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前,请终结(生子)下——夏隙
夏隙  发于:2014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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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心底猛然一抽,四人同时迅速起身向Candy的卧室冲去,推开门看到Candy坐在地上大哭,小叶站在她对面,手边泰迪熊的衣服掉了一颗扣子。 小叶有些吓到了,呆呆的看着她,一副不知道是不是要哭的样子。我克制住安慰他的冲动,走到Candy身边把她抱起来,轻声哄道:“瞳瞳乖,怎么啦?” 我当然不会傻到去引导她问“是谁欺负你啦”这种愚蠢的问题,她要是说是小叶欺负她,难道我要教训小叶一番?不是我护短,看小叶的样子就知道Candy的哭根本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小叶有多乖我还不知道么。 Candy一味的哭着,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堆,我也没听清,被她的哭声吵到头大,又不能大声斥责,不由想到还是养一个男孩子好,虽然淘气了些,但是不哭不闹。 林睿从我手里接过了宝贝女儿,我狠下心不去理会小叶,看了看那只掉了扣子的泰迪熊,哄着Candy道:“瞳瞳不哭哟,叔叔再给你买一只泰迪熊好不好?” Candy哭得更大声,叫嚷道:“不要不要我只要这一只。” 我耐心道:“那叔叔把扣子缝上,就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了。” Candy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 最后Patrick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歉意道:“对不起,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我笑道:“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看这个样子……我先告辞了。” Patrick没有多做挽留,把我们送到门口,小叶连外套都忘了拿,我给他穿好,握住他的手说道:“跟Patrick叔叔说再见。” 小叶垂下头没有说话。 我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倒是Patrick不计前嫌,伸出手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那么,再见啦,小小杨先生。” 小叶好久没有动作,Patrick一直举着手不放下,最后小叶慢吞吞的伸过小手谨慎地握住,上下晃动了两下,Patrick哈哈一笑把他抱了起来,跟我说道:“我送你们。” “不用了,”我推辞,指指屋里,“瞳瞳还在哭……” Patrick还要说什么,这时叶清插嘴道:“我送他们回去。” 我一愣,Patrick打量他一番,笑道:“好吧。”说完拿出车钥匙递给我。 小叶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慢慢在后面跟着走,小孩子步子小,走的还慢,不一会儿就落出很远,叶清回头看看,对我说道:“钥匙给我,你去看着他。” 我把钥匙给他,往回迎着小叶,蹲下等他,小叶一直在看自己脚尖,走到我面前诧异地仰起脸,我伸手捏捏他的脸蛋,手感不错,很嫩很滑,像煮熟剥了壳的鸡蛋。 他轻轻叫了声:“爸爸。”然后大眼睛里氤氲起了水汽,上挑的眼角红红的,隐隐有一种媚色,显然忍了很久。 我抱起他慢慢往车子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男孩子不可以哭哟。” 他抽抽小鼻子,忽然开口道:“不是我。” “什么?” “不是我把扣子弄掉的,”他小声道,带着哭腔,“我想摸摸大熊,她不让,是她自己把扣子拽掉的。” 我顿了一下,停住脚步,我把承担他重量的手臂往外挪了一点,笑道:“小叶在哭鼻子哟,羞羞脸。” 他一抹眼睛,大声道:“才没有!” 我慢慢收起笑脸,思考了下,对他说道:“不管怎么说,那只大熊是Candy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没有得到允许之前,触碰了就是你的错。” 我看他略带迷茫的小眼神,慢慢解释道:“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碰了,却得不到,就会很伤心。就像你吃的冰淇淋,你尝到了它的味道,很喜欢,但是它不是你的,你尝到它只是一个错误的巧合,以后你都再也吃不到冰淇淋了,你是不是会很伤心?” 他一边思考一边缓缓点头。 “那一开始就没有尝到它的味道的话,你就不会知道它有多甜,你也就不会对它念念不忘,就不会伤心了,对不对?” 他点着头,又忽然摇头:“爸爸,如果一直没有尝过冰淇淋,那不是很可怜?” 我愣了一下。 他接着说道:“我宁可吃到了冰淇淋,即使再也吃不到了,我也知道了它的味道,我会跟小朋友们说,我吃到过冰淇淋,你们都没有吃过。” 我愣住,轻轻转过头看向叶清挺拔的背影,回味良久,又笑了起来:“嗯,小叶的选择听起来更有希望。” 他嘿嘿笑了,嘟起小嘴:“爸爸,亲亲。” 我在他的嘴唇上重重印了下去,把他往上抱抱:“乖儿子,我们走。” 回去是叶清开的车,我抱着小叶坐在副驾驶,小叶不停地瞟着叶清的侧脸,畏惧渐渐被好奇取代。这是个好现象。 路上路过一家玩具店,我说道:“停下车。” 叶清没有踩刹车,淡淡道:“我已经给玩具商打过电话,重新订了一只泰迪熊,晚上就会送到林睿家。” “哦,”我说道,“请停车。” 叶清把车子停到路边:“什么事?” “等我两分钟。”把安全带解开带着小叶下车,领着他往玩具店走去。 看着琳琅满目的玩具和价格,一边咂舌,一边找向卖泰迪熊的专柜,专柜里最大的泰迪熊也只是Candy那只的一半大,但是价格让我满心流血。 可看着小叶充满期待的眼神,我……把泰迪熊放了回去。 小叶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从不会哭闹,除了会跟我讨价还价冰淇淋的数量外,也没有主动要求过想要什么,乖巧懂事的让我心疼。 我又拿起了稍微小一点的,跟他的身高差不多高,蹲下跟他平视道:“小叶现在还太小,先买一只和小叶一样高的小熊,等你长大了爸爸再给你买大一点的,好不好?” 他开心的笑了,重重点头道:“嗯!” 泰迪熊一到手他就不松开,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很好笑,他一手抱着泰迪一手牵着我,走得跌跌撞撞,还主动爬上了车子的后座。 叶清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发动车子,过了一会儿慢声道:“你太宠他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句话谁说都可以,只有他没有资格。 但转念一想,他又没想过要把小叶当儿子,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到了旅馆,我跟他说了谢谢,带着小叶往里走,听他淡淡道:“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笑道:“不了,上面很乱,还要赶明天一早的飞机,晚上要收拾很久。”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一踩油门离弦而去。 我看着车子没影了,才领着小叶上楼。 其实哪有什么可收拾的,我坐在沙发上看小叶在床上和泰迪玩拍手游戏,轻叹一声,只是因为想把他彻底从生活里丢弃掉,才会不遗余力的把他推开、推远。 记忆和过去是抹除不掉他了,那未来就试着不要有他参与好了。 第四十一章 回到加拿大后,一切风调雨顺。 但晚上像是被诅咒了似的。 额,咳咳,这事说起来有点尴尬,家里多了一个纯洁的小男孩之后,为了达到合格爸爸的要求,我再也没有出去找过床伴,压抑不住了会在洗澡时匆匆解决。 可能就是这样禁欲的日子过久了,我才会中咒。叶清像个鬼魅每晚入我梦来,半遮半掩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冷淡的表情妖媚起来,等着被我推倒。 美人邀请就算是鼻血飙半升也得受邀,这是礼貌。 于是每早起床后被窝一片狼藉,喉咙干渴,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水喝,前面半硬半软的滋味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后面……空落落的……(捂脸) 不过,再怎么不好受,我至少压倒了叶清!个中风情才不共享! 折磨了一个多星期,他定时定点的来,比大本钟还准时,像传说中的狐妖拿走自己应得的一份,而我由于夜晚的运动过量,第二天无精打采,连小叶这种幼儿智商的也拖着泰迪熊摸我的额头:“爸爸你生病了吗?” 我默默拿开他的小手,对着他闪花花的眼睛,莫名悲愤道:“嗯,爸爸生病了。” “啊……”说着皱眉看向泰迪,软软道,“泰迪怎么办爸爸生病了,你不要也生病了哟。” 我:……T_T 小叶继续道:“爸爸,不哭不哭。” 我急忙拉住他,把他抱上床来,闷声道:“没事,爸爸只是……只是想你妈妈了。” 他眨眨大眼睛:“妈——妈?” “嗯。”说着抱住他,“你妈妈。” 小叶对妈妈不是很执着,很快便自己玩自己的去了,两个月后,林睿来加拿大开个人演奏会,一家子都来了,为了低调行事,Patrick带着女儿住在一所普通的旅馆里,林睿则住在公司安排的住处。Patrick来送了两张内部票,说道:“有时间带小叶去。” 我点点头,接过说了声谢谢。 Patrick环视了一圈我乱糟糟的小窝,对钢琴蒙上布表示惊诧:“怎么把琴盖上了?” 小叶两岁时我请搬家公司把钢琴挪到了客厅,把琴房改成了小叶的卧室。小叶一开始会抱着枕头跑到我房间钻进被子,后来可能是嫌烦了,于是乖乖自己睡。小孩子都怕黑,我会给他留一盏安睡灯。 我笑笑:“懒得总擦。” 他狐疑地看看我,但没再多做疑问。 我根本没有打算去为林睿捧场,便开车去了谢景澄的诊所,他和他老婆刚刚成了联合国的正式医疗队成员,前一阵刚刚和顾芷晴从一个不知道什么部落的地方回来,说是休假,可没休息两天,顾芷晴这个闲不住的又重新开了诊所,与谢景澄换着值班。 有这种精力充沛的老婆,我是又羡慕又同情,羡慕顾芷晴的体力,同情顾芷晴有体力却不用到正地方去。 正地方是什么地方本人不做任何解释。 到了诊所,只有谢景澄在,照旧互相嘲笑一番,说明了来意:“给,钢琴会门票。” 他低头瞟了一眼,没有接,说道:“给我干嘛,你带小叶去。” “我可是为你好,”坏笑着肩膀碰肩膀,“看你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去约个会促进夫妻感情。” “欲求不满的是你吧,”他淡淡道,“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你真的不考虑?人家可是对你念念不忘,缠着我问你的信息,搞得芷晴以为我有外遇了。” 我像噎了个苍蝇,连连摆手:“不劳您多费心了。” 他又说道:“芷晴去了新加坡,有一个什么论坛,你还是带小叶去吧,他不是很喜欢钢琴么。” 我耸耸肩:“那你带他去好了,我对这个没兴趣。”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我的手:“冬天了,记得戴手套。” 我胡乱应了两声,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小叶一个人在家呢。你晚上下班来家里接他。” 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小叶听说去看演奏会很兴奋,但听到我不去,再加上是林叔叔的演奏会,小脸垮了下来,抱着泰迪可怜兮兮拽着我衣角道:“爸爸,你也去。” 我勉强笑道:“小叶乖,回来爸爸给你做酒酿圆子。” 他纠结了一番,最终爸爸打败了圆子:“爸爸,你也去吧。” 我深感欣慰,但还是推脱道:“爸爸很累,谢叔叔跟你一起。” 他终究逃脱不了钢琴演奏的诱惑,一步三回头的抱着泰迪牵着谢景澄的手往外走。 把门关上,长舒一口气。 我得理清下思绪,不否认我还想着某人,但是夜夜笙歌这种事不利于身心健康,日子过得有些混乱,我要独自静一静才行。 你妹的叶清,这辈子算栽在你手上了。 过了很久,我都打了个盹了,房门有钥匙轻启的声音,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小偷,但随即想到小偷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来偷灯火通明的人家,会这样做的那是智障。 这样想着,起床气瞬间烟消云散,跑到客厅充满期待,眼里都闪着光。 有我家钥匙的,只有乔延。 这小子回来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想给我个惊喜吗。 我满心喜色,却在看到来人时惊喜变惊吓。 叶清看到我残留着光芒的小眼神愣了愣,我收起表情,略带郁闷道:“你怎么来了?” 该死,我居然忘记了叶清也有我家的钥匙,虽然是三年前我给他的,但三年间没有换锁的事实给了他可乘之机。 我才没抱有什么可笑的期待。 他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客厅,步伐沉重得好似周游世界后回到家的旅人。 但对我来说他是误闯私宅的强盗。 不过我也不想搞得真像谋杀那般歇息底里,惊吓过后,等他坐在身边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可以在一个小角落里猥琐的思念他,却不能接受和他面对面,尤其是面对一个夜夜春梦的对象。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梦境里有多妩媚撩人,面部的冷硬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听到我的问话,没有抬眼,把脸埋在手里,闷闷道:“来看看你。” “……哦,那谢谢了,”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这个理由早就用烂了好吧,要说谎也该换一个新鲜的。 不过,诶,我都懒得说了,赌一根黄瓜,半分之二百二是和林某有关,估计是一家人亲热出游,自己这个不要脸的超大型电灯泡反而被秀恩爱的夫夫闪到爆灯——不要说意识到了自己的碍眼,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多余”这个概念。 郁闷归郁闷,来者是客,虽然是不速之客。 我暗自叹气,起身去给他烧水泡茶,却被他拉住:“别走。” 我翻个白眼:“走?我去哪?” 他顺势起身,从后面抱住我的腰,脸埋在脖颈里,呼出的热气让我坐立不安,却听他道:“小叶呢?” “谢景澄领着去看你心上人的演奏会了。”说完发现口气有点酸,于是忙转移话题道,“你是来看林睿演奏会的吧,现在都开始了,你来我这干嘛,别说你没有票。”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忽然道:“杨溢……” 耳尖一动,耳根有些发红:“干嘛,有话说话,这姿势影响不好。” 他声音轻的像超声波,我差点没听到:“我想你了。” 神经一抽抽,条件反射道:“啊?” 赌两根黄瓜,这人不是叶清!! 太惊悚了,叶清诶!叶清!!他会跟我说“我想你了”!!!明天我是不是能见到老虎吃蔬菜了!!!作者有奇怪的东西乱入了你快把他踢走!!! 我俩僵持了很久,他放开我,瘫回座位上,轻声道:“对不起。” 我耸耸肩,小孩子遇到挫折会下意识的寻求安慰,于是说道:“没关系。”虽然对于你居然会来我这里求安慰表示想不通。 我去给他泡了茶,又拿了些小叶平时馋嘴的蛋糕点心,他没有吃,抿了两口茶,看了看客厅蒙着白布的钢琴,忽然道:“杨溢,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不好。”我拒绝。 “……哦。” 过了一会儿又问道:“真的不行么?” 我想揍他,压住冲动果断拒绝:“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 “没事就走吧,我要给小叶做夜宵了。” “哦,”他应了一声,却没站起来,轻声道:“我也没有吃饭。” “……” 所以呢?所以老子要伺候您老人家吃饭是么?楼下那么多家小饭馆选一个就很难么,很难么? 心里腹诽不断,却还是任命的去给老人家煮东西吃,翻出一袋鸡汤拉面,泡给他吃。 不要妄想和小叶抢酒酿圆子,酒酿和圆子都是小叶的,谁也不给。 他冲着卷曲的泡面皱起了眉毛,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我想吃酒酿圆子。” “没有。” “……” 我以为他会坚持,过了一会儿传来吞咽的声音,我停下收拾厨房的手,回头看他吃东西。 即使对他有严重偏见,也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好看。 小叶的鼻子和嘴唇很像他,眉毛也有些像,但比他的清淡一些。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小叶只有眼睛像我,我却不止一次幻想小叶的眼睛替换成叶清的,会长什么样。 也会很漂亮。 第四十二章 吃过泡面,接过碗堆在厨房,套上手套洗干净,又从冰箱里拿出酒糟,吃饱喝足的叶清靠在厨房门口,眼神淡淡的,等我收拾好跟在我后面回了客厅。 我决定开诚布公跟他谈谈:“叶清,都三年了,你的执着我很欣赏。” “哦。” “那我也跟你说明白,”我坐直身子,憋屈了三年如今才算全盘摊牌,“我不喜欢见到你,因为你喜欢林睿,见到你我会很郁闷,别跟我说什么别扭——”他刚要说话被我抬手打断,“对,老子就怨妇了,所以没事少在老子面前晃悠,老子躲了你三年,好不容易适应了,你还找上门来让我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等老子下辈子投胎成圣母玛利亚你再来找我寻求安慰。” 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我自己都为自己鼓掌喝彩。 他好像没听我在讲什么,呆愣了一会儿,轻声道:“他们逼着我结婚。” 语气里面的委屈不易察觉,但我轻易就能捕捉到。 我咧嘴:“那你来我这干嘛,指望我鼓励你去反抗?” “我不想结婚,”他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看上去很可怜,还很脆弱,如果给他一拳我怀疑他会散架,“我不喜欢女人。” 我没词了,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好生劝解,只好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他双手合十,把脸埋在掌缝前,这瞬间他所有伪装出的强大气势土崩瓦解,他在我的面前不设防,让我很意外,我想了想,本着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原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 ……好吧,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所有解决不了问题的同情都是在看笑话。 他牵住我的手顺势靠在了我怀里,我僵硬了下,然后……然后一直僵硬着。 拜托,夜夜幻想他在我身下的春色风景,现实中居然对老子投怀送抱,不硬的不是男人! 他的呼吸扫过的我脖子,八爪鱼似的缠的老子死紧,我像哄小叶似的哄他,顺着他的后背,暗暗翻白眼道:“瞧你这点出息,大不了买凶把他们都做了。” 他摇摇头,疑似撒娇,我深呼吸,把他扒拉下去:“行了。该不会哭了吧?” 他又扑上来,我俩在不大的沙发上揪成一团,他趴在我身上,像只大型松狮,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我不介意跟他上床,及时行乐很适合小叶不在家的场合,更何况对象是叶清。但我介意在下面,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马桶。 叶清没有说话,厚厚的家居服变薄了似的,可以很清楚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久违的温暖和气息,我忍不住索要更多,一面揪着他的衣领一面断断续续道:“去、去床上……” 我俩以连体婴儿的姿势爬起来,他绊到了什么东西又倒了回来,我再也忍不住,主动解开他的扣子,手法凶狠狰狞,解半天没解开,干脆一把拽脱线,扣子呯呯砰砰撒乱一地。 我俩像两只疯狂的野兽,相互撕咬,我用力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得意洋洋道:“你太累了,躺着享受就好。” 他目光迷离,抬手勾着我的脖子,跟梦里的画面一样,不,比梦里的画面还要美,鼻血横飙,滴在他的胸膛上,我悲愤地抹掉,扒下他的裤子。 他呵呵笑了,抬起上半身看我在他下面捣弄,声音低哑:“……你很爱我?” 我正沉浸在梦境变现实的兴奋中,顺口答道:“啊啊,爱你爱得都流鼻血了你没看到吗?” 我禁欲两年多,手边一时找不到润滑剂,看着那朵羞涩未经人采摘过的小花瓣,担心自己一个不受控制,把他弄出血,我是想两人同时享受到性爱的快乐,而不是杀人,出血有多疼我很有发言权。 他附加在我身上再多的疼,我也不舍得返还给他一星半点。 为难的看看他,他难得没有反抗,乖顺的样子让我很想残暴的把他这样那样,我压制着内心的小黑暗,握住他半起的前端,他的呼吸停滞了下,然后粗重的声响充斥着房间,他亲爱的小弟弟不容小觑,随着我的节奏越涨越大,我嫉妒地弹了下它的前端,它颤了颤,更加坚挺,我偷眼扫了眼染上情欲的叶清,就被他隐忍的样子摄住了心神,他的额头亮晶晶的出了汗,我倾过身子一一为他吻去,但好像不起什么作用。 我俩鼻尖对鼻尖,他暗蓝的眼睛幽幽燃着火焰,我一手握着他的下体,一手伸进自己的裤子,他吻住我的脖子,逐渐往下,腾出手把我的裤子扒掉,我闭上眼享受他主动提供的服务,在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伏趴着压在身下。 我边喘边道:“你他妈的是蛇么?” 他没答话,反客为主从后方握住我的,他自己的则顶在我的后方,我往前窜窜,他跟上来,但没有像以前的每次那样直接闯进来,而是摩擦着入口,一阵麻痒从下传到大脑中枢,喉咙像被火烧着了,却溺水般伸直脖子大口喘息,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后背,忽然嘴唇离开,手指抚上我后背偏左的位置:“怎么搞的……” 我反应一下,暗骂一句色令智昏,才想起来是生小叶那天被崔明博砍的伤口留下的疤。 好在我身体机能恢复的不错,刚愈合,结痂脱落时是凹凸不平的一长道,最近平了些,但是颜色还是和周围肤色不一样,灯光下粉嫩嫩的。 我说道:“仇家干的。” 他挑起眉:“你还有仇家?” “那当然,”我扭头白他一眼,“老子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有一两个因爱生恨的不是很正常?” 这完全是瞎掰,别信。 他摆出质疑脸,被我不耐烦打断道:“你还做不做,不做我做你。” 他眉毛都扬到天上去了,阴森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真饥渴。” “……你他妈的憋两年试试。”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老子还肖想他呢么,我脸都涨红了,看他若有所思勾起嘴角的脸,一掌糊上去:“笑屁笑!” 他抓住我的前端,用力动作起来,他掼得很紧,勒的有点疼,但不可否认很爽,没几下便释放了出来。 他诧异道:“你……早泄?” “你妹的你才早泄!”我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看着他沾满老子精液的手心手背,他有另一手的手指沾着挑起来:“很稠啊,你都没有自己解决过吗?” “……老子不需要用自己右手解决!”我嘴硬,回敬他谎话,他呵呵一笑:“是吗?”与此同时把刚出来的一滩当做润滑剂涂抹在了我的身体里。 下面已经脱离了管制,能感觉到才进入一根手指,那里便热情的拥上来,蠕动得很欢,我把脸埋在沙发抱枕里,无地自容。 听他意外道:“你——你那里自己湿了……” “你他妈的不用解说!这又不是足球赛!” 他很听话,反常的耐心开拓着,等到三根手指塞得满满当当并出入顺利后,慢慢把手指拿出来,动作缓慢的异常色情,我难耐的想回头骂他快点,凉风嗖嗖的灌进那里,空空的,他并着三个指头在灯光下反复拉开并拢,见我转头看他,笑道:“黏黏的,都拉不断。原来你们族的身体能自动分泌液体啊。” ……我转回头,有些悲哀,都他妈的上过那么多次床了,居然才发现。 他的胸膛压回我的后背,手指抚弄着伤疤,一路向下到尾椎,掰开臀部,下身慢慢埋了进去。 结合的感觉就像是脑袋里爆炸了一颗原子弹。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手扣住我的手背,顺着指缝十指相合,我把脸埋回抱枕里,忽然觉得两年的空白被添满了。 他动起来,速度不快,但是力道很大,每一次律动都顶到了最深处,前列腺连续受到撞击,我一把年纪了,还不像从前那样多做运动,所以有点受不住,便想叫他轻点,一开口却被挤出一声呻吟。 我咬牙,提腰往前去,他抓住我的腰,腿分得更开,相连着在他眼前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由俯趴变成了相对。我倒吸一口冷气,底下不疼,麻麻痒痒的,顺着脊椎直达大脑,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都被他侵占过,有汗水滴在眼睛里,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闭了闭眼,看到他浸满情欲的眼睛,暗叹原来真的有摄魂眼这一说啊。 也可能只摄取我一个人的魂魄。 但我是心甘情愿的……吧。 屋子很安静,我俩都属于自动消音型,没什么淫声秽语,只有粗重的喘息环绕,这回变成了我化身八爪鱼,四肢紧紧缠住他,腿扣紧他的腰,腰很窄,很柔韧,要是在下面的话能做好多高难度姿势。 然后才想起来,兴致勃勃要办了他的老子,怎么又在被压!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也无所谓了,享乐第一、享乐第一…… 空窗期太久的结果就是做起来会更加欲求不满没完没了,和“很饿的时候吃一点点东西会更饿”是一个道理。我俩从沙发做到床上,没有分开过,从沙发到卧室的那几步逼得我抓心挠肝,前端没有任何抚慰就忍不住射在了他的身上,有一些滴在了地板上,不由郁闷一会儿又要擦地板。我们分别解放了两次,但不约而同又缠成了一团,我一边主动迎合他,一边看向表。 叶清很不满我的走神,扳回我的脸,声音喑哑,强自冷声道:“专心!” “你快点,”我催他,“小叶还有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这话好像很刺激他,分明感到体内颤动了两下,然后停顿了下,继续埋头耕耘。 我:“……憋回去容易阳痿。” 叶清:“你专心我再射!” “我专心我专心。”一边说着一边有规律收缩下面,大腿颤个不停,他妈的爽翻了。 他就像毒品,老子戒了两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又主动贴上来,再加上老子意志力不坚定,又染上了瘾。 我不敢想以后,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爽完了再说。 如果能这样做到死,也不失为一项美差呀。 他的速度渐渐加快,我抓着他的手指也越收越紧,攀上高潮的同时门铃响起。 第四十三章 我心下一惊,没等他解决完就一脚把他踹到一边,本来咬得紧紧的部位硬生生拖了出去,里面细嫩的红肉都外翻出来,他一脸便秘的表情,更多的百子千孙交代给了床单。 后面流出了白花花的液体,黏在了大腿根部,顺着浸湿了床单,门铃像催命咒一般再次响起,还有小叶稚嫩的大喊:“爸爸!爸爸!” 我也顾不得叶清了,赤身裸体爬下床,脚一沾地腿有些发软,随便抓起一件不知是谁的衣物,大略擦了擦下体,朝叶清丢过去:“藏起来!” 叶清成功的进行了便秘到面瘫的转变:“……这是我的衣服,我穿什么?” “我管你!”手忙脚乱套上家居服,打开窗户吹散一室旖旎,叶清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抱怨道:“很冷……” “闭嘴!”冷空气把头脑吹清醒了些,跌跌撞撞往门口走,路经在客厅时看到了地上淫靡的白浊,脸轰地炸红了,一边高声应着“来了”一边拽出纸巾把地板擦干净丢进垃圾桶,又整理了沙发,才趿着拖鞋开门。 门一开就看到小叶兴奋地张开小手要抱抱,我不着痕迹地扶着酸疼的老腰蹲下,他扑进我怀里,中间挤着泰迪熊,叽叽喳喳:“爸爸爸爸!” 我把他抱起来,但在手臂上的重量重了些,可能是抓叶清抓得太紧,手臂都麻木到无力,手指更是隐隐作痛,那种情况下没有考虑到手指的情况,放松下来痛就不断被放大。 我笑着点点他的小鼻头:“今天开不开心。” 他拖着长音:“开——心——” 我呵呵笑了两声,对门外的谢景澄说道:“进来吧。” 顾芷晴不在家,谢景澄回归单身男人身份,虽然时间有些晚,但人家大冷天的帮着带了一晚上的孩子,进来请吃点酒酿圆子还是应该的。 正这么想着,小叶趴在我怀里先说了出来:“爸爸我饿了,你说的酒酿圆子呢?” 我转转眼睛边往客厅里走边随口逗他:“呀,怎么办,爸爸不小心都吃光了。” 小叶闭上嘴,呆了一会儿眼里涌出泪泡。 我吓了一跳,这是逗过头了,刚要解释,却看他突然挤出了一个笑脸:“没关系。”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想了想说道:“那小叶不想吃了吗?” 他眼里还带着泪花,攀上我的脖子,闷声道:“没关系,爸爸吃饱了就好。我可以明天吃的。” 谢景澄要笑,被我用手势制止住,继续道:“爸爸把圆子都吃光了,没有给小叶留下,小叶不生爸爸的气么?” 他扁起小嘴儿:“你、你应该给我留一点的……” “对不起,可是爸爸很饿,就都吃光了。” 他抬起眼睛,湿漉漉的,吸了吸小鼻子,怯怯问道:“爸爸,真的‘都’吃光了么?” “都”字咬得很重。 我说道:“是的,爸爸都吃光了,小叶生气嘛?” 他小幅度地摇摇头:“……不,不生气,就是有点伤心。下一次不要都吃光就好了,记得给我留一点。” 谢景澄忍俊不禁,我也笑了,亲亲他的小脸蛋,说道:“可是爸爸今天学会了一个魔术诶。” 他歪着小脑袋不明所以。 “可以变出酒酿圆子哟,小叶闭上眼睛。” 他先是眼睛一亮,听到命令后立刻双手捂住眼睛,但是指缝开得有些大,我故意板住脸:“小叶偷看的话,就没有圆子了。” 他吓得立刻并拢手指,眼睛也紧紧闭着。 我把他放在地上,去厨房取出酒糟,兑了水煮着,没一会儿甜酒的香味飘了出来,小叶仍是捂着眼睛,磕磕绊绊顺着味道跑过来,我怕他摔倒,急忙蹲下扶住他,他急道:“爸爸,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我话音未落他就拿开了小手,眉开眼笑扑上来:“爸爸最棒了!” 这时叶清从卧室出来,穿着我的衣服,他身形偏瘦,我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谢景澄一愣,我家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还无声无息的,确实有点渗人。 觉得渗人的不仅是谢景澄,小叶回过头看到叶清,“啊”了一声,然后蹬蹬蹬跑到我身后,搂住我的胳膊。 叶清不是很在意,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接过勺子,说道:“我来吧,你去休息,”顿了顿,意义不明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你也累了一晚了。” 我像吞了只苍蝇,谢景澄饶有兴致地挑挑眉,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用打量猪肉的眼神打量我一番,说道:“怪不得那么好条件的人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原来是正主回来了啊。” 我皱眉道:“你想多了。” 他耸耸肩,没再说话。倒是小叶附在我耳边悄声问道:“爸爸,他来做什么?” 我拍拍他的小脑袋:“来做客,就像谢叔叔一样。” 他皱起小眉头:“可是我不喜欢他来。” “他不会经常来的,”我说道,视线向厨房看去,低声道,“他不经常来的。” 叶清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着实让我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小叶在看了演奏会之后,对钢琴的兴趣飙升到极致,对林睿也很是崇拜,对我说道:“爸爸,你可不可要林叔叔做我的老师?” “……林叔叔不住在这里,爸爸给你找更好的老师好不好?” 他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的点头,继续跟泰迪玩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爸爸,谢叔叔说你也会弹琴的,”他扭头眨巴眼,“你为什么不教我?” “……”我语塞,想了一会儿,慢慢道,“因为爸爸被下了一个咒语。” “诶?”他果然睁大眼睛,拖着泰迪爬上床,“什么咒语。” 我装模做样的想了一会儿:“嗯……就是,如果爸爸弹琴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小叶了,所以爸爸不可以弹琴,因为爸爸不想离开小叶。” 他张张嘴,愣了一会儿,又问道:“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咒语吗?” 我叹气道:“没有呀。” 他手脚并用缠上来,可怜兮兮道:“我不要爸爸离开。” “可是爸爸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他还小,或许不应该触碰这个话题,但早晚他要学会一个人面对黑暗和光明。 他带着哭腔:“为什么?” 我考虑了下,尽量用他听得懂的方式跟他讲:“想一想,和小叶在一起,分不开的是谁呢?” 他懵懂地看我。 “是影子。”我把他架到我面前,骑在腰上,“可是,在黑暗中,连影子都会离你而去,是不是?” 他点点头。 “所以,爸爸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你,小叶要学会长大。” “我不要长大……”他哭了,“我要爸爸……” 我呵呵笑着,给他抹去眼泪,留下心理阴影可就不好了:“好啦好啦,至少爸爸现在没有离开呀。” “以后也不要离开……” “好,”我抱紧他,“爸爸永远都不离开。” 第四十四章 时间哗啦啦的过,转眼到了万圣节,小叶和隔壁的小Lily相约去挨家挨户要糖,这是小叶的第一个万圣节,之前的两次他都还太小,完全没有万圣节的概念。 于是,万圣节之前的一个星期,小叶陷入了真空状态,即,老子怎么叫他他都听不见。 我戳戳他的额头问:“想什么呢?” 他一脸纠结:“爸爸,我想办成泰迪。” “额,”我犹豫一下,鼓励道,“很好啊。” 小叶低下头,用筷子使劲戳面前的米饭:“可是Lily不喜欢泰迪,她说如果我办成泰迪就不跟我一起玩了。” “……” 三岁的小孩子正是开始逐步认识自己的时期,更需要家长的正确引导,我冥思苦想怎么才能让他打开心结。 我给他舀了一碗汤,他乖乖捧起小碗喝了两口,然后继续戳米饭。 我在心底对可怜的米饭说了声抱歉,接着问道:“Lily办成什么?” 他奶声奶气道:“小公主。” 嗯,我点点头,女孩子不外乎小公主、小精灵、小仙女、小天使之类的。 想到这,我仔细梭巡了一遍小叶,用全新的目光来审视他,不是把他当做儿子来看,而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 他很漂亮。我在脑海里拿叶清来跟小叶比较。小叶没有欧美人轮廓那么凌厉,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也不像我这种传统亚洲人的面部过于扁平。睫毛很长,头发乌黑,长长软软的垂到肩膀,正值雌雄莫辨的年纪,经常被人误认成小女孩。 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个不太道德的想法,我把他的筷子从手里抽出来,给他换成勺子,说道:“小叶有没有想过也办成小公主?” 三岁,性别意识还比较淡薄,希望我平时给他灌输的“男孩子不能如何如何”还没有太深入人心。 他摇摇头:“可是我不喜欢小公主。” “为什么?小公主多漂亮啊,还有王子的喜爱……” 一项一项给他罗列办成公主的好处,他小脸皱成了包子:“我不喜欢小公主。” 我奇道:“为什么?” “公主已经很幸运了,所有人都喜欢她,那可怜的巫女怎么办?”他瞪大眼睛,嘴角还粘着饭粒,“她虽然很坏,但是是因为喜欢王子啊,王子不要她了,还有谁会要她?” 我呆了呆,没想到他的思维很逆向,不过懂得思考很值得表扬,我点点头赞同他,接着问道:“那小天使呢?” 小天使也是胖乎乎的小男孩嘛。 他摇摇头:“我不喜欢白色。” “诶?” “会弄脏,爸爸洗衣服很辛苦。” 我超级感动,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尊重他的提议:“我喜欢小恶魔。” ……好吧,你这个小恶魔。 我们去商场买了一套小恶魔的行头,商场中公主裙占了半壁江山,七扭八拐才找到黑压压的一片恶魔服。 我找了小号给他穿上,蝙蝠翅膀和很像蝙蝠翅膀缩小的犄角,后面还有铁丝弯住的小箭头尾巴,手里还拿着一条小鞭子。 他冲我呵呵笑:“爸爸,怎么样?”说着转了一圈。 我站起身,看他到处乱跑,也忍俊不禁:“你好,小恶魔先生。” 收好换下来的衣服,就这样领着他去结账,一路回头率无数,当事人还不自知,顶着一张纯良的小脸笑呵呵回视众人。 收款的小姐把他当成了小姑娘:“哇,你要扮成小恶魔吗?” 小叶兴奋地不住点头。 “好多女孩喜欢公主呢,很少有要扮成恶魔的,你真可爱。” 小叶笑靥如花:“我是男孩子。” 收款小姐惊呼一声,然后对我笑道:“你儿子真可爱。” 我说了声“谢谢”。我的儿子,当然可爱。 万圣节那天他和Lily抱着篮子手拉手去挨家敲门了,我目送他们跑远,回到客厅把准备好的两大篮子糖果摆在玄关,这样开了门回手就能抓到糖果。 夜色降临,从屋里向外看去,一切都成了童话的世界。南瓜灯在各个商铺闪烁着,小精灵的帽子和小仙女的魔棒亮晶晶的,远远看去像散落的星星。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第一次是一对双胞胎,异口同声的“Trick or Treat”我装作怕怕的样子取了两袋糖,一人一袋,他们嘻嘻哈哈的走了,其中一人还说了“谢谢”。 人来人往的送走了十来对小孩子,时针渐渐指向十二点,孩子在街上玩够了,三三两两的往回走,又等了一会儿,小叶还是没有回来。 我有些担心,坐立不安的,直勾勾盯着大门,虽然有同伴,但都是两个三四岁的孩子,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状况。 我想出去找找,可是又怕走了家里没人,他如果回来没人开门。 就这样来来回回走过去走过来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敲门声。 家是有门铃的,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小叶和Lily会敲门,因为他们个子小,还够不到门铃。 我立刻奔过去开门,只有小叶一个人,我问道:“Lily回家了吗?” 小叶点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要我抱,一个人拖着半篮子糖果往屋里走,鞭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觉得有些奇怪,关上门看他把篮子推到椅子上,再手脚并用爬上傍边的椅子,然后抱起篮子推到桌子上。 他张开双臂死死抱住篮子,脸埋在篮子后面,我坐在他对面,看着冒出来的小犄角和箭头尾巴,好笑道:“怎么这么久?才要到了半篮糖果?抱这么紧做什么,爸爸又不会跟你抢。” 他的小肩膀耸动两下,我才感到不对劲,起身坐到他旁边,拍拍他的后背:“小叶怎么啦?” 他一下子扑进我怀里,肩膀耸动的更加频繁,偶尔会有压抑的抽泣,我抱着他,下颌抵在他的头顶上,不停地亲吻他安慰他。 他哭着抬起小脸,脸上涕泪纵横,眼角红红的,眼神惶乱,哽咽道:“爸爸,他们抢走了我的糖果。” 我心疼地捏捏他的脸蛋,柔声道:“是谁呢?” “我不认识他们,”他抽噎两下,“爸爸,他们说我是黄种狗,说我是杂种。” 擦着他眼泪的手顿了下,没有想到发生的是这种事,原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恃强凌弱,却是和种族歧视挂上了钩。 我把他抱进怀里,温声道:“小叶不要伤心,无论是什么肤色,都是有好人和坏人的。” 他一边哭一边道:“他们说我妈妈是贱人。爸爸,我的妈妈是谁?” 心下一疼,他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 我想了一会儿,哄他道:“爸爸就是妈妈呀。” 他迷茫道:“嗯?” “妈妈就是生小叶的人,”我思虑良久还是实话实说,他也是族里的一员,这种事应该让他知道,“小叶是爸爸我生的,所以爸爸也是妈妈。” 他一边抽泣一边问道:“可是、可是爸爸是男人……Lily才会生宝宝不是么?” ……这群小孩凑到一起每天都聊些什么,我头疼,尽量讲的简洁易懂:“世界上大多数小朋友的妈妈是女人,但我们是龙族——至少传说是这样——我们人很少,所以彼此珍惜,我们男人女人都会生小宝宝的。你想想林叔叔和Patrick?” 他怔愣一会儿,连哭都忘了,抽抽鼻子道:“那、那要女人做什么?” “虽然地球上有两种性别,但是爱不分性别,”我解释道,“爱是一种感觉,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由这种感觉来决定的。” 他过了好久才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了,但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好的:“小叶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可以哭哟,男孩子是要保护别人的,所以自己不可以哭。” 他猫着腰抓过纸巾,擤了鼻涕,小声道:“我长大了要娶一个女孩子。” 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爱她就好。” 他点点头,树袋熊抱着尤加利树一样赖在我怀里,我给他洗了澡,他抱着泰迪,神色还有些惶惶,拽住我的衣袖,可怜巴巴道:“爸爸,我想跟你睡。” 我心软了,把他和泰迪一起抱起来:“好。” 第四十五章 万圣节的第二天,Lily和她的父母来我们家做客,含义不言而喻。Lily还分给了小叶一半的糖果,她的父母没有对小叶说什么安慰的话,不过小叶低落的心情明显回升了不少,他们临走时还邀请我们周末一起BBQ。 小叶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想邀请他们一家,开个party,不巧他们去了澳大利亚度假,小叶有些遗憾,那天白天我带他去了游乐场,下午开始下起大雪,小叶冻得脸蛋红通通的,但是一天都眉眼弯弯。晚上回去我们顺道买了一些食材,打算照着食谱做一大桌他爱吃的东西。 小叶活蹦乱跳地跑上楼,站在门口不停跳着大喊“爸爸快点”,童声童气的,分外可爱。转个拐角差最后一组楼梯就到家了的时候,家门从里面打开了。 嗯,你没看错,是从里面打开的。 我第一个反应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两步并一步把小叶挡在身后,生怕是入室抢劫的劫匪或运气不咋地的小偷,看清了开门者,却是门里门外两人皆是一愣。 小叶抱着我的腿,从后面怯生生的露出小脸,有仰头看了看我,软绵绵道:“爸爸……” 我看着叶清,他侧身放我们进去,小叶还抱着我的腿不放手,我就这样拖着他进来,把买的一大堆蔬菜水果放到餐桌上,这时叶清拿着厚厚的、包装精美的礼物,弯下腰对小叶轻声道:“生日快乐。” ……面部还是没什么表情。 小叶先是不安和惊惧,看着快戳到自己鼻尖的包装纸,抬头看了看我,见我点头,才鼓起勇气慢慢接过,声音小到蚊子都听不到:“谢谢。” 腿上少了负重,走起路来轻松了不少,把买回的东西分类放进厨房,一边想叶清来的原因。 ……也许只是为了给小叶过个生日罢了。 我宽慰自己,但不可否认见到他还是会在心底有些窒息感,还添了些微尴尬,上次他特地飞来跟老子来了个419,基本没啥沟通就走了,现在一想老子还算有魅力,能把人从几千英里之外勾过来,也是人生中一次经典的体验啊。 也就是说,我现在的状况,和戒了两年多毒瘾的瘾君子,在出院前夕复吸是一样的,只不过瘾君子的毒是物体,我的毒,是个人。 ……听说复吸会比首吸更上瘾。 我偷偷为自己悲哀地叹了口气,探头问道:“你吃饭了吗?” 叶清没有抬头,看着小叶笨手笨脚地拆包装,偶尔在盒子要掉下来的时候帮忙扶正,听到我问他,顺口答道:“没有。” 我转身进厨房拿出锅碗瓢盆,套上围裙,叶清坐在沙发上,扬声道:“今天还有两份从新加坡邮寄来的包裹。” 我重新探头,顺着他的手看到茶几上有两份包裹,心下了然,是乔延和顾芷晴寄给小叶的生日礼物。 我看了眼一个包裹还没有拆明白的小叶,笑了笑回到厨房,戴上手套准备晚餐。 小叶喜欢吃海鲜,我本想照着食谱做那个酸辣醋鱼,粗略看下来发现调味料不够,有一些,比如花椒大料,加拿大传统超市里很难买到,于是把不靠谱的食谱丢在一边,转变策略做小叶最爱的红烧鱼。 等锅开的时候拿出另一只蒸锅烧水,接着姜蒜切片,放油,煮上米饭,同时蒸锅的水烧开了,加了盐和姜片、蒜片,开始煮虾,然后把在超市收拾干净的鱼整个放进锅里,接触到油的一瞬间劈里啪啦!油星,我把盖子盖上隔绝危险,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锅盖揭开迅速把鱼翻了面,煎了一会儿淋上醋和酱,再盖上盖子。 虾也煮成了红色,捞出来装盘,开始调酱料,顺便使唤叶清:“过来端盘子!” 他倒也乖乖听话,等我把鱼倒出来,和虾还有酱料一起端去了餐桌。我又炒了两个菜,煮了白菜排骨汤,和叶清一齐端了出去。 小叶早早坐在了餐桌上,背着我们用手偷抓鱼肉吃,听到脚步声立刻吸吮过手指,回头无辜的冲我们呵呵笑。 我把盘子放在桌上,解下围裙塞进柜子,然后对他板起脸道:“小叶不乖哦。” 他扁扁小嘴儿,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去洗手,再蹬蹬蹬跑回来,把湿漉漉的小手摊开给我看,我拽过毛巾给他擦干净,他才笑着爬回椅子上。 叶清一直坐在对面看我们俩互动,等都坐安稳了,又淡淡说了句:“小叶,生日快乐。” 小叶绽放出大大的笑脸:“谢谢Daddy!” 我正给小叶和叶清舀汤,听到小叶对他的称呼,手一歪,整勺汤喂给了一旁红艳艳的虾子。 叶清绝逼会下蛊,做饭这一会儿功夫就能把小叶收服还治得服服帖帖的,不是下蛊是什么?平行时空么? 震惊地用质询的目光看向叶清,小叶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对着我理直气壮道:“是Daddy要我叫他Daddy的。” “……小叶今天都收到什么礼物啦?” 不要怪我没出息的转移话题,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得给我时间缓缓……缓缓…… 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听小叶叽叽喳喳不停地讲他有多喜欢叶清送他的一整套米老鼠漫画书,抱怨谢景澄没有送他礼物。叶清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偶尔会和小叶对视时回给他一个微笑。 碗里多了一只剥好沾了酱料的虾子,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收回的动作,看到了叶清波澜不惊的脸。 我把虾子夹到小叶碗里,在叶清蹙眉的同时解释道:“我吃虾过敏。”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表面水波不兴实则暗流急涌的晚饭结束后,陪着小叶把顾芷晴和乔延的包裹拆了,顾芷晴的是一只小海豹玩偶,还有一罐点名给我的咖椰酱,乔延的是一堆小孩子喜欢吃的零嘴,全部是新加坡特产,在加拿大买不到,可见是极用心的把各个超市都走了一遍。 我瞬间后悔让小叶自己拆礼物了。这么多零嘴一股脑儿给他,不等着长蛀牙呢么! 我半真半假调侃道:“乔叔叔真是了解你,知道你是个小馋猫。” 小叶回头问道:“爸爸,乔叔叔是谁?” “……” 瞬间跌落到谷底的滋味很难过,他居然不记得了。 我把他抱到腿上,面对面:“小叶不记得乔叔叔了?” 他歪头思考了很久,摇摇头,软声道:“不记得。” “……小叶记住,”我缓声道,“乔叔叔,是一个很好的叔叔。” “哦。”他点点头,稚气的童音奶声奶气,“记住啦。” 把小叶哄睡,接下来是该和叶清交流交流的时候了。 他这次一声不吭的飞来,我真是又惊又吓,他神出鬼没玩得痛快,也不考虑考虑老子的心理承受力。 其实我想过,开开心心的回归到床伴不是也很好,要求太多那是老子自己无趣,FWB(fri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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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efit)不也说明了炮友是有益的么。 叶清倚着门看我给小叶读故事书,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等小叶睡着了,我在他的额头吻下,又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香甜的睡相还挂着浅浅的笑。 给他掖好被子,轻手轻脚阖上了门,深吸一口气,面对要人命的叶同志。 第四十六章 到现在我也忘不了当时叶清说出“我们在一起吧”的语气和神态。他的嗓音还是淡淡的,神态依旧面瘫,但是仔细看,能看得出佯装镇定的有些羞涩的脸红。 所以我就在想啊——现在也时常想——他也许对我有那么点感情,也许是因为小叶,也许是这么多年了,心中的神仙哥哥过的很幸福,家庭也没有什么破裂的迹象,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于是回头看到有个人在身后扒着石缝眼巴巴瞅着他,就没动过地方,然后他就动了点怜悯之心,走过来对这个可怜巴巴的人伸出手,施舍了点可怜巴巴的感情。 不管怎么说,我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多久,三年多而已,只比一千零一夜多了几百天——总算有了幸运之神垂青的迹象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紧张,我终于掌握了一次主动权,但我还没太接受这个事实,就好像一个奴隶忽然翻身做主人了,从任杀任剐突然间变成了掌控生杀大权一样没有安全感。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很想趁此机会把这些年的心焦报复给他,让他也尝尝这样难受的滋味。 但我不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了,成天钻牛角尖的认为爱情是洁癖最大化的存在,我三十五岁了,正值青年到中年的分水岭,玩不来年轻人轰轰烈烈的感情游戏,所谓爱是有自尊的,只适用于有资本等待爱或者敷衍爱的男孩子,对于我们这种中年大叔而言,自尊是什么?能值多少钱?在来之不易的爱情面前它就是个屁,不放出去腰疼胃疼肚子疼,发出去了,也不过是一团挥之即去的气体罢了。 更何况无论我如何自我催眠自欺欺人,重重遮掩之下最本能的心情,还是在高兴又深情地说着“我爱你”。 别嫌我恶心,这是事实。 于是我也同样认真的回答道:“好啊。” 老子就赌一把,又不是赌不起。大不了就是再一次失恋呗,早他妈的失习惯了,难道还会有比这更惨重的结局么? 他翘了翘嘴角,平复后又翘了翘。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眼前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我,然后向我左边看去,把我吓了一跳,伸出手臂把他抱起来:“小叶?” 他原是趴在我胸上,被我抱起来坐在腰上,小身子向前倾斜过来抱住我:“爸爸。” “今天醒这么早?” “是爸爸起晚了,”他撅起小嘴儿,向我左边看去,“Daddy也是!大懒虫!” 我看向叶清,他刚睡醒,惺忪的睡眼见到小叶在床上瞬间清醒,看到被子严严实实的裹着下半身,遂即放下心来,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早上好。” 我瞥他一眼,被亲吻的地方有些发热,彼此赤裸的上身还残留着昨夜失控的痕迹,小叶把这些自动忽略了,伸手就要掀被子:“爸爸起床!” 我大惊,抱起他放到一边,被子边缘滑过指缝,小叶疑惑地皱眉:“爸爸?” 我亲亲他,笑道:“小叶先去洗漱,好不好?” 他点点头,撅着屁股扭下床,出了门又哒哒哒跑回来,把刚要掀被子下床捡衣服的叶清吓得连滚带爬藏回被窝,一脸狼狈。 小叶根本没理他,对我奶声奶气道:“爸爸,奶粉没有了,要去买。” “恩恩,知道了。”我敷衍几句,目送小叶再次离去。 受到惊吓的叶清很可爱,他给人从来都是胸有成竹万事尽在掌握的姿态,偶尔露出符合年纪的真性情实在让人爱。 见我笑他,他不好意思地清咳两声,耳尖泛红,还硬装着淡然:“他都多大了,还在喝奶。” 我笑道:“小叶身体不是很好,景澄说奶粉更有营养。” “哦,”他顿了顿,“起床。” ****** 叶清和我们一起去了超市,他拎着袋子,我抱着小叶,外面白花花的一片,我眯起眼,想到三年前的某一晚,也是这样白花花的一片。 小叶两条小腿儿乱蹬,要下来自己走,我放他下地自己去玩,和叶清在前面慢悠悠走着,像老夫老妻似的,没什么话说,但是温馨在我们之间脉脉流动。 到楼下看到了大多数住户拿铁锹自发出来扫雪,小叶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抓起一把雪,他手小,本就抓不起多少,又由于戴手套的关系掉落了许多,他也没在意——更可能是没发现——把雪团压实,对我丢过来。 小孩子力气小,还没到跟前呢就散掉了,我装作被击中,恼羞成怒地追着他跑,他大叫一声绕着圈跑到雪堆后面,一来二去跑不动了,对我举起双手:“爸爸爸爸,我投降!” 我一把抱住他,把他的脚勾在脖子上,让他倒立下去,两手护在他肩胛处,装作凶狠道:“还敢不敢了?” “不干了不敢了,爸爸我错了快放我下来!” 我把他抱上来,让他骑在我的脖子上,他重了许多,我嘲笑道:“小叶要减肥啦。” 他不服气地大叫道:“小叶才不胖!爸爸胖!” 我忽地蹲下吓唬他,他惊叫一声勒住我的脖子,我哈哈一笑,抬腿要上楼,对着除雪的邻居们打招呼,他们包得很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他们友好地对我们眨眨眼,看眼睛的弧度知道是在笑。 这时忽然听到“啪”的一声,一团雪砸中了后背,我意外地回过头去,叶清正上下抛着一只雪团,挑衅地扬起下巴。 我和小叶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打雪仗最终演变为了堆雪人,是小叶提起的,他看雪堆很像雪人的底座,于是我和小叶一组,叶清自己一组,比赛堆雪人,小叶有心却总是帮倒忙,不是把辛辛苦苦团起的雪团弄碎了,就是把底座踩出了窟窿,我还得忙着补,偷觑了一眼叶清,不禁咂舌他似乎有强迫症的表现:雪团厚实,又圆又大,圆得像一只大型篮球,不敢想象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感受到我的视线,他回视,挑了挑眉毛。 我咬咬牙,搂雪的动作加快。 除雪的人陆陆续续回了家,没有人围观我们的比赛,小叶仍旧嘻嘻哈哈很开心,他的世界只有我,哦,以后还要加上叶清,所以其他人的去留对他来说就像是少了一只蚂蚁两只蜘蛛一样不引他注意。 叶清一个人比我们两个人完成的都快,等我们完成的时候,小叶这个立场不坚定的立刻向叶清凑了过去,甜甜笑道:“Daddy真棒!”回头对我刮刮脸,“爸爸不棒!” 我暗自磨着牙根,心里骂了句小兔崽子,但一看叶清的名家雪雕,又蔫了下来,再看看我自己的——嗯,至少我的雪人鼻子是新鲜的胡萝卜…… 叶清留了下来,我问过他美国的公司,他淡淡说有家人帮忙照看,我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还有疑虑,他刚跟我说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冷静下来才想到这个问题:他之前跟我哭诉家人逼他结婚。 我不应该怀疑他的诚意,但是他又不是没做过,他的家人恐怕比他更不好惹——是不是又是把我推出来,给他的真爱做挡箭牌? 然后又自己否认掉,既然决定接受,那就不要在乎动机,更何况小叶也是他儿子,我就不信他真的狠心会让小叶处于危险之中。 小叶正在一边津津有味看着米老鼠的漫画书,叶清在给他念台词,俨然一副好父亲的样子。 我笑笑,血浓于水,父子亲情之类的,总是有奇迹发生,不是么。 ……额,被自己恶心到了。=。=||| 第四十七章 每个人对幸福有着独有的定义,而我的幸福,好像已经到来了。 叶清一直呆在加拿大,和小叶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有时我都会吃醋,我审问小叶:“小叶最喜欢爸爸还是Daddy?” 这种问题每个小朋友的童年都遭遇到过,也是最招小孩子恨的问题之一。 小叶到是一点困扰都没有,对我讨好的笑着,身后好像伸出了一只小尾巴用力地摇啊摇,伸出肉嘟嘟小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在脸颊上亲了一脸的口水,软绵绵道:“当然最喜欢爸爸了。” 说完吸口水。 我满意的点头,去厨房准备午餐,却听道小叶自以为小声的跟老子阳奉阴违,眼睛笑得闪花花,对叶清献媚——这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献媚这个词汇,但我确定他现在的表情就是在献媚!——说道:“Daddy不要生气,我是在哄爸爸玩呢,”然后装模做样叹口气,很苦恼似的,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幼稚,如果不哄他,我们就吃不到午餐了。” 叶清:…… 我:……(#`′)shit! 我很开心小叶会对某些事无师自通,但绝不包括阳奉阴违! 小叶过了三岁生日后,我请了以前的一个学弟给小叶做钢琴老师,他名叫Michael,我们在学生会认识,是我面试的他,那时他很慌乱,坐椅子时没敢坐实,摔得四仰八叉,我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并把他拽起来,然后他也笑了,很阳光很开朗的大男孩。 后来我毕业,他接了我的班,坐上了学生会会长的位置,毕了业直接留校做了高尚的灵魂工程师,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像我和林睿那么频繁,毕竟我和林睿还有着另一层关系在,在心底是把他当弟弟疼的,而Michael是可以互损的损友。 我把事情跟他一说——Michael是个从不会找重点的人,就是平常上课也会不知不觉把课上到偏题八百英里远——他大呼小叫道:“你他妈的居然都有儿子了?什么时候结的婚?居然敢不告诉我!” 我揉揉额角:“我是有儿子了,但是没结婚。” “卧槽,”我仿佛能看到他夸张的表情,“够前卫啊,单亲爸爸很爽嘛?很爽的话我也领养一个小孩好了……” 我没心思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打断他道:“要么你过来体验一下带孩子的感觉,感觉好就养一个玩玩。” “恩恩,好啊,你儿子长什么样?白人黑人?好看吗?可爱吗?多大了?叫什么啊?什么血型什么——” “……老子的儿子,就不能是黄种人嘛?”我忍不住反驳回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滚过来给我儿子上课。” “这周六下午,”他总算关闭了废话闸门,正色道,“把你儿子洗香香,等本大爷莅临。” “……老子会先赏你一块砖头的!”我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有一种亲手把儿子送进了狼嘴的感觉。 小叶倒是很兴奋,欢呼雀跃地围着我跳了一阵,我把他拉过来,点点他的小鼻子,眯眼问道:“小叶最喜欢谁?” 他毫不犹豫扑进怀里:“爸爸!”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向叶清挑衅地扬起眉毛。 叶清冷哼一声,把报纸举过头顶。 小叶爬到我怀里,扬起小脸略带遗憾道:“真可惜,爸爸不能教我。” 叶清顿了顿,缓缓把报纸降下来,露出两只眼睛,见我看他,干咳一声,装作不在意道:“我也想问,你怎么不亲自教小叶?” 我呵呵干笑两声,小叶抢先道:“爸爸被下了咒语,如果教小叶弹琴他就再也见不到小叶了!小叶不要和爸爸分开!”说着把我抱了个满怀,他人小手臂短,愣是把我勒得死紧,差点憋死。 我把他扒拉下来,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我无奈道:“爸爸不会离开小叶。” 他还是死死抓着。 我叹口气,由着他去,叶清凑过来,拐着弯对小叶道:“我听过你爸爸弹琴,可好听了。” 小叶眼泪汪汪地仰起小脸:“爸爸,为什么只有我没听过?” 我安抚道:“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他迷茫:“那我那时候在哪?” “……爸爸也不知道,”我眨眨眼,“不过小叶还是跟爸爸在一起了。” 叶清怂恿道:“儿子想听,你就给他弹一次又能怎样。” 小叶摇头:“爸爸会离开的。” “不会,”叶清一副大尾巴狼的嘴脸来迷惑纯洁的小叶小朋友,“爸爸的咒语被Daddy解开了。”说着看我一眼,“早就解开了。” “真的?”小叶信以为真,转过头来,软软糯糯地:“爸爸~” “……”我瞟了一眼手指,无奈道,“都好多年没有弹过了。” 小叶使劲摇尾巴:“爸爸~” 对儿子毫无抵抗力是件悲剧,一大一小神态神似,眼巴巴的瞅着,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僵持了好久,败下阵来:“……好吧。” “哦也~!”小叶欢呼,父子俩相视而笑,相像程度令人窒息。 到底是,我们的孩子。 我看看手指,都养了三年了,沾凉水也没有开始时疼得撕心裂肺,搬东西也没有太大的痛感,只是按几只琴键,应该不会像谢景澄说得那么严重……吧。 再抬眼瞅瞅期待的二位,又叹了口气,耸耸肩膀:“弹错了音或者不连贯可不要嫌弃。” “恩恩,”小叶摇摇晃晃站到了椅子上,吧唧亲了我一口,“爸爸最棒了!” 我听着很受用,脑子里飞快闪过谱子,叶清轻声道:“弹California Dreaming吧。” 撩钢琴帘布的手微颤,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打开琴盖,慢悠悠道:“对不起,我不记得谱子了。” “你记在本子上了。”叶清立刻道,比我还了解我东西的搁置。 钢琴每年都会有调音师来进行调音,所以音准正常,但是叶清的话让我很不爽,在小叶面前又不能甩脸色给他,但眉宇间也有了微微烦闷的神色:“我不喜欢。” 他欲言又止,悻悻地,下一秒又变回了面瘫。 诶,难道能让他面部肌肉有所活动的,只有加利福尼亚吗? 心情微酸,撇了下嘴,拉开琴凳坐下,左右手分别试了下音,没什么异样的感觉,挺直腰背对儿子飞去个媚眼:“儿子,听老爸专门给你开的演奏会。” 小叶兴奋得连话都说的含含糊糊:“恩恩,爸爸最好了!” 先是弹了首简单的卡农,权当活动活动手指,越弹越找回了当年“钢琴之星”的感觉,接着又换了几首,沉浸在过往万众瞩目的快感没多久,就感到手指越来越沈,按下抬起都要用尽全力似的,隆起眉头,勉强弹完,对小叶笑笑:“怎么样?爸爸是不是很棒?” 他点点头,笑道:“爸爸不要停。” 我心下一痛,温声道:“好,爸爸不停。” 手指再疼,为了小叶的欢笑,也就不疼了。 我笑道:“小叶,爸爸给你弹爸爸最喜欢的歌。” 他拍手笑得眯起了眼:“好!” I Call Your Name前奏的几声颤音响起时,手指有着强烈的焦灼感,万针刺骨的疼,我强忍着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按下去,额头冒出了冷汗,晕湿了额发。 谈到一半的时候,小指一滑,按错了和弦,我一僵,没有接着弹下去。 小叶道:“爸爸……” 我僵着手指缓缓从琴键上移下,共鸣箱还在尽职尽责地混响最后一个音符。 叶清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张开。 我耸耸肩,笑道:“爸爸很久没有弹了,按错了键。” 小叶眨巴着大眼睛。 我接着道:“小叶不是约了Lily一起出去玩吗?快到时间了吧?”说着轻笑道,“我们先存档好不好?剩下的一半爸爸以后再弹给你听?” 他抿起嘴角,乖巧的点头,跑回屋子自己穿上外套,穿的七扭八歪的,我想帮他整理,却有心无力。 叶清打开门,小叶回头对我摆摆手:“爸爸再见。” 我笑着点点头。 我很伤心的。 手指火辣辣的,我甩了甩,对叶清笑道:“诶,这琴啊,一天没练都不行。”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我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我不喜欢California Dreaming。” 说完起身,想把前两天写的歌词拿到客厅,却连两张薄薄的纸都拿不起来了。 闭了闭眼,无奈的叹气。 这就是得意忘形的后果,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老子一点也不喜欢California。 ……Dreaming。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被手指火辣辣的痛感唤醒,十指肿成了香肠,我本想踹醒叶清,让他送我去谢景澄的诊所,但看他背对着我侧躺,微微蜷缩着的睡姿,又于心不忍了。 于是只好郁闷的悄声下床,出门前去看了眼撅着小屁股挺着小肚子睡得口水直流的小叶,确定没有醒来的迹象后,出门在寒风呼啸中步行至最近的的士站点。(注) 谢景澄没有狗血淋头地骂我,而是改用眼神杀人法,不停地嗖嗖射刀子,如果能化成实体,老子早就千疮百孔了。 他冷声道:“你找死。” “……哪有,老子还有许多夙愿未偿,比如排队等老子临幸的粉嫩小美男……” 他一个眼刀冷冷飞过来:“找死。” 我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他顿了顿,哼了一声:“我妈想见小叶子,都他妈跟我唠叨三年了,今年春节你能带他回去一趟吗?” “……不确定,”我想了想,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尽量吧。” 谢景澄眉毛都没皱,淡然的把纱布狠狠勒紧—— “啊!疼疼疼!谢景澄你他妈的公报私仇!!!” 回去后叶清睡眼惺忪,刚刚醒来,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抱着枕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到我蹙眉道:“你去哪了?” 我把双手举起来:“今天我们带小叶去外面吃。” 他有些不开心,不过还是妥协了,只是神情郁郁,洗漱时水杯掉了两次。 晚上我俩钻被窝睡觉,我捅捅他,问道:“你最近没事?” 他淡淡道:“没有。” “今年春节你有安排吗?” 他转过头来看看我,半晌才道:“不一定。” “……哦。”我点点头,闭上眼睛“晚安。” 我想他要是没有事,就跟我和小叶回中国拜见下伯父伯母,也算是见过公公婆婆了。 ……再说吧。 周六下午Michael如约而至,打扮骚包,见到小叶爱不释手,把小叶折磨得眼泪直打转儿。 我开始后悔找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了,一点也不懂得为人师表! 小叶很有天分,偶尔说错音阶,就会受惩罚,惩罚内容是让Michael捏三下脸蛋,小叶吓得在课下用功练琴,小小的孩童还没有钢琴腿儿高,但已经能有模有样的坐住,成天面对黑白两色了。 我偶尔也会拿出写的谱子给他看,一一讲解,看着他点头的同时,自豪之情暴涨。 练习曲,大家都知道,难听的要死,小叶和我能坐在钢琴前练上一整天,不代表人人都能忍受练习曲的音调,于是我楼上楼下挨个敲门问是否会打扰,邻居们很好说话,为了表达对小孩子学琴的支持,纷纷拿出了自家烤的蛋糕布丁来慰问小叶。 休息时小叶啃蛋糕啃得一脸奶油,抬头问我:“爸爸,你是写歌的,是吧?” 我把他鼻尖上的一坨抹掉,笑道:“是呀。不过应该叫独立音乐制作人。” 他用手背一抹嘴巴,舌头舔舔嘴角:“我以后也要做写歌的。” “……是独立音乐制作人。= =” 他直接把听不懂的词汇自动过滤,突然说道:“爸爸,你给我写一首歌好不好?还有Daddy。” “诶?”我奇道,“小叶怎么想到了这个?” 我的事业最近蓬勃发展飞黄腾达,许多大型的音乐公司纷纷抛来了橄榄枝,我看了合同,上面写了一堆条款,虽然待遇丰厚,但是“公众”二字让我停下了要签字的笔。 我非是淡泊名利,名声钱财谁都爱,我一介肉体凡胎,自然也逃不开。可是,如果我只是我就算了,我还有小叶,还有叶清。 叶清如今是商界翘楚,更是媒体的常客,再加上容貌俊逸,尚未婚配,娱乐杂志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现成的吸金主角,虽说他行事低调,但是窥视无孔不入,他不跟我说,也掩饰的毫无痕迹,但是我知道,他跟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在小心翼翼,更别提随行在暗处的保镖们了。 他遮掩的已经够费力了,我又何必再添一把柴给他添堵,更何况除去社会对同性恋的不认可,我们的家庭也不是大众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小叶的身份也会成为舆论谩骂和侮辱的对象。 不是我有被害妄想症,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同性恋在传统观念中就已经罪不可恕了,涉及到小叶大都会认为是领养的孩子,又会有很多人反对。退一步讲,我若是给小叶安一个莫须有的妈妈,对“妈妈”的同情和对我和叶清的讨伐恐怕更是要升级。 说孩子是我生的?……我不想把下辈子耗在精神病院里。 我要保护小叶,大人是孩子的一面镜子,我不想他在不认识自己时就要认识世界,面对世界。我只要他平安快乐。 我也要保护叶清,即使叶清不需要保护,因为我爱他,我不能帮他在商场上打拼,至少不能给他添乱。我也只要他平安快乐。 综上所述,我不能签约。金钱名声和家人爱人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小叶说道:“Michael说,我以后能写歌了,要先给他写一首,他也会给我写,但是我想把第一首歌给爸爸,那爸爸也要给我写一首。” 我狠狠亲了下他嘟起的小嘴:“乖儿子!” 转眼到了春节。叶清去了美国,和家人一起过,我有些娘们兮兮的失落起来,虽然知道是妄想,但还是会忍不住希望他能带我和小叶一起去美国,以普通朋友的关系就行,也算是对我和小叶的一种认可。就像我想带他回中国拜见伯父伯母一样。 说到底,先爱上的人就是输家。有时候真想把心脏中心心念念他的部位挖出去,丢在地上踩两脚再喂狗,虽然会疼,但就疼那么一阵,疼完了就不爱他了。怕疼拖着的话,患得患失,想他爱他就会成了一生的事业。 他对我没什么感情,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看我时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光。可我这个中年老头还要故作淡然,维持成熟的风度,像鸭子一样,表面很平静,实际在水下批命的划水靠近他。 ……他妈的,老子活得够憋屈。 春节过了,元宵节都过了,叶清还是没回来,我端着架子不肯给他打电话,毕竟一个大老爷们,联系太勤太娘炮,可是他老人家也是连屁都不放一个,老子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磨的还是自己。 四月末,他一声不吭的回来了,我满肚子的怒火对着他一点都撒不出来,不上不下的梗着更难受,却只能自己咽,招呼他道:“累吗?” ……好吧,其实是不自信。他敢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不是仗着我爱他,绝不会拒绝他;我一句重话都不敢说,除了舍不得,还不是因为他不爱我,怕他再次离开。 他回来小叶很高兴,把我抛在一边拽着Daddy问迪斯尼好玩吗? 叶清抬眼看看我,我做个手势,让他自己应付。 Daddy不见了,小叶自然会找,我先是说他出差,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出差,我就说Daddy去了迪斯尼乐园,看看是不是很好玩,好玩的话就回来带小叶一起去。 小叶日夜兴奋不已,还对Lily夸下了海口说会带她一起去玩。 他的兴奋和老子的郁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清成功打发了小叶,晚上拉着我做运动,我叹口气,扶着老腰尽职尽责。 可还是有难过的感觉,感觉老子他妈的绝逼是只马桶,还是特大号的。 我俩闹了个通宵,分开时天已大亮。 我问他:“这几个月跑哪去了?” ……老子他妈的很担心! 他敷衍塞责一番,直到我心都冷了,才说道:“五月中旬我要去中国,然后差不多要待到年底。” “哦。” 他转向我:“你跟我一起吧。还有小叶。” 我立刻在心底盘算了下手中的曲稿能否在十五天之内搞定,还有小叶的钢琴课。 他继续说道:“我在那边有一栋别墅,原来是一个美国外交官的,任期结束回了美国,房子转给了我。”停了下,强调道,“有钢琴。” “哦。” “……也有老师单独教钢琴的。” “哦。”我点点头,“嗯。” 作家的话: 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租汽车的经营方式发展为定点候客,乘客到站找车,司机接单载客。而司机完成一趟接待任务后,必须空车赶回服务点等候下一次的出车指示,不得中途载客。——摘自度娘百科全书=v= 第四十九章 五月,中国的B市春意盎然,春夏交替之际一片勃勃生机。 我们到的时候下着蒙蒙细雨,雨帘外朦朦胧胧恍若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新的开始,却不知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但往好处想,在理论上说,叶清总算远离了林睿,选择与我朝夕共处,我加把劲,还是有希望让他再看我时,眼里出现小火苗的。 下了飞机有人开车来接,叶清坐在左边翻报纸,小叶被我俩夹在中间。 小叶抱着泰迪,拽拽我的衣角,小声道:“爸爸,我们来这里渡假吗?” 我笑着推诿:“小叶,这里是祖国,不要说英语哦。” 他怔愣一下,而后点点头。 我左顾而言它,指着窗外道:“小叶,下雨了,你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纯粹是没话找话。 小叶摇头,稚声道:“我喜欢下雪,我喜欢堆雪人。” 我一刮他的小鼻子:“嗯,爸爸也喜欢。” 说着抬眼,叶清对我们的谈话置若罔闻,一心一意看着报纸。 诶,他可能都不记得,我们俩的初遇是在冬天,和小叶的生日是同一天。 不过这种东西,记得的人才有病吧。 这一年,在过去的五个月里,中国和世界都发生了如下重大事件—— 中国:尊敬的国务院总理ZEL逝世、DJS-183、184、185、186、1804计算机研制成功、吉林地区降落一次世界罕见的陨石雨、中国邮电部门发展传真通讯技术、中国建成全国微波通信干线。以及叶清同志、杨溢同志和杨叶小朋友暂定定居中国。 世界:第十二届冬季奥运会在奥地利因斯布鲁克开幕、英国著名将军蒙哥马利逝世、柬埔寨希哈努克亲王辞职,后被逮捕、意大利东北部毗邻南斯拉夫的边境地区发生强烈地震。以及叶清同志、杨溢同志和杨叶小朋友暂定定居中国。 叶清所说的别墅距离市中心较远,出行不是很方便,不过胜在景色宜人,环境幽静,世外桃源一般,丽树繁花枝繁叶茂,我一看就爱上了。 屋子应该是时常有人来打扫的,楼下是客厅餐厅和厨房,干净宽敞,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小叶挣脱我的手兴奋地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房间挨个儿看了个遍。我好笑的看他豆丁样的爬楼梯,一边把行李搬到楼上。 楼上一共有六间房,楼梯左手边单独一间,门板也和其他五间不同,我轻轻推开门,是一间超大的书房,环形结构,嵌入墙壁的书架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中间是一张办公桌,旁边的角落里还有一台新买的,还未拆封的音响。 我挑挑眉毛,叶清这小子,看个书还要放音乐,臭毛病真不少。 又想起小叶让我跟他和叶清写歌的提议,貌似也蛮有趣的。 剩下的五个房间在楼梯右侧,一面三间一面两间,彼此差互,叶清随后上来,拐进第一间,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额,”我打个磕巴,“……那、我和小叶的呢?” “小叶的在最里面,”他抬眼,“你不和我住?” “……没有。” 明明是你说这是“你”的房间好吧!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收拾好了房间,第二天我自作主张买了涂料,把小叶房间的一面墙涂成了浅紫色。小叶最喜欢这个颜色。 我们旁边是一户姓钟的人家,但我们只见到了这家的儿子,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成熟稳重。 我让小叶拿了自己烤的布丁送过去,邻里关系一定要和谐,远亲不如近邻嘛。 你来我往的就熟稔了起来,偶尔会请这个男孩子来家里吃晚餐,了解到他的父母在市中心另住,把他单独留在了这里,虽然会有佣人来打扫做饭,但还是很寂寞。 之后小叶会经常去找大哥哥玩,回来跟我说大哥哥也会弹钢琴。 我笑道:“那小叶要加油啊。” 他点点头,脖子拔得老长探向厨房:“爸爸,还有没有布丁?我想吃牛奶味的。” 又过了一周,叶清给小叶找来了钢琴老师,一位气质娴雅的中年女子,小叶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女人,让他感受一下母性的温柔也好。 六月,暑气将近,小叶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叶清看样子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忙碌了,我便盘算带他俩去见伯父伯母。 咳咳,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何况他也不丑。 晚上结束第一波运动后,我气喘吁吁地从他身上翻下来,他要欺身压上,被我一脚踹开,不理会他的不满,呼吸稍稍平复后说道:“下周末有时间嘛?” 他深呼吸,慢慢睁眼道:“什么事?” 我露齿一笑,支起脑袋看他:“跟本大爷去见公公婆婆。” 他先是隆起眉头,俄而挑眉道:“周五吧,周末公司有事。” 我点点头,他是大忙人,当然要就着他,他能答应我就已经喜不自胜了。 我发现,只要把欲望降到最低,就会很容易开心。 伯父伯母家与这里一个南一个东,一大早把小叶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上衣服就出发了。难得一见的是叶清一路上不停地拨弄头发,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连紧张都这么可爱。 我一手牵着小叶,一手把叶清的手拽下来,亲自拨弄好后,后仰身子打量一番:“嗯,不错,perfect~!” 他斜了我一眼,闭目养神。 但是脸颊晕起了淡淡的粉色。 二老早听说我要带家眷来,早早就在路口等着,我心疼老人家腿脚不好,把小叶给叶清领着,一手搀一个慢悠悠往回走。 结果我低估了老人家对孙子的一片痴心,伯父轻轻巧巧地抱起了小叶,笑呵呵道:“小叶子,叫爷爷。” 小叶在讨老人欢心这一方面从不让人失望,当下甜甜笑道:“爷——爷——” 这尾音拐的堪比戏腔,我恶狠狠地打一哆嗦,连叶清都变了脸色,二老却是泡进了蜜缸似的。伯母跟着凑了会儿热闹,到了家沏上茶水,便去了厨房准备午饭,留下我们三个大男人一个小男孩说话。 不一会儿又找来了邻居家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小男孩过来把小叶带去玩,小叶闲不住,冲我们挥挥手就跟着跑了出去,我本还担心他中文说的不太利索,但看他欢乐多又多的模样也就没打岔。 剩下三个大人也没说什么,聊了些家长里短,问了问叶清的家庭情况和工作,我一看伯父这俨然嫁闺女的架势,不禁头疼,连忙岔开话题,但心底甜丝丝的,很感动。 这顿饭堪比年夜饭,小叶抓了一上午的虫子,滚了满身泥回来,伯母领着他向有和他边边大孩子的人家要了件衣服换上,小叶新奇得很,宝贝的要命。 这顿饭杀猪宰鸡的,鸡鸭鱼肉上了个全,小叶扒着碗,一手爷爷夹的鸡腿一手奶奶塞的鸭翅,嘴里没有空着的时候,小嘴油光抹亮,脸蛋上还沾着两粒饭粒,我无奈地给他擦脸:“慢点吃,没人抢……” 反手给只闷头吃米饭的叶清夹了块鱼肉,他抬眼看我一下,我哪顾得上他的欲说还休,忙着照顾小叶,回头刚要扒两口饭,碗里多了一块红烧肉。 叶清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笑了起来,夹起来就往嘴里送,还没入口,油腻腻的味道飘进鼻腔,胃里一阵翻涌,忙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压下恶心感,过了好一会儿,拧起的眉毛还没松开,下意识看了眼叶清,深吸口气后还是夹起筷子硬着头皮塞进了嘴里。 吃完饭我借口洗手,挨到没人的地方扶着一棵大杨树大吐特吐,吐到昏天黑地。 第五十章 我们在伯父伯母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中午便回去了。伯父伯母想留小叶再住个三五天的,被我以“要上钢琴课”的借口拒绝了。 笑话,把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兔崽子留着,纯粹是折腾老两口折寿呢么! 叶清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我也习惯了他在外应酬却不跟我报备的生活习惯,只是看着三人份的晚餐剩了一堆时,还是很郁闷的。 最幸福的当属小叶,他的刻苦勤奋初见成效,能够有模有样地弹几首入门曲了。隔壁的钟姓大哥哥还送了他一个上发条的玩具,一只鸟嘴人身提着行李的旅人,色彩斑斓光泽饱满,上了发条就会往前走,还能拐弯。 三岁看八十,小叶绝对是个长情的,没有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晚上依旧是抱着泰迪入睡,这两天也把之前让我给他写一首专属歌的议程提到了台面上。 小叶:爸爸爸爸,给我和Daddy写首歌。 我:……写什么?我们是快乐的一家人? 小叶:……名字真难听。 我:不许嫌弃!!! 看吧,小孩子的童言稚语有时真的很欠扁。 还有一件事,就是暑热原因好像导致了肠胃不调,对着油腻腻的肉类就会直奔厕所,一个月下来瘦了一圈,小叶倒是被喂得肥了两圈。 我捅捅小叶肉嘟嘟的脸蛋,心想小胖子长大了可不讨喜,于是盘算起给他减肥的计划。 肠胃不调越来越严重,同时胃口却与之反向,半夜饿的心发慌,到处觅食。本着绝不能委屈自己的原则,跑到医院开了些药,回来连续吃了几周没有效果不说,恶心感反而愈演愈烈。 我不是傻子,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阵欢天喜地过后,又是惴惴不安。 光胡思乱想也没什么结果,想着找一天空闲去检查一下,正巧儿童乐园新进了气垫城堡,试营业,孩子们纷纷跃跃欲试,小叶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眼睛比灯泡还闪,琴也不练,眼巴巴地瞅着我。 晚上我特意等到叶清回来,问道:“这两天有事么?” 他放下报纸抬眼:“有事。” “……你抽出一下午带小叶去气垫城堡玩玩,能挪得开吗?” 他蹙眉:“你呢?” “我这两天有事,”捏捏鼻梁,疲惫道,“小叶很想去,你带儿子玩一圈。” 口气中带请求,话说出口了我才反应过来,有点难堪地捏了下耳垂。 他低下头去继续看报,神情寡淡道:“好。” 周末,外面艳阳高照,看着天气就心浮气躁,中午叶清回来,西装笔挺,一丝不苟,我色咪咪地从上到下梭巡他一番,不禁想他就不会出汗么? ……也许是天然制冷机,不仅不会出汗,还能保鲜呐。 对着他粉嫩嫩的皮肤偷偷吸了吸口水,保鲜太好的结果就是引老子这头色狼百年如初见般的对他不罢休。 再看看我,虽然还没出现皱纹,但昨天已经被小叶揪下一根白头发了。 诶,我叹气,年龄的鸿沟,注定跨不过去呀。 下午叶清带了小叶去了儿童乐园,我犹豫再三,没有去伯父的诊所,而失去了另一家面向我们这一小撮人的医院,这家医院主要还是做普通人生意的,至于我们,只是顺带着而已。 周末,人特别多,尤其是老年人,我从人龙中挤出一条小道来,推开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顺着楼梯爬到了最顶层。 顶层门可罗雀,人烟稀少,看起来很凄凉的样子,挂了号直接去诊室,诊室一共有五间,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选哪个,给我挂号的小姑娘好心道:“哪一间都行,来这的不外乎就是——”说着小眼睛在我腰腹处溜达一圈。 我轻咳一声,敲开第一间诊室的门,医生是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但目光很温和,问了问症状,然后让我把手伸出来。 我乖乖从命,老医生应该是中医,给我的左右手分别把了脉,略略蹙起了眉,半晌没说话,等手指撤下,他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额,嗯。”我点点头。 他状似闲聊道:“你家那位呢?” “他……他上班。” 他下颌轻点,目光从眼睛上方直射出来,睿智锐利,微笑道:“恭喜你了。” 猜想被证实,我莞尔,笑容越来越大,甚至有点喜不自胜:“真的?” “当然,”他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刚刚两个月左右,脉象很明显,这小家伙很淘气。” 我不想娘炮的去摸肚子,奈何没抵住诱惑,摸了摸小腹,傻笑道:“淘气点聪明。” “不过——”他转折,停顿了下,收敛起微笑,继续维持平和的语调,“不过你的身体虚得很,要专心调养,否则孕期和生产时都会吃很大苦头。” 我打个哈哈:“额……最近吐的,这不,体重都下来了。” “不是,”他耐心道,“你身子应该受过严重外伤,恢复得不怎么样,从脉象上看,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心脉受损,除此之外,肾脏弱虚,肾水上济于心,心火下交于肾,本应水火既济,则阴阳平衡,现在看来心火过旺,肾气较虚,不是好兆头,一定要格外注意,若不能专心调养,恐怕难以长寿。” 我对他这套耸人听闻的言论无动于衷,真正让我在乎的是这个:“你说什么?我肾虚?” 这是对老子赤裸裸的诽谤! 他对我的无理不温不火:“给你开两副药,还有一剂中药的方子,按时吃,是养你身体的。” 我按耐下火气,拿了药单就走,中药要去专门的药房抓,所以只开了西药。 出了医院还对那老头耿耿于怀,他妈的,敢说老子肾虚! 回到家正是做晚饭的时间,一边盘算着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清,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以为然。我希望他高兴,但也仅仅止步于希望罢了。 想的多了,这顿饭完成的时间就加长了,可是叶清和小叶还没有回来,我等到快八点,心中惴惴,明知小叶有叶清领着不会出事,但就是静不下心来。 八点刚过,电话铃声响起,家里的电话只有叶清在用,都是公司的事情,现在他不在家,我踌躇一会儿,还是接起了电话。 清清嗓子:“喂,您好。” “你好,”那边传来陌生的男音,隐隐还有小孩子的哭声,“请问是杨溢先生吗?” 我惊愕道:“是我。” “有一个小孩子说是你儿子——诶诶,别抢——” 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没等反应过来,那边有孩童软软糯糯带着哭腔的童音:“爸爸——” 心下一晃,忙道:“小叶?小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哇地嚎啕大哭,吐字含含糊糊:“爸爸,爸爸你来接我,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哇——” “Daddy呢?Daddy在哪?你走丢了?” 小叶没理会这些问题,一味地哭号着回家。 挂下电话毫不迟疑跑出门,没两步发现还穿着拖鞋,换过鞋子跑到最近的公交车站,运气算好,到达站点的时候一辆公交车恰好到达。(注) 公交车慢得像头驴。我六神无主地挨到了站点,车子开了门第一个冲下去,一脚踩空摔在了路沿上,我护着肚子急匆匆站起来,向南门跑去。 作家的话: 注:新中国成立后B市第一辆出租车是1984年出现的~so 杨爸爸只能依赖比他的11路公交车更快的公家车鸟^_^……(←_←你笑神马???) 第五十一章 拐个弯,远远就看到南门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和一个还不及腿高的小孩子,一个保安蹲着,看样子好像在哄哇哇大哭的孩子,另一位在门口张望,见我跑过来连忙挥挥手。 小叶不理两人向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有小手抹眼泪,喊着“爸爸”,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我心悬到了嗓子眼,蹲下来在他摔倒前一把抱在怀里。 我把他抱起来,来不及哄,先对跟上来的两名保安道了谢。 其中一人说道:“不要把小孩子弄丢了啊……” 我讪笑着连声道“对不起”,又接着说了“谢谢”,两人又叮嘱了两句,回到值班室。 我送他们俩人进了屋,才往回走。身边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虽说经常抱怨公交车慢得像头驴,但也总两条腿快。 不过……我看着小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难以言喻的心疼,便想着走回去,一路上把他哄好。 我慢慢迈着步子,给他擦掉源源不绝的眼泪,调笑道:“小叶羞羞脸,三岁了还哭。” 这次他没有气急败坏地反驳,眼泪涌得更凶了。我一看,坏了,这是受刺激了,急忙把他抱得更紧,拍拍他的后背,等他喘过气了,轻声问道:“Daddy呢?” 他搂着我的脖子,小脸埋进颈窝,不说话。 我笑道:“小叶在生气嘛?Daddy不是故意弄丢你的哟,是不是你自己贪玩,走丢了?” 他抬起小脸摇摇头,抽了抽红彤彤的小鼻头,又哭了起来,他抹掉眼泪,一抽一抽的道:“爸爸、爸爸……” “嗯,”我应了一声,“小叶不哭,男孩子不许哭。” 他只是叫着“爸爸、爸爸”,像只受了伤回窝找父亲哭诉的幼崽。 只是再心疼,我也不会说出“爸爸给你报仇”这种话,他从现在起就要学会面对人生中的黑夜,我不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给他打手电筒。 我换个话题:“小叶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他顿了一下,半晌怯怯地小声道:“爸爸,什么叫杂种?” 心下一紧,抱着他的手臂夹了他一下,他轻叫一声,然后迟疑道:“爸爸,他们是不是在骂我?”说着又搂上我的脖子,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眼睛迷茫地看着我们一路走来的路,声音轻得像阵烟,风一吹就散尽在天地间,“爸爸,他们为什么骂我……我不认识他们……” 我抚摸着他半长的头发,轻声叹道:“小叶……”过了很久,就到走完了一条街,转过街角时,才缓缓道,“……我们活着,所以经常会有人骂我们。”他抬起脸,脸上眼泪纵横清涕交错,我抬手一一擦掉,细细打量他混血的眉眼,他的眼睛很像我,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现下哭的有些发肿,眼角晕出一抹嫣红,睫毛长长的,挂着泪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有一种自己在扪心自问的幻觉。 我接着道:“不想被人骂,就要努力爬到最上面,把他们全部踩在脚下,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我也拿捏不准这样教他是不是对,我只是不想他受欺负,不想他哭。 “但这样你会失去很多,”我想了想,拐回弯,“也许他们只是在和你开玩笑。人呐,还是糊涂些好,脸皮厚实些,凡事太钻牛角尖是在和自己过意不去,会很累。”说着笑了笑,“更何况,以后你也会遇到一个,她怎么骂你,不喜欢你,你也会忍不住主动靠向她的人。” 他闷闷道:“才不会,那样的话我会走开,不!是把她赶走……” 我把他往上蹿了蹿,这小子重了太多,必须得减肥了,要不然都抱不动了。 我亲了下他的脸蛋,笑道:“也对,小叶一定会遇到一个喜欢小叶的人,最喜欢小叶,小叶怎么和她发脾气她都不会走掉。”说着笑了,“不过小叶不可以这样做哟,喜欢你的人只是喜欢你,他们奉上的真心中有一部分叫做‘自尊’,小叶不喜欢的话要跟他们好好讲,不能发脾气,发脾气会践踏他们的自尊,他们会很疼很疼的——不论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你要尊重他们。同样,小叶如果喜欢了一个人,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尊严,这是最不能舍弃掉的东西。” 老子一个人倒霉,碰上叶清这个捂不熟的也就算了,如果能换来小叶情路平顺,那老子即使这辈子都得不到叶清的心,也是值得的。 他突然沉默,我措手不及,垂下眼看他。 B市是没有夜生活的,却有着完整的夜色,头顶闪烁的星星和明亮的月亮照亮了脚下的路,暑气中有微风拂过,吹得人神清气爽。 令人心胸舒畅的夜,我们却说着不令人舒畅的话。 小叶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慢慢抬起眼,澄澈的眼底弥漫着浓浓的伤心和委屈:“爸爸,Daddy不喜欢我……” 我愕然,拨开他被风吹得遮住了半边脸的头发,复而笑道:“怎么会?” 他盯着我,眨了两下眼,神色悲伤:“Daddy不喜欢我……” 我笑道:“怎么会?小叶是Daddy和爸爸的心肝宝贝,Daddy和爸爸最疼、最疼小叶了……” 其实这话我说的也没底,我最疼的是小叶,毫无疑问,但是叶清,如果在Candy和小叶中选择一个,我真的不敢保证他会选择谁。 但是,抛开我和叶清之间的羁绊不谈,单说小叶和叶清,叶清是喜欢小叶的。 ……是这样吧? …… 突然发现,在这一瞬间,关于叶清,我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小叶把脑袋搭在我肩膀上,窄窄的肩头耸动不定,我正想看看他怎么了,他就自己抬起身子,轻声唤道:“爸爸,好疼呀……” 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碎了,看着他扑簌簌掉下的泪珠,心疼道:“哪里疼?”一边说一边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口。 他摇摇头,一手抹眼泪一手拽过我的手,放到左胸口处,像小猫似的唤道:“爸爸,这里好疼呀……” 我一愣,然后鼻子一酸,也想哭了。 我低头给他揉着,哄他道:“不疼不疼,爸爸揉一揉就不疼了……” 他还不懂有一个词叫“心疼”,就已经体验到了心疼的难过。 我真恨不得把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的叶清绑过来,拿鞭子逼他,让他跟小叶说“Daddy最喜欢的就是你,最疼的就是你”,不说就抽他。 但我做不到,没能力做到,也舍不得这样对他。 我给小叶揉了一路,手臂酸了也没停。他乖乖趴在我身上,家近在眼前时,他又说道:“爸爸,我们回家好不好?” “嗯?”我指指前面,“我们到家了。” “不是,”他哽了哽,“是家。我们的家……” 我愣了半晌,停住脚步,不知怎的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和尚说的,我的孩子,慧极必伤。 他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聪明,不要这样敏感,伤心伤的可是自己的心。 我抱紧他,在仲夏的夜风中远远望着那栋奢华的小楼,望着望着就生出莫名的寒意来,却不是近乡情怯。 原来,小叶从未把这里当做家。 原来一个三岁的孩子看得都比我透。 我叹口气,轻声道:“……走吧,我们……去睡觉。” 作家的话: 小剧场: 钟翛:所以……夜,你早就见过公婆了? 杨大叔:滚蛋,你丫一出生就跟在你小叔子屁股后面转圈了 (叶老爷飘过) 钟翛:岳父大人总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我们去看看他吧,这么多年了,都该放下了…… 杨大叔:那不是你岳父,你要见岳父老子带你去看衣冠冢 钟翛(贱兮兮):……难道是岳母? (叶老爷摔倒) 杨大叔:……(好像哪里怪怪的) 第五十二章 进了门,灯亮着,我还以为是叶清回来了,俄而又想起来出门的时候过于匆忙,忘了关灯。 饭菜早凉了,我打起精神煮了两碗面,然后和小叶一起涮洗了一番,他乖乖由着我摆弄,停止哭泣的眼睛肿成了小核桃,给他洗香香洗白白之后,一拍小屁股:“去睡觉。” 他套上泰迪小熊的睡衣,扒着门奶声奶气道:“我等爸爸一起睡。” 今天跑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疼,草草洗过澡抱着小叶在他屋里准备睡觉。小叶翻来覆去睡不着,抱着泰迪不停地闹我:“爸爸爸爸,给我唱歌。” 我逗他:“唱什么?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他毛毛虫一般拱呀拱,拱进我怀里,夹着泰迪,揪紧我的衣领:“爸爸,给我讲故事……” 我扒开眼睛,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上有张惶的神色,心一软,爬起来拿故事书,安顿好他开始念,念过了三篇他还是没有睡意,我喝口水,按按发胀的太阳穴,叹气道:“小叶睡不着?” 他翻身爬到我腿上坐着,泰迪丢到了一边,抱住我的腰闷声道:“爸爸,我听话……” “嗯?” 他没有抬头,还是闷闷的:“爸爸别丢下我……” 我哑然失笑,戳戳他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爸爸当然不会丢下我的小宝贝。” 心里却不是滋味,可我不能只听信一个三岁孩子的片面之言,他以为是Daddy丢下了他,也许叶清只是一个不留神,俩人不小心走散了。 我习惯性的为叶清开脱,见小叶点了点头,抓着我的手不放,不一会儿伸手从我脖子上拽出一条项链,端详半晌,对我说道:“真好看。” 这条项链是叶清随手给的那条,绝版,银盘上镶着廉价的黑曜石,仅仅因为银盘后面的“marry me”字样而身价倍增。 不知怎的腰板便挺直了些。我笑道:“是Daddy给爸爸的,小叶喜欢以后给小叶好不好?” 他毫不客气:“好。” “不过这个不能轻易送人哟,要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 他摇摇头道:“那我不要了。” “诶?”我瞪圆眼睛,“为什么?” “给了我,我还是要给爸爸的。”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其中的逻辑关系,失笑道:“我的乖儿子嘿……” 他靠在我怀里,不一会儿闭上眼睛,大有用这种姿势睡觉的意思,我腰酸背疼的,下腹微涨,猛然想起还有个小家伙被哥哥坐在了屁股底下,便抬手把小叶抱到一边,他像走失的幼兽一般惶惶睁眼:“爸爸?” 我一刮他的小鼻子,心情晴好,笑着问他:“小叶想不想要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 他拧起眉毛,很仔细地思考起来,仿佛想的是哥德巴赫猜想,我瞧着有趣,于是没有打断他,看他脸上表情风云变幻,耐心地等了片刻,他抬眼,装作无可无不可地问道:“爸爸想要小弟弟小妹妹?” 他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感,声线微微发颤,战战兢兢地试探我的意思。看来这次“被丢下”对他打击太大,日后没准会造成心理阴影。 我心疼道:“爸爸想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家中的小成员之一,当然要重视你的意见。” 他迟疑一会儿,挑起眼角低声道:“……我喜欢弟弟。” 我一怔,这倒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我希望是个女儿,在某些方面我这个老人家还是有些古板的,认为儿女双全才是最好。 不过……我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对小叶而言,他还没有一个弟弟。 转念一想也暗自骂自己想太多,男孩女孩由天定,又不是我们说说就能改变的。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喜欢弟弟?” “因为我不喜欢妹妹……” 我恍然大悟,估计是被Candy欺负过,心底对此比较抵触,退而求其次,两者相较还是弟弟好。 左右无人,我想了想,牵起小叶的小手放在腹部,那里比其他地方温度略高,小叶疑惑地瞅瞅我,我笑道:“这里藏着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虽然你喜欢弟弟,但如果是妹妹的话,小叶也要保护她,像大哥哥一样。” 这是要事先打好预防针,兄弟或兄妹关系和谐才有利于家庭的幸福安康。 他扁扁嘴,小声道:“我不想要弟弟妹妹……爸爸会丢下我……” 我笑道:“怎么会,即使小叶有了弟弟妹妹,也夺不走爸爸对小叶的爱。” 他怯怯道:“真的?” 他一脸狐疑,将信将疑的样子委实太可爱,嘴对嘴亲了一下,笑道:“你不信爸爸?” 他立刻摇头。 我伸出小指,冲他挤眉弄眼:“我们拉钩。” 他眼底渐渐绽放出光彩,乐呵呵地勾住小么指:“嗯!” 小孩子比大人更信守承诺,虽然他们甚至不知道天打雷劈是怎样的惩罚,但即使不知道违背诺言会怎样,也是会做到绝不违背的。 把小叶哄睡,被他八爪鱼似的抱着,呼吸都困难,却舍不得推开他,撩开头发接着月光细细看着他的眉目,累了一天,此时却轮到我睡意全无。 叶清还没有回来,我一直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这样望夫石似的表现搞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一说到肚子里那团肉,就更加不安,像杠子上待宰的猪,着铡刀落与不落,完全只是取决于叶清的一句话。 失眠了一宿,早上早早起来去楼下准备早餐,小叶扒着我不放,我悄悄把泰迪塞进了他的怀里。 天色大亮时外面下起了雨,北方不似南方的雨缠缠绵绵欲语还休的,大都是雷阵雨,猛落一阵便完了,整个一孩子善变的脸,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却有些不同,一连下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停,而且雨势均匀,下得心平气和。 小叶下午要上钢琴课,上午赖会儿床也由着他。八点多开门声响起,我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叶清回来了。 他身后的雨声随着开门大了许多,哗啦啦的闭眼睛以为前方有条河,几缕雨丝随着风片闯进了门,大摇大摆在玄关处反客为主。 他转身关上门,我拿了拖布递给他,把早餐端上餐桌,似笑非笑道:“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没说话,披着一身湿意坐在沙发上,神色疲惫抑郁,闭了闭眼,勉强打起精神。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绝口不提小叶的事,心火也烧起来了,再也装不下去,深吸口气,学习外面雨势的优良作风,努力心平气和道:“你去哪了?” 他哑巴了似的——没准是聋了——缓了一会儿往楼上走,我看他一身狼狈骂也骂不出来,只能自己憋着,轻声唤住他:“吃点东西再去睡。” 这回他听到了,停下脚步下了楼梯,我坐在他对面跟他一起喝了几口粥,忍下恶心的感觉,心情骤然烦躁不堪。 是他亲口说的“我们在一起吧”,那么就算是合租的朋友,问两句也不算逾越。 尽量把口气放缓,不那么冲,慢条斯理道:“小叶昨天可被吓坏了,等他醒了你好好哄哄。” 他没吭声。 我有些急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还是没吭声。 他这样给老子感觉就像一拳头打进了沼泽地,屁用不顶还越陷越深,若是平时我就闭嘴了,但事关小叶,我俩的儿子,一股邪火越烧越旺,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昨天到底跑哪去了,把小叶一个人丢在游乐园里,差点丢了你他妈的知不知道?!” 他把剩了半碗粥的碗一推,站起身来:“我不想和你吵。” “老子跟你吵架?要不是小叶你他妈的以为老子乐意搭理你?!”我一拍筷子遽尔起身揪住他领子,看他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烦,想也没想一拳挥了过去,却在中途硬生生改变了方向,打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妈的,连身体都本能的不伤害他。 拳头力量不大,一个连钢琴都弹不了的人双手能有什么力气,砸到墙壁上的部位不红不紫,擦伤都没有。 他眼睛连瞥一下都没有,推开我的手去了楼上。 他上楼的时候我叫住他,但他没停,我自顾自道:“叶清,你他妈的要是觉着跟我合不来,就直接跟老子说明白了,拖来拖去的太烦人,老子没什么耐心,也没有什么时间等你!” 再等下去我他妈的就是一标准老男人了,在他身上耗了将近五年,老子这辈子又能有几个五年? 回答我的是摔上的门。 不一会儿小叶睡眼惺忪地跑下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道:“爸爸,怎么了?” 我揉揉他的头顶,安抚道:“没事,Daddy回来了。” 他蓦然瞪大眼睛,又垂下眼轻声道:“哦。”说着看向我,“爸爸,我饿了。” 第五十三章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夜里还没有停,叶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没有露面,最终没狠下心饿着他,过去敲了敲门。 他蓬头乱面,看上去了无生气,我叹口气,轻声道:“吃点东西。” 我发现最近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这可不好。 他端着我煮的酒酿圆子,坐在卧室床上慢慢吃着,像只花粟鼠,我被自己脑海中的勾出的形象逗乐了,目光也温柔起来。 这时房门悄悄开了一道缝,我瞥一眼,后面一个贼头贼脑的小身影顺着甜味寻过来,扒着门,见我瞥他,吸吸鼻子乖乖挪进来:“爸爸……” 说完一个劲瞅着Daddy的碗。 我扶额:“你鼻子还真灵,不是吃过晚饭了吗?” 叶清被儿子炯炯的目光盯得吃不下去了,连碗带勺子递过去。 小叶看看我,偷眼瞅了眼叶清,没有接。 我揉着额角,牵过小叶,对叶清道:“锅里还有点,我去给他盛,你吃完了放柜子上就好。” 说完没有理他便领着小叶下楼去,我知道他不会有反应,与其再度失望,不如直接不给自己希望。 安顿好小叶,回到房间去收碗,他还维持着端碗的姿势,见我过来慢慢伸过手,把碗递给我:“再盛一碗。” “没有了,小叶吃光了,要不再煮点别的?” “那不用了。” 我接过碗和勺子,收拾好,想想拿了几块糕点,泡了一壶茶,另给自己冲了一杯蜂蜜端上去。这点心还是我一时好奇,用点心票买的,本想着给伯父伯母送去,但耽搁了,再放下去就受潮了。 至于茶水……叶清有点另类,把这玩意当水喝,我估计是喝多了有抵抗力,所以从未失眠过。 到了卧室把一堆东西一放,说道:“垫垫肚子,明早起来吃早餐。” 外面还在下雨,凉气阵阵吹进来,我去把窗户关上,回头看他一口茶水一口点心,坐在他旁边拿起蜂蜜水抿了一小口,沉默片刻后斟酌着开口道:“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在心底默念着老子没怨妇老子没怨妇,装淡定又喝口蜂蜜,抬眼看到叶清紧紧拧着眉,点心咬了半块没再下口。 心下微凉,耸耸肩,没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他不想说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于是转移话题道:“林睿来过电话了,没说什么,就是问候问候。” 说罢又喝了一口,脸上有些痒,抓了抓,摸到眼角下那一点暗红的痣,不知怎的,有些悲哀。 我本是不信的,现在有些信了。 我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你考虑考虑吧,”手搭在把手上,微微有些发颤,“叶清,我三十七了,我要的如果你给不了,跟我说一声就行,对你对我都好。” 考虑什么我俩心知肚明,他不说明白,我就没法死心。有期待太可怕。 我要的是一个家,家里有他,有我,有小叶,还有肚子里这个新来的小家伙。我们都深爱着另三个成员。 今晚,我们都要想明白。 我去了小叶的房间,深夜中雨声比白天的要大,轻手轻脚推开门,从门缝中流泻出小叶抱着泰迪奶声奶气讲话的声音。 小叶声音很小,我屏住呼吸努力听他在讲什么。 小叶道:“泰迪,Daddy不喜欢我。” 泰迪不说话。 小叶道:“泰迪,我喜欢Daddy,和喜欢爸爸一样喜欢。” 泰迪静静的望着他。 小叶道:“泰迪,你说Daddy喜不喜欢爸爸?” 泰迪圆滚滚的大鼻子被戳了下。 小叶道:“泰迪,Daddy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抱紧泰迪,闷闷的,靠着枕头,小小的剪影很忧郁,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星星和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只有雨声剪不断。 心下本就像漏了个窟窿,呼呼往里灌寒风,听了他这几句颠三到四的话,更冷了。 鼻子一酸,轻手轻脚把门关严,没弄出一点声响,放轻脚步走到书房,席地而坐,靠着书架发呆。 小叶这么小,小脑瓜里却想着这种事,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个不是赖在父母怀里撒娇讨糖吃? 是我对不起他,如果当初狠下心来没让他出生,他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体验到心痛,反复琢磨着Daddy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把手搭在小腹上,那里的温度很温暖,紧实的皮肤也渐渐松软了,为宝宝未来的八个月欢乐的筑巢中。 已经害了一个孩子,何苦再搭上一个。 可我不舍得……不舍得啊…… 胡思乱想了一个多小时,估摸着小叶应该把想说的说完了,便又摸了过去。 小叶靠在枕头上,小脑袋歪在一边,睡得不是很踏实,小小眉头皱得紧紧的,鼓着腮帮闷闷不乐,眼角湿湿的,应该是哭过。 我把他抱下来枕在枕头上,拉过薄被改好,坐在床边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我一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不知过了多久,床好像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抬起头,以为是错觉,这时床头的鸟头人身旅人玩具啪嗒掉了下来,我刚要弯腰去捡,整栋房子都剧烈的摇动了起来! 我大惊,窗外闪过一片蓝紫色的光,若不是房子在剧烈晃动我都怀疑是外星人造访,而这摇晃表明这是明显的地光! 柜子上的水杯台灯纷纷砸了下来,小叶被晃醒了,揉着眼睛做起来不明所以,房子摇晃得像发了疯的野马,最高处吊着的吊兰垂直落下来就要正中到小叶,我眼疾手快一把抱过他把他塞在桌子底下,仅仅两步路的距离跑得异常艰难,根本稳不住身形!桌子下能塞进两个儿童,小叶一个人呆着还略有余地,他被吓呆了似的抱住我的脖子不放,我狠心扒开他的手,他不松,我一急把他的手心都抠出了血,我跪在地上扶着摇晃的桌子对他急道:“听爸爸话乖乖在里面呆着不许出来!爸爸去看Daddy!” 说完往外跑,没两步身后传来小叶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 我脚下一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到了额头,被锋利的一面划破了,血流流过眼睛,前方红茫茫一片,本能向着孩子哭喊的方向寻去,趁机擦了下眼睛,擦眼睛的空档小叶立刻扒住我,哭喊道:“爸爸——别丢下我——” 心下大恸,定了定神,把他蜷成一团紧紧护在怀里,猫着腰往外跑去,房顶挂着的小饰品争先恐后砸在背上,墙皮不断掉落,头发灰白一片,刚开了门撞在了一板硬硬的东西上。 我抬头一看,叶清也是灰头土脸,二话不说拽起我就两步并作一步急速往楼下跑,小叶不停地往下滑,我用尽力气夹住他,他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牢牢捆着我,勉强没有被颠下去。 跑到楼下出了大门到了一片露天空地上,震动早已渐渐停了下来,周围也站着寥寥几个只穿着背心裤衩逃命出来了的人,均在抱头痛哭。我没管这些,也不考虑这里是比西方更保守的国家,劫后余生的也没空注意我们,把小叶重新抱好,一把搂过叶清死死扣在怀里,心有余悸。 我在他耳边不停喃喃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第五十四章 这次地震据说有七级多,震中在T市,波及了大半个中国。 我惦记着伯父伯母,他们杳无音讯,不知道情形如何,有没有受伤。 我的额头伤得不重,只是被浅浅的划伤了,就是血流的多了点,看上去有些可怖,没过几天就愈合了。 地震结束后余震不断,我们被通知说在空地集合,发了防震帐篷,为避免余震伤害,暂时不能回家。 小叶在防震帐篷里翻滚不定,不时探出头来找我,夏天天气炎热,蚊虫滋生,我们浑身上下都喂蚊子了,大人倒还好,小孩子受不了,趁我们不注意就抓痒,包都抠破了,我一看这也不是回事,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分偷偷溜出去回到家里。 这房子建造的很牢固,虽然有几处裂痕,但大体还是撑着支架没有倒。风油精和花露水之类的驱蚊神器在楼上,我对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咽了口唾沫,试探着踩上去。 “咯吱”一声吓得我魂飞魄散,本能地收回脚,上面的木板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我咽了口唾沫蹬蹬蹬三阶一步跑到楼上,从储物间里拿了两瓶花露水和一些风油精,风油精瓶子小,便于携带,但是味道太冲,小孩子闻不惯,花露水则香香甜甜的,比较好用。 我又搜罗了一堆卷纸,红花油之类的东西,每次余震后,多数人多多少少会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能帮就帮一把。 临下楼时又去小叶房间转了一圈,小孩子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如果能见到自己的旧物玩具应该会安心下来。 房间一片混乱,小叶藏身的那个桌子也倒了,我不禁后怕,如果真的狠心让小叶在这下面呆着,砸也砸死了。 走一步就扬起一脚的灰,咳嗽两声掩住口鼻,眯起眼扫视一圈,一眼就看见泰迪熊的两天小腿儿从被褥下伸出来,我把被褥掀开,拿起泰迪熊拍了拍灰,这才心满意足下楼。 估计老子今年犯太岁,下到楼梯中间时楼梯有开始摇晃,我一个没踩稳整个人滑滑梯似的就要往下冲去,这是一只手斜斜伸过来轻巧一带,两人滚作了一团滚到了死角,三角区域构架结实,足够护住两个人。 这次余震较短,震级也一般,说来这么狼狈还是要怪我脚没踩实。 叶清被我压在下面,我急忙支起身子向旁边一翻,小腹一扯,后知后觉地刺痛起来。 我屏住呼吸,这时候可没时间安抚他,皱了皱眉,花露水碎了一瓶,其他都还完好,我问叶清道:“没事吧?” 他摇摇头,利落地站起来,冷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自作主张,不要命了!” 我一笑,虽然挨骂了,但心底流过一道浅浅的暖流。 他见我笑,微一怔愣,遂即冷哼一声,催促道:“还不起来!等死吗?” 这回笑得有些勉强,忍过这波疼痛之后,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转身往外走,留给我一个背影。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他,默默安抚着闹腾的肚子。 小叶拿回泰迪熊兴奋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转圈圈地来回跑,末了抱着我脖子撒娇:“爸爸真好……” 我一把拎住他按在膝盖上掀衣服:“可他妈的算逮着你了,抹点花露水,晚上就没蚊子烦你了!” 他乐呵呵的,扭来扭曲,非暴力不合作,好不容易弄完一拍他小屁股:“老实呆着!” B市恢复得较其他省市要快一些,只是之前的屋子的损害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的,于是住进了加拿大大使馆提供的住处,虽说小了点,不过只是暂住一时,能安身立命就不错了。 一次偶然的、不可抗力的自然灾害好像把那天隐约的真相再度埋葬起来,但我也认了,只要他和小叶好好的活着,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对那天的好奇和气闷都会很好的收藏起来,永远不会公诸于世。 可老子还是高看自己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冲坏了脑子,破坏了原则破坏了底线,忘了幸福总是会在最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满足总会在最满足的时候尽数收回。 住进新住处的第二天,叶清抱回了一个小小的女婴,只会不停地转着脑袋大哭,看样子刚满月。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淡淡道:“我女儿。” 手指紧了紧,又无力松开,惊天炸弹硝烟散尽后留下的并非是满目疮痍,而是裸露的土地。 却只能吐出一个音阶:“……哦。” 按理说我应该问一下,这孩子的妈妈是谁?目前在哪?你把她抱回来是打算养着,还是只是逗弄两天? 这些问明白了,我才能准备接下来家中的安排。 女婴长留在了叶清身边,我又恢复了奶爸职责,真别说,这事一回生两回熟,照顾起来挺顺手的。 她喝的是小叶的奶粉,小叶没说什么,扒这篮筐看了很久,抬眼轻声道:“爸爸,她是藏在你肚子里的那个小妹妹吗?” 我撇过他略长的头发,努力掩饰眼底的情绪,良久长长呼出不可闻的气息,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叶闷闷地“哦”了一声,再也没来过婴儿房。 叶清对女孩没表现出什么宠爱,只是每晚例行公事地探望一眼,看看我这个奶爸当得称不称职。 连轴转的生活实在太耗费体力,精神生理双重倒下,狠狠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大脑很清醒地下指令,把小叶和女婴托付给邻居照顾,一个人出了门。 B市迅速从大地震的摧毁中醒来,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大批灾民被运往东北、华北、湘鄂等地,B市的医院也人满。 我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医院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的滴答声,让人很意外。由于地震发生在凌晨,他们衣着褴褛,多数人只披着一条毯子,少数穿着单衣。受灾的民众中无人哭闹,包括父母双亡的年少的孤儿,他们的眼神失去了焦距,空洞麻木,像一只只惨遭蹂躏的人形玩偶。 不幸的人各种各的不幸。我已经幸运太多,我还活着,没有受伤,没有失去亲人朋友,有不错的地方住,也没有闹饥荒,我们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从楼梯一路到顶楼,这一次比我上一次去人要多一些,我坐在等候区的座椅上,旁边两名年轻的男子形容亲密,相互倚靠,两人的手一直抚摸着右侧男子的腹部,没有人说话。 也是,心意相通,再多的言语也只显得苍白无力。 我一直低着头,双手交握,眼睛虚虚实实地看着地板,大脑放空,发呆。 身边人来了又去,一对一对相互扶持,影子在身后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我想像了一下我和叶清影子纠缠的画面,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轮到我时已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上一次那个医生,今日再见,他面容儒雅慈悲,有点像庙里供奉的观音像。 我把病历递过去,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恍然大悟道:“哦,是你呀,”说着示意我伸出手,“感觉恩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给我我看看……” 我一摇头,轻笑道:“大夫,不好意思,那个……能打胎吗?” 他瞪了瞪眼:“什么?” 喉间凝涩,一字一顿道:“这孩子,不要了。” 他缓回眼,轻叹一声,说道:“来这的都庆幸孩子没事,你居然要打胎。” 我垂下眼,没说话。 苦水浇灌的甘蔗根本不可能下咽,小叶已经沉默如斯,我尚且开导不了他,何必再搭上一个。 更何况,我有女儿了。叶清的就是我的。 至于女儿的来历,我也没有力气揣测下去,经过一场天灾,对爱情的要求也看淡了。从前逼着他也逼着自己,把爱情中掺杂的尘埃视作眼中钉,劳心劳神怨天尤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最不幸一样。 一张白纸上面有一个黑点,有人看到的是那个黑点,有人看到的,是空白。既然明知黑点会折磨自己,那何不如那是先从黑点上移开,去看黑点外白色的部分? 所以,只要叶清还在身边,没有提出离开,就可以了。这是我仅存的心愿。 我摸摸小腹。 宝贝儿,对不起,你来晚了。 ****** 怀孕时间比较短,进行药物打胎就可以,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处理掉之后,才后知后觉已经能肉眼分辨出成型的胎儿有两个。 是双胞胎。 我也不敢再去回想他们从身体里剥离出来时的痛苦,就像有一把钝了的刀子不紧不慢地把那团肉从腹腔里生生割掉。 一刀……又一刀…… 很疼,诛心一样疼。 叶清,很疼呀…… 医生说了一堆晦涩难明的病症,最后建议留院观察。我哪有那个时间,拒绝了之后他又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眼前有些模糊,连他上下碰撞的嘴唇都看不清晰,又开始耳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等他说完,浑浑噩噩往外走,街道一片喧嚣,地震后人们不经常呆在家里,有时间就挎个小筐,里面装上必需品在街上走。偶尔有拉着难民的卡车呼啸而过,看着他们麻木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具体是什么事,又记不起来了。 神情恍惚地且行且远,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茫然地看看四周,才发现迷路了。 ……我居然连家都找不到了。 不对,小叶不是说了,我们的家不在这里。 回过神来往胡同外走去,到了街口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去,眯起眼细细看了一番,然后笑了起来。 刚要叫他的名字,天地突然颠倒了位置。 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第五十五章 最先醒来的是耳朵。 周遭很安静,有倒水的声音,杯子渐满,声音变得尖锐。 我用力睁开眼睛,被微弱的烛光刺得又闭回了眼,于是动了动手指。 有人把我扶起来,拖着后背把水杯抵在了唇边。 下意识喝了两口,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呆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说道:“郝笙……” 他皱了皱眉,退了几步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双臂环胸,挑眉道:“几年不见,你居然折腾成这样了。” 我不满道:“你也老了。” 他一撇嘴:“难为你还能记着我。” 我笑道:“忘谁也忘不了你,”说着抬抬左臂,“你送的大礼我可是天天带着呢。” 他忽然沉默下去,跳跃的烛火映的他消瘦几分的脸忽明忽暗。 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的变化——他瘦了很多,样子没有变,只是周身阴鸷的戾气在这几年间磨个精光,为人随和了些。 我坐在床上,默默环视这间屋子,典型的胡同民居,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剥落了油漆的深红色窗框,白色的墙壁因为年头久了变成了灰色,架子上放着几本武侠小说,一张床占了屋子近一半的空间,倒显得卧室狭小拥挤。 我开口道:“这几年怎么样?” 他耸耸肩:“老样子,”顿了顿自己都抖落了出来,“地震那天我在T市,半夜睡不着去街上喝点酒,然后地震了。跟我的那几个都被埋了。” “……节哀。” “你呢?”他面目温和,像重逢的老友,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跟他谈天。 “我?”我想了想,笑了,“有老婆有儿子,生活幸福美满。” “是吗,那就好。”他点了点头,“终于想通了?” 我知道他说的想通了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回答:“想通了。” 与他所说的“想通”是截然相反,但总归都是想通了。 又是沉默。 我们算不得朋友,因为当初我们各为其主;但我们又算不得敌人,我们没有恩怨,还能心平气和坐下聊天。我们曾经都太过凌厉不知好歹,愿为了自己心中所需而甘心成为一名亡命之徒,而如今两人都被磨平了棱角,我们是彼此的镜子。 这应该叫做……知己。 不知不觉就把这话说出来了,他一笑,鼓鼓掌:“我原以为只能算作故人。” 又跟他聊了几句,他把话题转向崔明博:“那家伙近两年风光无限,在新加坡发展的前途无量。” 我笑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他眯眼,盯着烛火,半晌道:“去HK吧。我想过正常的日子了。” 过了一会儿我提出告辞,他也没多做挽留,这些太虚,我们之间不需要这套。 临出门前他拽住我,说道:“打打杀杀久了也会看点病,你身体太差,别太为难自己。” 我笑道:“能活到啥时候又不是老子说的算,趁还活着赶快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一次,免得死完了追悔莫及。” 他叹道:“我越来越信命了。” 我笑道:“我早就认命了。” 我俩相视,哈哈大笑。 这次做别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他不回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他,未来如何但且从命吧。 叶清,只是命中情劫呀。 回到家叶清已经下班了,早上出去时穿的衬衫还没换下。因为地震的缘故,为了恢复正常秩序,他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常常深夜才回,或是干脆在办公室窝一晚。 我四处看看,没看到小叶,小叶和我亲近,我回来他一定是第一个扑上来的。 叶清脸色不太好看,问道:“你去哪了?” 我笑道:“出去一趟,”说着回卧室找儿子,一边问他,“小叶呢?” 他脸上愠怒,寒声道:“你轻易就把他俩交给邻居了,你认识他们吗?” 我叹气,轻声道:“你不认识,因为你不怎么在家,我天天在家,当然认识了,他们都是外交官,在大使馆工作,人很好,信得过的。” 我实在没力气和他吵架,只有一退再退,向他妥协。 只是这方寸间的退让能退让多少?我觉得我已经退让到场地外,直接出局了。 他冷哼道:“信得过?俩孩子现在在医院发着高烧,这就是你说的信得过?” 喉头猛然一紧,也过不得他的冷嘲热讽,急声道:“发烧?现在在哪?你怎么没跟着去医院?” “我回来给他俩拿换洗的衣服,”他双臂环胸阴阳怪气,“天天在家呆着没有工作,连孩子都照顾不好吗?你还能干什么!” 身体僵住,他说的每个字如有实质,一字一字压在我身上,堆成了五指山,只可惜这里只有我和他,没有唐僧路过。没人救我。 嘴唇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我抬眼看看他,眼前模模糊糊的,泛泛空洞,鼻子堵得慌,抽了两下,轻轻说道:“……我有工作……” 我是男人,我有工作,我能养家,我没有固定的收入,我的收入取决于作品、市场、宣传、发行量,虽然不像他随便签署一个订单的进账就能养活整个公司,至少自给自足养大小叶是不成问题的。 我也是个抢手货,是各个音乐公司的香饽饽,但是签约都被我推掉了,因为家庭中总有一个是站在另一个后面的,就像Patrick永远在林睿身后支持他一样。 叶清年轻气盛,他有光明的未来,所以我妥协,心甘情愿在他身后打理这个家。每次得知林睿又开了演奏会,又受邀接受访谈,又出了个人专辑,我也会嫉妒,但回头看到小叶和泰迪熊玩得正欢的笑脸和叶清在书房暖黄灯光下柔和了的面孔,心底有暖流流过,把嫉妒冲刷得一干二净。 原来我的妥协在他看来是无能。 我也确实无能,如果我再有魄力一点,再决绝一点,再自私一点,也许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但人生没有回头路,只求下辈子,绝了情根,斩了情丝。不会爱,就不会疼。 我定定神,小腹微微有些疼,刚想覆上去安抚,才记起里面已经没有了住户。 下面好像流出了一些液体,但是不多,也就没在意,我又拿上小叶的泰迪熊和女儿的拨浪鼓,和衣服放在一起,说道:“走吧,一起去。” 第五十六章 我们到医院时已经很晚,医院静悄悄的,如今各大医院甚至诊所床位紧张,即便如此,叶清还是给俩个孩子挪出了一个单间。 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有人好办事,就看到了小叶有气无力微微低着头的侧身,心脏像被鼓槌狠狠当鼓打了,小小的身子坐在床上,异常沉静, 三四岁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他却满腹沈甸甸的心事。 小女婴躺在婴儿床里睡的正香,没有哭闹,应该是退烧了。 看过女儿才转身去看小叶,叶清没有动,轻手轻脚地给女儿掖被角。 小叶从我们进门起就默默注视着我,像固定机位的摇镜头,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却在我回身看向他的时候又低下了小脑袋摆弄手指头。 我抓起他正在输液的手,手背青了一块,抬眼看了看还有大半瓶的点滴,心疼地吹了吹他的手背,道:“爸爸吹吹就不疼了。” 他等我吹完了,慢慢说道:“爸爸,不疼了。” 他的身体还有些烫,现在正是盛夏的尾巴,他穿着短袖小T恤和旧的牛仔裤,平时也没有刻意的增加或减少衣物,却还是着凉了,难道晚上又踢被子了? 再看看婴儿床里的那位,叹气,俩孩子,都是病秧子。 眉心突然一烫,小叶伸着小手轻轻揉着,一边道:“爸爸,皱眉会有皱纹的。” 皱纹是老子的死敌,到老了很怕衰老的外在表现,于是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张牙舞爪道:“臭小子你说啥!” 他翘了翘嘴角,俯过身趴在我怀里,却不似从前那样撒娇,沉默良久,细声道:“爸爸我想吃冰欺凌。” “现在太晚了,明天一大早我们再买好不好?” 他一直趴在我怀里,我都快以为他睡着了,想把他塞进被子里,又听他的声音悄悄传来,淡得像夏季的微风:“……不吃了,这里的冰淇淋是甜味的冰,没有奶油和蛋卷……我想吃草莓味的……” 我垂下眼,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重复道:“睡觉吧……睡觉吧……” 整整一晚,小叶没有抱着泰迪,而是窝在我怀里睡了一宿。 女儿第二天已经病愈,叶清拿着拨浪鼓逗了逗她,小丫头也跟着咯咯笑,酷似叶清的圆眼睛弯成了月牙,当天下午就出院回了家,而小叶却一直发着低烧,在医院一瓶接一瓶的挂水。 等到小叶出院的时候,女儿已经复诊了两次,被诊断出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只是患儿还是婴儿阶段,无法做骨髓穿刺。 我们搬回了之前的别墅,叶清的面容更加冷硬,像一座活体冰山,其时已入秋,诺大空荡的房子如堕冰窖,小叶不是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就是跑去找钟哥哥,反正不愿意在家呆着。 这种情形我也很无奈,只得在晚上给叶清送夜宵时把想了几天的话说出口。 书房的书架又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全部与人才管理有关,我看这书名就头如斗大,这辈子我是当不了商业高层管理了。 不由又想起了那段短暂的,给叶清打工的日子,一晃眼这么多年了,发生的一切还像昨天似的历历在目。 我把酒酿圆子放在他右手上方,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等了一阵见我没出去,抬眼不耐烦道:“什么事?” 我说道:“我去问了伯父,他说国内在血液病方面的医疗还是比不上西方的,不如我们回加拿大看看?” “用不着,”他一蹙眉,“我这边公司好不容易才立住脚,中国市场是块难啃的骨头,一刻也不能离开人,再说医生不是说了,她还小,在长大一点才能着手治疗。” 我说的恳切,他不以为然,我也没了办法,毕竟我身份尴尬,多说无意,如履薄冰的就怕惹他生气,只好叹口气,转身回了卧室。 之后一段时间再也没和他谈过此事,正巧有一家新成立的音乐公司向我发送了签约申请,总部在新加坡,我本要习惯性地拒绝,但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顿住了手,抿起嘴角不知想了什么,终究是展开条约细细读了下去。 因为是新成立的公司,我也算是有一定知名度,所以要求并不像那些大型音乐公司那样条件苛刻,许诺了只签作品约,公司享有优先出版权,且不干涉私人生活等条款。 我心动了。 那天叶清的话犹在耳边回响,或许是一时气话,但在我心上划了狠狠的一刀。 让伤口结痂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家庭主夫”的假象不攻自破。 而且这公司挺人性化的,虽说分的利润远不如之前知名的大公司,但条件很优厚,尤其是不干涉私人生活。 于是第二天,我回复了同意签约的信函。 这些叶清并不知道,我没有刻意隐瞒,是他从不注意我的一举一动罢了。 签约的事着实让我心情舒畅了一把,但还没来得及舒畅多久,好心情又跌进了谷底。 已是深秋,小叶又病了几场,没什么大病,只是小病不断,我一边照顾他一边照顾女儿还要兼顾工作,也有些力不从心,这天小叶去复查,叶清淡淡道:“今天我带他去。” 我舒了一口气,没有拒绝,转而一头扎进漫山遍野的五线谱中,没有注意到小叶忐忑又雀跃的眼神。 回来时小叶已经睡着了,叶清把他送进卧室,又去了书房忙碌,我看了一眼手中的酒酿圆子,没有给他送过去,放在餐桌上去睡觉了。 睡到半夜,有人推我,力道不大,但是契而不舍,我勉强扒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小叶面无表情的脸,吓我一跳:“小叶?这么晚怎么不睡觉?” 身边冰凉一片,叶清又睡在了书房。 我叹口气,想把他抱上来,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梦游,听他奶声奶气道:“爸爸,陪我。”说着要把我拽起来。 我顺势而起,由着被他拉进了他的小屋子,一进屋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被他一把抱住。 我慌道:“小叶?怎么了?” 他抬起小脸泪眼婆娑,指了指后腰,哑声道:“爸爸,疼……” “哪里疼,爸爸看看。” 睡意全无,利索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小睡衣,在台灯的照耀下一个红点直直戳进眼里,周围青紫蔓延。 头脑里像有一趟长途列车轰鸣而过,手掌颤抖,心知肚明那是什么但还是要确定一下:“小叶,今天Daddy带你去做什么了?” 他抽噎道:“Daddy让医生给我扎针。爸爸,疼……” 复诊最多用到听诊器,但腰间的针眼是要多大的针头才能扎出来的? 我一把抱紧他,避开针眼,颤声道:“对不起,小叶,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倒是他慌了,把我推开,一边静静流泪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甜甜道:“爸爸,就是有点疼,疼得睡不着,你给我吹吹就好了。” 我把他抱到床上让他乖乖怕好,一边吹一边道:“不疼了,爸爸吹吹就不疼了。” 第五十七章 把小叶哄睡后我没有离开,拉着他的小手看他的睡颜看了整夜。 他睡得不是很踏实,在梦中会皱眉,会扁嘴,很委屈。 翌日,我推掉了钢琴课,让他休息一天,他眨眨眼,笑了:“爸爸我不累。” 他是不累,但是我心疼。 女儿如今也三个多月了,小叶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翻身了,还会冲我炫耀战绩,从床上滚下来了都不会哭,只是笑,而女儿还不会动,很安静,除了哭就是睡。 我想让小叶多亲近妹妹,但是他从不参与这个话题,戳破了他便跑到隔壁找钟哥哥。 我也就不再逼他了,他快乐就好。 这天晚上我一直等到叶清回来,他回来时已是凌晨,我窝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直到身上一暖,一条毯子盖在了身上才醒过来。 叶清扒了几口剩饭,我又给他温了汤,然后他继续去书房忙碌。这一次我没有留在厨房给他煮夜宵,而是尾随他进了书房。 没等他主动问“什么事”我就直接开了口:“你昨天带小叶做什么了?腰上那么大的针孔怎么来的?” 他面部僵了僵,干干道:“我让医生给他做了骨髓配型。” “骨髓配型?”我大惊,把椅子踹到一边揪起他领子气急败坏咆哮道,“他还不到四岁!你想救你女儿你他妈的怎么不去做配型?!” 血液再生功能障碍,除了定期输血的治疗方法之外,就是新展开的一项骨髓移植技术,但我一直以为叶清是赞成保守治疗的,何况医生不是也说了,她现在还太小,要再等几年的嘛,现在着个屁急! 他皱着眉把领子从我掌心里拽出来:“我离不开公司。” 我怒极反笑:“离不开公司?所以把主意打到一个小孩子身上?你他妈的真能耐!你女儿治疗希望渺茫你也不怕另搭进去一个儿子!” 这话说得挺难听,但这种时候我也顾不得得不得罪他了,他女儿是条命,我儿子就不是了?才一个四岁的孩子你他妈的给他做骨髓穿刺? 他脸刷地拉成了长白山,阴沉的能拧出水来,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老子说什么?你耳朵聋了吗?你带小叶做该死的骨髓穿刺的时候就没想过老子要说什么?”我咬着牙根,跟他针锋相对,“叶清,他是你儿子!!” “我儿子?”他冷声一笑,“我没养他还是怎么着?他吃的喝的穿的住的用的玩的哪样不是我给他的!他回报点也是理所应当!” “他才四岁!”我目眦欲裂,“他才四岁你他妈让他回报?你是他父亲!” “我从来没有同意过让你生下他,”他冷冷清清,扬起下巴,轻蔑一笑,“是你自作主张,我养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没你那耐心当爹哄他!” 我难以置信:“叶清……” 张了张嘴,居然无话可说。 所以,到头来我是罪魁祸首,是吧? 他猛地抬眼往我身后一扫,大踏步走到门前,我没来得及抓住他,眼睁睁看他拉开门拎小鸡似的粗暴地拎起转身欲跑的小叶的后衣领,转身指着小叶对我寒声道:“你没资格质问我,要怪怪你自己,他不应该留在世上,因为他是你这个男人生的!怪物!” 满室沉寂。 深冬是提前到来了吗?我居然有闲心看向窗外,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怎么会这么冷,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冻住了。 小叶受了惊吓,张着小嘴,瞪着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不哭不闹,随着叶清的手臂晃悠,像冬季最后一片没落的叶子。 我抿抿嘴望了望天花板,深吸口气平静道:“把我儿子还我。” 他丢垃圾似的一丢,我接宝贝似的一把搂住,努力挺直腰板,抱着儿子走出叶清的书房。 我把小叶抱回他的房间,然后整理东西。 小叶坐在床上静静地看我忙碌,突然开口道:“爸爸,不疼的。” 我僵了一下,没理他,只“嗯”了一声。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道:“爸爸,我不疼,你不要和Daddy吵架。” 我过去亲了下他的额头,安慰道:“爸爸没有和Daddy吵架。”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下头去,轻声道:“爸爸,你跟Daddy说,我有用,所以你才会把我留下来的。我能治好妹妹的病,是不是?” 我笑道:“小叶是爸爸和Daddy的宝贝,谁说你没用啦?” 他扁扁嘴,眼里湿润了起来,又眨眨眼忍了回去。 我接着收拾行李。 过了很久,他的东西都快收拾完了,听他小心翼翼,小声道:“我不是怪物……”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委屈地,“我不坏……”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不是杂种……” 我忍着眼角酸意,第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出了房间又把我的东西胡乱收拾了一番,塞满了两个大箱子。 我向书房方向远远望去一眼,总觉着有条无形的防御罩,我没有进去的密码。 给小叶换好衣服,把泰迪熊给他抱好,对他笑道:“我们今晚去奶奶家。” 没有像平时那样后面加了“好不好”,这一次施行了家长专制统治,带他离开。 小叶没有反驳,乖乖跟在我身边。 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我们都没有回头。小叶说的对,这里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家,我居然还傻了吧唧的以为找到了温暖的避风港,现在想想真是恶心到家了。 前几日公司还来电报说想让我去新加坡工作,我本想拒绝的,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我就又顺便把小叶的签证也交给他们了,公司的速度永远比个人快。 带着小叶的好处就是能够转移伯父伯母的重点,在伯父伯母家住了几天,得知谢景澄和他老婆如今也在新加坡。 等到工作签证下来了,挥别伯父伯母,带着小叶踏上南下的旅程。 我们快登机的时候小叶忽然撅着小嘴不肯走,急急问我:“爸爸,Daddy呢?我们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我说道,“我们只是换一个地方,那里是我们的家。” 他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我们再等等Daddy好不好?我想他了……” 我没了耐心,眼看着前面检票的人陆陆续续进了登机口,于是口气也重了:“时间快没了,快点!”说着要抱起他走。 他往后跑了几步,忽然哭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安检门外跑去,哭闹道:“Daddy,Daddy你在哪……” 哭声引来周围乘客的围观,我急了,行李都不顾了冲过去抱起他,他两只小腿儿扑腾半天,一脚踢中我的肚子,手一松,他顺势滑了下去,又要往外跑,我急不可耐,抓住他一耳光扇了过去。 我从未打过他,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犯了错误和他讲道理他就不会再犯。 可是这次我打了他。 他疼,我更疼。 小叶愣了愣,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抽了抽鼻子,慢慢说道:“少了Daddy,不是家。” 我硬起心肠,一字一顿狠声道:“他、不、要、你、了!” 他先是瞪圆了眼睛,惊愕后呆愣愣的,睫毛上湿漉漉的挂着泪珠,灯光下晶莹闪烁。 我拽着他的小手领他登机,直到系上安全带他都没在说话。 等到飞机运行平稳后,我转过他的脸,给他抹掉眼泪,缓声道:“小叶是男子汉,要保护别人的,不可以哭哟。” 以前他会狠狠点头,擦掉眼泪不哭了。 而这次过了半晌,他看着窗外黑茫茫的夜,哑声说道:“爸爸,我保护别人,那谁来保护我……” 我亲了亲他,笑道:“小叶有爸爸,爸爸会保护你。” 他把小脑袋靠过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从此之后,他好像没有再哭过了。 他就只能……慧极必伤么…… 第五十八章 到了新加坡还算是诸事顺利,公司虽说是刚成立没多久,但还是特意给我配置了一间公寓,公司在大巴窑,公寓离公司很近,步行约五分钟就到。 身为合作音乐制作人,公司还很贴心的赠了一架钢琴,我算是舒了口气,小叶学琴有着落了。 现在就我一个人,不能全身心照顾小叶,便把他送进了一家幼儿园,他总是和大人混在一起,多接触同龄人对他的成长有很大好处——这些是我在书中看到的。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他能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淡化对B市那栋别墅的全部回忆。 从与叶清相遇的那一夜起,仿佛黑夜就再也没有离去。我把原则和底线一降再降,只求我们能“在一起”。我和他之间也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我爱你,还有对家庭的责任。我且避且退,他予取予求,最后他告诉我我是罪魁祸首,我就是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他这么撕,撕完了还当着我的面碾了又碾,我实在无地自容。 更何况……北国的冬天真的是太冷太冷,我真的不想再经历冬天了。 我也在等,我手里确实没有底牌,我赌的是一个“爱”字,赌在我完全对他失去感觉之前他是否能来找我。 换言之,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直在赌,赌的过程,不是刺激,是想念。 搬入新公寓的当天,友好的邻居就送来了亲自烤的馅饼,他家的儿子好像很喜欢小叶,眼睛盯着小叶一眨不眨,脸蛋微微发红。 邻居走了,连带着拐走了小叶,出去和新朋友玩了一下午,回来时兴冲冲地:“爸爸,给你。”说着从兜里翻出一把糖果。 我笑道:“哪来的?” “小哥哥给我的,”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有细碎的星子,笑得甜甜的,“他说喜欢我,所以给我糖吃,说我以后就是他的老婆了,长大了他会娶我。” 我被逗乐了:“小叶懂‘娶’的意思吗?” “就是和他在一起……” 我笑道:“小叶,两个人在一起呢,是要相爱的,爱呢,和喜欢不一样。” “不一样?”他好像有些失落,嘴唇动了动,好像咽下了什么话,只说到,“……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 我蹲下来把他及肩的头发别在耳后,耐心道:“并没有妨碍啊,因为互相喜欢,所以是好朋友,不是吗?” 他点点头。 第二天再去找小哥哥玩的时候,我把一早准备好的小点心交给他:“昨天小哥哥给了你那么美味的糖果,你也要投桃报李,礼尚往来,把好吃的点心送给他,好不好?” 他笑着点点头,抱过袋子出去找小哥哥玩。 回来时他跟我说,他们一起把点心吃光了。 看他开心我也很开心,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会把不开心的事忘掉的。 他接着道:“爸爸,明天再多准备一些点心好不好?” “好啊,很好吃是不是?”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明天我要送给好多小朋友吃。”说完变戏法似的从两个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堆糖果,每个口袋分别掏了四次才掏完,“今天好多小朋友都给了我糖果,说喜欢我,要娶我做老婆。” 我:…… 不管怎么说,儿子受欢迎是好事,可是进了幼儿园发现,他只受男孩子欢迎。 第一天幼儿园放学,我去接他,顺便问问新环境如何,他说老师很好,交到了好多好朋友一起玩,可是做分组游戏时要求一男一女,没有女孩子要和他一组,宁可两个女孩子一组也不找他,最后他是和一个男孩子一起玩的游戏,可是其他男孩子在这之后都不和和他一组的那个男孩子说话了。 我分析了一下这段话里的逻辑关系,然后抱起小叶猛瞅。 我儿子一直很漂亮,浓黑的眉毛,眼尾上翘的丹凤眼,浓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红润润的小嘴,圆嘟嘟的脸蛋,以前瞅习惯了没感觉,现在再看发现他比小时候更加雌雄莫辨,从某个角度来看,就是一个小美女嘛! 我哑然,从不知道老子的儿子有做海伦的潜质。 接下来的时间忙忙碌碌,没来得及联系谢景澄和乔延他们,等到有时间了,小叶病了。 到这里才两个月,刚刚立住脚,就赶上小叶高烧不退,我给他吃了药,送他去扎了吊瓶,热度还是没有退下去,之后高烧低烧交替着来,最后烧迷糊了,嘟嘟囔囔地说胡话。 我被吓着了,连夜送进医院,医生开始没太在意,却在后来搞进了隔离室。 我一把抓住一个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现在还在筛查,”医生言简意赅,“你是他——” “父亲。” “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血小板数量已降至19,诊断结果有可能是急性白血病。” 他轻飘飘的三个字砸下来砸的我一阵眼花,抓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袖子从指尖滑过,下一秒就抓不到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得冷静下来,小叶现在一定很害怕,我不能也慌乱。 接下来浑浑噩噩的,按照住院流程办好了手续,小叶还在昏睡,我趁此机会问了些注意事项,得知补血小板的方法有一条是吃花生,花生红衣对此很有好处,于是跑到市场买了一大包新鲜的生花生,然后跑回医院守在小叶身边。 我想要不要联系谢景澄,他是医生,但是平常小打小闹的发烧感冒他还可以,这种大病……还是要专业的医生比较好吧。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小叶好起来。 犹豫没一会儿听到手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爸爸……” 声音很微弱,像呼吸困难一样,我把他支撑起来,把枕头立在他身后,他往后一靠,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我干脆让他靠在我怀里,护鸡崽的母鸡那种标准姿势,抹了抹额头还是有些烫,把一旁晾温的开水小心地递到他唇边,看他抿了两下,一不小心呛到了,咳嗽的撕心裂肺。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病怏怏地靠着,我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粥?” 他摇摇头,转过身来,细声道:“不饿……” “那再喝点水……”想了想,掏出一块糖来,“喝完可以吃糖哟。” 他往我怀里一扑,哑声道:“爸爸我难受……” 我安抚他道:“没事没事,乖乖吃药,吃药好了就不难受了。” 如此过了几天,联系上了谢景澄,顾芷晴现在有任务赶不来,但有了他在我也算是有了精神支柱,护理病人他比我在行。 这几天小叶被我喂得一听到“花生”俩字就吐,我也不敢在逼他吃了,但我更怕他一次半夜醒来忽然问的:“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没有什么情绪,倒是按中了我狂躁的开关,反复强调:“不会不会,不许瞎想!” 他垂下小脑袋抽了抽鼻子,声音轻飘飘的,不仔细听都听不到:“我想Daddy了……” 第五十九章 他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呆愣愣的,不太确定他是醒着还是没醒。说完他就把脸埋在枕头里,不一会儿呼吸均匀绵长,额头还是火盆一样。 给他把被子盖好——虽然新加坡一年只有夏季,天气炎热,但小病号还是说着冷——走出病房缓口气,脸颊一凉,一个哆嗦,转眼看到谢景澄拿着两杯冰镇的薏米水贴在了我脸上,我没闲情逸致和他斗嘴,默默接过,没有喝。 他坐在我旁边,安慰道:“明天就能出结果了,别担心。” 我摇摇头,松口气,像是把毕生的气力都泻出去了,一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他没躲开,任凭我靠着,过了一会儿幽幽道:“景澄,我快撑不住了。” “你别多想,不是还有我和芷晴呢嘛……” 没等他说完自顾自接着道:“如果当时你没赶来这么快,小叶一生下来就没气儿了,该多好。” 他一皱眉,把我推开:“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把脸埋在手心里,闷声道,“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我们这一类人呢,同性恋就算了,还跟正常夫妻似的搞出来孩子,有这么玩的么。” “你别瞎想……” “不是我瞎想,我在想小叶,他长大了要怎么办——也对,谁知道他还能不能长得大……” “儿孙自有儿孙福,想太多也没用……” “所以呀,干嘛把他生下来呢,生下来也是受苦遭罪……” “喂!你够了吧!”他不轻不重地扇了我一耳光,厉声喝道,“你这是不想负责吗?你看看你现在这挫样,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杨溢吗?虽说你原来花心好色嘴贱懒惰得过且过自己觉得自己很有品位实际是骚包一个!还不知道节俭仙人掌都能被你养死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但总体来说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现在呢?是,不花心了不好色了不懒惰了知道努力了品味有所提升了除了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一个小崽子了,但嘴依旧贱!你的振作呢?你的厚脸皮呢?你的怎么拍也拍不死照样爬起来膈应人的劲头呢?哪去啦?啊?哪去啦!” 我有点蒙,谢景澄自打从娘胎里爬出来就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尤其大部分还是废话(←_←),所以一时没太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又被扇了一耳光,刚要发火,却鼻子一酸,火也浇灭了,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小叶想叶清了。” “那就给叶清打个电话,过来看儿子他总能来吧。” 这才记起谢景澄还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和叶清发生的事,但又不好跟他说,说什么?说老子带小叶跑路了?老子的最后一层面子还用不用要了! 见我沉默,他拍拍我肩膀,叹声道:“你自己考虑吧。” 把谢景澄打发走,回去陪着小叶,梦里他睡得不安分,紧皱着小眉头,脸色蜡黄,不复从前的圆润可爱,瘦了很多,不时会叫“爸爸”“Daddy”…… 最终下定决心去公用电话打给叶清,如果不是为了小叶,我才不会主动联系他。 时间已经很晚,但按照以前的作息他一定没有睡,所以打扰他也没有什么内疚。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冻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喂,您好。” “……是我。” 他没说话,我瞅瞅话筒,不会才离开两个月就把我的声音忘了吧?过了半晌,听到那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干咳一下,迂回道:“额,女儿怎么样了?” “你有什么事?” 他总有办法在寥寥几句之内浇熄我好不容易重聚的勇气,张了张嘴,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和小叶在新加坡,你……最近还好吗?” “不好。忙。” “……小叶生病了,”我深吸一口气,停顿一下,接着道,“他很想你。” 他冷笑道:“杨溢,你走的时候可连屁都没放一个。好马不吃回头草,这规矩你懂吧?” 我闭了闭眼,抿起嘴角,心一横接着撕脸皮,反正厚,不怕撕:“叶清,小叶真的病了。”回头抬眼看向幽深的走廊,其中的一间躺着我们正发烧的儿子,渐渐的视线不知道被什么糊住了,朦朦胧胧看不清,我收回目光把眼睛凝视在电话的按键上,“他真的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平时的巧舌如簧不知道跑哪去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车!辘话,隐隐后悔当时的冲动,可当时那种情况,我再赖着,那不是更招人烦了。 不过现在,貌似更招人烦。 也对,走都走了,有事了倒是想起人家了,这种人到哪都不受待见,自讨没趣。 妈的老子居然成了这种人。 他又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想说点什么来挽救下自己的形象,想来想去悲哀地发现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相对沉默良久,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这么通着电话也挺浪费电话费的,只好轻声叹口气,说道:“你忙吧。” 然后立刻挂了电话。 他从不会跟我说“再见”,与其等到失望,不如及时退后,还能保留一丝幻想。 我在走廊等到天亮,今天是上天给小叶判刑的时刻。 早上九点,医生准时到了办公室,面容轻松,翻了半天病例,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我心脏像坐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急声道:“医生,我儿子到底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他一抬眼,“你们刚到新加坡,小孩子没有接种过疫苗,被伊蚊咬了一口,传染了猩红热,以后家里要勤通风,保持干净干燥,这很重要。” 他说的颠三到四,我抓住重点:“被……蚊子咬了?” 他点点头:“发烧是正常现象,在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心脏啪叽落了下来,砸的我一阵心悸,七上八下了一个星期总算有了个结论,虽说这结论有些……但不管怎说,小叶没事就好! 神经一放松,大脑都晕晕乎乎的,刚要谢谢医生,又听他转折道:“不过——” 真想扑上去掐死他,有话不能一气说完么! “不过,这孩子心脏好像有些问题,建议你带他去心脏科仔细检查检查。” 心脏啪叽,沈底了。 我抱着“也许是要变相收费,破财免灾破财免灾”的想法,等小叶退烧了之后,去检查了心脏。 然后,破财免灾好像没起作用。 我把小叶交给谢景澄去了外面花园里玩,很有淡然气质的医生漫不经心地拿过各项检查结果,完全无视我的心焦,她看惯了生死有了僧人般的淡然,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当下问道:“医生?” “啊,先天性心脏病,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你老婆怀孕时没太在意过吧,气血不足,这孩子身体可不怎么样啊。” “……然后呢?” “左心室瓣膜闭合不全,”她在X光片上一点,也不管我看不看得懂,“我们建议是做手术,不过我个人建议,这孩子还太小,就以往经验来看,瓣膜是可以随着发育慢慢长合的,如果要做手术,可以等到五岁以后,成功率大一些。” 我咽了口唾沫,问道:“会长合?” “有这样的例子,”她一点头,“五岁时如果没有闭合,建议再接受手术。注意事项我会让人给你一份,按照那上面的做,记得一定不要让他做剧烈运动,保持开心平静的心情。” 心情复杂地走出诊室,摊在等候椅上,身心俱疲。 这孩子,这辈子是来讨债的吧。 作家的话: 小剧场: 钟狼崽(眼泪汪汪):夜——5555555——夜—— 杨大叔: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钟狼崽(抱住):对不起夜,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却没能在你身边…… 杨大叔(脸红):……那时候你还是一团分开的精子和卵子 钟狼崽:叶新住院的时候我还那样对你……555我对不起你…… 杨大叔:你知道就好,为了补偿我,今晚我在上! 钟狼崽:……我怕你心脏不好 (钟GG飘过) 钟狼崽:啊!老爸! 杨大叔:……嘿,老哥= = 钟GG:我只有一个问题,然后你们继续。 钟狼崽|杨大叔:…… 钟GG(抱着小玦):你的心脏病不会遗传吧? 杨大叔:……= = 钟狼崽:……老爸! 第六十章 有了这个小债主,我更是上火,嘴角起了一圈燎泡,一碰都疼,告诉自己更要加倍的工作,谈分成时也绝不口软,公司被老子这拼命三郎的架势吓到了,我也不管他们怎么评论,说我狮子大开口也好,说我为人吹毛求疵见钱眼开也好,我要的是钱,为小叶将来有可能的手术做准备。 除此之外,还特地找到了小叶幼儿园的老师,把小叶的身体状况说了一遍,拜托她费心照顾,顺便免去了他的体育课,老师很好说话,看样子也很喜欢小叶,当下应了下来——看来漂亮孩子总是有特权的。=_____=…… 小叶的零食也相对减少了一半,医生说糖果等零食对心脏有影响,小叶乖乖接受了这一事实,没哭没闹,他不知道自己得了病,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他只是相信爸爸只会对他好罢了。 这些我也没有告诉叶清,把小叶打包走私海外的事已经做出来了,就像他说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出了什么事我都要一臂承担。更何况他还有个小孩要照顾,小叶尚且有我,如果他再来,对另一个孩子不公平——好吧,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即使我告诉了他,他也不会来。 话说回工作,我既然狮子大开口了,对于歌曲的质量更是要负责到底,到第二年春节,合作的第一张专辑正式发行,宣传部让我也出席发布会,我没去,因为小叶四岁生日的时候我把他丢给了谢景澄,跑去了录音棚指导歌手录音,小叶闷闷不乐,于是想这几天腾出时间来带他去逛庙会。 小叶逛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庙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怕人多把他挤散,索性抱着,手里的重量比他在中国时还轻,想起那场把他折磨脱形了的病,更心疼了,他倒是利用我的心疼要这要那,吃到小肚溜圆还不肯住嘴,眼睛一瞄又瞄上了印度飞饼,对着飞在空中像飞碟似的饼大为惊奇。我一晚上光看着他吃了,被他这么一瞄也饿了,要了四张饼和两碗羊肉咖喱,找到一个空位坐下,父子俩对着开吃。 其实小叶就是馋,把泡好的饼扒拉到一边,专拣羊肉吃,我要来叉子把他碗里的饼都叉了过来,又把我碗里的羊肉时不时丢进他碗里,看他吃的油光满面,抽出纸巾给他擦嘴,他把我的手推开,不悦道:“爸爸,我还没吃完呢。” “都滴到身上了。”我数落一句,但还是住了手,看他吃得欢快,自己也笑了。 这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杨溢?” 嗓音中带着不太确定,我回头去,上下打量很久,恍然大悟道:“崔明博?” 看着眼前脱掉了西装皮鞋,穿着大背心花裤衩趿拉着人字拖,头发斑白了一半的崔明博,险些没认出来,郝笙不是说他混的挺好的吗,怎么这样一幅得性。 瞬间又了然,这是庙会,又不是开会。我不也是大背心花裤衩趿拉着人字拖么。 他在我们这桌坐下,看了看小叶,问道:“这……就是你儿子?” 小叶抬起头,脆生生地“嗯”了一声,没搭理崔明博,低下头继续吃。 我挤兑道:“对,就是差点命丧你手的那个。” 他噎了一下,起身要了一碗咖喱两张饼,闲聊了几句,问道:“叶清呢?” “……我怎么知道,”我笑笑,“怎么了?” “你们没在一起?”他倒是诧异了,“看你来了,我以为他也来了。” 我微郁闷:“为什么我来了他就得来?” “你们不是……”他斟酌了一下,“一对儿吗?” “,,,,,,啊哈哈,你想多了,”我打个哈哈,“我早就不在他手底下干了。” “我不是那意思,”他顿了一下,“要不然我也是想和叶清联系合作的事的。” 我笑着转移了话题。 商场的事与我无关,我安心做我的音乐就好,你也无须来我这透口风。毕竟叶清是叶清,我是我。不一样的。 专辑销量不错,公司想趁热打铁,给我安排一次采访,我觉得时机不太合适,才一张专辑就搞这么多噱头,那以后还搞什么招数? 公司尊重了我的意见,毕竟合同在那摆着,于是第二张专辑也提上了日程。 小叶的病也没有恶化的趋势,每天做完功课就自觉的去练琴,钢琴老师经常夸奖小叶的聪明勤奋,我谦虚一下心里乐开了花。 一切进入正轨后联系了乔延,他正在加拿大总部述职,下个月就会回来,得知我会常驻新加坡,他也很开心。 总体而言,一切都很顺心。 如此过了大半年,我从电视上得知,开泰和元礼公司正式合作。 换言之,叶清要来了。 第六十一章 电视上对这次的商业行动报道了不少,小叶在电视上见到Daddy时停下脚步看了两眼,切了镜头后有些失落,垂着小脑袋去琴房练琴。 几个星期后,叶清……走了。 我哑然,然后继续默默修改眼前的曲稿,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我还是高估了我和小叶加一起在他心里的重量。 所谓情场失利,商场得利,事业上真的是突飞猛进,想起之前叶清的冷嘲热讽,真的是一雪前耻扬眉吐气,不过一直没有公开露面过,我总是有点小心思,名气就像是烧热水,开大火一猛劲烧到了沸点,接下来凉的也快,若是小火慢慢烧,持续的时间会长一些,虽说不可能一直沸腾下去,但至少不会像是速食一般的流行歌曲,一阵风就过了,涟漪都不起。 我的等待还是有收获的,叶清终于来了。 他很明显是抽空来的,眉头想到刻下了深深的“川”字,我松了口气,像是多年心愿圆满了,立刻羽化登仙都能瞑目。 他来的时候是白天,小叶在幼儿园,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店,他点了一杯红茶,我照旧是卡布奇诺,相对无言良久,我问道:“女儿还好吗?” 他深深叹气道:“夭折了。” 手一颤,咖啡洒到了碟子里:“什么?” “你走之后没三个月,夭折了。” “哦,”顿了顿,“节哀。” “不说这个了,”他抬眼,第一次认真的看着我,轻声道,“杨溢,我只问一次,跟我回去吗?” 我笑了,真的是破天荒,我以为只有梦中他才会有这种眼神这种语气,问我“回去吗?” 我等得太久了,久到,都忘了我还有这样的期待;久到,都忘了,他问出这句话时,我应该的表现。 他问的太突然,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想了想,同样认真道:“叶清,你想好了?” “……什么?” “叶清,我也只问一次,为你刚才那句话选一个身份,你是以什么身份让我回去的?朋友?床伴?曾经的上司?小叶的爸爸?被追求者?情人?爱人?还是仅仅是‘叶清’?” 我只是找一个借口拖延下时间给我清醒清醒,我这辈子注定是没出息了,他随便选,无论是“朋友”“床伴”“曾经的上司”“小叶的爸爸”还是“被追求者”,都无所谓,他选哪一个,我都心甘情愿和他走,和他回去,回家。 他沉默,皱着眉头,抿了口茶,说道:“你别闹了。” 我笑了笑,俯过身子在他脑门上一弹:“小鬼。” 他很苦恼似的,一口接一口喝茶。 我叹口气,学他的样子拿起咖啡一口一口的喝,掩去眼里的神色,也不用费力的笑呵呵,调整好状态,叹气道:“叶清,我总是盼着你能和我说那三个字的……” 他没听懂:“什么?” 我摇摇头。 我总觉得他能明白,其实这只是痴人说梦,我想让他说的不是肉麻的“我爱你”——当然,是这个更好,但我知道他、他不可能跟我说这三个字的,我也就不求了——除了“我爱你”还有很多其他的三个字啊,“我恨你”“我想你”“对不起”……这些都是三个字啊。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当我神经错乱好了。 “算了,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很公平。”我摇摇头,“以前我太自负,觉得你总能回头,然后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慢慢了解对方,时间充足得很。后来我了解了一点你,知道了你很执着,于是自负成了自信,觉得你执着的是个梦,一戳就碎,我还等得起。再后来我发现你还很无私,自顾自把你自己的梦改装成防震级数无限级的乌托邦,即使你的心上人一遍又一遍的伤你,在你面前和他的爱人双宿双栖,你也还无私的一厢情愿的去给他你的爱,我在旁边看的都急了,踮着脚伸长脖子你还没看到我,于是知道了你还是个得了白内障的傻瓜可怜虫,我想嘲笑你却发现舍不得,同时自信也没有了。后来我发现,这不是全部的你,你从不把自己毫无防备的展现给我。恭喜你,成功让我自卑了。”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光,眼眶涩涩的,可能是赶曲子赶急了没休息好,把最后的话说完,“小叶是你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我知道你不想给,就像这条项链,”我指指脖子,“你想marry的对象永远不会是我,但小叶我绝不能放手,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认栽。叶清,这辈子碰着你我倒霉你也倒霉,咱俩都没讨着好,不过你放心,你的样子我早就刻心里了,下辈子绝对不会碰上你,见到你就绕路给你让道,你好我好大家好。” 说完一笑,舒坦多了,想了想索性都说了:“我们本来还能有个双胞胎的……”看他瞪大的眼睛,里面一抹幽幽的暗蓝至始至终没变过,我又笑了笑,“你眼睛真好看,我就遗憾小叶眼睛不像你,本来还有个双胞胎能期待长你的眼睛,结果也没有了。”不知怎的就一直想笑,“你女儿的事我也不好受,但我不能让小叶这么小就给人家当专职血包,哪怕你再等等,等他长大,我也就不会反对了,但你总是太心急,这点不好,凡事多考虑考虑。”长辈当完了,巴掌也扇完了,该给甜枣吃了,我想了想,安慰道,“其实我也遭报应了,小叶先天性心脏病,年后手术,所以你看,这仇你也算报了,就别气了。”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我把纸币压在杯子下面,起身道:“叶清,我真挺喜欢你的,”想了想,改口道,“不对,是‘我真挺爱你的’。” 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从前都是他转身,我看他的背影,这次,我们调换了位置。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离开后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两圈,掐好时间去接了小叶,把他送到谢景澄家,自己去随便找了一家酒吧喝点小酒。 都好几年没这样恣意过了,我无意买醉,坐在吧台上和酒保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那酒保一边擦杯子一边道:“帅哥,怎么啦,看上去有心事啊。” 我笑笑:“哪有,老婆漂亮儿子乖,事业有成人人爱,哪有什么心事。” 他嗤之以鼻:“切,没心事现在应该在床上抱老婆,来这喝闷酒算什么?” 我眯眼一笑,眼角荡出水波,晃晃酒液,轻声道:“老婆漂亮儿子乖,事业有成人人爱……嘿嘿,只可惜,没有家呀……” 他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勾住他的脖子,跟他手里擦拭的杯子cheers,“从前有个人——” 等了一会儿,他问道:“然后呢?” “——浪费了很多时间,然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笑笑,“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他的纽扣系窜了哈哈哈哈哈!” 他脸一黑,立刻检查自己的纽扣。我松开他,看他手忙脚乱。 他的纽扣没有系错,系错的是我。 只不过,纽扣第一颗就系错了,系到最后一颗才发现,懊恼之余只能在解开重新系一边。 可我的纽扣,系上了,就解不开了。 我从手边的便签留言里翻出一张空白的,抓过一只笔,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人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只记得最后一段话。 于是埋头开写。 A对B说:亲爱的,我根本没有为你做什么,真是对不起。 B回答说:亲爱的,你说出这句话,我就很感动了。 C问B说:亲爱的,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感动吗? B回答说:又没有人逼你。 写完放回去,不知道谁能看到。 走出酒吧时有些摇摇晃晃,走到一颗树下没憋住吐了一通,甩甩脑袋,发现更晕了,不知走了多久,走得走不动了,坐在路边吹风。 把身体缩成一个球,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际感觉有人在推我:“Joy?Joy……” 第六十二章 我抬头,眯起眼睛辨认了下,映入眼帘的是乔延担忧的脸。我一边笑一边攀住他的手臂站起来,没站稳晃悠了两步,被乔延扶稳,我笑道:“你来啦?” 他皱皱眉:“……这是我家楼下。” “诶?” 我晃晃脑袋,四下看看,一阵凉风吹散炎炎暑气,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居然跑到了乔延家楼下,我“呵呵”傻笑两声,抓抓头发,挺不好意思的。 “你喝酒了?”他嗅嗅鼻子,“酒气熏天的,先上楼吧。” 我呆了一会儿,把他说的话分析了下,然后摇摇头:“我还是回去吧。” “小叶在家?” 我摇摇头:“在景澄那,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得去接他。” “你这样醉醺醺的,不怕吓到小叶,”他轻笑一声,“上楼吧,洗个澡再说。” 被他半拖半扶上了楼,进门连鞋子都没有脱,到了客厅摊在沙发上,耳边听到乔延叹了口气,抱怨一句:“怎么喝这么多。”然后弯下腰亲自帮我解鞋带。 我惊讶,拂开他的手,对他笑笑:“不好意思。” 然后低下头解鞋带,鞋带好像会分身术,晃得我眼晕,胃里一抽捂着嘴扒拉开乔延向厕所跑去,今晚的酒液全部捐赠给了马桶。 乔延跟着我进了厕所,看我抱着马桶的样子委实太狼狈,叹气给我顺了顺后背,漱了口回到客厅,又泡了一杯茶递过来。 我看着小小茶杯里清亮的茶水,不知怎的就嫌烦。接过来放到茶几上,敲了敲脑袋:“让你看笑话了。” 他执拗地把茶杯塞进我手里,催促道:“醒醒酒。” 我摇头笑道:“越喝越醉,何况我没醉。”说着再次把茶杯放回茶几上,“茶水哪有和咖啡在一起的。” “啊?” “我大脑抽筋,你当没听见就行。”我挥挥手,感觉清醒些了,一转头看向乔延,笑了,“小鬼,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见过叶清了?” 我愣一下,有些乐:“你倒是猜得准。” 他孩子气的一撇嘴,翻出一套浴衣撇过来:“冲个凉,去去酒气,”说着担心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一个人这么久了,当然没问题。”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是一撇嘴,草草冲了凉,套上浴衣出来,换乔延进去。 不请自来地进了他的卧室扑到床上,反正他当年不也是在我的卧室住,趴了一会儿总觉得浴衣穿的不对劲,换了好几遍索性撇到一边,天气太热,洗过澡裸奔最凉快了。 有心让自己睡着,可自我催了半天眠也不见成效,这时台灯又亮了起来,旁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摸到我旁边,轻声道:“睡着了吗?” “嗯?”我翻过身去半眯着眼应了一声。 “没睡着就起来,我给你擦干头发再睡,否则会感冒的。”他说着把灯又开亮了些,刺激的我眼睛都睁不开,听他继续道,“我给谢景澄打过电话了,小叶睡着了,今晚住他那,你也别折腾了,就在我这住下吧。” 我又“嗯”了一声,蒙过被子继续睡。 见我摆明了要装死,他叹口气,把我拉起来,用胸膛抵住后背,拿干燥的毛巾细细地擦拭着,动作轻柔,好笑道:“一会儿换上睡衣,刚洗完澡,容易感冒。” 我扁扁嘴,慢慢睁开眼睛,由着他摆弄,曾经我也给叶清这样做过,用心地给他擦头发,他的头发很软很浓密,都说发丝软的脾气温和,到他这却不适用了。 气氛变得静谧又温馨。他慢慢擦着头发,一边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还有小叶,还有我。” 我没接话,垂下眼睑静静听着他笨拙地表达安慰,擦干头发后他没有动,在我身后怀抱住我的腰,我默默把他推开,听他手忙脚乱道:“我、你、你别多想,你不要怀抱,那你要不要肩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转过头看他的样子笑了,想起时隔三年再次见到他时,他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褪去了学生气和少年的青涩,转而沉着稳重,只是眼睛中还是有柔和的光,见到我眼中的笑比嘴角扯出的弧度所表达的开心更多。 而今晚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我们最开始相遇时的样子,会手忙将乱会不知所措,还会脸红。 我凑过去环住他的脖颈,眯起眼鼻尖对鼻尖,看他有些呆的表情感觉很好笑,大脑一抽还没反应过来就说出口了:“要不要做?” “啊?”他受到惊吓,“Joy你醉了……” “没有,我清醒得很,”顺着他后仰的姿势借力打力,趴在他身上按住他,“你不想做?” “不、不是……” “还是不想和我做?”我笑了,捏住他的鼻子狠狠一揪,“叔叔我虽然老了,身上还有一堆难看的疤,但你别嫌弃,我技巧还在。” “我、那个……” 听他语无伦次听到没耐心,干脆俯下身嘴对嘴堵住他,这辈子老子只和他接过吻,上一次也是第一次,就是生小叶那天,他的嘴唇很甜很柔软,我一直没忘。 他嘴唇的味道没有变,我磨蹭来磨蹭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于是挺起身扒他衣服。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把我从身上推下去,眉头隆起:“Joy,别闹了……” 别闹了,都是“别闹了”,能不能换一句。 没再继续,缓了一会儿,赤条条的下床找衣服穿上,乔延一纵身跳下床,拉住我急道:“你干什么?” “叔叔今晚想做爱,一个人怎么做?”我笑笑,也一弹他脑门,“你接着睡,我醒酒了,你放心。” 他抿起嘴唇拧着眉毛看我拿了一条他的内裤毫不避讳的穿上,闷葫芦状地爆发了:“你别走,我和你做。” 手一顿,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被他拽到床上,嘴唇压了下来,撬开牙齿,舌头进来卷起我的,好像是邀请共舞一般,我气喘吁吁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合不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湿漉漉的很难受,甩甩脑袋想把这感觉甩走,他收到暗示放开嘴唇开始袭击颈窝,我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和叶清同样的触感,没有任何分别。 喉结一阵刺痛,抓着他头发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他直起腰同样气喘吁吁,嘴角也是一丝晶亮:“Joy……你确定?” 我受不了他的拖泥带水,把他掀到我身下,骑在他的腰上,伸出两根手指塞进他嘴巴里,居高临下道:“舔我。” 他被吓到了似的眨眨眼,但还算顺从听话,舌头灵活从指尖卷到根部,又分别梭巡着,等到手指像抹了层蜡,抽出来扒下他的裤子,内裤是中规中矩的白色,我笑着抬眼睨他,再如何沉着稳重,骨子里的稚嫩无论如何也褪不掉。 小小延已经悄悄探起了头,个头很令人满意,内裤旁溜出几缕毛发,我兴起地拽了拽,他像条鱼似的一跳,惊叫道:“Joy——” 隔着内裤把小小延握在手里,上下磨蹭几下,把整个塞进了嘴巴里,它立刻又涨大了一圈,把嘴撑的满满的,我怨念地瞥他一眼,继续尽职尽责。 他有些受不了了,顶端渐渐有液体分泌出来,我趁机吐出来,他立刻拽住我,可怜兮兮地控诉:“Joy……” 我笑了笑,脱掉他的内裤,硬挺的一团刷地弹出来,颜色很漂亮,我笑道:“你……禁欲?” 他脸一红,别过眼。 我笑笑没介意,一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他刚才舔过的地方也干了,于是塞进自己嘴里重新舔舐,眼里像有水光,看什么都像是在海底般迷离,跟他的目光对上,眯了眯眼,然后痞痞一笑,当着他的面把手指吐出来,脱下刚才才穿上的内裤,堆在膝盖,跨跪在身上,伸手戳了戳身后那里。 他张了张嘴,有些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是老子硬拉着他闹着要做的,当然不能趁人之危对他这样那样。总不能让他吃亏吧?我是有原则的人。 皱着眉先探进去一根,很久没做过了,有些紧,我垂眼看了看他,俩人呼吸都开始沉重。今晚打定主意怎么爽怎么放荡怎么来了,于是闭上眼,扬起脖子,细细感受身下不断进出的感觉,自渎的感觉很诡异,尤其还有个人盯着看。 感觉进出顺畅了些,又塞进去一根手指,腰有些软,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胸膛才没倒下去,酥酥麻麻的感觉像一群小蚂蚁有组织有秩序地顺着脊骨爬上大脑,没忍住,“啊”了一声。 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伸过手对着已经含进两根手指的入口捅了捅,我倒吸一口气,想了想,两根手指向两旁撑开,有凉凉的空气钻了进来,他心领神会,顺着缝隙插入一根手指,里面有些挤,又好像有粘粘的液体渗了出来,一发狠全部没了进去直至指根。 我一咬牙,把粗口吞回去,后面满满涨涨,说不出是疼是爽,深呼吸一下,三根手指没有规律地胡乱捣弄一阵,他把我的手拖出来,倾过身子来舔弄……那里。 我直接趴下了,他把我翻过身跪着,掰开臀瓣揉搓的同时伸出舌头搅动入口,那里不受控制地收缩起来,我恼羞成怒,低声道:“你、你够了……” 他不退反进,探得更深,我有些狂躁,又架不住快感来袭,便埋在被子里才敢呻吟两声,后面自顾自地夹住他的舌头,内壁痉挛了一般,干脆抛开礼义廉耻,要爽就该有爽的样子,跟叶清在一起总要顾忌着他,现在该轮到我了,于是推开被子随着他的节奏轻轻呻吟两声,胸中立刻舒爽,闭上眼只感受原始律动带来的颤栗。 乔延鼓励似的捏了捏我的脚踝,刺激得前方挺立的小兄弟弹了弹,下意识一缩脚,整个人向一边倒去。 他爬上来伏在我的后背上,浅笑道:“被我发现了一个敏感点。”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得意,我白他一眼忙着喘气,他一手向下探去,分开我的腿,腰都沈了下去,后面被一根炙热的硬挺抵住,慢慢地挺了进去,过程很磨人,老子都被磨的没脾气了,甩甩脑袋:“嗯……” “很舒服?”他一手伸向前面握紧我的小兄弟,随着后面的律动有节奏的上下掼着前面。 眼角有什么东西被逼了出来。 叶清,你不是唯一的了。 一边笑一边嘲笑自己,跟没什么性交经验的乔延都能做得比跟他爽无数倍,当初怎么就死心眼,没想过换个人,要是换个人,这文早就HE了。 我闭上眼睛单纯享受,不知怎的心里空落落的,不过意外地轻松很多。 乔延就着插入的状态把我180度大翻身,一股电流划遍全身,前方喷涌出百子千孙。 他低头看了看我俩沾上白浊的腹部,刚想说什么,突然无措道:“Joy,你哭了?”说着给我擦眼泪,“是不是疼了?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要往外撤。 我一把把他拉下来:“乔延,你今天要是不把老子做到散架,你他妈的就不是男人。” 他张大嘴巴,又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太傻,合上嘴乖巧地点点头,卖力耕耘起来。 我闭上眼,舒服地摊开四肢,只负责享受。 第六十三章 荒唐一晚,失去意识前有浅蓝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我闭上眼睛,沉沉陷入黑暗。 光不适合我,黑夜才是我的。 再醒来时大脑短暂的一片空白,动了动身子,脸色一僵,真的是散架了。 昨晚的事一股脑儿涌进记忆部分,我眨了眨眼,又闭上了。 我居然…… 我曾经说过,乔延是我难得的一个朋友,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他。 结果昨晚就自荐枕席,打破朋友的关系杠杆。 他妈的。 盯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勉强坐起来,能听到骨头经久没用润滑油似的咯吱咯吱的响,但虽然腰酸背痛,身上却清爽整洁,显然被清理过了,床单也好像换了新的,昨晚的狼藉完全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骨头在抗议,简直就是春梦一场。 房间里没有人,我喊了一声乔延的名字,没人应,看来是上班去了。厨房里有温着的薏米粥,我盛了一碗拌点白糖喝完,看了看时间正好可以去接小叶放学。 但一声不响的走好像很做贼心虚,于是想了想给他留了张字条,犹豫来犹豫去,只写了“我走了”三个字。 赶到幼儿园时只剩下了小叶一个人,在老师陪伴下正在搭积木,见到我乖乖跟老师说了再见,才向我走过来。 他最近很少和我撒娇了,更别提像小时候那样一边叫“爸爸”一边扑上来。 孩子长大是父母喜闻乐见的事情,但心底还是希望孩子会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撒娇,完全的依靠我们。 不过也好,我身上酸疼,他要真扑上来,我还未必能接住他。 跟老师闲聊了两句,互道了辛苦,带上小叶回家。 他出了幼儿园大门,才问道:“爸爸,你昨天去哪了?” “爸爸昨天加班,”我面不改色的撒谎,转移话题,“今天又学了什么新歌曲啊?” “没什么。”他好像有些不开心,“爸爸,世界上根本没有小美人鱼。” “诶?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今天去海边了,”他扁扁嘴,“我对大海许愿,但是没有巫女出来要我的声音,也没有小美人鱼。” “小叶许了什么愿?” 比起“没有小美人鱼”我更在意的是这个,孩子总会长大,然后发现世界上根本没有童话。 不过,小叶现在就相信世界上没有童话会不会太早了点? 他好像很不愿意提:“没什么,”顿了顿重复道,“没什么。” ****** 年后小叶做了手术,他没有同龄人的害怕,没有问“疼不疼”,而是皱着小眉头问谢叔叔:“做手术会不会留疤?” 谢景澄&我:…… 看来,我的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早熟了。 我们选择的是介入疗法,开口小,出血量小,虽说是种新疗法,不过更保险。 手术很成功,后期恢复也很不错,在我们精心照料之下小叶甚至提前出院了,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生活是有波峰波谷的,如今,也该爬出谷底见见阳光了。 与公司的合作进行得很顺利,第二张专辑的发行量是前一个的三倍,歌手爆红,连带着整个公司都回本了。 这次新专辑发布会我去了,回答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主要是为了推出歌手,我们这些幕后人员当然要不遗余力的把表现的机会让给歌手。 发布会结束后是公司内部聚会,在圣淘沙海边租了一个烧烤架,开了两箱啤酒不醉不归。 调音师Jim举着不知从哪搞来的照相机,一边抓拍一边握着一根黄澄澄的烤玉米充当话筒,挨个采访,连老总都被灌了啤酒,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吃东西,靠着岩石吹着海风,感觉不错。 没过一会儿却被Jim揪出来了:“原来你在这!干嘛?怕我们抢你的烧烤?” “可不是,”我横他一眼,调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食量?这点都不够你塞牙缝的吧?” 他哈哈一笑,把啃了一半的玉米兑到我下巴底下:“尊敬的杨溢先生,对于这次专辑大卖,您有什么想法呢?” “什么想法?卖的越多越好,分的钱就越多啊,哈哈。” “……你就没有浪漫一点的答案吗?”他耷下一半的眼皮,啃了口玉米,“听你说话简直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奸商,哪能想到是能做出这么好曲子的艺术家。” 我笑笑没说话。 今晚的月亮格外大而圆,我越过Jim肥厚的肩膀,看得有些着迷,然后就听“哢嚓”一声,回过神来,Jim抖抖相机笑道:“你刚才那副表情特帅,回去洗出照片就给你。” 我眨眨眼:“那谢谢啦。” 最后照了一张合照,又疯了一会儿,烤东西时有两个小姑娘过要自己烤,我发挥绅士风度,把自己的给了她们,接受了她们笑嘻嘻的称赞,听她们转身聊天道:“诶,你有没有看今早的新闻?” “哪个哪个?” “就是那个年轻总裁的婚礼啊,好像叫那个什么——” “叶清?” “啊对对对——好帅啊!!” “是啊是啊!!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新娘好像也是哪个大公司的千金,门当户对……” “啊啊!我什么时候也能遇上一个这样的白马王子……” 声音渐远渐弱,年纪大了大脑反应有点慢,不一会儿闻到一股糊味,有人叽叽喳喳“糊了糊了!”,低头看了看黑焦的烤肉,丢进了垃圾袋。 瞬间没有食欲了。 回到家,小叶已经睡了,我打开今早还没来得及看的报纸,翻到娱乐版面,两幅巨大的彩色照片占了一半版面,清楚地照出了新郎脸上得体的微笑和新娘低眉的娇羞。 大略看了看报导,知道了他娶的是王氏公司的千金。 我细细看了看照片中的女孩,气质落落大方,温柔的感觉很像林睿。 慢慢合上报纸,苦笑一声。 曾经的他谁都不属于,我还可以思念,现在他属于了一个女人,于是连思念都无法坦荡了。 在他面对选择的时候我永远是被丢弃的那一个,这一次是我主动弃权,放弃了做选项的权利。 这一次,是真的断的一干二净了,他和我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二者根本不会有交集。 而作为交集证据存在的小叶,他应该换个身份了,不再是我和叶清的儿子,而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杨夜。 第六十四章 之后的几个月里活得醉生梦死,把小叶丢给谢景澄,完成工作后打扮得人模狗样去酒吧猎艳,要我说,这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就像只跳出了井口的青蛙,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妖娆的清纯的活力的冷艳的成熟的……看得老子应接不暇。 想来从前也是过过这种生活的,当时怎么就没有体会到红尘软丈的美妙,一味的把目光变得短浅,让眼里只剩下一个人,太傻X了,不是老子的品味。 我也发现了身上有疤痕的好处,男人嘛,疤痕不是影响美观的,而是增加性感神秘魅力的,偶尔会有床伴在激情后抚摸我手臂上的疤,问我怎么弄的,我就满嘴跑火车,从“年轻不懂事,跟人火拼”到“被喜马拉雅山的蛇咬了一口”各种谎话不带重样的,关键是,他们真信了。= =…… 醉生梦死的终点是谢景澄凌晨时在酒吧找到我,其时刚把跟我共度了一夜春宵的小猫样青年哄走,他前脚刚走后脚谢景澄闯进来把我从床上拖下来又扇了老子一巴掌,后面跟上来的乔延恶狠狠的……瞪视他,然后拽我袖子可怜巴巴:“Joy……” 话没说完,谢景澄抢走话头:“自己儿子自己养,今天我不会再接小叶子了!” 说完扭头就走。 乔延没有走,叫来冰袋给我敷脸,我捂着冰袋有点尴尬,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别咳嗽两声,说道:“额,好久不见。” 从上次一夜荒唐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我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受气包似的撅起嘴,闷闷道:“Joy,你不要这样了。” 我笑笑,没说话。 “你、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 我叹口气,戳戳他脑门:“小鬼,对不起。” 那天晚上是我错,把无辜的乔延带进了“非朋友”圈子,导致不知如何面对他。但他没有因此而跟我疏远,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扫了眼满地的保险套,低下头闷声道:“我说的是真的。” 冰袋太冰了,压着脸颊的部分有些麻木,竟扯不出一个笑脸。 真正让我无言以对的是小夜,幼儿园五颜六色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个背对着门搭积木,小小的身影衬得不大的房间很空旷。他好像很熟练的样子,很快把积木搭好,然后推到,接着很快又搭好。 我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内疚,敲了敲门。 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没理我,接着坐在地上搭积木。 有一块推到的时候飞得远了,看他七手八脚爬起来去够,便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给他,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积木,静默了片刻突地起身,转过去狠狠把散乱的积木踢得到处都是,然后回过头来看我,眼神很倔强,不一会儿红了眼眶,眨了眨眼硬憋了回去。 我叹口气,无奈道:“小夜。” “爸爸,”他的声音不是孩童脆生生的感觉,而是在压抑下显得很沙哑,带着一丝委屈,“爸爸,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走过去,蹲下来与他平视,“小夜是爸爸的宝贝,爸爸怎么会不要小夜?” 他好像竖起了全身的刺,像只小刺猬,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 “那你为什么都不回家?”他瞪着眼睛,就像婴儿时期怒视捏他脸蛋的大姐姐一样,很可爱,只是问题不可爱。 “不会了,爸爸以后会接小夜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周末一起出去玩。” “你不让我回家……”他随着我的靠近跌跌撞撞向后退去,“我只能住在谢叔叔家里。”后背靠上了墙壁,他回头看看,像只被围困在死角的受伤了的小兽,“你就是不要我了!” “没有,没有……”鼻子有些酸,不顾他的挣扎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小夜,对不起……” 他愣了愣,缓缓放下推拒的双手,冷眼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臂松松的扣住我的肩膀,然后突地勒紧,瘦小的肩膀抽动了两下,声音很平静:“爸爸,今天我们在礼堂开了校庆会,我做主持人。我昨天和你说了,你没来。” ……我没印象。 “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只有你没来。”他把脸埋在我肩头,闷声道,“我以为爸爸不要我了。” “对不起,是爸爸的错,原谅爸爸好不好?” 他没说话,却把脸埋得更深。 之后我就做起了好爸爸,鲜少再去酒吧厮混,只是小夜的笑脸很少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倾尽一切时间精力来陪他,公司的饭局推了不知多少。 于是公司中所有人,包括打扫厕所的大妈,都知道我有一个视若掌上明珠的儿子。 有好事的问过我妻子的问题,一律被我以“去世”为借口堵住了嘴。 又一年,小夜满六岁,到了入学的年龄,我选了一家离家比较近的小学,办理手续时在姓名栏里填上英文后有填上了中文的“杨夜”。 小夜在旁边抱着校服,看到我写的名字后说道:“爸爸,写错了,是叶子的‘叶’。” 我把表格交上去,笑道:“是以前的错了,不是叶子的‘叶’,是黑夜的‘夜’。” 看他懵懵懂懂的样子,也不可能跟他解释,只好独裁了一次。 是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小夜与‘叶’无关,只是‘叶’带给我的黑夜,似乎没有尽头。 小夜穿上校服很好看,白色衬衫和深蓝短裤,运动服是绿色组的,穿上去很有活力。 新一年的一月一日,学校开学,一年级的小学生是下午班,小夜一大早就醒了,冲了凉吃过早饭,摆弄了一会儿校服,然后又检查好几遍书包,中午吃过午饭后我把他送到学校门口,整理了下领子,笑着对他竖起了大么指,然后目送他背着小书包走进了学校大门。 去公司交了谱子,下午难得空闲,在附近的咖啡馆喝了一下午的咖啡,想着当年粉嫩嫩的一团如今也迈入了校门,只能感叹时光飞逝,岁月不留人。 等到晚上小夜快放学了,走出咖啡馆,隔着窄窄的马路看到乔延站在公司楼下向上仰望,却没有上去的意思。 我走去拍他:“喂。” 他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我后后退了一步,然后脸轰的红了。 我笑道:“在这干嘛呢?仰望白云?” “没有……”他手足无措,“偶然路过,就、就看看……” “你是要回家吧?” “没有,刚从客户那里回来,还要赶去公司……” “啊。那快去吧,别误了正事,”我笑道,“我要去接小夜,方向正和你相反。” 他“嗯”了一声,却没走,我疑惑道:“还有事?” 他又“嗯”了一声,踌躇半天道:“今年春节我要回加拿大述职……” ……和我有关系? 他扁扁嘴:“不能和你一起过了。” 我笑了:“叔叔不是说过,你要是混不出个样来就别来见我嘛,”见他脸蛋红红的,也带上了真心,“你还年轻,只要努力,总会出头的。” 他第三次“嗯”了一声,然后挥挥手,说了再见。 作家的话: 小剧场: 叶老爷:你考虑一下,加一点我的戏份,我是主角。 小隙:……您出现也是会引起公愤的,何必呢。 叶老爷:那也不能便宜乔延那小子!!!=皿=!!! 小隙:……何必呢,何必=。=…… 第六十五章 日子淡然的过,儿子很贴心,学习虽算不上拔尖,但成绩还过得去,还交了两个小伙伴;朋友很义气,时常带着小叶去谢叔叔家蹭吃蹭喝,还会收获白眼两枚;至于乔延……还是挺不好意思,所以并不时常主动联系他。 公司给那位红的冒泡的歌手安排了数次采访,其中在一次收视率比较高的节目中顺便把我也捎带上了,虽然只是在节目最后出现短短的十分钟。 没有问什么犀利的问题,只是常规的,围绕歌手展开的,比如她的声线如何、录音时遇到哪些障碍,最不靠谱的也就是她在公司有哪些趣事。 老子一路面带微笑,录完节目后脸都要抽筋了,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歌手的面部调蓄功能。 四月末的时候,顾芷晴怀孕了。 作为损友我当仁不让地损了谢景澄一番,谢景澄得了准爸爸焦虑症,不肯离开顾芷晴片刻,哪怕被顾芷晴骂年糕都不肯离开。 按照当地老一辈人的传统,是要去寺庙为准妈妈求福的,顾芷晴对这些嗤之以鼻,谢景澄当然是跟他老婆妇唱夫随一条心,我抽抽眼角,在周末空闲的下午,带上小夜去了全新加坡最大的观音庙。 出门之前接到了乔延的电话,听我要去观音庙,他说了句我们在那见,然后单方面挂了电话。 我叹口气,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观音庙游人如织,这里应该是每一天都最忙碌且全年无休的地方了。小夜没来过,一路左看右看东张西望,排着祈福的长队倒也不像其他孩子闹腾得欢,反而是规规矩矩很有耐心。 轮到我时告诉小夜乖乖站在我身后不要乱跑,三跪九叩完成后起身正要取福囊,一转身小夜不见了。 我惶惶不安,庙里讲究静,不可大声喧哗,我只能一个人一个人挨个的看去,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 没慌张几分钟,就在殿外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小夜,他背对着我,仰头看着一个僧人,真正让我放下心的是小夜身边的乔延。 我跑过去,那位僧人抬眼对我远远一笑,眉宇间的不羁和淡然很是熟悉。他双手合十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去,步伐并不是很快,但等我跑到小夜身边时他已经不见了。 乔延见了我有些愣愣的,我急着去看小夜,也没理他。 小夜手里捏着一张纸片,抬头道:“爸爸,那个人让我给你的。” 我接过,展开一看,熟悉的字体刺入眼底:情深不寿。 我恍然大悟,难怪那么熟悉,那位僧人不就是七年前在B市的一个破旧小寺庙里的那位嘛。 有些不太确定的朝他离去时的方向看去,这是给我的忠告?还是……警告? 乔延凑过脑袋看了眼字条,又看了看我,我把字条撕碎丢进了垃圾桶里,对他笑道:“你来得太慢了,我都求完了。”说着把福囊冲他得瑟得瑟,“是不是要请我们吃冰淇淋赔罪啊。” 冲小夜丢了个眼神,他微微笑了笑,仰起脸和我一起看向乔延。 乔延无奈道:“走吧。” 十二月初,顾芷晴生下了一个小男孩,腰肥腿胖像个球。小夜对这个小弟弟一见如故,很是喜欢——虽然他没有说,但是能用不离手的泰迪熊逗弄小婴儿,足以说明问题。 年底为了迎新年,公司每个人都是焦头烂额,为了推出一名男性歌手,他的第一张专辑必然是能闹的所有人人仰马翻,我也抛掉了笑眯眯的面孔,在录音棚里对着尾音发虚的歌手大吼大叫。 次年二月,专辑发布,但是销量一般,全体员工被叫来开会,上司发火,下属就要拼命,我把歌手试唱的demo抱回家一遍一遍的去听,他的音色比较独特,音域不宽,但是声音意外的很舒服。我又临时写了一个安静的慢歌,第二天拿给他唱,晚上录好之后果然惊艳全场。 调音师欢欣鼓舞,用他的大身板给了我个熊抱,差点没把我压死:“杨!你是个奇迹!” 第二张专辑全张慢歌,歌词也是心碎到死的那种悲伤歌曲,歌手一炮而红,我忙着数钱,看着存款乐呵呵。 但任何事到了巅峰都是要走下坡路的。 那天晚上我正准备第二天的个人采访,电话铃声响,我接起,好心情道:“你好。” 那边没有声音。 我又连声说了几句“你好”,还是没有回应,皱了皱眉挂了电话,不过并没有因为恶作剧影响好心情。 第二天的采访是直播,第一次作为主角出现在公众面前,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不过主持人很专业,漂亮女性的温柔笑容总是会让人平静放松。 采访是一个小时,开始一切顺利,到最后快结束时,主持人接到临时替换的新稿子,看了看然后蹙了蹙眉,不过很快舒展开,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还来不及分析她变化的眼神中包含的有什么,只听她道:“在节目的最后,您能否讲述一下您的家庭,来满足我们大家的好奇心呢?” 我有些得意忘形,微微一笑,说道:“好啊。” 事后想起来,嘴贱遭天谴,果然不错。 我略略说了些,对小夜一语带过,然后等她接着问。 她优雅一笑,朗声道:“根据我们所掌握的信息,您似乎是同性恋,那么您儿子的母亲是——?” 最后的长音拖得很令人遐想,在我听来像是天打五雷轰。 张了张嘴,迅速镇定下来,眼神也冷了:“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侧面的灯光很刺眼。 采访时间还剩三分钟,她微微一笑,接着穷追猛打:“那么,您是否承认同性恋的身份?”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采访被我方工作人员打断:“对不起,这并非我们要求的问题范围以内。” 说完拉我起身,不顾彼方的阻止,强行结束。 我被头昏脑胀的塞进车子里带回公司,一路上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或幸灾乐祸或不怀好意,没有人来给我一个拥抱,甚至一句安慰也没有。 这些都无所谓,真正让我在乎的是,谁透露出去的。 我虽然有一段时间声色犬马,但对方多是外籍,在新停留几天就走的那种,谁会注意彼此的身份,想来连样貌都不会记清楚。 给谢景澄打了电话,让他去接小夜放学,等到深夜,公司出车,送我回家。 谢景澄一直在家等我,小夜已经睡了,见我回来,端来一碗面:“没吃饭吧?” 我“嗯”了一声,端过碗来默默吃了几口,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在公司留到深夜,别说一口饭,连口水都没有。 不敢想以后,甚至连明天都不敢想。 谢景澄叹口气,正要说什么被我打断:“你趁天没亮赶紧回去吧,最近不要联系了。” 恐怕天一亮,楼下就会堵满了娱乐记者,谢景澄在我这里留着,对他声誉不好。 他没坚持,去楼下超市买了许多速食送上来,然后才离去。 我去看了看小夜,做好的美术课作业乱七八糟堆在桌子上,我给他整理好,然后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睡脸,一步都走不开。 明天有他最喜欢的音乐课,他却踏不出这扇门了。 第六十六章 太阳还是出来了。 我把那层基本上只做装饰用的厚窗帘拉上,遮住窗外的阳光,营造出黑夜的氛围,却挡不住外面逐渐密杂的鼎沸人声。 小夜揉揉眼睛被吵醒了,迷迷糊糊抱着被子来回滚了三圈,看到我张开双臂:“爸爸,抱抱。” 我把他抱起来坐在床上,又听他问道:“外面好吵。” “嗯,”我吻了吻他的额头,“再睡一会儿吧。” 他摇摇脑袋,打个哈欠,然后精神了些:“今天要考单词,我还没有背完。” “一共就十个还没有背完,”我故意板起脸,“昨天是不是贪玩了?” 他一本正经道:“没有,我昨天做了美术作业。”说着跳下床,从整理好的书本间拿起那张绿色的卡片纸,“老师要我们画出心中的爸爸妈妈。” 骤然升起一种恐惧,不敢看他心中的爸爸妈妈是个什么样子,急忙转开他的注意力:“小夜,今天爸爸陪你在家。” 其实这种恐惧的根源来自于不自信。我尽力想给小夜营造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氛围,哪怕是假象,但很明显,营造的很失败,于是我就尽可能的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但就是不敢问他:“你幸福吗?” 我太怕听到孩子说“不”,这种否定同时否定的是我的努力,所以我就干脆不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做了鸵鸟又能怎么样,被自己父亲说成是“怪物”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幸福。 小夜皱起漂亮的眉毛:“陪我?爸爸,今天是周四,我下午还要去学校。” 我笑道:“今天学校放假。” “放假?”他狐疑地看看手里的绿色画纸,小小的眉头舒展开,“真的?” “虽然放假,但是今天也要把单词背完。” 他点点头,笑得眯起了眼睛,“爸爸,背完了单词,我们出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我想了想,谢景澄买的那些速食中好像有冰淇淋,便说道:“你乖乖背单词,今天我们不出门,爸爸还有工作。” 说完心底一酸,还工作呢,以后是要消声匿迹了,不知道公司会不会解约。 他虽然很遗憾,但还是懂事的点点头,爬上床蒙上被子:“那我再睡一会儿,爸爸你陪我睡。” 我点点头,趴在他身边,他蹭啊蹭,蹭进我怀里,像只树袋熊似的抱住我,小腿儿也搭在了我腰上,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的吵闹声过大,应该是有人报了警,人声渐渐弱了下去。 等到小夜睡着,我蹑手蹑脚扒掉他的四肢,赤着脚走到客厅,在中央站了片刻,无依无靠的感觉很糟心。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在确定私人电话受隐私权保护后才终于敢接起:“喂?” “Joy,你现在在哪?” 是乔延。 感动泛滥,松口气的同时鼻子发酸:“在家。” 他长吁口气:“那就好,”又严肃道,“现在所有的记者都在到处找你,公司那有一大堆人,记住,千万不要出去!”顿了顿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我会尽量压下舆论的。” 忍不住勾起嘴角,被人关心很开心,或许明天和未来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绝望。 “我知道,”叹口气,“我家楼下也被记者包围了,小夜连学都上不了。” 不过,乔延虽说正处于稳步高升阶段,但又哪里到了能压住媒体的地位,我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挂了电话,尽量放松下来,抱着小夜睡回笼觉。 睡觉时来来回回梦到一句话,大字闪花花: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小夜背对着我在书桌上背单词,右手边是三盒空了的冰淇淋。 我眼角一抽,走到他身后,他捧着第四盒见底的冰淇淋回过头来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爸爸,我背好了。” “不许再吃了,”把冰淇淋夺过来,“小心肚子又疼。” 他不甘心的咂咂嘴,瞥了眼头顶的冰淇淋,把勺子里的奶油舔干净乖乖递给我。 考了他单词,表现不错,一个都没错,整理书本时他跃跃欲试道:“爸爸,我要去找Pamela和诗云去玩。” 我下意识看了眼掩盖得不透光的窗子,摸摸他的头:“不行,今天小夜要乖乖在家。”想了想,补充道,“爸爸也在。” 他有些失望,探头看了看大门,问道:“为什么拉上窗帘,好暗啊。” “没什么,”又摸摸他的头,“小夜乖。” 他练了会儿琴,又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涂抹抹,又趴在地板上拼起了拼图,拉上我帮他。 有一搭没一搭的拼着拼图,侧耳细细听着楼下的动静,声音虽然小了,但一直未歇,不由得苦中作乐,感叹一声这帮记者的敬业精神, 到现在为止公司还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能想象出那边有多焦头烂额。老子特想对外面那群好事的混蛋大吼:“同性恋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碍着你什么事了!没抢你爹没抢你老公没抢你弟弟和儿子你凑个屁热闹!!!” 不过这种类似泼妇骂街的行为明显只能自行幻想。 到了晚上,煮了咖喱,热了几张之前没吃完的饼,和小夜草草吃了几口,一想到外面灯光大亮,立时食欲不振。 小夜吃得也比平常少,也是,四盒冰淇淋已经占据他肚子的半壁江山了,到最后一盘咖喱两人连半盘都没有吃完,晚上冲凉后给他唱歌哄睡觉,看他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忽然抱着肚子跑厕所。 我挑挑眉毛,闲闲道:“肚子疼了吧?要你吃那么多冰淇淋。” 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趟,小夜都瘫了,抱着肚子喊疼,我这才察觉不对劲,慌忙抱起他就要往医院跑,却想起楼下的水泄不通,不觉停下了脚步。 小夜趴在我怀里奄奄一息,大口的喘着气,好像呼吸困难一般。我想放下他找治疗肠胃的药,他一把勒紧我不撒手,像只要无依无靠的幼兽,声音细到听不清:“爸爸、爸爸……” 一咬牙,踹开门往楼下跑,到楼梯出口处尽量低下头去,刚跨出大门一步就举步维艰了。无数的闪光灯和伸过来的话筒阻挡了去路,嗡嗡嗡嗡苍蝇似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们问什么我听不清,我急着送小夜去医院,他的呻吟声都被掩盖在了这些七嘴八舌的问题之下。 这种时候,连呼吸都身不由己。 我做走又走挪不开步子,看着小叶越来越苍白的脸,劈头夺过举到最前方的话筒咆哮道:“都他妈的让开!” 全场安静了一秒,声音更大了。 被闪光灯闪到眼睛睁不开,把小夜的脸压在怀里不让他被照相机照到,我急得想杀人,大声喊道:“让开!让开!!” 嗓子都喊哑了还没有冲出去,这时候有谁能把小夜送出去,老子生生世世给他当牛做马绝不有二话! 如果这是由航拍的话,一定像一群乌乌泱泱的蜜蜂群在移动。 我正不知所措,忽然听到有人叫我:“Joy!上车!”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往外扯,记者一窝蜂的跟上来,乔延什么掩饰的装饰都没有,甚至连墨镜都没有带,就这样暴露在照相机的视线中。 我也来不及平常那样说他几句,一个箭步冲进车里,乔延下一秒已经踩下了油门。 我急道:“去医院。” 第六十七章 到医院时小夜已经没有了意识,直接被抬到了推床上送进了急救室。 我瘫在家属椅上,疲惫地抬起双手搓搓脸,有些心灰意赖。 本来想不予理会,媒体不久就会转移话题的,这下好了,明天不知道会被编排什么。 我抬头看了眼倚墙而立的乔延,思量一番,总觉着他出现的太过及时凑巧,于是问道:“你一直在楼下?” 他迟疑一下,然后点点头:“嗯,我、我担心嘛……” 我笑了笑:“谢谢。”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的,”他一皱眉,眉宇间竟有一丝委屈,“我不喜欢你和我说谢谢。” 我哑口,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再迟钝,他表现得也越来越明显,明显到无法忽略。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虽然我总是说,有本事就去爱别人,别让别人来爱你,但有谁能真正做到,能做到的不是人,是圣人,我也想被人爱的。 但他没有明确的说出来,那我就还有机会装傻。 藕断丝连很对不起他,但我也想有人来不计回报的对我好,纵然或许只是一个过客,停留不了多久,但有总比没有强。 人总是自私的。 小夜是因为吃多了冰淇淋闹了痢疾,及时打了吊瓶,天亮时就醒来了。 我也没心思教训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看着他恹恹的样子,扎吊瓶的手臂都是凉凉的,脸色雪白,无奈地叹口气亲了亲他,然后出去洗了洗脸。 乔延陪了我整夜,我挺过意不去的,就要他先回去,他先是死活不同意,后来在我的坚持下屈服了。 他嘱咐道:“我回去煲些汤来,你千万别露面,外面记者堵着呢,我跳墙出去。” “……你小心一点。” 他做个放心的手势,给个笑脸,然后从安全通道走了出去。 大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窗外事会找上来。 公司派了生面孔抄小道从特殊通道和我取得了联系,我要他们站在走廊,免得打扰到小夜。哄了小夜几句,看他乖乖阖上眼睡觉了,才走出病房。 没等把门关好,就听那人说道:“你太冲动了,本来公司已经制定出了计划,压下媒体,你倒好,无头苍蝇似的一闹,前功尽弃!” 我没说话,坐在一旁。 没有亲历过就体会不到,亲生骨肉痛苦时自己内心的煎熬和义无反顾。 这些我也没必要解释,事实就是如此,任何事看的都是结果,过程这种东西,永远是被当做笑话忽视掉的。 那人见我没答话,也不废话了,直说道:“公司准备今天下午两点开记者招待会,你知道怎么说,一定要否认!” “不行,我得照顾我儿子。” “这由不得你!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了!”说着附赠一个厌恶的眼神,好像我是腐烂的垃圾一样,还散发着怪味。 我耸耸肩,没有在意。 他没理由在完成对话后继续和恶心的垃圾呆在一起,于是像个通缉犯似的立刻溜走了。 轻声进门,坐在病床边,把小夜脸颊上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发了会儿呆,看天色已经大亮,便去了盥洗室整理了下衣物。 下午的招待会我不打算西装革履的去,没必要,反正大众要看的就是丧门犬狼狈的样子。 ……我怎么觉着自己有反社会倾向。 打理好发型,在镜子前找最佳的角度形象,看着镜子里的男人有些失神,并非被自己迷住,而是有些迷茫,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 客观来说,镜子里面的男人看上去很忧郁,双眉间愁色挥之不去,了无生趣似的,看久了容易让人悲观,本就不精致的五官更难看了。 从前被床伴说会勾人魂魄的眼睛如今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尾同样的水波流转,却不再摄魂夺魄。 连唯一引以为豪的眼睛都失去了神彩,也难怪被当做垃圾。就是现在公司毫不犹豫弃我这个车,保住他们的饭碗,我也能理解并接受。 垂下眼拒绝再审视自己,回到病房时小夜靠着枕头已经坐了起来,见我回来,小嘴一扁,冲我伸开双臂要抱抱。 他窝在我怀里,吸了吸鼻子,哑声道:“爸爸,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冰淇淋了。” 我笑着点他的鼻子:“你吃冰淇淋可以,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就好。” 他抬起身子点点头,瞥了眼拉起的窗帘:“屋子好暗。” 我走向窗帘的反方向,把灯打开。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闭了闭适应了光线,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吧,”我想了一下,“明天回家。” 中午来的是谢景澄,顾芷晴在家照顾儿子没有来,我把小夜托付给他,准备去参加招待会。 谢景澄道:“别担心,总会过去的。” 我笑着给他胸膛一拳:“还要你教我?” 他蹙了蹙眉,没有躲开。 公司安排的滴水不漏,在走了无数秘密通道后出现在了招待会现场。正主终于现身,场面难免失控,保安维持了很久的秩序,这才正式开始。 身边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位是律师。记者提问的问题大多被他俩挡了回去,我这个本应在风口浪尖的人变成了局外看客,那些娱乐报记者恨不得把我大脑掰开来获取资料的样子委实吓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问题无非就是要确认我的性取向,以及儿子的母亲、昨晚混乱时出现的乔延和我的关系——话说他们还真敬业,没到十二小时就查到了乔延的身份,给他添了麻烦真是……诶,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也捡了几个问题答,尤其是坚持小夜是我亲生的儿子,搞得身边两人频频在下面给我比手势示意我住嘴。但这一点我不能松口,小夜只有我,他也是我的唯一,我不可能抛弃他。 话题转回乔延,问题越来越露骨,到后来我们三个集体沉默,有工作人员上来打场,说时间到,把我护在中间就要往外走,记者们乱成一窝蜂,把出口挤得水泄不通,更有人顺着我们走的路追上来,老子被挤得寸步难行。 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一张张八婆的脸在眼前打转转,耳边乱糟糟的声音吵得耳膜都要爆掉。终于忍受不了抢过眼前一人的话筒朗声道:“安静。” 立刻静了下来。 我环视一圈,轻咳一声,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淡淡道:“我是同性恋,我承认。” 全场哗然,旁边公司的人惊诧过后要抢过话筒,被我躲了过去。 专业素质极高的记者们立刻进入状态,一个接一个的提问,我头昏脑胀,抬起左手压了压,继续道:“我只想澄清两件事,第一件,我儿子是我亲生的,除此之外请不要再问任何有关他的问题。第二件,我和乔经理只是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这时有警察来维持秩序,工作人员趁机一左一右架起了我飞快离开吵闹的现场。 第六十八章 闪光灯闪到人睁不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勉强能看清前方的路,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一只圆滚滚黄橙橙的球状物体划过长空以完美抛物线的运动轨迹与我的额头亲密接触。 我捂着被砸迷糊的脑袋,从隐约细微的气味上判断是一只橙子,挺大个的。 局面更加混乱不堪,人挤人挤死人,人山人海,看不见外圈的人,但是听到了从外圈传来的暴喝声:“去死吧!恶心的同性恋!” 随后附和声多了起来,动静很大,应该是一个反同性恋的小团体,又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不过都被保安挡下了,很庆幸他们最具有杀伤力也就是橙子,不是榴莲。 像通缉犯似的被左右夹着塞进了车子后座,还没来得及关门车子就离弦的箭似的冲出去,好像后面有一群狼追着撵,车子右侧前窗被喷上了一堆黏黏的液体,很恶心,好像是黄油炼乳之类的。 司机还算精明,先送到了一家私人诊所,额头青紫一片,上药的时候那个律师抱着胸面色不善:“你说这是要怎么收场!” 我一个紧盯着眼前反着凌凌白光的瓷砖地板,感觉这里没有人情味,有着机械般的冰冷。 见我不吭声,他愤愤一甩袖子怒然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有叹气。 接下来的事很简单,和我料想的一样,公司提出解约,按照合约,付了违约金,公寓一个月后收回。 于是这一个月又开始到处找房子。 小夜住进了谢景澄家,暂时没了后顾之忧,便一心一意忙起我的一堆烂摊子。 乔延也没在出现。他被我害的惨了,只能躲起来一阵子避避风头。 我不想欠谁人请,到头来,身边人都欠了。 在淡宾尼买了一套二手房,夫妻俩是欧洲人,估计不看娱乐杂志和娱乐新闻,反正不知道我是如何的臭名昭着。他们有急事要回欧洲,所以才要出售这间还是八成新,家具齐全的房子,算是被我捡了个漏。 搬家前一天我把小夜接回来,让他收拾自己的小东西,晚上我们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睡最后一晚,小夜躺在床上,抱着泰迪,没有睡意。 我也合不上眼,准确说还没有反应过来。明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现在却找不见了。 小夜蹭过来,我把他抱在怀里,他眨眨沉静的丹凤眼,轻声道:“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我笑笑:“换个新环境不好吗?”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我们不走就好了。” 我愣一下:“什么?” “爸爸,我们回去吧,”他把脸埋在我胸前,蜷着身子裹着泰迪,闷闷道,“我们在加拿大很好啊。” 我摸摸他的头顶,细软的发丝还带着阵阵奶香。到现在他还没有断奶,谢景澄说奶粉更有营养,我试着换过牛奶喂他,可是谢景澄说他胃不好,不能喝牛奶,于是只好继续喂他婴儿奶粉,更诡异的是小夜喝不腻。 他又闷声道:“我们回去吧。” 鼻子发酸,眼眶却很涩,只能把他搂得更紧:“可是回不去了呀。” 他窝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等他睡着了才把他放下来盖上被子。 第二天早上搬家公司到了,一箱箱纸盒被搬上了车,回头一看小夜正歪着小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钢琴。 这架钢琴是公司给配的,现在当然也要收回。 我默默走过去,一手抚上他头顶。 他抬起头来,鼻头红红的。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再等一等,等爸爸攒够钱给你买一架新的,比这个好看的。” 新买的那间房子花费了所有的违约金和大半辛苦攒下的积蓄,若是再逞强买一架钢琴,那真是捉襟见肘了。还是先搞定吃饭问题比较实际。 不是没想过去租房子,这样相对便宜一些,但租的房子毕竟不是我的。 漂太久了,也想有个绝对属于自己的家。不是房子,是家。 他小巧的鼻翼翕合数下,毅然决然扭过脸去,背上小书包抱上泰迪熊,拽拽道:“我最讨厌学钢琴了。” 我愣了。 他没等我,头也不回,连钢琴都没再看一眼,跑下楼去。 滋味繁杂一齐涌上心头,哽在咽喉发不出声音。 在路上我对他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和加拿大一样的家。” 他一直沉默着看向窗外,天空积了乌云,半途中下起了雨,雨丝斜斜打在车窗上,渐渐的外面的景色看不到了,他还不肯转过脸来。 花了整整一天收拾好屋子,没力气开火做饭,于是带着小夜去楼下巴刹买吃的。 路过一家卖冰淇淋的摊位,我低头问道:“小夜要吃冰淇淋嘛?” 他看也没看,漠视走过,淡淡道:“那是小孩子吃的东西,我才不要吃。” 莫名失落,是我的错,让他小小年纪就经历太多的悲欢离合,星子从他眼中陨落,直到全部消失不见,没有了光彩,我才发现。 我真不是合格的爸爸。 小夜转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学,学校名字是中文拼音而成的,叫JY,对于华人来说,在满眼英语的国度中这个校名有一种奇怪的依恋感。 不过一个星期后,我被小夜的班主任请去谈话。 小夜的班主任是一位很温柔的小姐,我们称她为Miss.Sim,见面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老师说的很委婉,有了先扬后抑的手法,称赞了小夜聪明伶俐,认真刻苦,但是为人过于冷淡,人际关系不是很好。 ……他在原来的学校很受欢迎的啊。 放学接他回家,只字未提老师和我的谈话内容,小夜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吃晚饭时我夹了一筷子鸡蛋给他,笑道:“小夜有没有交到好朋友啊?可以请他们来家里做客啊。” 小夜把鸡蛋撇到一边,没有开口。 我疲惫地敲敲额头,没有再说下去。 从这之后我很鼓励他参加学校的各种集体活动,不过收效甚微,班主任陆陆续续又找过我几次,后来也无奈了。 小夜转性的问题还没解决,我又收到了出入境管理局的来信。 工作签证即将到期,三个月内找不到工作,就会遣返回加拿大。 仿佛一座山迎面压下,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我不是不想回加拿大,我只是不想再经历冬天罢了。 作家的话: 小剧场: 钟狼崽:……夜,原来你到现在都木有断奶啊…… 杨大叔(斜眼):你有意见? 钟狼崽:木有木有,但素现在国内的奶粉不安全…… 杨大叔(斜眼):你有办法? 钟狼崽:我知道一种比奶粉还有营养的奶…… 杨大叔(斜眼):但闻高见。 钟狼崽(俯身欺上):母乳=v=…… 杨大叔:滚蛋老子能下崽不会下奶!!!不对老子不要再下崽了!!! 第六十九章 再混音乐圈是不可能了,可是除了音乐我什么都不会。 当初手指被折断,得知以后再也不能弹琴了的时候我也说过这句话,但那时还有纸和笔,我还能把小蝌蚪们安排在五线谱固定的位置。 现在,连拿纸和笔的机会都没有了。 摊开双手,来来回回梭巡着每一条纹路。 这双手如果还能弹琴,我还能去做钢琴老师,教教小朋友。 ……好吧,这是理想状态,家长应该不会让自家宝贝们接触一个恶心的同性恋的。 接下来就是抱着一大堆报纸翻看从前绝不会在意的小广告,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工作,刚开始我尽量往音乐相关的方面靠,比如大学乐理老师,面试中被面试官识破身份,冷嘲热讽一番之后把我请出了办公室。 坐在校园的长椅上,看着眼前往来的青春逼人的学生,深深叹气。 我真的老了啊…… 才不过六年,六年前我还有自信去勾搭叶清,若是换成现在看到他,或许我只会看他几眼,默默想着真好看,然后再无交集。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可能,我已经找到了心心相印两情相悦的那一位。 经此一事后,我就把任何有关音乐的职位排除掉,面试来面试去之后,找到了一份在餐馆打工的工作。 薪水自然很少,但只有这里才愿意为我提供工作证明。 我在厨房负责洗碗,水流冰凉,才一天下来,手指就红肿不堪了。 把肿痛的手指藏起来,给小夜打包一份餐馆的免费晚餐回去,到家时快十一点了,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映出盈盈的蓝光,照在小夜的脸上。 他看了看我,动动鼻子,慢慢道:“我饿了。” 我站在玄关默默垂下眼,心脏有些疼。 他跳下沙发接过晚餐,推到餐桌上,然后爬上椅子打开盒子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认真,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我换上睡衣然后坐在他对面看他吃,他还不太会使筷子,夹一口菜七撅八撅的,吃着吃着突然停下了筷子。 我看着他默不作声的红了眼眶,硬是没落下泪来,心脏更疼了。 第二天学尖了,把家里洗碗时用的那副手套带上,虽然一天下来手指还会冰凉发红,但至少不会继续肿下去了。 晚上上厕所的间隙偷偷抹了消肿药膏,突然听到前台叫我听电话。 莫名其妙过去,在这里打工的事我谁都没告诉,包括谢景澄和乔延,还会有谁知道餐馆的电话。 接了电话才知道是小夜的老师,心底一紧,老师说小夜没出什么大事,但坚持要我现在过去一趟。 试用期的第二天就请假,是挺招人烦的,估计老板昨晚性生活没协调,脾气暴躁地把我赶了出去,说不用再来了。 虽然失去工作很闹心,但更忧心的是小夜。 到了学校进了谈话室,就看到一对夫妻正安慰着自己哇哇大哭的孩子,班主任在旁边劝导这什么,小夜坐在离他们稍远的位置上,旁边站着体育老师。 见到我来了那位妻子抬眼狠狠瞪我一眼,丈夫挠了挠头发,为难的看看妻子,又看看我。 小夜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他这个样子简直和叶清一模一样。 班主任走过来招呼我,体育老师牵着小夜的手也走了过来,我狠下心没有看小夜,对两位老师道:“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有些为难,叹气道:“杨夜不知道为什么打了Staffy,问他原因他也不说。” 我摸摸小夜的头顶,没有问他怎么回事,替他向Staffy的家长道了歉,那位妻子还要不罢休,被丈夫拦住了。 把小夜接回家,给他洗了澡,出来后又给他换上新睡衣,拾掇自己的时候,小夜怯生生道:“爸爸,你生气了?” 我把脑袋从衣服中伸出来,抱着他坐到床上:“没有。” 他吸吸鼻子,半晌轻声道:“我不是坏小孩。” 我笑了笑。 他好像紧张了起来,揪着我的衣袖连连重复道:“爸爸,你相信我,我不是坏小孩。” “那你为什么打Staffy?体育老师说,是你先动手的。” 他沉默下来,不一会儿下定决心了似的抬头道:“爸爸,你别生气,是Staffy说你坏话,我才打他的。” 呼吸一窒,又联想到那位不善的妻子,大人是孩子的镜子,我能猜到是什么坏话。 “他们说你是恶心的同性恋,”他眨眨眼,不解道,“爸爸才不恶心,他们才恶心。为什么他们说同性恋恶心?” 我被他恶心来恶心去的字眼刺得有些疼,亲亲他的小脸蛋,转移话题道:“那你也不能打同学呀。” 他瞪大眼睛:“他说爸爸的坏话,我讨厌他!我要保护爸爸!” 眼眶微微发热,但还是严肃道:“武力是最低级的解决事情的方法,”看他受伤的样子,语气不由软了,揉乱他的头发,语重心长道,“爸爸知道小夜要保护爸爸,爸爸很开心,但是保护不等于打架,懂吗?” 他迷茫了一阵,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继续道:“真正的保护,不是你要变得多么强大,而是你要帮助你要保护的人变强大,只有真正强大了才不会挨欺负。”顿了顿,又道,“爸爸很强大,小夜不要担心。爸爸也要保护你,所以你要强大起来,但是强大不是指武力。所谓强大,是你能照顾好自己,不让爸爸担心,明白了吗?” 他搂住我的脖子,嫩嫩道:“那我也不后悔打他,我不会让爸爸受欺负的。” 我笑了起来,心里暖洋洋的。 再暖洋洋的心情碰上找工作,也会晴转多云,而且局部地区有暴雨。 离签证到期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工作还是没有着落,这天小夜被谢景澄接走和小宝宝玩了,难得轻松下来,于是就近找了一家酒吧喝闷酒。 积蓄还够,但也够不了多久了,再一想到如果被遣送回加拿大,资产就会因为汇率问题而无形缩水…… 敲敲发胀的脑袋,前途无限渺茫,难道夜就这么长,长到等不见天亮? 一大杯啤酒见底,我要来酒单,见到一款新酒,叫做“TOMORROW”,酒保见我对这个感兴趣,边擦杯子边热情搭讪道:“这是我们今天刚添的新酒呐,第一天,打对折。” 我笑道:“为什么叫‘tomorrow’?” 酒保挤眉弄眼道:“保你饮完再醒来已经是明天了。” 我笑笑,把酒单放下,又要了一杯之前的啤酒。 身旁坐下了一个腰圆体胖的外国佬,衬得两侧的陪酒小姐娇小纤细,端起滑过来的酒杯吞下一大口,郁闷的想女人至少还有个色相可以卖,我老男人一个,连色相都没人买了。 早知道以前就不玩419了,对主动贴上来的一律收费,到现在再给小夜添架钢琴绝对绰绰有余。 正这样想着,像是给我答案似的,一位看上去神态优雅的贵妇人挽着一位英俊有风度的年轻男士坐到了卡座上,男士体贴的结果贵妇的大披肩,等到贵妇坐好后才坐到了她身边,说了什么,逗得贵妇掩口而笑,男士似乎很了解贵妇的口味,叫来两杯颜色明媚的酒液,是什么我不知道。 酒保顺着我的眼神看去,笑了:“那是我们这最受欢迎的男公关,Jo。” 我点点头,暗自苦笑一声。 酒保半开玩笑道:“你要不要来啊,加入我们,日进斗金,没准能和他平分秋色呢。” 我顺杆往上爬:“人家一枝独秀,我凑上去好吗?” “各凭本事,”他一摊手,“好啦我开玩笑的。” 我低下头抿了一口,抬头正色道:“我没开玩笑。” “啊?” 耸耸肩:“我现在急需工作,你们老板呢?带我去见见可以吗?” 不是冲动,卖什么不是卖?人生就是一场不断讨价还价的过程,用自己已有的来换没有的,身体、相貌、才能都是原始积累的资本,它们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用资本来换取生存下去的必需品——金钱,以确保自己活下去,也决定了自己生存的质量,没质量的叫生存,有质量的叫生活。 所以没什么低贱不低贱,都是工作,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付出的形式不同罢了。 酒保还在发愣,我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和他去楼上。 于是我得到了第二份能为我提供工作证明的工作。 Boss是一位很有风情的女人,年纪不轻了,但举手投足间的韵味就是会让异性恋欲罢不能,像一团燃烧的烈焰,很适合红色。 她说的很实际:“男人虽然没有贞操,但客人要求的话该做的还是不能少。” ……不就是在钱到位的情况下和女人做爱么,说的真委婉。 于是我直率:“我是同性恋。” 她悠悠抽了一口烟,呼出的烟气嫋嫋婷婷婀娜多姿,她慵懒地斜倚在宽大真皮沙发上,轻声笑道:“你是同性恋?” “嗯。” “……好啊,”一弹烟灰,媚眼盈盈一横随着水波荡过来,“我就用个同性恋,”说着抿嘴一笑,红红的嘴唇妖冶入骨,绝对会勾起异性恋男人的性欲,“毕竟我们这也是有一些特殊客人的,至于是否有理由让我留住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对这样的女人,老子表示很有压力。 按理说,公关是要培训的,这个环节被风情万种的Boss藕臂一挥,玉手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省去了此环节,同时抛来一张名片:“去找他给你设计造型,没色相怎么勾引男人。” 我:…… 工作时间在晚上,于是昼夜颠倒,送小夜上学后睡到天昏地暗,晚上等小夜睡着后再轻手轻脚出门卖笑。 第一个客人是个公子哥儿,玩腻了娇弱婉约的少年,想换换口味,于是老子新鲜出炉。 公子哥儿不大的眼睛一眯,成了一条缝:“太老了吧,再折腾死了。” 没我说话的份儿,领班答道:“陈少放心,出了事个人担着。” 我才想起签的合约,因为确定要干这行了就没细看,敢情是生死状啊。 因为不想参与桌游,于是说自己不会,被公子哥儿及其狐朋狗友嫌弃了一番后丢到一边专门给他挡酒,灌了一肚子酒之后又昏昏沉沉的被拥进了房间。 陈少的钱很到位,各类器具应有尽有,看得我直发怵,勉强镇定下来,由着一帮人胡闹。 酒精淡化了羞耻心和疼痛感,大脑一直都在半睡半醒的边缘徘徊,等天大亮时完全清醒了,看着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堆保险套和一堆人,忍着疼把身上的玩意挨个取下,后面好像撕裂了,一动就摩擦得热辣辣的,倒吸一口冷气。 堕落吧,堕落吧,给我钱就行,够买一架好钢琴就行。 Boss挺够意思,准了一周的假,分成也及时到账,还多给了几百说是医药费。 小夜好像看出了什么,也可能是我做贼心虚,看走眼也说不定,但他现在,不再主动要抱抱,也不再撒娇了。 我安慰自己道,等攒够了小夜钢琴的钱,我就找一份踏踏实实的工作,刷盘子扫厕所我都认了。 如此几个月后,小夜升入二年级,成绩单清一色的A+,我倍感自豪,带着他出去玩了一圈,可他还是一脸老气横秋的冷淡,搞得我很郁闷。 过了年,我查了查银行卡里的钱,再来一次,不仅钢琴的钱够了,还能给小夜买最新款的全套棒球套装。 我只和酒吧签了半年的约,到四月正好到期,就不打算续约了,今晚最后一次。 这一次显然比之前的那堆年纪要偏大一些,看一副副精明的样子,绝对是商人。商人更爱惜自己的颜面,所以应该不会要特殊服务,叫人来也就是陪陪酒之类的,虽然分成会少一半,但让我松了口气。 认识一圈,目光落到最后角落里那个青年脸上时,大脑停止了运转。 第七十章 对着迎面而来的拳头,脚下像生了根,动不了。他打的挺重,脸肯定青了,嘴角也裂了,有咸腥的液体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乔延看到我时的惊诧比我看到他更甚,不过凭借青年的稳重没有当场发作,而是一直紧紧把我护在身边,搞得对方代表调笑道:“喜欢就玩玩,哥哥请你。” 乔延硬邦邦的拒绝,然后散场时留下,把我推进了二楼的空房,一言不发先给了一拳。 我抹掉嘴角的血,疼得面部肌肉一颤,他没有凑过来像从前一样蹙着眉心疼地问“疼不疼”,而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 不知怎的就把他融入到了那些人群中,眼神都是看垃圾似的嫌弃恶心。 也许他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垃圾是我,所以犹豫着多看了两眼。 他喜欢我,我知道,但到什么程度,不知道。 我想……应该不到我对叶清的那种吧。 这种自私的心态很让人厌恶,但只在内心腹诽找安慰,也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 见他直挺挺的像个木桩,只好我先开口:“我们下班细说,好么?” 一边嘴合不上,说话漏风,配着公关统一的制服,特讽刺。 他不置可否,愠怒道:“你就这样作践自己?!” 张张嘴,又阖上,无力感从头灌到脚。 他终究不懂。也是,他怎么可能懂。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作践,我也没办法,这是唯一的能得到钱的途径,我要的是钱,给小夜买钢琴,我承诺了的,而且、而且我也决定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怎么跟他解释? 得给我些时间组织下语言,下班了找地方细说我给你解释。 我俩相对无言的站着,他移开眼好像不愿再看到我,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我看着阖得严严实实的门,第一次忘了怎么开门,鼻子很酸,却忘了怎么哭。 在你心里,我就到此为止了是么,那到此为止之前,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 其实,如果是谢景澄,我不会这样难过。因为他不爱我。 而乔延,不论爱还是喜欢,对我总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虚荣心作祟,想让这份感情留的尽量长一些。是,我自私,我承认。 现在他一言不发的就把感情收了回去,真挺难受的。 收拾好东西跟领班说了辞职,把制服上交,拖着Boss一路走好恕不远送的告别往家走。 走得慢了些,时间相比从前还算早,也不着急,走着走着不觉间恍然一抬头,竟到了乔延家楼下。 低头看表,居然走了一个多小时。 在他家楼下的路沿上坐了挺长时间,这次他没有出现,夜里的风很舒服,但我也不能再等了,要回家做早饭,然后叫小夜起床,他现在上二年级,是上午班,不能迟到的。 走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乔延家的窗户,厚窗帘拉得死死的,但还是溜出了一缕光线。 叹口气,回过头抱着袋子迈步。 万家灯火,没有一束光是为我点亮。 往回走,天色从墨蓝中渐渐露出了鱼肚白,走一半的时候下了雷阵雨,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肿的地方被冰镇了似的,不太疼了。 淋成落汤鸡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而是去小夜房间看看他。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却看到小夜坐着,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还瑟瑟发抖,我一惊,箭步跨过去一把掀开被子,他明显是受到惊吓了,表情恐惧中带着倔强,双臂夹着泰迪熊手掌紧紧捂住耳朵。 是雷声,他怕打雷,我居然忘了。 不顾湿淋淋的衣服还在滴水,扑上去紧紧抱着他安慰道:“不怕不怕,爸爸在……” 他还是捂着耳朵,没有回抱我。 勒得太紧,泰迪的肩膀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露出白花花的棉絮,这下他不捂着耳朵了,放下手把我推开然后翻来覆去检查着他从小到大最忠诚的玩伴。 突然想起,我还跟他说过,等他长大了,就换一个大一点的,和他一般高的泰迪熊。 我轻声道:“爸爸再给你买一个比这个大的泰迪。” 他瞬间停下手上的动作,刷地抬头,撑着眼眶:“不要!” “……这只泰迪坏了。” 他低头摸摸泰迪的脑袋,然后抬头坚定道:“不要别的。” “……那你把泰迪给我,我把他的肩膀缝上,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好不好?” 他怀疑的眼神让我失落酸楚,更加不自信,他好像察觉到了我气息的微妙变化,抿了抿嘴唇,然后缓缓把泰迪递了过来。 我接过,笑着亲了他一下:“乖宝贝儿,起床啦,作业做好了吗?” 他没说话,抬起小手摸了摸我的脸和嘴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有些活天生就是赋予女性的,比如缝东西。 把肩膀缝的歪歪扭扭,像是一道疤盘桓在肩头。可是泰迪还是在冲我笑。 得亏小夜不嫌弃,抱在怀里像宝贝一样,抚摸着那道丑陋的疤痕,抬头道:“破掉了又缝好了的地方是最不容易再破掉的。” 是呀,我摸摸他的头顶,没把所想的说出来。 结痂的地方一定是最坚硬的地方。 我想着找时间跟乔延解释解释,但他不接电话,我很无奈很伤心。 一个月后,倒是崔明博约我出去了,大半夜咱哥俩喝得双眼迷离,看东西都重影,他跟我勾肩搭背,唠叨道:“操,乔延那小子,他妈的,他妈的够狠的。” 崔明博的元礼公司换了董事长,崔明博从实权人物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股东。 一听乔延立马竖起耳朵:“那小子咋啦?” “操,我昨天才知道,把老子挤下来的,就、就是他个兔崽子!” 我一惊,酒也醒了:“不是吧!” “都这时候了我骗你干啥,”说着举起酒瓶子,虚空跟我干了一下,灌下整整半瓶,才道,“那小子挖了程氏墙角,带走一队人。这队人也他妈的跟狗似的,人人都有元礼的股票,老子当时没注意呀,手里攥着就35%,那帮人凑一凑,再加上那小子的,他妈的一下成董事长了!”说着砸了个酒瓶子,“老子操他八辈子祖宗!!” “……” “这不跑加拿大去了,说是找新市场,操,要去还不如去美国,那机会更大!” 心里呼呼透风,咽了口口水,举起酒瓶子:“干了!” 乔延……也见不到了,是么? 晃晃脑袋,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 第七十一章 任凭商场上如何风云变幻,我这等小人物还是要为了一口饭而一成不变的日日碌碌奔波的。 又恢复了失业状态,借着酒劲跟崔明博抱怨了几句,崔明博仗义道:“那你来给我开车吧。” 我戳他痛脚:“……不是董事长了还要司机?” “←_←拜托,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都他妈不懂?” ……狡兔三窟!!! 于是,工作崭新出炉。 话说,和崔明博还真是不打不相识,虽然他在我身上留下了几道疤(这话听着有歧义……),但如今也被乔延搞得团团转,算是报了仇。 怎么着,当司机,总比洗盘子洗到手指红肿胀痛来得好。 崔明博人还不错,挺客气的,基本没什么大事的时候都会放我假,这份钱太好赚,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当一切回归正轨的时候,林睿的演奏会开到了新加坡。 我看他在访谈中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脸,嫉妒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窜。 一回头透过门缝看到在做作业的小夜,小火苗瞬间熄灭。 林睿有他的事业,却顾不上家庭,那时还跟我抱怨Candy跟我都比跟他亲。 可是真的很羡慕林睿,他和Patrick都有两个孩子了,第二个依然是个小女孩。 而我有小夜……却没有家庭。不对,这就是我的家庭。 突然间很想叶清,很想很想,我以为在生活的种种压力下他已经不能撼动我强健的神经了,没想到还是越不过这道坎。 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却还在漂泊不定。 草,在心底骂出一句脏话,老子怎么就这么衰。 林睿来了,当然会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他早已退去了羞涩,公众人物做多了,浑身上下满满的魅力,我打趣Patrick,下半身要加油,小心老婆跟人跑了,Patrick给了我一拳,林睿也只是笑,没有脸红。 没聊多久,毕竟他们忙,起身送他们离开。 我们的话题中,没有叶清。 在阳台目送他们走远,看他们并肩而行,夕阳余晖下影子都纠缠在了一起,看着就赏心悦目。 他们很幸福,而我……只有羡慕。 有一个周末,带着小夜去琴行买钢琴,我让他自己选,喜欢哪个就把哪个抱回家,小夜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回到我身边,昂着头,视线看向远处,故作冷淡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学钢琴,不用买了。” 来不及错愕他便已经出了琴行。 跟店员道了歉,追着他出来,他小小的身体倔强的挺直,走着走着跑了起来,跑出一段距离撞到了一位行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我冲过去,那名行人连连道歉,我把小叶抱起来,对行人说了没关系,然后辨认了下方向,觉得有必要跟儿子做一次深入性谈话,于是向一家咖啡店走去。 咖啡店人不多,大多是情侣在窃窃私语耳鬓厮磨,给小叶点了一杯草莓奶昔,自己是经年不变的卡布奇诺,然后开始父子亲亲谈话时间。 小夜这两年变得越来越沉默,小小心思我这个当爸的都揣摩不透,以前多可爱啊,还会撒娇,现在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装大人,也不主动依赖我,这种感觉很糟糕。 一般来说,父母要等到孩子进入青春叛逆期才会思考这个问题,我儿子早熟的太过头了。 他撇着小脸看外面的街道,我有些后悔选择了靠窗边的位置,咳嗽几声,他根本不上道,还不转过脸来,只好叫他:“小夜。” 他终于赏脸。 我和颜悦色,一副跟他长谈的架势:“小夜,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学钢琴了呢?你不是很喜欢吗?” “……没有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头疼地捏捏鼻梁:“你是要半途而废吗?” 奶昔和咖啡端了上来,他一口咬住吸管,眼神迷迷蒙蒙,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往后撤去,我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看我,又看看悬空在他头顶的手,犹豫了半晌又凑过来。 叹气道:“小夜,爸爸不想逼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我不后悔,”他摇摇头,倔强道,“我不会后悔。” “……” 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钢琴终究没有买,但是看他在梦中无意识的动弹着手指,除了疑惑还有心疼,然后恍然大悟。 他太懂事,知道爸爸工作很辛苦,于是牺牲掉乐趣为这个家节省开支。 我却希望他不要这样懂事,像以前一样吵闹着要些什么,还能给我个心理安慰,他这样,我会觉得内疚,觉得自己没用。 接下来发生的大事,当属家庭人员变动了。 我家新迎来了一个小宝宝,谢见安。 谢景澄和顾芷晴要去一个鸟不生蛋也不拉屎的地方继续普渡世人,虽然纳闷为什么他不给伯父伯母带着而是交给了我——我一点都不信“没时间回国”这个假到懒得接穿着是假话的借口了——但我挺高兴的,小安很可爱,和小夜特别亲近,小夜得知小安要来我家常驻,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小夜颇具母性(……),我工作不定时,除了司机一职,还在一家餐馆里兼职,于是大都是小夜在带着弟弟,泡奶粉换尿布比我还熟练,不过对于小安能喝两人份奶粉这件事,我深表叹服。 小安的到来对小夜影响颇大,小脸柔和下来,不再老气横秋,有时手忙脚乱还会找我帮忙,晚上给小安唱摇篮曲他也在一边支着脑袋听,听到睡着我再把他抱到床上,亲子亲密度一时间蹭蹭上涨。 谢景澄每个月回打来大量的小安的生活费,其中不乏贴补我的意思,我哪能拿他的钱,就攒在银行卡里,等小安长大给他,也是一笔巨额财产。 生活就是这样,细水长流其实比轰轰烈烈更富有挑战性,耐得住无聊,和家人相守一生,这就是生活。 额,至少,是我的生活。 第七十二章 这天我去接现在的顶头上司崔明博先生下班,公司临时有个会议,双方代表都到了个齐全,好像是对分成问题的第三次讨论,崔明博作为小组组长,开完会后又要去办公室加班整理会议记录,所以老子在公司楼下等了颇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暖暖的橙红色夕阳过渡到了薄凉的墨蓝,对方公司代表陆陆续续走出了不少,在车子里憋得有些闷,于是下车倚着车门吹吹凉风散热,忽然想起车子好像没擦,连忙看看衣服有没有脏印,正扭着腰看屁股,有片阴影迎面而下。 我纳闷的转回头,还没开口让他让让,就听一道轻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哟,还真是你。″ 耳根一热,拳头不经反应就会出去了,打在一架厚实的身板上,手都疼了,那人啥事没有,抓过我的手腕一扯,把老子扣在了车门上。 他后面随行的人惊讶道:″陈少?″ 反应了一下,蓦然道;″是你?″ 陈少……老子的第一个,额,顾客。=___= 他翘起一侧嘴角,头也不回道:″你们先走。″ 后面的人对视了一遍,然后散个干净。 这姿势太尴尬,我沉沉气,朗声道;″陈少,麻烦您放手。″ ″不做婊子就挂牌坊了?″他嘲讽道,″亏爷还想着再找你呢,怎么样?再陪我一次,给你双倍!″ 我抽抽嘴角,进过大染缸果然一辈子就褪不了色了。 ″陈少,我现在是崔经理的司机。″ ″崔明博?″他一撇嘴,″你跟那个老家伙了?″ 我汗颜:″您想多了,在酒吧时那是我的工作,现在我换工作了,″瞥一眼麻木的手腕,″陈少,麻烦您放手。″ 他冷哼一声,手握得更紧:”今晚爷还就要定你了,崔明博也得看我的脸色!″ ″……”我哭笑不得,老子他妈的一把年纪了,还能摊上这事,这头猪眼睛瞎了吗,路上一堆美少年不去勾搭,勾搭我这个老年人,″年轻人,叔叔年纪大了,过了调戏与反调戏的年纪了。″ 他恼羞成怒,正要接下去动作的时候身上忽然一轻,我愕然,看刚刚还嚣张着的陈少爷被人打到地上,打人的那位看背影我就能认出来,陈少被他压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然后他起身,看也没看他的斗争成果,抓着我塞紧车子里,车子发动而去。 看了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两人沉默很久,车子已经在马路上绕了好几圈,我俩同时开口;″你……″ 我想问他考察的怎么样,纯粹没话找话,于是谦让道:″你先说。″ 他顿了一下,没有推脱,慢吞吞道:″你……还在做——″想了想,换种方式道,″你还在酒吧?″ ″没。″我摊摊手,″我现在给崔明博做司机。″ 乔延显然对崔明博前有很大成见,不悦道:″他要什么司机,自己不会开么!″ 我暗自苦笑一下,装作不在意道:″他也是好心,否则我可能还在酒吧呢。″ 他的脸一下子阴沉如水;″你到向着他。″ 我无力解释道:″没有,我只是说实话。″ 他哼了一声,把车子开到他家楼下,我无奈道;″我还等着崔明博出来呢。″ ″让他自己想办法!″熄了火把我硬拽上楼,推进屋子道,“我今天还真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愕然:“说道毛线?” 他气呼呼地在客厅小狗追尾巴似的原地打转两圈,打架时变松垮的西装也没脱掉,就这样皱巴巴的立在客厅中央,定定神恨声道:“你怎么跟了崔明博!” 我没太听懂:“啥?”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要找个金主也找个不认识的好不好!” 撑大眼眶难以置信,我就说嘛,那地儿是个大染缸,出来一辈子都褪不掉色。 ……还不如不出来好了,陪着喝酒然后乖乖躺平钱就自动跳进口袋里,哪像现在白天晚上加周末累死累活,一块钱掰两半花,还有人说你找了金主。 ……也不看看就我这年纪,谁肯掏钱给老子赎身啊。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裂了,哢嚓一声,呼呼透风,我得赶紧回去找胶水粘上,长时间裂开对身体不好,虽说裂纹早就多不胜数了。 我笑道:“老子金主找谁关你鸡毛事?” 其实人吧,心要试着大一些,心大了,事就小了。我是做不到了,我心眼小,大家一定不要像我这样哈。 可我也不是天生就心眼小的,从前我也会对一些不违背原则的事一笑而过,对于不懂你的人你就不要奢求与他精神波长取得共鸣,直到这颗看似值钱实则一文不名的心脏在滚滚红尘俗世中被啃噬成了蚁穴横行的长堤,我才发觉不妥,但又不好意思被别人发现,便小心翼翼护着,但总有护不住的时候,比如我就放了叶清和乔延在上面走,虽然是一前一后,但长堤还是被他俩蹦躂塌了一次又一次。 是不是我把蚁穴掩盖的太好了,所以他俩还以为这个长堤分外结实? 就不能……就不能来一个人珍惜在上面行走的每一分每一秒,每踩一步都放得轻柔一些嘛? 还是我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期待? 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讲述者来说,在熟知了结局之后,很有发言权。 事实就是,确实不应该有期待,不止这个,而是所有。 他被我的反问搞愣了,趁此机会耸耸肩:“我走了。” “你去哪!”他一把抓住我,力道比陈少还大,难怪能打得过他,但叔叔我老了,谁知道有没有骨质酥松,总这么捏着,疼。 我说道:“咱冷静,你先放开。” 他固执道:“你去哪?” “去接崔明博,他是我的Boss,然后回家,给小夜做晚饭,小夜一个人在家呢。” 他额头有青筋爆起:“离崔明博远点儿!” 草。 “崔明博是你姘头啊?还他妈的教训起老子了!滚开!” 他眼里一慌:“你别走!”说着扑上来八爪鱼似的缠上,“Joy,Joy我错了,你别走,也别赶我走。” 这又是哪门子戏码? 我叹口气,刚想解释我跟崔明博是纯洁的跨越阶级的革命友人关系,就听他道:“你、你别跟他好不好,你跟我好不好?” “……”我连说话都懒得开口了,“跟你?给你当司机?” “我、我有司机……” “……” “Joy,你跟着我,我养你,哦,还有小夜。” 抽抽嘴角,把他推开:“乔延,你误会了,我真的不在酒吧了。” “我知道,”他泪眼朦胧,哽咽道,“但你为什么要跟崔明博走,你跟我吧。” 之后怎么把他哄好的我忘了,总之特戏剧,本来还僵着的关系一下子扯平了,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不过也有些不同。 第七十三章 不同之处表现在,他擅做主张单方面要求崔明博同志解雇老子,然后跟我严肃而认真道:“你是我的人。” ……我居然,有些感动。 可是!再怎么感动,我也是一个男人!又不是阿娇,要用金屋来藏! 说到底,他的心意我明白,不想我再做那份世俗眼中标识为低贱的工作,于是尽可能把我束缚在小圈子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就没有那么多的旁骛。 在某些方面,乔延和叶清很像,独占欲都很强,只不过叶清更沉默,也更可怜,他不像乔延那样会吵闹说“我就要什么什么”,多数还是要脸面的站在一边,默默在心底崩溃。 所以叶清,这辈子也追不回他的梦中人。 所以我,这辈子,也追不回我的梦中人。 梦中人终究是梦,我们生活在现实中,而非梦境。 不论我们有多爱这个梦,黑夜还是会被白天取代。 不论我们有多爱这个梦。 说起叶清,我没有像第一次分别那样,到处搜集他的剪报、新闻,就像一个彼此无关的人,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他,也会很淡然的转台。 他又有了一个女孩,可惜没到半年,又没了。 后来又爆出他家有什么血液方面的遗传病,我想起了他的第一个女儿,好像确实有这回事,于是又担心起小夜来。 小夜在小安的带动下也渐渐有了儿童的样子,稳重之余冒出的童真足够人无语。上一次就被我碰到偷喝小安的奶粉,难怪小安的奶粉没得这么快,搞得我哭笑不得,更哭笑不得的是,小安以为我要惩罚哥哥,路还没走稳当呢就用跑的过来,把小夜拦在身后,嘴里嘟嘟囔囔地叫着:“哥哥好。” 小夜从小就很有同性缘,他将来的另一半是男是女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是否快乐,一定不要重复我的路,仅仅为了一个人就停下追寻幸福的脚步,如果那个人回头看到你了,那就说明已经寻到幸福了,如果他没回头,不要留恋和妄想“下一秒”,继续启程就好。幸福是自己给的,和其他人无关。 我从不否认我爱叶清,可当爱变成了习惯,那么,就算爱,也感觉不到爱了。 我也在想,如果乔延这时候开口说“我们在一起”,没准就答应他了。 不,是一定会答应他。 没错,或许我不是因为爱他才答应的他,但是谁也不能奢望一个已经忘记爱是什么滋味的人一定要爱了才答应吧。 至于公平,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 我就这样一直隐隐的期待,期待乔延会放下羞涩对我说“在一起”,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但期待也只是期待罢了,上一章我就说过了,不应该有期待的。 我年纪大,身体不算好,有个同样身体不好的孩子,社会声誉低下,进过染缸,没什么可取之处,就算前四个问题他不在乎,最后一个显然是很在乎的。 能理解,要是我我也在乎。 所以,一切都不要太信誓旦旦。 ……其实我是,没自信了。 这篇文折腾到这,应该没什么折腾的了,否则作者就太没人性了,再折腾我就罢工。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漫长到等待也成了习惯。 1982年,小夜上三年级,谢见安小朋友也快三岁了。 过完年就感觉身体不太好,时常腰酸背疼,开始是以为脊椎出现了问题,去医院检查说没有事,建议多休息,不要过于劳累。 在餐馆的工作从兼职变成了全职,有时会在夜间送货,每次开车没过15分钟就受不了,趴在方向盘上缓解酸痛感,有一次同行的同事问怎么了,我想了想,回道:“有点难受。” 把车子停到路边休息一下,他凑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有点热。” “你发烧了?” 他白我一眼:“是你发烧了。” 发烧,那就吃药,吃药没用,去挂点滴。 发烧还不是高烧,是低烧,缠在身上萦绕不去,烦都烦死了。 拖了几个月,人瘦了一大圈,气色憔悴,小夜终于不顾我的禁令凑过来:“爸爸,爸爸。” 我担心传染他,所以几个月来都没有和他亲近过,小孩子最敏感,即使小夜沉稳也摆脱不了至亲的疏远。 我也想抱抱他,但还是忍住,让他站的和我有一段距离:“小夜乖,等爸爸病好了带你去海边玩。” 他一手抱着肩膀别扭的泰迪一手牵着含手指的小安,小豆丁牵着小小豆丁的样子很可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一会儿,就像一张照片似的映在了脑海里。 最后是乔延受不了了,逼着我去医院做检查,临走前被秘书找上门来,说有紧急情况,他为难的看看我,我安抚道:“你去吧,我自己去医院,”说着举手,“我保证。” 他看着我点点头:“完事了我去医院找你。” 去医院按流程坐了全身检查,被医生强制性拍了片子,又查了尿检,看着护士渐渐紧张起来的脸和喊我名字时的急切,心底不好的预感渐渐扩散开来。 医生说了一堆专业术语,我也听不懂,就记住了一个什么“蛋白流失”,然后问我:“以前有没有做过相关检查?” 我想了一下:“以前看过中医,是有说过……肾不太好。” 说得委婉,一想到肾虚,脸微微发青。 他整理了病例,把我的放在“特殊”那一栏里,然后道:“明天来取检查结果。” 乔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事出突然,今晚要熬夜加班,又问了问检查怎么样,我笑道:“没事。” 却躺在床上辗转一夜不成眠。 第七十四章 思虑过重,导致凌晨模模糊糊睡过去后就过电影似的做梦,还是倒叙,最后停留在十一年前的冬夜,酒吧里叶清抿着嘴冷冷清清的站在吧台边,有一束不知从何出来的光打在他身上,就像舞台剧的主人公一般,其他龙套都隐没在了黑暗里,我在台下仰望,看到的第一眼就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神,从此再也忘不掉。 然后卡带似的,看他一格一格慢慢转过脸,猛地就醒了。 张着嘴大口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翻个身,头疼欲裂,勉强坐起来,缓了缓去客厅倒水喝。 脚下像踩了棉花,手发颤,往杯子里倒水洒出了一半。 把残局收拾好,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才5点,睡了还不到2个小时。 鼻子囊囊的很难受,又擤不出什么来,敲敲脑袋,迎着渐亮的天,去小夜房里看他。 小夜不知道,叶清更不会知道,11月13日是一个多么神奇的日子。1971年的这一天,我与叶清相遇,1972年的这一天,小夜出生。 小安也睡在小夜房里,有专门的婴儿床,不过他总是喜欢半夜爬出来到床上手脚缠着小夜睡,小夜说了他几次,奈何弟弟屡教不改,后来干脆不管了,于是就出现了小安抱着小夜,小夜抱着泰迪的一幕。 看着朝阳中两人甜甜的睡颜,不知怎的升起一阵不舍。 凑得更近些,就这样呆愣愣的盯着他,小夜想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挑起一只眼的眼皮,眼神迷离,见到我愣了下,随后压低声音道:“爸爸?” “嗯,”我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像馒头似的,手感特好,“还早,继续睡吧。” 他回头瞅了眼扒着他小身子的谢见安,轻手轻脚又熟门熟路地挣脱出来,然后往后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床铺:“爸爸,陪陪我们。” 见我没动静,他歪着小脑袋,眨眨眼睛,伸开双臂,略带撒娇道:“爸爸,抱抱。” 也不管什么传染不传染了,难得他撒娇,听他说这四个字就没辙,翻身上床把他像小时候那样相对着抱在怀里,他坐在我腰上,重量却没多少,小孩子要胖胖的才可爱,他有点瘦。 他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呆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眼尾上翘的弧度很微妙。 我摸摸他的头顶,谁都没有说话,小安睡觉不老实,翻个身抱住小夜的腿,蹭了两下继续睡。 小夜的脸黑了一下,然后抬起脸和我对视个正着,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他靠在我怀里,轻声道:“爸爸,你要快点好起来。” “嗯,”我笑道,“到时候带你俩去海边。” 他点点头:“还要去游乐园,小安还没去过呢。”说着顿了下,脸蛋微微发红,垂下眼不好意思道,“……我也想去。” “你还是个小孩子,想去游乐园很正常,没什么丢脸的,”我点点他的小鼻尖,看他皱起鼻子,“爸爸比你大,也很喜欢游乐园啊。” “真的?”他眼睛放光,又沉稳下来,嘴角上翘着说道,“那我们去游乐园,带上照相机,我给你拍照。” “爸爸不用拍照,爸爸给你和小安拍照。” 这回他笑开了,眼睛眯了起来,阳光洒在他脸上,可爱得像个小天使一样,只不过没有翅膀,没光屁股,也不胖。 送他和小安该上学的上学该去幼儿园的去幼儿园,给乔延家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估计还在公司耗着。 我想了想,撂下话筒,决定先看看检查结果再说。 到了医院,连号都没挂,拿着病历本晃到了医生诊室,那医生看到我神色一凛,冲我点点头,给桌前看诊的病人开了药,然后示意我坐下,第一句话便是:“是否有家属陪同?” 隐隐觉着不妙,摇头道:“没有,就我。”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昨天就您的病症展开了紧急会议讨论,结果是建议住院治疗。” 我咧咧嘴角,缓声道:“什么——什么病?这么大惊小怪……” “具体还要检查,不过就我来看已经可以确诊了,”他停了下,见我示意他继续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急进性肾小球肾炎。” “……什么意思?” “此病较罕见,我们医院十年来算你也只见过三例,因为不太确定您到了第几期,所以不敢轻易确诊。我们建议您今日留院观察。” “不能留,”我拒绝,“不能留,太突然了。” 不是我怕了,是我还有俩孩子在家,糊里糊涂住院了找谁照顾他们?乔延自己都忙到天翻地覆,哪有精力照顾小孩子。 那人见我坚持,也没说什么,就是说明天确诊,还要折腾一趟。 第二天拿到了诊断结果,急进性肾小球肾炎,三期。 医生强烈要求住院,我低头看了看诊断书,然后问道:“这病很危险吗?” 医生迟疑一下,没说话。 我认真道:“跟我说就行了,我没什么亲戚。” 主治医生看了看我,然后点点头,说一半留一半:“三期是末期。” 我看他有所保留,索性直说道:“还有什么一起说。” “这个病死亡率很高,之前的那两个,一个到医院20分钟左右就没了,另一个转到美国治疗,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就医疗届普遍认定——” 我受不了他云山雾罩,没礼貌地打断道:“你说明白些。” “——医疗界普遍认定,若不及时治疗,患者会在六个月内死亡。” 大脑内部打雷似的,轰隆隆声音不断,我眨眨眼,看着手里的诊断书,觉得有些荒谬,就他妈的几张纸,就说老子只能活六个月了? 我摇摇头道:“我不住院,我要保守治疗。” 就算只能活六个月了,我也要陪在小夜身边。 其实我没觉得怎么样,就是低烧不退,外加腰酸背疼,腿脚肿胀,没什么了啊。 这事我没跟乔延说,告诉他一切指标正常。他的公司好像出了特大事件,听我说没事,又一头扎回了办公室。 最开始治疗的一个月,我是真没有在意,直到做了一次要人命的透析,才有种“原来我真的得了病”的想法。 深深的恐惧过后,鼻子一酸,想到了小夜。 他还不到十岁,只有爸爸,爸爸没有了,他要怎么办? 我又想到了叶清。 但立刻被否定掉。 他有他的家庭和生活,是不会欢迎小夜的。 我宁可小夜加入的,是个陌生人的家庭。 拖着濒临倒塌的身体回到家,小夜带着弟弟凑上来,手里抱着泰迪。 我摸着他的脸蛋,久久不愿放下,看了眼他怀里的泰迪,细声道:“爸爸再问你一次,给你买一个新的泰迪好不好?” 他摇摇头:“不好。我有他就够了。” 我深深看他一眼,酝酿良久才确保不着痕迹的问出口:“小夜除了爸爸,最喜欢谁?” 他把小安的手臂举起来:“弟弟!” 小安在旁边咯咯咯直笑。 “除了弟弟呢?大人呢?” 他想了想,摇摇头:“只有爸爸最好了。” ……他评价的是“最好”,而不是“最喜欢”。 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经说他是“怪物”的Daddy,这个Daddy也确实够不上他的认知中对“好”的理解。 他忘掉最好,忘记被至亲抛弃的痛苦,这样突然间世界里少了我,也不会悲上加悲痛上加痛。 我想起了谢景澄,但是他们绝不是好父母。 我就这样把身边人一个一个剔除掉,到最后只剩下了自己。 我舍不得啊,也不想离开小夜啊。 我就拖啊拖,拖到有一天医生说可以试试用激素把病毒冲散的方法,然后离开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他对身边护士说:“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这分明是在说给我听。 治疗费用越来越贵,我死也不想花给小夜攒的钢琴钱,于是自愿放弃治疗。 那医生叹气道:“至少先把病毒冲开,之后可以选择中医试试。” 其实我俩心知肚明,试试什么的,就是个心理安慰。 用激素显然是用错了,一针下去没过一刻钟就咳出了血,治疗紧急暂停,全身检查后说判断错误,这下子病毒冲击了五脏六腑,后果不言而喻。 其实他们不过是在拿我做实验,死马当活马医,这马可不好找。 呼吸困难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我觉得最后我可能是窒息死的。 医生还是建议住院,医院里设备健全,怎么着有个氧气瓶,能缓解痛苦。 我想象着自己满身管子的样子,笑了笑,摇头拒绝。 这病治不好了,又何必浪费时间金钱,这钱我要留给小夜,省着用足够他用到初中毕业,他将来要是被别人领养,至少还有个自己的小金库,不会过得太为难。 但他这么大的孩子,我打听了,不太容易再被领养,若是在孤儿院,这钱也能帮他改善生活。 ……如果可以,谁希望自己的孩子进孤儿院,再变成别人家的呀。 第七十五章 之后的几个月,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小夜身上,晚上和他一起睡,像小时候一样给他读故事书,唱歌,小夜因为小安,所以没有异议。 我想带小夜和小安去海边和游乐园玩,但是学校和幼儿园组织出游,小夜为难道:“爸爸,你下次带我们去吧,好不好?”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顶,觉得不够,又亲了一下:“好。”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真的很有必要。 激素搞得我整个人又胖了回来,加上水肿,走路都成了难事,但我不愿天天在床上趴着,像平时一样,去超市买东西,然后回来给小夜和小安做他们俩喜欢吃的。 做一顿少一顿,也就没再特别考虑营养均衡了。 小孩子总是很敏感,我尽量掩饰改变,但对他们的纵容态度还是引起了小夜的不安,不过,他没有问。 他总是忍耐,哪怕是害怕,不安,失望,伤心,都不会表现出来,在别人看来是沉稳懂事,在我看来是心疼。 如果他会闹,或许会幸福一些。 转念一想又自嘲地笑笑,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夜,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所给他的幸福快乐总是会被无尽的伤害取代,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弥补他,却发现原来时间早已所剩无几。 这天陪两个孩子看电视,播广告的时候换台,到娱乐频道的时候赫然看见叶清和他的妻子并肩出席活动,他的妻子我只在报纸上看过照片,很温婉很大方很有气质,足够站在他身边。 他们在两个月前又有了一个孩子,这一次是个男孩,取名叫叶新。 视线只在他的妻子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就转到了这个我心心念念的青年脸上。 他越发的成熟了,举手投足间上位者的姿态流露自然,仍旧很冷清,但学会在镜头面前微笑着揽着妻子的腰肢回答记者略显过分的问题。 他长大了,不再是初见时那个冷艳又骄傲的少年。 那些问题是什么我没有听到,感官被屏蔽了似的,只剩下眼睛一眨不眨黏在他占据的那部分屏幕,仿佛我们近在咫尺,伸手可触,中间没有这么一块显示屏阻挡。 想他。想他。 手心一空,再眨眼他就不见了,变成了米老鼠。 小夜仰起脸看看我,然后把遥控器换到了左手,把右手放进了我的手心。 暖暖的温度让人情不自禁握紧,我对他笑笑,然后一起看起了动画片。 我真的好想他。 就让我任性一次。未来只属于自己的独眠太寂寞,在此之前请给我最后体验温度的机会。 第二天送小夜上学后我去办了签证,好像有老天相助一般异常顺利,才十五天就办下来了。 这一天是11月13日,也是小夜的十岁生日。 感谢上天垂怜,让我亲眼看到了小夜的年龄从单数爬到了双数。 但他看上去还是很小,好像还是十年前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哭声微弱,小猫崽一样。 如今的小猫崽长成了小刺猬,而我却分外想念让他产生质变的那个人。 我送他去学校,到校门口蹲下,给他整理了衣领和袖口,然后亲上他的额头:“宝贝,生日快乐。” 他看了眼过往的同学,有些害羞,扭捏一下还是亲了我的脸颊一下:“谢谢爸爸。” 我站起来,投下一片阴影,盖过了他的小小影子。 “快去吧,”我摸摸他的脸颊,“今天音乐课有考试,要加油呀!” 他笑着一点头,重重“嗯”了一声,挥挥手道:“爸爸再见。” 然后转过身,小书包一颠一颠的打在小屁股上,他跑进校门,停下转过身,又冲我挥挥手,开怀的笑脸比阳光还灿烂。 这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的影像。 突然就有些喘不上气,自从病状显现后,类似的情况如影相随,好像理所应当。 深深呼吸了几下,回过神来时校门已经关上了。 我在门外呆了很久,转身沿着不宽的道路一直向前走,没走一会儿就坚持不了了,腿脚胀痛腰背酸疼,好像陷进了一个巨大漩涡转的我脑袋晕。 晃晃脑袋,眯起眼辨别了下方向,再往前不远处就是我曾经的公司,一个记载了我荣宠功过的地方。 但那里显得遥不可及,在这里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一眼,也就行了。 遥望过后转进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还没落座就微怔了,这个咖啡店里放的,是我的歌。 也许他们不知道这首歌作词作曲的人是我,因为大众所熟知的大多是歌手,说起某首歌,定语也是那位歌手的名字。 可我还是很开心,有人能听到我创作的成果。 点了杯卡布奇诺,手上想写点什么,于是又要来纸和笔,拿到手后又迟迟不得落下。 转头看向窗外,世间百态映入眼帘,我就像一个坐在幕布后的观众,观看这场没有名字没有主题的影片。 但现实终究不如影片那么美。 我想起了和叶清一遍又一遍看卡萨布兰卡的夜,好想回到那时候,好想回到他身边,坐在沙发上,他看电影,我看着他。 很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艰难的渡过人人喊打的日子,又开始为生活奔波,现在发现,做一个生活的看客,似乎也不错。 卡布奇诺还剩一半的时候终于落笔,就像打开了魔盒,字迹源源不绝流淌在白纸上,自己都惊讶。 写过了词,做了曲,最后连和弦的大概走向都写好了。 猛然抬头,日已西斜,暖暖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再低头看向手里写满音符的纸,满心疲惫,却也只能笑笑。 写了又有什么用,在这个世界上,这首歌根本不应该存在。 正要把纸丢在桌子上起身结账,忽然听到身侧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羞怯:“您好,请问您是杨溢先生么?” 我有点发愣,但立刻反应过来,对这个一袭红色连衣裙,大学生样的女孩子点点头:“嗯。” 她居然惊喜地睁大眼睛,兴奋道:“您、您真的是杨溢?那个音乐人杨溢?” “嗯,”我微微一笑,“是我。您有什么事吗?” 被爆同性恋之后,第一次遇到知道我是谁却没有鄙视反而满心欢喜的人。 她很有教养,看了看我面前的椅子,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见我点点头,她立刻坐下,激动道:“我特别崇拜您。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裕慧,是NY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大二学生。” 我笑道:“很好啊,加油。” 她更激动了,双手交握,握得很紧,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本子和笔双手递过来:“您,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我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找我签名呢……” 她也愣了一下:“怎么会?”说完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圆场道,“我们好多同学都很崇拜您的,可能是没有遇到,否则一定签到您手软。” 我接过她的本子和笔,翻到扉页,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写了“林玉慧加油!”的字样,末了又加上一个笑脸。 她探头看了一眼道:“额,是富裕的裕。” “对不起。”说着用修改符号在上面改正好,递还给她,看她很宝贝地收回自己的包包里。 她站起身向我一鞠躬:“真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久,谢谢您,我们都很支持您!” 我有点晃神,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啊,谢谢。”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诶,等一下。”我喊住她。 她兴奋地转过身来:“杨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我迟疑道:“……谢谢你。” 她笑道:“您太客气了。” 我把桌子上那篇写满音符和歌词的纸递给她:“给你。” 她双手接过,看了看,然后疑惑地看向我。 我把目光垂下,又撇到一边,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这首歌,你帮我发行吧。” “啊?”她叫了一声,“我、我只是一个学生。” 我抬眼,对她握拳手臂向下一沈,笑道:“所以要加油啊。” 这首歌,我是听不到了,只盼那个在中国,已成为青年的少年,有一天,能听到。 她神情肃穆起来,对我一鞠躬:“您放心,我一定会加油的!您一定能听到这首歌正式发行的消息!” 我笑着点头,目送她出了咖啡店。 又坐了一会儿,把凉掉的卡布奇诺喝掉,结账,走出去。 往回走的路上要过一座天桥,走到桥中央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叫我:“Joy!” 驻足回头,乔延迎面跑过来,缓了两口气,脸蛋因为剧烈运动泛起了红:“刚送走客户,就看到你了,叫你一声。” 不禁好笑道:“就为了叫我一声?” “额,”他低下头去,点点头,“嗯。” 我在脑海里搜寻着和眼前这个温和的青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诶,你会看手相吗?” 他张大嘴巴:“啊?” 我笑道:“你以前还给我看过手相呢。” 那时他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这几条攥在自己手里的纹路,就代表了命运。 我把手掌摊开,送到他身前,笑道:“不太准那,要不要再看一次?” 他一皱眉,柔声道:“Joy——?” 对他微微一笑,侧过身子,倚在天桥的栏杆上,透过玻璃向远处看去,夏季的斜阳余晖下的新加坡,特别美。 可为什么我的心底思念的是北国的雪夜? 我问道:“乔延,你喜欢我吗?” 他脸腾地红了,耳尖都冒着热气似的,扭捏道:“额……” 我转回头,对他笑道:“你别紧张。” 过了半晌,他攥紧拳头,抬头坚定道:“我想在你的名字前面,冠上我的姓。” 我眨眨眼睛,有些湿润,有些模糊。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好,”我说道,“你不嫌弃,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对不起,虽然很残忍,但是我想在死之前,认真一次。 他惊喜地看着我,随后抿起唇瓣笑了,有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真的很好看。 他没有再回公司,我们回了他家,进了门便相拥在一起把彼此往床上拽。 他捏捏我身上的肉:“胖了。” 我笑道:“你别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说着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怎么还是发烧?” 我拉下他的脖子,用嘴唇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然后纠缠在一起做运动。 两次过后我们抱着倒在床上喘气,刚缓过来电话铃声响起。 他示意我接电话,拿起话筒,“喂”了一声。 小夜的声音在另一端传来:“爸爸,你在哪?” 我奇道:“你们怎么找到这个电话的?” 小夜在记事后没有接触过几次乔延,更不会知道这个电话。 “谢叔叔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说你还没回来,他就要我打这个号码,说是能找到你。” 我看了眼表,果然有些晚了,没注意时间,于是说道:“小夜,爸爸马上就到家了,乖乖等我。” 我能想象到他在电话另一端乖巧点头的样子,又听他说道:“爸爸,回来带一个生日蛋糕好不好?大大的那种。” 我笑:“好啊,不过那样会绕路,小夜不要急哟。” “恩恩,”他笑呵呵的应着,“爸爸不许偷吃,回来我分,不许带着蛋糕跑路!否则就死定了!哼!” 我有些意外于他的开朗,这些话,若在平时,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他对任何人都是礼貌而疏远,对我或许亲切些,但也不会这样轻易地刻意撒娇。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已经隐隐察觉了什么,然后,拒绝这件事的发生。 他害怕我离开,他害怕被抛弃。 小夜,对不起,爸爸要食言了。 原谅爸爸的任性,你永远是爸爸的最爱,但是爱情总是会比亲情叫嚣的更强烈,它在叫爸爸正视它关注它。 放下电话,乔延问道:“要走?” “不,”我笑笑,掐掉电话线,拉过他,说道,“再来一次。” 结束后乔延沉沉睡了过去,我细细看了他的面部,五官的起伏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样。 我所熟悉的,是鼻梁很挺,眉骨很高,眼窝很深,眼睛幽蓝。 他的手和我十指相交,扣得很紧,略费了一番力气松开,穿好衣服,在乔延嘴唇上轻轻印下,想了想,留下一张字条放在柜子上。 字条上写着,“等我”。 走在大街上,去了一家连锁的蛋糕房,订了一个特大号奶油蛋糕,上面装饰着很多草莓的,然后给了店员地址,要求现在送去。 店员为难道:“先生,真是对不起,我们店要打烊了,不予外送。” 我笑道:“那就明天送。” 说着走出去。 店员追出来:“先生,您付定金就好,明早再补齐现金。” 我摇摇头:“明早我不在,我相信你们蛋糕店的声誉。” 搭地铁到了机场,到达的时候已经在检票了。 签证下来的当日我便买了这一天的机票。 我想在这一天再见他一次,一次就好。我们在这一天开始,那么就也在这一天结束。 小夜,对不起,生日快乐。 北国的今天,应该有雪吧。 ****** 飞机在夜色中起飞,直冲云霄。 我一直在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黑夜,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叶清给我的夜,该结束了,太阳总会升起,黎明到来,一切又是崭新的。 乔延会是那个太阳吗。 平稳飞行一阵后,有几次小小的颠簸,广播说遇到了颠簸气流,请勿随意走动。 颠簸没有停下,而是越来越严重。 有人叫来空姐,空姐安抚道:“先生放心,颠簸气流很快会过去的。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就会抵达B市。” 在越来越强烈的颠簸下,几分钟后,传来指令,所有人系好安全带,指令没说完,机身剧烈震动起来,左右晃摆更加明显,指令断断续续道:“……飞机出现故障,5分钟后将进行第一次迫降,请大家不要惊慌,扣好安全带,在指导下戴上氧气罩。” 有空姐迅速过来排查,在晃动不已的客舱中走得依旧虎虎生风,有人大声咒骂起来,渐渐客舱中喧闹不已,空姐分身乏术,这时传来机长的声音,要求所有人员坐好,准备迫降。 我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机翼倾斜,黑夜的景色一成不变。 我身边的女孩子被吓得哭了起来。 应该感到恐惧的,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舱内闪烁着信号灯,震耳的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传来,机身强烈震动,所有人按照指示压低身子向前,我紧紧攥紧颈项上滑出来的项链,好像这样就攥住了全世界。 最前方上面的行李舱门被震开了,行李滑落下来,砸在最外面那人的头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 就像人间地狱里发出的声音。 飞机突然又向上空飞去,机长的声音再次传来,说了些什么,都被乘客的哭叫掩盖了下去。 叶清。叶清。 心底默默念了两声他的名字,忽然间心底轻松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出现这种感觉。 空姐再次出现。这次是派发遗书。 我接过纸笔,大脑像忘上了润滑油,运转不起来。 只能按照身体的条件反射,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收上去了。 我只瞄到了“小夜,生日快乐”的字样。 思绪遗落在了夜里,眼前好像幻化出了那个印在心底的少年,他一直在我的心底锁着,多年来都未曾改变过模样。眼前漆黑一片,闪烁的警报灯和耳畔边乘客惊恐的尖叫和哭喊渐渐远去,视线渐渐恍惚,只有初遇的冬夜灯影依旧,我看到他站在酒吧的吧台前。 我笑着向他走去:“你叫什么名字?” 一切终结在日出前。 …… 1982年11月13日,新航KA4219于中国意外坠机,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日出前,已终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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