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故事发生在幽国的乱世中…… 庆元间,幽国和邦国之间爆发了一连串的战争。 全力开战必败无疑的幽国提出和议的方案。 按照邦国的要求,幽国四皇子凝笑王爷入赘邦国和约即日生效…… 后来,邦国公主暴毙,邦王大怒,破坏和约,再度出兵。 金銮殿下,众口烁金。 一名使臣作为质子遣送邦国。 次年,景怀帝的夜宴上,邦国使者送来一份大礼…… 庆元十年,景怀帝退位…… 不久后,随着战乱的结束而销声匿迹,时间慢慢流走,现在已是嘉历二十五年…… 标签: 前世今生 第一卷 楔子 故事发生在幽国的乱世中…… 庆元间,幽国和邦国之间爆发了一连串的战争。 全力开战必败无疑的幽国提出和议的方案。 按照邦国的要求,幽国四皇子凝笑王爷入赘邦国和约即日生效…… 后来,邦国公主暴毙,邦王大怒,破坏和约,再度出兵。 金銮殿下,众口烁金。 一名使臣作为质子遣送邦国。 次年,景怀帝的夜宴上,邦国使者送来一份大礼…… 庆元十年,景怀帝退位…… 不久后,随着战乱的结束而销声匿迹,时间慢慢流走,现在已是嘉历二十五年…… 在幽城。 第一章 幽城以南有一条百年老街,青色的石板路斑驳的古板楼门古香古色。街两旁皆是特色的小店,茶馆,酒楼,客栈,戏楼…… 而这条街的最南角有一个铺面,店铺离街镇很远,相比于繁华的街镇,这个店铺反而更像贫苦老百姓住的院落。 弯弯曲曲一条羊径小道,小道最尽头是一道竹栏栅门。推门进去就可以看到院内的各处的木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工艺品,不知年代的陶罐,破旧的古书,戏子的面具,更多的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镯子,簪子……琳琅满目,拥挤却不凌乱。 但令你惊奇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一方方低矮的篱笆墙上爬满了红色的曼陀罗花,一阵风吹来,犹如一片红色的花海,好不美丽。想必屋的主人也是爱花之人。 平常你若是从小轩窗内望去,陈旧的牡丹塌上,总是会躺着一个闭目的白衣男子,他穿绣着雅致竹叶的衣袍,染墨似的长发披在雪白颈后,面如冠玉,却有着病态的苍白。 有人说那人得了什么怪病,说看见那人躺在塌上不吃不喝数多日;也有人说看见那人在院落唱戏折花,有人说看见有女子因为好奇进去看就再也没出来;也有人说那人是有千年道行的狐妖。 众说纷纭,越说越悬乎。 街镇的人都有禁畏,生怕那是个怪人,从不敢靠近,更别说会买里面的东西。 店铺的生意并不好,从年头到年尾会进去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活泼的孩子,他们总会拉着白衣男子的手嚷着“文榭哥哥,文榭哥哥,给我们讲故事吧!”而被称作文榭的男子便会应允他们的要求给他们讲上那么一段。 入夜,苏文榭生了一盆火,放入新炭,炽红的炭火熊熊燃烧,发出清脆的啪啪响声。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几个孩子围着火盆而坐,燃烧的红炭,映照的他们脸上红通通的。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女孩忍不住好奇问。 “那绥王是不是最终独守江山啊?” 苏文榭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抚摸着男孩的脑袋,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虚弱的笑。 “并不是这样。”他说“最后绥王早早将八岁的太子云烯扶上皇座,成为当朝最小皇帝,而就在太子登基的第二天天微明,他一袭青衣,像当年杜青丝一样毫无眷恋的离开了皇宫。” “那他是不是去找那个叫杜青丝的书生呀?”其中一个小孩探过头来好奇的问。 苏文榭点了点头“当年他走时甚至没有跟宫里的任何人说起,包括太皇太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宫里的人只是惊呼太上皇失踪了,而民间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么一个传说。”苏文榭看向窗外,窗外星光点点,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淡紫色的瞳仁里有种难以捉摸的神色,复杂的让人看不懂。 “两代君王均为情负天下,而不同的是,幽帝为了女子,而绥王为了一名男子。” “那后来那绥王有没有找到那个书生呢?”坐在最前面的男孩看似好奇的问,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偷偷瞄向矮几上的一盘糕点,眼里点点精光,好像男子的故事并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那盘花形散发着香味的糕点。 刚才他趁他们都不注意时偷偷尝了一块,甜而不腻,齿留余香,到现在仍回味无穷。实在忍不住小手又伸向那盘糕点,孰不知苏文榭一直注视着他,眼里带着笑意,没打算阻止。 “后来……找了十年也没找到。” 众小孩一阵嘘吁,不禁觉得有着遗憾,十年都未找到啊,怕是还要找很久吧,若大的幽城,那人要是真不想见你,你便真的很难找到了。 动了动嘴唇想要再问时,苏文榭却站起了欣长身子,染墨似的长发垂下来。而正准备偷吃糕点的男孩也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慌乱的缩回手,小脸染上一抹红晕,或许是以为偷吃被爹爹发现觉得不好意思了。 苏文榭只是望向小窗外,嘴角微微上扬。“来了。” 众小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木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不禁有些奇怪。 而小男孩却小声嘀咕“爹爹又在神经了。” 正想着,那紧闭的木门“咿呀”一声被人打开,接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瘦削却不单薄。 此人一袭青衣,宽大的右衣袖下却是空荡荡一片。 男子左手提着一个紫竹食盒,不打开这些嗅觉灵敏的孩子便知道那里面定是好吃的饭菜,他们这才知道他们听故事听的太入神了连吃饭的时间到了都不知道,于是纷纷向苏文榭告别,簇拥着向屋外走去,走时还不忘探过圆圆的脑袋,笑着说“文榭哥哥,过几天我们再来。” “又在跟他们讲前朝的故事?”长生看着那些小孩全都没了影,这才转过脸看向苏文榭。 苏文榭一向性情冷淡,这几天却不知为何变得古怪起来,总讲一些关于前朝的事。问他他只是说遇见了一个人让他想起了很多事。长生不知道苏文榭遇到了什么样的人,虽然奇怪,但苏文榭的变化还是让他挺开心。 “只是故事罢了。”苏文榭淡淡的说,将长生手中的食盒放下,那调皮的男孩便迫不及待的打开盒盖,顿时,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在小屋里飘荡,贪吃的男孩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吃到几口才像是想起什么,抬起脸对苏文榭说“爹爹,吃饭。” 苏文榭摇了摇头,示意让他先吃,眼中是宠溺的笑。长生却微微皱起眉头来。 “你都把他惯坏了。”继而又叹了口气,说“也难怪,谁让他是你唯一的亲人呢!” 苏文榭看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男孩,轻声说“这饭菜你是天天送来,花样倒是变得不少。” 长生摸着头笑,倒有些憨厚老实的味道“小焕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又吃得清淡。”话了,看了看眼前瘦弱的几乎弱不禁风的男子,脸上是满满的担忧“你就同我去那明轩私塾教书吧,再怎么也比你守着这铺面好。” “你忘了,我是戏子出身,哪懂得什么教书之道。”苏文榭又重躺回榻上,伸手为自己斟了杯茶。 长生一心为他好,不免心急口快,“那东家爱听戏,你可以……” “长生。”苏文榭打断他的话,将脸隐入黑暗中“天就要完全黑了,你该回去了,天黑的话路就不好走了。” 长生动了动嘴唇还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那我先走了。” 苏文榭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说“明天就是月初了。” “你又要去凌云寺祈福?”长生皱了皱眉,认识他两年仍然不能够理解他的行为,每个月初他都会去街镇的寺庙祈福,在蒲团上跪几个时辰,太阳西沉时方才离去。 一年四季,风雨不动,年年如此。身上仅有的铜钱全都做了香油钱。走时,庙里的和尚聚在一起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都捂着嘴笑他愚,说他痴。 后来又听他们讲他之所以总是来寺庙祈福的原因,许是赎罪吧!当年老僧人的一句话他倒当真了。若是真的罪孽深重,又岂是这样就能赎罪。关于这个问题,长生也想了很多,想他到底是如何罪孽深重,想到现在也没想出个什么来。 冥冥苦想中人已走出了屋,木门“咿呀”一声又再次被扣上。透过木窗可以看到那袭白衣又起身重新掌起一盏灯,烛灯微弱,却也是异常温馨。 “真是个奇怪的人。”长生摇了摇头,笑着朝黑暗走去。 第二章 出行淡季,凌云寺的游人并不多。白衣男子踏着盘山石阶朝上,一直走到寺庙大殿前。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男孩浓眉大眼倒也生得可爱,尚未脱掉稚气的男孩此刻脸上却是一副少有的严肃表情。他紧紧跟在男子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间的距离。 阶梯上疤迹斑斑,经过许多岁月,棱角都打磨光滑。 白衣胜雪的黑发男子跪在蒲团上,额头点上冰冷的地面,一头黑发锦锻般披泄在地。 一个时辰后,男子身后的男孩皱起了他的秀气眉头,久站让他身体有些难受,想坐下来又不敢,身体像被蚂蚁爬般难受,最后那张小嘴也厥了起来,漆黑的眼中似乎能溢出水来。 日渐西沉时,本来还有些人的寺庙此刻变得冷清,当小焕难受的快要哭出声来时,那跪在蒲团上的苏文榭终于站了起来,久跪的腿已经麻木,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帮他稳住了身形。回过头,对上一张憨厚老实的书生脸。 “长生。” 韦长生笑了笑,习惯性的抓了抓头。今天东家一时兴起准了他一天假,他想着无事便来这里了。 小焕一看到韦长生,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伸出肉乎乎的手,抓着他空荡的右衣袖,摇晃着“长生哥哥,带我出去玩,我不要在这里。” 苏文榭一眼瞥到他空荡的右手袖,眼中忽然像带了刺一样,呵道“小焕,放下,不许胡闹。” 韦长生深知他的意思,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没事,我不会介意的。”看到小焕撇了撇嘴一脸委屈的样子,蹲下身,道“小焕是不是想去镇上玩?我带你去,今晚去我家住吧!” 小焕听了眼中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兴奋的拍着手“噢,我要和小恒在一起玩,噢噢。”继而转过脸眼巴巴的看着苏文榭,希望他能答应。 苏文榭也知道小孩贪玩,小焕自小跟他在一起,长年呆在竹里居,一年难得上镇几次,自己都会觉得寂寞,何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小焕兴高采烈,嚷着要玩骑马,忽略了苏文榭紧皱的眉。 韦长生笑呵呵的单手将男孩抱起架在肩上,那手臂的力量怎么也不像一个书生该有的。 韦长生回过头冲苏文榭笑,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苏文榭摇了摇头,视线落回金铜佛像前。“待会儿还有事。” 韦长生也不勉强,架着小焕转身离去,也不知道小焕做了什么,逗的他一阵开怀大笑。 听着那笑声,苏文榭有些怔怔出神,心里蔓上一丝苦涩。 长生啊长生,你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君战死,兮不后悔”的杜青丝了。 前朝的绥王明勋曾用无比深情的话对杜青丝说“杜青丝,你相信臣为君抛头颅,君为臣负天下吗?” 当年的杜青丝还不过一介书生,阅览圣贤书,关心国家大事,最痛恨奸佞之臣,而绥王明勋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几皇之中排行二子,却有夺天下的野心,勾结邦国,企图弑君夺位。而一向温文尔雅的书生对别人彬彬有礼,唯独杜绥王明勋冷眼看待。 对于绥王明勋的话,只是冷漠的道“王爷,杜青丝不明白,亦不想去弄懂。”接着拂袖而去,气势倒不弱于绥王。 不过这样,反倒引起了绥王明勋的注意…… 凤眸眯起,寺庙外残阳如血。淡淡的赤金霞光弥漫了半边天幕,有一股末世将至的凄惶与悲凉。 许是眼里出了幻觉,天边一处燃烧起熊熊的火焰,灰烟滚滚,竟让他忆起当年有那么一夜,流莺楼无名失火,一夜之间庞大的流莺楼一夜之间化成一片灰烬。 “施主又来祈福了。”背后一道声音响起,他寻声转头,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僧人对他施礼,苏文榭稍微弯了下身,算作回礼。 老僧人说“施主可愿同我去菩提树下一坐。” 苏文榭点了点头。两人来到菩提树下,在树下的石圆桌坐下。 “我心里有一事想请教僧人。” 老僧人不问,反而看向那波状圆形的树冠,自顾自的向他诉说一个遥远的传说来。 “从前有一个很有钱的大善人,日行一善的他有天在家里读书,忽然看见一个人从窗外走过。他一下子被那人面相吸引住,追出门去,却已找不见那人了。他喜欢那人喜欢得要命,从此一心想见那人,走遍天下去寻,却总也找不到。一次在梦中,菩萨问他,他积德很多,有什么要求没有。他说他只想见那个人一面。菩萨说,你若真想见那人,一定要舍弃这一世的人身,投生做一棵大树,五百年后,也许有机会能再见那人一面。他果真放弃性命做了一棵大树,五百年来,饱尝着做树的痛苦,忍受着风吹雨打,忍受着野兽的折磨,不能移动,不能说话,只为了能见那人一面。五百年后终于有一日,忽然见到一个人远远的从河那边走过来,正是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人。他激动极了,手舞足蹈,使劲地摇着浑身的树枝树叶,努力试图引起那人的注意。可是那人向他走了过来,经过他身边,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说到这里,老僧人停了下来,望向对面的男子,见他皱着眉像是有些心思,继续说道。 “他失望,他委屈,不知道为什么五百年还修不到这么一点缘份。当晚又被菩萨点明。于是,他决定在做五百年的树。 五百年后终于有一日,那个人又远远的从河那边走过来。这回他没有激动,没有摇枝动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为了这一日,他舍弃了做人的机会,恻恻地做了一千年的树,吃过太多的苦,伤过太多的心。他已经能以平静的心等待那个人的到来。只见那人向他走了过来,走到他的树荫底,安然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七七四十九日。原来那个人就是佛祖释迦摩尼,而这棵树就是那棵菩提树,后来跟佛祖一起成了佛。” 故事很平凡,苏文榭脸上始终一片淡然,远处萧声渐起渐落,他嘴角的讽刺更甚。 老僧人脸上满是笑意“施主同那大善人是同一类人。” 一句话说得苏文榭平静的心浮起一个不小的波澜,涟猗一样荡漾开来。 菩提树,呵。他可没那执念为一个只一面之谋的人而舍弃人身做一千年的树,愚昧之人啊!心底的一个声音却在说,我也不一样吗,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想那一向自命清高的苏文榭只因当年花灯会上拱桥边与那人不经意的一瞥,却似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里,曾想上去结识,回过头时那人却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再见那人时,他已身着黄袍坐在梨园院,手中挥着描金扇,面带微笑的看着他,那一双墨黑的眸亦如初次见面一样,幽黑不见底。而他站在戏台之上,一袭白衣为他唱戏。 《白衣》是他为他唱的第一出戏。而至此之后,倒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曲新词在他嘴里流转,一夜之间竟也不知唱了多少遍。 远处萧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老僧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尘归尘,土归土,凡是皆有因果。是尘缘是梦魇,还是劫灰,还是得看施主的造化。”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苏文榭低头不语好久,再抬头时,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对面空空如也,只剩下风吹过空旷山巅,一派凄惶。 第三章 回来时,天色已经阴暗了下来,镇上人影三三两两,草木复苏,昏黄的烛光下印出满地曲折扭曲的影子。 走过直径而下的一条蜿蜒石板小路,小路尽头一道栏栅门,推开栏栅门,走进去。待那木门再次扣上,村落的人都纷纷探出头,隔着一条路的距离和对面的妇人议论起来。 “瞧那人又去寺庙祈福了,啧啧啧。”略有些情冷的小道内总能传出一两声喟叹。 “娘,那人我三岁时长那样,我现在都三十好几了,他还是那样,也不知……”接下来的话消失在风中,像是生生被人掐断了般。 林间有风涌过来,莹绿的古木绿叶间一片沙沙的声响,一时之间狂风大作,树叶发出扑哧哧的声音。 半晌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万物皆静立,仿佛方才的那股狂风不曾有过。苏文榭再次推开木门走出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将盆内的水洒向院落花圃,再转过身时,那枣木椅上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着一身金色花纹锦服,领口和衣缘是精致的刺绣团,头上戴束发镶宝金冠。黑色镶金腰带,手持描金扇。一双墨黑的瞳仁溢满笑意的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绝色男子。 苏文榭将木盆放在院角木架上,淡紫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他早就习惯了男子的不请自来,随遇而安。 要说两人的相识甚是荒唐,前些日他上街镇在一小贩手中看中了一支玉骨簪刚想掏钱买下就被人捷足先登拿了去。 “唉,对不住了,这玉骨簪我先拿去了。”没办法,手伸向一枚玉,又被那人拿了去。 “嘿,这玉我看上了,对不住对不住了,你还是挑点别的吧。”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他本不想理转身就走,没走多远,那人又挡下他,手中的描金扇一摇一摇,墨黑的眼中尽是调侃之色“这位公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当时苏文榭勉强压下怒气才冷脸离去。随知这人好像不罢休似的,也不知从哪知道他住这的消息,隔三差五的就往这里跑。 “苏公子,在下炎明轩。” “在下炎府独子,年龄二十有三,不曾婚配,苏公子你呢?” “苏公子,我们定是在哪见过。” 起初只是一周来那么一两次,近来次数越来频繁,本来还准备表面装装样子有点好客之道,待到最后越发不愿意装了。几次出言逐客,不耐烦尽显于脸上,但昔日一向爱面子的人变得百般无赖起来,嘻皮笑脸,甚至赖着不走。最后不得已,败下阵来,好言相权。这个人脸上露出胜利笑容,方才摇着扇子满意离去。 但那人尔后就真的打算赖着他了,天天跟在苏文榭的身边,自顾自的展开话题来。 “苏公子不是凡人吧,是妖?是仙?是鬼?” “苏公子可否知道在下的前世?花蝶虫鱼?飞禽走兽?” …… “前世你是皇帝。”这句话是是炎明轩不厌其烦问了数遍同样的问题后苏文榭的第一次回应。 那时的风正好,吹起院落的曼陀罗花一阵波澜起伏,整个院落都能闻到花的清香。炎明轩难得的安静,不再问那些问题,静下心来赏花。苏文榭背对着炎明轩,忽然这样说。 “堪比桀纣的暴君。” 一句话说的炎明轩当场愣在哪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才哈哈的笑开来,横在胸前的描金扇徐徐的摇。 不震惊,不愤怒,反而说“原来我前世竟是天子。”眉毛轻挑,嘴角扬起,颇有得意之色。 苏文榭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只留给他一抹白影。 自从知道自己前世是皇帝之后,炎明轩就更加变本加励的往这跑,向他打听一些他前世当皇帝那会儿的事。 堪比桀纣的暴君能有什么故事?荒淫残暴,作威杀戮,害虐丞民 …… 桀纣之滂,千古之积毁也。 第四章 这日,苏文榭安抚小焕睡下后,炎明轩摇着那把描金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看到给榻上男孩摇扇的苏文榭,不动声色的靠近,俯下身打量着榻上男孩,又转过脸看向苏文榭“这男孩是谁?” 苏文榭不语。 “你儿子?”明显的声音也高挑了起来,这是他愤怒的前兆。 苏文榭依旧不语,视某人如空气,放下蒲扇,起身,却被一股蛮力推到墙角,抬起眼对上一双冒着火焰的眼眸。 “为什么不答?你娶过妻?你是这男孩的父亲?”一个接一个问题像连珠炮式涌来,炎明轩只觉得一阵火大。 苏文榭一脸淡然的看着愤怒的炎明轩,淡紫色瞳仁中没有任何情绪。 炎明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是啊,他娶妻生子这很正常啊,他也不是经常被爹逼着说煤家,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松开了手,低着头反而变得无措起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生气,我不想是这样,我很难理解我的这种行为,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嫉妒那个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吗?他所爱的人吗? “他是你儿子。” “儿子?”炎明轩一愣,忽然察觉到自己明显被耍了,愤怒道“你骗我,我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他是你前世的子嗣。”苏文榭淡淡的说“幽国太子澹台雨焕。” 炎明轩一怔,一下愣在那里。 “当年你退位离开,却没想到月妃竟会留有一子嗣,可惜出生不就就因得了怪病去世了。” 炎明轩不说话了,转过脸看向榻上睡的正香的小焕,这个他前世未曾见过面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的儿子,一种难言的思绪掩盖而来,说不清是什么。俯下身去抚摸小唤的眉目,声音开始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那他……” “他是鬼魅。” “他的眉很像我。”炎明轩感慨道“我不知道我竟然有个儿子,我们骨里流淌着相同的血,难以相信。” 一个一个疑问在心底产生,他看向苏文榭,说“那么苏公子你呢?你和我前世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会帮我带儿子?” “我只是你可利用的棋子。”依旧轻描淡写的语气,没人看到他眼中的仇恨。 “你……” 苏文榭平静的看着炎明轩,仇恨被他掩饰的不露痕迹。 “我说过,前世你是个堪比桀纣的暴君,凝笑王爷,杜青丝,宋知君,都不过是你可利用的棋子。” 炎明轩一脸震惊,满脸的不敢置信,杜青丝是谁?凝笑王爷是谁?宋知君又是谁?那些人与自己有何干系?可是眼前这个人,曾是他利用的棋子,苏文榭定是还恨自己吧,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悲哀。 “你在怪我。” “我没有怪你。” “对不起。”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 苏文榭一愣,诧异的看着炎明轩,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名,可是一个是澹台明轩,是澹台明轩对不起他,可为什么当炎明轩对他说出这句话时,有什么东西流出眼眶,湿湿的。 那一行冰凉的触感异常清晰。炎明轩不可思议的睁大了他墨黑的瞳仁,小心翼翼的抚上苏文榭的脸,指尖一片湿润,他哭了,一向性情冷淡的人竟然因为自己一句道歉的话而流泪,他忽然好恨前世的自己,他到底对这个人做过什么? “苏文榭,告诉我前世的事吧!” “我想记起你。” 庆元时期,当朝君王身边红人史部尚书苏世书膝下有三子,无女。 两儿弃文从戎,终年战场厮杀,为国效命。而家中长子苏文榭常年隐居于一个普通戏班,成为一名戏子。 人称伶官乐人。 苏文榭说,他一生钟爱三事,唱戏,抚琴,赏梅花。 庆元五年,苏世书因欺君犯上之罪,被判满门抄斩。苏家上百余人口,无一幸免,唯一存活下来的是一直待在戏班的苏文榭。而就在苏家满门抄斩当天,苏文榭回到府中,披麻戴孝,守了七天七夜。 翌日,苏文榭回到戏班,成为班主。 那年它带领戏班中人,在幽城落居,建立戏班,梨园院。而苏文榭,改名,宋知君。 大庆盛世。君王澹台明轩与四王爷澹台明浩出宫看戏。 《白衣》是它为他唱的第一出戏。而至此之后,澹台明轩梦中常常出现那名男子的容颜。 隔月,他把他召入皇宫。 宋知君以贵人身份入住流莺楼,为君王唱戏。 “苏文榭,我想我会记起你的。” 澹台明轩,你不会忘记我,你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记起我,记起有关你前世的所有一切,一切失去,一切爱恨。只要我在,你就永远不会忘记。 相传三百年前,天界百花仙子与一凡人相恋,并且生下一子,玉帝大怒,将百花仙子关进天牢,而其子被放进太上老君炼丹炉中炼丹。 七七四十九天后,炼成一颗通身赤红的仙丹一一梦回丹。 所谓梦回丹,食丹者无论轮回几世,始终铭记食丹那世有关的所有记忆。而之后,被一小仙偷去喂于一凡人吃下…… 第五章 “自从与苏公子相识后,我总是做一些古怪的梦。”炎明轩笑了笑,和苏文榭说起他今日的心事来“梦里有一个白衣男子,他与我弹琴对奕,把酒畅饮,我们关系似乎很亲昵,我总是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着醉人的情话,但却总看不清他的面容,梦里明明能看见,醒来后却记不起那个人的面目……” “哦,是吗?”苏文榭自矮桌上沏了一杯新茶,用茶盖慢慢将茶水上的茶叶浮开,淡紫色眼眸低垂,似不经意的回应。 炎明轩负手望着小轩窗外,眼睛能触到那庭院里如红海般的曼陀罗,他笑着,眼神里有带着对梦中男子的向往“那是个对梅花喜爱之级的男子,他穿的衣袍永远绣着鲜艳的梅花图案,我知道他喜欢梅花,便将所见之处所有的梅花都移植到他的庭院里,他笑得眉眼弯弯能将我的魂魄勾去。” “因为实在太想知道那人是谁?长何模样?因此每次醒来努力回忆那人的模样,却只能记起有那么一个白衣男子却不知面目而惆怅不已啊!”想着自己竟然为一个梦中的男子魂牵梦索,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随即兴奋道“不过那白衣男子倒总是给我唱一首词,那词我倒是记得,我给你念念。” 炎明轩摇着扇子念道“念桥红药缘已了,一世茶靡半纸书。梦过惊醒思忆起,未曾寄身长安城。” 苏文榭的手一抖,茶水溅在了手背上。他轻呼一声,手中的也茶杯打翻在了地上。 炎明轩一惊,上前拉过他的手察看他手背上的烫伤“烫到没有?” 新沏的茶还是烫的,手背上顿时一片红印,炎明轩看着心疼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抽回自己的手,苏文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蹲下身去捡地上已裂成两半的茶杯,却被炎明轩托起,拉过他的手,皱着眉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抬起脸却看苏文榭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炎明轩有些怔,也看着他。两人靠的很近,近的能触到对方微热的鼻息。 炎明轩呆呆的看着眼前人的容颜,这人有着令他熟悉的气味,像极了他梦中的男子,他怔怔看着他,梦中男子与面前人的容颜结合在了一起。 是他吗? 苏文榭像是心虚般别开了视线,想将手抽回,炎明轩仍然看着苏文榭与梦中人完全重合的脸回不过神来,死死抓着苏文榭的手。 苏文榭抽了两三次都没能抽回,不禁有些急,大力挣扎“放开我!”奋力的抽开自己的手,更是像怕炎明轩一样站了起来。向后连退了一步,抵在身后的墙上。 炎明轩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忽然挣开自己的苏文榭,有些迷茫,朝苏文榭伸出手“你……” 苏文榭靠着墙,脸上竟是虚弱的苍白,消瘦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双眼里是惊慌失措的神色。 炎明轩上前抱住他,不知他到底怎么了,急道“你怎么了?” 苏文榭别过脸不看他,眼里慌乱更甚,身子颤抖的更厉害,甚至拒绝性的就要推开炎明轩,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哪里不舒服?”炎明轩从没见过苏文榭这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苏文榭的举动实在怪异,不像是犯了什么病,反而像是怕他。 心里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滋味,扶着苏文榭在软榻上躺好,又去后院打了盆井水回来,打湿了毛巾为他擦拭脸上的汗。 苏文榭始终闭着眼,皱着眉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炎明轩一遍一遍为他擦拭脸上的汗,待到第二趟水下来,苏文榭这才平缓了情绪,睁开了他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炎明轩看。眼里没有一丝柔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冷。 炎明轩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收回手,将毛巾放进木盆里。 苏文榭靠着榻坐了起来,面色仍然有些虚弱“我累了!你回去吧!” 炎明轩的手一顿,半晌才道“好。” 对苏文榭笑了笑“那你休息,我几日后再来。”站了起来,端着木盆走出了竹里居。 直到听到庭院栅栏门扣上的声音,苏文榭这才似松了一口气一样,抚上隐隐作痛的额头,虚弱的闭上眼睛。 同炎明轩对视的一瞬间,时光似乎一下倒退了几百年,他又回到了那个似囚笼的流莺楼,当年的天子也是那样将他托起来,告诉他,他要作为质子送往邦国。 那时候的天子已经很久没来他的流莺楼了,他每日倚着小轩窗望着那扇大红紧闭的大门,希望有人将他推开。 他等啊等,等到庭院里的梅花都落了,长出了新芽,那扇大红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那老太监刺耳沙哑的“皇上驾到!“竟让他觉得陌生的可怕。 他等他等了一个漫长寒冷的冬季,等来的却是一道冰冷的圣旨,生生将他打入了地狱。 年轻的天子总是失信于他,说是给他三千宠爱,在他入宫三月后便失了宠,说是一生一世都保护他,他却将他作为质子送往邦国。 邦国的日子如地狱般,他总觉得自己是死的,却每次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梦里是苏家的亡灵,满脸鲜血的母亲颤抖的手指着他咒骂“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对的起苏家的亡灵吗?那个人是你的仇人啊!他是我们苏家的仇人……” 然而他还在等,毫无希望的等,绝望的等……等那个人来救他。 等到邦国太子登基,等到他作为邦王的陪葬品,他还是没能等到他…… 第六章 三月的时候,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开始放风筝,简单素色的风筝飘荡着竹林半空迟迟不肯落下,起初只是一两只,或许是哪家孩子贪玩摆弄着来玩,这倒引起了其他孩子的注意,纷纷吵闹着家人出来放风筝,渐渐,那飘荡着竹林半空的风筝多了起来,颜色形状更是五花八门,远看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炎明轩不知是不是童心未泯,一时兴起也拉着小焕去镇上买了一只蜻蜓风筝,在竹里居的庭院里,转着线轴拉着线,那风筝迎着春风晃晃悠悠飘到了半空中。 小焕看着悬在头上空的风筝,兴奋的大叫“再飞高点,再飞高点。”炎明轩更是像个小孩一样乐的哈哈大笑,拉着线轴让风筝迎着风飞得更高些。 苏文榭懒散的倚着窗,手里端着的是新沏的热茶,那是炎明轩来时带来的巴山雀舌。 有一口没一口的泯着热茶,看着庭院里玩的欢乐的两人。 小焕似乎很喜欢炎明轩,这几日炎明轩也在小焕身上也花足了心思,自从知道小焕是他儿子后,更是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买给他,小焕对他喜欢极了,每次看到好吃的或是好玩的,更是舅舅舅舅的叫个不停。 泯了一口茶,苏文榭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来。淡紫色眼眸盈盈星光,波光流转。 庭院里,小焕扯炎明轩的衣角,仰起脸一双乌黑的眼眸期待的看着炎明轩“舅舅,我也要玩。” “让我给你玩可以。”炎明轩继续转着线轴,转过脸视线似不经意的停留在苏文榭脸上“不过你得叫我声爹来听听。” 小焕抓着头,黑眼珠滴溜溜转动,疑惑极了“可是小焕已经有爹爹了。” 炎明轩厚颜无耻的解释道“我是让你喊我爹,不是爹爹,爹和爹爹是不同的。” “是吗?” “叫声爹听听我就给你,你看那只蝴蝶风筝是小恒的风筝,你想不想和他比比谁的风筝飞的高啊!” “要。”小焕眼中星光点点,泛着兴奋的光,毫不犹豫的喊出口“爹,给我玩。” 苏文榭看着小焕被炎明轩逗,又想着这小焕太容易被骗了,无奈的笑了笑,低头泯了一口茶,抬起脸却对上一双墨黑的眸,有些愣。 那双眼睛如深不可测的水底,似乎将他吸了进入,面色不禁微微发红,侧过了脸,随即转过脸瞪着炎明轩,怒道“你挨我这么近干嘛?” 炎明轩移开了脸,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是觉得苏公子是难得的绝色男子,不知这一旦画上女子的妆,穿上女子的红衣会是什么样?恐怕这花满楼的芊芊也不及你吧!”又想起那昨夜梦中的男子,那男子换下了时常穿的白衣,穿了一件花影重叠的红衣,长发如墨散落在红衣上,只用一根素质的红木簪将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席地而坐,低垂得眼脸,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流水般舞弄着琴弦…… 那时才知道那男子竟然是个戏子,梦中的自己唤他宋知君…… 这苏文榭不也是伶官戏子吗? 这样想着走进了小铺内,苏文榭心生疑惑,放下茶盏跟了上去。 小铺内,炎明轩抚摸着手中的一根红木簪怔怔出神。 这簪子分明就是梦中男人头上束发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转过身却看见苏文榭倚着门,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炎明轩看了看手中的红木簪,讪讪的笑。将红木簪放回原地,又在木架上一一看去。五花八门,花样不少。 不禁开口道“苏公子这铺里东西虽不少,只是这铺地方偏僻,再好的东西镇民未免上门买啊,这倒是可惜了。” 苏文榭走过来,淡淡道“铺子地方无关紧要,这本是给死人做生意的。” 炎明轩一惊,手中刚拿起的梅花扇掉在了地上,忽然想起这几日他带着小焕在庭院里玩,总是看见苏文榭在铺里对着墙自言自语。苏文榭出来时,更是感觉一阵阴风吹过,顿时寒意四起,当时的他还奇怪怎么突然起了风,难道那是鬼买好了东西从他身边经过吗? 这样想着,那股寒意又从心底冒了起来,身子也僵硬了起来。 苏文榭瞧他这样,从地上捡起那染着梅花的扇子,用衣袖掸入扇子上可能染上的灰尘,在木架上放好,这才转过脸看向炎明轩,淡紫色眼眸里尽是调侃之色“炎公子是不是害怕了?” 炎明轩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干笑道“哪能啊!”看着苏文榭又怔怔出神起来,又莫名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愣愣的喊出口“宋知君。” 第七章 苏文榭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出铺子,身子却被炎明轩用手臂圈主。 “你这是要干嘛?”苏文榭斜视着横在自己面前修长的手,漂亮的眸子透着不耐烦。 “我想……”带着让人面红心跳的话语,炎明轩俊脸贴在苏文榭那张绝色的脸上,将他抵靠在墙,不让他有任何逃跑的空隙。一双墨黑的眼大大咧咧的在苏文榭脸上来回流转。 但一向淡漠的苏文榭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别过脸,避开炎明轩的亲密举动。 “你何时走?”逐人的话再次说出口,这人在这里多呆一秒都是在考验他的耐性。 “苏文榭,为我唱一曲《白衣》吧!”唤出的不是宋知君,而是苏文榭,亦不是以朕自称,而是我。当年的不可一世的人不复存在,不是天子,不是景怀帝。 可苏文榭也不是当年的宋知君了,面对炎明轩的要求,他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颚首,垂眼,抚琴。 苏文榭皱着眉,满脸的不悦,看到炎明轩期盼的目光,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我早忘了。”他语气僵硬的说。 炎明轩也不在意,这几天他受他冷眼惯了,次数多了,倒也变得无动于衷,又想起梦中的情景,道“当年我在梨园院听你唱戏,就连凝笑王爷对你也赞不绝口,夸你唱的好。” 凝笑王爷?是啊,当年听他唱戏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四皇子凝笑王爷,后来,他被召入宫中,凝笑王爷也曾找过他,希望他能为那个婵妃唱戏解闷。那个有着倾城样貌的女子,倾婵。 在睿王府见到她时,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身上亦流露着相同的气息,孤单,不安,空虚。 一个青楼女子,一个伶官戏子,倒也有点同病相连的感觉。只是可惜了。苏文榭心底涌上一丝悲哀,那个凝笑王爷,那个倾城女子,最终都死于非命。 厌恶感升起,苏文榭的语气更加不善“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炎明轩怎么依他,怀中身体的温度让他依恋,抱着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将脸贴着他,甚至将唇贴了上去。 苏文榭像是被火烫着一样,推开炎明轩的脸,怒道“你干嘛?” “我……”炎明轩有些迟疑,刚想着道歉自己就被苏文榭往外一推。 这一推就是从小铺内推到了庭院,再从庭院推到了庭外。等炎明轩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竹里居外,那绝色男子皱着眉将栅栏门扣上,转身给他留了一个消瘦的背影。 炎明轩也不气,甚至有些占了便宜的喜悦,摇着扇子冲那白衣背影喊“在下一时情不自禁冒犯了苏公子还请你别往心里去,我明日取上一壶好酒特来给苏公子赔罪。”接着仰头大笑着离去。 那笑声传入苏文榭的耳内,转过脸看向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蹙眉头。 又想起炎明轩开始同他说的话以及举动,眉头皱的更紧了。 看来——这梦回丹似乎开始起了作用。 第八章 炎明轩嘴里所说的好酒自然就是酒娘酿的酒了。 幽城的人都知道。 幽城有三好。 爬满三月古城的桃花,花满楼芊芊的扇子舞,再者便是酒肆酒娘的畲子酒了。 在幽城,酒娘酿的酒是出了名的香醇,清晨的时候酒香会从木墙的缝隙中弥漫开来,方圆十里都能闻得那酒香。 酒娘酿酒有一个怪癖,午时开门迎客,丑时关门,方到奕日午时再开,其他时辰亦是闭着门,而一些贪杯的人清晨时路过酒肆,总是隔着木门贪婪的闻上一口酒香,闭目轻叹,那滋味就像真的喝到了酒一样。 这天炎明轩便起了个早,早早来到酒娘酒坊,右手拿着描金扇,左手提着酒坛,目的不想便知,是为了讨那酒的。酒自然也不是讨来自己喝的,而是为了给苏文榭赔罪的。 可想而知,酒肆的门是闭着的,那酒香透出来,炎明轩贴着木板,贪婪的闻着酒香。 想着那令人向往的畲子酒,一直埋藏在地下,无良人得以品尝其中滋味,不禁摇了摇头“这么香醇的酒,一直埋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倒是可惜了。要是我能得到一坛就好了,半坛也是美妙之事啊!” “谁大清早的就来我酒肆垂涎我的酒了。”背后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 炎明轩转过头见到来人,脸上立马笑成了一朵花,赶紧上前作揖“酒娘,明轩又来向你讨酒喝了。” 面前女子身穿碧绿翠烟衫,逶迤拖地梨黄烟纱裙,头上发髻斜插镶嵌珍珠碧玉钗,眉眼含羞开,丹唇逐笑开,这人便是酒娘。 酒娘实名不叫酒娘,听老一辈说,酒娘本有个精致的名,因为酒娘打理的是酒肆,酿的酒品种又多,什么女儿红,十里香,五粮液,竹叶青,莲花酒,凡跟酒有染的她都酿。酒的种类多,酒娘这一名字也就一一被叫开来,叫酒娘的人多了,别人也就忘了了酒娘的闺名,就连酒娘自己都记不清了。 游想间,酒娘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臭小子,不知道酒娘买酒有规矩辰时不迎客吗?你午时再来吧!” 酒娘酒酿的好,规矩也多,曾经有一醉汉大清早来闹事,醉醺醺的拍门非要喝上酒不可,最后还是被酒娘的板凳给赶走了,从此以后也不再卖那人酒了。 酒娘的规矩是不可忽视的,炎明轩自知自己也不能例外,可自己非要上酒不可,眼珠一转,笑嘻嘻的扶着酒娘在旁边石凳坐下,“酒娘,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了吗,酒娘的酒卖的好,却只在夜间开坊,这方圆十里的人不就赶在那时候上门买酒吗,到时候你可真忙乎了,怕是累坏了身子那就不好了。”说到这里,炎明轩抬眼看了看酒娘,见她唇露笑意,眼中流光转动,又继续说“再说,酒娘好歹也算是明轩的半个娘了,就破一次例给我取一些酒吧。” 炎明轩说的话并不假,自他很小时就爱跟着酒娘身后转,用他那时的话说,酒娘身上有他喜欢的桂花香,为了讨酒娘欢喜,时常围着她就是娘亲娘亲的叫,那时酒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被他这么一叫顿时羞红了脸,炎老爷几番劝他改口也没用,最终罢了。炎明轩娘亲这么一叫,便是叫了五年,直到八岁时才改过口来。 只是到如今都成人了,在酒娘面前还如孩童一般。 “你啊。”酒娘被说的有些无可奈何,芊芊手指点上炎明轩的额头,眼角微微上翘,“真拿你没办法,就依了你吧。” 虽说酒娘已是半老徐娘,却因生的一双媚眼,这一笑,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甚是诱人风情。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瞧得炎明轩都微微有些发证,心下叹,这酒娘本是个淡情之人,却生了双含情的眼。 “看够了没有,酒不取了吗?”被一男子这样盯着看,酒娘有些怒,不禁骂道。 这炎明轩虽算得上是他儿子,但毕竟不是亲儿,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才,哪个姑娘不爱俏,这酒娘又未曾嫁过人家,被炎明轩这么盯着看着,面怒不知其中多少真怒,面羞却是真的。 炎明轩这才回过神,才知自己方才有些失礼,脸上一热,将酒坛递到酒娘手中“那就有劳酒娘了。”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给你取酒来。”酒娘接过酒坛走进酒肆。 炎明轩在背后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第九章 酒娘从酒肆出来时手里提着酒坛,酒没递出去,娥眉却轻蹙了起来“就这次,下不为例,可不能破了酒娘的规矩。” “知道知道。”炎明轩从酒娘手里拿过酒坛,拍开泥封,一股清冽的酒香就冒了出来,他不禁点头称赞“这酒香醇而不烈,正适合我。” “这是我新起的丽水五花酿。” “新起的啊。”炎明轩盖上厚布,用绳子劳劳封住口,又转过脸对那酒娘说“酒娘,不如你再破例给我取点畲子酒吧。” “想尝畲子酒?”酒娘美目一转,芊芊玉手指向酒肆酒旗“那行啊,对出下联,我整坛畲子酒都给你!” 这畲子酒是酒娘的镇楼之酒,仅只有三坛,每年为这三坛酒而来的人络绎不绝,不惜花万两黄金,只为带有一坛,却没有一人尝知那酒究竟是何滋味。 要说这畲子酒也是有来历的,寒青王游访幽城时,进的第一家酒肆便是酒娘的酒肆,当天夜里,酒娘起出了两坛酒,摆在了酒肆里,召开了品酒大会,在酒肆前挂上一副上联,扬言对出下联的人便可带走一坛酒。重金不卖。 多少真才子假才子闻名前来,却因对不出下联而悻悻离去。而那幅联一直在酒肆门前挂着,历经几年岁月,已有些破旧。 酒娘召开品酒大会以来,没人尝知那滋味,尝知那滋味的只怕只有那寒青王一人了,当年寒青王从酒坊出来手中抱着一坛酒时,不知羡煞了在场多少人。而后来,在寒青王的喜堂上,酒娘当着众前来贺喜人的面,将那叹无人不垂诞的畲子酒砸在了地上。众人频频摇头无不感到惋惜,而背后又在唏嘘那寒青王和酒娘之间有哪些纠葛。 只是不可改变的是,被称为酒中绝品的畲子酒,如今仅剩一坛了。 这酒也更能讨得上了。 千金难买一坛酒,这也是后来许多姑娘家为难那些公子的难题了。 “公子若是真心喜欢小女子的话,就为小女子讨上一坛酒娘的畲子酒为表心意吧!” 万两黄金买不到,又实在文拙对不出下联,这的确愁了不少公子哥。 “那上联实在诡异的很,明轩才疏学浅实在对不出下联来。”明轩虽说谈不上才高八斗,但也是是饱读诗经,但这联实在为难了他。 拉着酒娘的手臂装委屈模样“酒娘你就撤了那上联吧,让我发个重金给你买下来。”心下却在想,你不撤也没关系,终有一天我偷也偷走那最后一坛畲子酒。 酒娘却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可别那些歪主意,吃酒娘的亏还没吃够吗?” 炎明轩也是个喜酒之人,为了尝到那酒,也曾细细揣摩过那上联一番,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想出个思绪,被迫之下便想到了偷,深更半夜衣着夜行衣潜入酒肆偷取那酒,却总也无法得逞,这酒娘酒不但酒酿的好,功夫也不差,每次被发现炎明轩便只有抱头受挨的份。因为多次都没得逞,心也就淡了下来,如今被酒娘提起,得知酒娘早就知道当年他干的那档子事,神情不是一个尴尬能言说的的了的。 “咳咳。”炎明轩不自然的轻咳,梗直了脖子说道“时辰不早了,明轩该走了,我下次再来。”转身便走,嘴里还不忘嘀咕着“尝不到就尝不到吧,没准那被被称为酒中绝品的畲子酒味道极其难喝呢!再或者就如同茶水一样索然无味吧!” 第十章 从酒娘那取了酒之后,炎明轩便一下都没停的赶往竹里居,既然取着了好酒,那酒自然是同心上人一同喝了。 推开竹栅栏,透过小轩窗朝里望,没看着想见的人,却看见一书生模样的人在清扫房间。 身穿一件淡青长袍,右袖悬空。 这人便是韦长生。 未长生虽说是明轩私塾的先生,但炎明轩不曾留意过他,自然当他是个陌人,三步做两步走到门前,大手一挥,推开木门,朝那书生喊“你是何人?” 韦长生被这突然的呵声吓了一条,转过身,看见突然出现面前的炎明轩,憨厚的笑了笑“鄙人姓韦名长生,和苏公子是很好的朋友,也是明轩私塾教书的先生……” 原来是朋友。 而且看似很熟。 这一认为让炎明轩心里有些不快,将酒放在矮桌上,又对那书生说“还是我来吧,你回去吧。” 韦长生有些摸不着头脑,手中的扫帚子便被炎明轩夺了过去,那贵公子有模有样的扫起屋里的灰尘起来,只好拘谨的上前“请问,你是苏公子的朋友吗?” “我不是他朋友。” 语气一顿,又缓缓开口“我是他的知交。” 之后又是一阵沉寂。 两人明明只是初次相识,但韦长生偏偏就没顺炎明轩的眼,炎明轩自然和他没话题。 韦长生本想着因为那私塾是炎老爷盖的,这面前人又是那炎府公子,对炎明轩也有些感激之意,本身也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本想讨个君子之交,那俊逸公子却是自顾自地的打理着灰尘,生生冷了场,韦长生自知这公子不喜自己,也不好多留,只好上前拱手拜别“既然这里有公子打理着,那鄙人就先行告辞了。” 说着转身便离去了。 这韦长生一走,炎明轩在铺内呆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 大白天的幽城呈现的是永远是一片繁华景象,人头攒动的街道,形形色色的路人,街两旁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 炎明轩步伐不紧不慢藏在人群中,眼睛却盯着着那前方的一抹白影,眼下路却没注意,却踩到一人身上。 “哎哟,走路不张眼啊。”一声叫骂声嚷起。 炎明轩忙低头道歉却对上一张头发披散满脸浓疮的脸,有些黄包已经破裂,流着黄色的浓,炎明轩吓得差点摔倒在地,那乞丐立起身子,掸了掸破碎的衣袖“这位公子,这大路宽广我择个位置睡,你大可不必将我踩醒啊,乞丐我身子骨松散,你这一踩也不知道给我落下病根没有,你好歹也……”说着伸出手指捻了捻,意思很明显。 这乞丐明明就是敲诈,但炎明轩哪有心思管这些,四处张望却没有苏文榭的影,心里一急,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便塞进乞丐手里。 乞丐接过银子放进嘴里咬了咬,又用衣袖擦了擦,“你这是在找人吧。”说着衣袖指向一药铺“你找的人就在里面。” 炎明轩正疑惑苏文榭为何进药铺,乞丐已转身走了,痴癫的笑,赤着足踏在石板路上。 这三月的天,炎明轩不禁为那乞丐感到可怜。 药铺内,苏文榭上前拱手作揖“钱掌柜。” 钱掌柜是个年过花甲老人,即便这阳春三月之际,仍是一顶毡帽不离身,见到苏文榭,忙放下手中算盘,也拱手回礼“原来是苏公子。” 苏文榭将手中的处方单子递给钱掌柜,道“钱掌柜,你照着这药方给我抓些药材来。” 钱掌柜拿着处方,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番,“这又是谁病了?” “是犬子。”苏文榭笑了笑“不小心染了风寒,不碍事。” 钱掌柜点了点头,看着药方,又道“,这其他药材不差,可是这最后两味药我们药铺正赶上缺货,要不这样吧!”钱掌柜折好药方单子,说“你明日再来,我把药材给你抓齐咯。” “那有劳钱掌柜了。”苏文榭转身离开。 苏文榭前脚没走多久,炎明轩便后脚又踏进了药铺。 钱掌柜算盘还没捂热,看见来人,大嘴一咧,放下算盘,笑着迎了出来“是什么风把炎府大公子给吹来了,可给我这简陋药铺召了些财气。” 炎明轩环顾药铺四周,问钱掌柜“刚才那位俊秀公子来你这抓的可是什么药材?” “明轩公子也染上风寒了吗?” 钱掌柜皱起了眉,走向柜台去拿药方,捋了捋胡须,道“这其他药材不差,可是那最后两味药我们药铺正赶上缺货,若是炎公子真是染上风寒,老夫为你诊断一番,再……”再抬头,那炎明轩却不见了,摇了摇头,说完自己未说完的话“给你开些贵重的药材。” 第十一章 炎明轩敢跟踪苏文榭去药铺,自然也敢跟着苏文榭回竹里居了。 然后这次却并非跟踪,昂首挺胸,轻摇描金扇,悠然自得,显然这是正大光明的跟了。 还没走近那栅栏门,便听见小焕抽抽咽咽的哭声,推开栅栏门,只见那小焕闭着眼睛,红通通的小脸满是泪水,那绝色男子抱着小焕,细声哄着,用细绢子帮他擦掉脸上的泪珠,皱着眉,满是心疼。 “这又是怎么了?”炎明轩吆喝一声,走上前,摸了摸小焕红红的脸“哎哟哟,瞧哭成这样该是有多伤心啊,来告诉舅舅,舅舅给你做主。” “感染了些风寒,身体不舒服,却吵着要去镇上玩,这外面又刮着大风,我一时没没依他,他就哭起来了。” 小焕本来看着炎明轩一来听炎明轩说要给他做主,本来已经停止了哭声,又听自己的爹爹这么一说,顿觉委屈,小嘴一瘪,闭着眼又大哭起来。 鼻涕眼泪一股的往外流。 炎明轩最是见不得小孩子哭了,况且这小孩还是他的前世儿子,便抱过小焕,问他“小焕是不是想出去玩啊。” 小焕点了点头,又接着仰着脖子哭起来。 “小焕见过金色的云雀吗?” 小焕摇了摇头,但哭声却停了下来,只是小声地抽泣。显然他还是被炎明轩口中所说的金色云雀提起了兴趣。 苏文榭懒懒的倚着墙听着炎明轩编的鬼话,虽说是骗小孩的,不过好在小焕已经不哭了。 炎明轩见小焕已经不哭了,继续实施诱惑“刚才舅舅来这的时候看见一只金色的云雀飞进你家后院了,小焕是想出去玩呢,还是想和金色的云雀玩呢?” 小焕皱着眉,小脑袋思索着,在两者之间做着苦苦挣扎。 出去玩,能尝到好吃的栗子糕,密糕,糖糕,乳糕,蓬糕……但没准爹爹不买。 待在家,能见到金色云雀。不能吃饭好吃的糕点,但至少爹爹不会生气。 最终小焕还是点了点头,软软的声音说“我看金色云雀。” “那好,舅舅这就领你去后院。”炎明轩说着便拉着小焕去了后院。 苏文榭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走过去便看到那炎明轩手里掷着一块石子,一本正经的对小焕说“你这样掷着石子敲击这大石头,敲五百下那金色云雀便会出现。会数数吗?” “会数到百。” “那这样,你一次敲一百下,敲五遍。” 小焕接过石子,有模有样的敲击起来。 炎明轩走向苏文榭,手中描金扇轻佻的勾起苏文榭的下巴“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苏公子该如何报答我啊。” 苏文榭皱着眉别过脸“骗小孩的玩意。”说着便离去。 炎明轩忙跟上,后面嚷着“谁说我骗小孩了,没准我真看见那金色云雀飞到这里来了呢!” 最终小焕还是没能看见那金色云雀,倒是趴在石头旁睡着了,苏文榭将小焕放在榻上睡好,将四处被角拽的实实的,这才对炎明轩说“你随我去个地方了。 第十二章 本来路程就不远,加上某公子心情好,两人不消半刻时辰就来到了目的地。 简陋的一方农家落院,虽说屋落已经陈旧,前院却也不小,整整齐齐几排长竹竿,上面挂着各色麻布、葛布、棉布,都是些粗糙的布料。 炎明轩有些迟疑“这是……” 苏文榭道“这原本是一家估衣铺,铺主是个无依无靠的老婆婆,我们都叫她衣婆婆。以前穷人没钱买好的布料都是来这找衣婆婆制作,后来日子好了,有人娶了妻,有妻子制作,有的人有差专门人制作,来这找衣婆婆的缝制衣裳的人也少了,有的只有一些实在穷的的人。” 顿了顿,又道“小焕的衣裳都是她缝制的。” 炎明轩看了看那竹竿上实在粗糙的可以的布料,“你这是要添置新衣裳么?我差人帮你缝制。” 苏文榭却停了下来,淡紫色眼眸看着炎明轩,深有探究之意。 炎明轩被他这么一看,心下一紧“你不喜欢吗?” 苏文榭移开眼神,道“这些布料虽是些粗糙,但衣婆婆缝制衣裳也有几十年余久,并不比那些专门的人差到哪里去。”想了想又说“小焕不是凡人,他需要穿衣婆婆缝制的衣裳来隐藏鬼气。”这样说着自顾自地上前扣门。 炎明轩听着苏文榭说的这番话,想到小焕是鬼魅,心下也是难过的紧。站在那里怔了会便又跟上苏文榭。 苏文榭抬手轻叩门“衣婆婆,文榭来看你了。” 屋内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文榭啊,进来吧!” 苏文榭推门走了进去。炎明轩也跟着进去。 屋内烛光太暗,屋内又散发着潮湿的气味,这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炎明轩有些不适应,皱着眉想要用衣袖盖住口鼻,又想着苏文榭在,才忍着,只是黑暗中紧皱眉头。 屋内只有一处微弱的光明,苏文榭向那烛光处走去,道“衣婆婆。” 炎明轩适应了光暗,这才看清那榻上坐着一个荆钗布裙,两鬓白发的老人,靠旁的矮桌上放着竹制的针绣盒,老婆婆靠着烛火眯着眼穿针,膝盖上放着一件小孩衣裳,看见苏文榭,这才放下针线,道“人老了,眼睛就不行了,这针线都无法穿了。” “还是我来帮你吧!”苏文榭接过针线靠着烛火把针线穿好递给衣婆婆。 衣婆婆笑着接过针线插进针包上,叹道“这人老了,就是需要个帮手了。”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苏文榭身后的炎明轩。 许是长时没见过生人,衣婆婆站了起来,迎了上去“这是哪家公子……” 一阵难以言欲的药味铺面而来,炎明轩实在有些召架不住,却也不得弯身道“晚辈是炎府府上公子,炎明轩。” 衣婆婆点了点头,像是挺开心,连说了几个好,这才坐回榻上,拿起衣裳,拾起针线,从针线盒里挑了块暗色的另布,贴着衣裳对襟,一针挨着一针挑起来“小焕是不是又病了。” “衣婆婆果真料事如神。” 衣婆婆叹了一口气,将针在发间化了几下,开始锁边“小焕毕竟是鬼魅,还是少和生人接触的好。” 衣婆婆将衣赏举到烛光下看了看,“这衣裳还是早些完成的好。”衣裳是件精致的衣裳,却只有一个手臂,显然并没有完成。 “那既然如此,那文榭就先退下了,明日我再来拿。” 苏文榭拱手告别,炎明轩也跟着拱手作揖,却听那衣婆婆说“这位公子可否留下。” 炎明轩不知她的意思。 衣婆婆眼神落在炎明轩脸上,笑了笑“留下来给我做个帮手吧!” “这……”炎明轩有些犹豫。 苏文榭那淡紫的眸子便探了过来“炎公子可愿帮在下这个忙?” “我……”炎明轩是有些难为的,但毕竟这小焕也是他前世的儿子,又看在苏文榭的面,最终妥协“这自是愿意的。” 第十三章 苏文榭走后,炎明轩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蔫了下来。 衣婆婆见他这样,猜他无精打采模样,打趣道“公子的心似乎不在这里,早就随着那人去了吧!” 炎明轩被人戳中了心中所想,面上一热,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衣婆婆需要我帮什么忙?” 他是一男子,女子手红他自然一窍不通,也不知这衣婆婆要他留下来有何用意。 “只是让你做个帮手,穿穿针线,剪剪边布而已。” 衣婆婆拿起烛光,朝炎明轩召了召手“你随我来。 炎明轩随着衣婆婆推开了里间的门,衣婆婆点亮了屋内所有蜡烛,屋内顿时变得通亮。 炎明轩这才观察到这间屋。 只见屋内放着织布机,刺绣架,墙上挂着各种厚实的大裘。 的确是裘,普通的鹿裘,羊裘,狼裘、兔裘,连富贵人家都难穿得上的狐裘,豹裘都有。 炎明轩有些惊,不知这衣婆婆怎么缝制了这些珍贵棉衣。 “那都是我年轻时缝制的,都是我猎来的。” 衣婆婆说着转身从织布机上拿出五彩线轴子,对炎明轩道“你将这各些线用针穿好。” 炎明轩还没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直到衣婆婆手中的五彩线轴子递到面前,那道令他很难适应的浓郁药味冲了过来,这才回过神接过线轴子,找了个烛火处,找了把木椅,坐下来,眯着眼,探着针眼,仔细穿起线起来。 这认真的模样让衣婆婆在旁边看了也是欢喜的紧,重新给炎明轩添了一盏灯,这才坐到织布机前,牵线,织起布来。 虽说这穿针线是个简单的活,但也为难了这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 死盯着那针眼,还是穿不了,这让炎明轩感到有些烦躁,想着那望子成龙的爹在自己八岁时就逼着他学算账,好让他接钱庄,那是就觉得算账是天底下最难的活,没想到这穿绣花针也是这般难以上手。 这边炎明轩穿的满头大汗,衣婆婆的声音传了过来“明轩公子是否听说过那鼎鼎有名的的镇南大将军张京政,他是我的夫君。” 要说那鼎鼎有名的镇南大将军张京政,说出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听奶娘跟他讲那大将军张京政带兵上沙场的故事,讲那大将军如何英勇神武,如何足智多谋。那时候的大将军是他们孩子心目中的英雄。 因为佩服英雄,自己那时也天天跟爹娘吵闹着要学武当大将军,爬上自家别院的大树,从上面跳下来,说是学轻功。 最后脑袋破了口子,硬是缝了七针,自那后,胆子小了,也不学那武功了,老老实实跟着爹学生意。 想起年幼的趣事,炎明轩摇头轻笑起来。 没想到这衣婆婆竟然是那大将军的内人,想那威武勇猛的大将军战死沙场,如今,衣婆婆都白了头,那将军也逝世了几十个岁月,不禁有些惋惜,只叹世道无常,生死有命。 “初见他时,是在小树林,他随他的父亲打猎,我虽说是女流之辈,从小被爹爹当男娃养,性子也像男娃一样豪爽。那时看他猎了一只鹿,因为那鹿是我先看着的却被他猎了去,我心里不满,便上前讨理,最后不得已比上一回,谁先猎到兔子,那只鹿便由谁带走。” 衣婆婆缓缓说着,许是太过怀念那段时光,脸上满是祥和的笑容,有对那段时光的留恋与向往。 “后来兔子也猎到了,我们也成了朋友,那鹿也被他当作礼送了我。” “认识后我才知他竟然是将军,仗着朋友的名义天天往他府上跑,切挫武艺,探讨棋艺,他讲他的战场撕杀,豪云壮志,我讲我的兵书见解,云卷云舒。渐渐地双方都动了情。” 说到自己的夫君,衣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温和的笑“我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 衣婆婆织布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那天本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们刚拜完堂皇上却传来指令,要他回宫复命,说是边疆变动。” 炎明轩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衣婆婆。烛光下,衣婆婆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此时紧紧皱着。 “他这么一去,便是几十年。” “我都没听见他凯旋归来的悦音,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打胜仗,他一定是打了胜仗了。” “若收服蛮夷,荣归故里,那也该回来与我相聚啊!” 衣婆婆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动起手,牵起线来,织布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 “没能跟他一起出征是我一生的遗憾。” “想跟随他去,却只能日日苦对油灯,遥寄思念和担忧。隔着千里,一心系着漠北的他,冬季来临更是坐立不安。” 衣婆婆眼角的纹路紧皱,深掩着对夫君的担忧。“想着那遥远的边境,更是风雪连天吧?他可有炉火取暖?可有帐篷避风?他临走匆匆,御寒的衣物都未捎带,那样风雪漫天的日子,他用什么抵抗寒冷的侵袭?” “我就给他缝制大裘,银鼠袄,羊皮靴披风,棉褶子,想着能有机会全都给他捎去。” 深陷着扁桃眼珠子,就像一对荒凉的枯井般地微睁着。流出枯黄的泪水。 “我等了他几十年,他也该回来了。” “也该回来了……” “他也该回来了……” 声声叹息。 第十四章 炎明轩在衣婆婆铺呆了很久,直到三更天这才走出估衣铺。 一阵夜风吹来,吹走了几丝倦意。 他捶了锤发酸的肩膀,叹了口气“这实在不是讨喜的活。”抬头却看见那栅栏处倚着的绝色男子,心下一喜,快步上前“你这是等我吗?” 苏文榭面色淡然,却望向炎明轩身后的木窗“衣婆婆是不是又给你讲她的故事了?” 炎明轩点了点头,拉住苏文榭的手走出院子。 这不经同意就拉人手已经成为炎明轩的习惯,好在苏文榭并不反感,淡紫色眼眸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又收回去。这在炎明轩看来就是默认允许了。 两人在小竹林里走着,炎明轩忽然想起衣婆婆讲的故事,不禁道“没想到这衣婆婆竟然是大将军张京政的妻子。” “这衣婆婆也是个可怜之人。”苏文榭声音里染上一丝淡淡的愁绪“朝军回归那日,虽收复了失地,却也得知了大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衣婆婆听到消息后,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后就有些事就不记得了,回家后继续织着寒衣,当着自己的夫君还在漠北,她还等着他回归的消息。见人就问有她夫君的消息吗?别人总答那镇南大将军打胜仗回来了,已经进京面圣,明日就来接她。第二天逢人又问同样的问题,那人也是同样的回答。” “这一骗就是几十年,衣婆婆也等到一头青丝成了白发,如今还总是倚着门窗,望眼欲穿。” 炎明轩又想着那衣婆婆紧皱的眉头,模糊的泪眼,不禁叹气。 “你为何叹气?” “我只是叹这衣婆婆一心等自己的夫君归来,却不知自己心里念的,盼的只是个假想,她的夫早已血染沙场,和她阴阳两隔。” “这未必不是件好事。”苏文榭停下脚步看他“给她希望总比让她绝望好,至少衣婆婆现在还以为她的夫君快要凯旋归来,和她相聚。” 炎明轩朝苏文榭低头拱手,一本正经道“苏公子所言即是,是在下陋闻了。” 小竹林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小竹林在夜风里发出蔌蔌的清响,衣角呼呼作响。 苏文榭望着天,天边一轮弯月,静静投射着清冷的光辉。 清冷的光散射下来,随着树叶的曳动而眨着诡秘的眼。 苏文榭轻蹙眉头。 耳边风声渐大,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惊动的鸟儿扑啦啦扑闪林间。 滋滋咕咕嘎啊嘎啊 “这好端端怎么就起风了。”炎明轩有些纳闷。 眼睛变得涩涩,炎明轩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公子……”风中传来女子的婴婴呼唤。 苏文榭眼神一禀。 “谁在叫?”炎明轩探头,却被苏文榭拉住手臂,他的神情严肃“别回头。” “公子……公子……”女子幽幽的声音夹杂这风传来,似低泣,似哀鸣……一声一声。 倦意点点上涌,炎明轩有些昏昏欲睡,面前男子的模样变得模糊,墨黑的眼眸慢慢合上。 苏文榭突然拉过他的手,说“起风了,我们快回吧!” 炎明轩被他这么一拉,回了神,那股铺天涌来的倦意也慢慢散去,又看着自己的手被苏文榭拉着,心里是欢喜的紧,精神一下抖擞起来,反手握过苏文榭的手,嚷声道“我肚子空虚的很,想必苏公子也是,我们找家小店吃点东西吧!”说着大步向前,也不管这苏文榭是不是答应了,就擅自决定了。 苏文榭回过头,望向树林一个地方。 那树后,站着一个女子。 一身红衣,红的如火。 第十五章 “麻黄五钱,桂枝二钱……” 竹里居的后院厨房。 苏文榭用小称量着药材,刚从药铺取回药材,这会儿该给小焕煎药了。 炎明轩凑上去问“昨晚去的酒楼饭菜还合你心意吗?如果还合你心意的话,那么今天……” “香蕾三钱,辛夷一两,生姜……”苏文榭像是没听见,侧过炎明轩去灶台取生姜片。 “生姜两片……” 炎明轩不死心,又靠上去“那饭后香茶还何你口味?那茶名叫庐山云峰,被列为贡茶,这茶尝在嘴里只觉香淳,久久耐人回味……” 苏文榭抬眸瞥了这身旁喋喋不休的男子一眼,再次侧过炎明轩,去取水。 炎明轩紧跟不舍,嘴巴还没停下来“苏文榭,这庐山云雾炒制也有讲究,采回茶片后,薄摊于阳凉通风处,保持鲜叶纯净。然后,经过杀青,抖散,揉捻等九道工序才制成成品。” 炎明轩将所有药材放进紫砂锅,又放上水,放在炉火上,这才转过脸回应炎明轩“炎公子对茶倒是懂的不少。” 炎明轩笑道“以前和朋友做茶叶生意,略懂一二。” 苏文榭没搭话,转过脸拿起木材,开始生火。 “还是我来吧!”炎明轩赶紧接过木材。 “爹爹,爹爹。”这时,门外传来小焕的叫唤,小焕跑了进来,一下扑进苏文榭的怀里,嚷道“爹爹,衣婆婆给我缝制了新衣裳。爹爹看。” 说着直起身,献宝似的让司马宇文看。 苏文榭看着衣裳针脚紧密儿平整,袖边还绣着精致的花图案,嘴角也露出了笑“这衣婆婆真是费心了。” “今天先生也来了。”小焕歪着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苏文榭“先生今天教我《三字经》。” “先生也来了?” 韦长生正好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如平常,一身青袍。 苏文榭迎上去“你来了。” 炎明轩一直面色不善站在旁边。 韦长生不是没看见那身后朝自己投来的不善的目光,心里也就纳闷了,想着自己也没得罪这炎府公子吧。 只好讪讪的说“我带小焕去前院做功课了。”说着拉着小焕离开了。 苏文榭摇着头笑了笑。炎明轩看着有些吃味“那书生似乎跟你很熟?” “他是小焕的先生。” “先生也会隔三差五的来你这帮你打扫屋子吗?” 苏文榭抬眸望着他,笑盈盈地道“我闻着这话怎么有些不对劲。” “我就看着不顺眼。” “我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苏文榭眉目淡淡,转身从灶台为自己砌了一杯清茶,在枣木椅上缓缓坐下,抿了一口,缓缓道“那一年,也是雪花纷扬的冬天,冷风如刀,落水成冰,我在幽城城外遇到一个冻僵的书生,柔弱的身子蜷缩角落,如同一具死尸,脸脸颊已成僵白色,鼻尖上结了一层冻成冰粒的鼻涕,双目中光芒几欲韵尽。” “幽城,有太多来历不明、随处安放的死尸。我看着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家,给他找大夫……他一直把我当个恩人看待,又想不到如何报答我,就时常来帮我打扫屋子,给小焕做做功课。” 苏文榭放下手中的茶,故意眯着眼看他“不知这个理由炎公子是否满意?” 这样一说,炎明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咳了咳,低声道“素我多虑了。 苏文榭淡淡看他一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我现在愁的是……”说着,苏文榭站起身,望向那炉火上的药,皱着眉道“这药是齐全了,可是却少了最重要的药引?” 炎明轩立马靠上前闲着殷勤“少了什么药,我一定差人给你弄来。”想着这受风寒要的也不是什么难找的药材吧! 苏文榭却从衣袖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手指缓缓摸过刀口“还需要以人血做药引。” “我来吧!”苏文榭还没来得及阻止,手中的匕首已被炎明轩夺去,取出一只碗,摊开手掌闭着眼狠狠一划。 汨汨鲜红的血淌入小瓷碗内。 苏文榭有些失神,怔怔的站在那里,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本是说着好玩的,却没想到炎明轩会当真…… 直到炎明轩疼得轻哼一声,这才回过神,慌忙从袖口撕下一片布,托过炎明轩的手,替他包扎,低垂的眸看不清里面情绪“你这又是何必。” 炎明轩失了血,唇色有些苍白“这小焕好歹也是我儿子,我理应这样做的,再说了,我心疼你。” 闻言,苏文榭手下一顿,手微微有些抖,快速将手包扎好,道“我这就取上好的金疮药给你抹抹,这样也不会留下伤疤。” “你在担心我?” 苏文榭身形一顿,半晌才转过脸道“这次多谢炎公子帮忙。” 炎明轩听他这么一谢,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虚弱了下来“苏文榭,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 “初次遇见你时,我就觉得我以前认识你,并且关系十分亲昵,想要接近你,认识你,后来又听你讲的那些事……我,我就想和你好。” 随即拉住苏文榭的手,墨黑的眸子看着他“苏文榭,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第十六章 苏文榭静静看着他,却不回答。呼吸静静,苏文榭抽出自己的手,炎明轩的身子顿时僵硬。 感受着他的紧张,那模样像是上了沙场,苏文榭心下一暖,捂着嘴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炎明轩有些怒。又看着这苏文榭捂嘴轻笑的样子实在好看的紧,脸上一热,面子上更加挂不住。 苏文榭却靠了过来,伏在炎明轩耳边低声道“好,我就信炎公子一次。” 那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耳垂处,炎明轩有些失神。苏文榭脸又退回去,直起身子,瞅着他,那双美丽的双眸弯了起来,那勾人的淡紫似要引人堕入无底的深渊,双眼回盼流波,像是俏丽的江南女子。 炎明轩有一瞬忘了呼吸,头脑一热,大力扯过苏文榭将他按在枣木椅上,整个身子压在苏文榭身上,脸凑上去,吻上那片嫣红。 双唇接触那一刻,两人微微一怔,移开了唇,两人眼对眼,鼻对鼻,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又情不自禁凑上去。唇齿相贴,唇舌纠缠。 “坏人,不许欺负我爹爹。”正吻得情动,小焕的声音突兀的传来,接着自己腿上一疼,显然被那小家伙咬了。 “不许你欺负我爹爹,不许你欺负我爹爹。”小焕连抓带咬,直叫炎明轩疼得从苏文榭身上爬了起来。 苏文榭站了起来,整了整压乱的衣衫,脸微微有些红。 “小焕,不许胡闹。” “他欺负爹爹。”小焕小手一伸,指向炎明轩。死死瞪着,像是真生气了。 苏文榭蹲下身,摸了摸小焕的小脑袋,柔声道“他没有欺负爹爹,乖,和先生去前院。”又对那傻站着的书生道“长生,拜托你了,你带他前院玩玩。” 书生也是全看见刚才那情景的,脸上也有些发热,点了点头,抱着小焕离开了。 炎明轩坐回枣木椅,弯下腰摸了摸发疼的腿“这小家伙,牙齿厉害的很。” 小焕一走,苏文榭脸上的潮红已经消失,淡紫的眸一片清冷,与刚才判若两人“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 炎明轩看他又恢复了以往淡漠的表情,只好站了起来,悻悻的说“那我明日再来。” “那个小竹林……”还未走出门,苏文榭的声音传了过来。 “若是没有我的陪伴,就别单独去了……那地方……”却还是没说下去。 听苏文榭这样说,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炎明轩也是受了些许安慰,心情立刻大好,“我听你的。”摇着扇子大步离去了。 炎明轩一走,苏文榭靠着桌椅缓缓坐下,触碰嘴角,那温热还在,望着炎明轩离去的地方,有些失神。 第二天,炎明轩摇着描金扇再次来到了竹里居,这次却没那么容易的进去了。不让他进的自然就是小焕了。 只见小焕将整个身子挡在了竹门前,横着脖子大喊“不许你进,不许你进,谁让你欺负我爹爹。” 这可把炎明轩弄的没折,也不知该如何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解释那些,只好低下身,放底了姿态,道“小焕,舅舅没有欺负你爹爹,那是舅舅喜欢你爹爹,你把身子让让,让我进去见你爹爹。” “不让不让就不让。”小家伙使劲摇着头,不听炎明轩的“解释”,就是死活不让。 炎明轩有些无奈,站起身向屋内望了望,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更别说看见苏文榭的身影。 但又不甘心离去,只好再次弯下身,道“小焕让舅舅进去……舅舅给你好吃的。”说着手向衣袖内探去。 “什么好吃的?”小家伙听见有好吃的,眼睛一亮,馋的望了过来。 “你让舅舅进去,我就给你。” “好,我让你进来,可不许骗我。”小焕点了点头,让开了自己的小身子。 大步走进房子,却没看见苏文榭的身影,再去了后院厨房,也没见着,不禁纳闷“这是出去了吗?” 小焕却在身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爹爹不在家,你白来了,哈哈。” 说着还不忘摊出手双手,调皮的朝炎明轩眨了眨眼睛“舅舅,好吃的。” “小馋鬼。” 炎明轩暗骂一声,眼珠转了转,从衣袖里掏出一桃核,放进小焕手里,道“这是一颗神仙种子,你待会儿找个地,挖了坑,放进去埋了,再洒上点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长很多很多栗子糕来。” 小焕皱着眉,将手中的新鲜玩意翻来翻去看了一番,抬起脸,依旧疑惑“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先生和你讲过吧,这神仙种子嘛,自然能种出栗子糕了。” 心下却好笑,什么神仙种子,不过是个普通桃核罢了。 炎明轩说胡话,小焕却信了,并且笑眯眯的告诉炎明轩“我爹爹去找姐姐了。” “姐姐?” “对啊,是个好漂亮的姐姐,像仙子一样呢。”小焕一脸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炎明轩不禁皱起了眉。 第十七章 黄昏的破庙里突然响起弦琴声,破庙里只有一座断头缺壁的神像和一副还算完整的桌椅,端坐在蒲团上的白衣男子面如冠玉,绝代风华,纤长的二指轻挑着,一曲婉转美音绕耳。 琴声悠悠动听,此起彼落皆美。 “苏公子好雅致。”庙外走进来一名红衣女子。琴声戛然而止。 庙外走来的女子一袭红色绣花罗衫,上绣桔梗暗纹,下系一条红烟撒花绫裙。一头青丝用血红桔梗簪子浅浅倌起?额前金色花钿,手腕处戴着两个细镯,躅子通体血色一样红。 “可惜,在这么一个破庙就显得苍凉了。” “小的给婵妃请安。”苏文榭走上前作揖。 被称作婵妃捂嘴轻笑起来“拜什么啊,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我在睿王府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现在倒拜起礼来,不过我早就不是那个婵妃了。” 她本叫倾婵,本是一名青楼歌姬,有着绝美的容颜,青铜镇上的男人见了她无不痴迷,连女子也因她的容颜而心动,多少男子慕名而来青楼,只为听她唱、舞、弹一曲。她是烟雨楼的花魁,但她只卖艺不卖身。本想一直待在烟雨楼的她,怎想台上一曲《霓裳》赢得凝笑王爷的心,凝笑王爷,那个当朝四皇子,那个不图皇位,不图名利的王爷。 澹台明治。 凝笑王爷将她赎回府中,独宠她一身,羡煞旁人。但最终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凝笑王爷皇命难违,相议和亲,被迫迎娶邦国公主。最后凝笑王爷逝去,而她也随之而去,到头来变成一介孤魂野鬼,不甘心转世,仍在人间徘徊。 “婵妃当初为何选择自杀?” 婵妃轻抚着脸,眼神闪了过去“凝笑王爷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自然随他而去了。” “婵妃当年是自杀的吗?” “你……”婵妃脸一下变了颜色,随即笑开来,嗅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史书记载,勋青三年。靖文帝离奇失踪,而靖妃伤心过渡殉死于榻边。 实际不然,靖妃实被刺杀,就在靖文帝失踪前三日夜晚,利剑穿腹,当场死亡。 “我如今还时常想着初次见他的情景。”婵妃幽幽道“那天是个极其热闹得日子,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因为烟雨楼来得客人比平常多了至少一倍。那天,我一上台就看见了坐在台下前排的他。他一身月牙白袍,挥着手中竹扇,面带微笑的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呼吸都紊乱了。他笑的那么温柔,眼中像是对情人流露的宠溺目光。” “为了得到他的青睐。我越发舞的妖娆,笑得妩媚。那天,我穿了一件极簿极透明得红裙,若隐若现的长纱下更加衬出了我曼妙的身躯。下台后,我便知道我已经赢了。因为妈妈跟我说,那位凝笑王爷看上了我,便以三千两黄金将我赎了下来。妈妈让我夜里就准备好行囊,第二日王爷会来接人。” 说道这里,婵妃冲苏文榭眨了眨眼睛,甚有调皮之色“那是我早知道的结果的,在台上从那位凝笑王爷一直追随我的目光我便可以断定,他迷上我了。可他哪知道动了心的人又岂非他一个。”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几队人马。”婵妃捂着嘴轻笑起来“连赎个青楼女子回府也弄得声势浩大,生怕青铜镇的人不知道似的。哦,对了,那时这镇叫青铜镇,你瞧多俗气的名字啊!” 苏文榭开口道“婵妃,你本该投胎转世到一个好的户主,又何必做一介孤魂野鬼。” “我找我想找的人啊!”婵妃笑道,见苏文榭沉默,凑上前,道“苏公子,我见到那个人了。” 苏文榭挑眉,不语。 “就是幽城第二代帝王澹台明轩,没想到他会转世到商家,他本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我注意他好久了。” “他是我客人。”苏文榭淡淡的说。 “客人啊……”婵妃笑道“苏公子,这可不像你。” “你难道不恨他?他当年可是把你作为质子遣送邦国。” “恨?呵。”苏文榭苦笑。当初自己被幽国人背叛,景怀帝将他当个物品一样送往邦国,他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被邦国王公贵族践踏在脚下,邦国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对他进行鞭打凌辱,因为他是幽国送来的祭品,没有自由,只有屈辱…… 他怎能不恨,可是恨又能怎样,他终究还是爱着那个人啊。 “那你恨他吗?”苏文榭不答反问。 “恨。”婵妃笑道,低头抚摸着涂着蔻丹的指尖。 “他害死凝笑王爷,又害我惨遭剑刺,我怎么不恨,我恨不得饮其血,食其心”脸忽然抬起,美目募然睁大“可是你舍得吗?苏公子。” 苏文榭一怔,随即笑开来,细听却又凄凉之色。 “如果我那样做的话,我怕我还没对他下手就已经死在你剑下,像当年我刺杀靖文帝反被杜青丝剑刺一样,虽然是鬼魅,但还是会疼得。” 苏文榭听了不禁皱眉“前世的恩怨何必牵扯到这一世,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景怀帝了。” “是吗?可是苏公子,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让他记起前世的事吗?我虽人世时不知,但这几百年来,我在下面可是把你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那个炎明轩前世被你喂下梦回丹,他会记起所有,一辈子都忘不掉……” “为何要那么做呢?我的苏公子……你想让他记起你……” 第十八章 这日炎明轩大清早的又摇着扇子往竹里居赶,来之前又不知悔改的去了那酒娘酒肆,和以往一样,还是讨酒。本以为酒娘定会不准,骂上几嗓子都是情有可缘,没想着这酒娘不但答应了,并且加的量比平常要多,将酒递给他时,那是叫一个面色娇羞,眉眼含春,最后眼垂了下去,都不敢看他了。这莫名的举动,让炎明轩心下怪异的很,心里也莫名的有些不舒服。道了谢之后就离开了。 炎明轩取了酒就往竹里居赶了,这路并不远,这次却莫名其妙走了好久,冥冥之中好像被人牵引,步伐像是停下不下来一样,等到炎明轩停下来看到周遭的景物时才大惊,是那个竹林。 想起苏文榭上次同自己说的话,心下也有些警惕,又想着这大白天,也不至于见了鬼,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身形,继续往前走。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一阵幽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浓郁的悠然情怀,像是一位深锁庭院的纤纤女子的深深叹息,让人为之动容。 炎明轩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只看到静谧的竹林,哪有那唱歌的女子。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淡淡的幽怨,凄美的伤感慢慢袭来,让人沉缅其里不能自已,心情渐渐的低沉。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 “芳心向春尽……听得……是沾衣……” 起起伏伏,反反复复,无尽之中透露着丝丝幽怨,炎明轩仿佛被那歌声带入到一种凄婉的情绪中,不免感觉被莫名的触痛着。 此时眼前仿佛薄雾轻纱淡笔,闭上眼,碧苔斑驳的青砖古院里,犹如萦回着千年的梦境。脑海里仿佛闪过很多画面,想诉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炎明轩只觉得自己随着女子哀怨的声音,渐渐跌入到一个尘封很久很久的梦里,周遭的环境不再是小竹林,而是红,刺眼的大红宫门。 金銮殿上,坐着孤傲清冷的天子。 金銮殿下,站着一身蓝袍的男子,手指指向龙椅上的他。声音高亢“好,澹台明轩,我答应和邦国公主成亲,只是请你别忘了,从此以后我与你恩断欲绝,你不再是我皇兄,我也不再是这幽城四皇子,你看到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驱壳,他就是你这高高在上的幽城皇帝用来坐稳你身下一副龙椅的一颗棋子。皇上,你好生厉害啊!哈哈……” “放肆!”龙颜大怒的天子拍案立起,力气大的能将龙椅震断“来人啊,将凝笑王爷押进华日殿,明日启程,邦国和亲。” “哈哈哈哈,昏君昏君……”被架住双臂的男子仰头大笑起来,推开架住自己的侍卫,转身离开。 那抹蓝色影子化成一点蓝点,直到消失不见……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 庭院重重,一身红衣的女子倚窗而望,一身皇袍的年轻天子推门而入时,女子满怀兴奋上前迎接,却发现不是自己想要见的人,那双明亮的眸子暗了下去,如死水一般没有生气。 “你恨我?”年轻天子笑容邪魅,手中描金扇轻佻的勾起女子白皙下巴“这婵妃果真如凝笑王爷说的一样有着倾国倾城样貌,不愧是烟雨楼的花魁……“一张邪恶的脸凑了上去,呼吸灼热的喷在女子脸上“让我也不禁心动呢!” 倾国倾城的女子面色一白,顿觉羞辱,一手挥在了天子脸上,退了几步,脸上是欲死的决烈“皇上,请自重。” 被甩了巴掌的天子不恼不怒,反而转过了身,道“凝笑王爷与邦国公主和亲的事东陵妃想必也知情了吧,那凝笑王爷倒也对婵妃痴情的很啊,竟然为此不认我这个皇兄了……“转过脸看向对面女子,手中的描金扇徐徐的摇,颇有几分快然之意“其实我可以看在婵妃的面上收回皇令的。” 美丽的女子望夫心切,听天子这样说盈盈上前就要扣谢,却又听那天子道“跪在我脚下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收回皇令。” 厌恶感自心底升起,愤怒的女子差点一口唾沫吐在面前人的脸上,可最终还是跪了下来,屈膝伏倒在天子脚下,卑微的不能在卑微。 “请皇上,收回皇令。” 可她怎么忘了,这当朝天子是个怎样的人。天子看着伏倒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快然大意的大笑几声,大步转身离去。 伏倒在地上的女子,手指深深掐进地板里。 自指间缓缓流出的是血液。 如她手腕上的镯子,鲜红刺眼。 指尖像是被竹签生生与肉挑开,手指无法屈伸,炎明轩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伸长的脖子似乎要将脖子生生折断,大张着嘴呼呼的喘着粗气。 “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像是跌入一道深渊,只有黑,让人有种要死掉的黑,鼻间充斥着鲜血的气味。 不是小竹林,不是金銮殿,不是花影重阁,而是皇宫最阴暗的地牢,不知名字的刑具,甩着腾鞭的狱头…… 伏在地上的男子一脸血污看不清面容,蓝色衣袍撕裂成一道道长长的口子,向外翻着颜色鲜艳的血肉,被宫刑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男子依旧仰起高傲的头颅,满是血水的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他嘲讽的笑着“你真可怜,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就是你了,你永远得不到你所爱的人,你亲手推开了他,你要怀着愧疚孤寂一辈子,这是你的报应,报应……” 负手而立的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冰冷的吐出几个字“牢狱头,继续。”接着甩袖离去。 腾鞭甩在皮肤上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声一声敲击着天子的耳膜,那是皮肤撕裂的声音。 那受刑的男子仍是嗤嗤笑着,那似乎来自地狱的苍凉笑声“昏君啊,昏君,我朝不久就要灭亡了……我朝要灭亡了……哈哈哈哈……” 像是受了十八样宫刑的是是他,身子伏倒在地上,眼前浮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一身白衣,却模糊看不清脸,男子抱着他。 “皇上,我答应当邦国的质子……但求你……不要忘了我……” 白衣男子淡淡的笑,纤细的手指抚上天子的脸庞。 那声音又说,带着淡淡的忧伤“皇上,我走了。” 炎明轩抬起脸,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人却站了起来。 “来世再见!”如雾一般模糊不清的声音,白衣男子带着淡淡的笑,转身朝殿门走去。 炎明轩伏倒在地上,如当年的天子一样,朝那渐渐离去的白影伸出手“别走,别走,宋知君……” 是怕失去的恐慌,漫天而来,炎明轩的声音里有了哭腔,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别走……别离开我……我不会让你去的……” 这样的痛比挑指甲还痛上万辈,比受宫刑还要痛上千倍…… 无穷无尽的,漫天地里的恐慌,深深爱的,深入了骨髓,流入了血液,却得不到,守不到。 第十九章 “还我夫君来……” 一道凄厉的声音刺入炎明轩的耳内,眼前画面一下消失,炎明轩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那个小竹林里,腰间别着描金扇,手里是开始去酒酿酒肆讨来的酒,他抬起手,怔怔的看着,手指是完好的,手掌被白布条包扎着,那是昨日用血做药引而割的,身上的那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没有了,一切画面也没有了,像是他生生臆想出来的,心却有最真实的痛,从梦境延伸到现实里来,来自那个一身傲气的蓝衣男子,来自那个忍辱下跪的美丽女子,来自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男子。 “还我夫君……”那道凄厉的声音又传来,炎明轩忽然冷汗冒起,知道自己遇到了恶鬼,对着空竹林大喊“你是何人……我与你无怨……”话还没说完,脖子一紧,无形中像是被人掐住了颈。 炎明轩难以呼吸,脸一下白了。 额头涔涔往外淌着冷汗。 “还我夫君……”接着炎明轩便被一股力量摔到了地上,手中的酒打翻在地,酒水从酒坛流出,空气中飘荡着腐烂的气味。手像被制住,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炎明轩身体抽搐似的发颤,脸色变成了酱紫,眼珠往上翻着。 最后眼一翻昏死了了过去。 炎明轩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旁是自己的父亲。 旁边站着丫鬟小橘,看见他醒来,兴奋的大叫“老爷,公子醒了。” 炎老爷顿时松了一口气,“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炎明轩刚醒来,眼神仍有些缓散,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许久,才张开干涸的嘴唇“爹,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你……”丫鬟小橘嘴快的刚要说就被炎老爷伸手呵止。“小橘,没看见公子口渴了吗?还不去倒杯茶来。” “哦。”小橘吐了吐舌头,转身倒了杯茶喂着炎明轩喝下,炎老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息,饿了得话就让小橘给你端吃的来。” 炎明轩道“爹,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炎老爷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转过脸对小橘说“小橘,好好照顾公子。”说着离开了。 炎老爷走后,炎炎明轩转过脸,身子仍然虚弱,闭上眼睛。 “公子,你口渴吗?我再给你倒杯茶?”小橘说着转身要去倒茶。 “小橘。”炎明轩叫住他。 小橘停住脚步,有些拘谨的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更是紧张的绞在一起。 “公子……” “我到底怎么了?” “不不……”小橘摇着头,胡乱摆手“老爷不让说的。” 炎明轩闭着眼沉默,眉头紧皱在一起。 小橘知道自家公子这次是真生气了,只好弱弱的开口“这段时间公子有些奇怪,总是大清早的离开晚上很晚才回来,老爷还以为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昨天公子大清早离开,本以为公子晚上便可回来,但是昨夜公子过了子时却没回来,我们都很着急,老爷派动炎府上下的人都去找你,没想到……在小竹林发现了公子……” 小橘说到这,语气有些激动“大家发现公子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公子躺在地上,身体僵硬,脸色灰白,我们还以为公子……” “小橘。”炎明轩低声制止了小橘的喋喋不休,道“下去吧!” “哦。”小橘低着头离开了。 炎明轩望着帘幔,怔怔发神,想着自己昨日在小竹林遇到的事,那些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无比清晰,像是昨日才经历的,熟悉的疼痛,又想起那女鬼的夺命,喉咙干涩,身后更是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第二十章 炎明轩在府中始终是待不下去的,吃过了午膳,便趁着小橘去收拾碗具离开的空档翻窗离去。 来到了竹里居。 远远就能望前庭院里那个白衣绝色男子,旁边是小焕,男子手里拿着一本唐诗,正在教小焕唐诗。 炎明轩推开竹栅栏,走了过去,苏文榭看见他,眼里有波光流转,嘴角似不经意的扬起“你来了。” 看着这样的笑容,那笑容淡淡的,似乎忽然之间会消散一样,炎明轩脑海里忽然闪过竹林里那个画面,那个脑海里唯一模糊不清的容颜,是他吗?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说不出的淡淡愁绪来。 “你今天怎么不带扇子来了?”苏文榭瞧他两手空空,有些奇怪,要想那描金扇可是炎明轩的宝贝,时时刻刻不离身的。 今日他是翻窗出来的,扇子一时之间忘了,只好纳纳的道“忘了。” 苏文榭见他情绪低落,又看他面色苍白一副虚弱的样子。 将唐诗放在小焕手里,摸了摸小焕的小脑袋,道“小焕去别处玩吧,爹爹和舅舅有些话要讲。” 小焕笑嘻嘻的走后,苏文榭这才转过脸,脸上是担忧神色“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说着纤纤手探上炎明轩额头,低喃“怎么这么凉?” 炎明轩忽然又想起自己在小竹林遇到的事,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画面,想要和苏文榭说说,又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公子。”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声音,炎明轩感觉那探上自己额头的手有些僵硬,还没反应过来,那手便收了回去。 炎明轩忽然有些失望,转过身,看见站在栅栏处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衣,一头黑发红色桔梗簪子倌起,额贴梅花钿,面似芙蓉,眉如柳。唇是艳丽的红。手腕上是如血红镯。 明明是个极美的女子,炎明轩却莫名感到身上凉意渐渐升起。那女子分明就是自己在小竹林里梦中出现的女子。 女子眼睛落在炎明轩脸上,那双美丽的眼眸似不经意的眯了起来“这是哪家公子,好生面熟。” 女子款款走向炎明轩走来,走的是歌姬最擅长的摇柳步,如风摆柳,婀娜多姿。那纤细手腕上的红色玉镯随着他的步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女子的靠近,炎明轩只觉得那股迫力越来越重,一股莫名的恐慌由心底起,嘴唇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女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那双美丽的眸子微微转动,伸出涂着蔻丹手指慢慢朝炎明轩脸上探去。 炎明轩脸色发白,那慢慢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指像是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呼吸顿促,女子眼睛里似是妖魅的光,心脏似乎被捏住,眼皮又要抽搐的翻起,就在炎明轩以为自己又要昏死过去时,那只手却被人用手挡住。正是苏文榭。 脸色是平淡的神色,眼中却带着冰冷。“婵妃别来无恙啊!” 婵妃看着自己被制止住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随后又恢复动人的神态,打趣道“苏公子真是小气,我只是觉得这位公子像是我的一位故人,忍不住就探出手了。” 苏文榭松开手,脸上神色也缓和了下来,道“婵妃怎么想着来寒舍?” 婵妃揉了揉手腕,笑道“我这不是听说苏公子新结交了一个朋友,好奇罢了。”说着一双桃花眼又朝炎明轩望了过来“这位公子,不知是那家公子?” 炎明轩仍然对面前女子带给他的寒意心有余悸,缓了缓呼吸,才拱手道“在下炎府公子炎明轩。” 婵妃眼神意味深长在炎明轩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转过脸对苏文榭道“我今儿来是买些胭脂水粉,上次你给我那种颜色不错,帮我拿一些吧!” 说着走进小铺,苏文榭跟了上去。 炎明轩愣站在小院里,刚才婵妃那么朝他一看,他如今还觉得身上有股寒意,好久了才平缓下来,又忽然想起那女子是来买胭脂水粉的,又记起苏文榭曾经同他说这小铺是给鬼做生意的,平常都是夜里接鬼魅的生意,如今这女子大白天的来这里想来是个厉害的鬼,这么一想,那股寒意又渐渐升起,冷汗更是涔涔的冒出来。 婵妃买着自己喜欢的胭脂,便要告别了,临走时眼神依旧在炎明轩脸上停留了几秒,这才转过身离开,走的依旧是摇柳步,婀娜多姿,如风摆柳。 直到那抹红影消失不见,炎明轩才觉得心里那股寒意渐渐散去,转过脸看着苏文榭,迟疑的问“她……也是……鬼魅吗?” 苏文榭依旧望着那抹消失的红影,眼里竟流露着一丝疼惜神色“她是前朝凝笑王爷最爱的女子。” 转过脸眼睛看着炎明轩,嘴唇突然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她和你之间也有一段恩怨。”说着再也不看炎明轩,转身去了小铺。 徒留炎明轩站在院里,心里空荡的如荒漠,杂草不生。 第二十一章 三月的古城,城外的山坡上总会开满桃花,微风吹过的时候,大片大片的花瓣飘满城中的每一处角落,蜿蜒平滑的青石板造型怪异的屋顶,所有未曾开花的树枝,还有几百年前那场盛大的婚礼,让路经此地的过客都念念不忘。 唱亭台上,立着两个身影,一男子,白衣胜雪,一男子,黄缎锦衣。 “当年凝笑王爷的成亲队马从这条街经过。”苏文榭看着繁华的街镇,淡淡的说,脸上不悲不喜。“用情至深的欢凝笑王爷,一生痴爱那名青楼女子,可最终皇命难违,与邦国公主成亲。 成婚那日,大街上锣鼓声响,鞭炮齐鸣,一袭红衣的女子从拾红妆站在唱亭台上,看着那个自己深爱的男子,骑着一匹赤马,着一袭喜衣,却是同别的女子成婚,心里的悲伤无以复加。身上的红衣仍是当年凝笑王爷赎她回府的那一身,但早已物是人非。一曲西厢唱的甚是凄凉,西厢唱罢,马队散去,女子离去,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听完,炎明轩陷入了沉默。 “后来那个女子又回来了,而且当了新王的宠妃”苏文榭冲炎明轩狡黠的笑“你知道为什么新王没能认出她吗?” “因为。”苏文榭扬了扬眉,唇贴近炎明轩耳边说“她毁容了。” 炎明轩一惊,耳边还残有他呵出的热气,但说出的话却让他脊背袭上一丝凉气。 他转过脸看着苏文榭,而苏文榭也盯着他的脸看,一时之间两人竟无法移开视线。 苏文榭盯着炎明轩看,淡紫的眸一转一转,像个想使坏的调皮孩子。这样的苏文榭实在难见,炎明轩一时情动,唇就要贴上去。 苏文榭伸出手抵住炎明轩越来越靠近的脸,转过脸,继续说“她使用了易容术,遮住了原本的样貌。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再次进宫吗?” “爱慕虚荣吧,荣华富贵谁不想要。” “错了。” 炎明轩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奇怪的看着苏文榭。 “她是为了给凝笑王爷报仇”对上炎明轩疑惑的神情,苏文榭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对她没有一丝印象,她也是你害的……” 之后便没了声音,苏文榭看向唱亭台下,炎明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唱亭台下有说书人,说书人是位须发皆白的青衫老者,面前一张长桌,桌上一醒木,一茶杯。 说书人一拍醒木,道:“故事的起因要从那观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说起……” 字正腔圆,有腔有调。 “话说那观音菩萨玉净瓶中杨柳枝是一株修成正果的仙草,颇有灵性。天天与那观音菩萨待在紫竹林,时间久了也就腻了,便天天想着下凡间。一日趁着观音菩萨闭目养神之际化成人形偷下凡间,下凡之时正是凡间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花灯如昼,星星点点,灯下一张张笑脸,薄纱裹身的女子,面如桃花,脸上嫣红竟艳过了手中的花灯。 但偏偏眼里只看到了一人,执着描金扇一身华丽锦衣站在拱桥上的俊逸公子。惊鸿一瞥,便永生难忘。 再回到紫竹林后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想着如何才能与那位公子再见一面,不过说来事也巧了,一日观音菩萨再次下凡,芸芸众生中竟再次遇见那人。那人跪在金铜佛像前祈福,道出的话却是惊人“愿得一仙药,长生不老。” 贪性够大,天界中一阵唏嘘,怎回答应,皆当玩笑,一笑而过。但那仙草却记下了,回到天庭后日夜琢磨着如何盗取太上老君的仙丹,圆那男子不老之梦……” 说书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两口润润嗓子。 唱亭台上,炎明轩一脸笑意的看着苏文榭,墨眸灿若星晨。 “你便是这样认识我的?”苏文榭没有回应他,仍然看着台下。 炎明轩笑了笑,再望向台下,随着说书人清了清嗓子,醒木声又响起,“刚才说到……”忽然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畅快,笑了起来,笑够才发现,那苏文榭早就下了唱亭台,竟没了踪影。笑意顿时在嘴角凝结,手中扇子握紧,向台下走去。 唱亭台旁说书人,敲碎香案,将陈年的故事一一诉说,究竟勾起了谁的思念。 经过一条繁华的集市,再经过几条偏僻的小巷,步伐不紧不慢的跟在前面那袭白影,一步一步走的小心。前面白影忽然顿住,苏文榭望向炎明轩,淡紫色的眸像似遮了重重云案,变得复杂起来。 眼前黄衣一闪,那个明明自己很远的人此时却站在自己面前,墨黑眼眸直勾勾盯着苏文榭看。苏文榭感到一阵压力,整个背贴在了强角。两人的眸子印在彼此的眼里,之间的距离近的不能再近,眼观眼,鼻对鼻。 嘴角不知不觉就勾了起来,指,勾起他略尖的下巴,唇迫不急待的贴了上去,长驱而入缠上他软滑的舌。唇死死抵在齿间,似要把对方活拆吃入腹。隔着布衫的摩擦就将内心的欲望挑起,一向淡漠的苏文榭脸上也渐渐染上一丝情欲之色。吻到情意迷乱时,炎明轩的手情不自禁向苏文榭身下探去,淡紫色眼眸募然睁开,眼中像着了火一样。 苏文榭脸上情欲一下淡了下来,又恢复到以往的冷漠,别开唇,推开炎明轩紧贴着自己的身子。 “回去吧!”他说,语气依旧不冷不淡。 炎明轩愣了愣,脸上竟露出孩儿般的笑容,长袖一伸,修长的手抓住了前面人的手,握在掌心里。 苏文榭手紧绷的握在一起,也没挣开,炎明轩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林间传来悠扬的萧声,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 清冷的石砖道上,走着两个身体欣长的男子,一个俊逸非凡,脸上带着狡黠的笑,一个风华绝代,如画眉目紧紧皱着,他的手被后面男子紧紧握在手里。 初春,桃花已经疯长。空气中闻到淡淡的花香,前面又是绝色美人,此情此景,让炎明轩一阵心猿意马。 炎明轩笑盈盈的迎上去“那个故事的结局呢?” “什么结局?” “就是那个说书人的结局,那个仙草偷到仙草没有?” “没有。” “不不不,不是这样。”炎明轩摇头否决“苏文榭,你定是在隐瞒。” 苏文榭不说话了,一张俊脸绷的紧紧,炎明轩也没再问下去,转移话题“你现在还是仙吗?” 脚步停了下来,淡紫色瞳仁看向炎明轩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是。” “那你不是长生不老?”炎明轩变得饶有兴趣起来。 苏文榭又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手仍然被炎明轩紧紧牵着。 怎么会长生不老呢,三百日之后等待他的是飞灰烟灭。当年,他为他求长生不老药,变成玉兔潜入兜率宫偷取梦回丹,不料被宫内侍痛发现告知太上老君,最后连玉帝也惊动了,玉帝龙颜大怒,欲将其剔去仙骨,打散精魄以敬效尤。 观音菩萨仁慈,在玉帝面前替他求情免了他的刑,只是将他贬下凡间,永不能入仙道。 他跳下轮回台,降生于一达官贵人家,这一转世,便与那人,又牵扯出一段爱恨离愁,生死恩怨。以至于后来成了他现在这副模样,非仙非妖,非人非鬼。 第二十二章 街道上铺满光滑如冰的石子,墙檐画着精致的纹络,林林点点的勾勒在大街的两旁。不远处的教坊里传来曲调蜿蜒的琴声。大街的尽头是一间茶楼,茶楼一直都没有名字,门口的树干上只挂了一面褪光了色彩的锦旗,锈着的却是酒坊两个大字,在风中呼呼摇动。听酒娘说这茶楼原本是家酒坊,她和那老板娘还是酒上的良友,老板娘更是嗜酒如命,后来老板娘因喝酒猝死,老板从此和酒结上了仇,酒坊所有的酒都倒卖出去,酒坊更是改成了茶楼,只是这酒旗却没有摘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老板实在懒得可以,还是另有原因。 茶楼的老板是一个瘦削的老者,脸上却总是无胡须,眼窝深陷进去,透着精明之气。苏文榭和炎明轩还没进去,人就迎了上来,咧开的嘴呼呼冒着白气。 “贵客又来了。”看到苏文榭身旁的炎明轩,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公子是?” “远方表哥。”苏文榭淡淡的介绍,没理会炎明轩眼中的哀怨,直径走进酒坊,在一张靠着窗的桌旁坐下。 炎明轩后脚跟了进去,没急着坐下,手中的描金扇一下一下的摇,环顾四周,忍不住赞叹“没想到这平凡的小镇竟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还有……” 墨眸大大咧咧看向苏文榭,补充道“这么绝色的人。” 苏文榭悠悠的喝着手中的茶,连眼睛都没有往这边看一下,炎明轩讪讪的收起扇子,在苏文榭对面坐下。 这时小二走过来,问“两位客官,要点什么茶?”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来。”炎明轩抢先说,话了,周围一片寂静,满室人齐刷刷望向炎明轩,连小二也维持着弯身的动作,炎明轩心里疑惑,难道他刚才说错了什么吗?看向苏文榭,苏文榭对小二说“一壶西湖龙井。” 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炎明轩尴尬的咳了两声,小二反应过来,直起身,吆喝道“好嘞,两位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这里没有酒。”小二走后,苏文榭好心解释。 在苏文榭面前出丑,炎明轩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嘀咕“酒坊不卖酒叫什么酒坊。” “虽说这楼外挂着酒坊二字,但实际上这里是茶坊。”苏文榭放下茶盅,眼皮也不抬的说。 炎明轩感到莫名其妙,胎眼想问原因,却撞进那淡紫色的眸里,一时之间有些愣,回过神,移开视线,讪讪的说“不问了,不问了。”心里却想着就喝茶好了,茶不好喝,不是还可以欣赏绝色吗? 炎明轩正想着,小二很快地端上上好的香茶,笑着说“两位公子,请慢用。”接着离去。 茶是好茶,泡在茶杯里,色泽绿翠,香气浓郁,入喉味甘。 一杯茶入腹,炎明轩举着茶盅忍不住赞叹“好茶,好茶,苏公子是特意领我来这的吗?”这句话说的暧昧不清,对方没有脸红,自己脸上到有些发烫。 “方圆三里,上好的茶坊只有这么一家。”依旧淡淡的语气,冷了某公子的心。 炎明轩不语,盯着苏文榭的脸看,心里忍不住感慨“真长的一副绝色的脸啊,难怪当年那靖王会在众人流中注意到他。 炎明轩一边品着茶,一边欣赏着眼前绝色,倒也悠哉悠哉。 几杯茶下肚,炎明轩忽然来了兴致,对苏文榭说“再讲讲那凝笑王爷的故事吧!他不是和邦国公主成亲了吗,那后来呢?” 苏文榭望向炎明轩,本来要是平时他一定会跟他讲,但对上炎明轩饶有兴趣的脸,忽然之间不想说了,放下茶盅,望向窗外繁华的街市。 “不想说吗?”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炎明轩有些失望。 “凝笑王爷的事。”淡漠而又悠远的声音从他嘴里传来。 “他的故事你在街上随便拉上一个人都能讲上三天三夜,可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炎明轩迟疑了一下,果真唤来店小二,道“你和我讲讲当年凝笑王爷的事吧。” 小二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他,随后清了清嗓子道“当年凝笑王爷和邦国公主和亲,他们成婚的第二天,凝笑王爷便离开了睿王府,听人说是去找一名叫倾婵的姑娘,但最终人没有找到,却被皇上派人抓了回来。后来邦国公主大病,邦王大怒,绥王惧怕邦王势力,便将凝笑王爷关进大牢,他在牢里受进了酷刑,朝中无一人阻止,更别说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们,在他们看来少一个王爷就少了一个障碍。 最后公主暴毙而死,邦王得知这个消息,龙颜大怒,放下狠话,即日铲平幽城。我朝腐败,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战,绥王一气之下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凝笑王爷身上,亲临大牢,对他用尽了酷刑,最后凝笑王爷血淋淋的身体被吊挂在城门上曝尸一个月,那场景惨不忍睹啊。(内容有待改变,因为我自己都糊涂了)”说着小二生生打了一个冷颤,像是自己经历过一样,事情是真是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听老一辈人讲的。 “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没有一个敢靠近,都眼睁睁的看着凝笑王爷曝尸而死,而绥王更是如同地狱阎罗,将青铜镇上的镇民赶尽杀绝,不久后,敌军还是杀进了幽城,绥王成了俘虏,新帝登基,改国号勋青,……凝笑王爷只是皇位争夺的最大的牺牲者。” 炎明轩听了皱着眉,转过脸问对面始终一脸淡漠的苏文榭,仍有些质疑“他说的可是真?”为什么和他梦中梦到的画面不一样,难道说,那真的只是一个梦。那个丧尽天良的皇帝并不是他。 “众人皆这么说,自然是真。”苏文榭说,眼中却又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神色。 小二走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苏文榭才缓缓开口“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 “当年凝笑王爷找人未遂反被皇上抓去关进大牢,那人人口中丧尽天良的昏君并不是绥王,而是景怀帝,也就是前世的你,和凝笑王爷曾是最好的朋友,任谁也想不到他会那么做,可事实就是那样。景怀帝逼迫凝笑王爷去邦国和亲,忽略了那个凝笑王爷深爱的女子,只是因为那女子身份低微,是个青楼女子,而靖王不是一向最瞧不起这种人吗,就好比当年的宋知君……” “亲临大牢对凝笑王爷用尽酷刑的是他,将凝笑王爷吊在城门上曝尸的也是他,让那个从不挥刀舞剑的书生上战场迎战的也是他,诛杀整个镇民的人也是他,可最后,载入史册的是什么呢?那丧尽天良的靖王变成了绥王,呵呵……” 炎明轩有些茫然,原来那梦里的情景竟是真的。听苏文榭的语气显然唾弃极了了前世的自己,炎明轩心里涩涩的“你在替那绥王叫屈?” “没有,那绥王本来也是该死之人。”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景怀帝竟然自动退位,把皇位给了绥王明勋。不过,继位的第五个年载,那人也凭空消失了。” “竟有这等事?” “景怀帝退位,绥王无故消失,凝笑王爷又死于非命,皇位自然落在绥王唯一的太子云烯身上,那个登基时才八岁的小皇帝。” “……” “你当真不记得?” “前世的事我怎么会记得,那像仙,几百年的恩怨倒是记得这般清楚。” “因为我恨。”苏文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唉,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炎明轩叹了一口气,收起扇子,便要跟上去,却让店老板一下挡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这茶钱你也该结了吧!” 手一抛,一枚金锭落入店老板手中,抬眼时那门前再没了那黄衣男子,却依旧掐媚的笑“公子慢走,下次再来。” 掂了掂手中的金锭“今天可真是遇见贵人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一章 花满楼。 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雪梨木桌上放着一玉鸭熏炉,香气自熏炉中弥漫出来。香风袅袅,低回悠长。 粉红的帐幔,雕花檀木古床纱幔层层,隐约可见曼妙身姿盈盈而卧。朦胧纱衣之下,胴体若隐若现。鬓云乱洒,丝丝缠绕。 榻旁站着一个黄衣丫鬟,手里摇着扇子替自己的主子带去一些凉意。 “芊芊啊。”门外突然传来的叫唤硬是将这份难得的安静打破了。 黄衣丫鬟放下扇子,将帐幔挂起,俯身靠近女子耳边低语了一番,榻上女子终于那双似水杏的眸,道“小念,将门打开。”声如燕语莺声,让人舒心。 “好。”小念应声转过身去开门,手还没触到门,朱红色雕花门就被人用大力推开,接着一个黄色身影闪过,带着一身浓郁的脂粉气味。 让站在门口的小念鼻头发痒仰头打了一个呵欠。 榻上女子已起身,女子身披翠水薄烟纱,三千青丝半挽半披,肤如凝脂,眉如新月,虽素面朝天,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手里拿着一根玉笛,笛子尾部系着红色结。 因昼梦方醒、媚眼微醺,显得慵困无聊。 端坐在梳妆台前,将长发轻挽耳后,“什么事让妈妈这么高兴?” “我的好芊芊啊。”老鸨迎了上去,站在梳妆台旁,笑得脸上的粉兹落落掉下来“妈妈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说着拿起手中的请贴道“这是史部尚书陈公子送的珊瑚坠角两个,嵌无光东珠两颗,文银万两。” “退回去吧!” “这……”老鸨笑成一朵花的脸有些僵硬,眼里恨光一闪而过,随即又展开笑容来,递上帖子“你看这个如何?这是白府白大公子送给你的双正珠坠一副,镀金盒一对,汉玉壁……” “退回去。” “你……”老鸨没想到芊芊竟然会再次拒绝,一张厚重铅妆下的脸有些发黑,但最后还是被强行隐忍了下来,这芊芊如今可是他风满楼的摇钱树,是万万打不得也骂不得的。 老鸨又换上那幅掐魅的笑“那妈妈我先下去了,你想好了再见也不迟。”又摸了摸芊芊的肩膀转身下了楼。经过门口时,恶狠狠的瞪了小念一眼“看好你家主子,我可不想在我花满楼有什么吃花台的人。” 吓得小念闭着眼哈腰点头,脸上更是出了一层冷汗。直到听到那下楼阁蹬嶝的声音消失了这才抬起头,深深松了一口气。 梳妆镜前,芊芊素手执起梳篦,准备梳发,却又放下,抚摸着手中的玉笛,眼中似对心爱男子的痴恋“今日是月末,他会来吗?” 小念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仰头咕噜噜喝光之后,才冲那痴情女子道“我看主子你还是别等了,那人不会来了。” “你胡说。”芊芊扬起脸怒道,美丽的眸子泫然欲滴“他说会在每月月末来看我的,他不会失信于我的。” 小念摇了摇头,不再说了,她是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格的。 抬起脸,不经意的望向窗外,忽然大喜,指着窗外兴奋的大叫“主子你看,苏公子来了。” “真的?”芊芊走到窗前,仰着脸朝窗下看去,面上一红,顿如三月的桃花,那楼阁下站的不就是自己日也思夜也念的人吗? 转过脸,冲小念道“快,小念,替我梳妆打扮。” 花满楼前,站在楼外的女子个个娇艳,露着葱绿抹胸,薄如纱的衣服下隐约可以看见曼妙的曲线,挥着如柔荑的手,朝两人喊“好俊俏的公子啊!”“公子,来这吧,公子。”声音几分风情,几分调皮。 炎明轩是如何也想不到这苏文榭竟然会带自己来这烟花之地,虽说他也去过这样的地方找女人,可那都是遇见他之前的事了,遇见他之后,他可是一直洁身自好,这种地方想都没想过。 “这不是苏公子吗?有好久都没来了,芊芊可惦记你了,你不在的日子她可是整日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呢!” 说话的女子故意做了一个哀伤自怜的表情,引的众姐妹捂着嘴轻笑。 苏文榭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炎明轩听得是火上三肝,气愤之极。没想到这苏文榭竟是这花满楼的熟客,连指定的人都有了。 这边气愤难平,那边苏文榭已经走进了花满楼,被一群女子围绕着进去了。 炎明轩心下一急,正要跟上去,耳根子就被人提了去,这力道不小,揪的炎明轩连喊疼疼疼,绕了一个圈这才看见揪住自己耳朵的人竟然是酒娘。 脸一垮,心下委屈“酒娘。” 酒娘瞪着一双美目,手上力道却不放松“好小子,你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我算是看清你了,枉我……” “酒娘,我……”炎明轩还没开口解释,酒娘已松开了手愤愤离去。 炎明轩看着酒娘愤然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摸着自己发疼的耳朵,真不明白酒娘为何如此生气,他早已成人,上花满楼找乐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 回过头,才知糟糕,他怎么忘了苏文榭,快步踏进花满楼,一踏进花满楼,顿时一群女子围绕了过来,细细打量他“这位公子好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吧?” “我……” “不知公子今日来是有指定的人吗?” “我……” “这位公子斯文儒雅,正是我喜欢的。” “唉……” “哎哟哟。”正当炎明轩不知该如何办时,老鸨独特的大嗓门响起,老鸨扳开将炎明轩围绕的女子,站在了炎明轩面前,一双沾满了风尘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炎明轩,嘴巴差点咧到了脑后“这不是炎府的炎大公子吗?今儿怎么来我花满楼了。” 炎明轩看这人衣着说话的样子,心想这一定是这花满楼的老鸨,道“我是来找人的,刚才和我一同来的白衣男子……” 老鸨没等他话说话就靠了过去,将丰满的胸部往炎明轩手臂上蹭了蹭,掐魅的笑道“公子第一次来面羞是应该的,我叫上几个姑娘好生伺候着,都是好绝色,一定会让公子满意的。”老鸨笑着,转过脸大喊“玉兰,红莲,阿珠,上几盘鲜货果品,温上一壶好酒,给我好生伺候着这位公子。” “来了。” 炎明轩还处于刚才手臂上的触感中浑浑噩噩,自己就被推搡着坐到了凳子上,一盘盘形状好看的糕点与鲜果端了上来,银执的壶里有着香醇的美酒。 炎明轩努力推开那向自己脸上贴过来的红艳艳嘴唇,转过脸想要寻找苏文榭在何处,头还没探过去,一只纤纤玉手就将他扳了过去“公子,我喂你喝杯酒吧……” “公子,这葡萄还是新鲜的,来,红莲剥给你吃……” 这会儿,炎明轩是真心希望苏文榭能够早点发现他,将他解救出来。 第二章 炎明轩这边楼下大厅热闹的很,楼上上好的厢房里却是另一种场景。 “公子,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美丽的女子哭泣着,眼中泪光点点,实在让人忍不住怜惜。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自然不会不来的。”苏文榭叹着气,如画眉目轻蹙“只是在下又让姑娘失望了,我还是没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芊芊是花满楼的花魁头牌,多少公子想与她度上一夜,送来的珠宝金银皆被她一一退了回去,偏偏只接待了他,只是要了他怀中的玉笛。 也告诉他她的痴情她的等待,等着一个赶考书生金榜提名日,状元郎抬着大红大轿前来赎她。 美丽的女子泣道“他说他会来赎我,我一直在等他……” 让苏文榭想起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不禁动了恻隐之情,为这痴情的女子伤神。 古来多少传说故事,讲述书生与青楼女子之恋,又有多少故事,念来寻夫之途。青梅等竹马。哀妇等情郎,奈何一个等字,等到花开花落,过了几季,等到青丝成雪,兮钗委地;等到黄泉碧落去,从此分两地…… 最后还是输给了一个等字。 芊芊垂下眼,握着玉笛的手微微颤抖,那都是骗他的,哪来的赶考书生,哪来的三年等待,只不过是为了留他下来的所编造的理由。 想着自己得到心上人贴身物,痴望的把那当作信物,又想到自己从小就被买到了花满楼,有些人是她所奢望不得的。 “公子。”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抓上苏文榭的衣袖,声音带着颤音。 “你……怎么了?” “公子是不是嫌弃我是个风尘女子,所以……”芊芊说着又要落泪。 苏文榭叹了一口气,安抚她“你多虑了,在下没有一点看轻姑娘的意思。” 看她一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眉头轻蹙了起来“你别哭了。” “好,我听公子的,我不哭。”芊芊用手绢抹去脸上的泪水,泪中带着笑,转过脸对小念道“小念,去泡上一壶茉莉花酒。” 转过脸又对苏文榭道“这是我让小念去酒娘酒肆取得,公子今日就陪我喝几杯。” 听芊芊提到酒娘,苏文榭忽然想起方才花满楼外炎明轩被酒娘揪着耳朵的样子,不仅嘴角勾起一个笑来。 这一笑,让芊芊看的痴痴出神,以为他笑是因为自己提出喝酒是个好主意,两颊不由得透出了丝红晕。 布置娴雅的花满楼厅堂,炎明轩被姑娘们灌了几杯酒,虽不是烈酒,脸上却是一片潮红,眼睛都迷了起来,已然有了醉意。 围绕着给她灌酒的姑娘本不是会喝酒的主,站着的身子摇摇欲坠。 “公子……是……来等人……吗?”醉醺醺的女子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口齿不清的问。 炎明轩这才猛然想起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晃晃悠悠朝楼上走去。晃晃悠悠上了楼阁,又晃晃悠下了楼阁,站定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明明没喝多少酒,头却晕的厉害,眼前更是一片朦胧看不清路。 “铛铛铛。”突然一道清脆声音想起,炎明轩寻着声音探去,却看见一绿衣女子,女子背对着他,跪着身子,面前是管仲牌位,女子手里端着一个装着液体的铁盆,另一手用小木棍敲着铁盆,口中念念有词。 炎明轩心里疑惑,想也没想提着腿就要进去看个究竟。 “谁?”女子听到声响一惊,转过身,看到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俊俏男子,尖叫一声,手中的铁盆掉在了地上,铁盆里的液体溅到炎明轩的衣摆。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尿骚气味,炎明轩皱着眉,意识到那是什么,面上一热,低头连声道歉,提着湿漉漉的衣摆慌忙离开。 绿衣女子仍旧痴呆着模样,忽然转身跪在了牌位前,连连磕头“祖师爷显灵了,祖师爷显灵了……” 这边炎明轩抚着发疼的额头愁着如何找到苏文榭,抬起头,面前却站着一个披发紫衣女子。 “公子。”女子半垂着脸,披散下来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边脸,只看见一只阴森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炎明轩,声音低哑阴沉“楼上一位白衣公子找你。”又转身离去。 炎明轩被那双眼睛看的毛骨悚然,莫名的寒意冒出来,深吸一口气,跟在女子身后走着,心里想着奇怪女子指的白衣男子就是苏文榭吧,想到自己来一趟花满楼竟然遇到这些让自己不欢喜的事,这会儿就要见到苏文榭了,心里一喜,脚步也加快了。 跟随着女子身后七七弯弯饶了几个楼阁,女子一句话也不说,在前面带着路,好像始终在原地打转一样,炎明轩头又开始晕,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请问姑娘……”炎明轩头晕的实在厉害,停下了脚步询问“那位白衣公子不知在哪里等我?” 女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请问……”炎明轩走上前, 用手触碰女子的肩头“这位姑娘……” 面前女子突然转过脸来,一身紫衣变成了如血鲜艳的红衣,半遮住的黑发飘了起来,露出半边狰狞疤痕的脸来。 炎明轩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一双墨黑的眸子睁得奇大。 婵妃,婵妃,那个红衣红镯女子,那个亲毁面容的女子…… “炎公子……”红衣扬起,婵妃靠近炎明轩,将带着狰狞伤疤的脸贴近炎明轩的脸。 “你想……干嘛?”炎明轩退后身子大喊。 “炎公子……”婵妃阴阴的笑,袖子朝炎明轩一挥,炎明轩眼前一黑,一下没了知觉。 第三章 厢房内,苏文榭的持着酒杯的手一顿,低垂的眼眸光影一闪。 芊芊发现他的异常,以为他不喜欢这酒,担忧道“公子,酒不合你口味吗?” 苏文榭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檀木桌上,站了起来。 芊芊也跟着站了起来,急道“公子……” 苏文榭抱歉一笑,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转身离去。 “公子……”芊芊欲跟上去,但苏文榭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白色的衣角,直到那白色衣角也看不见了,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公子……” 小念在旁边无奈的叹气。 苏文榭快步走向楼阁长廊,往下望向厅堂,没见到炎明轩,面色顿变。 转身上了楼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一间花窗停下,眼神一禀,闪身破窗而入。 普通女子的厢房, 屋内光线微暗,只有一盏孤灯发出冷清清的光芒,靠着朱红桌的枣木椅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抬着手摆弄着手腕上的红镯。 “苏公子来的真快。” 随着婵妃讥笑的声音响起,屋内光线亮了起来,苏文榭这才看清对面枣木椅上半躺着的面色灰白男子。 苏文榭一惊,就要上前,却见炎明轩突然仰着脖子低吼一声,面上变换着各种颜色,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脸上涔涔往外冒着汗,身子难受的扭动起来。 苏文榭脸色巨变,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苏公子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给他吃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药而已。” 婵妃笑着,缓缓站了起来,看向枣木椅上又昏迷过去的男子,缓缓道“只不过是让他早些记起前世的记忆而已。” 苏文榭大步走到桌前,看着面色灰白的炎明轩,心里滋味错综复杂,伸出手触碰炎明轩的额头,手掌下淡黄色光聚起,直到炎明轩脸色恢复正常,这才收回手,弯身背起炎明轩朝外走去。 “苏公子,你还应该感谢我,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婵妃的声音从后面盈盈传来,苏文榭顿下脚步,蹙起了如画眉目,又快步离去。 屋内光线又阴暗了下来,婵妃回身缓缓坐回枣木椅,举起酒,眼睛盯着手中的酒杯,嗤笑道“他等到他要等的人,那我呢,我等得人又在哪里?” 花满楼对面的小河畔边,湖面水光潋滟,轻舟荡漾。远处,浓浓绿荫,山色空蒙。 炎明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翠绿垂下来的长长柳枝。 他靠着柳柳树而躺,旁边是苏文榭,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姿态闲雅,因为角度的关系,炎明轩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轻眨的长长的睫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张皎洁的脸上看,炎明轩呆着。 苏文榭像是感受到了这边向他投去的灼热目光,转过脸来“你醒了。”接着蹙起了眉,有些迟疑的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炎明轩如实回答,除了方才漫布全身的刺痛感,身体内像是突然涌进来熊熊烈火,拼命地撕扯,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瞬间便会迸烈喷发,灰飞烟灭……这会儿,全身舒适全然一个没事人,这也让受不住疼痛折磨的炎明轩松了一口气。 迟疑的问道“那个女子……” 苏文榭只是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额前的头发凌乱的散在一边,微风轻轻地穿过顺滑的发梢,随着风轻轻佛动,如女子的手轻抚着面颊,看的炎明轩心氧氧起来,按捺不住就要凑上去,却被苏文榭皱着眉嫌弃似的将他推开“你身上是什么气味,这么难闻?” 苏文榭这么一说,炎明轩陡然想起那个敲尿盆祭拜管仲的女子,自己被她洒了一身尿骚味,连忙退开身,面色尴尬“我洗洗……我洗洗……” 走近湖边,蹲下身,掏出衣摆放进湖里漂洗,那认真模样让苏文榭实在哭笑不得。 第四章 屋内两人斜靠在塌上,塌上置的是一只方形的小矮桌,上头搁一方棋盘,黑棋白子纵横交错,星罗棋布。炎明轩一手托腮一手捻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击着棋面。苏文榭眼懒懒地看着对面的炎明轩,耐心的等着,两杯刚泡的茶放在桌旁,茶叶青绿涔入杯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苏文榭玩转着手中的茶杯,拉开一个弧度,有一口没一口轻啜着茶…… 良久之后,茶都凉了,那人一棋还没落下,不禁蹙起了眉。 “炎公子,何必执着?”观看棋阵,明眼里就可以看出,黑棋要输了。 炎明轩依旧纹丝不动,手里的棋子叩着棋盘发出“笃笃”的轻响,盯着棋局,势要从残棋中看出破绽,好落一子,使棋势风云立变,扭转乾坤。 他不着急,反而一本正经的说“下棋要有耐心,谁输谁赢方到最后知晓。” 苏文榭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转头望向窗外,村落上有炊烟袅袅升起,眼角却瞥见矮几上的食盒。 想着小焕那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小手缠着他喊‘爹爹,爹爹,我想吃李大娘家的栗子糕’,他知道小焕爱吃糕点,今日便上街镇买了点回来,放在食盒里。 炎明轩见他神游在外,心里有些不悦,郁闷之下,一子落下,落下后才知道下的是死棋,忙伸出手想拿起。一把描金扇挡在他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那扇子是他随手带在手上的,只是那把扇如今被另一个人握在手里。 苏文榭瞄了炎明轩一眼,说“一子落下,启有悔棋之理。” 炎明轩讪讪的笑,手没拿开,却顺势握住了扇柄,贴上苏文榭的手,将扇放在他手里。 “既然喜欢,那就收着吧!” “哦?”苏文榭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伸手取过矮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在唇边却迟迟没有饮下。 “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喜欢。” “马上就会说喜欢。”眼前男子狡黠一笑,苏文榭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站了起来,朝自己欺身压来,矮桌上棋凌凌乱乱散了一地,苏文榭手里的茶盏一跳,手掌一紧,抓牢了捧在掌中,杯中的茶一丝没有溢出,苏文榭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怒视身上的男子“你干什么?” “要你。”炎明轩痞痞的笑,下一瞬,炎明轩的嘴唇便朝苏文榭贴了上来,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啄吻着他的。 忽而又放开,拉开一段距离,看着身下紧闭着眼睛,脸微红的苏文榭。墨眸中闪着促狭的光芒。 “在前世你一定很喜欢我,现在不也一样吗。”他说着,复又倾下身,吻上他的唇,在他唇边呢喃“文榭一定很喜欢明轩吧!”一只手顺着他的腰线向上,贴上他的劲,想将其衣衫解下,这时门外一孩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爹爹,爹爹。” 兴奋的声音,炎明轩一听就知那是小焕,心里有些埋怨,简直不时务节啊!他至今还不能相信他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郁闷的想着。但下一刻,腹部一痛,自己就被人踢到了桌下,而那个人却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被压乱的衣衫,看都没看炎明轩一眼,便朝屋外走去。 炎明轩疼得龇牙咧嘴,勉强从地上站起来,跟在苏文榭身后走了出去。 庭院里正是那个罪魁祸首小焕,此时,他正一本正经的摇着头,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家伙一脸兴奋,望着苏文榭的眼里写着期盼,希望得到表扬。 苏文榭却微微皱起了眉,喃喃道“先生怎么教这些?” 小焕见他这表情,小脸一垮就要落泪,炎明轩摇着描金扇适时的出现。 “不打紧不打紧。”他笑着“先生教的好啊。自古以来,痴情女,有情男,有多少人因为情这个字而害相思之苦。”俯下身同小焕道“小焕啊,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努力得抓紧对方,莫要让自己失去了他而让自己遗憾终生啊!” 小焕听不懂,疑惑地抓了抓脑袋。 苏文榭却皱起起了眉,将小焕拉到自己身后,冲炎明轩怒道“你跟小孩胡说八道些什么?” 炎神色黯淡了下来,笑得苦涩“想当年我也是因顾忌太多,而害得自己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以至于后来自己如何想要去挽留,试着改变都无法回到从前,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消失在了皇帝的世界里……” 苏文榭身形一顿,有些怔怔出神,他忽然想起他被送往邦国得第一个年载,邦国太子半夜潜入他的阁上,对着躺在榻上被折磨得昏死过去的他,道“他在后悔……他在后悔……” 年轻的太子醉了,他摇着榻上如同残偶的人,如疯子似的语无伦次“他在蠢蠢欲动……他等不及了……他想救你……可惜……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那时候的邦王病情已经恶化,不久后邦王就要驾崩了,新王登基,而他就要作为陪葬品随着邦王入葬了…… “衣婆婆。”小焕突然兴奋的叫声将他拉出了回忆,苏文榭回过神,看着栅栏门处,衣婆婆正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挎着一个陈旧却干净的食盒。 小焕兴奋的跑上去,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衣婆婆手中的食盒,馋的嘴里口水都快流出来“衣婆婆,这食盒里装了一些什么啊?” “你猜?” 小焕揭开食盒盖,一阵香味传来,小焕眼睛一下睁的老大“是饺子。” “是香菜饺子。”衣婆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睛落在苏文榭脸上“忽然之间想吃饺子了,自己就动手做了一些,想着你们还没吃午膳就给你们带来了。” 苏文榭道“衣婆婆,真劳你费心了。” “说的什么话。”衣婆婆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我一直将小焕当亲孙子看待,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接着望向一旁的炎明轩,笑道“这不是那天帮我作打手的公子吗?今日也来了。” 炎明轩俯身作礼“衣婆婆。” 衣婆婆抬起脸看着炎明轩,忽然问“炎公子,你是否有我夫君的来信?” 眼里是七分期盼,三分忐忑。 炎明轩有些愣,望向苏文榭,见他也看着自己,回过头笑道“衣婆婆放心,漠北传来消息,张政京大将军已缴灭敌军,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凯旋归,来同你相聚了。” “那就好,那就好。”衣婆婆松了一口气,脸上荡漾着温和的笑容,低头看见小焕眼巴巴望着食盒中的饺子,一脸馋相,将食盒递到苏文榭手里道“那我先回去了。” 苏文榭点了点头,对衣婆婆的背影道“衣婆婆慢走。” 衣婆婆的脚步加快了,想必心是愉悦的,苏文榭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了。 第五章 竹里居里,苏文榭将食盒放在檀木桌上,炎明轩也主动地放好了碗筷。 小焕整个人扒在了桌上,双眼只盯着食盒,生怕它飞走似的,更是趁着苏文榭转身拿醋的空荡,伸出小胖手揭开食盒塞了一个往嘴里。 这速度快的可以,炎明轩在旁边看的想偷笑,小家伙吃了一个还嫌没尝够,胖乎乎的手伸向食盒,企图再偷一个尝,这次却被苏文榭碰了个正着。 一双筷子拍在那只胖乎乎的手上“还想偷吃。” 小焕被苏文榭这么筷子一打,缩回了手,虽不痛,却也回过头可怜兮兮的望着苏文榭,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着泪光。 本以为自己的爹爹会心软,没想到苏文榭反倒不吃这一套,又道“趴在桌上像什么话,坐好来,不然一个都不给你吃。” 小焕觉得委屈极了,小嘴撇了撇,最终还是在苏文榭那双“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乖乖的椅子上坐好,只是将脑袋垂了下去,一副受伤了的表情。 炎明轩只好上前言和“算啦算啦,小孩子贪吃一点是正常,苏公子莫要骂他。” 苏文榭揭开食盒,一双淡紫色美丽眸子瞄了过来“炎公子是觉得我管教儿子的方法不适当?” 这会儿炎明轩却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文榭嘴角勾起一个笑来,只觉得有股无名的畅快之意,将装满饺子的碗放在小焕面前,小焕闻着香味,那张垂着的脑袋立即抬了起来,看见面前堆成“小山”的饺子,眼睛亮晶晶的,端过碗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这边炎明轩看小焕那馋样,心里哭笑不得,眼前便探过来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来,像是受了诱惑般,炎明轩直勾勾盯着那手看,猛吞了一口水。 直到那手拿开,他这才移开视线,发现面前的饺子。 又望向苏文榭碗里的饺子,见里面只有少少几个,不由心生感动,拿起筷子从自个碗里夹起一个饺子递到苏文榭嘴边“来,我喂你。” 苏文榭一怔,面上一红“肉麻死了,我自己没手不知道吃啊。”说着便要推开。 炎明轩不依“快张嘴,你不吃我就这样一直举着。” “你……”苏文榭气急,脸上更红“干什么呢?小焕看着呢。” 炎明轩摇了摇头,手仍然举着,墨黑的眸里满是笑意。 小焕正埋头吃东西呢,哪有功夫理他们。 苏文榭拗不过他,望了望小焕,这才张嘴快速咬下炎明轩递上来的饺子,退回时还不忘瞪他一眼。 炎明轩眼中笑意更浓,收回筷子,又从碗里夹上一个饺子,死气白咧的又递了上去。 这会儿苏文榭是真怒了,冲炎明轩道“滚。” 炎明轩不恼,心里快意的很,手中筷子饺子擦过苏文榭的嘴唇,将饺子放进嘴里,在对方脸色渐红的注视下,一下一下慢慢咀嚼着口中饺子,甚至眯着眼睛赞叹的摇了摇头,以示嘴里食物堪比山珍海味。 苏文榭差点摔筷子走人。小焕显然很喜欢吃饺子,不一会儿碗里的饺子被他吃的精光,抬起脸望向苏文榭,咬着筷子“爹~” 苏文榭回过神,将自己碗里剩余的饺子都夹到小焕碗里,而炎明轩一时晃神以为小焕唤的是他,也将自己碗里的饺子夹到小焕碗里。 这一夹,筷子就放到了苏文榭的筷子上。 苏文榭手有些僵,瞅向炎明轩,心下想的是,小焕唤的是我,你凑什么热闹? 炎明轩看着此情此景,心里莫名的有些感动,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情景,这多像温馨的一家人啊! 两人心思各不同,可为难了小焕。 小焕有些疑惑地望了望自己的爹爹,又望了望自己的舅舅,有些纳闷,不过他马上被自己碗里再次堆起来的“小山”给引起了注意,两眼放光,将碗和自己靠的更近些,又埋头大吃起来。 炎明轩苏文榭这才悻悻的收回筷子,想借吃饺子来掩饰尴尬,却发现碗里一个饺子都没有。 苏文榭放下筷子,隐下脸上的表情,道“明日就是月初了,不知炎公子能否陪我一同去凌云寺乞福?” 炎明轩道“在下自然愿意。”虽然心里有些疑惑苏文榭为何去凌云寺乞福?为谁乞福?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炎公子……” 苏文榭迟疑的开口“你最近有没有……身体不舒服或者不适……”苏文榭会问起这些也不足为怪,自从上次在花满楼炎明轩被婵妃喂下不明知的药丸之后,他成日担心炎明轩身体有不好反应,却见炎明轩没一点动静如以往一样,不禁有些奇怪…… 炎明轩拍了拍胸脯“哪有什么不舒服,你瞧我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我估摸着那女子说的话是用来糊人的,我可不信又那种东西,你就别担心了。” 苏文榭不语,神色更凝重了。 第六章 山洞里简简单单置着一方桌子,桌上摆放着一个淘制的壶和一盏孤灯,摇曳的火光下映着显得有突兀的石壁,凹凸不平的洞墙,爬满青色的草藤,碗大的洞眼里淌出清澈的泉水,打在光滑的石子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山洞里水声异常的清晰。 水流的下方是一条溪流,可以清晰的看见水里的石子,红衣女子背对着坐在溪流边的大石头上,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散下来。 半边衣服垂至腰下,露出光滑白皙的后背和一截如白藕般的手臂,女子缓缓俯下身,柔夷玉手从水里掬一汪水打在发间。 衣裳更是因为洒了水而印透,薄薄的衣料紧贴着皮肤,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曲线。 得知自己竟在婵妃洗浴时冒然闯了进来,苏文榭有些尴尬,避闲的侧过脸。 “苏公子来了,这几日我可没去找你的客人麻烦。”婵妃将衣裳缓缓穿起,依然背着身,一遍一遍梳洗着黑发。 苏文榭转过脸,俯首道“婵妃可真让我好找啊。” 婵妃站起身,转过身来,三千青丝湿漉漉的垂在胸前,发丝缠绕。眼眸含笑含俏,那诱人的眸子宛如黑夜般魅惑。 “我觉得这一方风景很好,桥对面那个小茅屋很像当年我离开凝笑王爷时隐居山林居住的小茅屋,我一时怀念,便在这里搭脚住下了。” 苏文榭道“婵妃,我今日来,是为了……” “是为了炎明轩而来吧!”婵妃笑道,如柳般秀眉似月弯起,却偏在眼角染上淡淡冷意,令人无法琢磨”你想问我那药丸吃了后身体会有哪些症状?会不会危急性命?” “东婵妃果然聪慧过人,在下心里所想你也得知?” “那是因为……”婵妃笑了笑,移着摇柳步缓缓向苏文榭走来,一双涂着蔻丹的手攀在苏文榭肩头,尖尖的之间在苏文榭胸膛流连,仿佛一不留神那尖尖的指尖就能刺进心口,一双诱人的星光水眸在苏文榭脸上转了转“苏公子在我洞外徘徊不定时,我偷偷地跑进了你心里走了一圈……”微抬悄颜,凑近苏文榭的脸,眼眸摄人魂魄,灵动的眼波里透出妩媚的光泽,鲜红的嘴角微微上扬,呵气如兰“你的这颗心脏跳的赶快,你的心里系着他念着他,苏公子,你这颗心可真是……“手下动作用力,透过薄薄的衣料入指三分,婵妃嘴角上挑,眼眸危险的眯起“诚实的很啊!” 苏文榭一把抓过那只手,语气不冷不淡“婵妃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苏公子不必担心。”婵妃不动声色的抽开自己的手,垂下眼脸,指腹摩挲着手腕上红细镯上的纹络,轻声道”那颗药丸只是让他在梦中前世回忆重现,让他记起他前世欠下的债,他杀的人,他负的人,他得不到的人,前世的一切生死恩怨,一遍又一遍,生不如死……” 婵妃抬起脸,忽地冲苏文榭嫣然一笑,道“苏公子,你对未知的事是兴奋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苏文榭微怔,他只是想着让炎明轩记起自己,因为前世两人之间牵扯出那么一段恩怨羁绊,他不甘心他一个转世,就那样轻而易举,堂皇有礼的忘记了他,所以千方百计让他回忆起从前,都是为了让他能记住自己,从没想过,即使记起了那又能怎样?能平解自己多少恨意? 深陷前世羁绊中不可自拔的人还是自己,纵然再过几百年,他还是不能够忘记爱着那个人,就和当年的宋知君一样。 “我很期待呢。”婵妃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要看着他夜夜受折磨,从噩梦中惊醒,感受着当年被他折磨的人身上以及心上百倍的痛,苏公子,他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一股无名的愁绪在心头蔓延开来,无法散去,苏文榭无奈苦笑“以前我总以为他是欠我的,他犯下的罪顿如滔天,又哪曾想过,我罪可憎,又哪里比他轻。” 婵妃抬眼朝一个方向望去,水眸微眯“苏公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哦?”苏文榭轻笑“什么赌?” “就堵你和炎明轩,三百日之后,当一切谜底揭晓,到那时,你若等到你爱的人,便是你赢,若是他炎明轩再次负你,便是我赢。” 苏文榭有些愣,有些不明白婵妃打这个赌是何意,半晌才缓缓道“什么赌注?” “若我输了,从此离开幽城,绝不会纠缠炎明轩更不会找他报仇,若你输了……“妩媚迷人的美眸缓缓在苏文榭脸上流转,婵妃道”你就取出你体内的神仙丹增我千年道行。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见苏文榭不语,婵妃嘴角勾起,一丝轻蔑之色染上眼“怎么?苏公子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像是从遥远的回忆中拉扯出来,苏文榭对上婵妃的眸,微微一笑,淡紫色眼眸灿若星辰。 “好,我接受这个赌注。” 第七章 炎府。 庭院重重,庭院里杜鹃花开的正娇艳,微风佛佛。 忽然一声嘶吼划破漫长黑夜,打破了这片宁静。 铺着上好丝绸的软榻上,炎明轩全身肌肉痉挛似的抽搐,呼吸急促的直喘,面色发青唇色发紫,嘴里不停呢喃着“宋知君,宋知君……” 炎老爷在床旁焦急的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屋里丫鬟低着头站着,各是吓得不敢抬起脸。 小橘抿着嘴唇胆战心惊的看着榻上的炎明轩,公子的病看似越来越严重了。 金銮殿下,百官齐奏。 “皇上,宋知君作为苏家长子,本该五年前就应当处死,隐名进入皇宫意图刺杀皇上更是罪上加罪,臣认为该将他凌迟处死,游街示众,以儆天下……” “皇上,为了幽国江山,为了天下百姓,臣恳求你将宋知君作为质子遣送邦国将功赎罪……” “皇上……” “皇上……” 脖子拉筋一样后仰,炎明轩的脸从青紫变成充血一样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紧咬住的牙齿摩擦发出“咯咯”的声响。 “刘思犒,朕命你为一品大将军,立即带领十万军队赶往邦国迎战,救出宋知君,倘若救不出就提着头来见朕。” “皇上,这万万不能啊,幽国和邦国之间连着一条导火线,邦国一直蓄势而发,只是念着和约才待兵不动,这火一旦挑起,两国之间将会引起战争不断,我国平名百姓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请皇上三思啊。” “天下子民,天下子民,天下百姓与我何干,没了他,我要了这江山又有何用。” “皇上……” “皇上……” “别再说了,阻挡朕皇令者,朕诛他九族,谁还想成为第二个凝笑王爷?” “皇上请三思啊!” 豆大的汗水从脸上淌下,极度的痛苦令他的五官扭曲的狰狞。“杀杀杀……” 炎老爷替炎明轩擦掉脸上的汗水,转过脸道“小橘,快快,快去喊大夫。” “好……好,我这就去。”小橘慌忙离去。 炎老爷看着痛苦难耐的炎明轩,急得满头是汗“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景怀帝寿宴上。 殿堂上,歌舞升平,文武百官举杯同乐。 大监来报“皇上,邦国使者送来一份大礼,说是给皇上贺寿的。” 殿堂上,一具楠木棺木,惨白的布铺盖着,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年轻的天子面色惨白,慢慢走近棺木,一步一步走的艰难,老太监紧紧跟着,幽国皇帝停在棺木面,颤抖的手揭开棺木,棺木里躺着一个人,染墨似的发,惨白的衣,被白布盖住的手臂边放着一把折扇,扇边印出点点梅花,腥红刺眼,当朝天子在所有文武百官面前一下瘫坐在地上。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炎明轩身子触电般剧烈震动一下,瞳孔放大。 炎老爷吓了一大跳,“明轩,明轩。” 炎明轩听着声音,僵硬的转过脸,那双唤散的眸染上一片雾水,望着炎老爷,泪水连同汗水被抖动的肌肉振落下来“爹,爹,我好痛苦,救我……” 话完眼一翻,倒在榻上,瑟瑟发抖的身子蜷缩在一起,面色发白,灰白的唇剧烈哆嗦着。 “明轩,爹在呢,你别怕。” “老爷,大夫来了。” 被小橘带来的陈大夫看见躺在在床上的炎明轩,上前,摊开针灸包,几根银针插入炎明轩脑部几个穴位。 炎明轩头一歪,像石灰一样的嘴唇安静了下来,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倒在榻上。 大夫又为炎明轩把脉,半响没说话,神色沉重。 炎老爷望着脸色阴沉迟迟沉默的大夫急道“大夫,犬子生的什么病?” 大夫把完脉,将炎明轩手放进被褥这才站起来道“令堂的这种症状……初次诊断为心疾。” “心疾?”小橘轻声喃道,她忽然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公子经常出去去见一个人,难道公子的病和那个人有关吗? “心疾就是心病。”大夫捋了捋胡子,正色道“令公子或许经历过令他身心极其痛苦的事,才至于如今每夜噩梦连连,痛苦不堪。” “那这种病可以医吗?”炎老爷按捺不住问道。 “心病还需要心药医,还需要找到令公子发病的病因,对症下药。我为令公子抓些安神的药,每次临睡前都给他让他服下。” 炎老爷点了点头,对小橘道“领大夫去帐房领些诊费。” 大夫走后,丫鬟佣人退下后,炎老爷沿着榻边坐了下来,沉思不语。 炎明轩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血色,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一切安详,像是几分钟之前的发生的事不曾发生过。 炎老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想起方才的情景眉头还是皱了起来,不知自己的儿子都经历过哪些让他痛苦的事,看来得派些人查查炎明轩最近和谁在一起。 炎老爷想着起了身,放下幔帐,离开了厢房。 第八章 小轩窗外,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柔柔的微风吹着他的发轻轻拂动。 “这种药丸吃下去后每月定时发作,每次发作痛楚逐增。”婵妃的声音缓缓从后面传来,苏文榭转过身,看着向自己款款走来的婵妃,依旧一身红衣,腕间血红细镯。 婵妃透过小轩窗往里望,微微仰起脸,道“三次而已,不多,加上你先前喂他吃下的梦回丹,我想三次就足够让他将前世所有的事在梦里梦一遍。” 见苏文榭一直沉默不语,又问“苏公子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本是他的劫难,既然他害你惨遭不恻,这点痛,这也是他该受的。”苏文榭眉目淡然,缓缓说。 婵妃没料苏文榭会这样回答,当下有些愣。 却又忽然掩嘴轻笑起来,抬起水眸望向苏文榭,妩媚迷人的眼眸眼波流转“如果苏公子心疼的话……我可以让他缓解些痛苦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婵妃说着,红艳的嘴唇凑向苏文榭耳边轻声耳语一番,才退开来,一双美眸打量着苏文榭“怎么样?” 苏文榭望向婵妃,眉目依旧淡然,看不清情绪。 天边一阵风吹来,带着满庭的杜鹃花香,衣袂飘摇。 天边一弯残月隐入黑云中,半隐半现,清冷月光。 下雨了。 雨打在凌云寺的屋檐上,点点滴滴,淅淅沥沥。 远处山影润碧湿翠苍苍交叠,山色朦胧,水汽氤氲,细雨如丝,晃若仙境。 凌云寺的琉璃瓦片,浮漾着潮湿的流光,一股细细地水流沿着瓦槽和屋檐潺潺泻下。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来凌云寺祈福的人并不多,稀稀落落几行撑着油纸伞的行人。 撑着一把油纸伞,踏在青石板上,任雨水落地水花溅湿衣裳,苏文榭微微眯起了眼,看着伫立在层层雨雾之中的朦胧的城楼,竟升起些许惆怅。 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还有小童清脆的笑声,面前,两个小童打闹着,其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小孩是小焕,另一个较大的小孩,眉头粗黑,双眼大而有神的自然就是小恒了,小家伙玩的欢乐,没注意对面的苏文榭,一个不经意,便摔到了苏文榭身上。 苏文榭忙将他扶住不让他滑倒。 小焕抬起脸看到是自己的爹爹,低下了头,弱弱道“爹爹。”想了想又将手中的糖葫芦还回大男孩手里,又走到苏文榭身后,探出小脑袋,偷偷的拿眼瞄大男孩。 苏文榭点了点头,伸出手温柔的摸着小焕的发,这才看向对面男孩,笑道“你就是小恒吧。” 小恒梗着脖子,一本正经道“我就是小恒。”年纪并不比小焕大到哪里去,模样却比小焕显得成熟稳重多了,说话间,眉目间一股认真劲。 苏文榭道“你帮我带着小焕去镇上玩。” 小恒脖子伸的更直,大声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焕的。” 苏文榭满意的笑了笑又蹲下身将手中的油纸伞塞进小焕手里,道“你和小恒去玩玩,爹爹这会儿有事。” 小焕点了点头,接过油纸伞走向小恒,又转过身来道“爹爹,我走了。” 苏文榭点了点头。 小恒接过伞,帮小焕撑着,另一手拉着小焕的手,转身,两个小身影踏入绵绵的细雨中。 苏文榭转过脸,没有雨具遮物,雨水打湿长发,打在脸上,湿湿凉凉。 雨,靡靡不绝,打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阵风吹来,涔入衣内,不禁觉得微微有些寒意,竟像极了清秋。 踏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台阶上湿黏黏的苔藓仿佛能从石阶下一直侵入人的心房,因被雨浇灌,而苍绿湿翠。 苏文榭走上庙堂正门,经常接待他的小沙弥走过来,对他抚手作揖,道“施主,方丈在里堂等候多时了。” 苏文榭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转过脸看向寺下,雨,更大了,远处的笛声在雨声里显得朦胧不清,青石板路上,几行未归人,没有他要等的人,淡紫色眸子光慢慢黯淡下去。 “施主是否在等人?”小沙弥看他似乎在等人问道。 苏文榭转过脸来,对小沙弥笑了笑,面容竟有些苍白,随着小沙弥走进寺庙。 第九章 炎府。 炎明轩睁开眼,缓缓醒来。 小橘见了欣喜道“公子,你醒了,你饿不饿?” 炎明轩不语,望向窗外,小轩窗外面正是几株芭蕉树,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一阵一阵动听的声音。 炎明轩忽然想起他答应苏文榭的事,心下一慌,掀开被褥准备下床,却被赶来的小橘阻止,急道“公子,你身体还未好,怎么就下床了。”说着就要扶他躺下。 炎明轩拂开小橘的手,面目微微发怒“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我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说着自行下了床,套上衣裳,走出厢房。 小橘急得站在原地跺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牙一咬也跟着出去了。 炎明轩跌跌荡荡赶到凌云寺,苏文榭已经走出寺庙,在大殿前和老僧人作礼告别。 炎明轩愣愣的站在石阶下,看着大殿前一身白衣的苏文榭。 雨水打在脸上,衣裳上,雨水顺着发淌下来,贴在脸上,湿黏黏的,裤脚沾上淤泥,显得狼狈不堪。 苏文榭转过脸,在这绵绵细雨中,两人视线相碰。 苏文榭看着他,眼中淡淡无一丝波澜,如对面人是一个陌人。 眼前的人似看不清,炎明轩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不远处人的面容,脑袋却似被人撞击般微微眩晕。 眼睛刺痛。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炎明轩身子摇晃一下,竟似承受不住这豆大雨滴的击打,眼前一黑,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任雨水击打着脸庞,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梦里的他越来越离不开他,想要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甚至用皇令威胁。 梦里的他那么喜欢他,那么喜欢他,整个人为他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放下一切真心为他,愿意为他彻掉三宫后院,废掉皇后,一心为他。 而宋知君说了什么呢?他说“皇上,臣只是一介戏子。” 呵呵,戏子无义。 像是一滴水珠滴入耳内,耳朵里嗡嗡作响,炎明轩身子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触入眼底的是一双白底云靴,炎明轩抬起脸看向靴子的主人,雨点砸进眼睛里,那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如他幻想出来的影子。 虚幻飘渺。 炎明轩向那人抬起手,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画面,太过熟悉的动作,好像梦里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千百遍。 雨色阴霾,亦如几百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一身夜行衣的宋知君潜入殿内,手中的剑反手持向他。 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他,他不是宋知君,他是苏文榭,那个几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苏家唯一存活下来的长子,当朝的天子是他的仇人。 当时的天子听罢,笑叹,好一个文弱戏子,好一个抚琴赏梅之人,好一个宋知君。 天子以为他会杀他,他却点了他的穴,转身,持剑,离开了养心殿。 当时年轻的天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向那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一些什么,空留指尖的只是暴暴的空气。 潮湿沉闷,令人窒息。 梦里,他离开了他三次,他看着他离开,朝那人背影伸出手,想挽留,却总也挽留不住,那人越走越远。 自那以后,年轻的天子总是梦魇,梦里他离他而去,他朝他伸手,喊着别走,别走,一声挽留,形成了永恒的姿态。 苏文榭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在自己身下的炎明轩,淡淡道“你来晚了。” 炎明轩无助的摇了摇头,手无力的垂在地上,明明一句简单的话,心里一处酸楚的疼,他的眼里已朦胧一片,眼泪和着雨水顺着脸庞往下流。 心里忽然涌起如泉涌般的悲伤,压在心脏上透不过气来,他甚至不知这悲伤从何而来,浑身如瘫痪般躺在地上,如一个残者。 自始自终苏文榭都是冷漠的看着,片刻间,又忽然像是对自己如此冷漠的神情而慌乱起来,俯身慌乱将炎明轩从地上扶起来。 炎明轩像是生了一场重病,整个身子靠在苏文榭身上,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看到苏文榭,那双涣散的眸子染上色彩,忽然伸手将苏文榭一把抱住。 苏文榭浑身一颤。 炎明轩整个头埋在苏文榭颈边,呢喃着“宋知君,别走,别走……”一声一声,如一个迷茫孩童,无助而哀伤。 炎明轩将他拥得太紧,似乎要将他镶入体内,胸膛的温度隔着衣裳透过来,苏文榭有些动容,那双冷色的眸子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手抚上炎明轩的背,回拥着他。 雨,渐渐小了。 那青石铺就的路面经过雨水的冲刷,变得干干净净,湿漉漉的门檐,湿漉漉的街面,又稀稀落落走过几行行人,一顶顶各色的油纸便伞撑过,伞下耳着琉璃珠,点着绛唇的女子,脸上的笑容如昙花。 雨滴打在巷边小楼的瓦片上,远处,从那镂空雕花轩窗里传出的歌声似袅袅仙音,沁人心脾。 第十章 竹里居。 陈旧的牡丹榻上,躺着紧闭双目的炎明轩,梦里的他紧皱眉头,似乎又陷入那个似梦非梦的梦境。 小轩窗处,苏文榭倚着窗而坐,长袍迤地,长发如墨,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雨,已经停了,庭院里,被雨水刷洗过得曼陀罗鲜红欲滴,红的更耀眼,香气更浓。徐徐风吹来,带着曼陀罗的花香,苏文榭生起一丝倦意,淡紫色眸子慢慢阖上。 闻着淡淡的花香,他似乎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流莺楼,庭前落花满地,他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年轻的天子从背后抱着他,让他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靠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知君啊,知君,朕竟如此爱你。 他调皮的挣脱天子的怀抱,站在天子面前,粉色的花瓣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发间,他伸出手接那些粉色的花瓣。跳起一段惊鸿舞。 舞罢,看着天子深情注视他的眼神,他笑得花枝乱颤,不知羞耻。 身上一暖,一件披风自后披上。 一双手臂自后环上他的腰间。 梦里的他看向摇椅,天子的脸变得模糊,直到不见,只有一把他贴身的梅花扇子放在上面,庭院里没有飞扬的花瓣,几棵枯树的枝丫,满地的落叶,他呆呆看着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心如同荒凉的沙漠,杂草不生。 苏文榭缓缓睁开眼,转过脸,撞入一双墨黑的眸子。 炎明轩直勾勾看着苏文榭,似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里,他的手还搭在他的腰间。 苏文榭也望着他,望着那双眸,最终微微蹙起眉头,想要别过脸,他总觉得那种情人之间深情的对望本不是他们该有的,至少对于苏文榭来说。那种对视只会让他莫名的厌恶与不知所措,因那眼眸里不该流露的情感而厌恶,因那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而不知所措。 苏文榭难堪的别过脸,那双眸子太黑,能吸走他的魂魄,令他感觉窒息。 连忙道“你身体不适,我扶你去休息。” 炎明轩没有否认,被苏文榭扶起,墨黑的眸子一直停在苏文榭脸上没有移开,苏文榭感受到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是闪躲着视线,将他扶至塌上躺下。 “你好好休息。” 炎明轩看着他闪躲的视线,心里生起一股恼怒,在苏文榭正要离开之际拉住他的手。 死死的拉住。 他的手太过炽热,热的发烫,苏文榭的手凉如冰铁。 苏文榭僵硬的站着,手被炎明轩拉着,他动了动手臂想要逃离,接下来自己便从背后抱起,一阵天昏地暗之后,自己被那人压在了身下。 双手被那人的手制止,长长的黑发发散落在塌上,乌黑而凌乱。 苏文榭头有些晕沉,他躺在那人身下,却依然微扬额头,淡紫色眸子直视身上的人。 炎明轩的眸子漆黑,黑的见不到底,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你究竟是何人?” 苏文榭盯着他,不说话,两人这样,一上一下,维持着如此僵硬的动作,僵硬了许久。 制止手腕的手动作越来越重,苏文榭疼痛的轻蹙眉头,嘴角却轻轻扬起,淡淡的笑开“你觉得我……” 话未说完,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游走的舌头在他口中肆意掠夺,如嗜血般吮吸,嘶咬,舔弄,他吃痛的侧开脸想要避开那吻,那人又将他的脸扳向他。 黝黑的眸子看着他。 制止自己的手松开,炎明轩捧住他的脸,吻再次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发间,他的眉角,他的眼敛,他的唇角,轻轻柔柔的,无限温柔,温柔到苏文榭浑身开始轻微的颤抖,眼角开始湿润。 苏文榭睁开眼,看着那人的唇在他脸上细细的浅吻着,良久,那人的唇离开了他的脸,接下来唇就落在他的手指上,一根一根,细细密密的吻着。 身体可耻的发烫,连指尖也开始炽热起来,他惊慌一样缩回了手。 炎明轩抬起脸,幽黑的眸子里充满欲望的火焰,苏文榭颤抖着身子就要起身,却被炎明轩扶着放在了塌上,解了他的衣袍,退了他的亵裤,滚烫的身子便压了下来。 温热的手掌游离他的身上,探寻着,摸索着。双腿抬起弯至头两边,折成一个令他难堪的姿势,苏文榭闭着眼不去看如此淫乱不堪的自己,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那巨大火热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苏文榭紧咬着的嘴唇破裂,双手攀上炎明轩的背,报复般抓出几条长长的血痕。 男人继续律动着,仰着脖颈发出满足的叹息。 抑制不住的呻吟从他紧咬的唇角溢出,苏文榭摇了摇头,泪水滑落眼眶。 那人的唇落在他眼角,温柔的吻去他的泪水,那声温柔似誓言般的“文榭,我爱你。”他似乎听不真切,却因此泪湿了眼眶。 窗外,曼陀罗花开的正娇艳,小焕坐至低矮的围墙,摇晃着双腿,哼着童谣,时不时的望窗内一探,像是看到什么,缩了缩脖子,眼神茫然疑惑,又接着摇晃着双腿,哼着童谣,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到。 第十一章 粉色的花瓣不断飘落,湖上已被覆盖了薄薄一层花被,小舟仿佛行驶再无边花海。 小舟的前头坐着一黄一白两名男子,他们面前是一方矮桌,桌上放着一壶清酒,两个茶盏。 炎明轩伸手为苏文榭斟上一杯酒。 “与你相识也有一段时间,听你讲的离奇故事也甚多,今天,就容我讲讲我的故事吧!” “哦?”苏文榭眉毛轻挑,眼中到有点兴趣。 炎明轩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脸上没了以往的嬉皮笑脸,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脸。 “幽帝澹台木苍,共有皇子四名,靖王明轩为皇后嫡子,次子绥王明勋,三子湘王明延,小儿睿王明治,凝笑王爷。 靖和年间,幽城战乱,幽国战败,险成亡下之国,而当朝皇帝木苍,这个草莽出身的皇帝,却因一位女子香消玉殒,在金銮殿摘下头上冕冠,踏入空门,在五台山出家,终日伴青灯。” “幽国一朝无君,幽国子民整日苑哀号鸣,民不聊生。后来又传来幽帝病危的消息,众臣希望太子回宫继位,而当年一向逍遥自在的太子明轩却因在花灯会花桥上见一穿雅致竹叶衣袍的男子,而时常流连于花桥上。只希望哪天与那人碰上一面。” 炎明轩说到这里时,抬眼看了眼对面的苏文榭,见他仍旧垂着眼,不动声色的喝着酒,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不禁有些失望,却也继续说。“那人在花桥上等了那人七天七夜,他想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而那时候刚好从宫中传来父皇病危的消息,他痛心之余回了宫,寻那人之事也一时放下了。” “太子明轩和幽帝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幽帝并不爱皇后,他爱那个脸上半点粉黛不施,相貌平凡的宸妃,李娇娘,而一向得宠的宸妃却没能为幽帝留下子嗣,唯一的儿子明延胎死腹中,这一直以来是幽帝心中的痛。” “太子明轩虽然和幽帝没有父子的情深,但毕竟是父子,骨子里淌着相同的血,看着父皇面如死灰的躺在龙床上,太子明轩不禁也红了眼眶。次日,他一人上凌云寺祈福,因为听人说那庙祈福很灵,因为风景好,庙周围常有仙人停驻。他祈求仙人降临,讨个长生不老药,保他父皇不死之身。” “可最终没能实现,幽帝最终还是在他承帝十五载的一个雪夜,逝世。而太子明轩次日冠冕戴上头,一身龙袍穿在身,坐在龙椅之上,从前耳边丝竹鸟语万物之声,变成了殿下官臣千变不律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的空虚却日益扩大,无形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渐渐地,他连性格也扭曲了,再也不是那个潇洒风流太子澹台明轩。而那年因一面之缘的等待成了空华之梦,再也没有被他拾起过。那当年刻在他心上的容颜也渐渐从模糊到忘却,最后模糊到那个人的容颜也记不起丝毫,自从遇见那个叫宋知君的戏子……” 墨黑的眸似乎陷入了陈年旧事之中,又突然被生生抽离出来,炎明轩冲苏文榭一笑,说“那个叫宋知君的男子与你长得很相像,也是终日穿白袍。” 苏文榭一怔,愣愣地看着眼前男子,又低下头,垂下眼来喝酒,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神情。 炎明轩淡淡一笑,这笑却带着淡淡的苦涩。 “那个温文尔雅的戏子啊……”重重一声叹息,连江边的天际也似乎抹上了忧郁的色彩。勾起嘴角似是自嘲,怪只怪当初自己看那戏子时,记忆里的画面全涌上来,竟让他记起了那年花灯会上花桥上害他相思,梦中常常出现那人容颜的男子。隔日,就迫不及待得把他招入皇宫,赐他贵人身份入住流莺楼,只为他一人唱戏。” 炎明轩的手抚上苏文榭的脸,苏文榭一双淡紫眼眸却盯着炎明轩的脸看,他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呆了。 “而宋知君,呵呵,却离开了那个高傲的皇帝,忍辱了那么多年竟然只是为了报杀家之仇,不过,杀父之仇大于天,更何况是满门被抄斩,定是恨到骨子里了吧。可为什么,既然那么恨当年离开皇宫时就该杀了那皇帝不就是了吗?倒是让那皇上绝望悲痛中有了一丝希望,却也是痴情人啊,嘿嘿。” 炎明轩痴笑起来,他似乎醉了,脸上是一抹红潮,伸出手欲再斟酒,却被苏文榭用手挡住。苏文榭垂着眼,看着醉意的他。 “你醉了。” “我没有醉。”炎明轩捂着头痛苦的呻吟,他醉的有些错乱,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恨下心杀了那皇上不就好了,杀了那皇上就可以为全家报仇了,这不是他接近皇上的目的吗?为什么要犹豫,甚至离开皇宫?” 虽像是酒后乱语,但那双墨黑瞳仁盯着苏文榭的眼,似乎要从那淡紫眸中看出点什么,说出的话不像叹息而是质问。 “炎明轩……”话还没说完,眼前黄衣一闪,下一瞬间已教人压在木板上,木板的磕碰让苏文榭微微蹙起了眉,背后传来冰凉的寒意透过薄衫浸到骨子里,他抬眼,看着将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的炎明轩。 “为什么要负我?为什么?为什么?”炎明轩俯在苏文榭身上,宽大的肩膀竟微微颤抖起来,冰凉的泪水透过衣衫,衣衫湿了一大片。 苏文榭始终不语,微微蹙起了的眉却渐渐舒展开来。 “宋知君。”耳边传来轻唤,接着身上一重,那醉的不轻的人,终于抵不过酒力倒在了他的身上。 手抚上炎明轩的背,苏文榭心里竟有些暖意。 就这样德姿势,一个扑躺着,一个承受着上面人的重量,很久,苏文榭都没有将他扶起。 第十二章 风,轻悠悠地吹拂着竹林,满山的翠竹在风中轻轻摇曳,竹林斑驳,阳光透过竹叶洒下一地碎银,柔柔的光辉,澄清又飘渺。 小竹林,两人并肩走着,一路上沉默不语,各有心思。 竹林里传来一两声夜莺清脆的叫声,脚下踩着细碎的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炎明轩有意打破这种令人难看的寂静,转过脸看着苏文榭冷毅的侧脸,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最终哽在喉头。只有闷声紧跟着苏文榭。 经过一棵粗壮的槐树旁,苏文榭的脚步停顿了下来,看着爬满青苔痕的树桩,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声轻微的叹息,偏偏入了炎明轩的耳,心上更是染上一丝愁绪,变得更加沉重了。 风已经停了下来,静谧的竹林,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咳咳。”炎明轩忽然轻咳几声,朗声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等我讨举功名之时,一切安顿下来,到时候你就带着小焕,我们骑着马儿一起浪迹天涯,你弹琴我煮酒,哪日你要是厌倦了那种生活,我们就找一个隐蔽的山涧,盖一座像竹里居一样的竹屋,隐居下来,看夕阳西下,云卷云舒。”炎明轩手中描金扇轻击着手心,看向苏文榭,一脸快然道“你说这样的生活岂不是妙哉妙哉?” 苏文榭转过脸看向炎明轩,如画眉目轻轻蹙起。 本是一句动人的情话,苏文榭的表情让炎明轩有些不知所措,急急道“文榭,你说可好?” 苏文榭眉目倦冷,像是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以至于厌倦,没有欣喜,没有诧异,只是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淡然极浅。 难道是自己一厢情愿吗?看着苏文榭眉目淡然,纹丝不动的神情,炎明轩心里翻滚过千百种无名思绪,竟说不出什么滋味。 耐不住想要再问,苏文榭却转过脸走开了,炎明轩急急跟上去。 大槐树的粗壮树枝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柔夷玉手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细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双美眸漆黑得不见底,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又是一路安静无语,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表白没得到回应的原因,炎明轩只觉得这段路走的比方才更加沉闷,路也似乎长了很多,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到了竹里居。 还没走近竹里居,就看见竹里居栅栏门外,一个紫衣女子探着头朝竹里居里张望。 苏文榭上前,道“芊芊。” 女子转过脸来,看到苏文榭,水眸灿烂星光,脸上染上一丝粉红的云霞,微微俯身,声音柔柔“公子。” 芊芊脸上画着精致的美人妆,三千青丝挽成高高的美人鬓,鬓间斜插一朵牡丹花。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拂面,凭添几分诱人风情,或许是因为见着苏文榭的原因,她看起来笑得更美,眉目弯弯,嘴唇微微上扬,不妖不媚,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美人虽美,有时却也未免入不了某人的眼,就比如在炎明轩看来,芊芊的一颦一笑不过是在花满楼学来招揽客人的技巧而已。 不受控制的扁鄙着女子,炎明轩上前一步,站在女子面前,半个身子挡住了苏文榭,更是挡住了女子朝苏文榭投来的爱恋目光。 芊芊比他矮上一个头,却仍微微仰起头,道“你就是花满楼花魁芊芊,听说你的扇子舞闻名幽城,无人能比。” 气势逼人,硬是让芊芊后退了一步,微微俯身,道“公子过誉了。” 后退一步,侧过炎明轩,又站在苏文榭面前,将手中食盒递道苏文榭面前“昨日妈妈给我们带来一些她家乡的特产,我想着便带了些来给公子尝尝。”停了停又道“还有酒酿新酿的果酒,那酒不醉人,却也好喝,我尝些好喝也顺便给公子带来了。”说到这里,俏脸微微垂下,声音更小了。 苏文榭点了点头,脸上是淡淡笑容,对芊芊道“外面风寒,去寒舍坐坐。” 芊芊微微低头,道“诶。” 被苏文榭领着进了竹里居。 让站在身后的炎明轩对自己感到愤愤不平。 竹里居内,苏文榭坐在榻上,芊芊委身在旁。 将食盒放在矮桌上,端出甜点果子,又沏上一壶果酒放置桌上。 这才缓缓挨着苏文榭坐下,时不时的抬起脸瞅向苏文榭,又像是羞涩般垂下眼脸,指尖的牡丹娟子轻轻绞在一起。 炎明轩大摇大摆走进竹里居,如墨眸子扫了芊芊一眼,视线又落在苏文榭脸上,愤愤坐在苏文榭对面,手中描金扇“啪”的一声放在矮桌上,一双墨黑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苏文榭的脸,像是要人注意他的愤怒般。 但苏文榭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这里,白皙修长的手拈起一块玉米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眼睛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芊芊察觉道苏文榭的心不在焉,心里难过,却也得脸上强装着笑容,站了起来,从果盘里摘下一棵荔枝,去掉颜色艳丽的果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苏文榭面前,道“公子,你尝尝这荔枝,还是新鲜的呢。”将苏文榭拉回了神,苏文榭回过神,歉意的笑了笑,见递到自己面前的荔枝,又看着对面炎明轩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顿了顿,还是伸出手将芊芊手中荔枝接过,放在嘴里,那双美丽的眸子眯了起来,笑道“这荔枝果大浑圆,清甜可口,肉芳洌清甜,完全可以想象苏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真情流露的满足样子,我如今吃着这荔枝也想着过过岭南人的生活啊!” 第十三章 芊芊听了脸上一红,像是苏文榭夸了她一般,正想说话,却听对面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炎明轩往嘴里不雅的塞了两颗荔枝,又不雅的皱了皱眉,撇了撇嘴,道“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这荔枝色香味尽去矣,想必了过了好几日的剩食吧!” 说得芊芊脸色一阵白一阵绿,好一阵尴尬,荔枝生在南方,幽城人很难吃到,这荔枝也说得上派人快马加鞭千里迢迢的送来的,虽说误了最新鲜的时辰,但也说不上几日! “炎公子此言差矣。”苏文榭淡紫色眸子落在炎明轩脸上,淡淡道“这荔枝在幽城本是稀少水果,只有皇帝进贡方能尝到,珍贵的很,芊芊姑娘得到一些,心里想着在下,特意为在下送来,这也难为了芊芊姑娘的一片心意。”嘴角微微弯起,淡紫色眸子染上诱人风情,笑道“炎公子,我说的可对?” 对对对,苏公子说什么都对! 炎明轩心里连连低头笑声附和,脸上也沉默着没答话,又开始举止不雅的往嘴里塞荔枝,不雅的皱眉,不雅的撇嘴,心里纳闷着,这荔枝本来就没他府中的那些荔枝新鲜好吃啊! 得知方才苏文榭帮自己缓解尴尬,芊芊羞涩一笑,忽视对面像自己投来的愤怒目光,伸手为苏文榭沏上一盅酒,道“公子,这是酒酿新酿的葡萄酒,公子也尝尝。” 苏文榭接过酒盅,仰头喝下杯中美酒,看着酒盅,点头忍不住称赞“这酒不烈,却也甘醇香甜,酒酿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芊芊听了心里一喜,一双美丽的水眸望着苏文榭,柔情似水“公子若是喜欢,我可以每日为公子送些来。” 苏文榭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没拒绝也没同意。 芊芊以为他答应了,眉目眼角满是甜甜的笑,水灵得能捏出水来。 炎明轩看着两人之间的“含情脉脉”的样子,心里实在可气,想着哪天逮着机会编造个理由让酒酿不卖芊芊酒了,看这芊芊还有什么能讨好苏文榭的。 三人各有心思,沉默间,就隐约听见小焕的哭声从庭院里传来,声音不大,却也哭得撕心裂肺,尤为可怜。 苏文榭蹙起如画眉目,放下手中酒盅,站起身走了出去。 庭院里,平日里拿来做功课的桃木桌子上狼藉一片,小焕站在先生面前,脸上泪兮兮,胆怯的伸着一双红肿的小手,韦长生手里拿着一把戒尺,面无表情的要去打小焕的手心。 苏文榭一惊就要上前,炎明轩却早已大步上前,怒的抓起未长生的手,怒道“你干吗?” 韦长生转过脸,眯着眼睛盯着着炎明轩,不语,那眼神看得炎明轩一怔,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了。 小焕转过脸看到苏文榭像是看到救星希望,委屈的喊苏文榭“爹爹……”脸上的泪水更多了,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苏文榭,也不敢走过去。 苏文榭心疼的不得了,走向小焕。 芊芊只能小心翼翼在旁边看着,也不敢插手。 苏文榭把小焕抱起来,用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小焕又让先生生气了?” 小焕摇了摇头,委屈的看着苏文榭,不说话,只是伸出红肿的手委屈的拿给苏文榭看。 苏文榭叹了一口气,放下小焕,从衣袖里掏出金创药给他敷伤口,边敷边帮他吹。 “长生,小焕是不是又调皮不做功课了?”垂着的眼帘看不到表情,声音淡淡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焕听爹爹如此说,小脸一垮,只觉着手更疼了,眼圈一红,又要流泪。 韦长生站在那里,身体僵硬的如同雕木,慢慢将视线从炎明轩脸上移开,落在苏文榭的侧脸上。 怔怔的看着,眼里如同染上一片雾,复杂朦胧不清。 “我以前见过你。”韦长生忽然呐呐的说。 苏文榭浑身一震,缓缓抬起脸。 韦长生看了看小焕,又看了看炎明轩,视线直接扫过芊芊,落在苏文榭脸上。 “我好像……好久好久以前……就见过你们……” 他忽然像是无措的摇了摇头,想笑嘴角却是僵硬的笑不出来,盯着苏文榭,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话,转过身,步履踉跄的推开栅栏门走了出去。 苏文榭直起身,望着韦长生的背影。 炎明轩感到莫名其妙。 良久,苏文榭才转过身牵着小焕的手走进竹里居,经过芊芊停下脚步,缓缓道“芊芊回去吧,你送来的酒与糕点,我吃着甚是喜欢。” 芊芊脸上失望神色显而易见,但最终还是笑了笑,道“那我就回去了。”视线落在苏文榭脸上停留了会儿,才转身离去。 炎明轩正欣喜芊芊终于要走了,大步走上前想要跟着进去,那扇木制的门却砰的一声被关上,把炎明轩挡在了门外。 炎明轩有些无措的站在门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哪恼怒了苏文榭,冲屋里大喊“苏公子,我明日再来。”想了想又道“若苏公子喜欢那酒,在下也可以每日为苏公子送来。” 良久没得到苏文榭的回应,炎明轩叹了一口气,转身也走了。 第十四章 小焕有五日没去私塾了。 每日炎明轩挥着描金扇,大摇大摆的走进竹里居时总能看见小焕在庭院里玩,上个时辰还獗着屁股在花圃里玩泥巴,下个时辰却已经扑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桌了,苏文榭总不在,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这日,炎明轩大清早就提着扇子往竹里居赶,来到竹里居,果不其然,苏文榭不在,小焕依旧没去私塾,这会儿不玩泥巴了,直接仰着脖子去摘那血红的曼陀罗了,这可不得了,这可是苏文榭的宝贝。 炎明轩大喝一声“住手”就提步走到小焕面前,上前抓住小焕的手,道“不许摘。” 小焕转过脸,看着炎明轩,撇了撇嘴,收回了手。 炎明轩又道“又没去私塾?”俨然教育上小焕了。 小焕头垂的低低的,声音也低了“先生不教我书了。” 炎明轩有些吃惊,不明白那老实呆呆的书生怎么忽然之间不教书了,想了想,道“你爹呢?” “不知道。”小焕摇了摇头,抬起脸,乌黑的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炎明轩,显得有些委屈“小焕有好几日没见着爹了。” 就在这时,苏文榭推开栅栏门走进来,白衣角上染上一些泥土,眉目间尽是疲倦,走起路来,摇摇欲坠,似风吹就倒。 小焕看见苏文榭,脸上兴奋,一下扑向苏文榭,抱住苏文榭的腿,小脑袋埋在苏文榭腿间,喃道“爹爹,爹爹……” 这一扑的力气不小,但也不大,苏文榭身体晃了晃,被一旁的炎明轩扶住,这才稳住了身影。 手抚摸小焕的小脑袋,苏文榭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小焕在学堂有没有听话?” 小焕摇了摇头,想了会儿又猛地点了点头。 苏文榭无奈的笑。 炎明轩在一旁神色复杂看着苏文榭,他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就连他的笑容都那么虚弱。 炎明轩移开视线,正色道“小焕这几日都没去私塾。” 苏文榭轻蹙眉头,拉离小焕埋在自己腿间的脑袋,脸上已是不好看“他说得可是真的?” 小焕委屈极了,可还是点了点头,不忘说“是先生不教书了。” 苏文榭放开小焕,不说话了。 小焕仰着脖子看着苏文榭,叫了一句“爹爹。” 苏文榭没回应,自顾整理桃木桌上翻乱的书。 小焕见爹爹不回应自己,撇了撇嘴,眼圈又开始泛红。 炎明轩忍不住上前道“这书生实在太不像话,哪有先生不教学生之礼,待我哪日碰见他得好好说说不可。” 见苏文榭依旧打理着桌子不理自己,炎明轩有些气急“苏公子为何不理在下?” 苏文榭瞅向炎明轩,淡淡道“炎公子要在下说什么?” “我……”炎明轩无话可说。 幽城。 苏文榭在前面走着,炎明轩在后面跟着。 炎明轩看着前面一身白衣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跟着,有些不明白这苏文榭又是一声不吭的要去哪里,让他陪着他,自己却是快步走上前,脸色神色不好看,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过繁华的幽城街镇,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 巷两旁有女子织布发出的叽叽声响,苏文榭忽然停下脚步,这让一直神游在外的炎明轩撞了后背,炎明轩纳闷苏文榭好端端怎么就停下来了,抬起头,就看见那堆着一车麦杆的车旁,坐着一乞丐模样的人,乞丐面前放一小坛酒个几碟下酒菜,那乞丐披头散发,一身破衣裳,手里拿着一根鸡腿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吃的嘴上手上油光可鉴。 炎明轩惊讶的发现那乞丐竟是很久一段日子前他在幽城街上不小心踩着的乞丐。 苏文榭眯着眼睛道“长生。” 炎明轩探头,这才注意到乞丐对面立着的一青衣男子,那男子虽背对着他们,但那一身青衣足以让人确定那人便是韦长生。 炎明轩正纳闷这老实憨厚的书生怎么会同这乞丐在一起,对面的乞丐就已经说开了“说吧,你想问我什么?乞丐我知道的都会告知你。” 长生道“昨日你同我讲的话,回去后我想了一夜仍然想不明白,我不相信苏公子炎公子是那种人。”他不该轻信一个疯乞丐的疯言疯语,他该知道,一个乞丐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与他不相干人前世的事,他不该轻信,可是即使是狂言,又为何那么真? “不相信?”乞丐撕下一块鸡腿塞进嘴里,瞄了韦长生一眼,忽又一脸神秘“你可知道你的手臂是如何断的?” 韦长生想了想道“我忘了。”他好像从记忆以来手臂就已经断了。 乞丐嘴角一弯,摇了摇头,那张生满浓包的脸靠近韦长生,道“就是那皇帝害得,也就是现下的炎府炎大公子。” 炎明轩一听这话,心头怒起,就要上前,却被苏文榭出手制止,用眼神意识他不要轻举妄动。 炎明轩压下心中怒气,站在那里,他到要看看那乞丐究竟耍什么花招。 韦长生已经忘记了如何动,呆愣在那里,半晌才呐呐道“可那已是前世的事了……我……”前世往事,与他何干?是仙是人,与他何干?他是韦长生,与前世何干?杜青丝是谁?又与他何干? “可是你很在意啊。”乞丐端起碗,一碗酒下肚”不然也不会这几日往乞丐我这里跑,好酒好肉伺候着,这不也表明着你信了我的话吗。” 韦长生皱着眉不语。 乞丐或许觉着用碗喝不爽,干脆提起整坛酒,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上几大口,好酒入肚,他舒服的都快闭上眼睛,赞叹“酒还是整坛喝的爽啊!”说着把酒往韦长生面前一推,道“你也来一口。” 韦长生皱着眉后退一步,拱手道“在下不喝酒。” 乞丐撇了撇嘴,怪他不识事务,自己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提着酒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身子一颠,打了一个酒嗝,“你可知道后来你为何会回到宫中,而且把新宠妃子给杀了。” 乞丐摇晃着身子靠近韦长生,破碎的袖口往嘴上一抹,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一剑穿腹,好生狠毒。” 韦长生骇的退后一步,皱着眉看着面前醉的已经胡言乱语的疯乞丐。 乞丐摇晃着身子,一下瘫坐在地上,扔开手中的酒坛,拳头垂打着地大喊起来“都是那昏君造下的千古罪孽啊,哈哈……” 苏文榭眼睛渐渐眯起,看着坐在地上疯言疯语的乞丐,一言不发。 炎明轩好不容易压下的愤怒一下被提了起来,一把走上前抓住醉的不轻的乞丐衣袖,将他从地上提起,怒道“如此陷害于我,你究竟有何居心?” “有何居心?”乞丐被炎明轩提着,眼睛直直望着炎明轩,早已没了方才的醉意,冷笑一声,将炎明轩推开,摇晃着走到苏文榭面前,道“苏公子,你来说说乞丐我说这番话到底有何居心?” “你是谁?”苏文榭眯着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第十五章 “苏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你们都是贵人多忘事啊!哈哈……”一一望向眼前的人,乞丐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转过身,拖着残伤的左腿,摇晃着身子一瘸一拐的离去,仰着头疯颠,痴痴的笑“都是贵人多忘事啊……贵人……多忘事啊……哈哈……”乞丐一走,韦长生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低着头就要走,却被苏文榭唤住。 “长生……”苏文榭唤住他,看着韦长生转过脸看着他,忽然之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韦长生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问“你到底是谁?” 苏文榭轻若无语道“苏文榭。” 韦长生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苏文榭忽然之间感觉疲惫极了,疲倦的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韦长生的眼睛,缓缓道“……宋知君。” “这么说……”韦长生脸上的迷茫显而易见,他瑟着脖子看向一旁的炎明轩,像是害怕般又快速移开,视线落在苏文榭脸上,仍在怀疑“那乞丐说的都是真的?” 苏文榭不语,只是定定看着韦长生,看着他的迷茫,他的不知所措。 韦长生扯着苏文榭衣袖大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 苏文榭被他摇晃着,眼眸却停留在炎明轩脸上,一字一句道“绥王,澹台明勋。” “不记得……不记得……”韦长生无措的摇着头,后退一步,一滴眼泪从他的脸庞滑落,那种触感,那种湿润,那么熟悉“可我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要流泪,为什么?”泪水一滴一滴滑落,顿时湿了整张脸。 苏文榭有些心惊,上前“长生……” “别过来。”韦长生低着头不敢看苏文榭,更不敢去看旁边令他感到窒息存在的炎明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哑着嗓子道“让我安静一会儿,给我时间。”这个答案让他无名的恐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存在这一世里,明明没有经历过,却为何会有那么多真实的梦,真实的酸楚,真的发生过吗?在他的前世里,呵呵,前世的事怎么可能会被记得。 韦长生慌乱的逃离,起先快步走,最后竟然跑了起来,好像后面有一群吃人的怪物一样。 炎明轩转过脸看向苏文榭,有些迟疑“苏……” “那个人。”苏文榭忽然道。 炎明轩沉默的看着他。 苏文榭转过脸,继续道“是幽城庆元时期的史官,当年他受你命篡改史事,不堪受辱的他请命隔去史官一职回乡,当朝天子表面上答应好了,并且赏赐白银万两,皮革千匹,次日在史官返乡之日,皇上却派杀手暗中刺杀史官,那史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人竟然杀退了杀手,只是也因此断了一条腿……没想到他竟然落魄到这副模样。” 苏文榭叹了一口气“他在宫中时,我与他也有过几次见面之缘呢,后来他回了乡,我也渐渐忘了这个人,要是今日不见,我倒都忘了有这么一个史官。” 苏文榭说到这里,望向炎明轩,嘴角微微上扬。 “走了。”他轻声道,转过身,自顾走上前慢慢走着。 像是自言自语道“只是,他怎么会记得前朝的事呢……” 炎明轩微微有些愣,不明白苏文榭这淡淡的笑中有多少真心的笑,但还是一声不吭的跟了上去。 幽城,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 炎明轩苏文榭两人走着,在一座茶楼前停下了脚步。 茶楼旁,有个人摆着一个长桌,边上竖着一根竹竿,杆上竖挂一幡,上面写着“天下第一算”五个大字。 一身灰白布衣的算命先生正在为前来算命的妇女算命。 “这位施主,你印堂发黑,周身阴气太重,想必家中有人遭厉鬼缠身,恐怕命不久已。” 妇女一听,惊慌失色,“ 差点急哭,扯着算命先生的衣袍哀求“大师,求你救救我家相公……” 算命先生摸了摸胡子,一脸高深莫测,安抚妇女“施主莫急,我自会帮你家相公逃过这一劫。”说着从衣内掏出一张灵符,闭着眼睛在符上施了法递给妇女,道“回去后把符放进水里喂你相公喝下,三日后便可无事。” 妇女接过符,连声感谢,付了算命钱走来,手里捧着符嘀咕“简直是活神仙啊……” 炎明轩听了来了兴趣,回过头对苏文榭道“我们也去算上一卦。”说着兴致勃勃的走到算命先生摊前。 苏文榭轻蹙眉头,也跟了上去。 炎明轩轻摇着手中描金扇,冲算命先生道“听说你知前世料后世,人称半仙,那你替我算上一卦,就算上我的前世后世,姻缘恶果,如何?” 算命先生抬眼看他,愣了愣,连忙朝他挥了挥手,道“我算命一日三卦,今日卦已满,你明日再来吧!” 炎明轩一听,急了,道“你不会是算不出来吧!” 算命先生摇了摇头,再次朝他挥了挥手,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位。 见算命的如此,炎明轩气急,欲上前说理,却被苏文榭制止,声音淡淡道“既然算命先生如此说,我们也不能破了人家的规矩,你若真想算得话明日再来吧!” 炎明轩一听不好再说,转过身,拉着苏文榭就要走了。 苏文榭转过身,看着渐渐远去的算命先生,沉默不语。 走了半路,炎明轩忽然摇头惋惜起来“没能让那算命先生为我算上一卦,实在遗憾。” 苏文榭斜眼瞅他“炎公子信这个?” 炎明轩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若不信,就不会前去问了。” 又道“前几日,我去凌云寺会求了一支签,你猜是支什么签,上上签,哈哈。”说到这里,一时高兴,朗声笑了起来。 见苏文榭定定的看着他,立刻闭嘴,问“苏公子可曾为自己求过签?” “求过。”苏文榭转过脸,有些漫不经心“不过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求得是什么我也忘了。” 炎明轩一下来了兴趣,道“姻缘签吗?” 苏文榭望向熙熙攘攘,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当年我在凌云寺求了一支姻缘签,老僧人替我看签时脸色顿变,站起身就往后庙走了。”初入流莺楼,那时正得宠,皇帝撤了妃,三千宠爱集于他一身,他却开始厌倦宫中生活,如华丽牢笼,没有自由。一日,他支身出了宫,来到凌云寺祈福,求了一支姻缘签,让老僧人给他解签,老僧人却去了后庙,他站在庙中,看着陆续上庙祈福的信男信女,黄昏之际,那老僧人才走出来,告诉他,让他明日再来,他再为他解答。 他笑了笑,带着一丝苦涩“只是后来我都无法得知那日求得签上到底写了什么。”回了宫的他,就没那么容易再次出来了,在宫中待了几月,再次出宫时,撞钟的和尚换了人,老僧人也已经圆寂了,他那求的唯一一支签也无人再知其中内容了。 回过头见炎明轩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炎公子不信。” “信信信。”炎明轩回过神来,摸了摸头,讪笑道“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街道上,两人静静走着,苏文榭转过脸,望向一处怔怔出神。 不可思议吗?他也这么觉得。 第十六章 斜斜的风透过小轩窗刮进屋内,吹进了一些凉气,香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风更大了,夹杂着雨珠,白烟一般的纱帐轻轻摇摆,榻上睡得正香的小焕却像是贪图这份凉意,胖乎乎的脚伸出了被褥外,砸了咂嘴,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苏文榭掌着一盏灯,看着榻上的小焕,无奈的一笑,弯身将小焕的脚放进被褥里,又给背角腋实了这才站起身走向香案,将烛火重新点燃。视线却落在了香案上一根红色木簪上,苏文榭微微有些失神,拿起木簪用手指摩挲着,依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窗外一道雷把失神的苏文榭拉过现实中来,豆大的雨珠扑落落砸进窗内,打在苏文榭身上,苏文榭起身就要关窗,窗外赫然出现一张被雨水淋湿的不堪的脸,苏文榭惊呼“长生。”那人身却一转,一闪没了影。 苏文榭一急,拉开门追了出去。 庭院里,天空像是盖了一层墨黑的大布,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墙角的曼陀罗接受不了雨水击,耷拉着花瓣,似奄奄一息。 庭院里没有人,栅门半敞开,苏文榭脚一顿,又急急跟了上去。 密集的小竹林,因为下雨的缘故,显得阴气森森。 苏文榭在小竹林四处寻找,寻找书生的身影。 “长生,长生……” 苏文榭顿下脚步。 不远处,爬满青藤粗壮的大槐树下立着一个身影。 “长生。”苏文榭慢慢走向那个身影,轻唤他的名字,方才的找寻让他有些语气有些轻喘,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晕红。 韦长生像是没听见一样,望着着眼前的大槐树,出神的看着,痴痴的看着。 苏文榭敛下眼,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冰凉的指甲触碰书生的肩膀。 雨水打在脸上,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苏文榭唤道“长生……” 似乎听到苏文榭的声音,那身影一顿,有了反应,僵硬的转过脸,双眼无神的看着苏文榭。 大雨中,两张湿嗒嗒的脸相望着,湿漉漉的发贴在额前,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肌肤上,身上以然有了寒气。 “你我相识之时……”韦长生喃喃道“我还躺在幽城城下,和那群浑身散发着酸臭的乞丐在一起,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几天大雪,我又饿又冷,我以为我活不过那个冬天,但是你来了,你给了我们预寒的布衣还有食物……” “你将我带回了家,当时我躺在马车上,睁开眼睛,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的恩人,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 “你是我恩人啊……”韦长生痴痴笑着,笑得眼里星光点点“恩人的朋友我又怎能去恨……” “可是因为他,我杀了那个与我没有任何恩怨的女子……她本是无辜的,但我杀了她。” 韦长生伸出左手,看着手心,笑得浑身发颤“就是这只残缺的手,教书的手,我让他沾了血……” “你怎么会记得前世的事。”苏文榭看着韦长生,缓缓道。 韦长生抬起脸,像是不明白苏文榭的话“那个乞丐……” “长生……”苏文榭出口打断他,道“还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天边一道亮光闪过,印着长生渐渐惨白的脸。 他低垂着眼,眼里闪烁不明。 “我遇见了一个人。”半晌,韦长生才缓缓开口,他的语速有些起伏不平“那本是个极美的女子,但是我一看见她却害怕的不得了,害怕的全身都在颤抖……” 长生哆嗦着唇,浑身也颤抖起来“她每晚都会来,在我熄灯之后,她就站在我榻前,哀怨的和我讲她的经历她的故事……” 韦长生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语速混乱不清,“她给我看她血淋淋的伤口,她说她被一个书生刺死的……” “她狰狞的笑,尖利的指甲掐上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来……”韦长生梗直了脖子,忽然伸出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呼呼作响,因用力而使自己的脸和脖颈瞬间变红。 “长生……”苏文榭一惊,伸出手去制止韦长生掐住脖子的手。 韦长生圆目怒睁,紧闭的牙齿咯咯作响,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喘不过气来……” 苏文榭抓着他的手低吼“长生,那只是个梦。” 韦长生忽然蹲了下来,左手抱着头,显得有些无措“我以为那只是个噩梦,我找了大夫给我开药,甚至找了道士来作法,但是,没有,她还是每晚都来……” “每晚都来……每晚都来……”韦长生依旧蹲着,抖着身子语无伦次说着。 苏文榭站在那里,他望着天,感受着雨珠打在脸上的疼痛,以及雨珠砸入眼泪的不适应,他眨了眨眼,低下头,望着蹲着的人。 良久,苏文榭蹲下身,抱住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子,轻声道“长生……对不起……” 第十七章 天微明,苏文榭就被小焕摇晃着给吵醒了,吵醒他的理由就是他的先生腿受伤了。 苏文榭心下一惊,披着一件外衣就出门了。 来到长生住的木屋,推开门,就见到韦长生半躺在榻上,右脚上绊了绷带。 未长生看着窗外出神,转过脸看见苏文榭,冲他笑着打招呼“你来了。” 苏文榭道“我听小焕说你腿受伤了,特意来看你,看过大夫没有。” 韦长生打了个哈哈,一脸无谓样“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你别放在心上。” 接下来便是一阵寂静。 韦长生乏了,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便响起那人声音“你先休息,我先回去了,以后我时常再来看你。” 韦长生依旧闭着眼,道“想来可以,但必须带上好菜好酒,否则休怪书生我闭门不待客。” 苏文榭心里忽地一暖,嘴角笑意浮现“若不让书生满意,在下心里自是过意不去,更不会上门打搅了。” 这日,和风暖日,云淡风轻,炎明轩摇着描金扇再次出现在竹里居,同上次一样,被拒之门外,挡在门口不让他进的自然又是小焕了,小家伙短短的手臂大大张开,圆溜溜的眼珠被他一睁显得更圆,冲炎明轩嚷道“你是谁?不许你进来。” 炎明轩脸色一变,手中扇子不摇了,被他反握再手中,俯下身,轻敲小焕脑门,怒道“小家伙,几日不见就不认人了?快把身子让开,好让我进去见你爹爹。” “不让。”小焕脖子一横,大有势死如归的气势“爹爹不想见你,你快回去吧!” 这几日炎明轩频繁的出现在竹里居,那扇木制的门时常紧闭着,即便赶巧苏文榭在,苏文榭也是冲他摆摆手,说是身体不恙需要休息不待客,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回。苏文榭对他的冷淡他不是感觉不出来,他甚至不明其中的缘由,隐隐约约察觉与那个性情变得古怪书生有关。 几日的闭门不待客让炎明轩心里有股郁闷说不出,今日他非见上苏文榭不可。 俯下身,炎明轩开始实施诱惑。 “冰糖葫芦,烤地瓜,炒银杏果子。” 小焕脑袋摇的像是波浪鼓。 “玉米饼,糊贴子,锅塌子。” 小焕猛吞口水,但意志依然坚决,继续摇头。 炎明轩差点气岔,好脾气忍着,继续诱惑。 “栗糕,蜜糕,糖糕,乳糕,蓬糕,杏糕……” 小焕咧了咧嘴,哈刺拉子都流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珠一眨一眨,泫泣欲滴一副要哭出来模样,皱着眉,撇着嘴,像是忍受忍受极大的痛苦,但最终无比坚决的表明他的立场,摇头。 炎明轩脸快黑了,有些无力。 看着小焕倔强的脸,一丝精光在眼中闪过,小家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将描金扇别在腰间,挽起袖子,一双大手放在小焕肉嘟嘟的脸上,开始进行蹂躏,动作不重不轻,却捏的小焕哇哇大叫,大喊“爹爹,救命。”声音大到可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 炎明轩手中动作不停,心想我就不信你不出来。 如炎明轩所想,就在小焕两句撕心裂肺的哭喊下,苏文榭白衣墨发,眉目淡淡,自门口缓缓走出。 “炎公子何必欺负小孩家。” 目的达到,炎明轩手立马松开,况且他也不想惹哭他的小祖宗。 脸上手一离,小家伙立刻躲在苏文榭身后,抓着苏文榭白色的衣角,露出一双黑溜溜大眼睛,满怀戒备的看着炎明轩。 炎明轩讪讪的笑,上前道“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再次见到苏文榭,心中的兴奋无法言语,看着苏文榭依旧光洁俊美的脸,炎明轩心中奇痒无比,那股奇异的痒促使他上前,伸手要去拥抱眼前清瘦的身躯。 苏文榭眼眸波光流动,不露痕迹的避开炎明轩的触碰,靠着门,斜眼瞅他“我身体不适,炎公子还是请回吧!” “公子……”一道女子的声音自屋内传出,声音如往常以往,如萦鹂,悦耳动听。不是芊芊,又会是谁。 炎明轩嘴角笑容凝结,心中那股奇异的痒无影无踪,像被灌了冰,彻骨的寒。 苏文榭依旧眉目淡淡。 “你真的那么喜欢那酒?” 苏文榭不语。 “你若喜欢我也可以日日为你送来,为何不愿见我?” 苏文榭依旧不语,死一样的静寂,炎明轩心中更寒。 许久的一段寂静后,炎明轩咧开嘴,依旧笑得一派温和,自腰间取下描金扇,展开,轻摇,动作却不再洒脱。 “那在下就不打扰苏公子,告辞。”抱拳,拂袖,转身离去。 看着炎明轩离去的背影,苏文榭定然无波的眼眸黯了黯,终于还是别开脸,拉着小焕踏进屋。 “小焕,芊芊姐姐给你带来了你爱吃的栗子糕。” 第十八章 酒娘酒肆。 “什么?”酒娘一口烫茶差点从嘴里喷出来,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水渍,这才抬起脸看向对面的炎明轩“你说你要和我学酿酒?”语气三分疑惑七分怀疑。 “正是如此。”炎明轩点头,回答的认真“我要好好跟酒娘学酿酒,因此我特意把行李都带来了,打算在酒娘这里久住。”说着手一指身后地上赫然放在那的行李。 酒娘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半晌缓过劲来,冲炎明轩怒道“不行。” “为何?”炎明轩不明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酒娘不愿同他多讲,转身进了屋。 厢房里,酒娘坐至镜前,对镜梳妆。 忽然想起炎明轩说的话,嗅骂道“这臭小子,好端端想学酿酒,酒娘我何时收过徒弟了。” “那酒娘就为明轩破一次例吧。”铜镜前赫然出现炎明轩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酒娘画眉的手抖了抖。 看着镜中画歪了的眉,酒娘压下心中怒火,转过脸,好声好气的和炎明轩道“快回去吧啊,酒娘不教你,行李也搬回去吧,让别人看到像什么话。” 炎明轩不依她,直接做椅上,把他的无赖发挥的淋漓尽致“酒娘就教我吧,就一种酒,教我吧!” 酒娘怒,甩帕而出。 月色微明,夜色微凉。 庭院里。 酒娘望着天上清冷的月出神,月隐去黑暗,不禁心头涌上一丝伤感。不由感慨“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 “好诗好诗。”身后一阵击掌声传来,炎明轩走了过来,同酒娘一样仰头望天,一脸惆怅。“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 酒娘崩溃。 夜深十分,酒娘贼兮兮爬上了自家屋顶,坐在屋顶上,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下终于清静了。” “酒娘就教明轩酿酒吧!”炎明轩的声音如鬼魅般从另一边传过来。 酒娘僵硬着脖子,转过了脸,见方才还被她甩脱下的人此时正坐在屋顶另一头,那张令她愤怒的脸转过来冲她邪恶的一笑,再来一句可怜兮兮的“教教我吧!”让酒娘恨的牙痒痒。 酒娘冷血无情,就是不教,炎明轩也发挥了他的长处,跟着,缠着,念着,酒娘走哪他就跟哪,完全一无赖流氓。 最后酒娘实在斗不过他,终于败下阵来,心想可以考虑,问道“那你说酿一壶好酒,需要经过那些工程?” 炎明轩一把描金扇手中轻摇,眼角上挑,墨发轻扬。 “一坛劣酒,只需碎料,加水搅拌,蒸煮三道工程,而一坛上好的好酒的酿造要就经过酒精发酵、淀粉糖化、制曲、原料处理、蒸馏取酒、老熟陈酿、兑匀调味多道工程。酒的品种不同,制作的方式亦不同。这些日子我也研究了一些酒,发现几乎所有酒制作工程中都放入了酒曲,可想这酒曲的重要性,正所谓“曲为酒之母,曲为酒之骨,曲为酒之魂,这酒曲是必不可少的。” 酒酿轻笑,也不说炎明轩的说法错对,继续问“那你可又知道一坛葡萄酒的酿法?” 炎明轩早在准备学与酒酿学酿酒之前,在府中看了大量酿酒的书,自然了解一些,不慌不忙道“书上有记载酿葡萄酒的方法,酸米入甑蒸,汽上,用杏仁五两(去皮尖),葡萄两斤半(浴过、干、去子、皮),与杏仁同于砂盆内一处,用熟浆三斗,逐渐研尽为度,以生绢滤过。其三斗熟浆泼,饭软,盖良久,出饭摊于案上,依常法候温,入曲搜拌,便可。” 酒酿一双美眸挑了起来,眉头轻蹙,似乎很不满意炎明轩的说法,又问道“那你可尝过以你的方法酿成的葡萄酒和酒娘酿的葡萄酒有何区别?” 炎明轩摇了摇头,虽说他看的书不少,但那都是纸上谈兵,哪有真枪实践过。 酒娘叹了一口气“葡萄经过洗净,去皮及子,正好把里面的味去掉了,那就不叫真正地葡萄酒了。” 她望向窗外,似乎想起了很远久的一件事,眼神幽远“当年有一个人,我们都是喜酒之人,他曾送给我我一片葡萄园,每年冬季,葡萄园的葡萄藤被固定在架子上,弯曲而有气势,枝上挂满一串串葡萄,寒露节气前后,葡萄可以摘了,采收来的葡萄,要趁新鲜昼夜不停的在白儿中捣碎放入翁中发酵。几天后发酵完毕,成为清亮浓醇的葡萄酒,接着将葡萄原酒放起家蒸馏锅进行蒸馏,蒸馏出来的的葡萄酒醇香四溢,经过冬季的贮藏后,还要利用北方初春的寒冷,将酒冷冻以提高酒的质量,这样酿成的葡萄酒,甘芳酷烈,要比马乳酒浓郁清醇。”转过脸来,这才注意到炎明轩一脸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咳咳了咳,道。 “看你对酿酒如此有热心,诚心想学的话,那酒娘就破回例教你酿酒。” 炎明轩拱手,一本正经道“有劳酒娘了。” 第十九章 炎明轩学酿酒第一回。 炎明轩学酿酒酒娘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采集新鲜的葡萄,要说这个时期葡萄是有,却难说得上新鲜,果然,当炎明轩辛辛苦苦弄来一些葡萄,酒娘一双玉手提拉一串葡萄,道“不够新鲜。”一脸嫌弃模样。 葡萄不新鲜,酒娘却直接凑合了,将葡萄给了炎明轩,道“把这些葡萄入皃搅拌。” 炎明轩疑惑道“不用洗净么?”却遭来酒娘一记白眼。 炎明轩闷声去搅拌了。 炎明轩学酿酒第二回。 炎明轩自告奋勇去后厨蒸煮粮食,酒娘闲情之余在前院支了刺绣架,刺起绣来,一针一挑,线线缠绕,手帕上便变出牡丹花一朵,高贵而优雅。 一盏茶功夫,酒酿揉了揉酸疼的腰,正想歇息片刻,却忽然皱起了眉“什么味?”转过脸,顿时花容失色。只见房上方一处冒出缕缕轻烟,位置正是她的后厨方位,显然是她的后厨失火了。 酒娘赶到后厨,顿时蒙了一面灰,青烟滚滚,大有沙场烽火气势,炎明轩手忙脚乱的拿着他的外袍扑打着火苗。 酒娘心中大怒,提着一桶水直接往炎明轩身上泼去。 被这么一桶冷水披头泼来,炎明轩手中袍子掉在地上,这会儿不扑火了,直接抱着自己哆嗦了。 青烟中,两人漆黑的脸一一对恃,大眼对小眼,酒娘看着屋内狼藉的一片,灰白的唇终于吐出几个字“一时辰之内,把这里清理干净,重做。”接着乌黑的脸踏出屋门。 炎明轩重重叹了一口气,开始清理一屋的狼藉。 炎明轩学酿酒第三回。 酒娘的后厨。 呈现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隐约看见似乎有人推门进来。炎明轩拨开“云雾”仔细一看,才看清进来的人是酒娘,炎明轩屁颠颠移上前去,道“酒娘来了。” 酒娘美眸自屋四周瞅了一番,视线又回到炎明轩身上,道“炎公子这又是搞什么花样?” 炎明轩扬了扬脸,颇有得意之色,道“蒸煮粮食,古人酿酒第一道程序,将粮食拌入酒曲,入甑蒸煮。” 酒娘上前,掀起甑盖,转过脸问“放入粮食之前,可将空甑蒸一下?” 炎明轩摇头,示意不曾有过。 酒娘叹“重做,先将空甑蒸一下,将空甑上气半盏茶功夫,再将粮食入甑蒸煮。” 炎明轩一听急了,冲酒娘背影喊“酒娘的意思是粮食也要重做?” “正是如此。”酒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有些无奈“你的程序弄错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听信书本知识。”仔细一听,却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炎明轩有些焉,慢吞吞灭火,掀甑倒食。 炎明轩学酿酒第四日。 将半熟的粮食出锅后铺撒在地上后,炎明轩便回屋了,午膳之后,炎明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偷回闲,在后厨趴着木柴就睡了,还没入梦境,就听见酒娘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我的酒料,我的酒料,炎明轩-” 那句几乎称的上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喊让炎明轩脸失了色,七尺高身躯颤微了一下,这才想起铺撒在前院地上的粮食。 等他出来时才发现明明几时辰前还风和日丽的天此时变天,倾盆大雨迎面砸下来,酒娘狼狈的在拯救她的酒料。 炎明轩大呼不好,上前帮忙。 最后,酒料是拯救回来了,但大部分都废了。酒娘也生气了。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没搭理炎明轩。 炎明轩学酿酒第五日。 当炎明轩终于发费精力酿好一坛酒,兴致勃勃递到酒娘面前,酒娘坛盖还没起开,鼻子凑上前嗅了一番,便皱起了眉,道“水放多了,重酿。” 炎明轩学酿酒,很多日之后…… 第二十章 幽城街上,到处一片繁华景象,街一边一家包子铺,小贩正吆喝“包子嘞,新出笼的包子嘞。”掀开笼盖,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四溢,被酒娘打发出来备材料的炎明轩便在这香气中停下了脚步。 小贩以为来生意了,拿着两包子冲炎明轩喊“公子,来两包子吧,刚出笼的呢。” 炎明轩没听见,眼睛出神的望向一个地方。 那是一家茶楼,茶楼并不能吸引住他的视线,而是茶楼前恰恰而谈的两人,女子一身红衣,红镯红妆,是婵妃,另一名男子如往日一样,白衣墨发,不是苏文榭又会是谁。 茶楼前,婵妃掏出手帕,将一粒黄色药丸放入苏文榭手中。 苏文榭看着手中的药丸,皱眉道“怎么只有一颗。” “一颗就够了。”婵妃笑得意味深长“苏公子以后便会知道。” 苏文榭微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这边两人心照不宣,在炎明轩眼里却看成了相谈甚欢,炎明轩一股冲动就要上前,肩膀又让人用手一拍“鬼鬼祟祟又想做什么坏事?” 不转身便知那人又是酒娘,炎明轩有些无奈“酒娘冤枉明轩了。” 酒娘道“不是让你买材料吗?莫非又想偷懒。” 炎明轩有气无力道“买齐材料我自会回去。” 酒娘点了点头,转过脸冲卖包子的小贩道“给我来一笼包子。” 买了包子,结了银子,酒娘就准备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提醒炎明轩“晌午之前,买齐所有材料。” 炎明轩在底下抹了一把汗,再抬起头望向那茶楼时,茶楼前两人已不见,炎明轩追上前。 没见着苏文榭,却看见婵妃同路边小贩交谈着什么,便又匆匆离去,炎明轩没有疑惑,提着脚步便追了上去。 紧跟着那红色身影不放,慢慢脚步慢了起来,婵妃早已察觉炎明轩背后跟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笑,像是故意般放缓了脚步,直到炎明轩跟上了才继续加快脚步,踏上了石桥。 炎明轩也跟着上了石桥,走到石桥中央,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神恍惚,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走进桥沿,似鬼迷了心窍,神志不清,张开手,纵身跳进了河里。 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的慌了神,终有人回过神来扯着脖子呼喊“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 婵妃轻笑,收回施法的手,转身离去。 炎明轩是被人救起的,衣服也没换,浑身湿透的就去了酒娘酒肆,酒娘正在前院铺晒她的粮食,见到炎公子浑身湿透的推开门吓了一大跳,停下手中的活,上前问道“这怎么回事?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快回屋把湿衣服换了。” 屋内,酒娘生了一盆火,架了架子给炎明轩烘衣服,炎明轩靠着火盆而坐。 “你说你被人施了法才跳进河里去的?”酒娘看衣服烘的差不多了,取下来递给炎明轩,对于炎明轩的说话很是疑惑。 炎明轩接过衣服,将衣服穿好,他表情认真,像是回忆道“当时我上了石桥,忽然之间好像有一股不属于我的力量强迫进了我的体内,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就那样往河里跳了,直到冰冷的河水贯彻全身,自己的意识又一瞬间回到了体内。” 酒娘喃喃道“竟有这等事。” 第二十一章 奕日。 炎明轩上街镇买回了包子,便拖着买回来的食料进了后厨,紧闭着门,不知在里面搞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 酒娘起了床,在前院吃着包子,时不时的望向柴门,喊了一句“炎公子,该吃早膳了。” 没有动静。顿时疑惑。 三个时辰后…… 日上三竿,酒娘打着油纸伞在前院浇花,又望向柴门,又喊了一句“炎公子,该准备午膳了。” 依旧没动静,酒娘眉角青筋突跳了几下。 五个时辰后…… 用过午膳,酒娘在庭院里摆了摇椅,吃着葡萄,喝着香茶,几颗葡萄下肚,一杯香茶入喉,忍不住又望向柴门,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酒娘这回按纳不住了,起身走向厨房,扣门“炎公子,炎公子……” 几声下来依旧没有动静,酒娘不扣门,直接垂了,怒道“炎明轩,你在里面搞什么鬼,你给我出来……” 依旧没动静。酒娘生气了,气的忙点头“好,不出来是吧,看你待会儿出来酒娘怎么收拾你。” 七个时辰后…… 酒娘用力拍打着柴门,声音如震天吼“炎公子,你给我出来,你是不是掉了回河里脑子就坏了,我不教你了,你回府吧!” 依旧没动静。 酒娘气喘吁吁,不垂门了。 在门前摆了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再摆上一壶茶,几个茶盅,坐在椅子上喝起茶来,一盏茶过后,太阳渐渐落山,酒娘眉头紧皱。 两盏茶过后,天渐渐黑了,酒娘握着茶盅的水开始握紧。 半壶茶下肚,月亮挂夜空,酒娘脸上已渐露杀气。 一壶茶尽,当对面房上袅袅轻烟,饭的香起传到院来,酒娘开始暴怒,滕的一下站起,手中茶盅摔向柴门,紧接着茶壶,木桌,椅子通通砸向柴门。 依旧没有动静,酒娘转身离去,回来时,手里举着一把斧头,面目谈的上狰狞,高举着斧头,冲门内喊道“炎明轩,你若再不出来,我就要用斧头砸门了。” “1- 2- 3-”酒娘闭着眼,举着斧头就往柴门砍去,当斧头就要接近柴门时,那扇紧闭了一日的门终于缓缓打开,炎明轩乌黑着脸,散乱着发,衣衫不整的从屋内走出来,怀里抱着两小坛酒,看着离自己额头毫里的斧头,又看看同自己同样狼狈的酒娘,诧异之余道“酒娘这是何意?” 酒娘睁开眼,把斧头往地上一扔,指着炎明轩怒道“我何意?我还要问你是何意,你在我厨房里窝上一天是要做什么?” 炎明轩举起手中的酒,笑道“自然便是这酒了。” 拉着酒娘在前院桌旁坐下,取出酒杯,往里倒了一杯酒,递给酒娘道“酒娘,你尝尝。” 酒娘接过酒杯,疑虑的看向炎明轩,放至鼻前闻了闻,小口啄饮了一口。 炎明轩凑上前,迫不及待问“酒娘觉得如何?” 酒娘没回他,仰头把剩下半杯喝了下去,放下酒杯,掏出手帕慢悠悠的擦拭嘴唇,这才幽幽道“掉了回河里反倒让你开窍了,不错,正是这个味。” 炎明轩一脸欣喜“这么说我成功了。” 酒娘点头。 炎明轩站起身,看着怀里的酒,笑道“这酿酒虽难,却别有一番趣味。”转过身对酒娘道“等我哪日败坏了家业,我就来酒娘这儿学酿酒,酒娘,你说这个主意可好?” 酒娘嗅道“没出息,好好的钱庄生意不做,学什么酿酒,酒娘可不会收你这样的徒弟了。” 炎明轩嘿嘿傻笑,忽想起什么,凑近酒娘,双眼放光,一脸不怀好意。“酒娘,你酿的畲子酒最重要的料是什么?” 酒娘美眸一转,笑道“想知道啊,我便告诉你。”凑近炎明轩耳边低语一番,便又移开。 炎明轩苦笑“酒娘又取笑明轩了。” 酒娘掩嘴而笑“不信也罢。” 第二十二章 炎明轩酿好了酒,第二日便起了个早,早膳还没用,就抱着两坛酒赶往竹里居,想要同苏文榭举杯畅饮。 这回苏文榭他是见着了,但他也见到另一个人,便是这几日来时常出现在竹里居的芊芊。 苏文榭坐至椅上,白袍委地,眉如墨画,芊芊委身在旁,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炎明轩停下脚步,站在栅栏门处,怔怔的望着庭院里谈笑风生的两人,最终放下手中一坛酒,抱着另一坛酒失意而回。 庭院里正同苏文榭像是感应到有人,站起身,走到栅栏门处,四处望去,却不见有人,正想回去,却见地上放着一坛酒,他弯身抱起酒坛,扣上栅栏门。 芊芊见苏文榭怀里多了一坛酒,疑惑道“公子,这酒……” 苏文榭将酒放置桌上,道“我出去就看见门外地上放了一坛酒,也不知是谁放那的。”苏文榭笑道,揭开酒盖,在酒杯里满上酒,递到芊芊面前“既然有人送上美酒,那芊芊姑娘就赏脸陪在下喝几杯如何?” 芊芊嫣然一笑,“好,芊芊就陪公子喝几杯。” “第一杯,就敬我俩相识。”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苏文榭先干为尽。 又将其满上“这第二杯,在下要感谢你,长生腿受伤了,这几日都是你送补品帮忙照顾着他,在下感激不尽。” 芊芊面色一红,脸上羞涩“公子不必言谢,公子曾经帮过我,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仰头,也将酒喝尽。 “这第三杯……”苏文榭将酒杯各满上,举起酒杯,对着芊芊“希望你能够找到心爱的人,疼你宠你……” 芊芊手微顿,嘴角笑容渐渐隐去,心中思绪万分,别开视线,心情复杂的将酒饮尽。 几杯酒入喉,两人都有些醉意,脸上染上一丝红晕。 苏文榭道仰头喝下一杯酒,道“这几日多亏了姑娘,在下看长生的腿也快好了,也不用再麻烦姑娘日日赶来了。” 芊芊听出了他的话里之意,蛾眉轻蹙,语气微颤“公子,你是在赶芊芊走了吗?” “你误会了,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在下只不过……”苏文榭正想解释,话就被芊芊打断。 芊芊一双美眸泪光点点,“公子,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说到这泪痕已是湿了半张脸“还是公子已有了心上人。” 苏文榭微怔,忽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着,眼睛不经意落在手中那碗酒,眸光顿时一黯,身子僵了片刻,终是回过神来,一声涩笑,宽袖一甩,仰头饮尽杯中美酒。俊美之姿,有如玉树临风。 苏文榭笑着“芊芊姑娘说笑了,在下早已不眷恋尘世间情爱,哪会有什么心上人,怕只会伤了姑娘的心。” “我明白了。”芊芊缓缓擦掉脸上的泪,垂下眼敛,道“是芊芊没有福份,得不到公子的爱,但希望在我出阁时公子能来送我。” 苏文榭道“在下一定去。” 江边石桥。 炎明轩坐在石阶上,举酒邀明月。他举着酒,对着天上的月“苏文榭,我不懂你,你有事对我太过温柔,有时对我太过冷漠。”他饮下一口酒,往脸上抹了一把,喃喃道“告诉我,究竟要我如何,你才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他醉了,醉眼朦胧中看见有个白影缓缓朝他走来,炎明轩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才发现那人竟是苏文榭,苏文榭怀里抱着一坛酒,嘴角笑容极浅极淡,走向他,在炎明轩微怔怔的目光下坐下。 苏文榭仰头喝下一口酒,回过头冲炎明轩道“你送来的酒我尝了,味道甚好。” 炎明轩还在见着苏文榭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你知道是我。” 苏文榭道“你还没走进竹里居时,我便看见你了。” “苏公子,我……”炎明轩心里有太多疑惑想要说出来,却被苏文榭伸着手打断。 “什么都别说。”苏文榭嘴角弯起,眼里波光流转,道“我今日是来喝酒的。” 炎明轩咽下心里的话,最终点了点头。 苏文榭笑了,道“来,我们痛痛快快喝几杯。” 月下,桥上,两人饮酒默契的没说任何话,一杯接一杯。 最后两人都有些醉了,干脆往后一趟,躺在石阶上。 手中酒坛脱离了手,两人渐渐合上双眼,迷迷糊糊似已睡去,睡梦中,有人轻喃“我想你,却身不由己。”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一章 刚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天空是澄清的蓝,庭院里原本被雨水冲刷过得曼陀罗鲜艳欲滴。 苏文榭特意离了房门,躺在庭院里竹制的摇椅上小憩。 摇椅是几日前炎明轩派木匠制作的,摇椅送过来那天,苏文榭刚从韦长生那儿回来,身后紧紧跟着挎着食盒的芊芊。 庭院里,两人相望无言,苏文榭硬是缓缓移开了视线,那声轻若无语的“你来了”显得疲惫不堪,炎明轩眼中的失望与伤痛被他尽收眼底。明明几日前还在江边共饮,明明多日不见没见,也曾日夜思念,然后真见了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心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疲惫。 他是感到累了,他从没想到他与炎明轩之间的恩怨能牵扯到那么多无辜的人,前世是,今世也是,他累了。 有风吹来,庭外的竹林在风中发出漱漱的声响,像是摇曳的衣抉轻擦过竹叶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 苏文榭躺在摇椅上,右手手指轻击着椅沿,摇椅摇晃着,发出“哒哒哒”声音,如一首低低吟唱的童谣,长长久久,久久长长……” 点点倦意涌上,苏文榭淡紫色眼眸慢慢合上,敲击椅沿的手速度渐渐慢了起来,他呼吸渐渐变得轻轻…… 摇椅摇晃着…… 他又似陷入一个梦,有人轻抚他的脸颊,动作那么温柔,那么轻,他睁开朦胧的双眸,看见天子对他笑,朝他摆手,道“知君啊,朕带你去个地方。” 苏文榭眨了眨眼睛,如一个刚醒来,处于半醒半睡的茫然婴孩,尔后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因诧异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年轻的天子调皮的如同孩童用手捏上他的脸颊,调侃道“怎么?睡傻了?”在苏文榭呆傻之际将他从摇椅上拉了起来。 “走,朕带你去个地方。”天子的拉着他,掌心的交握,掌心是温热的,树上一枝红梅悠悠落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间,苏文榭已分不清是梦是真,他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好。” 年轻的天子拉着他跑进皇宫,跑过戒备森严的一排徘锦衣卫,跑过一重重楼阁,一丛从花木,最后在一座亭子前停下,年轻的天子伸手一指亭子,朗声道“知君,你看。” 那几日都是大雪纷扬,偏偏那日是一个难得的冬阳天,苏文榭迎着光微微抬起脸,那亭匾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耀耀发光,像是万道光芒聚在一起射入他的眼眸,灼痛他的眼。 “知君亭。”他喃喃道。 “怎么样?”年轻的天子笑意满脸,将他拉回视线,苏文榭看着天子兴奋的侧脸,淡紫色眼眸神色飞过一抹让人难以琢磨。 年轻的天子没有注意,他转过身拥住苏文榭,道“知君,这是属于你我的亭子,你喜欢吗?” 被他拥着,苏文榭愣愣的点了点头“嗯。” 得到肯定,年轻的天子脸上笑意更大,拥着苏文榭走进亭子。当看到石圆桌上摆放的凤玺、凤冠时,他一下僵在了那里。 天子放开他,从石圆桌上捧起凤冠,他转过身看着苏文榭,走上前,将手中的凤冠捧到苏文榭面前,柔声道“宋知君,今日朕将这凤冠凤玺给你,朕要你成为朕的皇后,这个王朝一国之母。” 苏文榭愣愣地看着眼前做工精致的凤冠,这个世界上女子都想得到的东西,后宫恩怨,勾心斗角,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凤冠,而如今竟被到朝天子捧献在一名男子面前。 “宋知君,还不接下他。”天子的声音有着属于他的不容人抗拒的威严,将手中的凤冠放到苏文榭手中的动作显得有着迫不及待,然而苏文榭却像是捡到一样烫山芋头一样仓皇的退开了手,凤冠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如天雷般震动耳膜,苏文榭的脸一下白了。 “宋知君,你……”年轻的天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他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凤冠,又愣愣看向苏文榭。 苏文榭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苦笑“皇上,你忘了,你早已将我作为质子遣送邦国,我是邦国人肆意玩弄的祭品,马上我将要作为邦王的陪葬物了,我做不了你的皇后。” “不-”年轻的天子忽然像疯子一样嘶吼,上前握着苏文榭的肩膀摇晃“你已经回来了,朕就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朕的身边,朕绝不,朕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朕,绝不,绝不……” 苏文榭被他摇晃着“皇上,自从你将我作为质子遣送邦国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宋知君了,我已经是个半死人。” 天子瞪大了眼珠望向他,眼珠不动,又瞬间像垮了一样,瘫坐在石凳上。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天子捂着嘴,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哭了起来,他哭道“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 苏文榭慢慢走向哭泣不已,俨然没有一丝皇家气势的天子面前,微微俯下身,手放在天子的肩上,像是安抚“皇上,你该为自己找个新的皇后,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来“……只是个质子。” 立起身,苏文榭看了天子一眼,转过身,拖着快要虚脱的身子缓缓走出亭子,一滴冰凉的泪水静静滑出眼眶。 “早该结束的。”他喃喃道。 “宋知君-”天子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吞噬了朕所有的骄傲……” “宋知君,倘若你爱朕,倘若你回来,这凤玺、凤冠朕便给你留着……” “早该结束的。”苏文榭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厉害“早该结束的。”更多的泪水淌了出来,他伸出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 “宋知君-”那悲痛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朕可以为你放弃这一切,为何你总不肯、不肯理会这声音……” 像是一瞬间,苏文榭那张苍白的脸落满了泪,他泪流满面,却努力含着笑,声音沙哑模糊不清。 “早该结束的。” 第二章 “爹爹,爹爹”天边好像一股力量推桑着他,苏文榭被那稚嫩的童音吵醒,像是从梦里再次醒来,混混沉沉睁开眼,映入眼的不是天子,而是小涣的小脑袋。 小涣整个人趴在苏文榭身上,睁大黑溜溜的眼珠看着苏文榭,天真烂漫道“爹爹哭了。” 苏文榭伸手抚脸,指尖触到脸上那片湿凉,有一阵的慌神,又缓缓擦掉,若无其事道“爹爹没哭,是沙子进了眼睛。” 小涣转过身,背对着苏文榭,玩弄着衣角上的布扣,皱着整张小脸,像是有些生气“先生骗人,爹爹也骗人,大人都喜欢骗人。” 苏文榭皱着眉,道“先生怎么骗你了?” 小涣头也不抬,继续扯衣角的布扣,力气越来越大,像是发愤“先生说他要去老家看他娘,要好久好久才回来,但是小涣知道先生双亲早就不在了,所以他在骗人。”他声音低了起来,语气有些伤心“可是先生哭了,我们问他为什么哭啊,他却说他没哭,是眼睛进沙子了,他又骗我们,哼。爹爹和先生都是骗子,小涣才不要理你们。” 小涣赌气的朝苏文榭“哼”一声,转身跑进了竹里居,开始闹他的小脾气了。 苏文榭站起身,知道小涣心灵受“打击”了,无奈的笑了笑,又想起方才小涣说的话,眉头再次紧皱了起来。 来到书生的院子里,门是半敞的,苏文榭推门进去,韦长生靠着木椅而坐,梨花桌上放着一坛酒,韦长生正举着酒杯皱着眉准备往嘴里灌,看见苏文榭,举着手中的酒杯冲他一笑“来,陪我喝几杯。” 苏文榭轻蹙眉头,走向韦长生,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道“你腿还没痊愈,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韦长生不听,从茶具里又拿出一个酒杯,将其满上,递给苏文榭道“今日我不但要喝,还要你陪我一起喝。” 苏文榭无可奈何,接过酒杯,在韦长生几近“期盼”的眼光下,举杯饮下。 看到空空的酒杯,韦长生憨憨的笑了笑,推桑着苏文榭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给苏文榭满上一杯,又重新给自己满上一杯。 “来,再干一杯。”韦长生大笑,仰头,一股脑灌了进去,却因不胜酒力,酒水还没入喉就被他涨红着脸吐了出来。 苏文榭站起身,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不碍事。”韦长生摇了摇头,嘿嘿的憨笑“这酒似乎有些劲头。” 苏文榭将酒杯放置桌上,道“我听小焕说你要回老家了。” 韦长生像是没听见,把刚满上的酒饮完后,像是尝到了味,又继续为自己满上一杯。 苏文榭在旁边看着,想制止,却只能干看着韦长生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酒,无能为力。 酒过三巡,韦长生的脸渐渐的红了,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昨日……我又去见了那个乞丐,我……我带了一坛上好的酒……”韦长生带着三分醉意说着,然后又给自己的酒杯满上了“那老乞丐还以为我又向他打听前世的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当场将酒砸在他面前……我指着他破口大骂……”将手中的酒饮尽,韦长生的脸更红了,额头也涔出了滴滴汗珠,他继续说着,舌头却不怎么灵活了。 “我说‘我再不会听信你的馋言,我是韦长生,饱读诗书,满腹经论却怀才不遇的书生,想金榜提明空有鸿鹄大志却差点冻死街头的书生……我是韦长生……被苏公子从乞丐堆里救出来的穷书生……明轩私熟的先生……’嘿嘿……”他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像是挺开心,再为自己满上一杯,苏文榭已上前制止他的手“你不胜酒力,别再喝了。” “我要喝,我要喝个痛快。”韦长生推开苏文榭的手,举着酒杯站了起来,身子晃晃悠悠,如在乘船。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韦长生高举着酒杯,摇晃着脑袋端详着手中的酒杯,念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他痴痴笑了笑,对着眼前虚空的空气一敬,仰头而尽,打了一个隔,接下一句“唯有杜康……”话完这一句,终于不胜酒力,头一歪,瘫倒在了地上。 苏文榭像是才回过神来,上前扶起韦长生,将他扶着在木椅上靠好,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上,缓缓为自己满上一杯酒,放至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 “你知道吗?当年我刚住进流莺楼,他每日都会给我送上上好的茶酒,有时派人送来,但更多时候是他亲自送来……”他低低的笑开来“每日花样不同……我们对奕弹琴,切磋书画,孙子兵法国家大事……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苏文榭摇头苦笑,饮下杯中的酒,又满上“可是,后来什么都变了,我走了。” “我走了,当我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他坐在殿堂之上,墨黑的眼眸如地狱阎罗……他依然给了我一杯酒……”苏文榭望向对面已经酣睡的韦长生,渐渐涌上的醉意使他的双眸眯了起来,笑问“你猜那是什么酒……上好的鸠酒啊……” “其实我早猜到……”他呵呵笑着,像是痴人说语“我早猜到那个结果……知道我为什么明明知道会死路一条却还是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吗?” “因为,我想见他,我冒着必死的心再次回到皇宫,只是因为想见他……” “这世间的情爱啊……”苏文榭长叹一声“明知是毒药,却奋不顾身,甘之若饴……” “世间的情爱啊……” 一声声叹息,悠悠婉转,叹尽了世间的哀怨与惆怅。 第三章 又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栅栏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那张脸上满是泥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黑的发亮,小家伙探出脑袋四周望了望,当看到庭院里摇椅上闭目养神的苏文榭,小家伙脑袋缩了回去,过了半晌,像是感到没有惊到苏文榭一样,小家伙的小脑袋又探了进来,整个身子爬了进来,手里抓着破烂书纸,自己一看,尚可从破了几个角的书面看出《三字经》三个字。 小家伙将栅栏门小心翼翼扣上,一步一步挪着脚步,脚步轻轻,濒住呼吸,似作贼,小心翼翼挪过花圃,又挪到苏文榭旁边,轻巧的挪过摇椅,额头却已经涔出点点汗珠,转过脸察觉没有惊到苏文榭,小家伙轻呼一口气,大步准备往屋里迈,背后一道声音低低传来。 “小焕,又逃课了。”声音轻轻,淡如雅菊,却让小焕一下僵在了原地,额头上汗珠更多了,僵硬的转过身,慢慢挪到苏文榭面前,手中捏着破烂不堪的《三字经》,头垂的低低,声音弱弱“爹爹。” 苏文榭缓缓睁开淡紫色眼眸,视线落在小焕脏兮兮的脸上,如画眉目轻蹙,视线一一扫过小焕沾满泥土身上以及破烂的书,眉头皱的更紧。 “这几日常见你在外疯玩,把自己弄得脏乱不堪,非但不去私塾,还把书给弄烂了,是不是手心又开始痒了。” 语气不重不轻,眼眸却不再柔和,是生气了。 小焕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先生不教我书了,先生走了……新来的先生不好,小焕背不出《三字经》他就打小焕手心……小焕不喜欢新先生……小焕要长生哥哥……小焕要长生哥哥,呜呜……”小焕闭着眼睛哭了起来,一抽一噎显示他的伤心。 苏文榭不说话了,那日的他对着酣睡的人说话,似自言自语,更似疯人疯语,最后不知不觉也醉了,晕晕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后已是次日日上三竿,韦长生早已不再,留给他的是桌上一封辞信。 看着小焕泪花的一张泥脸,苏文榭无奈一笑,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细细为小焕擦掉脸上的脏物,拍掉身上沾上的泥,将小焕抱着在自己腿上坐下。 摇椅轻击着青石板,“嗒嗒嗒”响着…… 苏文榭柔声道“小焕是不是因为先生的离开而伤心不已呢?” “嗯。”小焕点头,继续抽噎。 “心里是不是埋怨先生,因为先生不教你书了,他没和你道别?” “嗯。”小焕再次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忽又摇了摇头,轻声道“先生有和我们道别,他还哭了。” 苏文榭轻笑,伸出手帮小焕擦拭泪水,道“小焕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每月每日,每时每刻,人们都在经历着离别,亲人的离别,朋友的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先生走了小焕很伤心,但小焕以后还能再和先生相聚,这种离别并不痛苦,世上最痛的是生死离别,因为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可,无论你多想念多伤心痛苦,等待多久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你的悲痛欲绝、你的痛苦挣扎、你的痴痴等待他都看不见……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同穴,这才是最痛的。” 小焕不懂,他开始摇晃着脑袋看着摇椅,他觉得摇椅摇摇晃晃很好玩,光洁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索性他不哭了。 “所以现在小焕能做的是去学堂,好好听新先生的课,因为在不久后,小焕也会同这位新先生离别了,小焕如果不想使自己因离别而伤心难过,就更应该珍惜现在先生在身边的日子,懂吗?” 小焕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但却从苏文榭腿上爬了下来,认真道“小焕听爹爹的话,小焕去学堂。” 苏文榭点了点头,笑意染上眼,摸着小焕圆圆的小脑袋“回屋换身衣服再去吧,他会是位好先生。” 小焕重重点头。 看着小焕踏进屋内,苏文榭伸出手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喃喃道“最近似乎太嗜睡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他苦笑,重新在摇椅上躺好,望着远方出了会儿神,倦意又开始点点上涌,眼眸慢慢合上,如以往一样,再一次沉睡过去。 第四章 炎府。 后花园。 朗月融融,夜凉如水。 炎明轩一身鹿绒披在身,闲坐在凉亭间,饮酒赏景,闭上眼,脑海里浮现苏文榭漠然的面容,淡倦的眉眼,心头一痛,他摇了摇头,试图将那面容从自己脑海里甩去,挥之不去,反而变得更清晰。 炎明轩牵强的笑出声来,连喝几杯酒,走下凉亭。 没走几步,心口猛地如受锤击,额头涔出一层薄薄细汗,他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仓皇的退了几步,跪在了地上。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嘶吼的声音,汗水顷刻间浸湿了衣衫,他趴在地上,抖着身子剧烈的抽搐着。 在庭院里闲逛的小橘看到地上不停抽搐的炎明轩,惊呼一声,上前扶起炎明轩,急道“公子……” 炎明轩抖着身子,痛苦使他的的五官拧成了一团,他艰难的睁开眼,一双睁得如同铜铃眼眸布满了血丝,直勾勾盯着小橘,哆嗦着,紧紧抿住的牙齿磨出清脆的响声。 小橘被他的模样吓得哭出来“公子,你怎么了,公子,你别吓我……” 小橘急得大叫,炎明轩翻着白眼看着他,瞳仁里没有焦距的空洞。杵在地上的拳头紧握在一起,就连手臂上的青筋都看的清楚。 小橘搀扶着炎明轩想将他扶起来,却无法承受炎明轩的体重又重重的坐在了地上,炎明轩肢体僵硬的靠在小橘的臂弯里。 好不容易身体不僵硬了,又开始蜷缩着身子抱在一团瑟瑟发抖了。 小橘脸色发白,急得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直到炎明轩伸出一只手抓住他,喘息的吃力的吐出几个字“快……快……叫人……”小橘这才转头,冲着夜色大叫“快来人啊,公子又犯病了。” 直到炎明轩被扶着在榻上躺着,又哆嗦了一阵,炎老爷才迟迟出现,看着不停抽搐的炎明轩,急着冲呆愣的丫鬟斥道“还愣在这里干嘛,快去喊大夫啊!” 丫鬟吓得脸白了白,弱弱道“小橘姐姐……已经……去喊大夫了。” 炎老爷气的不行,怒道“你不知道再去啊。” 丫鬟吓得直点头,哆嗦着身子跑出厢房。 炎老爷气的牙痒,又冲其他发愣地人怒道“都愣着干吗?快去烧些开水来。” 聚在一团地丫鬟慌乱地碰撞在一起,又一团地散开,全跑出了厢房。 炎老爷无奈叹气,还没走到榻前,门外小橘焦急地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不能进去。” 应声而进来一位白衣公子,温文尔雅,面如冠玉,正是苏文榭。 小橘从后面急着赶来,看着已经走进来地苏文榭,急得在原地跺脚。 “老爷,我有阻拦他的,但他……” 炎老爷摆了摆手,小橘立刻闭嘴不说话了,退到一边来。 苏文榭走到塌前,在所有人诧异地目光下,将炎明轩从榻上扶起。炎明轩仍然颤抖着,嘴唇因疼痛而咬出一丝血痕。 炎明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紧闭地牙齿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文榭垂下眼,用手擦拭炎明轩唇上地血,自袖中掏出粒黄色药丸喂炎明轩吃下。 炎明轩痉挛地身子不抖了,翻着白眼地眼珠动了动慢慢地阖上眼皮,睡去了。 苏文榭将炎明轩放回榻上,又用被褥将他盖好,才站起身子,转过身对炎老爷道“炎公子已经没事了,一个时辰后便可醒来。”微微俯下身,迈步就要离开。 炎老爷在背后着急的开口“这位公子不知是哪家府上公子,我好择日上门拜访。” 苏文榭停下脚步,脸上看不清表情“在下云游四方,无固定居所,炎老爷费心了。” 苏文榭一走,小橘才一拍脑袋惊呼道“那位公子不就是公子时常去找的人吗?” 出了炎府,苏文榭的心募的揪紧,他越走越快,一口血气冲上喉咙,他扶着墙,张口吐出了一团血水。 他软软趴着墙,浑身透着疲惫,眼里难掩悲怆。 苏文榭伸手一抹嘴边的血,艰难地站起,拖着疲乏地身子,一步一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五章 竹里居。 炎明轩愤怒地声音响起“你这小孩,三番两次挡我路,对长辈如此无礼,实在不讨喜。”说着举着手就在小焕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一敲不得了,把祖宗惹毛了,小家伙一下扑到炎明轩身上,抓着他的手臂,张嘴就咬。边嚷“你这坏人,敢打我,我咬你,咬你……” 小家伙力气不大,牙齿却尖利的狠,炎明轩手臂上立刻出现两道带着血丝的牙印。 苏文榭淡淡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小焕,不许胡闹,回屋背书去。” 小焕一听,松开了嘴,怒气冲冲的瞪着炎明轩一眼,一跺脚跑了。 炎明轩摇了摇吃痛地手臂,走进里屋。 厢房内,苏文榭懒懒地靠榻而躺,自桌上取过茶杯,品着茶,举止优雅,眉眼清俊,墨黑如漆地长发凌乱地披散在白色如雪地纱衣上。 他开口,语气却是淡默的“不知炎公子到寒舍有何贵干?” 冰冷疏远地语气让炎明轩心里极其不舒服,上前一步道“昨日那人是你吧?”犯病之时,他虽意识涣散,但终究还是知道喂他吃下药丸的人是谁。 “苏公子不愿见我自是对我讨厌至极,既然如此厌恶我,又何必救我?” 持着茶杯的手一顿,苏文榭皱起眉,垂下眼帘,眸光闪了闪,抬起脸,脸上是淡淡笑容,道“炎公子帮在下焚香吧!” 厢房里,烛光将整个厢房笼罩在一片暖橘之中,香烟袅袅。 “当年我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虽是天子,但放眼大堂,又有哪个是真正服我,他们仅服于绥王澹台明勋,娉妃死于皇后手中,绥王明勋更是对我恨之入骨,勾结邦国,败坏朝刚,想我朝亡,心狠手辣甚至派刺客行刺于我,我不杀他,是看在聘妃的面子上,聘妃是个娴淑女子,可惜死在后宫宫斗之中,我一直对他存在愧疚……” 炎明轩一脸平静的说着,他的声音很轻,反而像是一种温柔地倾诉。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四皇子澹台明治于我,在四兄弟之中我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惜最终我与他反目成仇,凝笑王爷被关地牢时,他曾多次进去唆我言,可他不是爱那个叫杜青丝的书生吗?我偏让他痛,让他恨,早在很久前,我一道旨意封杜青丝为平西将军,满朝官员面面相觑,皆不明白我的意思,杜青丝乃一介书生,怎能让他任平西大将军之重任,而绥王听了此旨意当下就变了脸,金銮殿下,甩下奏折拂袖而去,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怕是懂我的意思吧!” “但那书生不懂,他好读圣贤书,就图一日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只是后来竟被绥王关在绥王府,我这一旨诏书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尔后就真的开始拜起师傅练起剑来,三年光景,倒也成为良将一名,之后,邦国来战,我下旨意让杜青丝去迎战,绥王犯下的罪就让他最爱的人去赎好了。” 苏文榭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古怪。 “杜青丝果真去了,金銮殿下,杜青丝披着铠甲,道“皇上,臣定缴灭敌军,凯旋归来。” 炎明轩苦笑“当时我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身着铠甲的他,心头竟浮起一丝不明的情绪,皇朝之间的恩怨终究还是害了那些无辜的人。杜青丝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他要刺破的是绥王于邦国之间精心设置的一个网,他倘若真赢了,那么绥王便输了,即使我不治绥王的的罪,百姓也不轻饶,若他输了,成了邦国的俘虏,那绥王坐上了龙椅,给他送来的将是什么呢?将是杜青丝的一具残骸,到底谁输?谁赢了?” 一如往常,苏文榭薄唇挑起,隐然地讥讽出现在他好看的细长眼眸。 意料之中的反应,但炎明轩心中还是一痛。 “不过那杜青丝竟然赢了,五年后凯旋归来,但也因此失去了一条手臂,只是当他回来时,迎接他的不是景怀帝而是绥王,景怀帝已经退位了。” “当年你离开皇宫,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竟然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我是真害怕了,向来孑然一身,四处安家的人,一旦离开,就真的如同云雾般,消失在那个世界里了。那时我才突然发现我真的可以为你放弃整个江山,天下子民,随你而去。” 炎明轩地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你被送往邦国后,我企图去救你,当我说出这个想法时,竟然会有那么多人反对,臣反对,于是我把臣杀了,老百姓反对,于是我把老百姓也杀了,谁反对我救你,我就杀了谁……” 苏文榭漫不经心的把弄着手里的茶杯,手却不自觉地抖了抖。 “可是,终究还是来不及,当我在殿堂上看到你的棺木时,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随你一同死去了,我为你寻找千年寒冰,助你不腐之身,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于是我退了位,隐姓埋名,踏上寻找仙医的旅途……” “我寻了七年之久也没能寻到,后来才知道那仙医根本就不存在,呵……”炎明轩视线一直落在苏文榭脸上,看了许久,面上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是颓废悲凉。 “那之后我便在一片小竹林隐下居来,那是你我的小竹林,你曾对我说,若是那天我找不到你,便在那个竹林等,定能等到你。当时你和我说这话时,我还笑你,我堂堂一个太子乞有找不到你之意,当时我明明看见你明亮的眸子一下黯淡了下去。到后来我才知那句话的意思。我真的在那片小竹林等你回来,等了几十年余载,直到改朝换代,也没能等到你。倒是经常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在我窗前徘徊,我当时以为是你,便追了出来,拉着那人不让他走,但那人并不是你,我当时就绝望了,最终到死去,我也没能够等到你……” 第六章 “那一世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凝笑王爷。” 苏文榭深情悲悯,语气平静而而淡漠。 “凝笑王爷是皇位争夺的最大的牺牲者。” “是啊……”炎明轩长叹一声,一向不图名利不图权位的凝笑王爷本可以和那美丽的女子一起继续做他的凝笑王爷,可偏偏被他拉入皇位争夺之中,当年凝笑王爷已经对他心生敌意,偏偏他竟让他去邦国和亲,偏偏要他娶邦国公主,可谁知,邦国和亲是假,邦国公主病危是假,邦王借此挑战幽国,早就是与绥王计划好的…… “我忘不了在宫中昏暗的地牢中,凝笑王爷满身是血,染血的指头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离开了大牢,顷刻便倒在了地上。” 凝笑王爷挂城门曝尸时,他跪在城门之下,直到膝盖腐烂,再起来时,膝盖上的皮肉都贴着青石板,血肉模糊。但即使那样又怎样呢?他自知罪孽深重,凝笑王爷怕是九泉之下都不会原谅我。 “那之后我遇见了那个叫倾婵的女子,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和凝笑王爷是朋友时,他三天两头往我府上走,摇着染墨扇大大咧咧的笑,倾婵啊,真是个倾城绝色女子啊……” 多年不见,她虽面目憔悴,眼里依旧有些魅人神韵,再次见到她时,心里只有满心的痛苦与愧疚,想要转身逃离,那女子却发现了他,上前对他盈盈作揖,脸上是柔柔笑容,喊他皇上。可他那时早就不是皇上了…… 女子并不知情,凝笑王爷成亲后她便伤心离去了,隐居在偏僻的村庄,数十年载,凝笑王爷早已去世的消息她却不知情,待到茶楼小二同她说起,她才整个人瘫倒在地上,那时他就在茶楼的不远处看着…… “痛彻心扉的女子为了报亡夫之恨,在一年一度的选秀节中,成为秀女进入宫中,她的脸上画着精美的人皮面具,绥王在杜青丝离开后变得残暴……,贪图美色的他一眼就看中了她,当夜就要她侍寝。” “她想刺杀皇上,但最终没能成功,反而死在利剑之下。” 轻啄一口茶,苏文榭漫不经心道“那绥王不是喝得烂醉如泥,怎能杀得了她?” “杀她的不是绥王,当时绥王被她灌的酩酊大醉,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进自己的胸膛,女子却应声倒地,剑穿腹部,那持剑的竟是消失五年的杜青丝…… 那可怜的女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拼命想刺杀的人并不是她的真正仇人,该死的是我,但她却找绥王报仇了……呵呵……都是假的,是我纂改了史册,我是千古罪人,哈哈……” 苏文榭揉了揉眉间,满屋地香气熏的他头开始晕,手心一阵发凉。 室内一片寂静! 许久的寂静后,苏文榭抬脸,莫名其妙的道出一句话“炎公子,带我去长安吧!” 炎明轩不解的看着他,心里疼痛难耐,无名的烦躁加上乱七八糟的情绪涌上他的胸口,他看着苏文榭,不说话。 苏文榭又道“带我去长安吧!” 炎明轩摇了摇头,轻笑出声“我以为你不会……”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 苏文榭却笑弯了眉,语气却是冰冷“我以为你会。” 两人对视着,均不说话。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久到苏文榭疲惫的开始打哈哈,炎明轩终于僵硬的拱手,道“不打搅苏公子歇息,在下告辞了。” “请便。”苏文榭淡淡开口,眯着眼睛,面上一片风轻云淡,宽袖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苏文榭手里拿着千盏灯,灯柄是惨绿色,柄头立着一盏青灯,幽幽的散发着光芒,灯下挂着一个铜制的铃铛。 “在下是来兑现当初的承诺。” 婵妃微怔,才道“苏公子兑现承诺日子尚未到,还是改日再来吧! 苏文榭垂下脸,再抬脸时,却只是淡然一笑,细长的眉下,一双眸子明亮光洁,似碧水秋波,隐隐流转不定。“再过一个月或是一年,结果都是一样。” 婵妃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眉头便缓缓轻蹙起来。 “你何不把那当做玩笑话,何必如此认真。” 听了她的话,苏文榭不禁微微地笑了,笑容里却有些惆怅“在下既然答应了婵妃,就一定会做到”他伸出手快速点上身上几处穴位, 一颗金色仙丹从他嘴里吐出,落在他手心,没了仙丹护体的他,如失了精神支柱,摇晃着身子就要倒下。婵妃上前扶住他。 苏文榭将仙丹放在婵妃手里,他笑道“给你。” 婵妃怔怔看着手心里的仙丹,看着苏文榭惨白无无血的脸,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道“苏公子,你时日不多了。” 苏文榭立起身,扶着千盏灯稳住自己的身形,嘴角扯起淡淡的笑,如苍白的雪莲花“婵妃不必担心在下,在下注定魂飞魄散,这也只不过是提前了时日罢了。” 婵妃微微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听着,她忽然在想,自己同苏文榭打这场赌是不是个错误。 苏文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干涩而幽长。 “其实那日我与你打赌时,我就知道那个输得人会是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在同自己的心打了个赌,不爱我也罢。” 婵妃叹了一口气“苏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苏文榭将手中千盏灯递给她“你拿着这千盏灯,沿着幽城一直往北走,当等灯下的铃铛响了,那站在你面前的将是你几世所寻之人。” 婵妃哆嗦着手,接过千盏灯,用手指细细的摩挲着灯杖,眼眸泪光闪闪,却如同一瞬间有了万道光芒,璀璨耀眼。 苏文榭转身离开。 “在下能为冬陵妃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走至洞口,他停下脚步,又缓缓开口“多谢婵妃的药丸” 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婵妃看着苏文榭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你本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 第七章 回到竹里居,苏文榭破天荒穿上一件花影重叠的红衣,衣摆绣着精致梅花刺绣,与他头上的红木簪交相辉映,画笔勾勒眉角上挑,一双丹凤眼更显得妖娆妩媚。 他手持一把折扇,折扇上染着梅花点点。 他开口,低低地吟唱,曲调婉转,温柔轻袅悠远。 吟殇曲抚瑶琴你白衣如画 我饮热酒看你把香焚 不痴不念不相问相拥能有几回? 看着你眼轻轻问旧光影里的旧人 雾深沉,雨凌乱 倚屏后,湿衫戏人…… 炎明轩来到竹里居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从未见过苏文榭这般装束的他一下呆愣在栅栏门外,半晌忽又想起什么才回过神来,转身快步离开。 当炎明轩再次来到竹里居时,他已换上一件衣袍,大红色交领大袖长袍子,领口个衣缘绘有华丽的深红色刺绣,朱红三镶白玉腰带。 庭院里那人还在唱: 低诉我心声声叹,路人怎知我消魂 支窗棂,掌孤灯 不看你,背影深深…… 不受控制的,炎明轩推开栅栏门,无声的靠近苏文榭,苏文榭唱的太过投入,炎明轩走至他身后他都未察觉,直到那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苏文榭吓了一跳,看着腰间华丽深红色刺绣袖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用力挣扎起来。 炎明轩头埋在苏文榭的颈边,他的声音莫名的沙哑“别动,是我。” 苏文榭果真不动了,僵硬的站在那里。 “那日的事是我不对。”炎明轩脑袋依旧埋在苏文榭的颈边,贪恋的嗅着他的发香,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柔声道“今日怎么会穿上这样的衣服……”忽又闷闷的笑出声来“不过挺好看。” 被炎明轩抱着,背后是温热的胸膛,苏文榭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他开口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整理房间时看到了,一时兴起便穿了,我倒快忘了,我原本是一名戏子。” 炎明轩松开手,扶着苏文榭的肩让他看着自己,炎明轩笑道“那敢问这位公子能否赏脸给在下唱上一段?” 苏文榭不答,一双淡紫色丹凤眼瞅着炎明轩,流盼生光“炎公子在梦里听得还不够吗?” 炎明轩一愣,忽然仰头朗声大笑起来。 苏文榭移开视线,看着庭院里的曼陀罗,声音幽幽“炎公子可知在下为何在庭院里种上这么多曼陀罗吗?” 炎明轩摇头“不知。” 苏文榭转过脸,看着炎明轩,他不答,却忽然轻笑起来,眼眸似染上一层水雾,水遮雾绕的,媚意荡漾。 炎明轩脑子一轰,早已忘了探究苏文榭的笑为何意,揽着苏文榭,情不自禁的吻上两片柔软的唇。 搂过对方的腰,轻轻的吸吮他柔软的唇,长舌撬开苏文榭的齿,舌尖缠绕着对方的舌头,细细吮吸。 动情处,苏文榭情不自禁的搂上炎明轩的脖子,淡紫色眼眸逐渐迷茫,两人身子贴紧,感受到对方强烈的心跳,呼吸的炽热。 吻了许久,炎明轩才放开苏文榭。 苏文榭双手软软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微眯着的双眸缓缓睁开,眼眸水汽氤氲,脸上一片醉人的绯红,嫣红的唇因方才的蹂躏显得更红。在炎明轩看来,微张的红唇喘着气,欲引人一亲芳泽,欲迎还拒,让他欲罢不能。 不争气的猛吞了一口口水,再次凑上前,这次却被苏文榭皱着眉推开。 炎明轩没有得逞,心里有些焉焉的,但马上转移话题道“苏公子今日难得穿了一件红衣,而在下也偏巧穿了这么一件红衣,苏公子你看我们是不是有缘?” 苏文榭道“的确有缘。” “那既然你我这么有缘。”炎明轩眼珠转了转,笑道“我们就在这庭院里,曼陀罗花前,上苍作证,我们不如拜了天地,如何?这也不枉费我们身上这身红衣了。” 苏文榭一愣,看着炎明轩,轻轻地笑弯了眉“炎公子说笑了,哪有两男子拜堂之礼。” 炎明轩心里一阵失望。 “我带你去个地方。”短暂的寂静后,炎明轩忽然拉着苏文榭的手往庭院外走去。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第八章 当炎明轩拉着苏文榭来到目的时,炎明轩这才知道,是酒娘的酒肆。 不禁疑惑出声“你带我来这干吗?” 炎明轩冲他笑“马上你就知道了。”手指轻绕着苏文榭的掌心,道“等我回来。”这才转身走进酒肆,对着正忙碌的酒娘道“酒娘,酒娘,帮个忙。” 酒娘正忙活着,头也没抬,一口回绝“不帮。” 炎明轩没想到酒娘会一口回绝自己,想来酒娘是怕了他了,摇晃着酒娘的手臂,继续道“酒娘,就帮明轩这个忙,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麻烦酒娘。”说着伸出三根手指保证,表情认真,可怜兮兮。 酒娘这才抬起脸“什么忙?” 炎明轩望向窗外,苏文榭一身红衣站在那,慵懒无聊的打着哈哈,像是有些疲惫。 炎明轩心里暖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来,转过脸,凑近酒娘,轻声道“把你那最后一坛畲子酒卖给我吧!” 酒娘移开脸,望向窗外,看到窗外立着一拢红衣的苏文榭,美眸一瞪,怒道“没门。”继续干她手中的活。 炎明轩急了,跟在酒娘身后转悠,幽幽道“酒娘,你就把那酒卖给我吧,我银子都给你带来了。” 最后炎明轩酒没讨到,反被酒娘提着扫帚赶了出来。 酒娘提着扫帚站在门前冲炎明轩骂“再这般无赖,小心酒娘再也不卖酒给你。” 炎明轩站在门外,掸着衣服上的灰尘,模样甚是狼狈,转过脸冲苏文榭尴尬的笑“酒娘的酒酿的好,尤其是这畲子酒闻名天下,我本想花重金买下,没想到她硬是千金不卖。” 酒娘站在门前冲苏文榭道“这位公子若想喝上这畲子酒,先对出我这下联,对出来了,那酒我就送给你。” 苏文榭道“此话当真?” 酒娘的回答模棱两可“自然。” 苏文榭抬起脸望向酒肆的酒旗,炎明轩走向他,问道“苏公子可对的出下联?” 苏文榭笑着摇头。 炎明轩叹气。 酒娘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转身抬退就要进酒肆。 “这对联……”苏文榭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酒娘停下脚步。 “实则没有下联。” 酒娘浑身一震,转过身,怒道“公子说酒娘的联没有下联,岂不是说酒娘一直挂着酒旗当幌子欺骗大家不成?” 苏文榭微笑“酒娘误会在下了,这上联本是酒娘为一人所写,即使在下对出了这下联恐怕也不会是酒娘心中所想,而能对出这下联的人。”说到这里苏文榭停顿了一下,看着酒娘渐渐发白的脸,继续道“恐怕就只有当今寒青王一人了。” 酒娘浑身一震,手中扫帚掉在地上,早没了方才的气势,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文榭。 苏文榭也看着她,嘴角的笑云淡风轻。 炎明轩则是看看苏文榭又看看酒娘,疑惑不解,却对于苏文榭的回答大吃一惊。 酒娘忽然笑了,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她朝苏文榭一步一步走来,步履蹒跚。 站在了苏文榭面前。 苏文榭轻声道“我见过那位寒青王,当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酒娘眼眶一红,从来都是一副女强人姿态的他第一次在苏文榭面前流下了眼泪。 她流着眼泪,颤抖的手伸向苏文榭,又在半途中颤抖的缩了回去。 擦掉脸上的泪水,嘴角牵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来“我这就去给你拿酒。”转身走向酒肆,步履依旧蹒跚。 炎明轩还从方才的震惊中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看向苏文榭,茫然的问“我们赢得了那坛畲子酒?” 苏文榭点头,脸上是淡淡笑容。 炎明轩这才回过神来,激动的握着苏文榭的手臂喊“苏文榭,你对出了酒娘的对联,你赢得了那世人都想得到的畲子酒。” 炎明轩这边正激动,酒娘已从酒肆里走出来,怀里抱着那坛畲子酒,走向苏文榭,似留恋般看着怀里的酒,良久这才将酒递到苏文榭手里。 转身走向酒肆前,她抬头望着酒肆上挂着的酒旗,道“苏公子对出了这联,如今酒旗也该取下来了。”她取下了那挂了十几年的酒棋,拿着酒旗走进了酒肆,木门被重重的关上。 苏文榭将手里的酒往炎明轩怀里一塞,眨了眨酸涩的眼,有了困意,对炎明轩道“回去吧!” 看着怀里的酒,炎明轩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抱着酒坛左看看又嗅嗅,爱不释手。 苏文榭看他那样,忽然道“陪我去竹里居吧!” 炎明轩心花怒放,只觉得最近好事连连。 第九章 同苏文榭回了竹里居,炎明轩本还想同苏文榭说说话,再来倒上畲子酒,畅饮一番。苏文榭却一脸倦意摆了摆手,拒绝了。坐回榻上,合衣而躺,阖上了眼眸睡过去了。 炎明轩一乐,放下手中的酒,走向榻旁,看着苏文榭沉睡中的容颜,喃喃道“一定累坏了吧!”要不然也不会毫无顾忌的在他面前睡去吧! 炎明轩轻笑,手抚上苏文榭的脸,细细的摩挲着睡梦中人眉眼,端详着,痴望着,像是探究着一样奇珍异宝。最后看的久了,炎明轩也乏了,靠着榻而睡。 苏文榭这么一躺,便躺到了翌日日上三竿,炎明轩睁开朦胧的双眼醒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眼睛落在榻上苏文榭脸上,见他依旧闭着眼,未曾醒来迹象,不禁有些心疼,睡了这么久,一定是很累的缘故吧!! 炎明轩忽然有股恶作剧的冲动,俯下身凑近身下人的脸,吻上那人的唇。 轻轻舔弄对方的唇,感受着他的柔软,在唇上留恋勾勒,抬起脸,看见苏文榭依旧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似恶作剧的在苏文榭唇上轻轻一咬,满意的看到苏文榭因不适而蹙起的眉头,这才放松了力道,闭着眼,痴迷般亲吻着。 苏文榭被他吻到醒来,眼神涣散,皱着眉看着炎明轩,眼角依旧是掩不去的倦意。 炎明轩满意的看着苏文榭经过自己的亲吻而变得红润起来的嘴唇,柔声问道“很困吗?都睡到日上三竿了,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说着去拉苏文榭的手想让他起来。 苏文榭皱着眉将炎明轩的手拍开,眉眼间满是不耐烦,语气有些微怒“炎公子想来悠闲,就莫要打搅我了。”说着又重新躺下,眼一闭,又沉睡过去。 炎明轩无奈的笑,转过身走至桌前,看着桌上的畲子酒,伸出手想要揭开封泥喝上一口,最终放开手来,自茶壶倒了一杯茶,坐在榻旁,对着躺在榻上的人道“苏公子起来吧,你我喝上几杯热酒暖暖身子。”手又开始不老实的摸向苏文榭的脸,顺着脸摸下来,摸到肩膀处又顺着手臂往下摸,修长手指插入苏文榭纤细的指间,两人十指相扣。 炎明轩握着苏文榭的手,柔柔捏捏,挠挠抓抓,玩的不亦乐乎。 “能不能不要烦我。”苏文榭抽回自己的手,闭着眼抱怨,人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炎明轩悻悻收回手,坐在榻前,托着下颚,盯着苏文榭的脸,开始等。 就这样,苏文榭在塌上又躺到了夜晚,炎明轩坐在榻边守到了夜晚,半夜十分,炎明轩早已饥肠漉漉,苏文榭还在睡,炎明轩起身开始到处翻吃的,最终没找到,只好忍着饥饿再次靠着榻迷迷糊糊的睡去。 翌日,炎明轩是被饿醒来,两日未进食的他早饿的全身没有了力气。 看向榻上,苏文榭一如睡前一样,睫毛低垂,脸是皎洁的白,唇色比睡前更白了,炎明轩的心募地一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微颤的手去推塌上的人。 “苏公子,你醒醒。” “醒醒,苏公子。” 榻上的人没有反应,无论他怎么叫唤,怎么摇晃,依旧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炎明轩慌了,脸也白了,抖着身子想要抱起苏文榭去找大夫。 几日不见的小焕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坐在桌上摇晃着双腿。 “爹爹又在睡觉了。” 炎明轩停下动作,走向小焕,急急问道“你爹爹经常这样连睡几日不起吗?” “对啊。”小焕摇晃着小脑袋,天真的说“爹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沉睡几日,每年都是这样。” “是吗?”炎明轩怔怔的问,小焕却已经蹦蹦跳跳走开了。 炎明轩走到榻上,坐了下来。 若真如小焕说的那样,那么,他就一直守在榻前,等他醒来。 漫长的一日似煎熬般过去。 “那夜你离开皇宫,我本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炎明轩对着榻上的人喃喃自语“五年后,你出现在养心殿……” 那年,宋知君出现在养心殿,他,一袭白衣,眉目依然,亦是当年模样,天子的心再次泛起了涟漪,他本想上前拥抱眼前日也思夜也想的人,他本想好好的和他说话,但话一出,竟成了“宋知君,你欺君犯上,你可知罪?” 宋知君依旧那样,站在那里,不惊不辱,眉目淡然,额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后悔啊……”炎明轩声音沙哑,他喊着,他忘不了当年,金銮殿上,百朝文武官面前,他赐他白绫鸠酒,以欺君之罪判他死罪。 “宋知君,朕赐你白绫鸠酒,你可有怨言?” 宋知君抬脸直视殿堂上龙椅上之人,似乎要把他的灵魂看穿,直勾勾盯着,声音不悲不亢“臣无半点怨言”。手拿白绫鸠酒,转身离开金銮殿。 天子望着宋知君渐渐远去的身影,望着,直到最后那抹白色不见,手掌心刺痛感传来,他才发现他的指间因愤怒掐进了皮肉。 他悲愤,他不甘,他赶到流莺楼,宋知君对镜而坐,素手轻抬,将三千青丝缓缓绾起。 天子莫名的有些惆怅,他忽然之间想起很多他与宋知君之前的事,他们明明很相爱,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两人竟演变成这般地步。 天子走向镜前绾发的人,放低了语气道“宋知君,若你肯求朕,朕便不杀你。” 堂堂一国之君,君无戏炎,他的威信无处不在。 然后,他看着宋知君缓缓拿起那个小巧的瓶子,对他道“今日,我喝下这毒酒,希望皇上为知君做一个明君。” 天子怒道“宋知君,想当年,朕就应该要亲手杀了你。” 宋知君敛眉,仰头举杯。 “呵呵……”炎明轩无措的笑着“我没想到我竟然要害死一个我这么深爱的人……我明明不想的……”他哭着,泪眼模糊的看着苏文榭苍白无血色的脸“你会不会怪我……一定恨死我了吧,我也恨……” 当宋知君仰头就要喝下那毒酒,天子手中折扇一挥,打翻了宋知君手中的毒酒,鸠酒打翻在地上,裂成碎片。 天子愤怒的脸快扭曲在一起,怒道“宋知君,你当真要死。” “瞧,多骄傲的一个人。”炎明轩嗤嗤笑着“都快要失去自己一辈子所爱之人,还那样骄傲的说话,他不该这样的,他该狠狠的将宋知君拥在怀里,吻他眉角,说他有多想他,有多需要他,有多爱他,有多离不开他……而不是一声声冰冷的质问与威胁,呵呵……”炎明轩笑着,笑得浑身都在打颤“绝不是一声‘宋知君,你当真要死’啊……” 炎明轩哭着,如同一个茫然无措丢失了最宝贝东西的小孩,一声声诉说着,念叨着,但榻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无法给他回应。若不是那轻微起伏的胸膛,炎明轩差点以为他就此离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炎明轩一直坐在榻前,对着榻上沉睡的人喃喃自语着,当说到累时,他便呆呆看着。 几日过后,苏文榭依旧没醒来,人却消瘦了下去,嘴唇呈现一种骇人的灰白色。 炎明轩心惊的看着,一股无名的恐惧在炎明轩心底蔓延开来,他开始怀疑小焕说的话的真实性,他怕苏文榭是不是就这么一躺便长睡不起,再也醒不过来。 长睡不起!! 第十章 墨黑的眸子突兀的睁大,炎明轩惨白着一张脸,颤巍巍站起身,伸手去触碰苏文榭,心里一个念头敲击着他的耳膜,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他抱着苏文榭站起,却因坐久了浑身都麻木了,手脚一软,跪在了地上,苏文榭软软的倒在地上。 炎明轩慌乱的将苏文榭抱在怀里,紧紧地。 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他放松了力气,苏文榭从他怀里醒来,目光直直的看着他。 “你醒了,我还以为……”炎明轩激动的快流出眼泪,他死死抱着苏文榭,欣喜若狂“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苏文榭懦懦的唇,因许久未出声的嗓音有些干哑,他道“带我去长安吧!” 炎明轩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苏文榭浑身无力的靠着炎明轩身上,炎明轩揽着他消瘦得不行的身子,炎明轩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他颤抖着问“你是不是……患了什么重病?” 这一想法脱口而出时,许多不可能的事涌现在炎明轩的脑海,他慌乱无措“我带你去看大夫。” 苏文榭虚弱的笑了笑,摇了摇头,看着炎明轩的眼,目光炽热而坚定“带我去长安好吗?”那双抓着炎明轩手臂的手,因太过用力而突出青白的血管。 炎明轩点了点头。 当夜炎明轩便备了一辆马车,带上了足够的干粮,干净的行装,准备当晚出发。 喂马的时候,炎明轩望向苏文榭。 苏文榭从竹里居出来,换回了一身白衣,倚着木门,脸上依旧带着十二分倦意,眼里却闪着异常的光彩。 炎明轩喂好了马,走向苏文榭,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道“马备好了,我去抱小焕。”说着就要进屋。 苏文榭万分疲惫的呼了一口气,语气慵懒“小焕不去了,我让衣婆婆帮忙带着几天。” 炎明轩虽疑惑苏文榭的决定,却也没再说什么,拥着苏文榭上了马车。 将苏文榭在车厢里安置好,一件貂绒披风将苏文榭包裹的密不透风,又将一壶热酒放在他手里“喝点热酒暖暖身子,夜里风寒。” 苏文榭全身虚弱的靠着,冲炎明轩摆了摆手。 看着苏文榭越发青白的面容,炎明轩有些担忧“文榭,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和我说。” 苏文榭疲惫的“嗯”了一声。 炎明轩坐到马前,用力挥着马鞭,大呵“驾”,马车扬长而去。 夜色中,炎明轩快马加鞭赶着路,无名的忧愁缠绕着他,使他一阵烦躁。 一路上,炎明轩试图同苏文榭谈话,苏文榭懒懒地应着,有时半天没有一丝动静,炎明轩便慌了神,停下车,掀开布帘,苏文榭一脸安详的的睡着,炎明轩非但没放心下来,却更加觉得恐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穿过密集的树林,进了沙漠,此时天微明。 苏文榭极力睁开疲惫的双眼,撑起身子靠坐着,青白的手掀开布帘,他眯着眼睛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荒漠,眼中有点点柔光光散开,他喃喃道“过了这片沙漠,便快到长安了吧!” 他放下布帘,身子低了下来。 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青白的手上暴突的青筋,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忽然急切的冲帘外大喊“停下,停下。” 炎明轩一听苏文榭的声音,以为他出了事,慌忙停下车,苏文榭已掀开布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炎明轩连忙扶着他下了车。 苏文榭放眼望去,他的面容惊心的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是大漠啊!”他轻声叹息。 无边的黄沙蔓延在这片无边的土地上,凭你耗尽眼力寻啊,也看不到一丝绿意,没有潺潺流水,没有巍巍高山? 这就是大漠。 两人站在荒漠之中,身后是一串串踏实而清晰的脚印,衣衫被风吹的扬起,苏文榭的身子轻轻摇晃。 他转过脸,因欣喜而笑弯了眼角“陪我看回日出吧!” 第十一章 炎明轩点头,拥着苏文榭走向大漠,寻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将苏文榭身上的披风拽的严实。 炎明轩抱着苏文榭靠在自己胸前,双手一直拉着苏文榭的手。 苏文榭靠在他怀里,嘴角是淡淡的笑“你看,走出这片沙漠,便就到了长安了……”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如同这大漠的黄沙“明明并不远的路程,为什么你总不肯答应呢?” 炎明轩没来由的,一直微眯的墨眸渐渐湿润了起来,心里一直在问,是啊,明明不远的的路程,为什么就不能带他去呢。 炎明轩抱着苏文榭,听他在自己怀里低声的呢喃“前世的时候,我就想让你陪我去长安,可是你一直忙于朝政没时间陪我,后来我失了宠,我就更不能奢望你能陪我去了,直到被当作质子送往邦国,我也没能去长安。” 炎明轩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两行清泪滑落眼角,落在他的面颊上。 “你总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长安……但是我怕……”他低头猛咳起来,脸上浮现两朵不正常的红晕,苏文榭笑着“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别胡说。”炎明轩大声制止他“我这不是带你来了吗,我一定带你去长安。”说着就要抱苏文榭起来“走,我们这就去长安。” 苏文榭软软的坐在沙漠上,抬起惨白的脸冲炎明轩温柔的笑“不去了,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陪我在这里待会儿吧!”说完冲他孩子气的笑“我还从未看过大漠的日出呢!” 炎明轩没说什么,却更紧的抱住苏文榭,生怕他消失似的,直到苏文榭不舒服的睁了睁身子,在他怀里闷笑出声“你把我抱的太紧了,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炎明轩才纳纳的松了力道。 天边火红色太阳缓缓升起,露出了一半边脸,红了大半天,印着两人的脸通红。 苏文榭笑得恬静“还记得那日我们泛舟回来在小竹林你同我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炎明轩抱着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说‘等我讨举功名之时,一切安顿下来,到时候你就带着小焕,我们骑着马儿一起浪迹天涯,你弹琴我煮酒,哪日你要是厌倦了那种生活,我们就找一个隐蔽的山涧,盖一座像竹里居一样的竹屋,隐居下来,看夕阳夕下,云卷云舒……当时你好像并不在意……回去后我可是难过了好久。” “呵呵。”苏文榭轻笑“我是被你吓到了,因为从没听你说过那般话,一时之间无法回应,反应过来又开始怀疑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炎明轩有些急,闷闷开口。 苏文榭轻笑,笑着低下头,泪水却悄悄涌入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看着远方。 “看完日出我们便回去吧!”苏文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声音里带着脆弱“我有些想小焕了。” 炎明轩有些心疼,连忙点头“好,我们看完日出便回去。” “好。”苏文榭轻声若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边一轮红日脱离了地平线,缓缓升起。 炎明轩依旧抱着苏文榭,手轻轻握着他的手,温柔的抱着安静的苏文榭,说了很多话,明明嘴边含着笑,眼中却有波光闪动。 “你说可好?”良久没得到苏文榭的回应,一股冰冷窜进他的胸膛,炎明轩愣愣地看向怀里的苏文榭,看着他白的近乎透明的的脸与唇,炎明轩心头一悸,他从未像这样一样害怕过,浑身颤抖的抱着苏文榭,摇晃着他的身子,沙哑着喉咙“醒醒,文榭……别睡,快醒过来……” 他牵强笑着“别贪睡了,快起来,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你不是说你想小焕了吗?” 苏文榭依旧不动。 炎明轩忽然之间泪如雨下,他颤抖的手抚上苏文榭湿热的脸,不知那是汗水还是泪水,将他死死抱在怀里,他凑近着脸贴着苏文榭的脸,他痴痴呢喃着“你一定很累了吧,那就睡吧,不过要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小焕还要你管着呢,那小子太调皮了,我一个人可管教不过来……” “走,别怕,我带你回家。”他说着,抱着苏文榭站起身,忘了上马车,他抱着苏文榭沿着大漠一直走。 他的怀里,苏文榭的身子开始散发着光芒,晶莹剔光灿,万千道光芒从他体内射出。 璀璨光亮。 亮过了天边的金日。 炎明轩看不见,他只是抱着怀中的人,只觉得怀中人的身子极轻,眼前是模糊的一片,金灿灿的,那些光芒太过刺眼,刺进他的眸,让他睁不开眼。 他一步一步走的艰难,失神的喃着“文榭,我带你回家,小焕在家等着你呢……” 万千道光芒包裹着苏文榭,炎明轩手中抱着一团耀眼的光芒,金灿灿的万千光芒,穿透苏文榭的身体,又向上空飞去,末入云端。 臂中的身子,越来越轻。 苏文榭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幻化成千万道光芒,一点一点自他怀里消失。 “回家,文榭,我们回家……”他抱着苏文榭透明的身体,如抱着一团光芒轻飘飘。 “走,回家,回家……” 风吹来,干了他脸上的泪痕,炎明轩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怀中。 苏文榭的身子越发透明,炎明轩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看着那最后一点光芒自他臂中散去…… 像是无法承受般,炎明轩眼一黑,一下倒在了沙漠上。 第十二章 九月九,重阳日。 炎明轩带着小焕上了竹里居,因炎明轩时常来打扫,竹里居依旧还是以前模样。竹里居旁一座黄土包,立着一块碑,那是苏文榭的墓。 炎明轩蹲下身,将篮框里的锡纸拿出来,起了火种。 小焕站在后面,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 慢慢将手中折成银锭的锡箔点燃,细碎的的银屑落满肩头,他一张一张地将锡纸投入火种,火光印着炎明轩的脸,灼热滚烫。 他伸出手摩裟着碑上的碑文,低声道“文榭,我来看你了。” 那日苏文榭化成万丈光芒消失在他怀里,他仍觉得不真实,等他醒来,看到怀里仅剩下的白衣,才陡然明白,苏文榭消失了。 他消失了。 早就察觉到苏文榭不是人类,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却怎么也不曾想到,他不是生病了,他是要消失了。 “爹爹。”小焕在他身后弱弱的开口“这里面躺的是谁啊?” 带苏文榭去长安那夜,苏文榭用仅剩的灵力抹去了小焕的记忆,他同炎明轩道“那今后,小焕就拜托你了。”当时他并不知他话里的含义,只当苏文榭终于将他当一家人了。 炎明轩站起身来,拉着小焕靠他腿边,摸着小焕的脑袋,温柔开口“他是爹爹今生最爱的人。” 小焕仰起脸看他“是娘亲吗?” 炎明轩看着那胚黄土,眼里流露的是对苏文榭的痴恋,道“他是你的二爹。” 小焕疑惑极了“二爹为什么要躺在这里啊?” 炎明轩苦笑“因为这里是二爹的家。” 小焕抓了抓脑袋,继续问“二爹为什么不说话啊?” 炎明轩心里一阵苦涩,却勉强开口“因为他在生你的气,气你没有喊他,快喊二爹。” 小焕乖乖的喊了声“二爹。”见依旧没人应他,又转过脸问炎明轩“二爹为什么还不说话啊?” 炎明轩眼角开始湿润,却依旧牵强出一丝笑容“因为你喊的声音太小了,二爹听不见,再喊一遍。” “二爹。”小焕仰着脖子又喊了一声,这次比方才声音更大。 风静静的。 炎明轩抬起衣袖,抹掉眼角的泪,拍拍小焕的肩膀,道“该走了。” 小焕牵着炎明轩的手,还没回过头来,依依不舍的望向墓碑,又疑惑地开口“二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家啊?” 炎明轩微怔,眼角又开始酸涩,他语气开始不好起来,小焕的询问让他难受不已“因为二爹死了。” 小焕不死心的又问“二爹为什么死啊?” 炎明轩道“他生了场很严重的病。” 小孩子不懂,他只知道他二爹不能同他一起回家了,他又问道“二爹为什么生病啊?” 炎明轩心疼难耐,冲小焕怒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小焕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炎明轩有些无奈,俯下身问“又怎么了?” 小焕抬起泪湿的脸,懦懦道“爹爹,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二爹死了。”小焕抽噎着,又开始掉眼泪。 炎明轩叹了一口气,弯身,抱起小焕,用衣袖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安抚着他“二爹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害怕什么?” 小焕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炎明轩,万分委屈道“可是我就是害怕。” 炎明轩不说话了,转过身,沉默的望向不远处那处黄土,远处有孤鸟飞掠而过,炎明轩心里越发凄凉。 第十三章 回来时,幽城街上一阵窜动,敲锣打鼓唢呐声震天,喜乐鞭炮响了一路,好不热闹。 街两旁的行人挤着纷纷朝人群涌去,想要去看新郎官娶亲风光。 炎明轩疑惑,遂拉了一个路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家公子娶亲么?” 被他拉住的人回过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暴牙“白府的二公子娶亲了,新娘正是花满楼的芊芊。”说着挣开炎明轩的手,跟上人群。 炎明轩站在那,看着大红的轿子朝他走来,马上一身喜衣的新郎官朝大家拱手。 布帘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芊芊掀起红盖头一角朝外张望,看见路口抱着小焕的炎明轩时,脸上一阵欣喜,冲轿子旁的媒婆喊道“停轿,停轿。” 轿子停了下来,芊芊提着裙摆被媒婆扶着下了轿子。 炎明轩站在拥挤的人流中,看着一身喜衣的女子款款向他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小焕一见她,欢喜的大喊“芊芊姐姐。”挣扎着就要从炎明轩身上爬下来,那几日芊芊送糕点送的勤,惹得小焕一看见她就两眼放光,“芊芊姐姐”的叫,似讨好。 炎明轩放下小焕,双脚着地的他一下扑向芊芊,围着芊芊转,摸摸芊芊的衣袖,又瞅瞅芊芊头上的红盖头,才冲芊芊喊道“这衣裳真好看,芊芊姐姐是要嫁人了吗?” 美丽的女子脸上羞云朵朵,摸着小焕的脑袋,脸上扬起了幸福笑容“今日是芊芊姐姐的成亲之日。” 小焕拍着手掌兴奋的叫“成亲,成亲,哦哦,芊芊姐姐成亲罗。” 芊芊无奈的笑,抬起脸四处张望,没见到心里要等的人,心里一阵失望,她笑着问炎明轩“苏公子呢?” 炎明轩不知道炎明轩同芊芊的约定,垂下眼来,压下心底的忧伤,再抬起脸时,脸上已是笑容“他下乡探亲了。” “是吗?”芊芊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强笑着道“炎公子若见到苏公子,替我和他说声谢谢,还有……我成亲了。” 炎明轩点了点头。 轿子旁媒婆在喊,马上的男子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芊芊道“我走了。”转过身,盖下红盖头,被媒婆搀扶着上了轿子。 炎明轩被那眼角的红刺痛的怔怔流下泪来,他忽然想起苏文榭第一次披了件红衣在庭院里唱戏的时候,他特意回府换了身红衣,只是因为那样穿两人像是穿了喜衣。 喜轿抬起,唢呐喇叭再次吹响。 炎明轩转过身,拉着小焕离开了人群。 几日后,炎明轩带着小焕又去了竹里居,拿着扫帚打扫着庭院,风静静吹来,庭院里的曼陀罗轻轻摇摆,炎明轩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庭院里的曼陀罗花,怔怔出神。 “爹爹,爹爹。”小焕连续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焕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的看着炎明轩“爹爹,我饿。” 炎明轩这才想起他一大清早就把小焕带来了竹里居,如今快过晌午,他们早膳都没用,也难怪小焕会喊饿。 炎明轩放下扫帚,说“爹这就带你去吃东西。” 拉着小焕出了竹里居,炎明轩忽然想起了衣婆婆,他俯下身问小焕“小焕想不想吃衣婆婆做的饺子啊?” 小焕一听饺子,一双眼睛放光彩,兴奋的拍着手掌“吃饺子,小焕要吃衣婆婆做的饺子。” 带着小焕来到衣婆婆的落院,落院里的情景却让炎明轩大吃一惊,只见落院里竹竿纵横交错的散落在地上,上面依旧是厚重的布衣,因许久没人清洗,到处染上灰尘,污迹斑斑。 炎明轩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也顾不得去想,上前敲门“衣婆婆。” 敲了几声没人回应,门却“咿呀”一声自动开了。 依旧是昏暗的屋,散发的刺鼻的气味,桌上一盏孤寂的青灯,一颤一颤,发出微弱的光芒。 衣婆婆坐在椅子上,身子佝偻,一动不动,弯曲的背部如一张弓。 炎明轩走上前,小焕害怕的紧抓着炎明轩的衣袖,躲在他背后,一双大眼睛在黑暗影中显得更亮。 “衣婆婆。”炎明轩轻唤。 衣婆婆缓缓轻轻转过脸,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炎明轩。 两颊严重的凹陷下去,一双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她忽然伸出一双枯瘦如柴爬满血管的手抓住炎明轩的手臂,力道大到似钢钳钳住。 “炎公子可有我夫君的消息?” 炎明轩因手臂处传来的疼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深吸一口气平缓语气道“漠北已传来消息,张政京大将军已缴灭敌军,马上就荣归故里,同你相聚,不负相思眸。” 说了千万遍的谎言,却再也看不到衣婆婆露出欣慰慈祥的笑,衣婆婆抖动着如枯皮的双唇,枯黄的泪水流出眼眶,顺着脸上的皱纹沟道,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骗我,都在骗我……”衣婆婆抓着炎明轩的手臂嘶吼“为何骗我?为何要骗我?” 意料之外的事让炎明轩有些手足无措,他僵硬的站在那里,干涸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愣愣地站着,双目无神的看着。 看着衣婆婆撕心裂肺的喊着“我的夫君……啊……我的夫君……”老人悲沧的声音像是没能入炎明轩的耳,他只是看到老人流着泪的眼,自己身后紧抓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小身子。 渐渐的,耳朵开始有了意识,小焕的哭声一声一声窜入他的耳内,又渐渐地,他又听见了其他的声音,他的眼珠动了动。像是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一下涌进他的耳内。 昏暗的烛光中,衣婆婆的悲凉的哭泣声,小焕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大堂之下,臣子们痛心疾首的启奏声,梦魇中,婵妃挥之不去的诡异笑声,昏暗的地牢中,凝笑王爷高亢的咒骂声…… 一声一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炎明轩忽然捂住耳朵,整个人蹲在了地上,像是无力承受这些声音,逃避般闭上眼睛。 第十四章 衣婆婆去世了。 当炎明轩从小橘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僵在了大堂中,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赶到衣婆婆的落院时,他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衣婆婆的落院里站满了人,都伸长的脖子往屋内张望着。 半个时辰后,衣婆婆的遗体包裹在草席里被人抬了出来。听村人说衣婆婆断气在十时辰之前,就在炎明轩那日走后的当天晚上。 衣婆婆是炎明轩安葬的,买了一匹好的棺木。 衣婆婆生前没有亲人,下葬那天,却来了很多人看望,烧了很多锡纸。 炎明轩蹲在衣婆婆的坟前,将村人买来的锡纸投入火种统统烧尽了。 他站起身,看着周围人惋惜的脸,锡纸烧成屑扬起,飞到很远很远。 炎明轩没来由的红了眼眶,然后一滴一滴的眼泪掉了下来,越来越多,最后一下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衣婆婆安葬后的第三天,炎明轩又去看衣婆婆的落院,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竹竿摆好,厚衣收好放进衣篮里,将屋内屋外通通打扫了一遍,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 回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炎明轩没有打伞,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 雨淅淅沥沥下着,炎明轩就在这蒙蒙细雨中,看见了一个人。 石桥上,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红衣黑发,手里杵着一根挂着铃铛的杖。 是那个奇女子,婵妃。 在她的对面走上来一个打着伞的人,那人一袭蓝衣,温文尔雅,样貌非凡。 炎明轩眼皮一跳,他苦笑,瞧,那蓝衣男子多像他梦中的凝笑王爷啊! 红衣女子走向蓝衣男子,她似乎看那人看的太过出神,没能注意脚下的路,脚下一滑就要摔下,男子手一伸扶住了她,伞离了手,落在地上。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温柔道“姑娘,你没事吧!” 手中千盏灯下的铃铛铛铛铛响了起来,那女子猛地抬起了脸,一双美眸瞪大了看着眼前的男子。 蓝衣男子有些疑惑,又问了一遍“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不说话,却因激动,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欲语,泪先流了出来。抓着男子的衣袖,用过于用力手指泛白,更显得指间的红寇妖艳。 男子以为她是哪里伤着了,急着询问“姑娘莫不是伤着哪里了,在下带你去看大夫。” 女子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公子关心,我想去公子府上坐坐,可否?” 蓝衣男子对于女子的要求有些吃惊,毕竟于他而言,他们之间素不相识,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炎明轩站在桥对面,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身影,转身也离开了。 雨过之后,便是艳阳天。 炎明轩又上了幽城街,开始到处转悠。 自苏文榭离开后,他似乎习惯了在幽城街市游游荡荡,习惯性的去他与苏文榭生前去过的地方,挂着酒旗的茶坊,花满楼,钱掌柜的药铺,酒娘的酒肆…… 那日,当炎明轩看着紧闭的酒肆大门时,他才陡然想起,酒娘已经走了,那夜酒娘取下酒旗第二日大清早便走了,她的酒肆还在,酿酒的人却不在了,如今炎明轩在茶楼喝茶,他还能听到有人说起酒娘的故事,以及那人人都垂诞不已的畲子酒。 路旁有算命的老先生,看见他就嚷“这位公子请留步,我来给你算上一挂,不准不要钱。” 炎明轩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转身便上了凌云寺。 第十五章 庭院里,穿着素衣的小沙弥手持扫帚,慢慢清扫着庭院里败坏的落叶。 炎明轩走过他,向庙大堂走去。 “诶诶诶”小沙弥从后面嚷了起来,快步跑到炎明轩面前,道“施主,你找何人?” 炎明轩拱手道“在下找你们方丈,还麻烦小和尚去通告一声。” 小沙弥上下打量了炎明轩好久,才冲他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喊方丈。” “有劳小和尚了。” 小沙弥扔下扫帚进了寺庙大堂,炎明轩站在庭院里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丈才摇晃着身子自庙大堂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坛酒,满面通红,因喝了酒的缘故,身子摇摇晃晃。 小沙弥吃力的搀扶着,两道乌黑的眉皱得紧紧,埋怨道“师傅,你又偷喝酒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出家人不能贪酒。” 方丈眯着眼,装起生气的模样,道“你这小沙弥,本事不小,管起方丈来了,再说了。”他摇晃着手中的酒,道“这不是酒,是茶,茶……茶香醉人啊……” 小沙弥眉头皱得更紧了。 炎明轩上前,拱手,开门见山道“方丈,我今日来是为了拿回苏公子当年求得那只签。” 话罢,方丈身子不摇晃了,眼睛也不眯了,推开了小沙弥,将手中的递给了小沙弥,又整了整裟衣,目光锐利的盯着炎明轩“你是苏公子何人?” 炎明轩道“我是非拿到签文的人。” 方丈没想到炎明轩会这样回答,有些愣,微怔以后,点了点头,道“你等着,我给你拿来。” 这一等又是许多时辰,等到天边渐渐黄昏,夕阳夕下。 小沙弥已经忙其他的事走开了。 方丈才出现,手里捧着一个小型长木盒,身上的袈裟更是一片泥泞,狼狈不堪。 方丈走向炎明轩,将手中的木盒递到炎明轩面前,木盒上沾满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炎明轩接过木盒。 方丈看着炎明轩,眼神悲悯“几个月前,苏公子也曾向我问起过这支签,但我一时糊涂了竟忘了这事,也忘了那木盒埋在了哪片土地下,师傅匿留之际同我说起过这签,我那时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沙弥,师傅的死让我伤心欲绝,竟……唉”方丈叹了一口气“今日我将这支签给你,也算随了他的愿吧!” 方丈摇了摇头,身子又开始摇晃了,转过身走向大堂,边走边像是自言自语道“想起来苏公子这几个月都没来寺庙祈福呢!” 炎明轩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盒,拍开上面的泥土,准备将其打开,手却莫名的开始颤抖起来,最终将木盒纳入袖中,转身离开。 当晚,炎明轩取出了苏文榭赢得的那坛畲子酒,一个人提着酒坛来到了幽城街上的石桥边,坐在石阶上,揭开酒坛封泥,他举着酒坛邀月共饮。 一口酒入喉,一种酸涩的苦布满喉咙,炎明轩呛的身子摇晃着差点跌入湖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畲子酒?”他看着手中的酒,嗤嗤的笑“简直难喝至极。”那传说中的畲子酒,没有他想象中的甘醇美味,苦,呛,喝得时候眉头会苦的皱起来,呛的眼泪会掉下来。 就像是一直憧憬渴望的东西,忽然有一天,它让你知道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其实糟糕透了,心中的梦被猛地击碎,炎明轩一气之下举着酒坛就要将酒砸入湖中,一个木盒自他的袖中滑落出来,掉在石阶上,早已腐朽不堪的木盒裂成了几半,一只签赫然躺在里面,签文上只有四个字──生死枯等。 刺痛他的双眸。 他维持着投酒入湖的动作,漠然的,震惊的,悲哀的,一动不动。 他忽然悲凉一笑,起初是嗤嗤的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如一个疯子,引得旁人侧目。 像是一瞬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软着身子,坐了下来。 他坐在那里,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木盒内的签文,盯着签文上的字,他开始喝酒,仰着头,一口一口的往喉咙里灌,最后动作越来越快,衣襟湿了,脸湿了,眼眶也湿了,他忽然扬起手砸向地面。 “嘣-”酒坛撞击着地面发出声响,酒夜合着血水自碎裂的坛内汩汩流出。酒坛碎片扎入手心,炎明轩的手掌血模糊了一片,腥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色的花。 掌心的通让炎明轩惨白了一张脸,唇色也白了,他跪着身子,哆嗦着手拿起木盒内的签文。 “我……怎么会让你等呢!”他笑着,将手中的签文一折。 “啪-”木签应声而断。手一扬,折成两半的木签投入了湖中。 炎明轩颤抖着身子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炎明轩摇头苦笑,他忽然想起了那日他终于酿到了两坛好酒,问酒娘畲子酒的原料是什么,酒娘告诉他时,他只当那是酒娘唬弄他的话,如今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时酒娘凑近他耳边,压低了嗓音告诉他“这畲子酒的原料么……两种,泥土和眼泪。” 用泥土和眼泪酿的酒。 第十六章 炎明轩回到府中时,炎老爷看着炎明轩受伤的手吓了一大跳,连忙喊着小橘去喊大夫,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询问,什么都亲自做上了。直到大夫替炎明轩包扎好了手离开了后,炎老爷还依然心有余悸,不让炎明轩出门,非要他躺着休息不可,让小橘伺候着。 那认真着急模样,让炎明轩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有股暖意涌上胸口,他头一次发觉自己没有孝心,也开始想着要好好同炎老爷学做钱庄生意,好继承家业。 炎明轩这一在府中休息便是几个月,小焕又长了一岁,个子也高了些,炎老爷也纳了二房。 成婚那日,喜堂之上,红衣红烛,炎明轩举着酒杯和前来道喜的人一一碰杯,年老的长者举着酒杯向一脸红光焕发的炎老爷道“令堂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炎明轩醉眼朦胧,摇晃着身子不知辈分的猛拍老者的肩膀,呵呵的直笑。 那夜,炎明轩在喜堂之上喝得酩酊大醉,被小橘搀扶着回了房。 当打更的人打着更,三更刚过,炎明轩猛地从床上叹坐了起来,他忽然开始疯狂的想去苏文榭嘴里提起的长安。 几乎没有犹豫的,他下了床,简单收拾个包袱,带了些路上的盘缠,便离开了炎府,踏上了他的长安之旅。 在河边找了一辆船,炎明轩扶着船桨渡着船,饿了就啃些干粮,渴了就喝河里的水,累了就躺下来小憩一会儿,有时来了兴致就高歌一曲,一路上,其乐融融,似游山玩水。 炎明轩赶到长安时,正值三月,桃花疯长。 炎明轩现在长安城,望着遍地盛开的桃花,他笑弯了眉间。 他想,等苏文榭回来了,他一定要告诉他,长安城的桃花盛开的场景,就像诗经里写的一样,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那样醉人的美丽。 长安的青石板冰凉湿黏,长安的姑娘眉眼弯弯,长安的小镇夜色清冽,长安的叫卖声响亮悠长,长安的长街熙熙攘攘。 在长安待了一年之久,炎明轩终于觉得该回去了,依旧是来时那个包袱,那辆船,炎明轩划动着船桨,哼着来时的歌谣。 人声鼎沸的幽城街头,树立的商铺,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卖艺耍猴的人士,身着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 一群小娃儿聚着一圈,拍着手掌唱着童谣“酒家酒家又酒家,有钱不愁没出花,睁眼合眼嘴儿煞,喝酒肚子大哥大……” 大街上突闻大喝“让路,让路。”伴随着马蹄的“口得口得”的声音逼近,站在路中央的众人慌忙退至两旁,站在路中央的黄衣男子却没有走开,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白马上的人。 “呀-”众人一声惊呼。眼看着急速奔腾而来的马就要撞飞那抹黄影。 马上的人手里的马鞭就如灵蛇般席卷过来,速如闪电,马鞭缠上那黄衣男子的腰身,年轻人手一甩,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黄衣男子就已坐在马背上,白衣男子“驾”的一声扬起缰绳一甩马鞭,白马扬长而去。 那围着圈的小娃儿们依旧拍着手欢乐的唱着童谣“酒家酒家又酒家,没客只有上街拉,一帝就是一千八,不窄不窄是傻瓜……” 白色的骏马奔过繁华的京城街,穿过一片片小树林,踏过一条条小溪,直到来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吁-”随着高头骏马一声嘶吼,奔腾的马刹时停了下来。 炎明轩跳下马,苏文榭却没有下马的意思,坐在马上,向炎明轩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淡紫色眸里闪着狡黠的光,炎明轩手一伸,手接触雪白丝质的长裳,顺着苏文榭的手臂往上,顺势搂住他的腰。 苏文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炎明轩抱着压在身下。 草原青草长的正茂盛,风一吹过,草个儿呼呼的响。 草地上,两人目光对视,眼中有着炽热的火焰。 “宋知君……”他轻唤他的名字,却被身下人用食指抵住唇。 苏文榭朝炎明轩眨了眨眼睛,笑道“不是宋知君,而是苏文……唔。” 话没说完,炎明轩火热的唇已经贴上他的唇,舌头和舌头缠在一起,吻到最深处。 “苏文榭……”他在耳边唤他,悠长悠长的尾音,似在叹息,又像是失而复得的欣慰“你……总算回来了。” 草原上,两人相拥而坐。 “是谁救的你?”炎明轩拥着苏文榭,突然开口。 “观音菩萨救的我。”苏文榭靠着炎明轩,风吹起他的发,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那日他魂飞魄散,魂魄飞入云端,被早在云端之上的菩萨将魂魄一点一滴收入玉净瓶中,带回落伽山,保他仙气才恢复了他的元神。那之后,身体痊愈的他就时常跟在菩萨身边。 “我看过花开无数,想来想去,还是这里最好,于是我来了。”苏文榭抬起脸看着炎明轩,妩媚迷人的丹凤眼眼波流动“如今,你还要我吗?” “要要要。”炎明轩激动的连连点头,眼中星光点点,将苏文榭拥的更紧。 苏文榭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头埋在炎明轩的胸膛。 他本可以在普陀落伽山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也答应了菩萨不再留恋凡尘,持斋念佛,定蒙护佑,救疾病苦。却因一次随着菩萨赴蟠桃大会,隔着云端望了凡间一眼,那么不经意的看见站在船头划动着船桨的炎明轩,嘴里哼唱着他时常哼唱的戏词,回去后他便跪在了菩萨面前,请求下凡。 手持玉净瓶的观音菩萨静坐莲花台座,一声叹息,眼中饱含悲悯。 “痴儿,莫要贪恋凡间情爱,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世间情爱,终不过镜中花水中月,繁华梦蝶一场,凡一切烦恼恶业,当体皆空,一切劫难境缘,皆不可得。” 菩萨不让,他就一直跪着,许是他眼中闪烁着炽热的执念,抑或是对他无奈,终于感化了菩萨,白衣观音素手持玉瓶,声音悠悠。 “痴儿,你与他纠缠三世,仍看不透红尘。也罢,这是你的劫数,去吧!” 三世纠缠,算最后虚无,倾其所有,也难醒悟。 苏文榭在炎明轩怀中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了微笑的弧度。 那就让他再赌上一次好了,赌上所有。 不远处马儿低着头吃着草,两人相拥而坐。 草静静的。 风柔柔的。 两人呼吸轻轻的。 迷糊中,他想起那年他的遗体本应随邦王一起入葬,新登基的邦国太子却将他的遗体放入棺木运到幽国,半途中,他的魂魄飘到了普陀蓝伽山,紫竹林,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问道“痴儿,你可曾后悔?” “后悔后悔。”他点头如捣蒜,看着自己残缺不整的肢体,龇牙咧嘴,脸上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我死的时候身上可疼了,他们拿着刻刀在我心口刻字,我再也不要那么疼痛的死去了,菩萨下次给我一个好看的死法吧,至少不要满身是血,脏了我一身白衣,那腥烈的味道也是难闻至极,要不下次……唉,菩萨,你怎么走了……你听我说完啊,别不理我啊……唉……” ——正文完—— 番外 第一章 我叫倾婵,一个青楼女子。 我有着绝美的容颜,青铜镇的男人见了我无不痴迷,连女人也因我的容颜而心动。多少男子慕名而来烟雨楼,只为听我唱、舞、弹一曲。 我是烟雨楼的头牌,但我只卖艺不卖身。 妈妈对我很好,在她看来我是一颗不倒的摇钱树,所以百般对我好,纵容我所有的娇惯任性。 我虽出身青楼,但或许是自知面容貌美,无人能比,便养成了大小姐的脾气。 楼里的姐妹们并不喜欢我,或许是我抢了他们的风光,青楼这种地方就是这么残酷,女人靠容貌生活。 你长得美,你就是花魁,被男人宠爱。 你比别人逊色了,你就被男人遗忘,被姐妹们嘲笑。 我倒不在乎这些,继续在烟雨楼当我的花魁,一直。 我每天在房中睡到日出三竿,妈妈以为我累,便从不叫我,只是叫丫鬟小环为我端上好菜,随时热着。 偶尔我也会出台,应客人的要求舞那么一曲。闲余的时候也会去调戏一下楼里小倌,每次小倌都被我吓得慌乱逃开,然后我在后面肆无忌惮得大笑。 我过着这样得生活,很久。 直到一个男子赎了我。 那个绝色男子,叫澹台明治。 凝笑王爷。 睿王明治。 那天是个极其热闹得日子,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因为烟雨楼来得客人比平常多了至少一倍。 这足以说明那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但我不管这些,我只管听妈妈的话在台上舞一曲。 妈妈告诉我,今天,凝笑王爷会来。 说这话时,妈妈朝我暧昧的眨了眨眼。 我明白妈妈的意思,她想让我诱惑那位凝笑王爷。 我对自己的美貌极其自信,因此,我笑了笑,便回了房。 那天,我一上台就看见了坐在台下前排的他。 他一身月牙白袍,挥着手中竹扇,面带微笑的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呼吸都紊乱了。 他笑的那么温柔,眼中像是对情人流露的宠溺目光。 为了得到他的青睐。 我越发舞的妖娆,笑得妩媚。 那天,我穿了一件极簿极透明得红裙,若隐若现的长纱下更加衬出了我曼妙的身躯。 下台后,我便知道我已经赢了。 因为妈妈跟我说,那位凝笑王爷看上了我,便以三千两黄金将我赎了下来。 妈妈让我今夜就准备好行囊,明天王爷会来接人。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在台上从那位凝笑王爷一直追随我的目光我便可以断定,他迷上我了。 我只是奇怪妈妈的反应,她好像很想我离开,毕竟我是一棵很好的摇钱树,三千两我一年便可以为她赚到,她大可不必图一时钱财。 但我仍然笑着说舍不得妈妈,和她浅浅的拥抱了一下。 便上楼收拾东西。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几队人马。 我笑,王爷果然是王爷,连赎个青楼女子回府也弄得声势浩大,生怕青铜镇的人不知道似的。 我走上前,尽量妩媚的喊他,王爷。 他走过来温柔的看着我,问,你叫倾婵? 我点了点头。 果然人如其名,倾婵。他用手挑起我的下巴,我抬起脸与他正视,没有一丝慌乱。 你是我见过的最倾城女子,我喜欢你这张绝色的脸。他张狂的大笑起来,与他之前的温柔作风不符,然后他伸出手粗鲁的揽住我的腰往马车上走去。 我身子软软的扑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之后我便入住了睿王府,我并不知道凝笑王爷让我以什么身份呆在王爷府。 总之不是王妃,当然,更不是小妾,因为我入住睿王府一个月,他至今未娶我。 但府里的人都喊我婵妃。 府中的下人都不怎么喜欢我,或许是因为我的风尘女子的缘故,但碍于王爷威言,哪个当面不是对我毕恭毕敬,就连一些达官贵人亦是如此,他们纵然再瞧不起我,在凝笑王爷面前不是照样一副讨好我,不敢得罪的样子。 何况睿王府中的下人。 他们都知道我现在是凝笑王爷的最宠,自然都不敢对我怎样,但总免不了在背后议论我。 但我喜欢他们在背后议论我被我撞见后张惶失措的样子,他们以为我会告知王爷,王爷或许会讨好我而将他们全部赶出王府。 我自知我有这个本事,凝笑王爷对我宠爱有加,若我真看不惯这府上的哪一位,他便会顺从我的意重新换一批人来。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我不在乎这些,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个横行无忌,会利用手段媚惑王爷的无耻女子。 但他们可曾知道,他们的王爷至今都未碰过我,他终日在案前挑灯夜读,他关心国运的兴衰与成败,而我却不得不坐在他身旁陪他,几日下来,我便觉得无趣。 这原没有我在烟雨楼来得快活。 他对我太过规矩,不曾越雷池半步。 有时候我就在想,他到底有没有将我当风尘女子。 而澹台明治对我做得最温柔的事,不过是温柔的唤我的名字。 倾婵,你是我见过的最倾城女子,你的美让我方寸大乱。 这样的话,在不同的夜里,不知被他说了多少遍,他的眼中光彩熠熠,我看见他迷蒙眼中我的脸。 然后我总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脸,凑向他,吐气如兰。 他便疯狂的吻我。 但我知道无论我如何的媚惑于他,他总是在最关键时刻克制住自己。 他根本就不会方寸大乱,以至于将我压倒在木榻之上,帐纱之中。 于是我就在想,这个人人都敬畏的凝笑王爷是不是有龙阳之癖,然后,我便笑了。 第二章 住进睿王府的两个月后,凝笑越发变得繁忙起来,每次从宫中回府,在府上呆不上多时,便又匆匆离去。 我几次问他,他只是皱着眉说近日杂事缠身,公事繁忙。 我不知道他要忙些什么,又想起他是王爷,宫中事自然繁琐,便也没怎么纠缠于他。 于是我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好像亦如此,有时候我就觉得,他是在刻意的留下回忆。 和我在一起时,他总是喜欢把下人都支开,给我和他独处的空间,他总是紧紧的抱住我,温柔的唤我的名字,倾婵,倾婵。 那个从他嘴里唤出来却能让我沉沦的名字。 我时常故意躲开他逐渐落寂的眼神,故意忽略他逐渐沙哑的声音。 我倚在他的身上,姿态娇慵,笑得灿若莲花,终日问他,你何时娶我。 我越发得利用他在府中得时候,日夜粘着他。 他抚琴,我起舞,他吹箫,我作画,他作诗,我砚磨。 那曲《西厢》我为他唱了不知多少遍,每次他都听得痴迷。 他总是说,倾婵,你是我见过得最倾城女子。 我只是笑,这样的赞赏他说得太多,但我喜欢他的赞赏,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他每次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喝醉后的他总是神志不清的跟我说着僚人的情话,甚至会疯狂的掠夺我的唇。 而这时,我躺在他的身下,笑得张狂。 一天,他又要进宫,他跟我说,近日不会回府中。 我问他朝中有什么大事。 他只是说两国联谊。 我不语,只说等他回来。 他进宫后,一连几日,我都没有见到澹台明治。 王爷府虽说不比皇宫大,但也不比皇宫小到哪里去。 澹台明治不在的这几天,我甚感无聊,便在府中四处游转,不带侍女,独自游山玩水。 但纵然地方再大,也有玩腻的时候,几日下来,睿王府几乎被我转了一个遍,日日游玩也腻了,实在没有多少娱乐。 于是我整日呆在凌烟阁,等待着澹台明治的回来,一方面继续努力吸取日月精华,维持美貌。 我青楼出身,自知美貌对女人的重要,我自然不会因为等澹台明治而把自己变的面若缟素。 我依然活的洒脱,澹台明治的事我并不担心,也不着急。 有时候我闲来无事也会去烟雨楼看看,妈妈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很是诧异。 在她看来,我是被王爷赎走的人,即使被赎去做小妾,身份也不知比他们尊贵多少,按理说我应该与青楼的关系断的干干净净的,巴不得没有关系再好。而我再次出现再烟雨楼是她所料不及的。 我向妈妈讨了些胭脂水粉,将头上的一只珠钗送给她,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她满脸堆笑的将珠钗放进衣内,亲切的喊我,倾婵。 我只是淡淡的笑,跟她谈着楼里的新鲜事。 自从我被赎走后,烟雨楼的头牌换了人,她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却早已生得一副让世人嫉妒得容颜,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妖媚,媚眼流波,风情万种。 她在舞一曲《红颜》,正是当年我夺头牌的舞曲。 一曲完毕,众人叫好。 我微笑着离去。 从烟雨楼回来,我在府中又呆了几日,澹台明治回到了府中。 这天,我重新梳妆。 我一袭红衣走向大堂,迎接归来的他。 来到大堂,才发现,并非他一人。 堂内坐了很多人,他们身着朝服,均是大臣。 我站在帷幕后面,没有过去。 我自知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出现,我只需要梳妆的美美的,坐在凌烟阁等待澹台明治的宠幸。 我听见一个稳重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王爷,为了国家兴亡,我国国泰民安,你可要慎重考虑。说话的正是镇南大将军。 澹台明治没有说话,我看见他放在香案上紧握的手,他的眉头紧皱,脸若冰霜。 我看了他一眼,退下堂去。 夜深时,我起身支起木窗,看向灯火通亮的朝廊,一片厚厚的浮云遮住了明朗的月,我的心也一片暗淡。 澹台明治这时走了进来,他走路的声音很轻,但我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 我没有回头,在镜前坐下,拿起桃木梳漫不经心的梳理着细长的发。 他走近我,俯下身,看着镜中的我,目不转睛。 王爷,你回来了。我笑得暧昧,没打算问他在大堂里的事。 倾婵。他又开始痴痴的喊我的名字,然后歪过头,吻我。 我回应着他的吻。 他的吻微凉,却炽热到我的心里。 这夜,我和他合衣而睡,他似乎很累,躺在我的怀里,他很快的静静睡去。 我抚摸着他的眉目,心中涌起一丝不明的情绪。 第三章 这几天,睿王府热闹非凡,我站在凌烟阁的窗前看着一个又一个穿梭庭内的贵人,这样的场景很少见,我深知有什么事发生。 果然,夜静。 我临窗摆弄烛火,等待澹台明治的回来,但很久他都没来,我有些无奈,俯身将灯火熄灭,准备脱衣就寝。 在我脱下外衫,解去里衣的布扣之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屋内漆黑一片,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个身影摇晃着向我踱步而来的人,澹台明治。 我披好外衫,正准备下床掌灯,却被一个身影扑倒在床,浓重的酒气迎面扑来。 倾婵。他醉意朦胧的喊我的名字,整个上半身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皱着眉将他搭在我胸前的手拿开,准备让他躺好,他却一下站了起来,摇晃着身子在柳木桌前坐下。 我倚靠在床前淡然的看着他。 他似乎醉的不清。 倾婵,皇上派我去邦国和政。 我笑,皇上器重你,国家兴亡在你身上,那是件好事。 不不……他捂着头痛苦的呻吟,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醉的有些错乱,并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澹台明轩派我去和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注意,他想要我和邦国相议和亲,他的江山稳定了,他最大的障碍也清除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摇晃着来到窗前,伸出手指向窗外,澹台明轩,你就是怕我夺了你的位置,如果你真怕,完全可以治我一个罪置于我死地,但你很聪明。这样,我反而要感激你,哈哈哈…… 我走到他身边,抬手将他举起的手放下,我抱住他,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澹台明治,若是你相议和亲,皇命难违,最后不得不迎娶邦国公主,我便不会再等你。 倾婵。他的声音满是悲痛,但随即又变得冰冷起来,扼住我手的手也越发的用力,我疼的直抽凉气,但仍然不说话。 倾婵,你今生今世只是我的人,从那天我从烟雨楼将你赎回来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你逃不掉的,倾婵,这是命,这是命。 我大笑着挣开他,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最后靠在了木柱上稳住身子。 我从不相信宿命。我说,澹台明治,如果你迎娶邦国公主,我不会等你。 听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心中却无比悲哀。 澹台明治,一个女人的心是不容贱踏的,尤其是在他真正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 回京复命的前一天,澹台明治来到凌烟阁找到我。 他抚琴,我起舞。我们好像忘记了那夜的不愉快。 一曲舞尽,他将身上常配戴的玉佩放在我手里。 他说,这是我与他的订情信物。 我看着掌心中那碧绿几乎透明的玉,双眼却触及到手腕上的红镯,我举起手给他看。 他笑了,说,倾婵,这红镯很配你,你便一直戴着,不许取下来。 我没说话,以前在烟雨楼,对我心仪的男子送我玉镯首饰不知多少,但我偏偏就爱这红镯,一直戴着。 它通身血一样的红,太过耀眼,美的张扬。 这才像我的性子。 我笑了笑,抬眼看他,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他说,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月便可回京。说到这里时,澹台明治双眼注视着我,倾婵,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我笑,澹台明治,我说过我不会等你,红颜经不起沧海。 再次听我这么坚决的说这句话时,澹台明治没有之前的愤怒,他反而笑了,笑的一脸温柔,那么倾婵,你觉得除了等我你还能做什么? 我不会等你。我说。 澹台明治轻笑,倾婵,你以为我不会娶你?我说过我的王妃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怎么?你不相信我。 他的眼中有着炽热的光,他靠近我,我感到他温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我别过脸,不想对视他的目光,我说,我不知道你值不值得我相信,总之,我不会等你。 澹台明治将我慢慢放倒在床上,他低下头,开始亲吻我的眉眼,他邪恶的笑,倾婵,你只能等我。 我闭上眼,感受着衣衫被他一件一件的解开,我说,澹台明治,我等你三个月,我为你裁红妆,三个月后你来娶我。倘若你不来,我便不会等你。 澹台明治没说什么,我听到他呼吸开始紊乱。 四月来临,当茶蘼花逐渐开满整个庭院时,澹台明治已走半个月多。 而我早已裁出一袭红妆,将它挂于华堂之下,等待红烛成双,他日回来娶我为妻。 我甚至开始准备红色幔帐,红色锦被,以及亲手绣的绣着鸳鸯戏水的喜枕。 四月的某一天,街上忽然变得嘈杂喧闹起来。 我以为边界异动,澹台明治相议和亲失败,邦国前来讨伐,我朝不久便要灭亡。 是的,我宁愿这个王朝灭亡,也不愿澹台明治与邦国相议和亲,娶邦邦国公主为妻。 我一身素衣来到街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驶来,从他们的衣着来看,他们并非汉人。我便知他们是邦国人,而那个坐在华丽马车上的便是邦国公主李梦雪。 我没在意这些,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雀悦,因为我知道,我的凝笑王爷要回来了。 我好像并没有意识到邦国人带着公主到来意味着什么,我只想着澹台明治答应过我,回来后,他定娶我为妻。 然后,我听见大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句,邦国公主来和亲了,坐在马车上的便是邦国公主,将与本朝一王爷联亲。 王爷?我顿时意识到什么,澹台明治不就是本朝王爷吗?我摇了摇头,阻止了这样的想法,澹台明治只是去和政,再说本朝王爷也并非他一个。澹台明治是不会答应的。 我抬眼看向那华丽的马车,或许女人都有这样的心理,我倒想看看这个邦国公主究竟有多美丽,能比得过我这张脸吗? 或许很巧,我看向她时,她正好拂起布帘,我看到一张傲气惊艳得脸。 我淡淡的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如此卑微,她是邦国的公主,而我只是一名青楼女子,又怎能比得上她呢?澹台明治该是这样的女子便可配得上。我心中一阵惆怅,望着那女子容颜,竟失了神。 而她也看到了我,我看见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得笑。 我忽然有种预感,我和这个邦国公主之间定会发生点什么。 但我很快便没了这个想法,再抬眼看她时,她已放下布帘,遮住了她那惊艳得容颜。 我顿时觉得无趣,返身睿王府。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一时的预感竟然会成真,而澹台明治临走时我和他说的话,以后也会成为现实。 我说,澹台明治,我不会等你,红颜经不起沧海。 我说,澹台明治,我等你三个月,我为你裁红妆,三个月后你来娶我,倘若你不来,我便不会等你。 我说,我不会等你。 第四章 回到府中几日,澹台明治都没有回来,我顿觉奇怪,邦国人不是都来和亲了吗?澹台明治的任务也完成了,为何他不回府。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 但我仍然不慌也不乱,在府中等待着他回来。 几日后,府中来了一个人,但不是澹台明治。 我来到大堂接纳了这个人。 他一身青衣,眉目清秀,举止优雅。我认得此人,他是澹台明治的良友。 我上前俯身作揖,倾婵见过相国大人。 我抬起脸看他,他看着我的脸有些失神,我心中忍不住暗笑。 却又不得再次说,胭脂见过相国大人。 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眉目间满是温柔,你就是倾婵。 呵,和当年一澹台明治样的语气,连问的话也不差丝毫。 我也报以温柔的笑,是。 怪不得。他点了点头,目光不曾在我脸上移开过,你长得如此貌美,怪不得澹台明治把你藏在府中,不让你见世人。 承蒙相国大人夸奖。我轻笑,我向来对别人的赞赏百收不拒,却说,我倾婵只是名平凡女子,哪比得过邦国公主国色天香。 说完这句我才知道自己嘴贱,我好端端的提邦国公主干吗。 幸好他只是笑笑,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他说,倾婵姑娘,你可比那邦国公主美多了。不如这样吧,澹台明治不娶你,我娶你。让你成为我的夫人,给你想要的荣华富贵。 他说着低下头靠近我的脸,我身子一侧,躲开了他在于他两步距离距离处冷眼看他,想不到堂堂相国大人也是如此无耻好色之徒,实在叫倾婵心寒。他不怒反笑,手中的扇子摇的更欢了。 怪只怪倾婵姑娘长得太媚惑于人,我一时心动,情不自禁作出无礼之事,还望倾婵姑娘莫生气。 我冷哼,难道我长成这样还要怪我吗?我不免对这个相国大人有些不满。 相国大人,如若无事便请回吧,倾婵嘴笨手笨,怕待客不周。 他又笑了,我发誓我讨厌他的笑,无论我如何击他恼他,他也不生气,只是笑,他明明知道我是在逐客。 这让我非常反感,觉得他是只狡滑的狐狸,我顿觉无趣。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看他,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要笑到什么时候。 或许他也觉得这样不妥,很快的止住了笑,从衣袖内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我。 我猛得一怔,这是我送给澹台明治的荷包,怎么会在他身边,我的脸一下变得冰冷,相国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没什么意思,他说,我只是帮澹台明治转交给你罢了。 我已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心中一阵悲哀,看来三个月我不用等了。 我冷笑着说,劳烦相国大人亲自前来,这大可不必,倘若他澹台明治真要迎娶邦国公主,这荷包也实无意义,丢了可罢。 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相国大人的声音,若倾婵姑娘觉得委屈,可以考虑进我府中。 我心中一阵嘲笑,毫无停留的离开大堂,那荷包仍然在相国大人手中,我已经懒得拿回。 通过几道长廊,我来到凌烟阁,像平常一样,坐在镜前梳妆点绛唇。 我不知我坐了多久,门“伊呀”一声,丫鬟春桃推门走了进来,她将手中糕点放在柳木桌上。 我站了起来,款步来到柳木桌旁坐下,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 我忍不住皱眉,甜了。放下糕点,我再也不愿再吃一口,看向春桃说,端下去吧,重做一盘来。 春桃站在桌旁,语气满是嘲讽,婵妃为难春桃了。 我倚在柳木桌上,斜眼瞅她,怎么?凝笑王爷不在府中,你倒是越发步把我放在眼里,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不敢。她僵硬的说,春桃只是希望婵妃好好收起这性子,过几日王爷娶了邦国公主,婵妃若这般性子,飞扬跋扈,定会招来邦国公主不满…… 我顿时像被火烫到一样,站起身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春桃,别狗眼看人低,你看不惯我我还是明明白白看着呢,我虽不是正妃,也不会轮到她邦国公主来压制,更不用你一个丫鬟来指教,你若在多嘴一句,我让你永远说不出一句话,你信不信? 春桃捂着脸泪眼含恨,你仗着王爷宠爱你,如此目中无人,态度嚣张,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不,是马上,你马上就要后悔。 哦?我冷笑,我在这睿王府住多时也享受惯了,我倒是忘记了。那么春桃你来告诉我我是什么身份,婵妃还是青楼舞妓? 我没想到区区一个王府丫鬟在我面前也竟敢如此叫嚣,看来她早已对我怨恨已久,只是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我在府中态度嚣张她才看不惯。莫非…… 我忽然猜到了什么,轻笑,我又重新在桌旁坐下,端起清茶,轻啜一口,垂下眼眸,春桃,我看哪天我叫澹台明治封你一个侧妃如何?你也不必如此针对我了。 闻言,她脸色一阵苍白,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想她肯定想不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狠狠瞪了我一眼,跑出了门外。 我忍不住一阵叹气,我忽然想起澹台明治曾经跟我说的话。 他问我,倾婵,你可曾梦见过你的前世。 他说,终有一天这个王朝会因一位男子灭亡。 这腐败的王朝,我也将随着这王朝一起灭亡。 倾婵,我一直在赎罪。 第五章 一日,阳光正好。 我在院内赏花,门外有锣鼓声传来,凝笑王爷将迎娶邦国公主,大民同乐,举国同欢。 我的心蓦然一缩,心里的痛楚带着无以复加的悲伤泛滥成灾。 身后站着的丫鬟与下人疑惑的抬眼看向我,眼中似有兴灾乐祸的味道,他们期待着我强烈的反应。 我眉目依旧淡然的样子,虽然心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挖着。我没说任何话,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来到青铜镇上,街上已有官兵在贴告示,人们聚在告示处,议论纷纷。 我站在人群后面,淡然得看着告示纸上红纸黑字,原本的悲伤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恨。 我转身离开,抬眼却看见一顶华丽轿子从我眼前经过,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轿子在相王府停下,相国大人从轿中走下来,我立刻迎上去,相国大人。 他看见我似乎很诧异,但笑意布满了整张脸。 他问,倾婵姑娘特来访,可为何事? 我问,相国大人可与凝笑王爷近来走来往,他是否来过府中? 他笑,凝笑王爷大婚在即,有太多事缠身也难免,怎么?倾婵姑娘对此事不知情? 我心中冷笑,大街上到处贴着告示,镇民到处言说,我不想知道都难。 相国大人,倾婵今日前来是想大人待我向凝笑王爷传个话。 哦?他挑了挑眉,什么话,不妨说来听听。 还请相国大人替我传一句话给凝笑王爷,就说我倾婵今夜在凌烟阁等他,他若不回,我便离开王爷府。 相国大人没有答话,只是望向我身后,笑道,你要见的人来了。 我一怔,转过身看到正垂下布帘走出轿子的东陵欢喜。 他依旧是一身月牙白袍,眉目间满是疲惫。 他抬头看到我有些愣,半晌才轻声说,倾婵,你来了。 我走上前,看着他,我问,为何回来多日不回府? 他低下眼,仿佛不敢正视我的眼,没有任何底气的说,公事繁忙。 尔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大婚的事吗?我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这才抬眼看向我,漆黑的眸中满是悲痛,倾婵,我…… 王爷,我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而疏远,你大可不必因为躲我而不回府中,那是你的家,要走的人也应该是我。 说完这句我便离开了,我知道他不会来追我,因此脚步越发的凌乱却很快。 回到府中,没用晚膳,一直坐在凌烟阁内,便一直等。 但是他没有来。 夜静时分,有身影在窗前晃动,我知道那人是凝笑王爷,却不知道他为何不进来。 他在逃避。 所以,我在木榻上坐了一夜,他在窗前来回游荡了一夜,他未进来,我没有出去。 第二天,他走了,我心寒意冷,收拾简单的行李便离开了睿王府。 离开了睿王府我没去哪里,只是去了花弄巷陌不远处的小树林,那里有一座木屋,是去年澹台明治为我建的。 他说,他早已厌倦了宫中的生活,等时机一到,他要带我离开京城,走的远远的,去另一个王朝,当普通的老百姓。在偏避的小村庄落下居来,建一座木屋,院内种满各种花,再生一群白白胖胖的娃娃,成为一对人人都羡慕的恩爱夫妻。 我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他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时的我仍持之半信半疑态度,但他的眼神太过真诚深情,他为我们构画的美好未来太过让我憧憬,那时,我早就相信了他。 今日,我站在木屋院内,看着身旁花丛,想起那时我们曾经依偎在一起,看日起日落,云卷云舒,只叹物是人非。 这地方很好,远离了外界喧哗,呆久了,便不知外面发生的一切,我想如果我能够一直在这里呆下去,我便回忘却一切,以及那个人的脸,不会在意发生他身上的所有一切。 但最终澹台明治大婚的前一天,我离开了木屋,来到花弄巷陌的小河边。 那曲西厢被我唱了又唱,却等不到我想见的人。 那天,我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脸,那条疤痕自眼角到脸颊处,长而深,异常狰狞。 我用一块红布遮住了自己的脸,捧着婚衣来到睿王府。 我走才几日而已,王爷府早已重彩红漆,大红灯笼高挂,宛若一副新气派。 我心中一阵嘲笑,原来真的是等我走人。 王爷大婚在即,睿王府宾客络绎,穿着陵逻锦锻的达官贵人纷纷从我身边经过,都没有注意到站在府外不远处的我。 许久,人群才渐渐少去,我走上前,守门的门童见了我吓了一大跳,惊问我是谁。 我倒不诧异他们的反应,虽然我将红布自眼睛下将整张脸遮住了,但深红的血液还是沿着脖颈滴在衣衫上,一片刺眼的鲜红。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中婚衣及澹台明治送我的玉佩递给他,道声,恭贺王爷大喜,蔗民同乐。 不顾门童诧异的神情,便离开了。 但他最终还是来了。 他的时候,我正坐在镜子前描眉。 他站在窗外喊我的名字,倾婵,倾婵。那么轻。 我透过窗户看他,耀眼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却显得异常柔和。 他依旧那身月牙白袍。 我忽然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纠疼,没有回应他,继续描唇,我涂的很深,我的唇立即艳红一片,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我觉得我的嘴唇在滴血。 起身,披了一件薄如纱的青色长裙,打开门走了出去。 装作没看见他似的从他身边走过,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却在看到我脸的那一刻而愣住了。 半晌才说,你的脸。 我忽然觉得有些嘲笑,是不是这个时候开始觉得我特丑。 滚开。我冷冷的说,甩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 风吹起,扬起我的长裙,如鬼魅。 他激动的走到我面前,双手紧握我的肩,双眼似喷火,告诉我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快告诉我,是谁。 我的肩很痛,但我仍然看着他,笑的一脸春风,你很在乎吗? 他有些愣,然后开始气极败坏,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当然在乎。 我忽然笑了,你会为了我去杀人吗? 他点了点头,说,倾婵,我会为你去杀人。 我转过脸,看着院中桃树枯枝,可是为什么呢?你会因为已经被你遗弃人,而去杀人。而且,对方还是这么丑陋的人。说完这句,我忽然转过脸靠近他,他显然下了一跳,脸有一阵的白。 我轻笑,然后大笑,然后开始接近疯狂的笑。 倾婵。他轻声喊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忽然安静了,欢喜王爷,你回去吧,你的娘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你总是跑我这里来不太好吧,公主是要吃醋的。我真的很害怕她会因嫉生恨哪天在大街上趁我注意套住我的头,而在我脸上化刀子。 他吃惊了,你是说你的脸是邦国公主干的……不可能,她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疑惑的看着我,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我冷哼一声,再也不想看他这张脸,回了房。 回了房,我透过窗子看着庭院里他的侧脸,他低着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然后快速的离开。 澹台明治,在你看来我真的就是那么不值得你相信的人吗? 我抚上自己的脸,指腹下传来的粗糙触感让我一下弹开了手。 看着镜子中自己狰狞的脸,我笑了,笑的眼泪流出来了。 澹台明治,但是这次我骗了你。李梦雪并没有找人刺我的脸,我脸上的疤是我自己一刀一刀刻上去的,就在今天。 你记得吗?你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倾城女子,所以,我毁了这张你曾经最着迷的脸,澹台明治,你会觉得心疼吗? 第六章 他成亲那日,我没有回小木屋,仍留在幽城,我在镜前描眉,从拾红妆。 我来到唱亭台,站在唱亭台,看着大街上,他成亲的队马浩浩荡荡的驶来。 他骑着一匹赤马,一袭喜衣,眉目间有些惊人的美,与红色融为一体。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悲还是喜,因为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那日,我身着一袭红衣,是当年他赎我回府时穿的那件,我为他哼一曲西厢。 西厢唱罢,那队散去。 唢呐声渐渐远去,周围的人群也逐渐散开,我也下了唱亭台。 澹台明治成婚翌日,我便离开了青铜镇,一个人回到一个偏避的村庄。 这是父亲的家乡,我自幼丧父,父亲是一介清秀书生,母亲却是江湖中人人畏惧的墨家毒王之女。 墨家号称用毒世家,母亲从小跟着毒王学用毒,自小就能配制奇毒。 母亲虽用毒,但她却行医救人,毒王用毒害人,她就配制解药救人。 后来母亲遇上了书生卷味的父亲,两人两情相悦,生下了我。 当两人高高兴兴带着我回到墨庄见毒王,母亲说要和母亲在一起,然而却遭到毒王的反对,母亲誓死不从,最后,一向阴毒心狠的毒王怎么就此罢休,一日趁母亲上山采药时,派人去把父亲请到墨庄,说是请他喝茶。 一向老实没心机的父亲还以为毒王不再反对他和母亲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跟墨庄的人去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毒王竟然在他的茶水里下了噬心之毒,活活的噬心而死。 而当母亲回到墨庄看到的就是父亲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体。 母亲悲痛欲绝,在毒王面前吞下噬心,也跟着父亲而去。 失去爱女,毒王满心悲痛,对我更加不管不问,他将我丢在墨庄便消失了。 毒王莫名消失,墨庄没有了靠山,那些曾经对毒王衷心耿耿的人也纷纷拉帮结派,离开了墨庄。 不久后墨庄便在江湖中淹没了。 而我也被人卖到了青楼,而那时我才五岁。 我生活在烟雨楼,就没踏出青铜镇一步。 一直到澹台明治赎我回府。 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渐渐忘记了上一辈的爱恨情仇,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墨凌花。 我来到母亲的家乡,原本的墨庄如今也只是一个偏避的村庄。 但这样也好,热心的村民帮我搭了木屋,我就在这木屋,隐下居来,也是过得悠闲自在。 虽然开始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梦中总是有一个男人呼唤我的声音。 他喊着我的名字,倾婵,倾婵。 声音温润如玉,那么温柔,那么轻。 一遍。一遍。 然后我总是在这种声音的呼唤下惊醒过来,泪如雨下。 在村庄落居的第二年,就有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出现,他知道我以前的名字,他说他认识毒王,他曾经是毒王的属下。 他教我用毒,教我剑术,甚至换皮术。 我问他为什么教我,他说我以后自有用处。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从不与我说,于是我也不便多问,但我知道他不会害我。 他每天会在下午时分出现在我的小木屋里,我也更加的努力学好他教我的所有东西。 这样转眼十年,十年数载,我居住在这小村庄,隔绝了外界,早已忘记了如今哪朝哪代。 数年后,我再次回到京城,那个我曾无比熟悉的青铜镇。 街上依旧热闹非凡,然而我却找不到当年青铜镇的半点影子。 身边有和尚经过,他敲着手中木鱼。孽债,孽债啊,一切终究是要还的。 我一惊,心想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待我抬头欲上前问个明白时,眼前早已没了和尚的身影,只有那木鱼声一声一声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在一茶棚坐下,立刻就有提着茶壶的小二上前热心的为我倒在一碗茶。 我问他,如今是何朝代? 小二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姑娘不是镇上人吧? 我笑道,我一直隐居在偏避的村庄。 姑娘隐居多年,这样的大事不知道也不奇怪,前朝已经衰败了,如今早已改朝换代了。 我一惊,那澹台明治呢? 澹台明治?小二沉思了一会儿,姑娘说得可是前朝凝笑王爷澹台明治?小二叹了一口气,死啦!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他怎么死的? 唉,小二叹了一口气,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镇,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情景。当年凝笑王爷和邦国公主和亲,他们成婚的第二天,凝笑王爷便离开了王爷府,听人说是去找一名叫倾婵的姑娘,但最终人没有找到,却被皇上派人抓了回来。然后邦国公主大病,邦王大怒,绥王惧怕邦王势力,便将凝笑王爷关进大牢,他在牢里受进了酷刑,朝中无一人阻止,更别说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太子们,在他们看来少一个王爷就少了一个障碍。 最后公主暴毙而死,邦王得知这个消息,龙颜大怒,放下狠话,即日铲平幽城。 我朝腐败,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战,绥王一气之下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凝笑王爷身上,亲临大牢,对他用尽了酷刑,最后凝笑王爷血淋淋的身体被吊挂在城门上曝尸一个月,那场景惨不忍睹啊。小二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似觉得寒气冒上脊背,看着面前眼神空洞的我,有些担心,姑娘,你怎么了? 我努力压抑颤抖的心,说,我没事,你继续说。 小二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没有一个敢靠近,都眼睁睁的看着凝笑王爷曝尸而死啊。最后整个青铜镇的忍全部被秦王杀尽,而我那时刚好去外地,逃过了此劫。回来后,就看这好好的青铜镇化为废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小二悲痛欲绝,不久后,王朝灭亡,绥王成了俘虏,……凝笑王爷只是皇位争夺的最大的牺牲者。 澹台明治。我喉咙呜咽着,像是生生堵住了当一般,小二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太多。 原来,这数十年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原来,我一个转身便真的与你人鬼殊途,阴阳相隔。 第七章 重返睿王府时,睿王府再无当年气派,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废物残骸。 整个青铜镇一片繁华模样,唯有这里,断壁残垣,了无生机。 我走了进去,经过一道道长廊,一道道枯萎的花丛,我仿佛回到来了十年前。 这座竹亭,我和他曾一起抚琴作诗。 这棵树下,他曾为我吹萧。 这片花丛,他曾为我发鬓插上一珠兰花。 我一一追忆,不知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那睿王府大堂,房檐下高悬的匾额上布满灰尘,破旧的门板被吹的“嘎嘎”作响。 我缓缓走进大堂,心绪乱了,脚步重了。 当我看到那案上摆着写着澹台明治的灵位时,我终于脚一软虚弱的瘫倒在了地上。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情景如此真实。 梦里,他温柔的喊我的名字,倾婵,他温柔的对我笑,同我温柔的讲话。 他说,倾婵,这红镯你还戴着,你忘不了我,你爱着我。 他说,倾婵,当年我找你找的好苦,为何你就是不出现。 其实我想说,澹台明治,我倾婵一生遇男人无数,能入心的却只有你一个。 我想说,澹台明治,我并非躲你,你也并非找不到我,而是偏僻的村庄没人会知道你口中的胭脂是谁,纵然你在幽城的每一个角落贴着我的画像,即使我站在人群之中,也不会有人能认出画着人皮面具的我。 你画中的倾婵太过虚幻,太遥不可及,我只是毁了容貌只能依靠着人皮遮住脸的墨凌花。 我最终什么话都没说,我只是看着他越发凄凉的笑容,我看见他在牢中受刑,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我看见他被吊挂在城门之上,曾高傲的头颅低悬。 我看见自己跪在城门楼下,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我不愿醒来,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哪怕是这般悲惨情景,哪怕是我脑海里虚幻出来的容颜。 我想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在这废物的王府之中,在他的灵位之下,沉睡千年。 只是最后我还是醒来了,我醒来时面前站着一名女子,她用着雪白的绸巾擦拭着澹台明治的灵位。 我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她,而这时她也转过脸来看向我。 她说,这一切是个阴谋。 我笑,我当然知道,堂堂的邦国公主并没有暴毙而死,一切都是阴谋,靖王的阴谋,绥王的阴谋,邦王的阴谋,从一开始就是,澹台明治注定是死,随着那个王朝一起灭亡。 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吗?她轻笑,涂着蔻丹的指甲有着刺眼的光芒,都是因为你,但真好,你毁容了,而且走了,我以为我就能和澹台明治王爷在一起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丢下我去找你,可是即使他去找又能怎样?她哈哈大笑起来,她被嫉妒噬了理智,她一双手伸向我掐住我的脖子,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呵呵。她阴森森的笑着,于是我便毁了整个青铜镇,杀光了青铜镇所有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因为这是我挑唆的。 她的手越来越紧,我感受着她的指甲掐入我的皮肤内,但是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笑什么?她显然被击怒,手下更用力,我的脸一阵发白,那个朝代没了,青铜镇的人全死光了,澹台明治也死了,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你就是所有罪恶的根源,你不得好死。 她那张美丽的脸因仇恨而变得狰狞,手中的力道恨不得将我掐死,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断气时,她却一下松开了手。 没了箍制,我低头剧烈咳嗽起来,大量呼吸这新鲜空气,抬头时却看见一张梨花带泪的脸。 那些年,我一直在等他,但终究还是没能为他留下一儿半女。可是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一怔,这才是真正的她吧。只是一个因丧了夫而痛心疾首的普通女子。 为什么不阻止?我问,你明明可以阻止的。 阻止?她听了这话抬眼看我,泪水还停留在脸上,但眼中满是仇恨,让我误以为她开始脆弱悲伤的样子是假的。 我为什么要阻止?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他不爱我,我就让他死。 我笑,笑得天花乱坠,真是愚蠢啊。 你…… 这样你又得到了什么。 得不到他,我就要让所有的人死,包括你。她掏出袖中匕首,一个箭步走向我,伸出手刺向我,眼看着匕首就要刺入腹中,我一个反手抓住她持匕首的手,另一只手隐入衣袖内,再伸出来时,一枚银针在指中,我手一挥,刺入她的脖颈。 你……她应声倒地,口吐鲜血,双目暴睁。 我冷漠的看着地上逐渐化为一滩血水的女子,心中冷笑。 邦国公主,你以为你能那么轻易就将我杀死。 我冷笑,转身离去。 七日后,绥王纳妃,一年一度的选秀节。 我成为秀女进入宫中,贪图美色的绥王一眼看中了戴着人皮面具的我,他让我夜晚侍寝。 那夜,我将他灌的烂醉如泥。 他全身无力的倒在龙榻上,身子软的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我看,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倾城女子。 我笑,俯下身,靠近他,手指抚摸着他古铜色的胸膛,来回摩擦。 皇上,当年也有一个人如此称赞民女。 哦?他似乎饶有兴趣,一双手抓住了我在他胸上抚摸的手,那人是谁? 澹台明治。 他大惊,脸一阵白,手臂支撑着龙榻试图坐下来,奈何身子太虚弱,手一软,最终倒在了龙榻上,他惊道,你是谁? 我朝他妩媚的笑,皇上,你如此慌张干吗? 我站了起来,整理自己被压凌乱的衣衫。 我走下台阶,侧身看向帐纱之中早已面露惊恐的绥王,我大笑。 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吗?别急。我轻笑,随即目光变得凌利,到了黄泉路上自有人告诉你。 他一惊,张嘴就要喊人,却在未呼救之前被我一枚毒针射入口内。 啊。他倒在床榻上再没了动静。 第二日,宫中便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 几日后,我去了山上寺庙,祈了一纸福,求了一只签。 寺庙方丈出来见了我。 他说,你害别人家破人亡,如今你自己也无家可归,无依无靠。足够了,你这又是何必。 我苦笑,我罪不可赦,我只能以死抵罪。 方丈见我去意已绝,叹了一口气,向后庙走去。 我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天微明时我来到王爷府。 我将凌烟阁内所有残柱倒烛摆好,将他的灵位擦了又擦,抱着灵位我躺在床榻上。 我轻笑,澹台明治,倾婵来陪你了。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寒光一闪,手一用劲,腹部一痛。 我似乎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方才纵醒。 我回到那个伺候皇上的寝宫。 我低头,错愕的看着腹部从后刺穿的剑,我僵硬的转过身,想要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眼角触摸到一点青,腹部的剑被那人拔出,一口血气涌入喉咙,我瘫倒在地。 腹部伤口的鲜血不断地流出,染红了锦被,我的红衣被血染尽越发刺眼的红。 残暴的皇帝走到我面前,高傲的俯视着我,他竟然没死。 他在笑,狂傲的笑。 我已听不太清,我太累了。缓缓闭上眼睛,倾听着血液缓缓流淌的声音。 忘却了此行来得目的,忘却了仇恨,耳边窜进皇上那一句欣喜的“青丝。” 我顾不了那些,因为我似乎看到了澹台明治。 我的凝笑王爷,手拿一把月牙扇,轻轻摇动,对着我笑。 温温柔柔的喊我“倾婵。”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