他怎么样?”刘铭锐握着许诺的手,坚持问道。 “他……”薛楚仪迟疑了一会,说道,“严重肛裂失血……身上很多伤口发炎,高烧……而且他似乎有很多旧病,营养不良,贫血,血压偏低……”看到刘铭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薛楚仪适时地提高了音调,“他是你什么人?总而言之快把他的家人叫来吧,他的身体太差了。” “他没有家人。” 刘铭锐轻声说。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坚定和笃信。 “我就是他的家人。” 对于他们俩的关系,薛楚仪没有过多争执,而只是一再劝刘铭锐回去躺一会。 “他由我们看着呢,情况一不好我会立马过来,倒是你,受得都是外伤,要的就是静养,要是这点小伤还留下后遗症,别人会怀疑我的医术。” “我想等他醒来。”刘铭锐坚持,“我身体很好,这种小伤马上就能好了,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医术。” 而前一夜的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强烈,他再也不敢把许诺一个人丢在黑夜里。 他怕他害怕。 他怕他不声不响,就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薛楚仪没辙,耸耸肩,觉得和魏云起有关的人统统是神经病。 “那你看着这个仪器,”他嘱咐,“这个是体温这个是血压这个是脉搏,偏离了标准值马上按铃。” “我知道。”刘铭锐的母亲就是医生,他对这些东西也有些许了解。 “你也注意休息,他一时半会不会醒来。” “我知道。” 刘铭锐这么应着,眼睛却一直落在许诺身上,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从五官一直细化到发丝,好像要把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纳入眼底。 薛楚仪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病房安静地令人窒息。 刘铭锐在许诺的病床边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守着他,他一直在睡,他就一直微笑着看他,像看不够那样。 美丽的东西都是脆弱的。就如同病床上的人,美得一触即碎。 可他知道,这个人其实并不是像他的长相那般柔弱,黑暗的人生并未使他屈服,反而令他散发出了旁人所不能及的光彩,这个人其实非常顽强,他睿智,冷漠,骄傲,勇敢,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惜为此付出代价。 他像极了盛开在混浊的泥淖里,那唯一纯白的花朵。就是这样高洁又无暇的光芒,把刘铭锐深深吸引住了。 他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如果这个人能按照他原来的轨迹生活,那他尖锐的个性必定会锋芒毕露,他会高高在上,自己,也一定不能与他相识。 刘铭锐轻轻抚摸着许诺软软的头发,用湿巾小心地擦去他额角的汗水。 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个人已经一无所有了,虽然他骄傲得不肯说,可他其实早已无法失去自己。生病的时候,若没有自己的陪伴,他也就该真的一个人孤独到底。 刘铭锐的心再次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点。 我在这里。 他默念。 起码现在,我在这里。 心其实早就乱了,可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他知道这算不上爱情,可它也不像友情。这是一种与此无关的牵绊,是只有看到了他才会松一口气的安心,或许他们两个,只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拴在一起。 此时情感的定义已经不重要。 陪伴在彼此身边就好。 许诺睡了很久。 那么多天,刘铭锐一直没有回去过自己的病床,就算是换药,复查,吃饭,他也选在离许诺比较近的地方,实在撑不住打起了瞌睡,若不在许诺身边,他就会神经质地被那个晚上的梦境惊醒。 他非常有耐心,一整天坐着不动,也不会觉得累,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觉得看着许诺沉睡中那漂亮的脸,一切便是完满的。每天晚上,他都会非常细心地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让病房二十四小时沐浴在光亮里。 他要让许诺在光芒中醒来,而不是在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暗中茫然失措地害怕。 这与世隔绝的两三天,他竟从未感到过空虚。 许诺在三天后的一个傍晚醒来。 那时候天还没完全黑,窗外灰蒙蒙的,深冬,外面很寒冷,刘铭锐刚刚关上了窗,打开暖气,又严严实实地拉拢窗帘。 他回到病床边时,就看到许诺长长的睫毛,费力地扇动了两下。 他本能地拉住许诺的手,屏住呼吸盯着许诺的面庞。 过了很久,这如同画出来的眉眼,缓缓,缓缓地撑开了一条缝隙。 “诺诺。” 他忍不住开口,多日没有说话,声音竟显得有点病态地嘶哑。 许诺没有反应过来,浑身无力,连转动眼珠都费劲。可他能感觉到,这和记忆里的很多次都不一样……这次,虽然混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难受和疼痛,可它不寒冷,不恐怖,相反地,它非常温暖,非常非常温暖。 “诺诺……” 刘铭锐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凑近了一点。 他看到许诺苍白的小脸有了一点点生气,半睁着眼睛,深不见底的瞳孔,缓缓地挪到自己的方向,正在努力捕捉自己的样子。 “诺诺,你还记得我么?” 他压低声音缓慢的问,怕自己问得太急太快,面前的人,又会再次坏了。 许诺的目光好不容易将聚焦到自己身上,好看的眉眼,一点点吃力地蹙在一起,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手,轻微又无力地颤动了一下。 刘铭锐一下子就懂了,抓紧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让他绵软的手指,触到自己额头的伤口。 “不疼,”他扶着许诺的手指划过到抱着纱布的地方,“你看,这样也不疼,诺诺,真的,我没事,一点也不疼。” 他看到许诺皱在一起的眉头,一点点展开来了。 然后好像想说话,氧气罩下的嘴唇,费劲地摆出了几个字的口型。 “没事,诺诺,我真的没事。” 刘铭锐突然很想哭,抓紧许诺的手,微微地颤动起来。 “诺诺,我没事,听话,你太虚弱了,再睡一觉,一觉醒来,我们就都没事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话,用许诺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许诺微张的眼睛再次闭上了,很快没了反应。 可刘铭锐还是拽住他的手不放。许诺细瘦的指缝中,静静地亮起了水光。 ——他知道许诺想和自己说对不起。 ——他突然觉得心要被揉碎了,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许诺那么坚强。所以他不想让许诺看到自己软弱地要哭的样子。 ——诺诺,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是我太弱小,我保护不了你。 ——是我对不起你。 人的成长分成很多种方式。 有的人,在得不到的爱情里挣扎着成长。 有的人,在失却了的情感中无奈地成长。 也有的人的成长,与情感无关。 他不过在一个意外里,看到了人间的疾苦,又在疾苦中,发现了那拼搏向上的生命。 刘铭锐的拳头紧紧攥起。 以前,他觉得,照顾好易言,温柔地陪他走完整个人生,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现在,他知道,这一切是不够的。 远远不够的。 他要强大,更强大,坚强,再坚强。 这个人教会了他在黑暗里寻找亮光。 那么他就要坚定地,成为这个人生命里,永远的星辰。 39.爱是戒不掉的毒 从醒来的第二天开始,许诺发起了高烧。 他的身体滚烫,隔着氧气罩就能感到呼出的热气,输着液的手臂却是毫无人气的冰凉。 他再次陷入了昏迷,就算间歇性地醒来几次,神志也是完全不清楚,半睁的眉眼黯淡无光,略带着水汽,和他说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楚仪说,他这次的伤只是诱因,会病成这样还是因为太久毫无节制的生活和旧疾的积累,这具身体早就该彻底地垮掉了。 刘铭锐彻日彻夜地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他自己也受了伤,额头上的伤口很久都不见愈合,发着低烧,可他不敢离开许诺身边,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握着他的手,等待一个又一个天灰与天明。 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像是在温室中长大,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可现在,他第一次觉得,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命悬一线,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他清楚地记得许诺离开之前愉快的笑,淘气的吻,可是再次见面,他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世事无常,而自己太弱小,什么也抓不住。 生活,会逼迫着一个人去坚强,去无所畏惧。 许诺高烧昏迷三天,终于在入院一星期后退烧,苍白的脸染上了一点红晕,这是身体逐渐好转的象征,薛楚仪告诉他,幸好这次高烧没有转化成肺炎,体温退了,身体也能慢慢恢复,刘铭锐才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拨弄还昏睡着的人,被汗粘湿的头发。 这一场劫难总算要过去了,受苦的不光只有许诺一人,刘铭锐也在这一星期里瘦了一大圈,穿着冬天的大衣,显得有点空荡荡。 可在此期间,他看到了以前未曾发觉的世界,心思澄澈,瞬间长大。 所以许诺再次意识清醒地醒来时,他的脸上再也没有脆弱的表情,温暖如初的手心,带上了一份坚定和力量。 不要惧怕黑暗,只要用自己的光明打败他,就可以了。 两人无言对视,刘铭锐始终在微笑,于是许诺也学着他,虚弱地扬起嘴角,轻轻反握刘铭锐的手。 坚强是能够传染的。 有了他的扶持,死亡也能心生畏惧。 在许诺终于拆掉身上乱七八糟的管子,卸下氧气罩时,大致又过了大半个月。 元旦已经过了,春节都快接近,学校说不定早就放假了。 在此期间,刘铭锐只是简单向家里和学校汇报过自己的状况,这一个多月的消失,发生在一个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身上,外面的世界,估计早已闹翻天了。 果然,刘铭忽略多时的手机,一打开,就被父母朋友老师亲戚的电话短信塞爆了,其中还有几个是易言打过来的。 他趁着许诺睡着的时候向每个人报了平安,对于这一个月发生的事,他选择避而不谈。 至于许诺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许诺的康复时期,他哪里也没有去,照顾人是他最拿手的绝活,这几天,他不厌其烦地充当许诺的个人家属,比护士还要积极主动。 对于许诺,他每天护着,哄着,喂饭喂水,不由分说地把人抱下楼散步晒太阳,这种曾经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现在拼成一份,全部用在那个人身上。 许诺会觉得别扭,可他却不然,对他而言,许诺这个人,早已超越了朋友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更像许诺的亲人,想小心翼翼地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他觉得许诺实在太瘦了,轻飘飘的只剩下一副骨架,脸颊凹进去,丹凤眼中时不时婉转的眼神,看上去像极了一种委屈控诉……他只觉得心疼。 他单纯地认为,要让他胖回刚认识时那样。 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从未考虑过与爱情相关的事……也许他觉得,他的爱还在易言一个人那里,而许诺和易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就这般一天一天,不厌其烦,乐此不惫。 看着许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说话的那股刺人的小劲头一天比一天更胜一筹,终于能喝下一点粥,而不是吃多少吐多少,刘铭锐就开心。 就像看着捡回来的,经过风吹雨打的娇嫩无比的小花,在自己的呵护下,一点点茁壮地恢复的成就感。 这个冬天其实很寒冷。 可这是许诺那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有人陪伴的冬天。 虽然……与其说那是一个人,更不如说那是一条惟命是从的大狗,成天带着讨好的笑脸,摇着尾巴在床头晃来晃去。 接近年关时,许诺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也总算比刚醒那阵胖了一点。 不过刘铭锐还是一惊一乍的,坚持让他再住几天院。 他叹了口气,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刘铭锐在邻床休息的身影。 何必呢? 他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好不容易能睡一觉的人。 肯定是因为太过操劳,他额头上的伤,现在还能看到明显的疤痕。 在许诺的心里,其实不解大于感动。 明明早已和那个人说得清清楚楚,自己早就是块烂泥,再怎么拯救,也逃不过腐烂在黑夜里的命运,可是…… 那个姓刘的笨蛋,已经超越了傻的境界,完全到了疯子的地步。 许诺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心里非常乱。 他无法接受刘铭锐的温柔。 可要命的,他越来越依赖刘铭锐的温柔。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如同戒不掉的毒药。 他深知,自己的人生早就在黑夜里发臭。 既然这次走运没有死成,那他冷静地等待第二次抑或是第三次。 他不怕死,可他害怕的是,如果太习惯温暖,他会失却等死的勇气。 那便是失却了生存在黑夜里的本能,比死更冷。 这么多年来,许诺一直把自己的心深埋在谷底,用一层厚厚的外壳包裹起来。现在偏偏有个人非得挖出他的心来捂着,这让他难受,别扭,甚至有一点小小的愠怒。 谁让你来救我的? 万一我离不开你了,你能负责么?你怎么负责? 他其实早就在一遍一遍地预演着那个人离开的场景,因为发现适应不了,才更恼怒于刘铭锐这种不计后果的温柔。 看着自己手心盘虬的线,有一股悲哀静静地向上盘旋。 谁允许你来救我的?你这个天真的笨狗,臭狗,死大狗。 “诺诺?你醒着?” 刚骂了他一边,他的声音就不屈不挠地在耳畔响起。 许诺转了个身,看到刘铭锐已经在病床上半坐而起,眼睛半带担忧。 “诺诺,你的脸色又不好看,是不是哪里还是不舒服?” ——还不是因为你——许诺皱着眉头摇头:“你居然能睡那么久——我看了你一个多小时,眼睛都酸了,你还不醒。” 刘铭锐的眼睛一下子更亮了,一个鲤鱼打挺地蹿下床小跑到自己床边,心情全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 “诺诺,你在等我?” “等你怎么啦?用得着兴奋成那样么?” “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许诺别的好得挺利索,就是依旧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这让刘铭锐愁了好些日子。 许诺习惯性发火:“吃吃吃,你能不能想点别的?我是你的宠物么?” “看看你已经多少天没正经吃饭了?”刘铭锐正色,“再不补一补这身子骨怎么好得起来?你不想耗着我,就该让自己早点好起来。” 许诺没好气地回答:“你管我死活?我好起来了你有钱拿?” 刘铭锐早就习惯了他在这一点上的阴阳怪气,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说:“听说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包子店,特好吃,想吃么,我去买给你。” 许诺一听到油腻腻的东西就下意识地想吐,硬生生地被刘铭锐无害的大眼睛逼了回去。 行,既然你非得让我吃,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吃呗。 “我想吃冰糖葫芦。”许诺想起出事前自己和凯罗恩说的话,干脆照搬。 “……啊?” “冰糖葫芦。”许诺一锤定音,“不要山楂的,要草莓,外面盖了一层糖皮的那种草莓冰糖葫芦。” 刘铭锐迟疑了一下。这是大冬天,山楂糖葫芦都很少,何况是草莓? 他上哪给这个祖宗挖草莓去? “别的什么也不要,就要草莓的冰糖葫芦。”许诺干脆直接躺倒,被子一拉盖在脸上,闷闷地说。 这感情比坐月子的女人还难伺候。 真是个祖宗。 刘铭锐无奈地笑着,点点许诺的脑门,行,草莓就草莓,吐了那么多天,难得有点想吃的东西,满足你还不成? “行,那你等我回来。” 许诺在被子里听到刘铭锐的脚步声远去,过了很久,他才迟疑着探出头来,看着空荡荡地病房,撇了撇嘴。 不会吧……这人真走啦? 他也知道这个季节不可能有草莓,不禁有点儿郁闷。 惟命是从也要有个限度啊?自己是他什么人啊,至于那么劳于奔命么。 何况……何况……自己早就脏了啊……在那个满是光芒的人面前……从来都是无地自容的。 值得么。值得么。值得么。没脑子的笨大狗。 心里酸酸涩涩的,越想越不是滋味。 ——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你。 ——那你呢,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丑陋与黑暗的真面目,急于离开我身边? 40.他不要坐以待毙 天渐渐黑了。 病房里白亮的灯显得凄清又寂寥。 许诺呆呆地躺在病床上,睡不着觉,只能目中无神地盯着日光灯发呆。 他去了多久了? 为什么时间如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空虚,空虚,空虚。随即便是纷涌而来的回忆,两个极端,黑夜可怖的潮水,还有那个人明媚如春的笑容,光与暗在脑海中纠缠不清,凝聚成分辨不明的灰色的线条。 头疼,头疼,头疼,头疼。 许诺翻了个身,咬紧嘴唇,轻轻拉扯着头发,强迫自己什么也别想。 翻来覆去几次都安定不下来,他火大地啐了口唾沫,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扶着床沿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在病房里渡步。 刘大狗你这死人,再不回来,我要是摔倒了,就全赖你头上。 他暗自咒骂着,完全没发现自己现在就像等不到母亲归来而焦躁的五岁小孩。 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腿也酸了,刘铭锐还是没回来,他负气一屁股坐在刘铭锐的病床上,抿着嘴唇心想,那白痴不会真的满世界找草莓去了吧?找不到,他难道还想去农田里挖不成? 疯子,常人无法理解的疯子。 他嘟嘟囔囔地生闷气,趴在刘铭锐的床上无聊地翻着他放在床下的包,翻着翻着,无意中看到了里面一闪一闪的手机。 有短信么? 他拿出手机,随手点开来,就看到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发件人,言言。” ……言言? 能叫出这个名字的人到底是有多肉麻? 许诺暗自吐了一会后,直接点开短信——“死大尾巴,我已经和阿姨说了,你最近住在同学家帮他补习了,你可别自己戳穿了啊,看见了好歹给大爷我吱一声。” 许诺瞪着手机屏幕,思索了一会,按回复短信,打了个“吱”回去。 屏幕一闪一闪地,显示发送成功后,便跳转到了短信收件箱的画面,许诺没来得及关掉,就看到了收件箱里一排短信,署名都是“言言”。 “刘大尾巴,滚哪去了,你爸妈已经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再不出现老子就要去报失踪人口了。” “我擦,你看没看见短信啊,看见了回一下会死么。” “卧槽你是不是真死了啊,我他妈是不会给你烧香的啊。” “靠,原来你还活着,那你也不知道给你爹妈去个电话,大爷我快被烦死了。” “我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很关心你了!!” “滚。” “我和他啊,就那样呗,大爷我对他没兴趣,让他死去吧,爱咋咋地。” “大爷我对你更没兴趣,老子要找小妞,找小妞~!” 许诺看得不禁有点嘴角抽搐,想也没想就关掉了屏幕,深吸一口气,趴在床上。 真好啊……不管有没有爱情,在消失的时候,起码会有人问起自己的行踪。 嘿,真是痴情的大狗。住院了都没忘记和相好调情,怪不得这么得意洋洋的,尾巴翘得老高。 许诺不自觉地抿起嘴唇,不知怎么的。竟有种堵得慌的感觉。 上上下下按着手机键盘,屏幕明明灭灭了很久,他突然想起,好像自己走之前,有人提起过圣诞节的约会。 ……是吴烬啊。 大病一场后,这个不称职的头牌,总算想起了自己的人脉和工作,想起了自己身上高额的债务和凯罗恩的纠缠不休,重重叹了口气。 思索了很久,他还是借用刘铭锐的手机,拨通了醉夜柜台的电话。 “喂您好,醉夜现在为您服务。” “我是November。”许诺仰躺着懒洋洋地说,“老板在么?” “November?”对方有点惊讶,顿时压低了嗓音快速说:“你别挂断,我给你转内线。” 没隔多少时间,吴烬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N?真的是你么?” 这万年不变的音调,居然显得有点着急。 “除了我还能有谁?”许诺悻悻地说。 “你现在在哪里?身体怎么样?这些天你都躲在什么地方?” “这和你有关系么?” “N!”吴烬似乎有点愤怒,“你忘了我们俩的关系?” “你是我老——”话说到一半,他才慢悠悠地想起来,他好像是跟自己表白了……至于自己有没有答应呢,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出个结果。 “N,你现在还好吧。” “嗯。” “那就好,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许多事想问你。” “……我还有什么事你不知道?” “你失踪后那天,凯罗恩来我找过我。” “!!” “具体地说,应该是来我这里找你。” 许诺瞳孔突然放大,手剧烈地颤动起来,手机就像要拿不住。 ……还是害怕的。这个名字,像一个恶咒,印在记忆里,就算拼命劝阻自己不要害怕,依旧控制不了……丝毫控制不了…… “喂,N,你在听么?”吴烬的声音仿佛很遥远。 许诺当机立断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稍微唤回一点神志,深吸一口气问道:“他找我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吴烬提高了嗓门,“你找他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 ——凯罗恩和魏云起是仇人。而吴烬和魏云起却是合伙方,直觉告诉他,不能让吴烬知道自己和凯罗恩之间的交易。 “与我无关?!”吴烬的声音又提高了,“你既然和凯罗恩接触过,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他决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不知道?!” 许诺咬咬牙,说:“他不会放过的是我,干你屁事?” “那好,我们换句话说,”吴烬努力抑制自己将近暴走的情绪,“我问你,最近几天你都和谁在一起?你当凯罗恩白吃饭的?逮不住你,他不会逮和你在一起的人么?!” 一声音下,许诺的心顿时空了。 这空荡荡的病房,一瞬间惨白到诡异。 他就像坏掉了零件的机器,瞪大了眼睛,脑子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N?N?你在听么?!”话机里传来吴烬纠缠不休的声音。 许诺颤动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说:“吴烬。你听好了。要是他出事了。我就把所有的原因都算你头上。” “N,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冷静点,总而言之先回来……” 还没等他说话,许诺就啪嗒一下挂了电话,整个人脱力般倒在了病床上。 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 这一刻,他痛恨的,竟然是告诉他这种可能性的吴烬。 当初他选择和凯罗恩合作,便是知道,凯罗恩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决绝,不到目的尚不甘休,不考虑后果不考虑途径,孤注一掷,只知前行。 但凯罗恩比他狠辣,比他绝情。 何况自己,因为那个人的温存,竟然开始一点点软化了。 听到这种可能性,也会怕得不行。 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过去在黑夜里存活惯了的那个November去哪里了?那个无情无义冰冷淡漠的November死了么? 天已经完全黑了。 许诺咬紧牙关,把身下的床单当成刘铭锐,死死地拽在手心里。 混蛋,傻子,疯子,要你那么听话,要你还不回来,要你去满世界找什么转基因草莓! 但是很快他就振作了精神,摇摇晃晃坐了起来,手脚利索地找了一件外套披上,不知何时,脸上的神情凝结了,妖冶的眉眼,清淡的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个冷漠不屑的November,一下子找回了自己。 他不要做那个等待的人,不要做那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的人。 许诺就是November,不怕黑暗,更不怕什么凯罗恩的暴力政策,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扫尾,就算会死,也绝不拖泥带水。 他的身子依旧虚弱,可心却坚硬无比,走不了太多路,就快速地把凯罗恩可能会去的地方罗列了一遍,甚至非常自信地相信,凯罗恩一定在那里等待自己的自投罗网。 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次没能死成功,多感受了一点那个人的温暖,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他缓慢并且坚定地走向房门,拉手正打算开门时。 突然,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41.爱曾落雪于心头 对上许诺眼睛的,是刘铭锐那张因为寒冷而有点发红的脸。 ! 惊异与如释重负,愤怒与委屈的感情,几乎在一瞬间,扭曲了许诺原本镇定的心情。 于是刘铭锐一进门便看到许诺千变万化的表情,先是惊讶,再是恼羞成怒,脸越涨越红,还没等自己说话,就一跺脚一转身,跌跌撞撞地爬回他自己的床。 随后,一个枕头毫不客气地丢到了自己脸上。 刘铭锐还没缓过气来,紧接着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大衣砸到了自己身上。 接下来,是放在床头柜的苹果,雨点一样的砸过来。 好不容易躲开了这一波攻击,刘铭锐抬头,看到许诺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果刀,立马慌慌张张地冲过去掰住了他的手。 ——噢这祖宗!他又发什么神经!这是一个在大冬天满世界的找草莓归来的人,该有的待遇么?啊?啊?? “诺诺,诺诺,有话好好说,这又是唱哪出呢?” 幸好许诺底子虚弱,刘铭锐三下五除二地就阻止了他要行凶的手,无奈地都笑了。 “你——”许诺咬着牙齿,脸都气红了。 妈的,死吴烬,说这种鬼话,吓得老子命都快没了,想起自己刚刚一脸严肃打算英勇就义的表情,就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妈的,居然真的那么在乎这条破狗?在乎到不怕死的地步?不承认,从小就骄傲惯的许诺死也不承认。 “全是你的错!”许诺挣脱开刘铭锐的手,用刀子指着他。 刘铭锐真心无奈啊,他只能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塑料袋,举起两个手说道:“好好,我的错,我投降,麻烦少爷您先把刀放下行不行?” 看着刘铭锐一副“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你想惩罚我就尽快来吧”的好脾气的表情,许诺又感到了来自另一个层面的怒火中烧。 丫的,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是条怎么教都没脾气的大烂狗,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许诺白了刘铭锐一眼,小刀一扔,啥也不说,抱着被子就躺了下去,背对着刘铭锐,用力闭上眼睛。 刘铭锐苦笑着看许诺卖力地演独角戏,心想这家伙真的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大么,五岁都比他聪明点,自己回来晚了,也不带那么发火的。 行,行,咱不和五岁智商的儿童一般见识。 刘铭锐也不气也不恼,脱了大衣慢吞吞地收拾起病房里的残局,这被糟蹋了一地的水果啊,刘铭锐一边捡,一边老年人般的摇摇头可惜了一下。 静谧滴滴答答地持续了很久。 许诺一直不见反应,刘铭锐捡起水果,挨个洗了洗,整整齐齐地码在柜子上,又扫了地,整理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床铺,回过头来,许诺还是没搭理他。 刘铭锐小心翼翼地走到许诺床边,才发现这个人,不知不觉地抱着被子睡着了。 身子那么弱,又爱发脾气,动了气,消耗了体力,不累才怪。 这死孩子。 刘铭锐皱着眉头,惩罚般地狠狠捏许诺的鼻子,鼻尖都被捏红了,他还是哼哼着没有醒来。 真是小孩心性,没心没肺,越养越小。 刘铭锐也不气不恼,提着塑料袋慢步走到自己床边,拉开了窗帘。 夜色正浓。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呆呆地立在窗口。 风在剧烈地吹,可他就像感觉不到冷那样,竟轻轻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突然把窗帘大大地拉开,让外面的景色悉数漏尽在一室之内后,他快步走到许诺床前,被风吹得发红的脸上,露出些许的兴奋。 “诺诺?起床了。”他推着许诺的肩膀,小声呼唤。 许诺嘤咛了两声,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 “诺诺,醒醒。”刘铭锐孜孜不倦地叫,见许诺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妖媚的丹凤眼居然有着一副与之不匹配的不谙世事的样子,他便忍不住想笑。 “你干嘛。”许诺模模糊糊地说,看样子没醒透。 趁着许诺还来不及生起床气,刘铭锐扶起他的身子,直接把他横抱起来往窗边走。 突然腾空而起的许诺一下子清醒了,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想也没想就一把揪住刘铭锐的脖颈——哟,想起来了,这家伙有点恐高呢。 真是既强大,又弱小。 刘铭锐温和地笑笑,快步把他抱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在许诺还没来得及开口时,就迅速转身,关上了病房的日光灯。 眼球还来不及适应,一瞬间,病房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许诺一下子懵了,刚刚还能笑着的人,一下子僵硬了起来,黑夜里的恐惧总是没有来由,记忆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如同潮水般地涌向每个细胞,没有色彩的视线中,只有隐约传来的血腥味。 刘铭锐那混蛋想干什么……他不是明明知道…… 他想甩开这些怯懦的感觉,甚至想可笑地以为,刘铭锐,只是想对他开个小小的玩笑…… 迅速地,身上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被褥,那个人温热的体温,随之包围了自己。 “诺诺,别怕。” 刘铭锐也坐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身体,从后面拥着许诺,小心翼翼地揉搓着许诺冰凉的手。 在拥抱中,许诺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满头冷汗,大口大口喘气。 “真应该让你被凯罗恩抓走。”活过来的人小声嘀咕,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狠戳刘铭锐的腹部。 刘铭锐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手扣紧他的小腹,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人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中,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诺诺,别忙着生气,深呼吸,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有一种宁静的力量。 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平稳的呼吸让许诺翻滚的恐惧渐渐退散。 见许诺的呼吸不再那么紊乱,刘铭锐便笑着把人箍得更紧了一点,凑着他的耳朵用气声说:“诺诺,你往窗户那个方向看。” 许诺没好气地回答:“你不是早知道我夜盲了?” “我保证,你一定看得到。”刘铭锐很笃定,“把头往左转,对,就是这个方向,我保证你能喜欢。” 他看着许诺瞪大无神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试着转头寻找点什么,也许还是有点怕,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刘铭锐的胳膊。 过了一会,他无神的瞳孔像是被什么东西照亮了。 “诺诺,你看见了么?” 是的,他的确看到了。 许诺却只是呆呆地望着窗户的方向,嘴巴因为惊异而微微张开,竟说不出话来。 那是黑夜的房间里,唯一能映入视线的一方银白色的光芒,隐隐约约,看见的,是白色的,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星星点点的雪,在医院外LED大屏幕的白色灯光下,如同闪着光的萤火虫,打着转飞舞在夜空里。 “……下雪了?” 许诺揉揉眼睛,不可置信。 那些来自黑夜里阴冷潮湿的记忆,不知不觉地无影无踪。 相反,酸涩、痛楚、感动、疑惑,一并涌上心头。 他却不由得颤抖地更厉害了。 算什么……这算什么? 太复杂的情感,霎时间如压垮他那般,无法呼吸。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个人,能那么恰到好处地明白,自己最弱小的地方在哪里呢。 为什么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挖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屈辱他么,嘲笑他么,还是耀武扬威呢。 太费解了,太可恶了,这样的温柔,真是要了命了。 随即,他紧抿的嘴唇,被后面的人灵巧地掰了开来,塞进了一样什么东西。 他挣扎了一下,然后感到舌尖,传来了微苦的甜味。 “抱歉诺诺,”刘铭锐说话时的热气喷到自己的耳垂上,“我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草莓。倒是情人节快到了,我买了巧克力,你将就着吃,好不好?” 好个屁。 许诺吸吸鼻子,这泛滥在舌尖的甜味,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点燃了鼻尖的酸涩。胸腔里满含的情绪,乱窜着寻找出口。 于是刘铭锐的声音如同幻梦,轻轻响起。 “诺诺。新年快乐。” 42.有你之处有奇迹 他总有办法,软化所有坚硬,照亮一切黑夜。 他总有办法,让人不知所措,却不想逃开。 在他的怀中,黑夜,是裹着苦楚的甜蜜。 为什么呢。 许诺想不通,便不再去思索,即使是片刻也好,能和任性的孩子一样,贪恋那种渴求了许久的温暖。 从相遇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这个人,像是无时无刻献着殷勤,却又一无所求,或许这个世界上,真有那样的人,他的骨子里就带着以身俱来的温柔,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只是老天在自己黑暗的十年后偿还他的礼物。 他不由得,小心地攀上刘铭锐的胳膊,闭上眼睛,感受耳垂边他的气息。 他深知这个天生温柔的人,并没有爱上自己。 可起码,他给了自己爱过了的错觉。 够了。 这一次就够了。 而此刻,刘铭锐看着许诺千变万化的表情,没忍住笑,轻轻掐了下他的耳垂: “傻瓜。” 许诺摆摆头,嘀咕了句:“你才傻。”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怀疑你看上我的美色。”许诺毫不掩饰。 刘铭锐早已知晓般地摇摇头,把许诺按进自己怀里: “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照顾你,没有一点功利性?” ——我倒是希望你带点功利性。 许诺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便在心中自我否决了一番。 刘铭锐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看着那一窗银光,说道:“你看,世界其实可以很美好。” ——是的,有你的地方便都是美好。 他一边想,一边悄悄把头蹭到他的肩窝里。黑夜有时候很安全,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的企图。 “诺诺,你听我说。”刘铭锐从后面抱着他,声音低沉而恬静,仿佛在诉说一个童话。 “这个世界,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可黑暗的背面,也一定存在光明。” …… “有人会为了你的长相利用你,收买你,伤害你,但也会有人,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从前,只是想弥补你,爱护你。” 他轻轻握住许诺的手: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相反的,我很佩服你,也很心疼你,只想做点什么,让你开心一点。诺诺,你虽然一直在黑夜中生活,可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属于那里。你一定能回来。” …… “让我帮你回来好不好。” …… “如果你的心里装了太多黑暗的东西,那我就来帮你,一点一点的,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 “我想成为你背后的光芒。” …… 许诺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很费力。 抽抽鼻子,才觉得眼睛渐渐润湿,多么奇妙的感觉。 不好。 他知道,听起来太美丽的东西,在残酷的现实中,会如何地不堪一击。 那些话语,美得如同奇迹。 而奇迹,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傻瓜。” 刘铭锐的语气依旧这般温柔, “害怕的话,就说出来,孤单的话,就说出来,想要的话,就接受,不想要的话,就推开。没有人逼你刻意隐藏,去做你想做的自己吧。起码在我面前,你可以。” 许诺闭上眼睛,章法混乱地狠狠摇头。 如果他,非得相信奇迹呢。 他太苦了,虽然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有个声音在催促他,相信这个人吧。即使只有一分钟,相信这个人,得到一分钟的解脱,也好,也好。 就如飞蛾遇上了一生一度的火源,有过炙热的追逐,便不算枉度一生。 “诺诺,”刘铭锐按住许诺的心口,“我在这里呢,你怕什么。” 这个人真是太天真。 然而此刻,许诺如此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天真。 他自知,他下坠了,陷落了。无怨无悔。 遇上他无力地摇着头,却终于抵挡鼻尖的酸涩,奋力挣脱开刘铭锐的手,垂下头,捂住了越来越热的眼眶。 然后,刘铭锐轻轻地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 “想哭就哭吧。”他一下一下地顺着这个人软软的头发,“我不笑话你。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每个人都有哭的权利。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这简单无华,甚至有点做作的言语。 换做平时,可能会被自己狠狠嘲笑一通的言语。 今天,却成了钥匙,轻柔无声地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那些从六岁开始的无奈、逃避、恐惧、悲伤、愤怒、绝望,在这个特有的时点倾巢而出,一切黑暗的情绪,锁了太久的委屈,无处发泄的悲愤,一拥而上,轰鸣出声。 曾经,他深知,黑暗面前,眼泪无用。 可现在,他终于,再也不用控制,那蓄积已久的泪水。 从轻声的呜咽,到放肆地大声哭泣。眼泪就像流不完那样,悉数灌进了那个人的衣领里。 原来自己的十年,积攒了那么多的眼泪,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有一个温柔的人,一个宽阔的胸膛,一片漆黑的夜,让他肆无忌惮,让他尽情宣泄,此刻的他,只是幼年时那受了委屈又高傲地忍住眼泪的孩子,在僻静处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可以忽视外人的目光,将胸腔中无人知晓的痛苦肆意地挥洒而出。 关于明天,关于未来,什么也不用想。 这一刻,只有深深深深的疼痛,痛得他呼吸困难,却带着密密麻麻地温暖,暖得他泪流满面。 刘铭锐什么也不说,而是拥紧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中却含着隐忍。 这个人过得太苦,他却无法感同身受。 直到许诺哭累了,呼吸渐趋平缓,身体也慢慢沉重起来,他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躺下,让他睡在自己的臂弯里,紧紧地裹住了他冰冷的身体。轻轻把泪痕的皱起的眉眼抚平。 因为无能为力,才更迫切地希望替他承担。 而他却还未来得及想,以后的路该怎么一同往下走。 他们的世界毕竟太过遥远。所以承诺,总有一天,会变成透不过气的负担。 只能在乎此刻,他抱紧他,在温柔的下雪的夜,相拥而眠。 许诺出院那天已是临近除夕,大街小巷都透露着一股将要过年的喜气洋洋。 许诺的身体没好透,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刘铭锐以此为借口,又哄又劝地想把许诺弄到自己家里去过年。 “不行,你爸妈都在家,我还不打算和你见父母。”许诺一口否决。 “不是告诉你了,我和我爸妈打过预防针,就说你是我同学,连阿言那的口供都串好了,你不过去,才显得我在骗人呢。” “那我也不去。我不管你爸妈是不是会发现,我在Y城还那么多客人呢,我的常客看到我成天跟一个未成年在一起,等我回醉夜还不把我吞了?” “那咱们就不回去了,”刘铭锐兴致冲冲地翻出一件立领的毛衣丢给许诺,“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我帮你报个高复班,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这件衣服我穿着有点小,你看看怎么样?” 许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混身赤裸的,要出院了,刘铭锐从自己的行头里折腾几件衣服给他穿,虽然看着刘铭锐没比许诺高多少,可这衣服一到许诺身上,哪件看起来都太过宽大,空空荡荡简直像个唱戏的。 许诺拨弄着刘铭锐那件厚毛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随手丢在地上没好气地说:“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啊?我一个连小学也没念过的,你让我去高复?我复什么呢我。” 刘铭锐捡起地上的衣服拍了两下,一边往许诺身上套一边说:“你不是识字么,那没问题,书一定能念得,上哪儿咱们再议……诶这件可以,深色,不显大。” 穿惯了紧身T恤的许诺,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被强行套上宽大的毛衣,欲哭无泪。 “说了多少遍!我不要穿这种大妈款!算了我自己来,卫衣呢,卫衣你总该有吧?” “大冬天的,穿那个多冷。” 刘铭锐一把按住许诺,往他身上套了件厚厚的大棉袄,又拿起一条深灰色的围巾绕在他脖子上,就差打一个蝴蝶结。 “我擦刘铭锐你这是包粽子吧。”许诺忿忿地打掉大保姆的手,早已习惯在冬天只穿一身薄大衣的他,已经被围巾裹得喘不过气来。 “诺诺听话,你病还没好……” “别吵别吵,我自己来,你跟一边站着去。”许诺跳下床蹲在地上找刘铭锐剩下的衣服……可是这是什么啊!手打的毛衣?!笨重的羽绒服?!还有几十年代的羊绒背心?!而且不是儿童款就是大妈款??!! 一看就是听话乖小孩的大保姆赔笑着说:“这些都是我妈给买的,你也别指望挑出一件你喜欢的了,能保暖地回家就好。” 一边说,一边固执己见地又紧了紧许诺脖子上的围巾,满意地拍拍他的头。 这让许诺更加为坚定,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寒冷降临时,能够互相依偎取暖,并不意味着白天,便能扶持前行。许诺不知道他脱离了醉夜还能做什么,未来的生活一片茫然,大到前途未来,小到衣食住行,他们两个的种种细节都能出现分歧。 这样的两个人,结局只能,是分道扬镳。 于是,许诺抱着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破罐子破摔般,跟着刘铭锐上路。 43.一起回家见父母 为了许诺,刘铭锐特地没让家人来接洗风尘,他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拉着许诺,笑呵呵地把人拽上了回程的公交车。 许诺还是被裹得像个大粽子,他也破罐子破摔,干脆找了个口罩挂在脸上,力求不让之前的客人认出自己这副怂样。 车子缓缓地开出站,许诺把头靠在起了雾的玻璃窗上,外面是人来人往,平和又安静的白天,自己居然也能有如此这般朴实又平静的生活,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 “困了?”传来刘铭锐的声音。 许诺仰起头,漂亮的丹凤眼中,目光缱绻,微倦却又高贵。 他看到刘铭锐额头上还留有浅浅的疤痕,便抬起手,随意触碰了一下问道:“这个,怎么和你爸妈解释?” “我说我住在同学家帮他补课,回来时路过工地,不小心被从上面掉下来的砖块砸的。” 许诺哑然失笑:“得了吧,骗小孩呢,这你妈都能信?” “谁让我妈也是医生,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被砖头砸的,”刘铭锐笑道,“否则我一定会说,在学校里劝架,被人打的。” 许诺哑然失笑,做出一副漠不关心地表情,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拆穿了,会怎么样?” 刘铭锐回答:“你放心,不会拆穿。我从小就是个诚实的人,很少撒谎,我爸妈相信我,况且,我也和易言对过口信,我妈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他。” 许诺想起那个更不靠谱的小孩,苦笑着摇头道:“你知道,再真的谎言,也是谎言……你又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你父母知道了我是做什么的,他们会怎么样?” 刘铭锐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不会的。诺诺,相信我,他们不会来追究你的事情,只要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他们就会很放心……” 许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在嘲笑刘铭锐的天真同时,他也在嘲笑自己。 竟然有那么一刻,希望得到——“即使我们被拆穿了,我也会留在你身边”——这样的答案。 他为怀抱着希望的自己不耻。 “那他呢——”许诺换了个坐姿,随意说道,“我是说,那个易言,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了?” 刘铭锐脸色一变,动动嘴唇,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我记得上次你说,他分手了,”许诺补了一句,“那你追到他了么?” “别说了。”刘铭锐别过头,避开许诺探究的眼睛,“就当它已经过去了吧。我早就应该发现了,他和那个人已经变成了无法分离的整体,我何必过去,自取其辱。”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想让听的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但许诺游走于世间,仅从他微颤的肩膀,就能辨识出里面含存的多大不甘和隐忍——也对,这个人,对待每个人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笑脸,只有在提到易言时,才能难得地看到些许情绪,简单的快乐,迅速的失措、不安、慌张、难过……总而言之,这样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许诺说:“难道你不知道么。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你非得追寻他,必须要经历一个自取其辱的过程。” 刘铭锐摇头,却不说话,把两只手轻轻纠葛在一起:“诺诺,虽然我知道,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不可能长久,更不可能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可是我不想放弃,他没有讨厌我,我就有一线希望,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我一定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他不在乎我对他近乎病态的示好,就说明,他心里,其实还有我这个人,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而已……仅凭这一点,我觉得我还可以赌一赌。” 许诺耸了耸肩,眼前闪过的,是某天晚上,无意间在刘铭锐家里看到的,写着易言名字的信笺,一些破破烂烂却被精心收拾的小玩具,他手机里整整齐齐地码着的来自易言的讯息,甚至连一个“嗯”字都不舍得删掉的,单纯的执着。 何必为难自己呢,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认真的温柔,哪怕是对着另外一个人。 许诺还是笑,笑得迷蒙,笑得若有所思。 他对自己有恩,自己也只是感激而已,这点动容,不能称之为爱。 更不能因为自己那些无用的爱,来毁坏这个,一直建筑在这个大男孩心间的乌托邦。 他许诺那样的人,从走进那个黑暗的世界开始,就已经失去谈情说爱的资格了…… 下车后眼前是熟悉的景象,许诺站在站台上,一瞬间有一种恍惚——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再也回不来了,可事实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一切已经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时刘铭锐脸上的郁结和落寞已经一扫而空,他走在许诺身边,迎着风,脸上一直有淡淡的微笑。 这让许诺不禁开始探究,这种笑容,到底是发自心底,还是仅仅出自于伪装? 许诺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走进刘铭锐的家中,似乎每一次来,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熟悉的楼道,熟悉的房门,客厅里熟悉的钢琴,餐桌上熟悉的飘着香的食物,就连房间里的味道都是熟悉的。 可唯一不熟悉的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那两个严阵以待的中年人。 “爸妈,我回来了,这是我说过的同学。”刘铭锐一边打招呼,一边殷勤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毛线编织的拖鞋放到许诺脚边。 “铭锐的同学啊,欢迎欢迎。” 许诺早已窘迫地说不出话来,垂着头听到刘铭锐爸爸的声音,更是一不小心把鞋带打成了死结。 ——普通的三口之家,正常人家应该拥有的温馨,这个家庭早已拥有了,也就是因为它太过明媚太过温暖,许诺才会觉得更加抬不起头来。 “快进屋吧。”刘铭锐小声催促几乎赖在门厅不动的许诺,拉着人走到客厅中央。 “爸妈,这就是我说的许诺,是我们隔壁班同学。” 话音落下后,屋子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静谧——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一声“叔叔阿姨好”?——可是醉夜的头牌大人平日清高惯了,这种家长里短的话,放在舌尖,就是说不出口。 “哦,他平时比较害羞的。”刘铭锐打圆场。 许诺眉毛一挑,丹凤眼里飘出的寒光狠狠甩向刘铭锐,你在说谁比较害羞呢啊? “别闹,先坐下。”刘铭锐皱着眉小声呵斥,拽着许诺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这让许诺混身不自在,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相亲还是见公婆? “铭锐,你的伤怎么样了啊?”刘铭锐的父亲大人发话。 刘铭锐掀起额前的头发:“小伤,早好了,看,都结痂了。” “那上学期的期末落下的课程,记得要补上啊,你都快高三了,功课不能落下。”这次是母亲大人。 “不会不会,阿言已经帮我把笔记都抄好了。” 趁着这一家三口聊天的间歇,许诺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观察面前的这对夫妇,普通的中年男女,男人显得比较和蔼可亲,看起来像个中年版的刘大保姆,而相对之下女人显得干练严肃很多,进屋那么久,都不见她笑。 “那个许同学啊,”正想着,刘父的目光就转向了自己,“你很冷么,我让铭锐去把空调打开,你也别裹得那么严实,脱下来,轻松一点。” 于是刘铭锐在应声去开空调的同时,又无辜地接受到了许诺眼中投来的暗箭。 待室内的温度渐渐身高,许诺总算得以从一身粽子般的行头里解放。 他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解开围巾,脱去大衣,明明是一些非常寻常的动作,偏偏在他手里,变得风韵百出,魅惑横生,更何况,在笨重的这口罩围巾都被卸下时,露出的,是一张眉眼低垂,肤白如雪,勾唇一笑百媚生的眉眼。 有如出水芙蓉那般,魅艳,可又偏偏是那种脱了俗的魅艳,诱惑,却又刚好是那种冷清至极的诱惑。 等到许诺身上只有那件宽大的毛衣时,这一室的空气,几乎已经凝结。连刘铭锐,也未曾亲眼见识过属于许诺夜店头牌的那一面,硬生生地被他夺目的美丽逼走了话语。 这头牌,果然是天生的头牌。 只是许诺自己还未察觉,这十多年的行为习惯早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了,甚至连略显宽松的毛衣不经意间露出他胸前一小片锁骨,那样性感至极的画面,他都未能察觉。 刘铭锐眼疾手快,在他父母发话之前,立刻帮许诺整理了松开领子。 44.那是永远的介怀 刘母的脸色已经多云转阴,刘父思考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许同学这……还真是漂亮啊,别人家的大姑娘也赶不上你……” 刘铭锐看许诺眉头一挑,似乎想说什么,立马掐了他胳膊一把,抢着说:“他是男孩子,长得和姑娘一样那么好看,在学校容易受排挤,所以比较内向,要我多照看一点……” 刘母立马接上:“你受伤,是不是这个人有关?” “我不告诉过您么,”刘铭锐一边说,一边偷偷拽着许诺胳膊,愣是不让他插嘴,“那天下午我去他家帮他补课,回来的路上工地上就有东西往下掉,我没注意到,就被他推开,所以我就受了点小伤,要说这两天住院,其实真正受重伤的应该是他才对……” 刘父刘母看许诺垂下眼睑低着头,满脸通红一声不吭的样子,还真以为那是这孩子觉得不好意思的表现,表情也放松了一点。 刘父还好心地补上一句:“这事不怪你,你帮了铭锐一把,我们还得感谢你呢。” 刘铭锐立马趁热打铁:“许诺他父母离婚了,他爸不要他,他妈工作又忙,他为了我受了伤,家里一个照顾他的人也没有……所以今年寒假,我想让他暂住在我们家……” “没问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铭锐,今晚你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吧,那里没安空调,兴许冷,找一床厚被子。” “诶好嘞!”刘铭锐不自禁地又掐了许诺一把。 许诺的脸涨得更红了,谁知道那是他憋笑憋的呢,要不是刘铭锐一直掐着他不让他说话,他早就仰天大笑三声,一脚踹开那条作威作福满嘴胡扯的大尾巴狗。 “那爸妈,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带许诺回房了,他伤还没有好全,应该累了。” “行行,孩子他妈,去做点好菜给两个孩子补补。”刘父从头到尾都扮演着一副老好人的角色,把成功地把刘母弄进厨房,完全就三十年后刘铭锐的写照。 刘铭锐也捧起许诺扔在沙发上的一大堆衣物,拉着人走进自己房间,待他锁上房门,就看到许诺已经大笑着趴在自己床上,背对自己,蜷成一团,双肩轻轻颤抖。 “诺诺?”他试探般得叫了一声。 一只枕头就不偏不倚地冲着他的鼻子尖飞来。 刘铭锐被砸了个正着,丢开枕头想发作,就看到许诺翻了个身,抱着另外一只枕头使劲揉着,含笑的表情,看起来如此耀眼。 “每次都拿枕头丢人,我说你腻不腻?”刘铭锐嗔怪地把枕头往许诺身上丢。 “你真行。”许诺一个扑腾,接住飞来的枕头,顺手又丢回给站着的人,“太能扯淡了,没见过你那样的,都能把MB扯成见义勇为的好少年,哪天谁要敢再说你诚实,我一定第一个跑出来反对。” 听到这话,刘铭锐就眉头一皱,扑上来打许诺屁股 “还不是你啊,脱个衣服脱得那么销魂勾引谁呢,你没看到我爸妈那表情可叫一个五彩缤纷啊,吓死我了,冷汗都出了一身,要不你摸摸?” “你毛病!”许诺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刘铭锐伸过来的手,咬牙切齿地想,男人果然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就算外表看起来是条巨型犬也掩盖不了他流氓爱吃肉的心。 “诺诺!我就想让你摸摸我手心,没别的!”刘铭锐趴倒在床上特委屈地说,“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我收留你回家了,你还只知道欺负我!” “你再装!”许诺抄起枕头直接盖在刘铭锐脸上,“再装今晚我就睡你床!盖你被子用你空调,再把你喜欢易言的事情捅给你爸妈知道!!” “嗷许诺你这没良心的!” 大尾巴狗挣脱开枕头,一下子扑腾起来,整个人压到许诺身上。 “喂喂喂!!你给我死下去!!”许诺狼嚎,“沉死了!快给老子减肥!!” “说!还敢威胁你恩人我不?” “我呸!装可怜冲着你家易言装去!你谁啊你,我不光敢威胁你,还敢踹你下床!” “小样儿长胆子了啊!!” 刘铭锐俯在许诺身上,故意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许诺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踹向他的关键部位,把刘铭锐吓得,立刻噤了声捂着身体往旁边滚了半圈。 “妈的,你还来真的啊!”刘铭锐哀嚎。 许诺得意道:“得罪了一个头牌,他会让你的下半生没有性福可言。” 刘铭锐扬扬拳头,许诺立马蹿了上来,抬脚准备踩下去。 “行行行,大侠饶命!”刘铭锐立马举起双手投降,顺便拽住许诺的手,把他一把拉下来躺在自己身边。 稀里糊涂地闹了一圈,两个人的额头都有点微微出汗。 “小样儿,蹬鼻子上脸,都忘了你靠谁养活了啊。”刘铭锐喘着气,转了个身,帮许诺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许诺半闭着眼睛不屑地说:“你养我?抱我亲我睡我。说说看你至今欠了我多少钱?拿着点钱能让你睡多少男人?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就被刘铭锐捏住鼻子:“叫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许诺手舞足蹈地去掐他咯吱窝,憋着气吼道:“你丫消了费不付款,你当我好欺负,让你吃霸王餐,滚你的吧,我走了,你别想找到我……” “行了祖宗,”刘铭锐把想要起来的人摁回床上,“你身体还没好呢,好好躺着,少给我瞎折腾。” “你是我老妈子呢?我躺哪个男人身下还要你管?” 刘铭锐被冲得无话可说,陪着笑道:“行,小的我追不到易言,小的我寂寞难耐,请公子殿下陪我度过这春宵良景……” 还没说完,一只拳头就冲上了刘铭锐鼻尖。 “祖宗,我又哪里说错话了?” 拳头摊了开来,手指勾了勾: “老子身价贵着呢,一句话,拿钱来。” “钱眼子。”刘铭锐笑着打了回去。 “没有钱就少让我做你身下的人。” “既然公子嫌弃我穷酸,那我只能强取豪夺了吧。”刘铭锐开玩笑似的又要翻身而上,被许诺一拳锤在肩膀上,笑嘻嘻地又躺了回去。 “看你平常一张好人脸,果然全装的,”许诺冷着脸说,“我劝你别忙活了,要让易言知道你这副傻样,作死了也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刘铭锐放在床头的手机便有灵性似的响了起来。 许诺皱皱眉头,抱着枕头侧躺在床上,看着刘铭锐爬起来摸到手机,把屏幕举到自己面前。 “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到。” 屏幕上大大的两个字,“言言”。 许诺还没来得及抨击这个看起来恶心又肉麻的称呼,刘铭锐就咋咋呼呼地接起电话,换了副宠溺的软绵绵语气说道: “言言,怎么啦?” 许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两耳却又不自觉地往电话的方向凑。 “心情不好么?” …… “我在家呢,没什么大事儿,我爸妈都在,要不你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 “不想过来也没事,我过去陪你吧,你一个人怪冷清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许诺沉默地听着,不自觉地把脸埋在枕头里。 “阿言,你不开心,我心里也难受,快过年了,咱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我陪你去买点年货,给你打扫打扫屋子……” …… “不,我不麻烦,现在就能过去,你在家里等着我吧,我现在也空着呢。” 许诺的眼神一点一点冷淡下来,紧紧地抱住枕头,抿上了嘴唇。 刘铭锐很快挂断了电话,走到衣柜前穿大衣,一边说:“诺诺,你在家里休息一会吧,我有点事出去,吃饭前一定回来。” 急匆匆的样子,像极了某个看不清形状的深夜。 许诺清清嗓子说:“易言怎么了?” “他没什么,”刘铭锐笑了笑,“就是很无聊,我去陪陪他。” 许诺很想说,可我一个人和你爸妈相处,很尴尬。 但他最后还是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嘀咕了句:“滚吧你别回来了。”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后,他才失望地闭上眼睛——刘铭锐做到这步,仁至义尽。 还想要求更多的,只能是自己贪心。 而他,没有资格贪心。 他就这样抱着枕头仰天躺了很久,眼前翻来覆去都是那个人温柔的样子。虽然忍不住想说他很肉麻很恶心,可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 果然还是喜欢么…… 纠结的时候,许诺习惯性地摊开手,看手掌中心的纹路,有种情感在胸腔里蓬勃而生,越来越走向明晰,他一生幸福的时光屈指可数,从能记事的不久以后便陷入了颠沛流离,在风月场中混迹多时,以为能把握好自己内心的方向,复仇就是复仇,谈情就是谈情,从不说爱。 可现在,他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心乱了。 他没办法继续自己骗自己。 刘铭锐,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似乎只是电影里才有的场景,现实中的两情相悦通常只是梦想,对方心里,早已住着无法替代的存在,清白的学生,与肮脏的MB,这样的界限,也实在太过勉强。 但这不妨碍许诺喜欢他。 许诺弯曲着自己的手指,他不会像青春期少男少女纠结地数花瓣,表白或者不表白。 他的目标向来明确,明确到不计后果。 所以他明白,刘铭锐总有一天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并不在现在。 现在,只要做属于他的,最特别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如果永远也迈不过这条坎,那他也不在乎,一个人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爱,就够了。 下定决心的许诺,薄薄的嘴唇勾起了向上的弧度,竟是一种信心十足的绝望。他把自己埋进属于那个人的气味里,不去追寻,只当拥有,静静闭上眼睛。 45.千回百转的原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诺感到有人轻轻推搡着自己,烦人的声音总是挥之不去。 他对扰人清梦的家伙表示不耐烦,像拍苍蝇那样挥手,却被人握住手。 “诺诺,先起来,吃点东西再说,想吃什么?” 许诺还没完全清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刘铭锐凑近的大脸就觉得烦人,毫不犹豫地打了他一下,骂骂咧咧地说:“吃吃吃……你成天就只知道吃……” 莫名其妙挨骂了的刘铭锐很郁闷,眨眨眼睛说:“诺诺,饭点早过了,爸爸看你一直没醒就没叫你起床,再不起,晚饭时间都要到了。” 许诺抱着枕头不肯动,迷迷糊糊地说:“吃什么呀……别吃了……你就那点出息……” 刘铭锐掰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说:“好了别闹,清醒一下,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不伺候你多吃点,怎么能和你干点别的事?” 许诺一个激灵,一脚立马踹了上去: “去你的……别的事是什么事!你居然也会动坏脑筋了!和谁学的啊!!” 莫名其妙被踹了的刘铭锐很委屈,捂着膝盖断断续续地说:“……别的事……逛街打球什么不都是别的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啊……呲,真他妈疼……” 许诺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刘铭锐眨巴着眼睛无辜又狼狈地看着他,顿时有点无地自容,舌头打了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诺没话找话。 “没多久。”刘铭锐还在揉着膝盖,“阿言他妈妈不在家,我给他做了顿午饭。” “他怎么样?” “没什么事……挺好的……”刘铭锐的声音有点沮丧,也不跟许诺玩了,一个人垂着头坐到床板上,手无意地揉搓着膝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地板。 傻子都能看出,这个人又碰壁了。 许诺咂舌,其实他心里挺高兴刘铭锐碰壁的,这种天真的情圣,就应该多看看现实,把心从那个不可能的人上面挪回来——可他又不忍心看刘铭锐一脸颓丧的样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坐在刘铭锐身边。 还没开口,刘铭锐就像能预知那般突然露出了难看的笑脸。 “不要安慰我,我没事,”他说,“其实我还挺高兴的……他能在这种时候想起我,说明他的心里还有我……真的,我习惯了……” 许诺差点没吐血,心想你活该,谁要安慰你了。换做别人,他早就硬声硬气地刺过去了,可对方是刘铭锐,他只能忍住,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刘铭锐把这个当成了一种鼓励,又挤出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说: “谢谢你鼓励我,可是诺诺,我真的很累了……我陪了他那么久,该做的我都做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他为什么看不到呢,是不是我从小为他做了太多,他全当做理所当然……我只是不想让他对我强颜欢笑而已,为什么呢……他那么坦率直爽的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对我袒露心声,那么难么……” 他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许诺也把怀中的枕头挤压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告诉身边的人,有嘲讽的,也有鼓励的,有觉得理所当然的,也有想安慰他的……可伶牙俐齿只能面对不相熟的人,对于真正重视的人……他不知道该选择说什么好。 好像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说什么……都无法抹灭那个人心中深深的伤痕。 他第一次觉得,言语如此卑微。 安慰情伤的爱人,比简单的复仇要难更多更多。 许诺很难过,不知是厌恶无法安慰爱人的自己,还是心疼受伤了的他,不知是烦闷找不到该说的话语,还是悲伤自己永远取代不了位置。 非常奇怪……他希望刘铭锐一直这样碰壁下去……却又希望易言能满足刘铭锐的愿望,好让这个人不再那么难受…… 他不习惯这种一瞬间被各种矛盾的感情填充满心脏的感觉,仿佛就要窒息。 他突然很想离开这个房间,冲到空旷的地方点一支烟。 最后还是刘铭锐看出了许诺的不知所措,感到自己失态了,立马换了副轻松的表情,把那个备受蹂躏的枕头从许诺手中拿了下来。 “我真是……”刘铭锐抓抓头发,故意抬高音量,“没事的,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在意,诺诺,我去给你端点吃的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 虽然刘铭锐的表情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但许诺更沮丧了。 ——刚才真的应该说点什么。 ——至少他能向自己吐露心声了。 ——好歹让他知道一点自己的想法也好。 ——可现在这样,好不容易近了的关系,又被拉开了。 看着刘铭锐走出房间的背影,许诺气得直拉头发,到了想要提出爱情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那么笨拙。 真是个傻逼。他骂自己。 找到了期待中的人,却丢失了自我。 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表面上,依旧是普通的朋友,打打闹闹,开开玩笑。但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刘铭锐还是经常出去找易言,可就算再次碰壁,他也变得小心翼翼,不再和许诺提起。 这个时候,百无聊赖的许诺就喜欢去楼顶抽烟。 刘铭锐住的公寓一共是十层楼,他喜欢坐电梯到天台,靠在围栏边抽烟,面无表情地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世俗的人。 许诺不喜欢想那些太过复杂的事情。 比起恋爱,复仇显得要容易更多,爱可以生恨,可以生不舍,可以生妒忌,可以生悲悯,而恨,只是单纯的恨而已。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和凯罗恩接触过。 他知道自己有许多把柄被抓在那个家伙手上,既然这次没死成,就意味着要面临更多的麻烦。 凯罗恩的手法有多卑鄙他清楚得很,这个男人不会花功夫让自己再去死一次,因为他找到了比谋害自己更有用的利器。 许诺深深吸了一口烟,把有害的气体纷纷溶解在胸腔里,眯着眼睛,一下子就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分辨出了,那个冒着傻气蹬着自行车骑回楼下的家伙。 至少。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许诺掐灭了烟头,表情依旧是不屑,勾起嘴角,转身离开。 凯罗恩和他约在下午两点,刘铭锐被他打发去易言家蹭饭了,刘父刘母也不见踪影,他一个人,其实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该怎么对付那只禽兽,可比起那个,他更愿意想一想,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于是时间一到,他就随意披了一件大衣,在去的路上花五块钱买了一个大得夸张的银饰,繁琐的十字架图案,挂在脖子上叮当作响。 他这么丁零当啷地招摇地走进了一家暗巷里的酒吧。 那个金发的男人坐在靠墙角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鸡尾酒,看起来像是等了他很久。 “宝贝。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让我干坐着。”那个人说。 许诺没理他,兀自坐下,玩弄着摆在桌子上的绢花。 “一份黑咖,一份……” “冰水就可以。”许诺摇摇手,眼睛仍盯着绢花垂落的花瓣。 “宝贝,我没告诉过你么?”凯罗恩靠在椅背上,理了理前额的头发,“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迷人。我忍不住想上你,现在就想。” 许诺还是面无表情:“可以。三千一次,不能讲价,我对每个客人都那样。” 凯罗恩笑了,俯身在桌上,眯着眼看许诺精致的面庞。 “最近德克莱斯开发了Y城东部新的楼盘,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为你留一套别墅。” “一套别墅换我一夜?你不觉得这个生意太亏本了么?”许诺冷笑。 “宝贝,别生气,那次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行么?” 凯罗恩碧蓝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品性,也许还真可能被他所吸引。 但许诺别过视线,看往着舞池的方向。 乐队还没有出现,但似乎有西洋乐曲演奏,穿西装的钢琴师,以及玉树临风的小提琴手,即使没有对望,也能另行云流水般涌出,听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宝贝,你不理人的样子,也那么美。”凯罗恩轻轻抬起了许诺的下巴,看到许诺翘起的丹凤眼里有寒光闪过,便轻笑着说,“你这个样子,真像一个闹别扭的小猫咪。” 许诺依旧不说话,事实上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忙着压制自己的情绪,愤怒的,恐惧的,不知所措的……他没有余力考虑该如何应对这个狡猾地如狐狸一般的人。 “虽然我做得有点过分了,”凯罗恩继续说,“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能帮你复仇,能给你这世界上最好的,能带你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不满意你。”许诺说。 “宝贝,我知道你不开心,那次的事,是我太冲动了。”凯罗恩的神情势在必得,“我补偿你,补偿你的东西……我相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许诺看到他低下头,从前胸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精巧的,被捏在他的两个之间中,黑得发亮的东西。 许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咬住嘴唇,尽力让自己不作出太失态的样子。 “还记得这是什么么?”小小的东西被凯罗恩随意地旋转着,而许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它,眼神越来越冷。 这是平安夜晚,许诺贴身携带的戒指,大概是那天夜里,落到了凯罗恩手中。 “真想不到啊,每次见到你,都有不一样的收获。”凯罗恩把戒指往空中一抛,然后接入掌心。 许诺恢复了他冷冰冰的样子,抱臂在胸,沉着脸问:“你还想怎么样。” “宝贝别误会。”凯罗恩笑,“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条件。” “让我告诉你,它的所有者在哪里。”凯罗恩故意把黑亮的戒指摆在许诺眼前,笑得成竹在胸,他知道,在这枚小东西面前,这个人,无法拒绝。 不出所料。 许诺终于失败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愤怒和渴望的情绪,被面前的人尽收眼底,那薄薄的唇,就像要被咬出血那般露出殷红。 他想找到给他戒指的那个人。非常非常想。 就算是再次步入凯罗恩的圈套,也在所不惜。 有些东西,一辈子也逃不出去。 他露出一个给自己的苦笑。 这家店的音乐不错。他想。 可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和钢琴一样美好。 46.爱是一首无言歌 刘铭锐感受到了许诺这几天的阴晴不定,但他想不到原因。 因为正是春节之际,易言还在失恋期,又只有一个母亲,他怕他寂寞,便经常不远千里地赶到他家陪他,或许真的冷落了许诺。 可他知道,许诺不可能是那种会争风吃醋的人。 他只能猜,应该是他“工作”的那边不好了——毕竟有过那种可怕的经历,并非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得了。 许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刘铭锐也只能把问题放在肚子里,他除了对许诺有恩,并曾经许下过一个不切实际的诺言以外,几乎对许诺一无所知。 甚至,连哪些人想对许诺不利,也不清不楚。 许诺总是把自己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就算眉宇里一看就有心事,可只要被人过问,就会换成一张不耐烦的表情。 最近的许诺……连行踪都不明了。 刘铭锐推着自行车回家,车兜里还装着刚刚易言送给他的几袋子腊肉。 ——“我妈亲手腌的呢,可好吃了,拿去吧,跟大爷我客气什么呢!咱俩那么多年交情!你的就是我的!” 回来之前,易言是那么说的。 刘铭锐在楼道前停了下来,叹出一口白气——咱俩那么多年,也就是几袋腊肉的交情。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他带着自嘲的笑意,锁上自行车,放空大脑,拎着快被冻住的塑料袋慢慢往楼上爬。 正当他搓着冻麻木的手打算找钥匙时,竟然听到了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他的第一反应是——爸爸? 不可能,父亲现在主修大提琴,并且是乐队老师,已经很多年没碰家里的钢琴了…… 那么。 “诺诺?” 他轻轻敲敲门,心里竟升起了一丝丝温暖的感觉。 有个人在家,就算不是等自己归来,也比一个人吞咽刚刚接受的苦楚好。 门里的钢琴声还在继续,许诺似乎没听到敲门声,刘铭锐便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 最先看到的,便是许诺纤瘦的背影。 果然是他。 不知为何,竟有点兴奋。他快速换鞋,放下袋子,快步走过去,想要和许诺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等着向那唯一的知情人倒点苦水。 琴声霎时停止,许诺在他走到之前回过头。 “你回来了……你笑什么?!”许诺盯着他,皱着眉头问。 “诶?我在笑?”刘铭锐表情疑惑,拍拍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不知何时傻兮兮地勾了起来。 “是你面部肌肉有问题,”许诺不满地哼了声,“还是你家易言答应你什么事了?” “哦对了,阿言送了点腊肉过来,过年咱家可以……” “一条腊肉就把你卖了,没出息。”许诺一脸鄙夷地扭头继续研究琴键。 刘铭锐尴尬地立在许诺背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心情,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压抑了。 “老妈子,帮我听听这首曲子。”许诺随口说道。 刘铭锐对老妈子这个称呼非常无语,不过依旧好脾气地点点头,看到许诺好看的手指整齐地放在琴键上。 雪白纤细的手指,真适合弹钢琴。刘铭锐在心里感叹,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不小心看到的,许诺小时候的照片。 然后琴声突然响了起来。 不像刚刚那样断断续续,而是连贯的、如流水般的倾泻而出,仿佛那不是他随手弹奏,而是蓄谋已久。 刘铭锐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惊异,震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许诺弹琴。他从没想过,这个人的音乐,可以是这个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旋律,也可以有生命。 陌生的曲子,不算悠扬,但是优美,不算抒情,但是感人,不算悲情,可令人心神纠缠,不算欢快,可让人充满力量。 那首歌,就和那个人一样,冰冷的表情后,是跳跃着的热情;坚固的外壳下,是触摸不到的脆弱,脆弱的表象中,却又有着坚韧的内核。 是绝望里不忘记追求希望的蓬勃,是黑夜中徘徊着扑向火焰的飞蛾。 不,不是飞蛾。 刘铭锐怔怔地看着许诺单薄却挺拔的背影。 是蝴蝶。 最美的蝴蝶,带着幽蓝色的翅膀,妖艳,魅惑,冰冷,火热。 矛盾的存在。 仿佛因为他的一双手,便赋予了这台陈年未用的钢琴生命,一个节拍,一个音调,无不是一次诉说,无不是一场信仰。 这是刘铭锐第一次因为一首单纯的曲子感动,或者,是因为那个专注弹琴的人感动。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许诺身后,忘记了打断他,也不想打断这暂时宁静又喧嚣着的世界。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和易言双重奏时的样子,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想去拿起小提琴,就算是帮他增光添彩也好,那种差点被忘记的信念又出现了。 能为他做点什么——这只生存在黑夜里的蝴蝶,需要被温柔的光芒托起…… 流水般的琴音,终于在一段华丽地音阶下结束,淡淡的尾声,轻巧的琴键,如诉如慕,缓缓趋于平静。 许诺背对着他,两手轻浮黑白相见的键盘,额间流下汗水,反射出晶莹的光。 刘铭锐站在他身后,没有消化乐声,眼神看起来呆呆的。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许诺打破了沉默。 “啊……嗯。”刘铭锐这才如梦初醒,“很好,很不错。” “只有那样?”许诺看起来很不满意。 刘铭锐张张嘴,他其实有太多的话想说,只是最美的音乐,总能夺取人说话的能力。 “真无聊。”许诺撇撇嘴,盖上琴盖,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很好听。”刘铭锐说,“诺诺,我是说真的。你从哪学来的?” “这几天跟着一个酒吧的钢琴师学了点,”传来许诺平静的声音,“其实后半部分还有小提琴的合音,我就学了前面最基础的部分。” 刘铭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Luvletter。”许诺开启水龙头洗脸,哗哗的流水声遮住了他大半的声音。 “什么letter?”刘铭锐没听清楚。 “Luvletter。”许诺重复了一遍,然后关上了水龙头,声音一下子被放大,“就是情书。” 紧接着许诺从卫生间出来,脸上还滴着水,还带有一点愠怒地跟上一句:“保姆,你把毛巾放哪了啊?” 刘铭锐笑了笑,跟着他走了进去。 情书。 他到最后,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就像他,狡黠地笑着,故意不说,等待着看那个人,在好几年以后,幡然醒悟的样子。 ——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比爱你更重要的事情。 ——不能让你牵扯进去。 ——但我不能让你忘了我。 ——我要把我自己的痕迹刻到你的生命里,让你像记得他那样,一直,一直,记得我。 47.没有不孤单的爱 那时候太天真,一直认为喜欢的是别人。 于是求不得,使我成为世界上最凄苦的人。 是我没发现。 你在。 你一直都在。 ——By刘铭锐 半夜里下雨了。 刘铭锐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发现,自己见易言的时间越长,失眠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一旦失眠,便会强迫症那样去翻手机里的短信,自然,留下的短信,全是易言的。 毫无疑问,现在刘铭锐又悲惨地失眠了。 他翻身坐起,叹着气看黑夜中手机屏幕上小小的亮光,显示着“言言”的短信,早就被自己翻看得烂熟。 “大尾巴,尼玛老子又梦到那个谁了,你他妈快点托梦给我啊,老子想睡个好觉!” “老子最近很想谋杀个人,你替我想想,怎么灭了他比较好?” “哈哈哈哈哈哈,刘大尾巴你真有创意!大爷我挺你!以后我有嫂子了,一定先把你这句话捅给他听!!” “得了吧你别瞎说了!大前天爷还听说有小妞要给你递情书呢,你装什么贞洁烈士啊,找到嫂子了记得也给爷耍耍啊,( ̄▽ ̄)y!” “切,别糊弄我,谁信你同性恋啊,你同性恋那你祸害人家徐静静干嘛,少装了。” “你别是喜欢我吧?” “我想也不可能,你要真喜欢大爷我,早八百年你干嘛去了?” …… 刘铭锐烦躁地合上手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越看越失眠,优柔寡断不是好事,自己早八百年到底干嘛去了?! 可偏偏自己还有强迫症,非得保存着这些该死的短信不肯删。 他呆坐在床上很久,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挣扎了半天,干脆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在房间徘徊了两圈,抱着枕头偷偷溜出房门,蹿进对门的客房。 “……诺诺?” 床上的人动了动,好像是把什么塞到了枕头下面。 “诺诺,你没睡?” 许诺半坐起来,瞪着他不耐烦地说:“怎么啦?” “你没睡就好。” 刘铭锐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没那么难受了,傻笑着抱着枕头一头钻进许诺被窝,把自己裹了起来,还往许诺的方向蹭了蹭。 “你,你你,你——”许诺被这条突如其来的大型犬吓了一跳,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你发什么疯!滚远点!回你自己床上去!” “我失眠。”刘铭锐可怜巴巴地说。 “滚你的吧,你失眠干我屁事,别来吵我。” “诺诺,陪睡。”刘铭锐不由分说地把许诺拽进被窝,还得寸进尺地蹭上他的肩头。蹭得许诺一身鸡皮疙瘩,立马伸脚就踹。 “我给你一千块!”刘铭锐眼疾手快地弯腰抓住他的脚踝,见许诺要动用拳头,手忙脚乱地按住他说,“那,两千……三千!……你就收留我吧,我已经失眠好几个晚上了,你看,你看,这是黑眼圈,我都要变熊猫了……” 软硬兼施,看你答不答应。 许诺快要气得发抖,他刚才在和吴烬打电话,话说了一半这人就不由分说地闯进来了,手机还塞在枕头下没挂机呢——到底是谁说这家伙成熟稳重温柔贤惠新时代好男人了啊?明明是个没长大的天真小孩!会摇着尾巴向饲主讨糖吃的该死的保姆大狗!! “那就好好睡觉!别发疯!!”许诺忍无可忍地推开了那只大脑袋。 刘铭锐裹着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许诺,一副特无辜特纯情的表情。 许诺没辙,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说吧,易言又把你怎么了,是蒸了炸了煮了还是直接睡了你?” 刘铭锐立刻蹭了上去,可怜巴巴地说:“他没怎么我,我自己睡不着。” “然后呢?你就莫名其妙地来扰我清梦?”许诺说,他觉得自己很无辜,被一个老妈子照顾他是乐意啊,可他不愿意为这个突然低龄化的老妈子假扮成知心姐姐啊。 “真没什么。”刘铭锐在这件事上显得尤其别扭,“为了催眠,我就看了会短信。” “手机。”许诺皱着眉头摊手。 刘铭锐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机放在许诺掌心。 许诺半伏在床上,就看了一眼短信,便毫不犹豫地去按删除键,被眼疾手快地刘铭锐夺了下来。 “别删。”他把手机藏在被子底下。 “那就请您继续失眠。”许诺很淡定地钻进被窝。 刘铭锐苦着脸说:“让你陪我说说话呢,别那么小气。” 许诺没理他。 “诺诺,我对你那么好,你对我却一点也不温柔。”刘铭锐的表情苦大仇深。 许诺气结,思想斗争了三秒钟,还是把头伸了出来——上帝保证,如果对方不是这只平时很正常,因为某个人会时不时抽风一下的大狗,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刘铭锐一下子带上了惯常的笑容,往前蹭了蹭,笑嘻嘻地说:“诺诺,你说我该不该去表白?” 许诺的表情一瞬间扭曲。 迟疑了很久,他才咬牙切齿地缓缓吐出:“……你随意……” “我觉得,他和那人分手半年,也该差不多了吧,”刘铭锐倒是在很认真地分析,“这半年我一直陪着他,他心里至少能知道那么一点……会不会很突然呢,我是不是应该再给他点暗示什么的……” 你都暗示他那么多年了,他不还没把你当回事——许诺恨铁不成钢地想。 “试试不就知道了。”可是他不愿意打击那个人的自信心。 “我也觉得该试试。”受到了支持的刘铭锐很兴奋,得寸进尺地问,“诺诺,你说我怎么和他说,他不会觉得害怕,也不会觉得尴尬?” “我哪知道。”许诺不乐意想这个问题。 “诺诺,你是我唯一的参谋。”刘铭锐又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许诺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皱着眉头,勉勉强强说道:“你就和现在一样,甩着他的胳膊再眨眨眼睛,装得委屈点,说我要和你在一起,保证他满口答应。” “那不行,丢死人了。”刘铭锐立马否定。 “现在你就不丢人?!”许诺不自觉地抬高音量。 “因为你是诺诺嘛,”刘铭锐说,“你会习惯的,对不对?” 对,没错,刘铭锐会在易言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又温柔又体贴,会照顾人,稳重成熟好好先生……而不是现在这种,幼稚的耍无赖的样子。 被这么对待的许诺,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凭什么呢。 许诺想。 凭什么,要和自己的爱人,讨论怎么和另外一个人表白? 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被门夹了。 他这么对待自己,和他在易言那里碰得壁,有什么区别?不,有区别,起码易言没找刘铭锐参谋,怎样向别人表白。 许诺很郁闷,悻悻地白了刘铭锐一眼,突然噤了声,转过身背对着刘铭锐装睡。 许诺突然的沉默让刘铭锐狐疑。他盯着许诺一动不动的背影好久,才确定,许诺是真的不想理他。 “诺诺,生气了?”刘铭锐小心翼翼地问。 木头脑袋!木头脑袋!木头脑袋!! 许诺在心里暗骂,却是抿着嘴没有说话,感受到背后的人突然变得小心的呼吸。 “……诺诺,你是不是很困了?”刘铭锐又说,“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任性,忘记你身体还没……别管我了,快睡吧,啊。” 摇着尾巴的大狗,一瞬间又变回了体贴温柔的保姆。 可许诺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他咬着嘴唇,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非常非常想哭。 ——为什么你对那个人的温柔和体贴,可以被理解为爱。 ——而对我的温柔,却更像一种疏离? ——我并不是真的烦你,我不要你刻意变得善解人意。 ——我要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你怎样。 ——可我发现,爱情真的是很伤人的东西。 48.没有能分享的痛 许诺一直沉默。 就在刘铭锐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许诺突然动了动。 “喂,”许诺平静地说,“今天有人向我表白了。” “诶?”传来刘铭锐惊异的声音。 许诺翻身,一双美丽的眼睛对准了刘铭锐的面庞,刘铭锐有一点失措。 “吴烬,你还记得么?就是我们的老板。” “我记得。”刘铭锐记得那个在清晨早餐摊旁,板着脸穿着西装,和一群大爷大娘一起排队买早餐的人。 “我看见他帮你买早饭。”刘铭锐补了一句。 许诺愣了愣,他不记得这件事。 “是么……”他说,“你来之前,就是他在我表白。” 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铭锐的表情。 “真的么?那么突然?!” “其实不突然,”许诺摇摇头,“他追了我挺久的,从我变成头牌那会就开始了。” 刘铭锐的眼神中有很多很多惊异,却没有自己想寻找的东西。 “你怎么现在才答应?”刘铭锐问。 “他把我带到醉夜,”许诺说,“就是因为他,我才遭遇了后来的一些事情……所以有些地方,我无法释怀。” 他感到刘铭锐不自觉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被子,轻轻握住自己的手。 许诺很自然地握了回去,每次说起以前的事,刘铭锐就会很紧张,好像自己马上会受伤害……现在许诺确定了,那种紧张是刘铭锐的本能,而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因为从刘铭锐的眼中,他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情绪。 “他说他会保护我,”许诺接着说,“会补偿我,不会再让我做不想做的事,一直做头牌,接我想接的客人……如果我不想做MB,也可以让我退下来不做……”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 “一开始我是不相信他的。可过了那么久,我看开了。就算没有他,我欠了龙华那么多债,也一定过不了好日子,没有吴烬,一定会有别人……他能喜欢我,我应该感激他才对……” “所以他一定会履行诺言的对不对?”刘铭锐认真地问。 “谁知道呢。”许诺淡然地说,“就那样吧。我一直都那么过来。走一步算一步,有一个人护着,总比独自一人要好一点。” 一边说,他一边挣脱开刘铭锐的手,悄悄伸进枕头底下,按掉了电话。 ——如果吴烬有耐心把刚刚那段乱七八糟的声音听完,那他大概也听到自己的答案了。 刘铭锐的眼神闪烁不定,许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这个天真的家伙,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保护欲,既然这不出于爱情,那应该是年少时期的英雄情结……或是别的什么。时间一长,就会过去。 果然,过了很久,刘铭锐眼中的迷雾,便渐渐消散。 代替它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开朗的眼神。 “如果他说得是真的就好了,”刘铭锐一字一句地说,“诺诺,我很喜欢你。所以我非常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非常认真的表情,能看到他一口大白牙,傻兮兮的样子。 “你真的确定答应他了么。” 许诺看着刘铭锐的脸,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看到刘铭锐的笑脸,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沉,“我终于能放心了。诺诺,有幸福来了就不要放手,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过得不好。” 许诺也跟着他笑,那么多年,那隐藏着苦涩的笑意,他做得游刃有余。 刘铭锐心中的石头落地,落上了许诺的心头。 ——你不知道。 ——我多想在你脸上,找到一点点失望的神情。 ——你不知道。 ——我的幸福,只能来源于你。 雨没有停,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房间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了,两个人睡在床的两头,各怀心事,各自入眠。 许诺迷迷糊糊地睡下,也许因为听到繁杂的雨声,他又开始觉得很冷。 做很多很多梦,闪过许多属于过去的东西,除去那些做腻了的往事,还参杂进了一些新鲜的内容,无不是那个人若即若离的笑容。 他总是很温柔的看着自己,他的掌心总是有刚刚好的温度,他总能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他总能实现自己渴望已久的愿望。 除了爱自己,他做到了所有事情。 “让我告诉你,它的所有者在哪里吧。”凯罗恩的声音如同严冰,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没错。MB是不能爱的。何况是背负罪孽的人。他必须要去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 必须,必须要去面对……要去找寻……那个人…… 他的手紧紧的抓住床单。 “诺诺……醒醒,诺诺?”有人在推搡着他,强行把他拉出梦中。 许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和想象中一样,眼前黯淡的灯光下,是刘铭锐放大的脸。 “诺诺。”刘铭锐披着一件外套,蹲在床头,皱着眉头摸许诺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又发烧了……诺诺?” 听到发烧两个字,许诺松了口气,挥挥手嘟囔一句:“没事的,死不了,明早就好了,快睡。” 说罢又困倦地闭上眼睛。 刘铭锐呆呆地看了许诺一会,才如梦初醒般站起来,冷静并且迅速地把许诺搬到床中间,又立马跑回卧室,蹑手蹑脚地找药,找温度计。 许诺出院没多久,身体还没调理好,自己这些天光顾着往易言家跑,竟疏忽了。 看许诺刚刚的反应,说不定前两个晚上,他就已经开始烧了…… 刘铭锐不敢往下想。他的责任心,不允许自己犯这种错误。 熟练地将退烧药捣碎,再加两勺糖,搅拌成混浊的液体,带着酒精和温度计,这个大保姆收敛了孩子气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扶起许诺,用勺子一点一点把药喂进去。 感受到苦涩的许诺有点清醒了,有气无力地撑开眼皮,好不容易对焦到大保姆脸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大保姆一连串地问话: “你怎么回事?怎么病得那么突然?哪里不舒服?哪里疼么?刚刚还好好的,是着凉了么?还是哪里受伤了?前几天怎么样?晚上有没有偷偷摸摸发烧?你老实告诉我,我不在这些天,你做过坏事么?” 这声音传到许诺耳里就成了叽叽咕咕的噪音,他不耐烦地揉揉耳朵说道: “你烦不烦……不都告诉你了……明早一定会好……” “这身体是你自己的知不知道?!” 刘铭锐略带愠怒地拿过温度计,看到上面接近三十九的数字,一下子就发飙了。 “我最了解我身体。”偏偏许诺烧得满脸通红,还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要不要打赌,明天早上马上自动退烧。” “这几天晚上你是不是天天都发烧?”刘铭锐质问。 “不碍事,反正白天我还是活蹦乱跳。” “那你说实话,这些天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泡Pub,练琴,瞎逛。” “许诺!”刘铭把装药的杯子狠狠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你泡男人我泡吧,有什么不对么?”许诺把头扭向一边。 “你才刚出院!!” “不关你事。” “许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家?”刘铭锐深吸一口气,“我告诉过你,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出了事也别总是一个人扛,身体不舒服要赶快告诉我,你有没有放在心上?……难道我带你回来,是为了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客房里生病发烧?是为了让你每天不高兴还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为了——” “你又不喜欢我,我干嘛非得接受你的照顾。”许诺闭上眼嘟嘟囔囔。 “什么?!”刘铭锐没听清楚。 “没什么,你小声点,小心把你爸妈吵醒。”许诺扯开话题。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从客厅传来的脚步声。 “铭锐,发生什么事了?” 刘母打开门走了进来,许诺迅速躺回床上挺尸。 “不……没什么。” “大半夜的,你不在房间睡觉,来这里做什么?”刘母走到床边。 “那个……我睡不着,来看看他……” 刘母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温度计和药水,皱了皱眉头:“你同学病了?” 刘铭锐无奈地只能点头:“发烧,可能是着凉了。” “我来看看。” 刘母在床上坐了下来,探过身子摸了摸许诺的额头:“烧得挺厉害,退烧药不能乱吃,这样吧我给他检查一下病因……铭锐,你去帮我把听诊器拿过来,就在我房间里。” 家里有个做医院院长的妈到底是好是坏? 刘铭锐这才注意到事情的严峻,冷汗涔涔地往下冒,没办法拒绝母亲强势的要求,同样也害怕许诺再出点什么事……他觉得自己拿着医疗工具的手,甚至有点颤抖。 刘母在客房里呆了很长时间,刘铭锐再进去时,看到许诺脸上的红晕已经消下去了点,刘母正在用一次性针管给他打针。 “药剂里有安神的成分。”刘母扶着许诺躺下,替他拉了拉被子,“好好睡一觉就能退烧了,这两天先别到处乱跑。” 许诺闭了眼睛,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累了。 刘母还是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你家里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的话还是回家休养比较好啊,在别人家毕竟不算个事儿……” “妈,您别说了,他睡着了。”刘铭锐忍不住打断。 刘母抬起头,看着刘铭锐的眼神一下子冷淡了下来。 “铭锐,你出来下,我有点事想问你。” 49.温柔才是最残忍 他把所有温柔都给了你。 缺漏掉了你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温柔,才是世界上最无声的残忍。 ——许诺 刘铭锐心一震,很快明白了什么,轻咬嘴唇,悄悄看了床上熟睡的人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确定门已被关上后,床上的被子团动了动。 许诺缓缓坐起来,抓抓头发,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趴到门边。 偷听?其实没必要吧,他妈妈能对他说什么,许诺闭着眼睛就能猜出来了。 “铭锐,你和妈妈说一句实话,里面那孩子,真的是你的同学么?” “是的我没骗你,我们隔壁班的同学。” “那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你又不是咱学校老师,怎么可能人人都见得到。” “……铭锐,我就想听你说句实话。” “妈……我骗你干什么,他家境不好,可这不能否认……” “铭锐!他那是为什么发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老实说一句,他是哪里的人?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你怎么问也不问就把他带回家了,啊?” “妈!”刘铭锐的声音也提高了,“他是我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清楚么!” “是你清楚还是我清楚,这社会上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样的人会做那种事?!” “到底是谁和他接触地比较多!和你想的不一样,他那是迫不得已!”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扪心自问,你要和他一样,会去平白无故做那种事吗?!” “会!”许诺第一次听到刘铭锐的语气那么执拗,忍俊不禁。 “刘铭锐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啊!!被狐狸精那张脸诱惑了啊?!!”母亲大人气得不轻。 “妈!!” 砰啪,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许诺有一点感动,原来刘铭锐那种人,发起火来,是这个样子。 继续偷听下去,似乎刘父也出来了,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诺不用仔细分辨,也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铭锐,你妈这次不能由着你,妈不能眼看着你上当受骗。” “您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他没有——” “好了闭嘴,你这个年纪的人,最容易被表象蒙蔽了……他又长得那么好看,会鬼迷心窍妈也不怪你,他是不是要钱啊,要钱我们就给他了去……” “妈!!他听着呢!!您能不能——” “铭锐——” “铭锐你别这态度,你妈妈也是对你好,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 “他要钱,就给他点吧,你快高三了,赶快和他断了……” “不要!” “铭锐!你这是和父母说话的口气么?!父母对谁好你看不出来?!” …… 许诺摇摇头,外面震天响的争吵声吵得他脑袋嗡嗡响。 感动过后,他明白,幻觉终于到了结束的那一天。 你妈说的没错,自己这种从身体腐烂到心里的家伙,没资格糟蹋好人家的孩子,玩够了,就回家吧。 ——上天没有亏待自己,想要的温柔,全部尝试了一遍,唯独没有得到奢侈爱,才是最适合他的结局。 天真的大保姆,是时候说拜拜了。 许诺没注意到自己在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好像看到刘铭锐的背影,有点僵直地立在窗前。 “……喂?”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诺诺。”刘铭锐一下子转过身,尴尬地咧开嘴笑笑,“醒了?身体……怎么样了?烧退了么?” “你妈是医生啊,用得药不错。”许诺耸耸肩,“比你强多了。” 刘铭锐的表情还是很尴尬,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说话。许诺注意到,他有了浓重的黑眼圈,一张脸过了一夜,竟颓丧了不少。 “你何苦呢。”许诺下床,拉上窗帘开始换衣服,“为了我何必和你家人吵成那样,我被别人这么对待又不是一天两天,早习惯了,倒是你……不值得。” 刘铭锐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我能说服他们。” “你太天真了。”许诺穿上了他薄薄的T恤,若无其事地说,“去和你妈道歉吧,我今天就回去。” “诺诺。”刘铭锐低沉着声音开口,“我妈她——总之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许诺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就算你妈不说,我也打算回去。刘铭锐,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认为你应该早就发现这点了。” “我以为我能让你回到正常的世界。” 许诺叹了口气,披上了大衣,走到刘铭锐面前,轻笑地抓了抓他的头发。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刘铭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感到鼻子酸涩,有很多话涌上心间,堵在喉头,竟无语凝噎。 他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许诺收拾行李,走出房间去向自己的父母告别。 他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巨大的挫败该快要压垮了他。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许诺说得一点也没错……自己太过天真,太过自信。 说什么要保护他……仔细想想,那只是自己一时许下的毫无依据的诺言。 ……连父母都说服不了的自己。 才是最没用的那个人。 深冬的清晨,依旧非常寒冷,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出公寓小区。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听得见他们两个人频率不齐的脚步声。 “怎么跟出来了?”前面的少年停下来转过身,他长得非常漂亮,诱人的凤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初晨的露珠。 后面的少年也停了下来,让自己离他至少五六米,犹犹豫豫地说道, “至少让我送送你。” “那好,”美人指了指前方,“送我到那个车站就行。” 向得到了允许,身后的人才搓了搓手,快步跑到美人身边,肩并肩地往前走。 回去的路何其短暂,又何其漫长。 出门,左拐,再过个马路,就能看到车站了。 看着刘铭锐闪烁不定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许诺觉得很好笑。 “你想说什么?”许诺先开口。 刘铭锐如同被戳穿那般,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道:“诺诺,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可是现在你身体还没好透,可以先不要去工作了么?既然你和老板在一起了,就让他宽容一下……”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许诺眉眼轻挑,神情不屑。 “唔……”刘铭锐想了想,“我知道我就是那么个无聊的人,那个,你别嫌弃我啊。” “我想喝咖啡。”许诺突然转变话题。 刘铭锐一惊,立马习惯性地搜罗附近有没有咖啡店。 许诺忍不住嗤笑出声,拍拍刘铭锐肩膀说:“看什么呢,骗你的。” “……” “刚刚我想起来,我俩第一次见面,你就请了我喝咖啡吧?” “……的确。” “你还欠我三千块钱。” “……” “那分开之前,要不要首尾呼应一下,再请我吃点什么?” 这时两个人正好走到马路边,人行横道线前,有早班的车辆呼啸而过,许诺正想跨步往前,却被刘铭锐抓住了手。 “诺诺,这不是最后一次。” 许诺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刘铭锐异常严肃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呢?”他笑了,“你妈都那么赶我了,莫非你还想说要保护我?” “诺诺,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许诺一脸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 “我不会再说这些不合实际的话,所以你等着我。我会变强给你看。等我变得足够强了,就能把你带回来。” 许诺睁大眼睛,里面有着一瞬即逝的惊异,很快他别过脑袋,挣脱开刘铭锐的手说:“你果然还是不知道,别说傻话了,就你,能干什么?念书?高考?挣钱?再然后呢?行了吧,你把我当什么了,女人么?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也不需要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来玩守护者游戏,这样就够了,你可以滚了。” “许诺!” 刘铭锐看着许诺正迈步往马路中间走,急急忙忙把他从车缝中拽了回来。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哈?!”许诺的脾气立马上来了,“他妈的到底是谁不明白?!!” “我没有小看你,更没把你当女人,”刘铭锐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很强大,你一个人也可以,但这是我想做的……诺诺,我就是想保护你,你就当那是为了我自己。” 许诺白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无可理喻,手却被刘铭锐紧紧牵住。 “我送你去对面的车站。” 一边说,一边拉着他踏上斑马线。 许诺很无奈……被家长牵着过马路,自己五岁的时候就没干过这种事了吧?老妈子,死保姆,看不起他么?当他是五岁小孩么?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急着放开。 因为……自己在六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被当成小孩子看待。 也好,就当是时光倒流吧。 他这样说服自己,轻轻,轻轻地反握了回去。 50.幸福只能来于你 清晨车站的人很少,刘铭锐跑去帮许诺买了早饭,塞进他手里,两个人并排坐了下来,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要说的话早已说完,这等车的时光,反而变得非常难捱。 许诺烧刚退,没有胃口,捧着一罐热咖啡发呆,凯罗恩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有点烦躁,闭上了眼睛,把身子倚在背后的广告牌上。 “喂,你不是说要找易言表白么。”许诺懒洋洋地问,“怎么样,想好了没?” “……还是算了吧,我怕……” “切。” “还是和原来一样……他会发现的吧,应该……” 许诺把目光投向远方,无聊地描绘着朝阳的形状。 刘铭锐看着他空空荡荡的脖子,不由得开口问道: “诺诺你冷不冷?要不我把围巾给——” “喂,你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刘铭锐习惯性地摸摸脸说道:“算是吧,小时候院里一起玩的孩子里我最大,就习惯性哄他们,惯着他们……很烦吧?” 许诺把空了的咖啡罐投向附近的垃圾桶,一边说:“你们院里的人,都那么迟钝?” “?” “算了,当我没问。” 咖啡罐很不听话地撞了一下垃圾桶边缘,直线形状掉了下去。许诺站起来去捡它,顺便偷偷嘲笑刘铭锐发呆时的表情。 在决定出手时,那个人追逐了别人,在决定放弃时,那人又扭过头看自己。 他快被自己的爱情弄疯了。 对谁都温柔的家伙,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存在。 许诺弯腰起身,回头正好看到刘铭锐的侧脸,长长的大围巾在风中飘起,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除去这些不说,那个人看起来……很温暖吧。很温暖的感觉。 能轻易束缚自己的心。 “诺诺?”他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迟疑了一会,站起来走到自己身边,“好好照顾自己。”许诺不说话,刘铭锐就脱下围巾,裹在许诺的大衣外面。 “既然和老板在一起了……就换个方式生活,让他带你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别再三天两头生病,你们老板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有钱,有权,护得住你,不像我……” 他想起了上午的事,眼中透露着沮丧。 “总之,诺诺,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相信我,一切从现在开始,会好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许诺抓住了正在给围巾打结的,自己的手。 “不用了。”许诺说。 “……听话。你病还没好。” “你对每个人都那样?”这次轮到许诺发问。 “?” “那你的桃花运很好吧,很多小姑娘喜欢你?上次看到的那妹子也是其中之一吧,非易言不可?不想试试别人么?”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许诺利落地解开围巾,把他系回刘铭锐脖子上,“就想说,别对外人那么好,欺软怕硬的人多了去了,你这样没原则会受人欺负。” 也许是第一次听到许诺说教,刘铭锐有点消化不了,愣在原地。 “你得要学得坏一点,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你看你,对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别人不还把你当软柿子捏,在学校里当然还好,等你到社会就会知道,人心隔肚皮,对谁都好才最吃亏。”许诺一边说,一边纠结于围巾的样子,一不小心就打了个死结。 “……” “而且你这样还会遭人误会,你看你那样子,已经耽误了多少纯情少女了?” 刘铭锐苦笑着后退了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怔怔地问:“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什么了?” “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什么了?” 许诺眯起眼睛,忍不住笑了:“误会你?就你,大脑小脑脑干里全是易言,我还能不知道?” 刘铭锐尴尬地勾了勾嘴角:“也对,我想多了。就只有你知道我这事……” “车子来了。”许诺打断了他的话,跳下台阶看着远处,有一道车灯打来。 刘铭锐嗯了一声,也跟着看向远方。 两人之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种离别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浓郁,就像是要,再也见不到了。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刘铭锐自嘲道,“虽然是我们家赶你出来……还是,一路顺风……” “土包子。”许诺嗔怪。 “怎样不土?” “实在点。祝我能挣到很多很多的钱。”许诺毫不客气。 “那,祝你能挣到很多很多钱……” 车子缓缓靠近,许诺被刘铭锐老老实实的样子逗得一下子笑了出来。 “傻逼。”许诺这么说。 刘铭锐没有反驳,勾起嘴角艰难地笑——他发现和许诺分别,心里有种别样的意味,比难过差一点,却的确是不好受,堵得慌。 汽车停了下来,许诺没有回头,那个纤细又妖娆的身姿,毫不犹豫地迈上车厢。 连一句再见也不说,真是小气。 刘铭锐看着他的背影,居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关上车门前,许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得回过头来: “对了,忘了一件事情。” “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也不是,就是差点忘了告诉你,”许诺从容地说,“刘铭锐,我爱你。” 下一秒,车门就关上了。 车厢里的人,都能惊异地看到一个长相异常漂亮的男孩,在车子启动时,突然对着车窗大笑了起来。 弯弯的眉眼,看起来很快乐,又很疯狂。 许诺几乎是边走边跳跃地找到位子坐下,他很兴奋,从来没有那么兴奋过。 对,他知道刘铭锐不爱他,可这不妨碍他自己爱刘铭锐……他改变了主意,不能只让自己一个人怀有矛盾而纠结的心里离开,他要把那个对谁都温柔的混蛋拉下水,他要让他后悔,让他忘不了他。 世间最残忍的,不过是毫无原则的温柔而已。 许诺就是这样的人。被温柔打败的同时,也不能便宜胜利者一丝一毫。 他要做胜利者,在所有的事情里。 许诺弯起嘴角,他是真的笑了,勾人的眉眼,绽放出初春生机澎湃的弧度。 有人说过,只要心里有一个相见的人,那就再也不会孤单。 所以他许诺,至少,再也不会寂寞。 51.抛下过往去西藏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大地正在一寸一寸地恢复生机。 刘铭锐迎来了他高中的第四个学期,而那个叫许诺的漂亮男孩,就像融化在阳光下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过去无异的日子,学校和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同样认认真真地学习,兢兢战战地照顾身边的人……有时候回想起来,那个人就如同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幻觉。 那间乱七八糟的出租房还是和以前那样,但抽屉底部的相册已经被带走。 刘铭锐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但许诺的诡计得逞了。 刘铭锐甚至偷偷去醉夜找过人。 也许是许诺早早和吴烬串通好,那家G吧的头牌November,仿佛凭空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 刘铭锐甚至没来得及问清楚他的联系方式。 他这才发现,这个从天而降的人,除了一句突如其来的我爱你,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气温慢慢回升,日复一日的春天过后便是浮躁的夏季,充满活力又令人烦躁不堪。 易言的秦老师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高中。 刘铭锐依旧没有下定决心表白,每次他做易言的跟屁虫,便会不自禁地想起许诺在消失前说的那段话。 每次他想开口和易言袒露真心时,眼前就会出现晨雾和夕阳里许诺勾起嘴角不屑的笑意。 许诺这个人,高调出现,高调离开,目标明确,从不拐弯抹角。 于是虽然他已经消失,却在无时无刻地影响着刘铭锐的判断力。 高三很快就来了。 时间从不等人,很快刘铭锐被不由分说的考试缠得焦头烂额。 离第一次遇到许诺快过了一年,即使他给别人的感受总是深刻如初,那个人的影像其实也早已模糊不清。 毕竟只有一个冬天的缘分。 那时许诺说的话,其实早有预谋。 ——我们两人本就不在一个世界,只此一面之缘,从今往后,便是愈行愈远。 他这才慢慢发现,那天车上的许诺,其实再向自己告别,用一种最出人意料的方式。 他过得好么。 如果真的和吴烬在一起,一定不会坏到哪里去。 许诺的目光一直比自己远。 等自己长大,实在太虚无缥缈了。 曾经的诺言……现在想起来,也是如此天真而不堪。 但如果有机会……还是想要毫无保留地,守护那个人。 刘铭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揉揉眼睛,逼自己去看试卷上的密密麻麻的函数。 班主任进来时他正在奋力和一道双曲线的题纠缠,隐隐约约听到班主任口中零星的词语。 西藏班,以及,入藏交流。 这是刘铭锐所在的学校特色。 为了满足少数民族之间的友好交融,学校里特设了三个西藏班,里面的学生都是纯血统的藏族孩子,即使生活在中原,脸上还有明显的高原红,平常对话用的也是藏语,是一群和普通班的孩子完全不同的存在。 因为这些班级,学校每年,便有了种叫“入藏交流学习”的活动。 所谓的“入藏交流学习”,简言之,便是派几个本土学生,去西藏那里的学校,送些生活物资,交流学习经验。 但是由于西藏那里,天高地远,环境太过艰辛,大多数学生都不乐意过去,于是从前几年起,学校便和教育部合作,宣布每个进藏交流学习的应届考生,高考都能加上两到三分。 入藏时间是每年的11月左右,时间是两周,全校大概派出十来个人,高三这里有3到4个名额。 即使如此,报名的人也是极少数。 刘铭锐是尖子生,根本没有必要削尖了脑袋和别人抢这额外的两三分,于是老师的话也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一个熟悉又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子要报名!” 刘铭锐的笔头,当场在试卷上戳出一个大洞。 他回头,看到易言站在那里,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驳班主任的提议,气得想跳起来把那愣头愣脑的小孩摁回座位上。 他以为去西藏是说着玩的么?! 刘铭锐知道,那么辛苦的差事,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易言绝对受不了。 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易言,脑袋一热就去找罪受。 “易言,这种活动一般都是高一、高二的同学参加,高三要准备高考,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看来班主任也在极力说服他。 “不用考虑了,”那小子大义凛然地说,“前两年没报名是我失策了,我从很早以前就想去领略一下西藏的大好风光,感受一下少数民族的人文热情,并想和西藏班的同学进行更近一步的交流,为他们带去更好的生活资源……” 刘铭锐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易言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他几乎闭着眼睛就能知道,因为那小子和秦老师分手,心理上受不了,不想呆在学校里,就找个借口逃走了。 每次都那样,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后果,长那么大也只会闯祸。 刘铭锐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声,看着易言上讲台拿了申请表,心里就是非常放不下。 行,小时候帮他善后习惯了,也就不怕再来一次。 待到易言回到座位上后,刘铭锐便不紧不慢地举起了手: “老师,我也要去。” “这个,其实这项活动,对于高三同学来说,可能会落下两周的复习进度……” “没关系,其实前两年,我就很想参与这个活动,只是因为团委工作太忙,实在是找不到机会……老师,难道你还不放心我的成绩么?” 刘铭锐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也疯了。 是疯了。 对易言的牵肠挂肚,已经到了一天看不到,便会心神不宁的地步。 那个人吃定了刘铭锐烂好人的性格,选对了表白最佳时机,就算在消失半年后,还在刘铭锐心口,烫下灼热的痕迹。 行,许诺,你真有种。 入藏的队伍很快便确定了,除了易言和刘铭锐,还有同班的徐静静。 这一时冲动,带来的果然是一系列的麻烦,接下来的一个月,不光要应付高三烦躁的考试,还要时不时接受各种体检,身体素质调查,心理素质调查…… 顺便还自愿帮生活不能自理的易言同学,以及被迫帮故意黏上来撒娇卖萌求帮忙的徐静静同学——整理行李。 过于温和的性格,总是让大好人摊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弄得一个脑子两个大。 距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鸡飞狗跳的生活总算趋向于平静时。 刘铭锐的人生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那就是某天,他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三番四次地打过来,不耐烦地接起来后,听见的竟是出乎意料的声音。 “请问,你是刘铭锐先生么?”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哦,我是醉夜的老板,你还记得我么。” “当然,”刘铭锐放下了手中的功课,刻意捂住话筒走到窗边,“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不到N。”吴烬说,“我想问问,他去你那里了么?” 刘铭锐脑子不受控制地空了几秒钟。 “以前N用你这个号码打过我电话,”吴烬说,“我以为这次他也跑去找你……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们能具体谈谈么。”所有出人意料的时刻里,刘铭锐一直是镇定地最快的那一个。 “好。”吴烬言简意赅,“醉夜旁的咖啡店。你应该知道那里。” “我知道,给我半个小时,我马上过去。” 刘铭锐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临走前乱糟糟的房间,毫不犹豫地跑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