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君漠漓 上——轻罗小扇
轻罗小扇  发于:201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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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为大派少主,为何自己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走到哪里都能碰见他也是奇事一件了! 可这种越来越奇怪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好吧,自己惊世骇俗地承认喜欢上他了,可他那是什么表情啊?! “什么?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孤儿!你怎么可能是我哥……” 标签: 架空历史 耽美 兄弟文 第一章:楚漓 楚漓身上一冷,便醒了过来。 迷蒙中,他想翻身起来,却立马陷入熟悉的下坠感中,电光火石间乍然想起自己睡在后谷那颗百年老槐树上,慌忙轻身提气,踉跄落地。 刚刚站稳,楚漓耳中便听到一声细微的轻笑,他循声望去,谷口的矮崖之上正站着一位身着亮蓝雅衫的年轻公子,手上摇着一把金边银里扇,脸上的笑意还残留着几分。 楚漓一想便知刚才情景正好被那蓝衫公子瞧见,也不尴尬,一面整理衣角一面随口问道:“来者何人呐?竟敢擅闯本谷重地,想死?还是想请本少爷去醉仙楼不醉不归,你选一个吧!” “哈哈!”蓝衫公子仰首大笑一声,前迈一步,右脚在崖边一点,便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于楚漓三丈之外,“楚兄好雅兴,在这日落西山之际躲在贵谷重地练轻功,恕在下刚刚眼拙,不知楚兄练的可是独家绝技‘雏鸟离巢’?” “啊呀,原来你这小贼竟是来偷师的!哼哼,知道是本少爷的独门绝技,你还敢偷看,快快拿偷师钱来,”说着,楚漓眯了眯黑亮的瞳眸,装模作样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看你穷酸模样,就拿脖子里那条破链子来抵吧!” 蓝衫公子又是哈哈一笑,一个“好”字出口便伸手去摘,“这可是你说的,拿了去便不能再还我。”他话还未完,便见楚漓已闪身向谷口奔去,风中传来两声心虚的嘿笑:“玩笑何必当真?您那价值连城的宝贝疙瘩我可不敢碰,万一损了一点半点,不说别的,我家老头儿就先饶不了我……” ****** 楚漓飞蹿出坠辰谷内外谷之间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止步回身向着林子笑道:“泊乐公子,您在里面慢慢绕啊,本少爷先走一步哈!”转身刚想悠悠离开,却听到身后林中“啾啾”两声鸟啼,身子又顿住,回头一脸恨恨:“大爷的,追香雀!” 一只红身黄喙的雀儿翩翩从林中飞出,后面泊乐公子秦泊的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看来秦伯伯今次也来了呀,难道有什么大事?”楚漓瞪了一眼自顾自飞走的雀儿,闷闷地向秦泊问道。要是早知道有追香雀领着他,自己也不用提了七成功力狂奔,想把他甩在困仙林里吃个小亏,结果白忙一场,中间还差点因奔得太急自己跳进迷阵里…… 秦泊轻功亦不俗,眨眼便出了林子,看楚漓的样子就知道他刚刚打了什么主意,虽然是因为想亲眼看看传言颇具灵性的追香雀才向楚老爷子要了只来这儿寻楚漓的,却因此躲过这浑小子使的坏,他不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微微自得。“哼哼,想害我?可惜本公子料事如神,你害不住的!”瞟了一眼飞远的追香雀,秦泊继续道:“如你所说,此时我父亲正和你爷爷在正厅等咱们,至于是什么事,你一定已有所耳闻,不妨猜猜?” 楚漓皱眉转身行去,秦泊抖开自己的爱扇摇着在后跟着,走出不远,楚漓猛转身挑着眉毛看他:“难道是阳州金玉山庄那事?” 秦泊笑答:“不错。” ****** 在平常百姓看来,阳州城历来都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这里有让人流连忘返的湖光山色,有人声鼎沸的饭馆茶肆,有满腹文墨的才子骚客,更有艳名远播的美姬俏倌……对江湖人而言,阳州同样意义非凡,却全是因了城外向西十里那处豪宅大院的朱漆大门顶上正中一块百年紫檀金边匾上四个鎏金大字。 金玉山庄。 许是天时地利恰逢其时,许是祖上积德一朝爆发,金玉山庄自建庄至今不过百年光景,却由昔日一无名小户演变为今日江湖排名第四的豪门大派,硬生生从三家历史悠久的庞然大物手下分出了不小的一杯羹来。这份造化不知羡煞了多少在江湖波涛中翻滚起伏的门派世家! 金玉山庄当代庄主是宫家第三代传人宫正沧。正值壮年的宫正沧,膝下有二女一子,俱是人中龙凤。 江湖传闻,宫正沧曾对友人说道,他今生如此,确应别无他求,但唯有两点却必要在死前如愿。其一是守住祖上传下的这份基业,虽不求再有增扩,却也定要固守现状,不减不缩。其二,为三位子女一一寻到贤妻良婿,眼见其幸福安乐,才会不枉为人父。 此传闻一出,顿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又一谈资,重点却不在宫正沧如今那硕大的家业上,而是落在了他那江湖人赞“宫氏二仙子”的两个女儿身上。 传言美貌如仙的两位女子最后会花落谁手,答案五花八门,人们猜的不亦乐乎。 而在最近,这条八卦更是飙到了高潮。因为过不了多久,其中一个谜底就将揭晓人前了。 ****** 几日前,金玉山庄广发函帖,一条消息不消半日便传遍了大江南北。随即整个江湖都热闹了起来。 五月二十八,是金玉山庄大小姐宫白露十八岁生辰,故此宫正沧在庄内设下擂台为爱女招婿。 消息一出,江湖内外议论纷纷,只因此次宫正沧不仅请遍了江湖中大大小小不论黑白两道的宗门帮派里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而且连历来与江湖互不干涉的朝廷中人也有在被邀之列。这在武林中倒是头一遭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必是江湖近三十年来最大规模的盛会。于是,不论想不想娶宫大小姐或是收没收到请帖,只要对这次盛会有兴趣的都兴致勃勃地从各地争相向阳州而来…… ****** 阳州城边上有个几万人口的小镇名叫临水,这本是个如其名般安静的小地方,如今却不断有外地来人穿梭其中。这些人大部分成群结队背刀拿剑,也有少数独行侠单枪匹马悠然潇洒。因着这大股大股的川流不息的人马,临水镇的大小酒楼茶肆全都客满为患,甚至许多乡绅大户平头百姓的空院空房都被临时租用了出去。 镇中的小百姓们起初颇为不适应,出门一抬眼,地上行的屋檐上跳的甚至于天上飞过的,居然满满的都是人,一波去了一波又来!因为知道是大名鼎鼎的金玉山庄设擂招亲,倒也不至于怎么惊惧,只是想到这一时间除了自己家里,倒真无处可去消遣,不免要叹息一声,只能关门回屋继续蹲着去了…… 这种热闹非凡的情景持续了七八日才渐渐缓和下来。 这日正午,临水镇中最大的客栈龙卧凤栖走进来一二十个人,虽然是一起进来的却明显分为两派。两位明显领头之人各自吩咐好了自家事务,便找了张空桌面对面坐下,要了些酒菜后,只见那一身褐衣的男子笑道:“这宫庄主真好气魄,我看这全江湖的青年才俊不说全部也来了十之八九了!他干脆趁此次把两个女儿都嫁出去岂不省事。” 对面的光头汉子哈哈一笑,大口喝干碗里的酒水,随手一抹嘴,道:“不光气魄,胆量也不小。他金玉虽历经百年,却是商户出身,武功身法虽博却杂,跟咱们的正统传承相比,根基既浅底子又薄。如今虽说堪堪排名第四,那还不是用这个堆出来的!”说着,大汉搓了搓两根手指,“不是我说,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就连你我眼中不入流的‘落花水月’都能与之战个两败俱伤!现下那宫正沧摆这么大的谱,到时稍有几家不满于他,看他怎么圆了这个场!” 褐衣男子点了点头,“这不也是大多数人不解之处,想他宫家如今局面来之不易,那宫正沧也不像是瞻前不顾后之人,这次设擂招亲是有什么玄机在内,倒真值得仔细揣摩一番。” “哼,管他怎地,也是绝不敢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来,干了!” 两人对饮一碗,光头汉子拿起一只油光灿灿的鸡腿,一口咬去半个,嚼了两下又问道:“对了,早一步你们泊乐公子便拉着楚小子先咱们进了这临水,如今不知玩儿到哪里去了?” 褐衣男子嘿嘿一笑:“那么大的小子,你说能去哪儿?” 光头汉子眨眨眼,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 楚漓斜靠在楠木软榻上,听着小曲儿,看着四五个妖冶女子轻甩水袖翩翩而舞,吃着旁边红裙佳人递上的酒菜鲜果,实在悠哉的不行。 与他相对的软榻之上,秦泊扭头看了看他,乐道:“你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还本想看看你的笑话,可惜!” 楚漓看也不看他,哼道:“本少爷是什么人物,岂是随便就被看笑话的?想来你当初定是狼狈不已吧,哈哈,是不是呀,丹秀美人儿?”说着挑起红裙佳人光滑圆润的下巴,在其羞涩的美颜上香了一口,惹得佳人咯咯直笑。 “哦?既然如此,”秦泊拍了拍自己身边紫纱美姬的小脸,“去,给你楚少爷找个娇嫩的来,现在就让他尝尝你们女人的销魂滋味。” 那美姬却笑着摇他:“爷,您嫌这屋里的怎地?您两位都俊俏得紧,自打进这楼子起,姐妹们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往你们身边挤,不就是想能好好服侍您二位么?如今可熬着了,却要换那没滋没味的雏儿来,姐妹们定都不依的!”周围侍候的几个美艳女子立即娇声附和。 “呵,爷自然懂你们的那点心思,只是你们楚公子这也是第一次开荤,我怕他受不住你们的骚,万一损了什么,不但亏了他后半辈子,他家里我就更不好交代了。”秦泊话音未落,一缕黑影直射过来,他随手一拂,扔在地上,却是颗刚吃过的桃胡。 楚漓眯起黑亮的眼眸,“看你是精力过旺,想让我帮你放放血呢?”说着悠悠站起身来,“看在是你请客的份上,今儿我不计较了,至于其它,本少爷今天没心情,不玩了,走了。”说完,也不顾身后围来的莺莺燕燕,楚漓轻飘飘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那紫纱美姬见此,忙扯住秦泊的衣袖,嗔道:“爷,那您……” 秦泊从怀中摸出一袋银子扔了过去,“给屋里的分了吧。”随即站起整了整衣摆,转身走出门去。他身后欢喜着分钱的众人都没看到,他嘴角不自觉的轻笑。 第二章:夜艳 楚漓转回临水镇门口,按着自己人留下的记号寻到龙卧凤栖,站在客栈门口仰头看着招牌乐了起来:“这么个小破地方,名字招牌倒整的不俗,有些意思,嘿。” “让开。” 楚漓被推了一把,身子往旁边一歪之际,他将左脚向左前一伸,“啊!”推人者被绊了一个趔趄,起身转脸对楚漓怒目而视,看清他的眉目却又一呆。 楚漓歪头朝推人者身后一脸惋惜道:“这位姐姐你扶她干嘛?平白让大家少了一个乐子!” 旁边有目睹前后的路人纷纷低笑出声。 甘柯儿回过神来,怒色又起,双手叉腰,瞪着楚漓嚷道:“臭小子,你敢绊我?” 楚漓双臂抱在胸前,斜眼看她:“破丫头,你敢推我?” “你挡在正门口,我推开你给大家行个方便,有何不可?” “闲来无趣,我绊你一脚给大家寻个开心,何乐不为?” “你!”甘柯儿貌似真恼,“噌”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正要动作却被身后女子扯住,甘柯儿回头急道:“念柔姐你别拉我,今儿我非割了这臭小子的烂舌头不可!” “柯儿,这么快就忘了师父的叮嘱?今次出行不可妄动刀剑。”林念柔上前一步,将甘柯儿拉在身后,朝楚漓拱了拱手:“这位小兄弟,刚才确是柯儿无礼在先,但你让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当众难堪,委实有些过了,你若愿意赔个不是,这事便算过去了,如何?” 此时,周围已渐渐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其中不乏有见识的,只听有人小声说了句:“那不是惜花阁的么?怎么也讲起道理来了?”声音虽小,但周围大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俱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片哄笑。 林念柔柳眉微皱,除了她和甘柯儿外的其余几个惜花阁女弟子纷纷右手抚上剑柄,冷冷扫视众人,哄笑声俨然没了大半。 楚漓此刻却似在想着什么,没有言语。 人群中又有人说话:“这位小哥儿,你别怕,她们惜花阁平时仗着阎乐宫撑腰,在道上嚣张得不行,除了她们惹不起的,谁没受过他们的气?今天你占着正理儿,这么多武林同道都是有目共睹的,她们还真敢犯了众怒不成!” 林念柔扫了周围一眼,心中真是恼死了甘柯儿那招惹是非的本事。平时也就算了,普通的小门小派大都不会跟惜花阁对着干,可现下这小小一个镇子都不知聚着多少门派,其中会不会有让她们顾忌的那几个也说不定。此刻若是自己带人扭头走了则落了自家面子,可若坚持逼迫对方道歉又会引起不可知的麻烦……林念柔眼光转向楚漓,心中暗想,如此一来,就只能看面前这小子上不上道,他要乖乖顺了自己还好,否则,此间事了,定要叫他和他的师门大大折损一番!念及此,她眼中冷了冷,紧紧盯着楚漓:“小兄弟,你可想好了,我师妹还在等着呢!” “哎,我不管了!”楚漓不顾那林念柔更冷了几分的目光,转身向着一处围观人群抱怨起来:“你再不理,我也就不顾你们面子了。” 在众人莫名其妙之时,一人跃过人群立在楚漓和林念柔之间,手中金边银里扇摇了摇,笑道:“我刚刚寻到这里,还真没明白什么状况,不过二位都与在下交情不浅,何不卖秦某个面子,就此揭过,不要小事化大才好。” 林念柔微微一愣,竟是秦泊!“既然泊乐公子如此说,念柔自然无甚异议。”林念柔心思转了转,嘴上柔柔一笑道,却暗自把眼瞅向楚漓,又看看秦泊,心里吃惊不已,面前这小子除却长得确实俊俏外真不似什么大门大派的核心弟子,穿着普通举止流气,怎么会和秦泊相识,似乎还交情不浅的样子?“只不知这位公子是?” 周围众人也纷纷暗自猜测那敢说要不顾惜花阁和泊乐公子面子的俊俏少年是何许人,这样年纪口气如此大的可不多。此刻林念柔一问,众人也都屏息凝听起来。 “他呀,你一定听过,坠辰谷楚漓。”秦泊轻描淡写一句,却激起一片哗然之声。 “原来是他,竟如此年少!” “今天值了!四大公子见了俩,回去跟师兄弟有货炫耀了!” “嘁!闹了半天,人家是自己人,站这儿白杵了半天功夫。” …… “原来是漓辰公子!久仰大名!柯儿,过来见过漓辰公子。”林念柔听到楚漓二字,脸色马上白了一白,对着楚漓强笑一下,便扯了甘柯儿过来,心中却想幸亏秦泊就在旁边,不然后果难测!保险起见,还是让师妹上前赔个罪的好。 甘柯儿虽然在师门中颇受宠爱,养得一身娇蛮脾气,却也晓得轻重,见自己当下确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知道如若此时不服个软,必会牵连重大,便也低眉顺目地对楚漓福了福,刚要开口,却听楚漓哼了声,衣袖一甩,边往客栈里走边道:“久仰有个屁用,站在面前又不识得,还误我这么大时间……” 甘柯儿一愣,与林念柔一同看向秦泊,后者嘴角一挑,也随着进去,“没事儿,他就这样,见了美人儿会害羞,你们自去休息吧。”林、甘二女对视一眼,心中同时苦笑,若真是害羞,那倒还好了…… ****** 楚漓被自己人引进为他安排的房间,刚在床上和衣躺下,秦泊就推了门进来。 “你这人有没有规矩?不吱声就随便进别人房间,瞧见什么不该看的怎办?”楚漓枕着双手,左腿搭在右腿上晃呀晃,斜眼看着秦泊。 “你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能有什么不该看的?”秦泊在桌边坐下,拿了茶具自斟自饮,“刚那是怎么回事?我到时那甘丫头正要砍你,啧啧,我第一次见有女子对着你这小白脸没有脸红身子软反而拔剑的,准是你欺负人家了!” “胡说!我正站门口看招牌玩呢,那破丫头放着两边不走非要推我一把,本少爷当然要还她一脚了!哼,要不是听说是惜花的,他们此刻早不是娇滴滴的美人儿了。” “不懂怜香惜玉!”秦泊摇头叹气。 楚漓翻身坐起,俊俏的脸上却是一副不怀好意,“如今除了我家老头儿还没人敢推我!那破丫头的师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竟想逼我道歉!哼哼,让她们今儿晚上遭番小罪已经算是轻的了。” “下的是‘夜艳’?”秦泊挑眉,“真狠!” “过奖!”楚漓真似被夸奖了般对秦泊抱了抱拳,“嘿嘿,倒是没想到本少爷如此名扬四方,真是不好意思啊!”话虽这样说,可那一张俊脸上分明是得意万分的表情。 “我今儿算见着比那城墙还厚的东西了!”秦泊嗤笑一声,“你这从不出坠辰谷范围的土包子果真没四大派继承人的自知之明,与你并称实在丢人。” “呸!我这是未经脏乱凡尘花花世界沾染的淳朴少年郎,哪像你成天摇着把破扇子,佯装风流倜傥!” “果真淳朴!偷偷对人家小姑娘下‘夜艳’!辣手摧花!” “看不过你去当护花使者啊!看能把本少爷怎样!” “你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 房门突然“嘭”一声被大力震开,“别动手……” “住手、快……” 意图劝架的两人愣住了,屋里听起来本应吵出来真火马上要动手的两人却正挨坐在桌边,一个为对方斟茶,一个拿对方扇子把玩,见两人闯了进来,对视一眼,奸笑上脸。 “陈大哥,光头胡,你俩扒门外听了这么久都不进来,我们过意不去啊!”楚漓拿着秦泊的扇子在手指上转悠。 “呵呵,小漓啊,我们听说你刚和惜花的起了点冲突,这才来问问情况,毕竟惜花算是阎乐宫那边的,你若玩过了,你和泊乐公子倒是没什么,我和你陈大哥作为今次两派的领事,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胡正阳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对楚漓咧嘴笑道。 “正是,而且那林念柔和甘柯儿在赛千华面前颇受宠爱,我们公子是知道的,倘若赛千华护短闹到宫主那里……”陈展没说完,意思大家都明白。 楚漓故作无奈,“你们也听见了,我已经下了‘夜艳’。” “那解药……”陈展觉得有戏,却立即被胡正阳拦住,“此毒无药可解。” 陈展大惊,“这毒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吗?”暗想秦泊应该也知道此毒无解,却为何不见他有急色? 胡正阳摇摇头,“此毒其实对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中毒后仅在每日夜半时分发作,全身会突发奇痒,且越抓越痒,直到抓出血来才会稍缓,直至天明痒症消除,第二夜却会加倍,如此五日,那人全身上下不会有完好之处了。谷里一般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姬妾女仆,毕竟容貌体态对女子来说……”胡正阳见陈展脸色越来越白,只得转而小心翼翼地向楚漓问道:“小漓,你不会下了足日的量吧?” 楚漓伸手比了比,“记不清了,当时随手一抓,可能这么多,也可能这么多,反正够她们享受的。” “好了,”秦泊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说话,陈展和胡正阳估计好一阵子都要睡不好觉了,“当时我看见了,他就撒了这么点,她们最多折腾今儿个一晚,而且还有内功护体,不会惨到哪儿去。”说罢见楚漓一副小人得志模样又补充道:“若日后赛千华真要不依,我会叫她自去找楚漓的晦气,你们大可放心。” 楚漓一把把秦泊的扇子甩回去,起身一脚踏在凳子上指着秦泊吼道:“姓秦的,竟敢想着出卖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找你的晦气!” 秦泊接住扇子悠悠打开扇了一扇,“赛千华是我母亲同门师妹,我不帮她,倒要帮你这外人不成?” “好!你这薄情寡义的东西,本少爷今后不认识你!” “哈哈!如今不认识我泊乐公子的也只有刚刚出来混的土包子了。” “你再说句土包子试试!我毒哑了你!” “尽管放马过来!” …… 在两人热火朝天的吵嚷声中,胡正阳和陈展默默退了出来,胡正阳叹道:“幸亏附近都住着自己人,要被外人知道传闻中的‘漓辰’、‘泊乐’两位公子如此形象,实在是……唉!” 旁边陈展也叹道:“不过有一点漓辰公子与传闻所说丝毫不差,”他抬眼看着胡正阳,“真狠啊!” 与此同时,在和龙卧凤栖一街之隔,一座名为满茗香的茶楼内,几个隶属于一建派才两三年名为龙涛门的小门派的年轻弟子正围坐一桌谈笑风生。 弟子甲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了吗?漓辰公子也来了,就住在这镇上最大的客栈里,同行的是泊乐公子!” “啧,这楚大公子终于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他要在坠辰谷里终老一生呐!”弟子乙撇嘴笑道。 “先不说这,”弟子丙接过话来,“有消息说战天门漠天公子几日前就已到了金玉山庄,那宫玉公子又是东道,这下四大公子算是凑齐了!” “嘿嘿,且不说金玉山庄这名头是虚是实,那三大派之间就暗中较劲已久,这一次他们的继承人首聚,定是热闹非凡啊!”弟子丁两眼放光。 “要不,咱们也来赌赌这宫大小姐会花落谁家?”弟子甲摸着下巴算着,“传闻宫玉公子通音律琴瑟,可惜不能算他。泊乐公子善笔墨丹青,漠天公子倒没见其展露过一二,这漓辰公子更不用提了,至今还不知是何模样……” “嘿,说的跟你见过乔漠的真面目似的。”弟子乙嗤笑一声,“他露面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你别说,你师兄我去年随师父去那盛月楼贺冷楼主六十大寿时远远见过一面,那乔漠虽年纪不大,但行为处事已颇为老练,只是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接近。” 弟子丁插嘴:“大派公子不都那样么?” “我觉得秦阎乐就不是啊,我见过他,总是脸上带笑,感觉比较平易近人。”弟子丙道。 弟子乙又一声嗤笑,“傻小子!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没听过笑里藏刀吗?” 第三章:初见 第二日,远远可以看见金玉山庄的院墙和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时,楚漓扯了扯秦泊,“咱们就这样走进去么?” “你大可以用你那招‘雏鸟离巢’飞进去。” “找毒呢?”楚漓白他一眼,“我是说像咱们这种身份,咳咳,四大门派继承人之二,人称‘四大公子’之二的咱俩,也要像那些人一样走这个门?” “你要不想,可以去找那后门。” “你!” “嘿嘿,直说吧,你想玩什么花样?” “乖乖附耳过来,听听本少爷的独家妙计……” ****** 金玉山庄左依水右傍林背靠山,占地极广阔,庄内亭台水榭,琼楼玉宇,卓尔不群,奢华气派。此次为彰显门面更是精心雕砌了一番,见到凡是初次进庄的人脸上清一色的惊叹之色,连庄里的下人仆役都觉荣耀不已,跟别说山庄的大管家宫赐了。 此刻宫赐正站在山庄富丽堂皇的朱漆大门旁边,监察下人接待来宾,一扭头,看见一人自前厅而来,连忙迎了上去,“少爷,您怎么过来了?这儿有我看着呢,您快歇着去。”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来人正是金玉山庄少庄主宫天翔。 “刚有人传信来,说是坠辰谷和阎乐宫的人马上就到,爹让我来迎一下。”宫天翔话音刚落,就见门口一阵骚动,人群停住分开一条路,陈展和胡正阳带人走了进来。 宫天翔笑着迎上去,对二人抱拳,“二位总算到了,家父与诸位前辈正在前厅恭候大驾!咦?怎不见秦兄和楚兄?”暗探来报说秦泊楚漓确实来了啊! 陈展和胡正阳均尴尬异常,还是陈展硬着头皮道:“他俩,那个,咳咳,估计已在贵庄内某处了……” ****** “大爷的,咱们难道误入了皇宫不成?明岗暗哨这么多,还搞这么阔气,相比之下,你们阎乐宫简直是瓦房泥巴屋……” “那你们坠辰谷就是蛮荒未开化的山野老林。” 楚漓秦泊二人走在金玉山庄内某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鹅卵石小道上,举目四顾。 秦泊皮笑肉不笑道:“哼,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招,不过是掩过众人耳目,偷偷潜入,我真是傻了才和你一起。” “现在这么说早干嘛去了?再说,这样一来,既证明咱们武功高强,又增添了咱们的神秘之感,等其它人都到齐了,咱俩再突然现身,岂不更万众瞩目!”楚漓双手背后,身子边走边晃,悠哉至极。 秦泊挑眉,“这么说他们何时到齐,咱们该何时现身,你都算好了?” “这个……还没有……”楚漓低头。 “那不说这了,你先带本公子找到该住的地方吧。”秦泊抬眼看天。 “我……不认路……”楚漓连背都垮了。 结果,两人还是延续楚漓提议的保持神秘之道,在金玉山庄内躲明岗,避暗哨,摸摸索索,终于在掌灯时分寻到了貌似迎宾阁的地方。 “应该是这里吧?”楚漓一手托着下巴分析,“人不多也不喧闹,和刚路过的那几个门派住的院子比起来,更像咱大派的格调。” “废话那么多,你左我右一间间看看不就行了。”秦泊身形一动,已向右首飘去。 楚漓暗哼一声,也动身向最左那间有座二层小楼的院落摸去。 轻轻一跃就攀上了二楼的雕花朱漆描金木栏,楚漓屏息听了听,离他最近的屋内无人说话却有偶尔几声水音。在喝茶啊?楚漓身子一晃,攀着窗棂倒挂在窗边,正要伸手在窗纸上扎个洞来瞧瞧,“谁!”屋内冷喝声起,一物破窗激射出来。 楚漓仓惶闪过,顾不得其它,转身飞蹿,心里惊讶之极,这人居然能察觉到他,别是哪家老怪级人物才好…… 眨眼间出了小院,楚漓向左看了眼,没看到秦泊的影子,耳中却已听见身后轻微的布料摩擦之声,知是那人追了来,忙向着来时印象中一座假山林立的花园奔去。 此刻若被拿住,不但自己计划泡汤,还会丢了自己和坠辰谷的面子。想到自家老头儿若是知道自己炫耀不成反被擒,那自己的下场……楚漓浑身一颤,脚下更快了两分。 楚漓和身后追他之人一前一后眨眼没入金玉山庄繁复的楼台之间无踪无迹,小院内听闻动静追出来的众人只得悻悻而回。 一黑衣大汉向众人喝道:“怎么回事?有谁看到是什么人?” 众人皆摇头。 黑衣大汉身旁一人道:“虽不知何人如此大胆,但少主武功卓越,定能轻松擒下此人,雷领事放心便是。” 雷鸣嗤笑一声:“哼,藏头鼠辈也敢招惹到咱们战天门头上,定不能轻饶了他!” ****** 在金玉山庄为前来的各门派安排的院落周围,是没有金玉山庄的人巡查执勤的。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哪有让外人保护的道理。 不过多亏这一点,倒是让楚漓施展起来方便许多。不说大多数门派的普通弟子根本察觉不到楚漓的身形,就算有也只是勉强寻个影子。如此多江湖中人聚首的特殊时期,不是欺负到自己门前还是别管闲事的好,故而看见的也当是风吹树摇曳,月照鸟惊眠罢了。 楚漓一头扎进林立的假山堆里,那追他之人想也没想跟着也扎了进去,迎面却嗅到一股异香,那人微一愣神,脚下却未停分毫,继续直追楚漓而去。 竟无作用?楚漓暗自皱眉,在拐右晃,却始终甩不掉身后之人,心中不免有些急躁。又绕过一山之后,楚漓左手捂住口鼻转身停下,大吼一声:“停!”见来人停在七步之外,却是个年纪似与自己相仿的少年。 少年应是情急之下松松套了件白色外袍就追了出来,他胸前的一缕发梢还在滴水,外袍上渐渐印出一片不规则的水迹…… 难不成刚刚他是在沐浴? 楚漓脸一红,忙又退后两步,急道:“我什么都没干,你紧追我不放干嘛!” 白袍少年冷冷看着楚漓,不发一言抬脚向他走来。 楚漓边退边喊:“停!停!你再过来,本少爷可要动手了!” 白袍少年冷笑一声,“求之不得。” 楚漓气闷,心想我若不是怕被你看了长相,日后被认出身份来脸上无光,今天定要把你这冷面小子揍到面瘫,以后想笑也笑不出来!转念又一想,这冷面小子轻功似与自己不相上下,刚刚的“月醉”看似又对他无用,难不成真要靠拳脚功夫?唔,无妨无妨,虽然自己手脚功夫不精,也不至于随便出来一个就能胜过自己吧…… 在楚漓心思电转之际,那白袍少年又踏前两步。 楚漓只好再退两步,“这位兄台!我承认刚刚我只是想看看屋内情形而已,真没别的心思,你又没什么隐秘被我知晓,我也不想多生事端,此事就此揭过好不?” “不好。我若不及时制止,难保你没别的意思。” “我说的是真的!我、我只是想找……自己人的住处……”楚漓暗恨自己这真话反而说得又结巴又心虚,岂不是更招疑么? “你连真面目都不敢让我瞧见,指望我信你?”白袍少年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废话少说,跟我去见金玉山庄管事之人,看他们信不?”言未毕,白袍少年已右手成爪,眨眼便在楚漓近前,楚漓右手一挡,急退一步转身便想走,耳中却闻破空声,忙向另一边闪身过去,躲过对方凌空一脚,可这一间隔,那少年却已欺到身前。楚漓左手还捂着脸,只得一手招架对方双拳,撑得三四招后便渐渐有些不敌之迹,心急之中灵光一闪,自己之前从未在江湖走动,对方绝无可能认得自己,此时只需先脱身回去,日后换身装扮,遮掩容貌,对外称说偶感风寒不得见风,到那时凭自己身份谁还敢怀疑什么不成! 打定主意,楚漓一声大吼:“欺人太甚!”左手从脸上拿开,险险挡了对方一招,右手顺势一挥,一大蓬软筋脱力外加三种剧毒的五彩粉尘便撒了出去,趁对方避开之际转身逃之夭夭。 两息之后,那一阵五彩烟雾猛然炸开,白袍少年却朝楚漓逃走的方向愣愣定住,墨玉般的眼中全是不敢相信,直待片刻之后,紧抿的唇角方颤了颤,喃喃低语:“你……还活着……” ****** 楚漓施展十成轻功一阵狂逃,心中暗骂,自己果真点背至此,随随便便惹到就是自己敌不过的人物,搞得自己如此狼狈!想着又回头看了眼,见那少年竟未追来,不禁又纳闷,这冷面小子不像是会被一把粉粉就截住的料啊!他正疑惑间,余光中见一道黑影扑来,心道,来了!身子一斜换个方向便要跑。 秦泊急忙大吼:“跑什么!找你半天了!” 楚漓顿住,徐徐转过身来,脸色阴沉,面目狰狞,“大爷的!都怪你让我去左边!本少爷刚刚丢大人了!” …… “哈哈哈哈!可惜啊可惜!此等趣事我竟然错过了!”秦泊瘫在床上边笑边捶床。 “混蛋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你一摸就摸对地方,本少爷却像个贼般被人追!”楚漓越想越气,扑上去跟秦泊打闹起来。 秦泊一面招架一面强忍笑意故作无奈:“你当时若说你想往右去我定会同意的,这样怪我也太没道理了。” “那你怎么不来喊我?” “咱俩转悠那么久,我找对地方当然要先喝口水歇歇吧,想着你总能自己过来的。嘿嘿,谁知道你正好摸到乔漠那里去了。” 楚漓停住动作瞪大眼睛:“那个冷得能结冰的小子难道就是乔漠?” “对啊,我刚喝了两口水就听外面在喧闹,便出去看了眼,认出那院子里都是战天门的人,又左右寻不到你,一猜也就猜了个大概……哈哈哈哈,只是没想到你竟这么狼狈!”言罢见楚漓眉头紧皱不再言语,秦泊继又安慰道:“你那法子挺好,我会配合你不让他看出破绽,你就放心吧,快回去睡觉!” 楚漓看着他,“我发现个事儿!” 被楚漓突然的正经模样感染,秦泊也严肃起来,“很严重?” “嗯!”楚漓站起来,慢慢在房间内踱步,“我觉得我最近这么不顺不太正常,你给我打听下这附近哪间庙宇口碑最好,明儿个我拜拜去……你干嘛?!你这可是瓷的!”楚漓抱着差点命中面门的枕头大怒。 “专打你这傻的!”秦泊更怒,“滚回去睡觉!” 第四章:宫白露 五月二十八,天清气爽,万里无云,金玉山庄各处都弥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兴奋。 山庄右边紧靠着的密林不知何时被伐去了大片,三排三列九座高台拔地而起,正中央那座稍小,其余八座台面广阔一看便知为比武而设。靠近山庄的地方临时架起一顶顶华盖凉棚,下面桌椅几榻,茶水果鲜满满铺开,旁边还有丫鬟小厮侍候待命。能在此占有一席的不是名门大派的精英,就是名满江湖的侠客。而对于朝廷此处前来的要员,金玉山庄为其在旁另开了一片席位。两片地域相通却不相连,显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为之。 艳阳初升,凉棚下高台旁却已满满都是人,有熟人相见热情寒暄的,有沉心静气闭目静坐的,也有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的,直到有人高呼一声:“金玉山庄的人来了!”众人才都抬眼望去,只见当先一人四十岁上下年纪,浓眉皓目,脸阔神慈,一身藏青绸衫绘松描柏,远远行来,正气丛生,诚而不凡,正是金玉山庄庄主宫正沧。 宫正沧飞身跃上中央的高台,双手抱拳礼让一周,这才提气开声:“今日承蒙诸位惠驾,来替小女捧场,宫某在此先谢过了!”接着大叹一声,“之前,一直有朋友问宫某这擂台到底是怎么比法,恕宫某当时实难相告,拖至今日终于能为大家解惑,宫某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啊!” 台下响起一片笑声,宫正沧也面带笑意,“很多朋友都知道,我宫某人对三个子女疼爱非常,他们的终身大事更是我心头之重。今日为小女宫白露选婿,我这做岳父的只有三个条件,善武,能文,有谋。为此,宫某愚智设下三擂,先为小女择选一番,至于最终结果,还要小女白露自己定夺。”宫正沧扫了一遍议论纷纷的众人,又道:“当然,为了给未来贤婿一些激励,见一见未来的媳妇是必须的!带大小姐上来!” 两个清秀的宫家丫环扶了一位身着大红描金绣凤丝绸礼服,红帕遮脸的女子跃了上去。 宫正沧笑看了一眼台下凝神静待的众人,袖袍一抖,那块红帕便被轻轻地掀了开去。 台下一片哗然。 金钗凤簪,乌发盘髻,柳眉黛眸,雪肌凝肤,抬首间阳春化雪,顾盼中柳摆花开,娉娉婷婷,依依袅袅…… 宫白露见众人竟都一副惊艳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举袖轻掩如画朱唇,眼角一弯,笑了起来。 台下又是“哇”声一片,更有甚者已是鼻血长流而毫不自知。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形态,那华盖凉棚下众人自持身份,倒无明显失态,只是大多数人眼中均盛有一抹浓浓的异色罢了。毕竟能坐在此处的,美女谁少见过?就连楚漓这样从未深层次接触过女人的半大小子,家中侍候他日常作息的丫环侍女随便找一个,最差也能与临水镇里随便一家勾栏院的当家花魁平分秋色。 “这宫大小姐果真好看!秦泊,你之前见过如此佳人么?”一身月白长衫,冠玉束发,面罩一黑底红纹面具的楚漓目不斜视,随手狠狠扯了身旁的秦泊一把,秦泊手中端着的一盏香茗立时溅出大半来。 “土包子。”秦泊轻声嘀咕一句,见楚漓目含凶光转过脸来,轻咳一声,放下手中茶盏,甩掉一手上好茶水,笑道:“我要说见过比她更美的人,你此刻又见不到,怕也是不会信的。” “真有?”楚漓满目的凶光立马一变,黑瞳闪耀,“在哪儿?我一定要去瞧瞧,乖乖,那要美成什么样啊!” “我又不傻,干嘛告诉你在哪儿!”秦泊挑眉,“平白给自己多找个情敌不成?” 楚漓却差点跳起来,“你有意中人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过?”随即又皱眉,“那你还答应你爹来打擂,若被那大美人儿知道了你可如何是好?” “哈哈,果然是我好兄弟,如此为我担心。”秦泊大笑一声,一把搂过楚漓,“我虽打擂,却不为娶妻,懂么?” 楚漓眨眨眼,继而嘿嘿笑道:“怎会不懂,就是说这宫大小姐今后要随夫姓楚了呗!” …… 埋头低语的两人丝毫没注意,他们后方有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睁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呵,真当换身打扮戴个面具我就认不出来么?如今你性情怎样我不敢说,但你的身形样貌谁会比我更熟悉呢……”心中默默自言自语的乔漠眼中突然有了一丝水色,几许温情。 ****** 等到楚漓和秦泊再转头去看台上时,就只剩宫正沧一人,正在讲说这第一擂的规则。 第一场,武擂。 因为今次并不是什么武林大会,而且总有三关,为了给自己爱女多些选择,宫正沧决定这第一关的过关人数将上不封顶。 八个擂台分别有三位金玉山庄的金牌武师把关,上台之人只需让其中两人点头承认即可过关。台上守擂的是金玉山庄的八位长老,如果可以打败长老,便可直接等着过第三关。 众人一片议论。 楚漓秦泊对视一眼,楚漓道:“不知秦兄敢不敢不欺负老人家?” 秦泊扭头扫了眼已站上擂台的八位长老,“果然都是老人家,”转而拿了盏茶抿了口,语气随意,“虽然坠辰谷和阎乐宫在江湖上的口碑没战天门来得正派,但我阎乐宫门人历来重礼循纲,在江湖中有名气的哪个不是翩翩佳公子温婉俏娇娘,本公子又如此身份,定然更不用说。只是不知出身以行事作风狠辣着称的坠辰谷,不久前刚刚欺负了两个小姑娘的楚兄,敢不敢和在下比比文才韬略啊?” “正有此意!赢的人今后就是大哥!”楚漓从面具上露出的眼中有一种叫做兴奋的光芒正在绽放,丝毫不在意秦某人的讥讽。 秦泊却眉间一皱,“这不好吧,我本就长你两岁,这比不比你都得称我一声兄长的,明显我吃亏了!” “笑话!咱俩一直平辈论交,你虚长我两岁便可占我便宜不成!”楚漓哼笑一声,正要继续坚持己见,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下也想凑个热闹,不知有这个荣幸否?”楚漓微微一抖,他本已听见有人走近,以为是自己人派来传话的,谁知竟是他!难不成被认出来了? 此时秦泊已然站起,见楚漓还坐着,便不露痕迹轻轻踢他一脚,楚漓醒悟,也忙起身与秦泊一起向乔漠抱拳见礼。 乔漠回礼后,秦泊哈哈一笑,自然而然上前一步站在楚乔二人中间,向乔漠道:“乔兄,好久不见,记得上次见面你我同在水杨居作客,如今却要为了美人儿比拼一番,实在世事难料啊!” “秦兄说的是,”乔漠微一颔首,冷漠应道,转而看向楚漓,“这位可是坠辰谷楚兄?” “啊!是我的疏忽,来来,我给两位介绍一下,”秦泊一脸歉意,转身扯过楚漓来,“这便是与你我二人并称的‘漓辰公子’,楚兄,这位是战天门‘漠天公子’,唔,说起来,你二人似是同岁?” 乔漠淡淡道:“乔某虚度二八春秋。” 楚漓将嗓音故意低了几分,语气也正式起来“昔日听闻众多对漠天公子的赞誉,却不想竟是与我一般年纪,实在让我汗颜!” “楚兄严重了,流言之词怎能信以为真,只是楚兄似乎是初次行走江湖,关于你的点滴如今才是众人谈论的焦点,”乔漠紧盯楚漓的双眼,“今日正主儿就站在我面前,却不得见庐山真面目,真正憾事一件。” 楚漓明显看见乔漠眼中一抹戏虐之意,心中恨恨,这冷面小子如此精细,果然被他认出了,自己若摘了面具,以战天门与坠辰谷历来的不和,他定会借那晚之事好好奚落自己一番,可若是不摘,他刚刚所言已将周围众人的注意引了过来,自己要真说是受了风寒,岂不要被暗中笑死?习武之人身强体健,除非受伤中毒,否则少有病痛……楚漓心思电转,语中含笑道:“哈哈,这是秦兄送我戴着玩儿的,我当然要当着他的面多戴几日,让他觉得银子花的不亏才好,是不是,秦兄?”楚漓转向秦泊,眼中全是威胁…… “不错!谁让你长得比我俊俏,我怕那宫大小姐一眼看上你,那我岂不是白来这一趟。”秦泊十分配合,说得似真似假。 “你果然狡诈!”话虽如此,可楚漓眼中闪过的满意不是假的,他复又向乔漠拱手,“等此间事了,楚某定亲自上贵处赔罪,到时乔兄不要嫌我粗鄙才是。哦,我胡师兄过来寻我了,在下先告辞了,请!” “请!” 乔漠盯着迎向胡正阳的楚漓,眼中似若有所思,秦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楚漓,眉梢不经意微微一挑,向乔漠笑问道:“乔兄不像是如此好奇之人,楚漓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么?” 乔漠收回目光,黑玉般的眼眸一片平淡,“对手,知己知彼才好。” “也对,你们两家是有些恩怨,我刚倒一时忘了。呵呵,不提这些,乔兄此次来是志在必得了么?”秦泊向金玉山庄偏了偏头,“听说那宫二小姐也是年方十六,出落得比宫白露更娇艳,并且从小习武,拳脚甚至比其胞弟宫天翔更胜一筹,以后定是这金玉山庄自宫天翔以外的第二号人物了。” 乔漠冷冷一笑,“听秦兄言下之意,是想当在下的姐夫?” “哈哈,乔兄说笑了,”秦泊脸色一正,低声又道:“战天门定已收到消息,秦某是何意,乔兄何必故作不知。” “哦?”乔漠眼中一亮,“看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难道金玉山庄真有奇人可以改练那绝学?” 秦泊摇了摇手中的金边银里扇,“你我只需静待最后,看那宫大美人儿花落谁手便可不得而知。” 乔漠低笑一声,眼眸微阖,“秦兄突然跟我提这个,是有什么打算么?” “呵呵,事情若真同你我猜测那般,秦某无非是想两家合作一番罢了,到时那绝学与改练之法我们共享如何?” “看你与那楚漓交好非常,却怎地舍他而与我合作?” 秦泊撇了撇嘴,轻叹一声,“乔兄你有所不知,那楚家老头儿对他这个认来的干孙子宠惯得不行,这一次只当让他出来游玩一番,连座下‘阴阳判’的阳判都被派来暗中保护着他,绝学之事更是一个字都未与他说。” 乔漠挑了挑嘴角,“是么?那楚净天如此没有野心,我却不信,他定已布下暗招,掩过了众人耳目。” “我也如此想法,你我二人不似楚漓般好运,如若绝学被他人得手,回去定不会好过了不是?所以你我联手,就算得不到,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秦泊眼中满是厉色,全无平常爽朗模样。 第五章:武擂 “光头胡你来得太及时了!”楚漓与胡正阳一同朝坠辰谷众人聚集的擂台走去,楚漓拍了拍胡正阳的虎背,语气庆幸不已。 胡正阳一脸莫名其妙,“是嘛?我还怕你不想如此早过去,”他朝自己人那里瞟了眼,又赶紧移开,“可是,觉得该让你看看其他门派的武功招式,也许会有什么收获。” 楚漓点点头,小声嘀咕:“唔,虽然很无聊,总比继续站那儿等着被拆穿的好。” “嗯?你说什么?”胡正阳有些心不在焉,却没听清楚漓的话。 “没啊,没什么,咱们快过去。”楚漓虽有些奇怪胡正阳的不对劲,却更不想他继续追问下去,忙扯了胡正阳便跑。 比武持续了两日,巳时起,申时止,场中气氛一直火热不减,八个擂台外围得站得满满的,笑声起哄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起初上擂的都是按捺不住心急想作宫家女婿的,全都狠着劲地想赢过那宫家长老,可往往因为经验不足,被老人家虚晃几招就扔下台去。不过其中不乏一些基础扎实招式鲜亮的,都被宫家武师一一记录了下来。此次来的大都是各门各路的菁英子弟,故而后来之人很快吸取前者教训,开始稳扎稳打,虽不会短时间内落败,却纷纷输在内力不济上。而宫家长老相当于应付车轮战,故而每当一轮结束若感内力不足,便可服食丹药,盘膝打坐一刻钟。 在比武第二日,与江湖人士相比,来人不算多的朝廷中人也有了动作,亲自上擂或是派随身侍从替之。因为念及朝廷中人不专习武,故宫正沧特许其使人代替。 虽是如此,这边过关的却不少,甚至有一人在即将胜出时自己跳下了擂台。毕竟身为权贵,习的武功请的武师定是不俗。 可见此情景,江湖众人却觉得被落了面子,纷纷都把目光看向三大派和“落水月”三家。惜花阁都是女子,指望她们好像有些惊世骇俗了。 三大派和落曲殿、水杨居、盛月楼共出战七人,均是各自当代掌门或家主的子侄后人。 像这样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门派,除了盛月楼因与金玉山庄亲近,为其撑场面多派一人外,其余五派是不会让门下与直系后人在如此大场面之下争比什么的。不是怕后人无能,只是时运这东西玄妙得紧,万一巧合之下自己直系后人落败,那该情何以堪啊! “唉,咱和那大派公子果然比不得,一把沉铁弓几只铁翎箭就把那金玉山庄长老逼得没辙,”龙涛门的三个弟子围坐在饭桌前,弟子甲不由感叹道,“你们说,那长老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一听便是想认输,怎么那乔漠偏要自己下去了呢?” “我当时在看秦泊那场,乔漠那里没顾上,不过秦泊也是类似情况。”弟子丙扒了口饭,嚼了两下,“秦泊当时手上使得拳法很一般,但脚下踏的步法却古怪的紧,我在下面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绕的就把那长老拐到了擂台边上,逼得那长老只能往下跳时,他自己倒先一步下去了。” 弟子丁奇道:“你们这样一说倒像是他们约好的般,那楚漓也是如此啊。嘿嘿,你们没看他那场,一定想不到那长老被楚漓追得有多狼狈!” 弟子甲道:“这倒奇了。我之前见那楚漓戴了面具,还在猜他是什么模样,虽然有传他长得比秦泊还俊俏几分,咱也没真正见过,难道那是谣传?其实他长得极其吓人不成?” 弟子丁摇头:“师兄你真会瞎猜,那楚漓打擂时也没摘了面具啊!” 弟子丙咽下最后一口饭,“难道是他武功超群,那长老连接招都不敢?” “也不是!”弟子丁笑着继续摇头。 弟子甲不耐了,“师弟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没钱只有拳头你要不要!” 弟子丁一脸嬉笑,“我说我说!”随即故作神秘,“那是因为,楚漓用了一种毒!虽然有些古怪,但那红的发黑的颜色,定是传说中的‘红尘’无疑了!” “‘红尘’?!那不是‘毒天下’的七绝毒之首吗?他怎么会有?”弟子丙大惊。 “你怎么忘了,毒天下如今正是因为有坠辰谷的庇护,才能躲过江南十二门的追杀,至今安然无恙的。” “哈!你们没看见,楚漓一把‘红尘’撒出去,瞬间擂台周围三丈之内就没人了!不过那楚漓一手控毒之术果然巧妙,‘红尘’就跟长了眼似的只追着那长老跑,丝毫不往别处乱飘!” “这么说来,没看到确实有些可惜。不过这楚漓也太奢侈了吧!听说那‘红尘’的配料都是重金难求的,他那手一挥,可就是咱们几辈子也攒不来的钱啊!” 弟子丙脸色古怪,“那这么说,被‘红尘’毒死就等于是被钱砸死的了……” “对你这财迷来说确实是种很幸福的死法,只可惜人家是不屑对你用的!”弟子甲鄙视地瞪了丙一眼,“不过,连‘落水月’的四人都只是与金玉的长老打成平手,果然是和三大派传人无法比的啊。只是那三人明明可以赢得轻松,为何都要在最后关头自己认输呢?” ****** “他们为何认输,我倒猜出了几分。”脱去喜服,换了一身水蓝色便衣的宫白露懒懒地倚在窗边,目光如水,映着一弯残月。 她身后的绣床边另坐着一位与她面目相似的女子,一身藕色罗裙,外罩同色纱衣,腰间两侧各用绸带扎了一个百柳结,脚上踏着一双桃红色绒边布靴。 此时听了宫白露的话,女子一双灵秀动人的美目眨了眨,薄薄润润的樱唇微张,流出了似莺鸣如泉动的音色,“姐姐,难道你看上了他们中的哪个?嘻,瞪我干嘛?不然你为何费心在这上面,明明我的姐夫……对不起,姐姐,我不该提起的……”宫为霜见宫白露脸色黯然,明白她身不由己的无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她,只得轻叹一声,望着窗边灯台上那飘忽不定的烛焰,低声喃道:“真不知那东西有什么好,这两年爹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居然这样对姐姐你……就连天翔也站在他那边……” “小霜,别怪他们,这都是为了宫家,我也是自己答应的。”夜风微凉,宫白露挽过耳边的碎发,对着宫为霜轻轻一笑。 “可我知道你心里不愿啊!”宫为霜秀气的眉头拧了拧,“那人根本就一无是处,凭了一本祖上传下的破书就想娶了你过去……而且,”宫为霜迟疑了下,“今天我见你看那秦泊的样子,我就知道……” “为霜!”宫白露猛然出声打断她,沉默一刻,眼中突然有了深深的无奈,“我承认,自我看见秦泊跃上擂台的那刻起,我便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忘不了他了,可是,”宫白露嘲讽地轻笑,“先不说他此次是不是真心为我而来,我身肩家族之荣,父母之命,就算与他有缘,却是无份的……” “姐……” “傻丫头,干嘛这副表情,”宫白露走至宫为霜身边坐下,轻柔地揽她靠在自己怀里,“不必为我如此,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属的本就不多。况且,这事若是成了,咱们宫家必会受益匪浅。到那时,你便不需再像我这般……你啊,尽可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姐姐定会帮你开开心心地嫁过去……” “姐!”宫为霜再也忍不住,抱住宫白露,嘤嘤哭了起来。 “别哭,你从小习武,理应比我坚强才是,怎能还这般爱哭?”宫白露替宫为霜擦去眼泪,轻笑道,“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猜测的那几人认输的缘由呢,你不是很好奇么?” “嗯!”宫为霜吸了吸鼻子,点头。 ****** “朝廷历来与江湖互不相扰,这次受邀前来,与江湖中人相比,虽同为咱们金玉山庄的客人,却又自分了宾主。今日先前的众多武林同道都不曾有过胜迹,宾外宾的他们也定不会去拔那头筹,给了江湖中人难堪。”宫天翔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宫正沧,继续道:“那魏家招募的武侍确实不俗,来人也有些见地,孩儿认为,可以与之相交试试,毕竟,那阳州太守近年来愈渐贪得无厌,实在不宜……”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再说说那三人。”宫正沧慢慢睁开眼睛,全无平日的平易温和,反而多了一种幽深的凉意。 “是,爹。”宫天翔颔首,“至于乔、秦、楚三人,以他们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本不应有何顾忌,却也先行认输,孩儿只能猜测两点。其一,他们亦与朝廷私有往来,故而互留余地;其二,孩儿以自身相比,若是遇到类似情境也会如此,因为孩儿这般年纪正是心高气傲,别人能做自己定也要做,还定要做得比别人好,反之,若是就此跳过,难不保会被眼拙之人误会为不通诗文词藻的武夫……” “呵呵,倒有些道理。不过几个小儿,谅他们也难起风浪。难缠的还是那几个老的,不管这次消息是否走漏,我们还需小心行事,不可有丝毫懈怠之心!明白吗?” “孩儿明白。孩儿定竭心尽力助爹一臂之力!”宫天翔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不过有一点,孩儿觉得有些不安……” “直说无妨。” “爹您今日定也目睹那楚漓如何压制蒙长老……” “你是说‘红尘’?” “此毒诡异,孩儿觉得若那楚漓真想有何动作,此毒怕倒真会给我们造成些麻烦。” 宫正沧皱眉想了想,随即对宫天翔吩咐道:“叫宁儿想办法取了那‘红尘’来,若是不成,就派几个精明细致的仔细注意楚漓,真有不妥,只要不伤他性命,该如何你看着办。” 第六章:流香 “‘红尘’?当然!”楚漓窝在松软的躺椅上,除去面具的脸上全是得意,“不是!” “当真?” “那老毒鬼小气的紧,怎么会舍得把‘红尘’给我?嘿嘿,那是本少爷自制的‘流香’,只不过颜色极像‘红尘’罢了,却是毫无毒性的。” 秦泊皱眉,“可不止颜色吧?‘红尘’会主动吸附周围活物,沾者立毙,唯沸水可溶,否则必是提前服食解药者才可‘红尘’不沾身。虽不知你当时使了何种手段,但这你所谓的‘流香’确是舍了你而直追那长老而去。呵,若不是你及时解了它自己认输,我看那老儿定会被惊吓致死。” “哈哈,这便是我这‘流香’的妙处,”楚漓挺身坐起,对秦泊眨眨眼,坏坏一笑,“智勇无双的泊乐公子要不要试试看?” “好。”秦泊微笑。 楚漓真就状似漫不经心地扬了下手,顺着他手的轨迹,一溜黑红的粉末划出一道渐散的圆弧,直冲对面的秦泊而去。 秦泊眼见那黑红的烟尘迎面扑向自己,淹没自己,却只是一阵清爽干净的香气掠过鼻间,待楚漓所施力道完全消失,房间内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棕红,娟娟的薄香。 紧盯着秦泊表情变化的楚漓,见他自始至终镇定自若,丝毫未见自己期待的慌乱,顿时大感无趣,“你吃准我没骗你?” 秦泊朝空中抓了把,放在鼻前嗅了嗅,“虽然还有疑惑,但直觉,你是不会害我的。”他抬眼看向楚漓,“你在那长老身上还下了什么?” 楚漓皱着脸,“这么快就猜到了,真没意思!”右手一翻,一个两指宽的青瓷小瓶稳稳立在他纤细修长的手上,“这个,叫‘香随’,和‘流香’配合便有妙用。” “相互吸引?” “不,‘流香’会紧追‘香随’,看好了!”楚漓从小瓶中捏出一点‘香随’缓缓洒落在地上,几个呼吸间,整个屋子里的‘流香’便有了反应。 如同平地掀起一股香风,秦泊只见满眼的棕红全都向着地上那一小片薄薄的粉末旋去,不消片刻,便已布起了一小层黑红的粉堆。 “好玩吧?”楚漓咧嘴笑着,“那姓蒙的长老当时若是不躲,也只会变成一个红红的香人而已,哈哈哈!”说着,楚漓便想象到一个满脸褶子又红又香的老头儿,捶着手边的软靠大笑起来。 秦泊见楚漓笑得开怀,脸上不觉也尽是笑意,口中却问道:“你不是只喜欢玩毒的么?怎么会捣鼓出这尽是脂粉气的东西来?” 楚漓僵住,脸色古怪,“脂粉气……你以为我愿意啊?这是意外!我是想试着配‘红尘’来着,可当颜色对了,那霸道无比的毒性又没了,不过却被我在偶然之下发现,它会被我之前另一种失败品吸引。我便想着二者配合起来,借着‘红尘’之威吓人也是不错的。那香味只是我无聊加进去的……喂,想什么呢?没听我说啊?我这……” “楚漓,这‘流香’的香味能持续多久?”秦泊突然双眼一亮。 楚漓有些莫名其妙,“没在意过,怎么了?” “呵呵,”秦泊低笑一声,脸上凭空多了几分精明,“若我想的不错,你这两样玩意儿,说不定能比现今那些香粉香料更受这世间女子的喜爱……” 楚漓怔了怔,原本迷蒙的黑眸渐渐绽出宛若星辰的色彩,“真能赚钱?” “换些颜色和香味,再做些修饰,一定能。”秦泊一脸笃定,“想不想试试?” “嗯!”楚漓狠狠点头,脸上眉飞色舞起来,心中在想,若能成功,定要叫家里老头儿大吃一惊!自己都十六了,早都长大了,却还被他像个小孩儿般护得密不透风,困在坠辰谷中活似井底之蛙! 看着楚漓兴奋的模样,秦泊便知他心中盘算着什么。 出笼的鸟儿,当然不愿再被困回方寸之地,但是,谁让你拥有华丽的羽毛呢?就算喙锋爪利,身带剧毒,也会让人忍不住想把你困在身边呵…… ****** 漫天水色。 …… “先救孩子走!”女人一脸的焦急。 …… “……乖乖待在这儿,爹去救你们娘亲……”男人尽力柔和的安慰声却掩盖不了他眼中哀色,“……爹娘若没回来……漠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漓儿……” …… “哥哥!……”男孩儿向自己伸着手,却被卷得越来越远…… 乔漠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耳中似乎还回响着梦中那声稚嫩却让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轻叹一声,坐了起来,乔漠看看窗外的月色,估摸了下时辰,应该刚过寅时。他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取了床边的裂水剑,无声无息地出了小院,凭印象寻到那座满是假山的花园。 在那晚与楚漓对峙的地方,乔漠静静地立着,不知多久,忽然苦苦一笑,“他们势不两立这么多年,在这点上却如此默契……”慢慢抬起裂水剑平放于身前,幽黑的剑鞘上刻满了细细的花纹,莹莹的月光洒下,这不知何种材质的剑鞘却更黑的深沉。 “我央外公去找,却没有结果,便一直以为,你死了……”乔漠反手抽出裂水剑,清越的剑吟美妙悦耳,“你活着,却为何……不来找我?”剑花一转,雪亮的薄剑直指月心,少年的声音却有些颤抖,“难道,你怪我……恨我……” 一滴水落地。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剑尖一颤,乔漠手转,身动,剑随身走,衣袂飞扬间舞出一片流光斜影…… 此时若有人在旁看清乔漠剑招定会惊讶不已,因为乔漠的剑招从头至尾均有一种置之死地的决绝和狠意,大开大合间只有攻势毫无防守。这还不算,他的每招每式只顾眼前不虑身后,就算移步换位后也是如此。 最后一剑,他反握剑柄,剑尖收于紧贴自己的身侧,似是要向后刺去的剑势就此止住。 一切归于平静。 几个字如烟般散在夜风里,“……‘云河莫离’。” ****** 隔日,第一场武擂的过关名单在午时挂了出来。 还是山庄右边的空地,只不过九座高台变成了足有原先四倍的一座。台上高高竖起两桩细木塔,一匹宽大红绸挂在两塔间,三十九个浓墨劲笔书写的姓名清晰显眼,乔漠秦泊楚漓三人赫然并列在首行。 第二场为文擂,试题只有一道,却要在明日正午再来公布。 看热闹的落选的纷纷为三十九位脱颖而出的才俊难受,你宫家不急嫁,可人等着娶的多煎熬啊! 可他们不知道,那名单之上的人,并不是全都心中焦急难捱,相反,有人一大早就直奔繁华的阳州城而去,真不知他们是自信,还是别的什么…… ****** 楚漓戴着面具,黑亮的双眼却将他的一脸新奇展露无遗。他左顾右盼,直感应接不暇,嘴里不时低呼:“阳州城!啧啧!阳州城!” 走在他身边的秦泊只是淡笑,却没有像以前般讥讽他为“土包子”。 因为凡是途径临水镇而去金玉山庄的便不用路过阳州城,所以直至今日,楚大公子才有幸来这名满天下的繁华之地赏玩一番。 两人一早便进了城,由秦泊领着在城里最有名的饭肆吃了早点,待城里渐渐热闹起来,又由秦泊领着转悠在阳州城最有名的街市景区。 “你可有什么想买的?”秦泊随楚漓蹲在一处货摊前,“我送你。” “我带了钱的。”楚漓貌似不满地嘀咕一声,伸手拿起摊中两支刚削好的小木剑把玩,随口问老板,“这两个多少钱?” 摊后正在用竹条编制小动物的男人抬头看了眼,见是个大白日戴着面具的怪人,呆了一呆,又见他手上拿着小木剑,脸上遂带上歉意地笑容:“不好意思啊客官,这是我做给两个儿子的,做好就随手放在上面给忘了,不卖的。您再看看别的有什么称意的?我这儿的玩意儿都是我自己做的,管结实,买给小孩儿最划算!” 楚漓摸着小木剑的剑尖,似有些心不在焉,“这样啊……” “十两银子卖吗?”秦泊看了眼楚漓,转头笑问老板,“我可以再加。” 男人顿时被惊住,十两?再加?这两把小木剑又不是什么精巧东西,十文钱都算多了,这摇着扇子的华服公子怎么看都不傻,却怎么…… “算了,我不要了。”楚漓把木剑放回去,拉着秦泊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后,他斜眼看秦泊,“你傻了?十两?钱多给我啊!” “好,你要多少?”秦泊一脸认真。 楚漓一窒,回想从早上到现在秦泊的表现,“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哪不舒服?头疼吗?”说着拉起秦泊左手按着脉搏查看起来。 秦泊低笑一声,低头看着楚漓两根纤细白净的手指按在自己手腕上,眼中闪过一丝波澜,“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 “今儿又不是我生辰……唔,你脉象正常得很,那这是怎么了?”楚漓放开秦泊,看着他的双眼明显点着忧色。 “哈哈!”秦泊突然大笑一声,惹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见是个锦衣华服的俊公子,几个女子立即羞中带怯不停偷瞄。 “笑什么!本少爷当你是朋友才担心你的!”楚漓恨恨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行去。 秦泊看着楚漓渐远的背影,笑容渐失,低声喃着:“秦泊啊秦泊,急不得……” 第七章:怪癖 “这里就是著名的阳州城水粉大街,我们可以先从……怎么?还生气?”秦泊紧赶两步撵上楚漓,脸上有些无奈,“我心血来潮想对你好,你这土包子竟不领情。” “那我还要多谢你呐?” “可不就是!”秦泊突然语气有些古怪,“刚刚那小玩意儿你为何要买两柄?是有我一份么?” “你好臭美!”楚漓嗤笑,“你我虽然相识时日不短,但相处时间却不多,定是不知我这种……怎么说呢,”他歪头想想,随即笑道:“称之为怪癖好了。” 秦泊挑眉,“怪癖?” “是啊,我呢,不知为何,喜欢的东西总是想要两份,但是到手后却又只用其中一件,不这样我便不舒服,不是很奇怪么?” 秦泊眼中暗了暗,“呵呵,是很奇怪,就像你在为谁留着一般。” 楚漓一顿,语气有些迷离,“谁知道呢,我五岁之前的事全忘了,一丝印象都没有,我这怪癖应该跟那消失的记忆有关吧,而且……”自己的怪癖可不止这一点啊! “什么?” “没什么。”楚漓向旁边看看,“从这家开始好了。香漫天,嘿嘿,好名字。”随即率先踏进店门去。 与此同时,在相隔两条街那家阳州城最好的的玉器店中,一身墨绿长衫的乔漠正拿着一块淡红的玉佩品鉴,“他们进了一家香铺?” “是。”雷鸣恭敬回道,心中却在疑惑,这秦泊就算了,难道那楚漓也是一风流荡子? 手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乔漠忽然一声低笑,“臭小子,你若乱来,为兄定要好好管教你了……” 一旁的雷鸣一头雾水,却听乔漠吩咐道:“派人继续盯着,若是他们朝城东去,就立刻来告诉我。” “遵命。”雷鸣垂首退了出去。 乔漠抬头看了眼一旁拘束不安的店老板,老板立刻会意地上前两步,脸上笑容却有些僵:“公、公子,有什么吩、吩咐?” “这真是你店里最好的暖玉?” “真的真的!再给小的几个胆儿也绝不敢骗您啊!”老板擦着冷汗,瞥了眼乔漠腰间的玉盘扣,不自觉腰又低了几分。 “那好,”乔漠将玉佩放回盒中,“这一对我要了,开价吧。” …… 待乔漠走后,老板娘掀了帘子出来,见自己老头儿捧着几张银票瘫在椅子里,不免有些气恼:“你啊你,怎会越活越懦弱,一个半大小子怎就把你吓成这样?” “你懂什么!”老板把银票扔给自己老婆,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子,那是战天门的少公子啊!” 老板娘一惊,“就是那个什么三大派的战天门?你是咋知道的?” “他腰间那个盘扣,就是咱玉生烟京城总号里号称十大藏品之一的渊湛!知道了吧?” “渊湛!那,还有那个泸湘……” “对!总号年初传来的消息,渊湛和泸湘这一对韩大师的遗世之作已被战天门买了去,奉为他们少公子的生辰礼物……” ****** “不去。”楚漓手中抱了一包糖炒栗子,转身悠悠朝城门而去,“那些女子定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宫大小姐,没看头。” 秦泊摇了摇扇子,“可那宫大小姐却不是你可随便摸得的。” “那我娶了她不就行了。”楚漓怪笑一声,“很快的。” “嘿嘿,不是哥哥我不看好你,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怎么?” “不怎么,感觉。” “哼,若是被你的乌鸦嘴不幸言中,我便去抢你的心上人!” “呵……”秦泊语气一转,“少了一个。” “是啊,前面就是城门了,这个比较聪明……又少一个……又一个!……又……”楚漓唉了一声,语气有些失望,“干嘛都跑了,也不留一两个让我试试毒。” “你倒不好奇他们为何跟着咱们?” “一部分是为了探究你我喜好,以便日后巴结,一部分是为了寻找你我弱点,好制定些计策,还有一部分嘛,应该是个人兴趣?” “那宫家的算哪一种?” “第二种吧。” “那我猜战天门的是最后一种。” 楚漓嘿嘿一笑,“也许是第一种呢?” “你大可这样想。” …… 晚饭过后,楚漓在房中实在待不住,便一个人在偌大的金玉山庄内晃悠,因为懒得与四散在山庄内的众江湖人士寒暄,他就只挑人少的地方而去,左拐右拐,最后竟摸到了一处不小的池塘边。 看着将晚的暮色下那青绿的水面,楚漓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左右看看,不远处正好有一颗歪向塘面水桶般粗的垂柳,便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那垂柳横于水面的一根粗枝上。 凉风袭来,柳枝微摆。侧坐着的楚漓闭着眼睛,闻着鼻间淡淡的水气,面具下的眉头不可察地皱了皱。 一串叮叮啷啷的清脆铃音急急朝池塘边而来。一个梳着垂挂髻,身着青粉色短衣长裙的女子快步跑了来,在塘边的一块大石边坐下,趴在石头上呜呜哭了起来。 暮光。水色。抽噎。 楚漓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可惜自己不是诗人,不然面对如此情景,定能写出一首流传千古的佳句。 脚在树枝上一蹬,楚漓飘上了岸边,正想要在不打扰忙着哭的女子的情况下,悄悄地离开,那背对着他的女子却突然一下站了起来,楚漓一顿,只见那女子转身面向池塘,“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楚漓眨眨眼,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尽? ****** “秦兄今日怎有雅兴找我喝酒?”乔漠冷然一笑,“不见楚兄,怕是绝学一事又有了变数?” 秦泊微笑,“乔兄猜得不错。”继而嗓音低了几分,“乔兄可听过江棋海这个名字?” 乔漠想了想,“失踪已久的武痴江棋海么?” “对,就是他。”秦泊抿了一口酒水,一抹辛辣,满口余香,“江棋海对武学迷而成痴,为了阅遍天下武学而不择手段,曾在江湖中掀起过一阵血雨腥风,当年就连咱们三大派也受到了影响。可就在老头们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他却忽然消失了……” “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提起,该不会他这么多年就躲在这金玉山庄吧?”乔漠歪靠在椅背上,“宫家应该没有如此的保密手段,说重点吧。” “呵呵,重点是,这江棋海有一个儿子,现在就在这金玉山庄之内!” 乔漠思量不语。 秦泊继续道:“你一定猜到了。江棋海这个儿子从小深受其父的影响,对于武学也有一种狂热,奈何,他却从小染疾,不能习武,因此,他转而分析各家武学精华,希望能创出一套绝世武功……” “宫家拿女儿换来绝学供他参阅,他再用所识所学改之后供宫家练就,各取所需,真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呵。”乔漠语含笑声却冷,“所以,我们的计划要改变了么?书,人,我们都要?” 秦泊摇开扇子,轻轻挥了下,“为什么不呢?” 乔漠勾起嘴角,“宫家,会非常生气。” 秦泊也笑了,“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待到笑声渐停,乔漠墨玉般的眼睛微眯,冷言道:“那么,秦兄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说,你今晚来此的主要目的了?” ****** 楚漓甩了面具,看了看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捋了捋还在滴水的头发,很是恨恨地低吼:“都怪你!偏要在我眼前自尽!” 靠在树下的女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被楚漓吓着,抱着双膝微微颤抖,“你……你大可,不必救我……” “我说了,谁让你在我眼前自尽的!见死不救有违侠道。”楚漓脱了外袍,拧出一滩水来,“等我看不见了你再死,我绝对不救了。” 女子咬牙道:“那你快走吧。” “呵,你想得倒美!那我岂不是白湿这一身水?你今晚不许再寻死了!” 女子抿抿嘴,突然趴在膝上又哭了起来。 楚漓将外袍披上,皱眉,“被欺负了?看你穿着应该是这山庄的丫鬟吧?怎么不去寻管事的主持公道,却要这么想不开?” 女子抽噎着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我这种、下人,怎会、怎会有人管,何况,何况他们……” 楚漓微微挑眉,“是江湖人士?”见女子轻轻点头,楚漓笑了,“正好,我正想试试毒,就顺手帮你教训他们一下,怎样?” 女子看着楚漓的邪邪的笑颜,怔仲不语。 ****** “传言果然不虚,乔兄心思敏锐,竟能细致至此!”秦泊低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敢问乔兄,今日阳州城中所为,是何意?” “呵呵,有意思,秦兄为何咬定那其中有我的人呢?”乔漠一脸兴趣。 “乔兄忘了么,我们阎乐宫就是以情报线索起家的,身为少主,秦某还是有些查探分析之能的。” 乔漠恍然,“原来如此,这倒提醒我了,若是以后要跟秦兄为敌,须得谨慎万分才行。” 秦泊笑,“乔兄还没回答我啊。” 乔漠抬眼看他,“秦兄尽管放心,我意不在你。” 秦泊面上不动,心中却道,果然如此!遂为乔漠和自己斟满酒,“乔兄何必如此在意,在我看来,楚漓远比不上乔兄,他,也许天分聪慧,但心性却不成……” “这是我的事,秦兄是否管的宽了些?”乔漠冷了声音。 秦泊微愣,随即大笑,“乔兄就当秦某多事好了,”他端起酒杯仰头饮尽,“秦某自罚一杯,仅当赔罪!” 乔漠低了低眼,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屋外却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声,还不时夹杂着惨叫痛呼。 两人对视一眼,乔漠起身开了门,雷鸣正快步走来,停在他身边小声说:“有几个小门派的弟子中了毒,他们的领事之人闹了起来,要金玉山庄给个说法。” 乔漠还未言语,便听屋内的秦泊笑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金玉山庄胡来?”显然他也听见了雷鸣的话。 乔漠转身进去,“让他们远些去闹,听着烦心。” 雷鸣有些犹豫,“有传言是漓辰公子下的手……” 屋里两人同时一顿,向雷鸣看来。 “当真?”秦泊皱眉。 “他?”乔漠弯了嘴角。 雷鸣看看秦泊又看看乔漠,有些讪讪道:“因为中毒的那几人,性命虽无忧,却全身红肿,疼得不行,便有人猜测这样折磨人的毒,就只有坠辰谷出来的……才会有……” 秦泊起身向外走,路过乔漠时匆匆抱拳,“他家老头儿托我照应他一二,我去看看,告辞!”话毕,身影翻上院墙,左右看了看,寻了一个方向施了轻功离去。 见秦泊身影消失,乔漠淡淡问了句:“坠辰谷出来的什么?说完。” 雷鸣一脸难色,见乔漠不耐地瞪了过来,只得小声说:“狼子野货……” “狼、子、野、货?”乔漠眯了眼,一字一字冷冷重复。 听出了乔漠的怒气,雷鸣小心解释道:“是说漓辰公子心肠狠辣,还、还是楚老谷主捡来的孤儿……” “那么,这‘野货’二字,是不是也有人用在我身上?” 雷鸣慌忙跪下,急道:“怎么可能!虽不知为何门主让对外宣称是远亲,可属下却知道,您是门主的……谁若敢胡言乱语,我第一个剁了他!” 乔漠闭了眼,冷声道:“列一份这么辱他的名单出来,金玉山庄事了,一个不留!” 第八章:苏宁儿 楚漓躺在床上假寐,耳中听见窗户响动,却丝毫不在意。 秦泊朝床上看了眼,径直走到桌边,将手中一壶温茶放下,“你干的?” 床上传来一声懒懒的“嗯”。 “你倒敢作敢当。” 楚漓闭着眼嘿嘿一笑,“这不是看你特地跑来帮我嘛,我当然得以诚相待啊。” 秦泊苦笑摇头,拿了两个杯子,提了茶壶一杯斟了小半,一杯斟了大半,“你也起来装装样子,我一个人要怎么演?”话音刚落,院外一阵嘈杂声渐近,到了院门前,一声问话压住了众人的议论声:“漓辰公子可在?小的是宫家的管家,有要事前来拜访!” 接着便传来胡正阳雄厚且饱含怒意的大嗓门:“我们少主睡了,你们改日再来!”他对刚发生的中毒事件也有耳闻,也知道这宫家管家为何会来,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人们的议论声又起,有人大声嚷道:“这才酉时刚过,怎么就睡了?怕不是心虚吧?” 胡正阳吼:“心虚你奶奶个腿儿!你想跟我们坠辰谷过不去是怎的?我都说……” “正阳兄,你这样吼,谁会相信你家少主在睡觉呢?”秦泊推开门出来,从二楼俯看下面众人,款款笑道:“秦某和楚兄正探讨些诗文,为明日的比擂临时抱抱佛脚,故不想被打扰,就着了正阳兄这般说辞,可惜正阳兄为人刚正,这种推脱之事倒真不该交与他来做。” 秦泊寥寥几句说得滴水不漏,那挑事之人也不再吭声,倒是宫赐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小的……” “上来吧。”房里传来楚漓的声音。 秦泊紧接一句:“只宫管家吧,屋里茶盏可不多。” 众人无语,不少人更是心中叫绝,瞧人家这将人拒之门外的理由,多正当啊! ****** 宫赐带了一个小厮进来,对着秦泊、楚漓二人分别一礼,见秦泊朝他身后的小厮看了眼,忙解释道:“小人身边常跟着这么一个跑腿传话的,习惯了,所以就……” “无妨,直接说你的要事吧。”戴着面具的楚漓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面前放着两本诗词。 “这个……”宫赐斟酌了下说辞,复又开口,“刚刚山庄的宾客中有几人莫名中了毒,庄主知道后非常重视,特派小人来查看一番,可小人愚笨,对毒药是一窍不通,这就忽然想起漓辰公子是用毒的行家,故前来请教一二,希望公子不吝给些提示,让小人可以回去交差……” 楚漓“哦”了一声,“你将那些人中毒的特征详细描述一下。” “是,这几人中毒的症状相同,均是全身红肿隐见血痕,疼痛难忍,触之身体发凉,虽没有性命之忧,却痛苦不堪。山庄里的药师说,这应是独家秘毒,江湖中是从没见过的……”宫赐很想看看楚漓是何表情,却只能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 秦泊又问道:“可是同一门派的?知道他们得罪过什么人吗?” “不是,是分属三四个门派的,所以庄主很在意。至于仇家,想来不至于他们都得罪了同一个使毒高手吧……” 楚漓站了起来,“你说的还是不够详细,我又没亲眼看见,不敢妄下判断,不如我跟你去看看吧,他们现在何处?” 宫赐心中急转,嘴上却道:“已被送至山庄的医馆……”恰在此时,楼下又传来胡正阳的大嗓门:“不行,就在这儿说!” 那人怔了怔,只好朝楼上喊:“管、管家,林医师让我来告诉你,那几个、几位少侠中的毒,突然自己好了……” 院外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房中却是短暂的沉静后,宫赐讪笑道:“看这事儿闹得,误了两位公子这么大时间,实在对不住!小的得再去看看,这就告辞了!”刚转身又停下,朝身边小厮厉声道:“眼睛长哪了?没看马上天黑了,快替两位公子点上灯,暗处看书伤了眼可怎么好!”那小厮忙应了,拿出火折子吹着,将屋里的蜡台脚灯一一点亮。 楚漓看着那小厮在屋里忙活,笑道:“宫管家真细致。” 宫赐俯首自谦道:“小人的职责可不就是这些琐碎事务,公子过赞了!”又转向那小厮道:“把那提神静心的香片也给燃上!” 待到宫赐及院外众人都离去,秦泊朝楚漓笑道:“你倒不傻,留了后手。” “过奖!”楚漓摘了面具丢到一边,打了个哈欠,“你也走吧,今儿玩的累,我真是想睡了。”他看看离自己最近的那盏蜡台,不满地嘀咕:“真麻烦,就这样亮着吧。” 秦泊眼光暗暗闪了闪,“那好,”走近楚漓两步,低了嗓音,“若有事就来找我。” 楚漓不耐,嗓音却也低了两分,“啰嗦!快走快走!” ****** 丑时刚过,金玉山庄一片暗沉宁静,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几处巡夜的灯火蹒跚移动。当然,这要除了迎宾苑里属坠辰谷的院落中,那灯火通明的二楼正屋。 夜风刮过,院后的几棵大树枝叶摇摆,可沐在月光下倒印在地面上的投影,却有一些不太和谐。 苏宁儿一身夜行衣,斜靠着树身站在一根碗粗的树枝上,一双秋水美目紧盯着那紧闭的窗中印着的微闪烛光,心中默默算着时间。 又过大约两刻,苏宁儿掩在面巾下的嘴角微挑,右脚轻轻借力,人便飘在了院墙之上。抬头再看,二楼正屋已因烛蜡燃尽变得黑暗一片。 轻松摸进屋里,苏宁儿直奔到屋角的香鼎前,小心取了刚刚燃尽的香灰包好放进袖中,这才扭头看向床上熟睡的人影。 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这人安静沉睡的模样似乎更俊了几分。苏宁儿轻轻坐在床边,听着他安稳细腻的呼吸,仔细打量起来。 黑挺的眉毛,比女儿家细细画过的还要好看,高挺的鼻子让人很想拧一把,嘴……苏宁儿脸微红,眼光又移了上去,停在那一双闭起的的眼上。没想到这双仿佛黑宝石的黑亮眼睛闭起来时,竟也是如此美丽…… “你如此俊俏,却为何要戴那劳什子的面具?”苏宁儿轻轻问,仿若自言自语,“不过也好,免得引来许多不要脸的狐媚子。” 月影微偏,苏宁儿轻叹一声,起身在床边的衣架上摸索起来,可几件外衣摸遍也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明明看见他的毒都放在这儿……” “知道今晚有客人到访,我怎么还能把东西随便放呢?”一声少年的笑语惊得苏宁儿猛然转身防备,却见是靠坐在床边本该还在熟睡的楚漓。 苏宁儿一步跃向最近的窗边,却突感全身一阵无力,腿一软就跪坐了下去。 “你早该倒了,若不是你已吃过‘迷离’的解药的话。”楚漓下床随手拿了件外袍披上,走至苏宁儿面前蹲下,伸手点了她几处大穴,继而低笑一声,“你果然听话,叫你昨晚不许再寻死了,你就真活到了现在。可这三更半夜来找我,竟不是来感谢我,而是为了我的毒药,我真伤心。” 苏宁儿渐合未合的眼中全是讶色。 “干嘛这么惊讶?”楚漓返身回床边摸出一个寸大小瓶,拿至苏宁儿鼻下一晃,一股奇特的幽香透过她的面巾刺激着她的嗅觉,苏宁儿突觉身上轻了不少,抬眼看向已坐在桌边的楚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说从水里救你起来我就有了疑心你信么?” 苏宁儿皱眉回想,她哪里漏了破绽? 那边楚漓却幽幽说道:“是你用的香粉。” “我的香粉?” 楚漓笑道:“是啊,味道虽然很淡,但我可是玩毒药的,嗅觉本比一般人强些,当时离你又很近,便一下注意到了。” “难道丫鬟下人就不能用香粉了?” “当然能,只是昨日上午我去了哪里,宫家的情报没有传到你手里吗?” 苏宁儿一怔,“香漫天……”话出口才觉失言,见楚漓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她抿了抿嘴,突然也笑了,“公子竟连这点也猜到了,小女子佩服,天色还早,就请公子详细说说,小女子也好知道到底是失误在哪里。” 楚漓倒了杯凉茶,看着杯中的水色,朝苏宁儿道:“香漫天有一种价值千金的香粉,叫做‘染水香’,遇水香味更浓,可以很好掩盖女子出汗后的体味,你听过吧?” “我用的不是……” “我知道,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我对此香印象深刻,救你起来后,发现你用的竟也是不溶于水的香粉,”楚漓一手支了下巴歪头看着苏宁儿,“这样的东西定也价值不菲,不然就是你自己制的?这样的女子,竟是金玉山庄的下人,我却是不太信。” “那你还去毒了那几个人……” “不顺着你,怎会知道你想干什么?”楚漓的笑突然带了一股邪邪的味道,“我寻着你说的找到那三人,他们正和一堆人在赌钱,我本想随便用点小毒算了,谁想却被我发现他们联合那几个外派的坑骗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子,我一时看不过眼,他们连带那几人就好好地享受了一番。” 苏宁儿低眼轻笑一声,“他们后来无端好了,是因你先前就将解药掺在医馆静神止痛的熏香里了吧?那‘迷离’呢?它无色无味,你总不能也是闻出来的吧?” “这个嘛,是独家秘诀,你要是跟我姓楚,我就告诉你。”楚漓嘿嘿一笑,见苏宁儿抬眼瞪了过来,便又道:“刚才好像有人说我俊俏来着……” “你……”苏宁儿猛然想起自己以为楚漓睡熟时说的话,又羞又怒,眼见楚漓面带调戏地低笑,一咬牙,狠狠道:“好啊!我跟你姓楚!我又不亏!” 楚漓的笑僵在脸上,苏宁儿也因自己竟然真的说出这种话而脸红尴尬不已,屋里一时静了下来,直到楚漓伸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脸,轻声嘀咕道:“看来我真的要娶一位绝代佳人才不会亏了自己……” 这是在说她不美?苏宁儿顿时将那一半羞涩也转为怒火,可转念一想,楚漓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真颜啊!“其实我……” “刚是跟你闹着玩的,别当真啊,”楚漓打断苏宁儿的话,一脸正经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了就放你走,怎样?” 第九章:猜谜 苏宁儿沉默了,心中在想,他一定会问为何金玉山庄要取他的毒吧?自己该怎么说他才会信?没想到这楚漓竟也是如此精明之人,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他,果不然是三大派的继承人之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楚漓紧盯着苏宁儿的眼睛,“今天下午跟着宫赐来的那个小厮到底是什么人?手法真快,我竟没看清他是怎么将‘迷离’放进香鼎的……” 苏宁儿一阵错愕,这楚漓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对这种事耿耿于怀…… 楚漓微微皱眉,“不能说吗?还是……” “那是我。”苏宁儿深深吸了口气,这个问题比自己预想的轻松多了,自己该庆幸不是么?可自己心里这种想发泄一番的狂躁是怎么回事? 楚漓一脸讶色,“易容术?易声术?你竟然会这些?” 苏宁儿嗤笑一声,“这算第二个问题吗?算我送你的好了,本姑娘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头的,人称妙手无影便是说我。” “原来是惯偷,怪不得。”楚漓恍然。 “你!”苏宁儿又怒,“我是飞贼!别把我和小偷相提并论!” 楚漓撇撇嘴,这俩称呼在他看来都差不多。多说无益,他起身给苏宁儿解了穴,见苏宁儿转身就想走,又开口道:“我也送你一句,下回再偷偷进我的房间,可别再奔来奔去的,我的独家迷药可都洒在地上……” ****** 正午时分,那座高台之上挂起来一匹白布,布上只有寥寥两句话。 “木上之果木下用,金下之石诚不欺。” 这,便是文擂的试题。 对于文擂的比法,宫正沧是如此解释的:“习武之人大都不善文笔,我也是知道的,故此擂只是浅试一场,三十九位贤侄只需将这两句所指之物寻来其一即可过关。但条件是只许在这山庄之内找寻,时限一日。明日此时,我们还在此地评判。其余诸位也可前来旁观,以示公平。” …… 用过午饭,楚漓窝在书桌后的梨木太师椅里,捏着一支上好狼毫一根一根数着笔头的毫毛,状似悠闲的不行。 他身旁立着的胡正阳却欲言又止,不住地抬手摸自己的光头。 楚漓终于忍不住了,“光头胡,你知道为什么每每谷中有夜晚行动却总让你留守吗?” 胡正阳又要摸头的手僵在半空,讪讪放下,“我不摸了……可是小漓,那两句话都该是什么?我急得心痒痒也猜不出来……” “那就别猜了,出去找你哥们儿玩去,顺便把伺候这屋的那小丫头叫进来,我有事问她。” 胡正阳苦笑,这话说得他跟被大人撵出去的小孩儿似的,却也只得“哎”了一声,转身出门。 不一会,一个穿着黄花布衣梳了两条小辫的女孩打帘走了进来,抬眼见楚漓竟没戴那丑乎乎的面具,脸色微红,对着楚漓矮身一福,小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楚漓手里转悠着那支毛笔,眼睛瞥向偏桌上的糕点果盘,问:“怎这两日不见有杏子送来?” 女孩脸色有些为难,“公子是想吃杏儿了?可实在不巧,庄里所有的杏儿昨日一大早就被二小姐提去制干果了,又订下的要再等两日才能送来……” 楚漓“哦”了一声,又问:“这屋里原来摆放的那面铜镜呢?怎么不见了?”虽然他真的是用不到这东西,每日穿衣洗漱束发已熟的不行,怎会像小姑娘一样再照照镜子? 女孩脸上难色更甚,小心解释道:“当然不是。只是因为庄里不久要办喜事,所有的家什用器都要翻新,昨日公子和各位侠士出去后,管家便让把铜镜都收了送去擦洗,就连我们也……” “果然如此。”楚漓轻笑一声,语气中全是讽意。 猜谜能难倒几人?这文擂真正的坎儿,却是在这里啊…… ****** 一下午,金玉山庄内掀起了一阵寻物的风浪,三十几位第一擂榜上有名的少侠各自在山庄内游走,凡是和所寻之物相关的地方或人,均会被一一问津,一人走了,另一人又来。 于是,便渐渐有不少人守在周围看热闹,比如庄后的那一片果园,比如管家宫赐的身边,甚至是,宫二小姐宫为霜的绣楼外…… “为霜小姐,在下只求一颗小小杏果,竟要如何你才肯答允?”一人青华锦衣,立在宫为霜的绣楼院门外,无奈再问。 “廖公子还是请回吧,”守在门边的翠音暗叹一声,已说了多次的话却又重复了一遍,“小姐吩咐过,在干果制好前谁来要都是不给的,待到制成后想要多少都管够。公子何必急在这一时?” 散布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怪声附和:“刚刚水杨居的沐从海一问不成,便告辞离开,你何苦却死赖不走?难不成你认为今日的碧水廖家会比水杨居更有面子?” 人们一阵哄笑。 廖习风脸色变了变,朝那怪声出处看了眼,眼中厉芒一闪而过,又继续朝院中绣楼喊道:“宫二小姐定要诚心为难不成?” 翠音忙道:“廖公子……” “我劝廖公子还是另想他法吧!”绣楼中传来一句女子燕语,隐含不耐,“有站在这里的功夫,不如多想想其他妙策,为霜这里,你还是别费心思了。翠音,关门进来。” 翠音朝廖习风微微一福,“廖公子请吧!” 廖习风恨恨哼了声,拂袖转身离开。 周围众人见宫为霜已摆出谢客之势,知道此处再无热闹可看,便纷纷朝他处寻乐子去了。 而此时的绣楼中,宫为霜看着墙角的几个大坛子,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先前说他一无是处倒是说错了,起码他这做戏的本事不赖……” “哼,怕也就这点能耐了。”宫天翔摆弄着宫为霜养在窗下的几株珍品水仙,眼中全是轻夷之色,“大姐嫁与他,此生也就完了。” 宫为霜斜他一眼,转了话题:“听说宁儿失手了?” “是啊,她跟我保证一定得手,我才让宫赐与她配合,结果却无功而返。”宫天翔脸色不愉,手上微一使力,手中的水仙齐颈断了,耳中却听见熟悉的破空声,只得向旁一躲,一声轻响,他身侧的墙上多了三个小孔,三屡淡淡的细烟从小孔处冒了出来…… “你至于么?不就是一朵花!”宫天翔叹了口气,这是自己同胞亲姐姐吗?竟对自己用毒针…… “一朵?我这儿死在你手里的花还少吗?”宫为霜轻哼一声,转而道:“宁儿怎么说的?那楚漓可发现什么?” “她说没找到,仅此而已。” “哦?”宫为霜挑了挑眉,“这可不像宁儿会说的。” 宫天翔笑道:“我也觉得她没说真话,正罚她呢。” “她这次回来,脾性见长,是该教训一番了。”宫为霜转身坐在床上,双手支在身后,一脸趣味,“不过宁儿肯为他说谎,这倒很有意思。楚漓,楚漓,真想知道他明日会如何作答。” “嘿,这文擂本就为了刷人下去,除了廖习风和那内定的三人,其他人交不上答案也是正常。秦泊,乔漠,楚漓,哼哼,我明日就等着看你们的窘态!”宫天翔将手中的残花紧紧一握,嘴边慢慢荡起一抹快意的笑。 ****** 夜幕又降,喧闹了一下午的金玉山庄渐渐安静下来,可在房中睡了一下午的某人却精神奕奕,梳洗一番,取了面具就要出门。 胡正阳原本正和几个兄弟在院子里喝酒,笑谈下午的些许趣事,见楚漓出来,哗啦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胡正阳上前两步,犹豫着开口:“小漓啊,你不用出去找了,这庄里是找不到的,下午都被他们翻遍了……” 楚漓反问:“找什么?” “杏儿和镜子啊!” “呵,你也猜到了,这题果然没难度。”楚漓微微摇头,继续往外走。 胡正阳一脸受伤,他根本没读过几年书,现今能识得那两句话就不错了。只是下午那二三十个人找来找去就为两样东西,谁会猜不出来?见楚漓马上要跨出院门,他急道:“小漓,你要真想找,我们帮你……” “不用,”楚漓头也不回,“答案我早就备好了。”话音未消,人却消失在院外的庭廊上。 今夜月色出奇的好,无云无风,干净爽朗。 楚漓向着金玉山庄背后的那座山而去,好久不采药,他手痒了。 小心避过几座防卫森严的庭院楼阁,绕过几处明显布着机关的仓库重地,终于摸到山庄后背靠山最近处的楚漓,却意外发现这里的山坡竟也被挖空建成了房屋。 隐在暗处的楚漓暗骂一声,抬眼看着那应是被火药炸毁的山体,判断着攀上去的可能性。 却在此时,他耳边一动,猛然朝旁闪身,一手药粉同时向后撒了出去,却见来人避也不避,只把手一挥,那一大把药粉便被他的掌风驱散。 “很警惕,不错。”乔漠立在刚刚楚漓所在的地方,一脸淡然地赞赏。 “过奖。”楚漓顿了顿,才道,声音却不知是否因为透过面具传出而显得有些闷闷。 乔漠不再言语,楚漓也不做声。气氛委实有些诡异。 “那个……”还是楚漓先受不了,斟酌着开口,“那次我真不是有意惊扰到你……乔兄,还请别放在心上。” 乔漠弯了嘴角,“我早已不介意,你也不必介怀。” 接着,又是一阵沉静。 “不知……” “敢问……”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止住。 “你先说……” “你先请……” 又是同时开口,也是同时止住。 楚漓暗汗了一把,咳了一声,“那我先说吧。” 乔漠不语,点了点头。 “不知是否在下多心,总感觉乔兄,对在下有些敌意……今日无旁人,我就把话说明好了,你看我不爽眼,我见你也是浑身不自在,不如你我从此避开对方,有你在的地方我绝不踏足,同样,你若远远见了我,也请偏个方向再走,如何?” 第十章:夜遇 楚漓很想这样说,但话在嘴边绕了绕,还是咽了回去,开口变成了:“今晚夜色不错,不知乔兄是要往哪儿去?” “闲来无事,便在这金玉山庄内随便转转,不想也能碰巧遇见你。”乔漠朝不远处建在山岩下的那排石屋看了眼,“那你呢?这是往哪去?” 碰巧?楚漓暗自撇嘴,伸手指了指那座山,“好久不采药,手痒痒,就想上去晃晃。” 乔漠抬眼看了看那断壁,目光中有了几分思索:“从这里上?难度不小。” 楚漓突然又想起那晚被乔漠逼得狼狈逃跑,心中一股憋屈的小火苗便有越烧越旺之势,遂用轻松的口吻道:“只要仔细,说难也不难。”黑眸闪闪亮地看向乔漠:“要试试么?” 一瞬间,乔漠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随之而来一抹重重心悸,让他整个人怔仲当场。 “怎么?”楚漓纳闷了,就算害怕不敢也不该是这幅表情啊! 却见乔漠低了眼,轻笑一声,“好。” “那么,”楚漓悠悠将两袖挽起,“开始!” ****** 那排石屋之上的山体全部内陷下去,呈拱弧状的断崖,离地最高处有二三十丈,内里碎石嶙峋,攀手无处。再向上的一段山面向内的斜度稍缓,却凹凸不平,遍布着青苔杂草。继续向上,山势已是原貌,遍布青林,只是宽度渐窄,两边全是绝地峭壁。 两人身形几乎同时在原地消失,楚漓向左,乔漠取右,均奔着那山拱两端而去。 江湖中人大都有轻功傍身,只是层次高低不同,相应的轻身之能也就大不相同。弱者,翻上八尺矮墙已是勉强;强者,飞檐走壁,蜻蜓点水,着瓦不响,落地无声。而这轻功的最难之处,便是纵高。 江湖传,有位专修轻功之人,提气一纵,可达十丈。 而楚漓除最善毒术外,第二拿手的便是轻功,却也全是为了采药方便才苦练过。他习的是楚净天亲传的《踏羽步》,听了这传言,便也暗自试了试,可最高却也只有七丈多些。 如今想要上得这山,便要先上了那断崖,从内攀是绝无可能,只能寻那低矮处着手。那一排石屋高不及丈许,拿来垫脚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楚漓快速寻到合适的地方,一步跃上石屋顶,踏上的脚继又使力,挺身一纵,险险一手攀上崖边的一块凸起。他呼了口气,手臂一曲,人便贴上了那凹凸不平的倒缓坡。此处青苔微潮,稍有滑腻,楚漓不敢大意,一登一攀上移数尺,速度却也不慢。 终于近了那片青林,楚漓心有所感,转脸便看见十数丈外那抹暗绿身影,此时竟与自己不相上下。他皱眉暗哼了声,手下又快了两分。 那边乔漠见此,脸色有些难看,速度不增反减,渐渐朝楚漓那边靠过去。 最后几步,楚漓猛跃上去,回过身向下看,见乔漠还在三四丈外,他却不自觉有些恼意,待乔漠上来,劈头就问:“乔兄最后卸力,却是为何?”这样一来,自己赢得一丝成就感也没有! 乔漠脸色同样不好,双眉紧皱,“这断崖上石尖草滑,远比我之前估量的危险,你最后急于求成,手脚虚悬,没失手掉下去,倒是福气不浅。” 这话说得!楚漓怒火丛生,脚下一动,一拳便朝乔漠面门轰了过去。上次他是孤掌难敌双拳,今次没了顾忌,总不能还败给这冷面小子吧? 乔漠硬接下楚漓的拳头,冷声道:“这里太危险,要打上去再打。” “我偏不!”楚漓被截下的拳也不收,另一拳又攻上。 乔漠气极,将来拳狠狠一挡,朝楚漓大吼:“谁教的你如此顽劣!连好坏也不分了?!” 楚漓被他吼得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又气又恼,提腿就踹,“我就是不分又怎样?你凭的什么来教训我!” “我……”乔漠一窒,格挡的手失了力,被楚漓一腿踹出两丈远,撞在一棵海碗粗的树上又跌下。 “你什么你?我早就想揍你了!”楚漓三两步奔过去,抬脚又要踹,却被乔漠一手掐住了脚踝。 “你专攻毒术,拳脚委实差了些,若不是……”乔漠抬起脸来,墨玉般的眼中暗尘浮动,先前的怒气如昙花一现般消失无影,“你这脚现在已经废了。” 竟敢小看他!楚漓另一脚在地上一旋一蹬,整个人凌空转了两周,逼得乔漠放了手后,他一脸嘲讽笑道:“你厉害!那你敢把你身上避毒的玩意儿去了么?我们各凭本事公平较量一场!” “那对我就不是公平了。”乔漠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土。 “那我不用迷药不用剧毒,如何?” “那你还有什么?” “不用你管,只说你敢不敢?”楚漓瞪着乔漠,面具上黑亮的双眼里全是挑衅。 “好,我可以去了‘渊湛’,但是,”乔漠一指楚漓的面具,“我要你也去了它。” “当然可以!”楚漓说着一把将面具摘了甩在一边。这面具本就碍事不已,除去他还轻松不少,两相比较,楚漓觉得自己可是大占便宜! 乔漠也将渊湛去了,随手扔在地上,抬眼见对面那个身形样貌自己都十分熟悉的少年,也正一脸战意地朝自己看来,心中苦笑一下,沉声道:“你出招吧。” ****** 秦泊又回到与乔漠约好的山庄角落处,却仍不见乔漠的影子,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楚漓不在房中,这乔漠竟也许久不见转回,难不成宫家现在就敢对他们做什么……转念一想,秦泊摇头自嘲,宫正沧不会如此糊涂,宫家的实力还不够啊!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身为阎乐宫的少主,秦泊手上握有许多江湖大小门派的秘闻,而关于金玉山庄的那些,不但是目前他最关注的,也是他最感兴趣的。 金玉山庄如今真正的实力,并不像它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华而不实,虽仍不至于撼动三大派的地位,但若放任下去,少则七八年,多则数十年,它定会威胁到三大派的利益,说不定江湖巅峰的排名也会有所变动,至于哪派会落马,秦泊眼光微闪,低声自言:“总不会是我阎乐宫……嘿,这还要多谢宫庄主呢……”秦泊随即想到了那件已不可考的秘传,冷笑一声。 战天门和坠辰谷为何会隔代另选继承人,若是那秘传不假,只怕和宫正沧是脱不了干系的…… 秦泊正思量间,听见身后轻响,转身细看,见三丈之外乔漠正从暗处走出来。他正要询问,却突然发现乔漠与一个时辰之前见时不同,“乔兄到底去了哪里?怎还需换身衣服过来?”乔漠身上原本的墨绿锦衣已经换成了一身墨蓝。 “这金玉山庄后面只有一片无人的石屋,周围杂草丛生,荒乱不堪,想找的没找到,却惹了一身灰,我若那样来见秦兄,实在不妥。”乔漠淡淡看着秦泊,反问道:“秦兄有何收获?” 秦泊抖开金边银里扇摇了摇,“宫家内定的姑爷,已可确定正是碧水廖家的廖习风!” 乔漠点头,“那此事就确定无疑了。只是不知他此次可将那绝学随身携带了没有?” 秦泊笑了声,“不是秦某妄语,乔兄,此刻就算那绝学放在你眼前,你也是认不出的。” “此话怎讲?” 秦泊将扇子一合,语气有些古怪,“乔兄定是不知道,这绝学全篇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并且都不是写在书上……” ****** 楚漓直接飞身上了二楼,进正屋前给还在院子中的胡正阳几人留了句:“我要睡了,别来扰我。” 院子中几人对视一眼后,都看向胡正阳,后者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小声道:“有‘阳判’大人远远跟着,应该没事儿。”接着放开声音,边朝楼上看了眼边嚷嚷:“来来!咱们继续喝!” 楚漓关上门,反身走了两步,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面具,整个人就那么定住了。 他心情很不好,是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的那种。长这么大,除去完全空白的那五年,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情,这种复而又杂的心情! 楚漓一直认为自己虽还称不上是大侠,却也是位名副其实的少侠。出谷以来这半个多月,他遇到事虽不多却也不少。若不是欺负到自己头上,他是不会和人计较什么的。而且,他愿意跳进从小就不喜欢的水中去救人,虽然后来发现那人别有目的……他也会出手教训合伙坑人的江湖败类,虽然那是为了引出那女飞贼而做的……不管怎么说,他很早就给自己定下了行走江湖的方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惩强扶弱,惩奸除恶……他坚信,这些词语日后一定会用在他的身上,用来彰显他的侠肝义胆,侠骨柔肠! 这样说来,他是名副其实的少侠无疑吧? 可身为少侠,他无意中失误,却被他最讨厌的人所救…… 楚漓手中用力,“砰”一声,那黑底红纹的面具应声而碎。难道自己真的要和他化干戈为玉帛,从今往后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一样供起来吗? 若是这样做,楚漓心里不舒服!可若不这样,有违侠道,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连外袍也懒得脱,楚漓翻身倒在床上,闭上眼,却能浮现乔漠飞身扑过来的模样,那一双墨玉般的眼中,他竟看出了他的惊恐和悔意,还有,一抹决绝…… “你是傻子么……”楚漓回想着刚刚那断崖上的一幕,闭着眼皱眉。 第十一章:崖斗 “你出招吧。” 楚漓额角一抽,好大的口气!再加上那人淡漠的表情,真是让人恨得牙根直痒!他重重哼了声,右手一抖,五指间便夹了四颗龙眼大小的白色小珠。 见此,乔漠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看着楚漓脚下生风,快速地在自己周围绕了一圈。期间四声轻微的“噗”声响过,便有四股浓浓的白烟飘悬起来,并很快连成一片,将小半个山崖都罩在其中。 此烟叫“如幕”,是坠辰谷的九大秘药之一,虽无毒,却因其稠密如布,亦聚亦凝,无风天时不经两三个时辰绝不会消散的特性,被江湖中人奉为掩踪匿行的上品。 任眼中一片白茫茫,身外三寸不能视物,乔漠却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 忽然他耳中听闻一声极轻的微响,面前的白烟剧烈翻开,一物狠狠地直朝他面门砸来。 乔漠边退边一手抵住楚漓的膝头,另一手挡住从旁踢来的一腿,却见楚漓双拳合抱欲从上砸下来,只得上身后仰,双手改挡为托,使力将楚漓倒推出去,继而迅速翻身,脚下一蹬,直追楚漓落地的方向过去…… 如幕中的打斗发生的极快,“砰砰啪啪”的拳脚相接之声如疾雨落地,毫不停歇。 辛钟犹豫了一下,又飞身向前,无声无息地落在那一排石屋的近前,抬首看着环绕在半山的那片烟雾,眼中明灭不定。 虽然保护少主周全是他此次任务的重中之重,但老谷主交待他的意思里,更有一番让少主好好磨砺磨砺的意味。因此,这半个月来,无论楚漓做什么,他都只是隐在远处默默跟随,丝毫不干涉。 可此时如幕遮蔽了他的视线,只从传出的打斗声来看,很难判断到底是谁占了上风,但若依他多年的江湖经验来说,他却是不看好自家少主的。 醉心于制毒而疏于练武,这样的少主,怎能和乔万战那种铁石心肠之人带出来的孩子相比? 乔漠为了大局,虽不会断下杀手,可难保他不会下重手!辛钟想到这里,不觉皱了眉,左脚抬了起,顿了顿,却又放下。 且不说依少主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一直暗中跟着他,会是如何的恼怒,单看眼前,这于对少主来说,第一次真正的与人放手一搏,若被自己就这样打断……辛钟听着持续传来的打斗声,犹疑不决。 而此时的如幕中,两人一拳硬碰后终于分开,便立即被浓白的烟雾分别隐去身形。 楚漓又退后两步,终于忍不住,呲牙咧嘴倒吸着凉气使劲揉手揉腿,心中暗恨,这乔漠的拳脚怎能如此硬得如石如铁?本想靠这如幕和早已暗中撒在乔漠身上的“隐追”,好好整治他一番,谁知却反被他黏着不放,这一会儿功夫招架下来,楚漓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在不住地轻颤…… 这时,前方的烟雾中突然传来乔漠一如既往的平淡嗓音:“你还能打吗?” 楚漓瞬间怒冲牛斗,大吼回去:“怎么不能!”可吼是吼了,人却站在原地不动分毫。 怒归怒,他还是有理智的,若还是像之前那样硬干,最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他楚漓……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你不过来,那我过去了。” 楚漓眼见烟雾波动,终于在乔漠身影出现前的那一刻打定了主意。 ****** 乔漠循着声音过去,破开那片浓烟却见楚漓嘴角一抹邪笑正在绽放,心中立马警惕起来,果见楚漓手一扬,一蓬黑红的药粉就迎面撒了过来。 这是?!乔漠止身就退,耳中听见楚漓痞痞的腔调:“不要怪我,这叫兵不厌、哇啊……” 楚漓未出口的“诈”字成了满是惊慌的一声“哇啊”,这当然不是他故意的,谁能想到他算好离断崖还有丈许的本应很安全的地方会突然塌掉? 从突变中反应过来的楚漓急忙提气轻身,奈何脚下欲坠的碎土碎石根本不容他借力,任他双脚虚蹬,身子还是向下坠去…… 电光火石间,楚漓心思急转,此地处半山,离地大概五六十丈,又是断崖,没有可缓自己坠势之物,就这样掉下去,不死也要残……早知如此,就再向里挪一丈了…… 正在楚漓后悔不已时,一只手从浓烟中快速朝他伸过去,一把提住了他的衣襟,楚漓愣了一下,顺着衣襟前的手臂看上去,便看见了乔漠复杂的脸色。 “砰砰砰”一阵碎石坠地之声从下面传来,乔漠一手撑地,一手将楚漓拽了上来。 脚踏实地的楚漓先是愣了愣,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丸砸在地上,小丸碎开,一股黑烟从中冒出来,如狼似虎般开始向四周侵蚀如幕。很快,如幕消散退去,温润的月光下,万物聊赖。 “你……”楚漓仍有些缓不过劲来,竟是乔漠救了他?乔漠居然救他?看着乔漠从头到脚一身的黒红粉末,回想乔漠拉住他那一瞬间的眼神,楚漓更闹心了。看刚刚乔漠的样子,他是真的把这当“红尘”了吧?自己掉下去死不死还难说,可若这真是“红尘”,此时魂归九泉的已是他乔漠了……红尘霸道的毒性闻者心惊,他不会不知道,却为了救自己宁愿…… “幸亏这不是‘红尘’。”站在五步外的乔漠语气平静,内里却也狠狠松了口气。若真是红尘,就算他抓住了楚漓,也不知能不能撑住将他带上来……还好不是…… 楚漓抿了抿嘴,低声道:“多谢……” “不必客气。”乔漠低头弹了弹身上的衣袍,那黒红的粉末虽有掉落,但大多仍是顽固不去。 “需用热水洗……”楚漓的声音有些尴尬。 乔漠点了点头,“那今日的切磋就到此吧,我先回去了。”他左右看看,走过去将不远处的渊湛拾起,又看了眼楚漓,便转身驾了轻功朝山上而去,寻找最近下山的路。 楚漓看着他离开,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崖下躲在暗林中的辛钟抹了把脸上的土,轻呼了口气。他刚才听见楚漓的叫声,刚想上去相助,却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一大堆石土,他心道不妙,定睛看去,那一堆石土后却没见自家少主的身影,这才慌忙向旁躲闪,将将避了过去,却溅了一身的灰土。再抬头看,那一片如幕也消散个干净,这才知道,上面的二人竟打完了。 看着楚漓静立的身影,辛钟暗自庆幸,还好少主没事,自己也没被他察觉。可少主那声“哇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一丝金红乍现远山,又是日丽风和的一天。 金玉山庄内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经过昨天下午的大动静,今日那三十多位少侠才俊将会如何作答,已经将人们的好奇挑到了巅峰,很多人从没像今天这样盼望着午时的到来。 山庄右边的空地早早就聚起了人,但正主儿却还没见一个。 直到日渐偏中,三十九人才稀稀落落来了七八人。 “念柔姐,你说那宫白露到底是何模样?今天能见到么?会比婴袖姐还美么?”甘柯儿扭过脸问身边的林念柔,一脸的好奇。 因为楚漓的关系,惜花阁一行人在临水镇多住了几日,到金玉山庄时已是武擂的第二日,故无缘得见宫大小姐的真颜。而这女子对容貌总是十分上心,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几日,甘柯儿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一两句对那宫白露容貌的赞美之词,搞得她好奇不已,更为错过了那次见宫白露的绝佳机会而对楚漓又多了一分的怨气。 “就是真的有那么美又如何?”林念柔扫了眼周围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幽幽一笑:“前来挑擂的会有几个是真正全心全意为了她而来?权势和财富,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是比女人更重要的东西!” 甘柯儿闻言一怔,有些讷讷,“念柔姐,你把男人说的都好坏……柯儿以后会不敢嫁人的……” 林念柔一脸哭笑不得,“你这傻丫头,你家里又不似宫家这般有钱有势,你选夫婿也不会像宫白露这般不得自由,就不会去找个好男人么?” 甘柯儿脸一红,不禁有些扭捏,“念柔姐,你、你说得,太大声了……” 她有么?林念柔摇头失笑,正要再取笑甘柯儿两句,却听远处人们一阵喧哗,循声看去,竟是那三人先后走来。 第十二章:作答 当先的楚漓今日没戴面具,真真的素颜青丝饰华服,若不是他身后一步走着秦泊,怕是很多人一时都猜不出他是谁来。 清秀白净的脸庞如温玉,黑亮圆润的眉眼似摹画,细挺英气的鼻骨如雕砌,淡粉濡濡的薄唇似桃里,配之镶玉美冠束长发,一身淡青色描边绘竹的扎腰锦服,楚漓整个人显得气贵神华,卓雅不凡,就连俊名在外的秦泊,与之相比竟也要势弱几分。 甘柯儿目瞪口呆,指着楚漓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他、他,怎会换身打扮,竟如此、如此的……” 尽管甘柯儿话没说完,但林念柔却早就懂了她的意思,毕竟她此刻的惊讶也并不比甘柯儿要少。这楚漓,在临水镇初见时,虽然模样俊俏,但穿着却是随意,说好听是朴实无华,要往难听了说就是乡野土气,任谁也不会将他和一大派少主归于一人。谁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几日不见,他还真似变了个人,虽说穿着打扮为其增色不少,但那多出的几分金玉少年郎的潇洒风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看着众人望向楚漓的目光,虽说大多只是毫无他心的惊艳,秦泊却渐渐冷了脸。他上前一步低声向楚漓问道:“今日怎么不戴了?” 楚漓正微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听了秦泊的问话,茫然道:“戴什么?” “面具!” “哦,被我不小心捏碎了。”楚漓这才注意到秦泊的脸色,奇道:“干嘛这副表情?难不成为了那小东西你还恼我?” 秦泊轻叹口气,“不是恼你,只是……我再为你买一个可好?” “不用了,戴着憋闷,何况乔漠定是早就猜出来了,我干嘛要委屈了自己?” 秦泊一时无言以为,楚漓也不再说话,只继续向早已等在凉棚下的自家门人徐行过去。 他们身后十余步外便是乔漠,与前面两人的俊秀雅致不同,他整个人从上到下由内至外都透着沉稳和冷漠,只能算略显俊朗的脸上,唯一的亮色便是那双墨玉般的眼眸,可眸中的神采却也是同样的淡然如风。 乔漠也看见了众人对楚漓的异样神色,他面上不动,心中却也暗暗思量。楚漓的眉眼细看起来,倒是更像娘亲两分,不知会不会惹起有心人的猜疑…… 转眼日已正中,宫正沧领着宫天翔、宫赐等人由远处渐近,直至那高台旁,待宫天翔随着宫正沧跃了上去,周围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心中大呼,好戏来了! ****** 宫正沧先是礼让四方,客套了一番,才语气一转,满是意外神色道:“怎会还有如此多的贤侄未到?不知是何缘故?” 下面的人们低低议论起来,突然有一人大声呼喝道:“你们宫家故意为难,何必装作不知道!” 随即便有接二连三的起哄附和之声在各处响起。 宫正沧浓眉紧皱一下,旋又展开,脸上添笑道:“请大家稍安勿躁,且听宫某一言!”见众人渐渐安静,宫正沧又道:“这两句诗谜说难也不难,只要略通文墨,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出答案来……” 听了这句,楚漓轻笑了声,似想起了什么,扭过脸斜眼看看坐在他左手身后的胡正阳,余光却发现有两人也正在直直看他!楚漓正眼看过去,稍近一人额系玉带,青紫华袍,见楚漓看过去便灿烂一笑。楚漓虽不认识他,却也基于礼貌回了一笑,便转脸朝那第二人看去,谁知角落那人竟是乔漠,楚漓立时表情就僵了,朝他微微弯了两下嘴角就赶忙坐正回去。 “乔漠怎会坐在后面?”细想不对,楚漓压低声音问身旁的秦泊。 秦泊回头看了眼,“虽然这座序宫家分了前后贵次,可若他想坐在那里,谁又能拿他如何?那里人少闲静,定是合了他的心意吧。” 楚漓“哦”了一声,转回继续听那宫正沧的讲说:“……那寻到答案的几位贤侄又要作何算?宫某设题只为看看他们的用心与急智,诸位实在不能将之错判为为难之意啊!” “那就快看看谁寻到了呗!” “就是!别说那些没用的,看他们都寻得什么来!” 两三人的带头叫嚷又激起了众人的哄声,宫正沧笑道:“也好。不知哪位贤侄愿意先来?” 一片寂静,众人都看向连带楚漓乔漠秦泊在内的十一个人,神色各异,却大都有那么几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站在宫正沧身后的宫天翔趁此机会朝盛月楼的坐席看了眼,状似随意地抬手轻弹了下肩袖上的浮灰。 盛月楼中一人站了起来,前迈两步,抱拳左右一礼,朗声道:“在下不才,宫庄主出的谜题虽然猜出了,却无能寻来,苦思之下,倒想了个取巧的法子,暂且拿来一试。” 楚漓耳边传来秦泊的解说:“今次盛月楼派出挑擂的两人都是当代楼主冷彦城的幼弟冷彦峻之子,一名冷玉寒,一名冷玉青。这当先站出来的便是长子冷玉寒。” 楚漓了然地点了点头,便见那冷玉寒转身走至摆放酒水的矮几边,取了一件抹金的酒杯回来,周围的人群中立马有人恍然道:“以杯代镜!” “不错。”冷玉寒点头应道,将杯口向众人展示了一遍,“虽然此物做不到‘诚不欺’的地步,却也模糊可见。这仅是在下愚智,献丑了!” 冷玉寒话音刚落,盛月楼中又有一人站起,拿了几上用来装盛鲜果的抹金盘子,朝正在议论纷纷的众人一脸嬉笑道:“我的答案与家兄类似,‘不欺’之效却比他的好了很多,若他过关,我定也不在话下吧?”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向最有评判之权的宫正沧,却听他道:“宫某觉得,先将另几位贤侄的答案也一一看过再下判断,也不算迟。” 这时,坐席最后的乔漠站了起来,慢慢踱到席前,左右看看,继又迈步朝旁的人群走去。众人眼光都随着他而动,却见他停在一佩着长刀的男子身前,道:“劳烦贵宝刀借在下一用。” 那男子本见乔漠冲他过来就纳闷不已,却听他是来借自己的爱刀,疑惑间便有一丝不愿。可就算不说是众目睽睽下若不借给他定会显得自己小气,单说凭乔漠的名头就大得能把他压死啊!故他虽有那么一丝不愿,却也不得不将爱刀连鞘解下递了过去。 乔漠一将长刀连鞘接过,便一把拔了出来,雪亮的精钢刀身在烈阳下泛着耀目的炽光,乔漠赞了一声:“果然好刀。”随即手腕一转,将那长刀舞了一圈后斜斜插向面前的地下,长刀锋锐,立时入土半身,乔漠却抬眼看向宫正沧,“这便是乔漠的答案。” 人群默了一刻,随即大哗。 有人不满道:“这样下去,他们人人都寻件金器铁器来,倒要怎么来算?” 宫天翔亦皱眉,上前几步在宫正沧耳边语了两句,宫正沧略略点头,双手虚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如此确实不妥,望后面的几位贤侄切莫再如法炮制了!” 议论声这才小了下去。 乔漠将长刀拔起还鞘,递还回去,对那人抱拳道谢:“乔漠若得过关,定全是借了兄台的福气,多谢!” 那人忙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目送乔漠转回后,他身旁两三个同门挤上来搂着他的肩膀嘿笑,左边一人语气中全是羡慕嫉妒:“你小子这下走运了,让漠天公子当众欠了你一份人情,今后有什么难处也不用愁了!” 那人诺诺道:“这种小事,怎能算是欠我人情……” 右边一人却摇了摇头,对他指点道:“此事可大可小。你想啊,若是那乔漠没当上宫家姑爷也就算了,若是一旦当上了,你这心头肉的爱刀那可是功劳不小的啊!” 那人低头想了想后,咧嘴一笑,“也是。” ****** 人群左侧一人越众而出,先朝宫正沧一礼,又朝周围拱了拱手,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在下可能是运道比较好,刚进山庄那晚不小心碰掉了房中的铜镜,昨晚埋头苦思之时,无意中发现屋角竟有一块儿残片……”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缠裹的绢布,层层打开后,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不整状的铜镜碎片,“这应该不算是炮制前面三位吧?” 众人还没反应,就听另一人的声音从坐席处幽幽响起:“岳兄是运气好,那秦某就是人缘好了。” 众人循声看过去,秦泊已站了起来,手中正把玩着一面三寸大小的雕花圆镜。 有人奇道:“泊乐公子此话何意?这小镜又是从何而来?” 秦泊款款一笑,“我人缘好,才能向惜花阁林姑娘将这小镜借来,不是么?” 众人一窒,这才纷纷想起,行走江湖的女子大都会随身带着小梳子小镜子之类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跟惜花阁那群刁蛮成性的女子借东西,怕也只有他秦泊乐能做到了…… “两位真让人羡慕啊,可以得来全不费工夫。”坐席的一角,廖习风手抬一件明晃晃的事物立着,脸上虽笑,却带着明显的倦意。 第十三章:楚漓的答案 六月初的天,正是骄阳正浓的时候。 正午日头高悬天中,虽有不时从远处密林中刮来的阵阵凉风,却也只能稍减热意。 栖身于凉棚坐席之上的众人还好说,而那些散落围站在烈日下的小门小派之人大多已是满脸薄汗,少数长得粗壮些的,就更是汗滴脚下土了。 可就算如此,谁会在乎呢?心神全部被好奇心牵引时,这丁点的不适根本已被忽略到九霄之外了。 廖习风将手上之物微斜着托在凉棚的边沿外,正好折了直射下来的阳光,泛起一片刺目的眩亮。 站在廖习风侧面的那些人却看得分明,他手上的事物不说别的,光厚度便足有两寸,重量看似也不轻……这,好像不是铜镜吧? “廖贤侄,你的答案到底是何物?”宫正沧亦脸现好奇之色,遥声问道。 廖习风朝宫正沧微微俯了下身,竟布了一脸的歉意:“在下要先向宫庄主告声罪,习风没有事先禀明,就擅自动了贵庄的器什,实在是无奈之举!事后在下定会给贵庄以补偿!” 器什?廖习风这么一说,他近旁立刻有人联想到了什么,一脸诧异地惊呼:“不会是那铜烛脚灯的……” “不错,”廖习风朝那人颔首一笑,“正是那底座铜盘,只是习风嫌它原本粗糙拙劣,特意亲自打磨擦洗了一宿,此时虽还没有刻雕花饰铭文,但若当做铜镜来用,倒也是光可鉴人的。” 周围不少人都怔住了,还真有自己动手现做这铜镜出来的人! “廖贤侄实在用心良苦,宫某心里十分高兴啊!”宫正沧哈哈一笑,看向廖习风的眼中全是赞赏。 这时周围的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对廖习风此举出言赞叹不已。想他廖家虽今不如昔,但廖习风怎么也是廖家的少主人,竟肯放下身段亲自做这卖力的苦差,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听着不断有人对自己的称赞之词,廖习风摇头自谦,拱手道谢。 远处已重新坐下的秦泊嗤笑了一声,声音虽被人们的哄声淹没,但他身边的楚漓却听得一清二楚,“你笑什么?他虽然有些傻气,但如此用心,却是难得!若是换做我,就算想到这笨主意,也是懒得动手的。” 秦泊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的答案呢?” 楚漓立时傲然一笑,光彩夺目,“急什么?本少爷如此聪慧,答案当然要到最后再公布于众,方能智压全场,让尔等自愧不如!” 秦泊看着楚漓带笑的容颜,定了定,突然道:“你今后别这样穿戴了。” 楚漓一愣,随即低头朝自己身上左看右看,纳闷非常:“这样怎么了?出门前胡正阳还大大恭维了我一番,难道他竟骗我?!”说着,他就要转身去找胡正阳算账,却被秦泊一把拉住。 “我只是觉得还是你原来的穿戴更顺眼些。” 楚漓眨眨眼,轻皱了眉头,“我现在可是坠辰谷的表率,若是丢了人回去,定会被我家老头儿狠狠收拾!”随即上下打量秦泊一番,哼道:“你自己绫罗绸缎的穿着,倒要让我仍旧满身土气,却是何道理?” 秦泊嘴边苦笑,心叹一声,这其中的道理若是好说,自己早就讲与你了,何必拖至今日还开不了口,不就是怕吓坏了你……说,还是不说?秦泊心中盘算了一番,觉得还是该让楚漓对那类事先有个认知的好,“楚漓,你可知道……” 却在此时,台上的宫正沧又提气开声:“诸位还是先让廖贤侄休息一下吧,我们继续看看他人的答案。”众人议论的热浪瞬时小了下去,宫正沧左右看看,笑慈神详,“那么,接下来,该哪位贤侄了?” 楚漓看了眼宫正沧,问秦泊:“知道什么?你怎不说了?” 秦泊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古怪:“没什么,先看他人的答案吧。” 楚漓还想说什么,却眼见那边已有人站了出来,只好暂且作罢,反正秦泊也跑不了不是? ****** 站出来的是水杨居的沐从海,一身淡雅白袍,儒质彬彬。他微笑着抱拳礼让了一圈,才开口道:“见识了几位兄台的睿智和用心,在下真心佩服不已!至于在下的答案,却是要叫大家失望了,”他微顿了顿,笑容不减,“沐某愚笨,交不出这答案。” 一片低论,夹杂着些许的讥笑之声。 紧着接,沐从海身旁不远的落曲殿坐席里也站起一人,“祝某愚笨,也交不出这答案。” 低论声小了几分,有几人笑不出来了。 人群处另有一人叹了一声,朝沐从海抱了抱拳,“唉,在下本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多谢沐兄提点。”遂转向宫正沧道:“宫庄主见谅,徐某愚笨,亦交不出这答案来。” 安静了,无人再出声。 看似是自贬之意,可若细细体味,这三人的话,却隐隐重提了宫家的故意为难之举…… 宫天翔忍不住道:“三位何必自贬,若是用了心思,定能……” 祝碧松出声打断他:“何必费那般事,终是衬显他人罢了。” 一语出,众人暗惊,那头脑灵活之人更是心思百转,难不成这里面,还有暗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秦泊眼光闪了闪,心里赞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能看破宫家这阴招的能人啊!只是祝碧松这人太过执拗了一些,如此几近点明之语,实在太欠考虑。反而是沐从海和那姓徐的小子,懂的点到为止,更显稳重……他微挑了唇角,正要出声缓和一下气氛,余光却见身旁之人已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只听楚漓朗笑了一声,朝众人道:“虽不知祝兄言下是何意,但楚漓此时却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他依次看了看沐从海、祝碧松和那徐姓男子,“三位都是身份不凡之人,又能从几日前的武擂脱颖而出,心智见识定也不凡。且不说宫庄主设下的这文擂如何,三位敢在如此多武林同道和朝廷来的官大人面前自贬,这份勇气便叫楚漓佩服之极!大丈夫行于这天地之间,敢做敢说,敢为敢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如此才佩叫做男儿气魄,男子胸怀!” 楚漓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顿时激起了一群走混江湖的热血汉子内里的豪迈心性,待他话音一落,四周便响起了震天的鼓掌叫好声。 楚漓笑着对众人抱拳:“谢谢!谢谢!”殊不知,正有数双意味深长的目光已牢牢定在他的身上。 ****** 眼见楚漓得意,宫天翔心中暗恼。之前楚漓起身时,他还没认出是谁,只觉得那人相貌甚是不俗,心中正在猜测会是何人,却听到楚漓自点姓名,他猛然一窒,瞬时明白了苏宁儿为何宁愿受罚也不说实话的因由,心中立时对楚漓满是厌恶。后见他竟是为那三个不知浅薄之人说话,不觉更是恼意大生。 宫天翔瞥了眼宫正沧,见他爹正静立不动,似是思索着什么,便上前一步,提声向那楚漓遥声问道:“不知楚兄的答案,又是什么?” 宫天翔的一声遥问暗暗用了几分内力,顿时声震全场,众人俱都停歇下来,静看着楚漓。 楚漓却扭向朝廷那边的坐席,朝一人道:“那位……”猛然间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姓名,正苦思间,耳中听见秦泊的小声提醒:“魏文成。” “那位魏公子,可否先说说你的?”楚漓继又问道,一脸笑意。 魏文成起身,朝楚漓回以微笑,“魏某人的答案来得太过容易,听了楚兄的话,更觉无颜作答,本想待到最后弃权让贤,但楚兄既然想知道,魏某人就算被众人笑话也要献丑一番了!”言罢,他朝身后示意了一下,便有一个侍从端了一盘罩着白绢的东西上前躬身立在他身边。 魏文成看了众人一眼,低叹了一声,抬手揭了那白绢,下面,竟是满满一盘金黄灿灿的杏果! “魏某人出行必会携带时令鲜果,所以,呵,实在胜之不武啊!” 众人低哗,大部分的意思都是,这官家的公子哥果然奢华啊!这大热天的,要保鲜果数日不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漓也被那满盘金黄的颜色震了下,刚想回过身去问问秦泊这姓魏的家里到底是多大的官品,却又被宫天翔叫住了:“楚兄,这下就剩你了!” 到场的十一人中,七人已作答,三人算作弃权,就真的剩下了楚漓一人。 楚漓看了眼高台上的宫天翔,心中有些不爽,这人,似是故意的?见众人又都朝自己看过来,他转而幽幽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拎了一角哗哗抖开。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一尺见方的白纸上,只大大写着一个“杏”字。 宫天翔当先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答案!” 楚漓大奇道:“宫庄主出的谜题,宫兄你到现在却还不知答案是什么吗?” “笑话!我怎会不知!” “那你说是什么?” 宫天翔突然觉得一丝不妙,迟疑了一下,便听楚漓笑道:“还是不知道吧!”他额角一跳,咬牙道:“‘木上之果木下用’,自是指的‘杏’,‘金下之石诚不欺’,意为‘鉴’,即是铜镜。” 楚漓点头,“这样啊,”然后抬手一指手中白纸上的大字,“那这是什么?” 宫天翔语塞了。他果然被楚漓耍了! 下面有人哄笑了起来,其他人似是受到感染,笑得人渐渐多了起来,笑声也渐大了起来。 见宫天翔不说话,楚漓亦轻笑了声,转向静立不语的宫正沧道:“这便是楚漓的答案。” 第十四章:囚室 众人的低声哄笑听在宫天翔的耳中,刺耳得简直仿若一把尖刃利剑,而楚漓的那声轻笑,更生生就像是将那利剑朝他轻送了一把,直直插进了他暗压满腔怒潮的防堤,顿时土崩石裂,乱洪破防宣泄奔腾,直震得他身心微颤!从小身贵位尊的他,何曾如此丢过颜面?!宫天翔双拳暗握,眼中尽是寒意。 楚、漓! “呵呵,楚贤侄答案甚妙!”宫正沧突然一声爽朗大笑,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宫天翔,“翔儿,为父初时也只说是那两句题迷所指之物,这‘杏’字却也算得是一物,你说对否?” 宫正沧拍在宫天翔肩上的手看似极轻,实则用了暗劲,宫天翔肩上吃痛,瞬时清醒了过来,立马低眼整理自己的情绪,嘴上答道:“父亲说的极是。”再抬起的眼中已是一片和煦,朝楚漓笑道:“天翔迟钝,一时竟没有想透,还望楚兄见谅!” 楚漓挑了挑眉,“这个……” “宫兄哪里的话,这分明是楚漓他皮赖钻了空子,如此也能作数,实在算他运气不错!”楚漓一开口就被秦泊出言打断,他顺手拿了手旁几上的一杯水酒递向楚漓,“楚兄话说了不少,还不口渴么?”他看着楚漓的眼中暗暗使了几分颜色。 楚漓微微撇了下嘴,将那杯水酒接了过来,低声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贴心?” 秦泊笑而不答,转向宫正沧道:“如此,就请宫庄主开始评判吧!” 这句话一出,自刚才起就一直低论不断的众人才纷纷将眼光重新聚焦到了宫正沧身上。 “呵,秦贤侄竟如此心急!”宫正沧又大笑一声,“其实,宫某早已做好了评判,之前宫某便说过,这文擂一试,求的就是他们的用心和急智,所以,”他左右看了看,“八位交了答案的贤侄,请明日午时前往山庄正厅一聚!” ****** 无光无亮无声,只有一片黑暗。 潮湿腐败的气息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经久不散,苏宁儿不自觉又想到了那个嗅觉敏锐的家伙。 如果是他,这定是天大的折磨吧? 她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却晦暗沙哑,与之前的清脆娇美完全判若两人。 自己多久没有尝过鞭子了?五年还是六年?这火辣刺骨的疼竟有些陌生了……呵呵,确实是该被狠狠教训一顿了!免得自己忘了那刻骨铭心的—— “恨!”沙哑却满是恨意的低语在这封闭的囚室内飘荡,苏宁儿慢慢睁开眼睛,眸内一片暗沉。 却在此时,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开锁之声,接着“吱呀”一声,昏黄的火光隐隐折进了那黑暗的走道。 脚步声响起,苏宁儿听了听,扯了下嘴角,又闭了眼睛。 随着两个走在当先举着火把的男人将囚室里的角灯一一点亮,室内的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残留着暗红血渍的青砖石墙上散布着湿苔青藓,两排分列两边的长案上摆满了血锈斑斑的刑具,大理石的地板上几大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深浅不一,最中间那滩上新添的鲜红还留着点点湿意,而苏宁儿,就正被吊在它的上方,乌发凌乱,全身沐血,体无完肤…… 站在苏宁儿面前三步处,宫天翔抬眼看着那双手被反绑吊起的女子,重重哼了声,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皮鞭,手一抖一甩,一声呼啸,那浸过水的重鞭便狠狠地抽在了苏宁儿身上,苏宁儿身子猛地一震,却紧咬着嘴,将差点出口的痛呼生生咽了下去。 “醒了?早说一声,不就少挨这一鞭子。”宫天翔冷笑,却甩手又是一鞭,苏宁儿也又是一震,“哼,在外跑了几年本事大了?竟连规矩也不懂了?” 苏宁儿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被她的血和汗凝成缕的乱发垂在脸前,挡住了她的全部表情。 “还不说话?”苏宁儿沉默的忤逆将宫天翔积压的怒火和恼意一下全勾了起来,他眼光一沉,将手中的鞭子狂舞了起来,鞭身划过空气的尖啸和抽在皮肉上残忍的清脆声相交相叠,不绝于耳。 苏宁儿任那沉鞭在身上凌虐,仍是一声不吭。 宫天翔乃练武之人,善用巧劲,像这沾水沉鞭就是挥上一顿饭的功夫也不会力尽。可若是真等他自己停手,只怕那受刑之人早已香消玉损了…… 随他一起进来的人中,有人实在不忍心,犹豫着出声:“少主,再打下去,人会没命的……” 呼啸的鞭声停了,宫天翔看了那人一眼,面目满是狞色,“那你替她受了后面的可好?”说着,手一转,鞭子带着风声就甩了过去。 苏宁儿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如裂帛,虚弱无力,“你尽管,朝我来……我撑着,不死,就是了……” 宫天翔住了手,一脸嘲讽,“肯说话了?是了,你最看不惯惩罚下人,我竟给忘了,”他上前两步,拿鞭子拨开苏宁儿的乱发,压低了声音,“都是因为你那可怜的娘亲到死都仍是没有名分的下人吧?宁儿姐!” 苏宁儿娇躯狠狠一震,抬起头看着宫天翔,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很生气吗?呵,我也是呢!”宫天翔脸上有笑,眼中却寒,“都是因为那个楚漓!你竟还帮他!你到底是谁那一边的?!” 因为楚漓啊……“你不信我,还问什么……” 宫天翔一窒,随即恼怒地大吼:“我不信你?你说得话要让我能信你才行!区区一句‘判断失误,没有找到’就能骗过我么?你当我还是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孩子吗?!” “你确实,不是了,”苏宁儿眼光闪动,“五六年没见,你却已像他一样,心狠无情。” 这个“他”,宫天翔一听就知道是谁,他怔了怔,脸色微变,定定看着苏宁儿良久,再开口时语气竟缓和了一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干什么另行知会你。”深深看了苏宁儿一眼,“别再让我失望。”他转身向外走,路过刚刚出声劝他那人时吩咐了句:“宫福,限你一天时间把她医好。” 宫福垂首道:“是。” 待宫天翔与另外几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囚室门外,宫福立即手脚麻利地将苏宁儿轻轻放了下来,小心地扶着她向外走,“宁儿小姐,你这是何苦呢?少主生气根本不为别的什么,就是因为你故意瞒他,替那楚漓……” “福叔,天翔是变了吧?”苏宁儿轻笑了声,打断他,“我一回来就察觉了,他的眼神,他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所以,当我发现那楚漓,竟有一份与他身份根本不符的纯良心性时,就禁不住地,想帮他……”她若不故意瞒些实情,比如楚漓已经知道她的行动是和宫家有关,难保宫天翔和“那人”不会再对楚漓做些什么…… 宫福与宫赐一样,是在金玉山庄干了三十多年的老仆,故而知道宫家许多秘而不宣的隐秘之事,对苏宁儿也是从小看到大的,知道她的脾性,听她如此说,也只能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 “小漓,你真行!跟那个磨了一晚上灯座的家伙相比,他差了你十万八千里!”一回到自家小院儿,胡正阳立马颠颠儿地跑去楚漓身边感叹不已。自家少主一个字就搞定的事儿,三十多所谓才俊屁都没整出来,那整出来的七人,哪个有咱们少主这省事省力的?那自称运气好的,说不定是在屋里翻箱倒柜了好几遍吧…… 被夸赞的正主儿却倚在桌上托着腮帮子皱眉,一脸的不高兴。 胡正阳挠挠头,在楚漓面前坐下,“小漓你咋了?有啥不顺心的?看这满脸的幽怨……” “滚一边儿去!你才幽怨!懂这词儿什么意思不就乱用!”楚漓桌下抬起一脚踢在胡正阳腿上,瞪着他笑骂。 胡正阳嘿嘿一笑,楚漓踢在他腿上那脚倒似不痛不痒,“真不是很懂,就听那哥几个说过,觉得显才气,就拿来用用。” 楚漓挑眉,嘴角泛起邪笑,“他们说的是女人吧?” “嗯。”胡正阳点头,“不过说起来,我倒觉得小漓你比许多女子都要好看……哎呦!” 楚漓这下直接踩在他脚背上,怕他不疼,还使劲碾了碾,“你今儿个嘴上欠抽是怎的?快滚出去玩儿去,别来烦我!” 胡正阳抱着脚又吹又揉,却还不忘再问一句:“那小漓你到底不高兴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呗。” 楚漓心里暗叹一声,他能纠结什么?不就是被他欠了大人情的那人!不想见他,偏偏明天还要见到!唉,他心里这道坎儿什么时候才能迈过去啊!烦! 见楚漓就那么走神儿了,胡正阳眨了眨眼,很不识相地追问了一声:“又想什么呢?” 然后,屋外的众人就听见二楼正屋传出楚漓一声大吼:“给我滚开!”便见胡正阳麻溜地破门而出,快速闪身上了屋顶,险险躲过了屋内紧跟着喷涌而出的五颜六色的烟雾粉尘和其中杂七杂八的桌椅茶杯水壶…… 众人同时在心中大叹,真是壮观啊! 第十五章:百里衍 文擂最后竟还剩下八人,这个结果真是让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廖习风恰巧就是那正在愁的几家之一。 与宫家暗下布置,配合演戏,谁想最后还能杀出几个意外来?廖习风苦笑摇头,果真人算不如天算啊! 将手中一杯淡酒一饮而尽,他偏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烈阳正炙,从窗户看出去,木架方栏处仿若一幅金玉楼台图,朱阁百起,壁瓦浮金。这样景色,才是当世大派的绝尘风采啊! 廖习风步至窗边,眼光有几分迷离。曾几何时,他廖家也曾辉煌过,‘碧水清河畔,无忧廖家檐’,说的正是如今那片已经荒废了大半的廖家大宅。小时候每每登上高楼,看着那方广阔却寂寥的庭院,他就会想起父亲曾对他描绘过的,廖家荣光绝代的那些年月。 谁能想到,祖上创下的《无忧快意剑》,成就了廖家,最后却也败了廖家…… 他低低笑了声,喃喃道:“无忧快意,若能永远快意下去才能叫无忧吧?曾祖您为这剑谱起名时,是否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晴空流云,他语气猛然一转,“可习风不愿廖家就这样衰败下去,您若在天有灵在地有知,请原谅习风的不肖!”一顿,“若是觉得不可原谅,待到习风事成,为廖家再选继承人后,自会……” 那最后几个字极轻,出口便碎在了过窗的风里,飘散于天地。 ****** 一片金光耀眼。 楚漓揉了揉眼,再看时,周围竟是一片水色。他立时全身都不舒服了,想施了轻功离开,脚却沉得迈不动。 他急了,想喊胡正阳,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什么情况?这是谁给他下了什么软筋致哑的毒吗? 楚漓立时一肚子火气!真是找死找到阎王殿来了!敢在他楚门前玩毒!低头在身上摸他自配的救急药,楚漓的眼光却猛地一凝! 他的手竟变得如同几岁的幼童般细小! 脑中一片空白,楚漓仓仓皇皇地跪趴在水边,看向水中的倒影,是一张粉面玉颜的小脸,那一双黑亮的圆瞳里,正满是惊恐…… “漓儿不怕,来……”一个声音突兀地响在他的头顶。楚漓抬头看去,一个跟他此时差不多大的孩子正站在他的身前,俯身朝他伸着手,孩子的脸却因为背光而模糊不清。 楚漓定定地看着那只手,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温暖细腻的触感,如丝如绸。 “漓儿不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那孩子又说,虽然看不见面貌,楚漓却听出了话中的那抹决心和坚定。 很奇怪的,楚漓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像真的有人在保护他一般。 “漓儿不怕,有我在,有……” “小漓,有人找你!”胡正阳的大嗓门突然闯进了楚漓的耳朵,他一惊坐了起来,茫然了一瞬,思绪才渐渐回笼。他本来在这窗边的卧榻假寐,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是梦……吗?但是好真实的感觉…… 楚漓扭头看了看窗外被渐西的斜阳渡了一层暖红的片片槐叶,不觉皱了眉。 难道,那是自己儿时的记忆? 门被推开,胡正阳探头进来看了看,见楚漓坐在卧榻上发呆,便咳嗽了声,“小漓,有人找!” 楚漓扭头瞪他,语气很不爽:“谁!”都怪光头胡!他要是晚些再叫,自己说不定就能从那孩子的话中听出点头绪来。 胡正阳被楚漓瞪得一缩脖子,讪讪道:“我是不认识,他说认识你,你也认识他。” 楚漓边起身边思索,不会是秦泊,不会是乔漠,不会是宫天翔,他们谁不认识啊?他自己认识的人反而不多,想了想上午的情形,难不成是沐从海那三人之一? 下到一楼茶厅见着人,楚漓不禁一愣。 来人一见到楚漓下来,立马笑容灿烂地迎了上去,倒像他是主楚漓是客,“楚兄!我实在闲得发慌,想了想,还是来找你一起出去逛逛,正好那太阳马上要落山了,不热,你一定愿意赏我这个脸吧!” 这口气,真是自来熟啊,仿佛他俩真的认识一般! “咳,不知您是……” “走走走,边走边说!”那人上前一把就要拉楚漓,却被楚漓一晃躲开了,那人也不尴尬,仍是笑嘻嘻的,“那我不拉你,咱们快走吧!这山庄我待得是真够极了!”说着,便转身向外走。 胡正阳这下倒看出来蹊跷了,“小漓,你不认识他啊?”若是楚漓点头,他定要追上去揍他个半死!奶奶个腿儿的,敢忽悠你胡大爷! 楚漓看着那人的背影,弯了嘴角,“算是认识吧。”遂悠悠地跟了上去。 有意思就行了,管他到底认不认识呢! ****** 楚漓本是最烦麻烦的,但今次却也大大方方地跟着前方额系玉带青紫华袍的那人从金玉山庄的大路晃荡了出去。 一路上,这前后两人的境遇却大大不同。 大多门派的小弟子看见那人都会凑上来热热闹闹地打招呼,嬉笑几句。而看见他身后数步外的楚漓时,只立马恭敬地称一声“漓辰公子”,便推推搡搡地走开了。若是遇到那些有些名声的门派中人,情况却正好相反过来。很多似乎都不认识那人,大都是擦身而过扫一眼而已,可看见楚漓后却紧走几步过去,抱拳客套,热情的不行。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金玉山庄,那人带路的方向,楚漓倒看出来了,是阳州城。 这时,那人脚下不停,却转过脸来朝楚漓笑道:“楚兄果然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楚漓眨眨眼,却道:“我可不和无名之辈交朋友。” “啊,我倒忘了,”那人停下,正正经经地抱拳朝楚漓一拱手,“在下百里衍,来自京城北都。” 楚漓眉梢一挑,朝旁绕着走过去,“这一礼在下有些受不起。” 百里衍返身和楚漓并肩而行,“怎么会!我告诉你的是真名,就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要是将某些东西分开来说,楚兄的身份地位其实和我是一样的。” 楚漓斜眼瞧他:“真能分开么?” 百里衍一顿,一脸委屈,“楚兄这是想害我么?做朋友的如此,可是有些不厚道。” 本来百里衍生的也是玉树临风,可此时这副表情,倒让楚漓瞬时想起来先前胡正阳用在他身上的那两个字,幽怨!搞得他身上一阵肉麻,一时竟无言以对。 好在那百里衍转眼就又是一脸嬉笑地将话题扯向别处:“对了,忘了恭喜楚兄晋级第三擂,美人在怀已不远矣,恭喜恭喜!” “我同你一样,只是出来放风凑热闹的。而又有些不同,我是可以亲自玩玩的,你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楚漓脸上挂起莫名的笑,“百里兄,我同情你!” 百里衍瞬时又苦了脸,“原来与你一起,需要有一颗百折不挠之心方才活得下去啊!秦泊乐果然不是一般人!” “过奖!”细细品味,百里衍这句话当然是在夸他啊! “哈哈哈哈!”百里衍一顿大笑,“楚兄啊楚兄!我果然找对了人!”随即他脸色一变,神神秘秘道:“我带你去趟一大滩浑水,你一定愿意吧?” “哦?多大一滩?” 百里衍嘴角大弯,靠近楚漓耳边,“跟宫家有关,跟‘泊乐’、‘漠天’亦有关!”正身回去,他看着楚漓的眼睛,“你不感兴趣么?” 楚漓的第一感觉是,这江湖终归是江湖,管你是怎么样的大派,总也逃不过这天下正主儿家的眼睛…… 百里衍看着楚漓的表情,眼光微一动,语气正色了几分,“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们在意的,只是可能引发江湖大变的东西,别的一概不管。毕竟江湖是你们的,天下却……” “听起来很有意思,”楚漓打断百里衍的话,低笑了一声,“此刻在阳州城里的,是那二人吧?去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百里衍又笑得灿烂,“咱们快些走,应该还能蹭他们几杯酒!” “那用轻功呗,别说你不会。” 百里衍脸上显了几分尴尬,“会是会,与你相比,却是差的太远……呃,江湖中有名气有地位的人,我们当然要仔细注意几分……” “你们家的高手不少啊!”楚漓哼了一声,一把提了百里衍的胳膊,“我助你一把就是了。”脚步一迈,便带着百里衍飞身蹿了出去。 而此时在阳州城里一家不大不小的饭肆中,二楼雅间里的秦泊又抬手抹了把右眼。 他对面的乔漠语气有些玩味,“怎么?还跳?看来今晚秦兄要多多留神啊!” 秦泊笑道:“难道乔兄和我不是一条船上的?说不定这是哪路神仙在借我向乔兄提醒呐!” 乔漠一脸淡然,“不管什么,乔漠自认都能接得下。” “乔兄这样说,倒像秦泊怕了什么似的。” “那便走着看吧。” “好!”秦泊点头,一脸随意。 第十六章:玉笛是谁 斜阳半坠,赤云绕空,阳州城内布满斜晖的大街小巷,美丽得一如既往。 “楚兄这是第二次来阳州城吧?”两人自进阳州城一路过来,百里衍便发现,几乎迎面走来的人不分男女都要把眼睛在楚漓身上定那么一会儿,而楚漓呢,却把眼睛定在路边各式各样的杂货小摊上移不开,他便突然想起来这少年说的,自己和他都是出来“放风”的话,不觉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今儿晚上我就带你在这儿好好玩上一番!” 楚漓终于把眼往百里衍身上瞅了一下,“不要再炫耀你们家负责情报的手下有多能干了。” “不是啊,他们跟阎乐宫比差得远了,只是那领头之人很擅长分析猜测罢了。” “那秦泊一定会很想跟那人较量一番。” 百里衍一愣,急忙道:“楚兄,不知怎的,我一见你便觉得投缘,这才将许多不该说的都说与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把我卖了!” 楚漓很是古怪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么?我还以为你这人本就是这么大大咧咧,一开口什么秘密都告诉别人了。” 百里衍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若是那样,定早就被灭口无数回了。真是不知为何见到你,嘴就把不住了,你想知道的,我就是愿意告诉你……” 楚漓诧异了,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语气就不对劲了,表情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哈哈!楚兄你别介意,我这人思绪总会变来变去,有时候就会把自己给绕进去……”百里衍嬉笑了一下,把脸扭向一边。 “……”这人真是……楚漓一时连可以准确形容他的词都找不出来了,只好向两旁看看,“还没到么?” “快了,”百里衍又扭过脸来,一脸讨好,“楚兄,我叫李演,今年一十七,是晋州州判杜文远的远房表亲,老家在柳州玉阳,这次是跟着表哥杜华章来的,你可记好了啊!” 楚漓撇嘴,“没再详细点儿的了?” 百里衍点头,咧嘴笑道:“有,但估计用不上,也不想累着你。” 楚漓哼了声,“多谢替在下着想!” “朋友之间,应该的嘛!” 看着百里衍一脸笑容,楚漓突然有种气闷的感觉。真想一拳轰过去啊! ****** “那就如此说定了?” “嗯。” “好。”秦泊起身开了雅间的门,一个小二立即奔了过来,“客官,有何吩咐?” 秦泊道:“一壶月影流风。” 小二垂首:“好嘞!”然后转身跑开。 秦泊关了门,漫步踱到窗前,看着远山最后一丝金红的细线消失,手在窗棂上轻叩了两下,紧接着“嘣”一声,一柄三寸薄刃小刀就钉在了他的手边,余力未失,刀身乱颤。 秦泊面色如常地将小刀拔起,手指轻拨,细长的刀柄上便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暗格,他将东西放进去,重新锁好暗格,手一扬,小刀顺着来路飞了回去。 秦泊转身,却见乔漠嘴边挂着浅笑,不禁道:“小手段,让乔兄见笑了。” 乔漠摇了摇头,“不,很有意思,特别是飞那一刀之人,很准。我笑只是在想,这人定是对阎乐宫忠心耿耿的,秦兄才会如此信任他,不怕他万一失手偏了方向。” 秦泊一怔,随即大笑,“本以为乔兄冷漠,没想到竟也会说笑。”遂又在乔漠对面坐下,“忠心这东西,又怎么靠得住?若是抵不住利益的诱惑,就会被野心所取代。” “秦兄你想多了。”乔漠顿了一下,转了话题,“今晚消息放出去,你猜那人何时会出现?” “若是我猜……” 门外突然想起叩门声,“爷,您点的月影流风送来了。” “原来不是暗语,竟真有这酒……”他竟猜错了,乔漠顿时对这酒满是好奇,眼光一转,却见秦泊脸色有些不对。 “这确实是暗语,”秦泊微微皱眉,“但若换成他们来说,意思便不同了。”他朝门外喊了声:“不要了,拿走吧。” “好的。”门外脚步声远去。 乔漠见秦泊只静坐着不动,便也不追问那由小二来说的暗语到底是何意思,同样静坐等着。十息后,门外一人的话语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饭肆二楼除了雅间,还是有很多单桌的,此时吃饭的人也不少,人声嘈杂,但乔漠还是将那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楚兄你是第二次来,定是不知道这家店是阳州城里的老字号了,虽然店面不算很大,但酒菜的味道也算一绝,比如那冬虫扒鸭,花菇鸭掌,随上荷叶卷……楚兄你酒量如何?这家店有一种烈酒,味香浓郁,劲头十足,我们来两坛如何?……喝醉不要紧!我知道这阳州城里最好的花楼在哪儿,到时候楚兄你就跟着我去享受吧!嘿嘿……楚兄你不知道,那里的姑娘啊,那叫一个……”百里衍自从上了二楼那张嘴就没闲过,左一口“楚兄”,右一口“楚兄”,叫得不亦乐乎。 楚漓却只一手托着下巴倚在桌上,懒懒地听他说。 “楚兄你这样不行啊!”百里衍突然放低了声音,凑向楚漓,“你得配合我说两句啊,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说的‘楚兄’就是你啊?”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们听出是我,就一定会现身?”楚漓扫了一眼那一排足有十几间的雅阁,问。 百里衍一脸笃定,“你不信便试试!” 楚漓放下手,“那好,我说什么?” 百里衍坏笑了起来,“你问我一句,‘玉笛是谁’,声音稍大点儿,自然一些。” “玉笛是谁?”楚漓问得非常之自然,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这玉笛是谁。可他话音刚落,整个二楼瞬时静了。 感受着四面八方看过来不明含义的目光,楚漓额角一跳,联想到百里衍的坏笑,直觉这“玉笛”恐怕不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讲出口的名字。 却听百里衍装模作样道:“咳咳,楚兄啊,你从哪听来的啊?”他左右看看,貌似有些不自在,“这个,稍后再告诉你,嘿嘿,没想到你竟也如此……” 听见百里衍那声淫笑,楚漓懂了。这玉笛,怕是这阳州城里如今家喻户晓的名妓吧……居然叫他问这个!楚漓立时沉了脸,两眼凶光直瞪向对面百里衍,手指正要摸向袖口的暗兜里掏毒,却感觉桌下百里衍轻轻踢了他两下,耳中同时听到一人的脚步声从雅间那边跑过来。 伺候二楼的小二在两人桌边恭敬道:“两位客官,夏竹厅的客人请你们移驾过去。” 百里衍问那小二:“里面是谁啊?” 小二答道:“那位爷只说自己姓秦,说这桌的楚公子认识。” 百里衍“哦”了一声,暗暗朝楚漓挤了下眼,“楚兄要过去么?” “去!”楚漓起身就走。哼哼,敢坑他!正好找个地方修理百里衍这厮! ****** 百里衍讪笑了一声,不自觉地又往后挪了挪。 虽然猜到楚漓会生气,秦泊会不爽,可乔漠为何也是一脸的九幽寒霜?他就算是无动于衷也在计算之内,可这……烟岚哪里猜错了? 楚漓把手中的杯盏摇了摇,抬眼看向百里衍,眼中厉芒一闪,杯子便递了过去,“李演兄,喝了这杯酒润润喉,好给我说说那玉笛是谁。” 百里衍看了那杯子一眼,对楚漓摆手,“不用了,楚兄想听,我讲就是了……” “李兄既然是柳州玉阳人士,为何会对阳州城如此熟悉?”秦泊插话进来,看向百里衍的眸子也闪着莫名的冷光。 “我有亲戚在这里,每年都会来住上一阵子,所以……” “玉笛到底是谁?”楚漓不依不挠。 “楚兄为何如此感兴趣?”一旁的乔漠幽幽开口。 楚漓脸色微微变了变,虽然做好了见乔漠的准备,可自从进来后,他除了匆匆一礼外,多余的一眼都没朝乔漠看过。现在乔漠主动朝他开口发问了,他倒觉得心里一紧。 秦泊也看向楚漓,他也想知道楚漓是从哪里得知玉笛这个名字来的。百里衍也装作一脸好奇地看着楚漓,心中却在猜他会如何编造。 “这个,”楚漓看了三人一眼,咳嗽一声,“无意中听光头胡他们说过,便留意了几分……” 三人反应各有不同。 百里衍面上恍然,实际憋笑已快成内伤了。秦泊却把眉梢一挑,面色古怪的无法形容。乔漠倒是显得最平静的一个,只道:“原来如此。” “倒是你二人,关系竟如此好,找这么雅致个地方小聚,也不喊上我。”为了转移三人注意,楚漓只好如此说了一句,却把眼睛瞟在秦泊身上。 秦泊笑了一声,“乔兄对阳州城亦是不熟,想来看看这里繁华的夜坊,便寻了我一道。” “不错,若是早先认识李演兄,也不必劳烦秦兄了。”乔漠点头附和。 二人一唱一搭,虽无事先商量,见机行事的功夫却都不弱。 “那正好,我也说要带楚兄好好玩一番,看此时天色,夜坊也该热闹起来了,咱们这就出去逛逛吧?”百里衍从座椅上一蹦而起,满脸兴奋。 另三人一顿,同时道:“好。” 第十七章:百卉秦楚 阳州城的夜坊分东西两区,西区主卖衣食用器,一眼望去,篝灯遍地,货品花样繁多,数不胜数,什么帽服扇帐,玉饰字画,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街上行人挤挤嚷嚷,吆喝叫卖,讨价还价,女子笑孩子闹,倒比白日更热闹了许多。 楚漓四人一并走在人群中,俱都是衣着金贵气质不凡的少年公子,特别楚漓又样貌出众,于是四人走到哪里,便会被瞩目到哪里,其中数女子投来的目光尤其多。 这四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换做他人都要如芒刺在背之情景,他们却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自在。 楚漓一步当先,在街两边的摊前左窜右窜,一个不落,都要好好看上两眼,遇到新奇的玩意儿,更是要驻足流连一番。 百里衍就紧跟着楚漓,看他对什么似有兴趣,就赶忙介绍一番,大到起源年代,小到质地做工,往往听得摊铺后的老板都是一怔一怔的。 而秦泊和乔漠便在那两人身后一步跟着,楚漓停,他们也停,楚漓走,他们也走。秦泊嘴角挂着浅笑,看楚漓满是兴致地在货摊上翻翻捡捡,偶尔眼光瞥向一旁的百里衍,却有几分凛冽的意味。乔漠仍是一脸的淡然,只是在楚漓手中拿起什么时,也会定睛过去仔细看看。 四人就这样大街小巷地晃荡了过去,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夜坊东区。 抬眼望去,道路两旁尽皆是朱灯高悬,绸绕丝坠,饰粉描金,雕梁画壁,楼上楼下句句莺歌燕语,楼里楼外声声琵琶瑶琴,好一派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百里衍立时大大欢悦了起来,转脸满面笑容朝三人道:“转悠了这么久,咱们也该歇歇脚了不是?我知道哪家人气旺口碑好,还有些特别的玩意儿,怎么样?要……” “不要。”楚漓一口拒绝了,“见过了真正的美人儿,谁还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 秦泊却道:“我倒同意李兄的建议,天色已晚,出城不易,既然已经行到了这里,不妨就进去坐坐,你说呢,乔兄?” 乔漠自然领会秦泊是何意,此时金玉山庄内怕是已经阴风四起暗潮涌动了,他们能置身事外当然最好。“不怕三位笑话,乔某还从未进过这花楼艳阁之地,今次有如此良机可以开开眼界长些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同行四人中三人都同意了,唯一持不同意见的那人该怎么办呢?暂时结盟的三人俱看向楚漓,殊不知他根本已经改变了主意。 从未进过?!楚漓低眼暗笑,要是能看乔漠的笑话,真是何乐而不为呢?他心思急转,想找一个掩饰自己叛变初衷的好理由。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哄闹声,有好事者大吼:“大家快来看啊!百卉秦楚两楼又要开台比试了!大美人儿雪蓉对玉笛啊!” 玉笛!楚漓黑瞳一亮,嘴角斜挑,“也好,不如就先去看看这两家的比试吧!” ****** 百卉楼是阳州城里资历最老的花楼之一,光老鸨就已换过了四五人,现今这个是位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挑人很有一番眼光,调教人更是个中好手,自她手下出来的姑娘,才品样貌都是上等,阳州城的花魁之名就曾经被百卉楼的红牌独霸三年之久。 可惜,那只是曾经。 春娘坐在百卉楼门口,眼光恨恨地看向街对面的台子,狠狠啐了一口。想拿老娘当垫脚石?没那么容易!她扭脸朝身旁一个小丫头厉声道:“去告诉雪蓉,今儿个要是输了,老娘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小姑娘怯怯应了,转身刚走两步又停住了,喃喃喊着:“蓉姑娘……” “妈妈这话说得真是让人寒心,竟将雪蓉认为是和月柳、素香一样的没用么?”斜发挽髻,珠花压鬓,一身半透白纱若遮若隐,雪蓉绕过那小姑娘,摇步走至春娘身边,娇娇一笑,风情万种,“那若是雪蓉胜了呢?妈妈要如何奖赏我?” 春娘哼笑了一声,“你想要什么?” 雪蓉媚眼一凝,“这秦楚楼近来越发猖狂,可那玉笛也确实有些本事,”她嘻嘻一笑,转了话头,“我若赢了,便想问妈妈讨一张卖身契。”见春娘脸色一变,她继续笑道:“妈妈放心,我还没赚够钱,怎会想走呢?” “雪艺的?”春娘眯眼想了想,点头,“好!” “多谢妈妈!”雪蓉委身一福,抬脚跨出大门去。门外顿时响起一片哄声。 “快看快看!雪蓉姑娘出来了!” “果然天香国色!啧啧!” “春娘,竟将雪蓉也拿出来了,下血本了啊!” …… 楚漓四人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貌似十八九岁风姿卓越的女子,面带一抹媚人的轻笑摇曳生姿地上了自家楼前铺着红毯的台子,朝台下顾盼生辉地从左向右一望,妖娆动人,美艳无双。 “这个还不错。”楚漓微微点头,评价了一句。 旁边百里衍忍不住道:“楚兄眼光果真挑剔,这雪蓉可是百卉楼为争今年这阳州城花魁之名重金培养起来的,在你看来,却只是还不错……”他看了眼楚漓,心中暗道,若是按他自己的相貌来评判,倒也…… “哦?”楚漓又仔细看了那女子两眼,转脸问乔漠:“乔兄觉得呢?” 乔漠淡淡道:“一般。” 百里衍被这俩字震得哑口无言,这,这两人的眼光,都是怎么养起来的啊?竟比他的还要刁!他转而看向秦泊,试探地问:“秦兄难道也认为……” “呵呵,”秦泊摇头失笑,“只看此女一颦一笑一姿一式都流露着浑然天成的媚态,便知确属尤物不假。”他又低了声音靠近百里衍道:“这二人,一个从未进过这烟花之地,一个虽去过一次,却吃了酒菜便跑了,他们哪里真正懂得欣赏这般女子?” 百里衍恍然了,心里终于顺畅了几分,却突然感到楚漓投过来的不善眼神。凭他二人耳力,秦泊的话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哼,荒淫无度倒也可以拿来炫耀么?”楚漓心中大恨,秦泊这样一说,乔漠不就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比他强多少了…… 百里衍汗然,秦泊但笑不语。 恰在此时,围观的人们又迸发出一阵哄闹。 “快看!玉笛!玉笛!” “哈哈!玉笛心肝儿,今天也好美呀!” “啧,闻名不如见面,这真是……” …… 楚漓立时全部注意都被另一边秦楚楼前台子上的那个娇俏身影吸引了过去,他可要好好看看这玉笛到底是何模样! 只见身披嫣红大袍的那人皮肤甚是白皙,仿若上好的羊脂;满头乌丝松松束着,不饰金玉,显得有几分疏懒;额前的碎发半长,却遮不住那点着笑意的柳眉细目;秀挺的鼻子,湿红的嫩唇,尖滑的下颌…… 楚漓眼光猛地一顿,随即皱眉仔细再看,瞬时一脸呆滞,“他,他是……” “男人?”乔漠脸色没楚漓夸张,但语气中也有一股惊诧莫名。 百里衍等的就是这一刻,心中暗爽之极,笑容灿烂道:“是啊,玉笛现今是这阳州城声名最显的小倌,也是今年阳州城花魁的大热门之一。” 旁边的秦泊倒面色如常,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漓的神色变化。 ****** 玉笛笑看了众人一眼,檀口微张,声音清越,“多谢各位捧场,玉笛感激不尽!”随即抬眼看向对面台子上的雪蓉,巧笑嫣兮,“雪蓉姐姐,没想到今天会是你呐!月柳、素香两位姐姐可好?请代玉笛向她们问候一声。” 雪蓉秀眉轻挑,柔媚一笑,“玉笛真是好心肠,还能记挂着她们,雪蓉就代她们先谢过了,”她叠手微一福,转而眼光一闪,又道:“素来好人有好报,明日她们定也会托人去问候你的。” 玉笛闻言嘻嘻笑道:“玉笛定会好好的,不用劳烦了。” “希望如此吧。”雪蓉抿嘴轻笑,“玉笛善舞,今日我们仍旧比舞艺可好?” 玉笛低低笑了一声,“雪蓉姐姐想比的,玉笛自当奉陪。” “那曲子我来挑,可好?” “请。” 雪蓉抬眼看了看天上明月,弯了嘴角,“那就《月夜牡丹》吧。” 玉笛欣然点头,“好。” 这花街上对家开台比试是常有的事儿,是打压别人宣扬自己的好法子,特别是在每年八月十五选花魁之前尤其的多。 开台比试的两家,各出一位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歌舞诗作,任挑一样来比,让周围看客当做评判,看好谁,就站入那家台边,最后以哪家台边人数多少定输赢。 秦楚楼原本叫做春花楼,老鸨不善经营,被对面的百卉楼打压得惨淡非常,便把楼子转手给了别人。谁知道新任的老板十分有手段,将春花楼改名重建,又招募采买来许多好苗子,区区两三年便有了和百卉楼并驾齐驱之势。 而在年初,随着秦楚楼重捧的新人玉笛一鸣而红,秦楚楼的老板便知道,秦楚楼压过百卉楼的那天,终于要到了。 第十八章:月夜牡丹 百卉楼秦楚楼开台对擂,雪蓉玉笛两大美人儿要比拼舞艺,这一消息似乘风而播不胫而走,转眼间,本来十分宽敞的街道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们。 见人越来越多,三人就将还在呆滞状态下的楚漓向后又拖了拖。 楚漓瞪着台上的玉笛,半天终于回了九成的神儿,僵僵地朝百里衍问道:“他怎么能是男人呢?” “为什么不能?古来就有断袖之说,只是世人隐晦,大都刻意遮掩,但在这烟花糜乱消金享乐之地,龙阳男风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楚兄何必惊讶成这样?”百里衍笑得摇头晃脑,抬手一指乔漠,“你看乔兄,只惊讶了片刻就释然了。” 不得不说百里衍这句话误打误撞竟十分有效,楚漓看了乔漠一眼,果真见他又是一脸淡然,瞬时猛吸了一口气,强笑道:“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书中杜撰的,万没想到……真是,有意思……”怎样也不能输给乔漠啊! 秦泊把楚漓的眉眼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失望。玉笛是阳州城里当红的小倌,他是早就知道的,之前在饭肆,楚漓问到玉笛,他表面平静,其实内里又是惶恐又是期待,既怕楚漓知道这种事,又想让他知道,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故而在那路口,楚漓说要来看这比试,他索性也就不再阻止,可如今真知道了楚漓的反应……秦泊苦笑了一下,前路漫漫兮! 而乔漠呢,他此刻心中也在苦笑。什么叫他片刻就释然了?像这种有违伦理纲常之事,谁能如此快就全盘接受?他脸上淡然如常只是因为习惯这个表情而已…… 四人各怀心事间,百卉秦楚两楼相凑的五六位乐师已经商定结束,各自调音准备开场了。 舞艺之比,是要双方一曲同跳,谁的舞姿更绝更妙更吸引人,瞬间就可高下立判。 雪蓉挑的这曲《月夜牡丹》并不是什么生僻的曲目,反而是她们这烟花行当里初学舞艺时必精的一首曲子。也就是说,这《月夜牡丹》不仅是这花街柳巷中随便拉一个姑娘小倌出来都能跳的,更是经常流连这烟花场所的男人们耳熟能详闭目不忘的。 这样的比试,看似简单,实则最难。 雪蓉玉笛二人若是照原样去跳,定是很难博得看客们的欢心,故此他们必须要在韵和曲子的意境之下,将这老曲跳出一番新意来,才能博得众彩。 这种比试在这一行叫做“行险”,老路新走,走不好,是要崴脚的。 一声至纯至净的瑶琴素音突兀响起,周围顿时一片安静。 比试开始。 洞箫,瑶琴,琵琶,箜篌,相继奏起。 月色,白纱,红袍,曼舞,往来辉映。 白纱妙展间,莲步轻转,衣袖翩然,如素月流天,花颜湛湛,淡雅馨香,眉眼中自带一股白牡丹端庄秀雅的丰韵。 红袍旋舞处,柳腰曼折,衿裳开合,如夜火燎天,花语荡荡,娇艳欲滴,颦笑间尽释一番红牡丹妖容艳丽的风情。 一白一红,一清一艳,白若霜雪,红若烈焰,竟是各有特点,两相比较起来,实在是难分高下。 百里衍一脸惊艳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里不住地低叹:“想不到啊想不到,这看起来娇娆妩媚的雪蓉跳起舞来,竟是如此清心淡雅,而那看似静水青竹般的玉笛,舞姿却是火烈热情,啧啧,啧啧,真是想不到啊……”转脸看向同样看得目不暇接的楚漓,“楚兄,你会选谁?” “我啊……”楚漓看都不看百里衍,下意识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没了。 百里衍等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楚漓已经把他给忘了,顿时一脸汗然,“你会选谁啊到底?” 楚漓皱眉,斜眼瞪了百里衍一下,“先问他们。” 百里衍无奈,侧过头问乔漠,“乔兄呢?” 乔漠直接说道:“雪蓉。” 百里衍点头。他一猜就知道乔漠会这样选,性格使然,冷漠的人肯定喜欢清雅的东西……他接着转过脸看了看秦泊,邪邪一笑,“秦兄会选玉笛吧?” “也许吧。”秦泊摇着自己的金边银里扇,朝百里衍笑道,眼光似是不经意地划过了楚漓的侧脸。 百里衍又回转过去,轻咳了一声,“楚兄……” “你呢?”楚漓反问。 “我就是不知道该选谁,才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楚漓点头“哦”了一声,“我啊……”秦泊乔漠不禁也暗暗凝神听着,只见楚漓看了看雪蓉,又转向玉笛,嘴角一翘,“等一会儿结束了,哪边人少我就站哪边去。” 百里衍一怔,“……好主意!” ****** 宫正沧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少年的绝世容颜,不觉眉头深皱。 那张脸,那眉那眼,竟与她有些相似…… 楚漓…… 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宫天翔的声音难掩急色,“爹,出事了!” 宫正沧似怔了怔,转而自嘲地低笑了声。是了,这天下长相相似之人几何多,也许只是因为这孩子实在俊美,才会让他想起了她来。他会娶嫣如,不也是因为嫣如与她有几分神似么……她和那人的孩子十几年前就已胎死腹中,他可是亲眼所见……一阵难忍的心绞之痛袭来,宫正沧狠狠扣住了心口,大喘不止。 “爹!”宫天翔见屋里竟无动静,事情又实在紧急,只得推了门进去,却见宫正沧正抚着心口,一脸惨白,赶忙奔了过去,“爹!你怎么了?” 绞痛渐淡,宫正沧暗运内力舒活了一番,不适很快过去了,面色也恢复了正常,他抬眼看看宫天翔,“什么事如此慌张?” “爹,你刚才怎么了?” 宫正沧却有些不耐,“说你的事!” 宫天翔抿了抿嘴,退后一步,“庄里突然流言四起,都在传……咱们宫家可改练那《无忧快意剑》……” “砰”一声大响,宫正沧一掌拍碎了手边的梨木扶靠,怒道:“无耻小儿!”顿了顿,“那两人现在何处?” “不在房中,暗卫没见他们出去,可能被故意避开了……” 宫正沧想了想,又问:“楚漓呢?” “申时和一个叫李演的出了庄,跟去的暗卫最后见他们朝着阳州城去了。” “李演?” “晋州州判杜文远的侄子,今次跟着杜文远之子杜华章一起来的,纨绔而已。” 宫正沧点了点头,转而道:“你吩咐宫赐出去辟谣,尽力绝了这流言。你自去廖习风那里看看,东西拿到前定要稳住他。” “那江叔叔那里……” 宫正沧按了按额,“我亲自去。” ****** 楚漓笑了,这,谁故意安排的吧? 乐停舞止后,经过一阵杂乱的哄闹,原本人挨人的街面很快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边,中间竟空出了两人宽的通道来。 已经查完了对边儿人数的双方跑堂各自大吼报了数目。 “百卉楼,六十四人。” “秦楚楼,六十四人。” 人们议论了起来,如此势均力敌的比试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有人突然指着一旁道:“那边还有人!”人们瞬时都朝着那人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用说,那当然是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楚漓四人。 两边的跑堂在自家老板的示意下争着往四人这边跑过来,一人道:“四位爷,雪蓉姑娘请几位今晚雅阁一叙!”另一人也道:“四位爷,玉笛今晚另备节目招待几位,请往这边来!” 乔漠浅笑着看向楚漓,“楚兄你这下该如何?”就算他和秦泊各自站过去,人数也还是均等的。 “不是还有李兄么?李兄你先选。”楚漓轻轻松松把问题扔给了百里衍。 百里衍一脸为难。那两位大美人他可是都不想开罪的,本以为楚漓的方法挺好,站去人少的一边总是比站去人多的一边给那美人儿的印象更深刻啊!可谁想会变成这样…… 百里衍纠结着不言语,场面一时尴尬起来。 “呵呵,你们不必等了,就算这位李公子狠下心选了,最后两边人数还是对等的。”秦泊款款地摇着扇子,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众人都能听到。 乔漠选了雪蓉,他秦泊定了玉笛,不管百里衍选了哪一边,楚漓当然要去少了一人的另一边。算下来,双方还是那般不赢不输的局面。 秦泊一语,只有他们四人明白其中的真正意思,周围诸人却都一头雾水,却也不乏有那心思灵巧通透的,暗下揣摩了个大概。 “虽然如此,雪蓉还是想劳驾四位公子过来站一站,好让雪蓉承个情。”舞罢的雪蓉又重浴了一身妖娆,媚眼如丝看向四人。 对面的玉笛轻笑了一声,紧跟着开口:“玉笛也有此意,劳烦四位了!”他自然懂雪蓉是何意,虽然口上请的是四人,但只需看那一人的选择,输赢即定! 第十九章:锦香阁 锦香阁,是秦楚楼中最奢华的雅阁。临塘托长廊,沐月赏荷光;吊烛照大堂,垂纱焚檀香;画毯铺地,香椒抹墙;雍雍雅雅,堂堂皇皇。 此时,锦香阁那临塘的长廊上正摆了一桌色香俱全的酒菜,周围坐了四位气质各异俱皆不凡的少年公子,当然就是楚漓等人。 百里衍嘴里含了一双筷子,脑子里却回味着最后雪蓉的那一抹强笑,自顾自摇了摇头,问同桌上的另三人:“明明是平局,为何雪蓉竟会有那般幽怨的神情?真是看得我心里一疼!” “人家本是想赢的,结果平了,倒应该高兴么?”秦泊看了百里衍一眼,提了筷子,夹了些面前的鸳鸯煎牛筋放进楚漓的碗中,转向楚漓道:“你之前就没怎么吃好,现在还不饿么?” “还好。”楚漓显得有些不自在,不时朝着门口的方向瞥一眼。若不是实在不雅,他真想拍桌子大吼一声:“小爷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进了这楼子啊!” 虽然百里衍选了雪蓉让他松了一口气,可以不用站在乔漠旁边了,但这可不代表他站在玉笛这边就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的。虽然长得秀气,舞跳得也好,但玉笛是男人这一点,就像他被乔漠救了一般,是楚漓心里还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儿。而且这道坎儿,该怎么抬脚跨,楚漓都还没想清楚。 断袖,龙阳,分桃,男风,这些东西,他可一直是当笑话消遣来看的,谁能想到,竟会有坐在勾栏里等着小倌来伺候的一天? 楚漓抬眼看看对面端坐、抚袖夹菜、入口、细嚼慢咽的乔漠,微微皱眉,这人,第一次进的花楼就是小倌馆,却还仍能一脸的云淡风轻,脑子啥做的啊? 却见乔漠突然挑了嘴角,“这道青笋味道不错,楚兄可以尝尝。” 楚漓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提筷朝那盘清炒笋片夹了过去。 秦泊看了两人一眼,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外面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百里衍登时精神大振,“来了!” 其他三人也偏头看去,就见一个大婶模样却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女人领着七八个各式各样的男子涌了进来。 这各式各样的男子,解释一番,便是有看似十一二岁的,也有貌似十八九岁的;有紫纱粉袍的,也有素衣青衫的;有描眉画唇的,也有素面朝天的;有身材纤细似弱柳扶风的,也有身材匀称如朝露暖阳的…… 楚漓一眼扫过去,目瞪口呆。 ****** “让四位爷久等了,真是罪过!”领头的大婶带着一脸如菊花般的灿笑,朝楚漓四人一一福身,“玉笛还要准备准备,就先让这几个孩子过来陪一陪四位爷,”她扭脸招呼那七八个小倌,“还愣什么?快快过去陪着啊!” 那一众小倌便一流水儿地扑了过去,竟有四五个都要往楚漓身边挤。 楚漓顿时觉得全身一阵发麻…… 幸好那大婶及时发话了:“有规矩没了?!皮紧想挨收拾呢?” 那四五人相互看了看,挤眉弄眼了一番,有两个留了下来坐在楚漓左右,其余的坐在了另三人的旁边。 那大婶满意地点点头,又朝楚漓四人笑道:“他们若是有什么伺候不周的,请各位爷多多包涵!我这就出去大厅招呼了,几位爷务必要玩得尽兴啊!”言罢,转身扭着出去了。 小倌们果真是训练有素的,纷纷笑逐颜开地动作了起来,有人给爷倒酒,有人给爷夹菜,有人给爷捶肩,有人给爷揉腿。 百里衍一口吃下身边小倌夹来的菜,嚼着问:“刚才那个就是你们妈妈么?” 那个穿着紫纱的小倌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回道:“不是的,咱们楼里没有妈妈,刚刚那只是被请来调教我们的王婶儿。” “那你们的老板怎么称呼?” 百里衍另一边的粉袍小倌娇笑着拉过他,“爷,吃着还说这么多话,不怕喷出来么?”说着,将一杯酒递向百里衍的嘴边。 百里衍笑着一口把酒喝下,心中暗想,果然又和前两次一样,一问到这里的老板就会被马虎过去,呵,有脸开这花楼还怕丢人不成? 退出去的王婶也在心中暗自嘀咕,玉笛自作主张请了这四人入锦香阁,刚刚回给老板的理由说“素来美人眼刁,那人选了我这边,自是我比雪蓉更胜一分”,她到现在才明白,“那人”怕就是指的那位小爷吧,果真俊俏的紧…… 可此时,那位俊俏的紧的小爷,正如坐针毡还要佯装随意自然,正值痛苦不堪之际。 楚漓身边留下的,一个便是那十一二岁的,另一个稍大点,也就貌似十四五岁。两人上来就自报了名字,小点儿的那个叫香墨,大点儿的那个叫青遥。可能因为年岁较小,两人撒娇发嗲的本事纯熟不已,搞得楚漓身上麻劲儿不断…… 香墨本想坐在楚漓腿上,却试了几次都被楚漓强笑着推开,只得转而扒在楚漓肩上,歪着头嬉笑着看着楚漓的脸,“爷你长得真好看,比玉笛哥哥还要好看!” 楚漓被香墨喷在脸上的热息逼得微微侧了侧脸,嘴上下意识道:“是嘛……” “嗯!”香墨用力点点头,抬眼问青遥:“青遥哥哥,香墨说的对吧?” 那青遥本想给楚漓捶肩,被楚漓谢绝了,又想给楚漓捶腿,被楚漓避开了,便挪了凳子紧挨着楚漓坐着,挑了只色美肉丰的蒸虾剥了壳,沾了汤汁递到楚漓嘴边,“正是,爷生的俊俏,笑起来就更迷人了,青遥能坐在爷身边真是好福气!” 楚漓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吃了那虾肉,眼光暗暗扫了一圈,想看看其他人是何表现。 百里衍和秦泊不亏是花丛老手,在身边两个小倌的伺候下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不时就有阵阵娇笑从这两人身边传出。 楚漓心里哼了声,斜眼看向乔漠,却眉角一挑,嘴边的僵笑瞬时自然了起来。 伺候乔漠的两个小倌此时正在心里哀叹,这最难伺候的主儿怎就让他们挑上了?之前远看,这位爷面目虽不及其他三人,却也清秀,而且表情平淡如水,想着定是与那些初进这楼子的自命清高的酸秀才一样,待跟他们调笑一阵,便会露了真性情。谁想却猜错了!夹菜给他,被他冷冷一看,手定住了;递酒给他,被他冷冷一看,酒洒了;笑着想给他按按肩捶捶腿,又是冷冷一眼看过来……没招了,只好干坐着陪他说说话,他却只会淡漠地说“是”“不是”…… 两小倌对看了一眼,哭笑不得。 见此,楚漓心情反而好了不少,身边两个小倌看着也顺眼了许多,他转脸问香墨:“你多大了?” 香墨甜甜一笑,“十二了。”又指着青遥,“青遥哥哥十五了。” 青遥伸手过去轻轻掐了香墨一把,笑道:“怎的这么嘴快?我还想让爷亲自问呢!爷的声音也好听的很,清纯干净得如笙如萧!” 楚漓哈哈一笑,抬起手,稍稍一顿,还是伸过去捏了捏青遥的小脸,“真会说话!再剥个虾来,刚那个味道不错。” “爷喜欢吃,青遥就一直给您剥。”青遥弯着眼笑,伸手把那一盘蒸虾都端到了楚漓近前。 青遥这动作之大,当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登时一个伺候着秦泊的小倌不愿意了,“青遥,你就算想讨好那位爷,也不能如此霸道,你把一盘都端了去,我们爷吃什么?” 青遥朝那小倌嘻嘻一笑,又眼光流转地看了一圈,撒娇道:“我们爷喜欢吃这蒸虾,三位爷和几位哥哥就让给了我们吧!” 秦泊身边的小倌还要说什么,被秦泊笑着拦下了,“无妨,看在这青遥如此乖巧的份上,就让给楚兄了。” 百里衍呵呵笑着点头同意,乔漠看了青遥一眼,没有出声。 “谢谢三位爷!”青遥嬉笑着挑了最大的一只开始剥起来。 第二十章:醉酒 凉月悬空,星芒淡淡,金玉山庄后的那片石屋在断崖的阴影下更显寂寥荒芜。 宫正沧徒步出了石屋前的那片乱林,面向着石屋站定,低沉着嗓音道:“好好守着。” 他身后的乱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应道:“是!” 宫正沧继而抬步朝左去,在左首起第三间石屋前停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走进去,随手关上门,借着月光看了看屋里的布局。 正中一张木桌,桌旁一张木椅,一张木床靠墙横放,一张木柜竖立在墙角。一切都简简单单,与其他石屋内的摆设完全相同。 宫正沧上前两步站在木桌旁,伸手按在桌面上,提劲一推,木桌竟慢慢朝着边墙滑去,连带着桌下的那一大块石板。 石板下,一条暗道露了出来。条条石阶相连向斜下方延伸去了四五丈,尽头是一扇机关吊门。宫正沧不疾不徐地下去,到了吊门前,掏出一根头分三叉的沉铁钥匙插进吊门正中的孔洞里,入了一半时向左转了三周,“吧嗒”一声,钥匙又进了一小半,宫正沧便将其向右又转了三周,吊门随之一震,轰轰隆隆地升了上去,门后是一条笔直走道,如昼的火光从不远处的尽头直透过来。同一时间,上面石屋中的木桌自动回归原位,重新掩盖住了暗道入口。 若是有外人能进到这吊门后来,定会被所见情景牢牢震住。因为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地下宫殿。 走道尽头又是向下的斜梯,只是材质已变成光洁的大理石,两边的红木扶靠雕花刻纹描金饰彩。放眼望去,三座富丽堂皇的高大楼阁矗立其中,琉璃瓦,珍珠墙,美人靠,镂花窗。周围廊腰缦回,梯台散布,假山池塘,风亭水榭,个个巧夺天工,各各别具匠心。 宫正沧漫步向正中的高阁行去,刚至阁前,便心旌一动,连忙侧错两步,闪身避过斜里刺来的一道乌光。 一剑刺空,乌光紧接又起,一记横扫逼得宫正沧又飞退两步。乌光去势不回,人随剑走,在旁的白玉石栏上借力一转,直挑宫正沧身侧死角。宫正沧这才恍然,刚刚那记横扫只是虚招,这一剑才是真意,奈何那人以有心算他无心,眼看剑光即将临身,他双脚却还未着地,只得急运内力于右臂,从身后钳住那乌剑。 乌剑被制,使剑的那人却眼光一讽,握剑的手一抖一收,一道雪光乍现,如雷鸣电转般又朝宫正沧而去。 宫正沧眼角一跳,两指夹着那剑鞘使力不上,只得匆匆一挡,却被那雪光一颤之下轻松挑开,却在此时,他左脚碰地,险险向外躲了开去,耳中却听“呲啦”一声,他侧腰之处的外袍被撩开了一道尺长的口子。 “无意,住手。”使剑那人还要动作,却被高阁上一声轻喝止住了。他看了眼宫正沧的破衣,撇了下嘴,走过去拾起自己的剑鞘,脚步一蹬,便朝左边的侧阁飞身过去,转眼没入了曲廻的楼台间。 宫正沧看着那人消失不见,才转脸看向站在高阁上那满是书卷气的男人,“无意的进步之快,真让我惊讶。书晨兄弟果不愧为江前辈的后人!” 头戴纶巾,身着儒袍,江书晨的脸色因长年的不见光日而显得惨白,身体也因为长久地钻研武学典籍而变得淡薄羸弱,只有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却如天外星辰一般透着睿智雍华的光彩。他淡然一笑,摇头道:“无意本就资质上佳,我只是稍作点拨而已,算不得什么。”停顿一刹,他直直看着宫正沧的眼睛,“宫兄此次亲身前来,是否绝学一事又有变故?” “我无事便不能来看看兄弟吗?”宫正沧抬脚蹬上阁前精细打磨的石阶,“你怎能把我想得那样淡情薄义?” “呵呵,是我不对,宫兄不要介怀。”江书晨歉意一笑,转而有些唏嘘道:“不过此事我始终觉得对不起白露侄女,我们的图谋竟要让她一个小女孩家的如此……” “她姓宫,自然要为宫家做她该做的,书晨兄弟多虑了。”宫正沧蹬上最后一阶石阶,满脸笑意拉起江书晨的手臂,“你身体不好,咱们进去坐下再聊,我可是很想听听你是如何点拨无意的,来来。” ****** 秦楚楼后院的一间厢房门被推开,香墨和青遥搀扶着脚步虚浮一脸醉意的楚漓摇摇晃晃地进来,小心地将他放倒在床上,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楚爷看着也不壮硕,怎么却会如此沉?”香墨甩着酸酸的两手,咕哝着。 “那么多话,快去吩咐人打了热水来,楚爷虽然醉了,也得擦洗一番才能睡得舒服。”青遥点了点香墨的额头,转身蹲下替楚漓脱鞋解袜。 香墨“哎”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给楚漓脱了鞋袜,青遥又起身替楚漓解带宽衣,眼眸一抬,便看见了楚漓半阖着黑瞳脸带轻笑的醉颜,手上动作禁不住一滞。 青遥五岁就被卖进了勾栏,八岁开始被调教,十三岁被转卖到了秦楚楼,便开始真正接待前来玩乐的男人,算到今日,他已在这烟花之地混荡了十年。十年烟雨,不算长,他却已经见过了这世间大多的人情冷暖,悲态炎凉。 眼前这姓楚的少年,怕是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吧?却是一身金贵,满脸荣华,走到哪里都是受人伺候的主儿。 这人人相较,真真是云泥之别。 “青遥哥哥,热水来了!”香墨人未到,声先至,青遥一惊,忙重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待香墨带着提着大桶热水的仆役进来,便笑着转头看去:“水来了还要我接着么?直去倒在那浴桶里便好了。” 香墨皱着鼻子吐了吐舌尖,招呼着仆役过去倒水。 青遥轻轻拍了拍楚漓,“爷,起来洗洗身子吧?酒汗最黏腻,您睡着不会舒服的。” 楚漓黑瞳睁了睁,神情一片模糊迷茫,皱眉哼了两声,转身又要趴着睡去。 青遥无奈,扭头对香墨道:“把毛巾湿一湿拿过来,就这样给爷擦擦身子吧。” “好的。”香墨吩咐仆役出去,关好了门,返身拿了两条毛巾过去湿热水,拧干了拿到床边,青遥将将替楚漓退了外袍,解开了里衣。 青遥接过毛巾先给楚漓擦了把脸,两人又合力给楚漓抹了一遍上身,香墨转身去洗毛巾,青遥正低头要伸手去解楚漓的裤带,却突然闻见一股幽香,接着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刚走了两步的香墨也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地,被楚漓一把捞住了。 将两人安置在床上,楚漓大大出了口气。本以为装醉就能糊弄过去,没想到差点被男人脱了自己裤子!怪不得这秦楚楼生意红火,只看这小倌伺候人如此周到便可一窥而知全豹了。 突然一阵目眩,楚漓闭眼晃了晃头。这百花醉果不然是被百里衍津津乐道的好酒,后劲当真十足,虽说他喝得也不少,但早已暗下吃过了他独门秘制的解酒药竟还会如此,就只能说这酒果真对得起它那不菲的价钱。 楚漓拿起自己的上衣外袍套上,穿好鞋袜,开了后窗遁了出去。床让给了那两个孩子,他得去另找地方睡觉了。 秦楚楼的后院不算小,一二十间厢房俱是独门独院,专为那些有钱有身份的贵客准备的。 秦泊乔漠百里衍三人应该也被带来了这里,却不知是分在了哪个院里。楚漓回想离开锦香阁时的所见,那百里衍恐怕是真醉,瘫在桌下起不来。而秦泊虽酒量不浅,但色心却不小,此时定已搂着那俩小倌快活去了。至于乔漠嘛,楚漓印象中他好像喝的和自己差不多,最后却还能自己站起来走出去,啧啧,这酒量!…… 楚漓头带着不时的小晕,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这秦楚楼的后院里悠悠晃荡着。一阵夜里凉风迎面刮来,楚漓一擞,左右看了看,见右手边的小院中正有一颗枝繁叶茂高高大大的槐树,他咧嘴一笑,脚尖一点就轻身飘了上去。 挑了个结实的粗枝,楚漓歪靠着槐树的主干抱着胳膊窝着,闭了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秦泊正站在楚漓原来的厢房中,看着床上昏睡的两人,眼光暗闪。 第二十一章:漠醉 楚漓被一阵突来的干渴生生逼醒了,身子一歪,熟悉的下坠感…… 踉跄落地,楚漓倒清醒了不少,头却开始闷闷发疼,他皱着眉站在原地想了想,抬脚朝着这院中的厢房走去。 轻轻推了推门,不动,看来是从里面插上了。楚漓向旁看了看,没办法,只能再翻一次窗户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屋,楚漓却迎面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他皱着眉揉了揉鼻子,借着外面隔窗射进来的朦胧月光朝床上看了眼,只见一个盖着单被的身形紧靠着床边侧身躺着,脸被垂缦挡着看不见,呼吸声虽轻,却绵长且均匀。 “酒鬼!”楚漓嘟囔了一声,径自走到桌边,大大咧咧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就咕咕咚咚开始灌。这么浓的酒味,床上这人不睡到明天日上三竿怕是绝对不会醒的。 楚漓一口气喝干了一壶茶,才觉得嗓子舒服了几分,他放下茶壶,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一扭脸却被吓得狠狠一哆嗦。 床上酣睡的那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呼……”楚漓扶着桌子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将那种差点窒息般的惊吓感压了下去,扭脸恶狠狠地瞪还回去,“大爷的!你有病啊?干嘛不声不响的……” 那人不吭声,站起来抬脚朝楚漓一步一步走过来,却被身上掉落的单被绊了下,瞬间变走为扑…… 楚漓眉角一跳,毫不犹豫向旁闪身。 “砰”一声,那人结结实实地拥抱了大地。 “喂……”楚漓有些发愣,这人真的假的?他在那人身边蹲下,伸了一根指头点了点那人的肩,那人身上一抖,侧过身子抬脸看着楚漓,定住。 “噗……哈哈、啊、喂!……”看见那人鼻间两道鲜红慢慢流下,楚漓实在忍不住坐在地上笑了起来,谁想刚笑了两声,那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楚漓身上,楚漓瞬间失衡,两人一起轰隆倒地。 觉得脑中一震,楚漓不由雷霆大怒:“混蛋你干嘛!给我滚……” “别走……别丢下我……对不起……对不起……”那人紧紧搂着楚漓,如梦呓般的低喃在楚漓耳边响起,淡淡的鼻音却夹杂着浓浓的悲意,竟是如诉如泣。 “什、什么……”楚漓不觉一呆,有些不明所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抓紧你……对不起、你不要怨我……不要怨我……”那人这样喃着,双手却将楚漓搂得越来越紧。 肩膀被勒得生疼,楚漓倒吸了口凉气,“你他妈的真醉假醉啊?这还叫没抓紧?滚开!”楚漓抬手狠狠点了那人双臂曲池穴,搂着他肩头的双臂立时卸了力,楚漓趁机推开他,翻身起来后退两步,咧着嘴大甩余痛未消的胳膊。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怨我……”地上那人慢慢坐起来,抬头直直看着楚漓,细长的眉毛微斜着,眼中不知何时氤氲起了一层水汽,倒像被谁欺负了一般…… 楚漓觉得额角在抽,这人醉酒的模样,真是天下罕见啊!与他平时的沉稳冷漠简直天差地别……原先还以为他酒量大,现在看来倒像是硬撑的…… “那个,乔兄,我扶你到床上去吧?”楚漓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欺负乔漠的绝佳机会,谁让他是少侠呢?怎能趁人之醉! 可乔漠根本不答他,只是嘴上翕翕合合地说着“对不起”“不要怨我”,墨玉般的眸子就那样湿湿地看着楚漓,连眨都不眨一下…… 楚漓“唉”了一声,他干嘛要和一个醉鬼这么正式地问话?直接上手不就得了! 重新走到乔漠近前,楚漓提着乔漠的一只胳膊想把他架起来。乔漠却很是配合,没让楚漓费太大事就站了起来,只是这整个过程中,他水汽朦胧的眸子就一直跟着楚漓的脸在转,楚漓走近他,他就仰起头,楚漓架着他,他就侧过脸…… 将乔漠按坐在床上,楚漓说:“躺下。” 乔漠不动,楚漓汗了一把。他可没伺候过人,更别提是醉成这样的人。难道要他把乔漠按倒在床上么……好别扭,他做不来。 一时间,两人无言对视了起来。 一炷香后,楚漓败下阵来。 “你行!小爷我服你了!你都不带眨眼的……”楚漓揉眼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真是傻了!让人乖乖睡觉不正是他最拿手的吗?楚漓真想扪自己一拳,咬牙切齿地朝乔漠洒了一抹迷药,只过了两息,穿着里衣没佩戴渊湛的乔漠就慢慢阖上了眼,倒了下去。 楚漓帮乔漠躺好,捡起来地上的单被给他盖上,转身刚迈了一步又回转了过来,嘴里念叨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俯身将乔漠鼻下的两道血痕轻轻擦去,这才真正转身离开。 又从窗户遁出来的楚漓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到卯时了,是时候回他自己的厢房了。可是,那是哪一间来着? 按着印象摸走的楚漓没有听见,他身后的房中一声如叹息般的低唤。 “漓儿……” ****** 楚漓终于摸对了地方,却站在厢房外苦命地叹了口气,还是得走窗户…… 进了屋里,床上的两人还是原样不动,楚漓一时有些愧疚。保持这一个姿势躺了一晚,醒来不知会不会比不睡觉还累…… 他正想着,却见青遥的眼皮似是微微一颤,立即明白这人应是要醒了。 咬咬牙,楚漓又脱了外跑里衣鞋袜,轻手轻脚上了床,躺在两人中间,闭眼装睡。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青遥轻咛了一声,睁开了眼,朦朦胧胧地眨了眨,看着床的帏顶呆了呆,猛然身子一挺坐了起来,看着旁边还在睡着的香墨和楚漓,他也顾不上背腰泛起的一阵酸麻,小心翼翼地越过楚漓下了床,返身使劲推了推香墨。 香墨不耐地“嗯”了一声,慢慢睁眼,迷迷糊糊地呢喃:“青遥哥哥,让我再睡呜呜……”青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皱眉小声叱道:“懒皮货!也不看看是睡在了哪里!赶快起来!” 香墨迷蒙地看着青遥,想了想,圆圆的眼睛猛然大睁,转脸一看身边还在熟睡的那张俊颜,立时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拽着青遥的袖子小声急道:“怎么办怎么办!我都不记得是怎么睡着了的!竟还睡在了楚爷身边……王婶儿知道了我又要挨打了!” 这花楼艳馆有这么个规矩,除非客人要求,否则妓女小倌是不能陪客人过夜的。因为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只是花钱雇来的玩物,玩一玩还行,搂着睡觉就太过别扭倒胃了。 因此,青遥香墨也本是想替楚漓清理干爽后便自去休息的,谁想却稀里糊涂地和这位爷在一张床上挤了一晚。万一楚漓醒来不乐意,一顿狠揍他们俩定是跑不了的了。 “你别急!楚爷、人挺好的……等他醒了,咱们俩好好求求他,应是没事的……”青遥轻声安抚着香墨,转眼看了看床上的楚漓,暗暗咬了咬唇,“若是楚爷不愿意,我就求他让王婶儿罚我一人好了,你别怕……” 香墨一怔,眼中竟渐渐积起泪光来,“这怎么行?青遥哥哥你……” “唔,你俩这么早就起了,真是勤快的小美人儿啊……啊哈~”楚漓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坐了起来,心里却在郁闷,他放这俩孩子在这儿睡了一晚听着倒像是做错了…… 那俩人却被一惊,回过神来,香墨扁着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楚漓,楚漓登时想起来某人那双全是水色的墨玉眸子,嘴角隐隐抽了抽,却听青遥犹犹豫豫地开口:“爷,您,昨晚睡得可好?” “好啊!唔,就是头还有些疼……” “香墨,快去倒茶来。那个,爷,青遥想求您个事儿,可以么?” “说来听听。” 青遥张了嘴又闭上,顿了下,一咬牙道:“爷,一会儿要是王婶儿问起来,您就说是您留我俩过夜的,行么?” 楚漓挑挑眉,“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俩不就是来伺候我过夜的么?” “可是……可是,您醉了,什么也没做……” 楚漓脸色一僵,这烟花行当里的条条框框他虽真是不太懂,但过夜就非要做些什么么?这小倌也太实诚了吧?“咳,咱们可以当做已经做了。” 香墨这时端了茶过来,耐不住插了一句嘴道:“那爷您岂不是吃亏了……”遂转向青遥说了一句让楚漓心惊肉跳的话:“反正天色还早,青遥哥哥,要不咱们补给爷吧?” 第二十二章:风雨欲来 “楚兄!你走这么急干嘛?早点都还没吃呐!”百里衍抚着额皱着脸痛苦不堪地跟在后面,“咱们好歹找个地方吃个馒头喝碗粥也行啊!哎哎!秦兄!乔兄!你们怎么也……唉!”眼看三人越走越远,百里衍只好小跑跟上,谁知一跑一颠,宿醉后的头痛也跟着变得一揪一揪的,他不得已又停下,看着三人健步如飞的背影,心里满是哀怨。 身强体健武功好就能这么欺负人么? 楚漓又是一如既往地一人当先走在最前面,如玉的俊颜上却满满布着不爽的阴云。 不爽别人大可以挥挥衣袖粉粉一洒,想疼想痒想毁容想毒哑,随他高兴。可现下不爽的对象是他自己,却该怎样才好? 被两个小倌吓跑,这种丢人事儿恐怕要名列他楚漓今生最不堪回首往事风云榜之首位了!而且很可能会此生不下榜…… 这样想着,楚漓更想扔自己一把粉粉了,最毒的那种! 在楚漓边走边和自己闹别扭的同时,他身后的两人却也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秦泊看着楚漓疾走的背影,喜忧参半。 他昨夜当着众人的面要那伺候他的两个小倌陪夜当然只是个幌子,入了厢房后便点了他们睡穴扔在了床上,连看都没再看一眼。他自己却默算着时间,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楚漓。 虽然不知道楚漓为何突然就对那两个孩子变了态度,有说有笑地嬉闹起来,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好事吧。可之后,楚漓喝醉被扶走,他却再也沉不住了。 “酒后乱性”四个字,可不是凭空而来的。楚漓虽然对这种事毫无经验,但伺候他的那两个孩子却可谓是身经百战。怎样挑起男人最原本的欲望,本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何况还是一个醉酒的男人,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想到自己在乎的人就要和别人鸾合凤鸣,秦泊全身气息骤然一沉,眼光幽暗,冷如寒霜,双拳死死一握,终是耐不住,起身悄然出了门,朝一早打听好的楚漓住处寻去。 可最终见到的,却只是已经昏睡过去的两个小倌。 楚漓是假醉……秦泊眼光明灭不定,这样看来,楚漓与小倌的亲昵怕也不会是真心实意的了……竟被他骗了!秦泊不禁自嘲一笑,都说关心则乱,果真不假。现在细想,楚漓每每与那小倌触碰前,便会有轻微的僵停……当时没发现,也许是他太想楚漓接受这种事了吧…… 秦泊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长空流云,嘴边漾起一抹苦笑。本以为自己看见了一线希冀,谁想到头来却还是镜中花水中月,摸不到,碰不得…… 相较秦泊的苦闷而言,一旁的乔漠却是在自警自省。 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醉酒!对昨晚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入了厢房轰了两个小倌那里便中断了,之后的事是一丝印象也没有。 乔漠狠狠皱了下眉,他太疏忽大意了!习武之人最忌如此,就算睡觉休息也该是七分眠三分醒,时时谨慎万不能睡死……他倒好,若不是楚漓让人来叫,只怕他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醒过来……百花醉,此酒初尝清香甘甜,不想酒劲却如此之大,以后定不能再碰了…… 不过,为何他除了有些轻微的头疼外,鼻子也会有一丝闷痛?乔漠抬手摸了摸鼻子,纳纳不得其解。 ****** 今日一大早空气就显得十分闷热,朝阳如隔在纱后般红得一片朦胧,暑气熏蒸,风流黏缠,稍稍一动,身上就是一片湿汗。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便是雷雨来袭的前兆。 一路出了阳州城,楚漓终于想起来百里衍了,脚下一停对身后二人道:“还是等等李兄吧。” 秦泊乔漠随之停下,却是无人说话。 楚漓看了看两人,不解起来。乔漠就算了,素来冷淡,可怎么秦泊今日也如此寡语?轻咳了声,楚漓决定出言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你们昨晚睡得可好?” 秦泊突然就笑了,“这是我该问你二人的吧?我当然不在话下,昨夜的美妙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楚漓立马暗自汗然起来,他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将近一日来他好像真是笨了不少!脸上却笑道:“我喝醉了,一觉睡到天亮,哈哈!” 秦泊低了眼,语气却是了然,“怪不得这么有精神,一早就吵着要回去。” “今儿咱们还有要事在身,怎可还在那烟花之地流连不返?若是让宫家知道咱们昨夜是在哪儿过的,就算宫庄主不说什么,宫大美人儿定是要伤心的!” 乔漠却紧接着凉凉插了一句,“只怕他们此刻没有这般心情。” 楚漓挑眉,嘴上问道:“乔兄这话是何意?”心中却已然明白这定是和百里衍所说的“浑水”有关。 “咱们回去你自然就会知晓,我若此时点破那还有什么意思?”乔漠噙着浅笑,无视秦泊投来的目光。 楚漓却在与那清澈的墨玉双眸一对视之下,突然就想起了昨夜某人的醉态,脸上遂泛起意味莫名的笑,“乔兄昨夜看来休息得也不错哦?” “还好。”乔漠隐了笑意,是他的错觉么?楚漓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另有含义…… 秦泊当然也听出了一丝蹊跷,这才猛然忆起楚漓昨夜后来去了哪里他竟是不知道的。 “三位这是在等我吗?在下真是感动啊!”百里衍终于一晃一晃地从后面跟了上来,却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三人一顿,同时挑眉看着他,百里衍立刻觉得本就不怎么明媚的阳光突然更黯淡了几分,身上的热意也骤减不少……“咳咳,感动是真的,你们别不信……咱们赶快回去吧,别误了你们的大事……” 百里衍这“大事”两字,可谓一语双关,对那三人来说,什么才是大事,当然各不相同。 ****** 金玉山庄乱了。 仅仅一夜之间,如巨石入湖般,波涛接连起,变化及万千。 一切都出乎了宫正沧的预料。谁能想到原本不足在意的流言之语竟能翻起如此滔天大浪? 宫天翔默然立在一边,宫赐跪在堂下,战战兢兢。 “呵,倒是我糊涂了,”宫正沧哼笑一声,眼光沉了沉,“事关风云一时的廖家绝学,闻见了腥味的苍蝇怎会轻易罢休……宫赐,这事怪不得你,起来吧。” “谢、谢庄主!”宫赐擦了擦额头的汗,跄跄起身,“那,现在……” 宫正沧语气一肃,“你带甲字卫去传我的话,挑惹是非者即时逐出山庄,不论何人!” “是。” 看着宫赐退出去,宫天翔才开口道:“爹,我昨夜探了廖习风的话,听他的意思,此次前来那剑诀他却并没有随身携带,而是秘藏在了某处。” 宫正沧嗤笑了一声,“他倒也不傻。这么说,他的意思就是白露嫁过去,东西才能拿过来?” “应该是如此。” “呵,他最好别想耍什么花样……”宫正沧突然住了声,挑眉看向门口,宫天翔也听见了响动,心中诧异,这宫赐,怎又如此匆忙地跑回来了? “庄主……” “进来。” 宫赐推开门进来,神色慌乱,满脸大汗,“庄主,有人汇报说,晴泽河边发现了这个……”说着,双手递上来一块已然半碎的玉牌,隐约可见上面残留着半个精雕细琢的“晨”字。 宫正沧立时觉得脑中一震,胸间瞬息燃起了无边怒火,他一把抓过那块半碎玉牌猛掷在地上,满面凶容恨道:“江、书、晨!你竟敢叛我!” 第二十三章:异象 金玉山庄向左一里外那条数十丈宽的大河便名为晴泽。虽然还未到汛期,但晴泽河上已是一片烟波浩渺,碧浪顷顷,河面看似平静无险,可生活在附近的人们却知道,靠近河中心的水面下却是暗布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激流漩涡,大的可达三丈之宽,小的也有五尺余,人或船一旦陷进去,那绝对是再也出不来的。 也是因了如此,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金玉山庄安排在河边的守卫便会松减几分。毕竟有如此天险相阻,就算是绝顶轻功水上漂怕也是过不来的! 可现下看来,倒真有人悍不怕死,想与天搏命一番呐! 宫正沧看着眼前的汩汩东流之水,面目森冷,“可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入河?” 宫赐一怔,赶忙跑去问了一圈今日驻守河畔的宫家守卫后又来回话:“回庄主,没人看见有人渡河。” 宫正沧沿着河岸向远处看去,皓目微眯,讽笑一声自言道:“书晨兄弟,如此声东击西的伎俩就想骗过我,”他双眼猛地怒睁,“你是在小看我么?!” “宫赐,你派人沿河向两边去找,后山也不要放过,山庄各门对出入之人必须仔细留意,见到相似之人定要严加盘查!” “是,属下这就去办。” 天色将阴,骤雨欲来。 宫正沧背手静立在河畔,双目阴沉俨如此时天色。 江书晨啊江书晨,仅仅两个时辰而已,你便给了我如此惊喜!可就算无意如今武功不俗,带着你一个几若半残之人又能跑到哪儿去?不过,你连毕生所愿都可抛弃,确实让我吃惊不小!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意,我可真是好奇之极啊…… ****** 楚漓四人终于赶在暴雨倾盆之前进了山庄。沿路走来,楚漓很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山庄大门处的守卫突然多了不说,看人的眼光也锐利了几分;走在山庄内,四处都弥漫着一股萧肃之气,不时可以看见路边某某门派的小弟子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表情有的神秘有的兴奋有的却忧心忡忡…… 楚漓有些不高兴,现在看来,整个金玉山庄怕是就他一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可不会再巴巴地问身边的三个人。秦泊本来就一副不想他参合的模样,他才不想碰钉子呢;乔漠却是一副“你有本事就猜啊”的神色(楚漓自己认为的),看着就不爽;百里衍倒是睁着两汪大眼无辜地看着他,脸上五官好像都在说“千万别问我千万别问我”,嘿,他又不是傻子,此时问百里衍岂不是把他俩都卖了! 如此,一直到了宾客住地,百里衍不得不向另一边的朝廷众人所在过去时,楚漓都没有提一句关于这金玉山庄的诡异情形之言语。 百里衍看了看楚漓,对三人抱拳告辞,“三位仁兄,我这就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啊,差点忘了!呵呵,在下提前祝三位中午马到成功……”突然想起宫大小姐只有一位,忙改口,“呃,还望胜不骄败不馁……”还是别扭,干脆再来个双关算了,“祝所图大功告成!” 三人有些无语,终是异口同声道:“多谢李兄!” 百里衍离去,剩下三人因住处相近,就又并肩走了一段。 秦泊突然道:“楚兄,你是真想娶那宫白露么?” “你说呢?”楚漓的语气似是而非,似真似假。 乔漠闻言心中一动,面上不变,暗下却也凝神听着。 秦泊看了楚漓一眼,轻笑:“金玉山庄眼下诸多异象,楚兄不觉得和这比擂招亲也是有关的么?” 楚漓心思一转,便想起了昨日祝碧松面带嗤笑说的那句“终是衬显他人”。他当时也想到这事许有不妥,但如此多人作证当场,宫家也敢偷梁换柱么? 见楚漓沉吟,秦泊又点了一句,“不知楚兄还记得那宫正沧开擂前说的那番话么?” 开擂前……楚漓黑瞳一亮,不觉皱了眉,“至于最终结果,还要宫白露自己定夺……难道说……” “楚兄你心里有数即可。” 楚漓默了一刻,转而笑道:“多谢提醒!这就到了,我也先走一步了。两位,请了!” 望着楚漓背影消失在院墙后,乔漠低低出声:“依秦兄看,楚兄对这宫家大小姐是真是假?” “乔兄怕是问错了人,”秦泊轻笑摇头,“他的心思,我又怎能闹得清楚?” 乔漠“嗯”了声,转了话题,“看宫家的举动,咱们那拙计倒像真有些效果。就是不知已到了怎样的地步。” “是啊,被这两人误了不少时间……”秦泊突然挑了眉,“乔兄对那李演有何看法?” 乔漠脸色微冷,“所言必假。” “呵呵,我也有同感。身为官家子弟,就算性情开朗豪放,在明知你我和楚兄三人身份的情况下,能如此无拘无束,确是不太寻常的。”秦泊眼中的笑意里带了几分危险的厉芒,若是被他知道那李演是故意串通楚漓来骗他,可是有些不可原谅的…… ****** “无忧快意剑?”楚漓一脸趣味盎然,“碧水廖家,就是那廖习风喽?” 胡正阳咧着大嘴嘿嘿笑,“对对,就是那个磨灯座的傻子!” “原来是这样……”楚漓弯了嘴角,自言自语道:“廖家落魄了,便想拿家传绝学出来再续荣华,而宫家正好有高人可以改练这绝学,于是便有了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 胡正阳眨了眨,又伸手挠了挠头,“小漓你说的啥我没听明白,不过,确实有人说这宫家摆擂招亲就是在做戏呐!”接着他脸色一嗤,“嘿嘿,若是真的,宫家被人阴这一把也是活该!” “哎~”楚漓幽幽叹了声,两手抱头倒在软榻上。宫家想瞒天过海独得绝世剑法,不惜拿女儿做筹码,可如今计谋被人叫破,却该如何收场?不过,最可怜的还是那被亲生父亲当做棋子摆出来的女子,天赐她绝色娇颜,却给了她一个多舛的命途,真真是,“红颜薄幸啊!” “啊?”胡正阳正要转身出去,听了这句又回了头来。 楚漓闭了眼,叱道:“啊屁!出去玩儿去,快到午时再叫我。” “哦,好。”胡正阳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悻悻地去了门去。 楚漓侧了侧身,嘴边渐渐泛了一丝古怪的笑。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不只有刀光剑影,还有暗藏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你来我往,这,才叫有趣! “轰隆——”天空一闪,一道响雷凌空劈下,音传四方,声震百里。 紧接着“噼噼啪啪”的滂沱大雨如瓢泼之势自九天而下,银线密密如天帘,一时间天地都浸入了这无边的水色之中,看不真切。 第二十四章:谋擂 金玉山庄的正厅也是同样的恢弘气派,庑殿顶,杉木梁,方弓斗拱纵横交错,和玺彩画金碧辉煌。 将近午时,正厅里左右铺开的九九坐席已坐满了大半。因了原先就定下了这整个谋擂宫家大小姐宫白露都会在旁作陪,故此宫正沧只请了前来的各派掌门或领事以及官家代表坐席观擂,至于其余人等就只能窝在房里赏大雨候消息了。 午时前一刻,换成一身月白锦衣的楚漓踏进了正厅的朱漆镂窗大门,身后跟着壮硕大汉胡正阳,一俊美如玉,一狂野彪悍,鲜明的对比极其惹眼。 一个候在门边的小仆连忙迎了上去,“见过楚公子、胡领事,二位请随小的来。”转身带着两人沿着正中铺着的百花争艳大红毯朝前而去。 楚漓在那小仆的牵引下坐在了独立于九九坐席之外,左四右四单列的八张梓椅之上,胡正阳却坐进了坐席的三张首位之中。 八张梓椅并没有按照八人的身份地位来排,而是依了到场的先后次序来坐,楚漓进来时,前面已坐了六人,他便依次朝那六人见了礼,转身坐在了左边的第四位上。他的旁边正是那奢华的官家公子魏文成。而魏文成的旁边,是秦泊。 坐下后,楚漓眼光自然放在了他对面那张还空着的座位上,稍一盘算,便知道这里该坐着谁,心里禁不住暗暗哼了声,竟比他架子还大! 正这样想着,他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人影一晃,正视过去,那人正姗姗而来。 乔漠也换了衣装,月蓝色的锦衫蔚然出尘,眉眼淡然却自有一股轩昂气宇。楚漓看过去时,乔漠也正好看向他,四目正巧一对,楚漓一愣,鬼使神差地迅速偏开了眼,却又一愣,他干嘛不敢看他?遂再看回去,乔漠却看向了别处。 楚漓瞬时有些气闷。 乔漠也依次和几人见礼,随后便坐在了楚漓对面,周围都是人们嗡嗡的低语,乔漠本又喜静,不想惹人打扰,就独自垂眸低眼静待谋擂开始,却凭空感觉对面那人的眼光似是直直盯了过来。他抬眼看了下,果真不是错觉。 黑瞳盈盈如秋水,若含星月细照人。乔漠竟一望失神。 楚漓微微扬起唇角,呐,他可不是不敢看他的! “让诸位久等了!宫某来迟,实属无心,请各位见谅!”宫正沧浓眉微皱,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怅惘,身后跟着宫家众人从偏门渐入。宫正沧步至正中主座前,对众人抱拳致了礼。 正厅在座之人均起身回了一礼。 待众人又坐下后,宫正沧叹了一声,“昨夜突然有了些奇言乱语在庄内肆虐,诸位怕是均已有耳闻吧?”他左右看看,苦笑两声,“这真是让宫某哭笑不得,且不说廖贤侄家传绝学数年前已被销毁,就算还在,《无忧快意剑》神妙至极,我金玉山庄怎会有高人可以改练之?而且,”宫正沧突然语含悲怆,“宫某又怎会将自己爱女终生幸福当做如此儿戏?!宫某为爱女设下招亲之擂,每场比擂在座都有目共睹,这八位贤侄哪位不是文武双全,哪位不是对小女用心用情,难道都是假的么?……” 若不是相信秦泊这阎乐宫少主向来口不言虚,楚漓坚信他听了宫正沧这番至情至理之言,怕是定是要为之前错怪了他而自愧一番的!瞧瞧人家这演戏的本事,啧啧,他都看见了宫正沧眼中似有几点晶莹在晃动了!相较之下,同为大派之主的自家老头儿真是差的太远了,是喜是怒一概全写在那张脸上,想当做不知道都不行…… 宫正沧又叹一声,转向一侧轻唤道:“白露,过来为父这里。” 众人一时也顺着看过去。 还是一身大红描金绣凤丝绸礼服,却没有再遮锦帕,宫白露低眉顺目芊芊细步至了宫正沧身边,委身一福,“爹。”起身又朝众人福了福。 宫正沧重新面向众人,“谋擂白露便会在一旁观看,最终我的贤婿也由她自己来选,宫某绝不干涉,请诸位作证!” 众人还无反应,宫白露却轻启了朱唇,“小女子也有话想说。”她美眸轻轻扫了一周,眼光在秦泊身上微顿了顿,即又移开,“白露生母早亡,如娘也在八年前病故,我和弟妹都由家父照顾长大,他既要操劳山庄事物,还要体贴我们周全,白露幼时懵懂无知,渐大才晓家父的不易。父爱如山亦如海,家父时时为白露和弟妹着想,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白露却可自己择选,心下感怀,言语难述。今时所言这些,就是请在座明白,之后白露所选,就是白露心之本意,切莫误认为它,伤了家父爱女之心,白露亦会难脱心疚。”说到最后,宫白露竟声带泫然若泣之音。 众人默然。宫正沧一脸动容,拉着宫白露言语轻颤:“白露,白露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起身道:“宫庄主,宫大小姐,你们父慈女孝,父女情深,让在下十分感动。在下家中也有一子一女,深知慈父难为。流言之事,只是无聊者恣意妄为,吾辈不愚,岂能当真!” 一人带头,立时大部分人纷纷轰然支持起来,有些少数没吭声的,却也是不敢脸现悖意的。那人都说“吾辈不愚”了,他们若敢逆其道而行,那岂不是在说自己“愚”了。 楚漓是极少面色依旧平静的人之一,可他心里却是狠狠感叹了一番。那宫正沧为人父慈不慈他就不作评论了,可这宫白露却定是孝女无疑了。原本觉得她可怜,现在看来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啧啧,此行不虚,当真大开眼界啊! ****** 哄论了片刻,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宫正沧谢过众人,便在主座坐下,宫天翔居其左,宫白露位其右。 宫正沧神色安然了许多,笑看众人一眼,“耽误了这许多时间,宫某也不再多说,这便开始谋擂吧!”随即示意了一下旁边候着的宫赐,宫赐会意,转身朝身后的仆役吩咐了句,便有两人抬了一架盖了遮布的展板上来,放在宫白露身侧五尺之处。 宫赐紧随着上前朝众人俯身礼了礼,抬手揭开了那遮布,又退居一旁。众人便看见,那桐木展板之上布了一张素宣,素宣之上又均匀布了三横三列九个黑圆的墨点。 宫正沧适时开口道:“此擂也是浅试,”抬手指了指那素宣上的墨点,“这是宫某偶然间得的一道趣题,便想拿来考一考几位贤侄,在座诸位也可一同琢磨答案,只是一旦想了出来,可不能轻泄啊!”眼看诸人都被吊起了胃口,宫正沧遂正言道:“题面便是,仅用一笔四线将这九个墨点一个不落串连起来,每点只许过一次。哪位贤侄想出了便请起身去宫赐处写下答案,限时一炷香。开始吧。” 有仆从在旁点起了一炷细香。一点火光似明似灭,一缕青烟似缱似绻。 第二十五章:择婿 一炷香的时间,可长可短,却终有过去的时候。 宫赐看着鼎中的细香燃尽熄灭,转身朝宫正沧点了点头。 宫正沧还未说话,坐席上已起了一片低论。宫白露轻抿了抿朱唇,继又一脸平静地低眸看着自己红绸彩缎的鞋面。宫天翔诧异地看了眼廖习风,又看了看其余几人,最后眼光停在楚漓身上,却暗自冷哼了声。 正座上的宫正沧右手在扶靠上轻轻敲了敲,摇头笑了起来。这个结果,虽出人意料,却也在他的料想之中。 一炷香完,无人作答。 ****** 楚漓看了看众人,偷偷歪挑了下嘴,又转眼去看那展板上的擂题。 这道题确实如宫正沧所说,很有几分趣味。 若是按照一般的想法,点点相连定是从一点起而另一点终,如此一来,九个墨点想要一笔四连却是无论怎样也连不成的。 谋,贵在出奇制胜。此题的答案也是如此。若是想解了此题,就要打破常规,跳出不圆则方的条条框框,边偏角尖,连线成陡峰,才可柳暗花明。 楚漓早在半柱香的时候就看出了这题解,但他却没动。令他意外的是,廖习风竟也没动。 照楚漓自己之前的推断,廖习风定是早已知晓了这答案的,他却同样静坐不动……楚漓细眉单挑,这人,还是有几分心眼的。 八人中除了廖习风外,定是还有与宫家搭台唱戏的人,但是谁,有几个,楚漓不知道,却也不是很关心。这搭戏的戏唱到这里怕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这谋擂只用坐在那里装模作样苦思冥想即可。 乔漠、秦泊二人却是早就知道,不管他俩答不答这题,结果都是一样的,因此怕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这第三擂虽身在其中却要心置其外吧…… 至于魏文成,楚漓斜眼朝身边看了下,他怕是不敢吧!其实文擂说起来也算是给了朝廷来人一个抽身的台阶。这魏文成看来家世不凡,想比其他人多走一步,也无可厚非,但就此止步却是应该的。朝廷和江湖,终是不同的世界,江湖大派的女儿嫁给朝廷官家当儿媳,除非是私奔出去的才有可能,不然哪天上面那位不高兴了,“勾结江湖乱党”可是一项不小的罪名啊! 楚漓他自己呢?他本是很想炫耀一番自己的聪明才智的,但反过来一想,如此不就为难了那心甘情愿被自己亲爹卖掉的大孝女么? 廖习风定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他迟迟不去作答应该是不想独秀一枝,让那些流言蜚语来得更猛烈。但若楚漓起身,廖习风却也必会毫不犹豫跟着起身。他身为内定之人,当然要做到最好才能减少非议。可如此一来,宫白露在解释她为何最后选了廖习风这个问题上,岂不是要再绞尽脑汁多想些可以服众的理由了?毕竟,论身份地位相貌,他楚漓可是压倒性的胜利啊…… 如此,一炷香完,竟连一个起身去试试的人都没有。 不过,从这个局面来看,到底谁是与宫家搭戏之人,也就一目了然了。楚漓抬了纤细修长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鼻尖,心中戏谑一笑。竟有三人呐! ****** 宫正沧终于站了起来,周围的哄议声瞬时小了下去。 “此题是有些古怪,一炷香也确有些短了,奈何宫某说出的话也不好收回,诸位仅当是宫某思量不周罢,”宫正沧顿了顿,淡了笑意,“那么此擂,就做平局吧!” 平局的意思,就是宫大小姐要从这八人中择其一来当她的良人了。 八人比较,虽然比对比鲜明的两人来得复杂,却是可以模糊混乱许多东西的。换句话说,若是明显一天一地的两人,宫白露选了那地,人们会说她是傻;可若八个各有千秋的才俊中,她选了那同一个人,人们也许就会认为是她眼光独特了…… 宫正沧看向宫白露,慈眉善笑,言语和煦如暖阳:“白露,下面就看你的选择了。” 宫白露微微一怔,起身朝宫正沧一揖,声轻语柔:“是,爹。” 全场立时鸦雀无声,却将屋外九天落雨的坠地哗响衬托得更加杂乱如泼珠,连绵不绝。 宫白露转身一一细看了那八位端坐如松的男子,眼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却再也挪不开去,可惜,那人却根本不看她,一双细长丹凤剪水眸只看着手中的茶盏眼光不动,似在细想着什么…… 这个时候,他却在想着别的事么?宫白露低了低眼,嘴边的嘲讽一闪即逝。他果然不是为她而来的……早就猜到会是如此,可心里突然涌出的苦涩却是怎么也按压不下去,宫白露隐在袖袍下的玉手死死攥在一起,秀甲入肉,隐现血迹。 “白露,你可想好了?”宫正沧祥和的声音从宫白露身后传来。 “嗯!”宫白露抬眼朝众人粲然一笑,艳丽无双,“白露虽不懂武功,却也是江湖儿女,今日厚颜为自己亲选夫婿,请诸位不要笑话才是。”她眼波轻转,目含柔情望向一人,“常言女怕嫁错郎,得有良人便是女子一生大幸。白露所求不多,只愿有人肯对自己情深意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便是最好。廖公子第二擂曾在家妹阁前不顾众人眼光苦求杏果,又肯为白露亲手打磨铜台灯座,白露知后,甚为感动,便也就此定下了心意……” 不管宫白露话完了没,众人已是哗然了起来。 “廖兄,大喜啊!” “恭喜廖兄!贺喜廖兄!” “之前我便猜到,就冲这廖家小子甘愿亲手打磨一面铜镜出来的用心,也该如此的!啧,女人心嘛,最是易伤易感……” …… 宫正沧上前握了握宫白露的手臂,嘴型微动,“做得好。” 宫白露轻笑不语,眼底却若有若无地点着一抹灰然。 外面的雨,好似突然下得更大了。 ****** 第二日,金玉山庄就为一对新人举办了盛大奢华的喜宴,动作之迅速让人惊叹,却也无可非议。谁让人宫家财大气粗富比陶卫呢?花钱能办到的事对于宫家来说就不是难事。 宴席从一早一直摆到了深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杯杂酒乱,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楚漓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参加喜宴,中间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对新人被一堆喜娘折腾来折腾去,乐得开怀不已之余,心中却也暗暗定了决心,日后他若成亲,定要简简单单的,万不能把自己和心爱之人如此折磨…… 新娘被送去新房后,整个喜宴就以大灌新郎为主要目的了,看得楚漓是一阵膛目结舌,不禁又将那个决心附加了一条——宾客什么的,两三人即可…… 不过楚漓也知道,以他的的身份地位来说,他这些想法决心,只能是想想罢了。堂堂大派少主的终身大事,怎可那么寒酸随意? “唔,我是不是想得有些远……”楚漓仰头喝尽杯中酒,笑言自语了一句,转头看了看窗外,下了一天多的雨总算停了。 月隐星疏,雨味未散。 楚漓又饮了一杯,起身离了还在喧闹的酒席,摇着晃着准备回去倒头睡觉。 第二十六章:被他亲了 此时的金玉山庄,除了那仍在喧闹的前厅后厅俩侧厅外,到处都是一片静谧。 一晃一晃地走在雨后光洁的鹅卵石小道上,楚漓七分醉意的外表下却是七分的清醒。这可不是他故意要表现一副醉态给人看,而是长久磨练出来的本能使然,不管有多醉,甚至是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那种,他在内里也是会有一半的清醒。这种身醉心不醉的境界曾让胡正阳等人钦佩不已,只叹他们今生是达不到了。 突然脚下一滑,楚漓心道不好,立即想错步站稳,奈何身体终是慢了思维一拍,错开的脚还没有着地,整个人已经失了平衡,从旁看来,倒像是他故意向后睡倒一般…… 电光火石间,楚漓在心里后悔,他今次干嘛不吃解酒药呢?本来能免摔这一跤的……还是这种凹凸不平的路,他的细皮嫩肉啊…… 嗯? 等着落地的楚漓,无奈看向暗黑夜空的视线突然一暗,耳中听见一句“真喝醉了?这里可没有床。”的同时,他被一只强有力的臂弯及时拦腰捞住了。 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人墨玉般的眼眸,楚漓真心觉得他还是宁愿倒在地上。 乔漠扶着楚漓站好,见楚漓身子竟还在左晃右晃,虚揽着他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放下。“酒量不好就别喝这么多。喝醉了竟还一个人到处走。” “哈哈……”这人根本不知道他自己醉了什么模样,竟还来说他!楚漓笑得想蹲下去,倒把乔漠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倒,忙伸手去拉,手上一使力,楚漓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唔!”乔漠身形看着一点都不壮硕,身上的肉却是实实在在的结实,楚漓觉得他整张脸都像是迎面撞在了一面裹着布的墙上!鼻子那个酸哎,惹得他眼泪都在眼眶里呼呼转悠了。 “你没事……吧……”乔漠拉开一手无力地撑在他身上,一手捂着鼻子的楚漓,却看着他那双染着醉意的水亮黑眸又一次神思迷离…… 楚漓心中有股幽火在冒,大爷的!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吗?今天轮到他了……不过,眼前这货也有趁他现在手脚迟钝欺负他的嫌疑……想想那天自己真是好心啊!……想着想着楚漓就更不爽了,他一把推开乔漠,自己却倒退了两步,又晃了两下才站稳,左手揉捏着鼻子,右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找解酒药,还含着眼泪的醉眸微眯着瞪向对方,嘴里绕着舌头嘟囔:“你、你、你、别走!……等、等我、找到……” “呵呵。好,我不走。”乔漠被楚漓那仿若一只生气了的小醉猫模样逗笑了,脚步一挪,已挨在楚漓近前,一把将他伸在怀里的手拉了出来,“你醉成这样,还想找药毒我么?伤着你自己怎么办?别乱动,我送你回去休息。”说着根本无视楚漓软绵绵的反抗,拉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脚下一顿,便轻身飘了出去。 在他二人身形消失后不久,秦泊从喜宴的方向寻了过来,左右看看,拧了眉。 他只是一刻没注意,楚漓便从坐席上消失不见了,他想立刻追出来却又被冷玉寒冷玉青兄弟俩拉着非要再碰几杯不可,这一耽搁,人就真的无处可寻了。 秦泊和楚漓一起喝过酒,深知楚漓虽有点酒量,但却是个不会把握度量的主儿,就像今天一样,只要他看过去,就能看见楚漓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金玉山庄上下齐欢,就连巡卫也减了一半,山庄又如此之大,楚漓喝得烂醉,若是栽进哪个旮旯缝角怕都很难被发现……秦泊心中突然慌了起来,这山庄里的池塘水潭也是不少,万一楚漓……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身朝着最近的水潭狂奔过去。 ****** 乔漠带着楚漓直接飘上了二楼,进了正屋,楚漓终于挣开了乔漠的手,转身横眉怒视他,“你、你、你这……”他楚漓又不是不会走不会跑不会轻功,就算此时手脚有些不听话,也不至于要一个男人搂着送回来啊?!幸亏没有被别人看见,不然他漓辰公子的脸面要往哪搁? 奈何他醉醺醺的俊颜不管怎么怒看着都不凶,反而像是撒娇闹脾气一般凭空生出几分娇憨可爱……乔漠又笑了,“我这就去给你找些水来,你别乱跑了。”言毕,转身又飘了出去。 楚漓眨了眨醉眼,哼笑了声,“找、水?”他挪步到桌边,晃晃悠悠地提了水壶起来摇了摇,“这里有啊!笨……” “那够你洗么?”乔漠轻松地拎着两大木桶清水迈进屋来,“院子里正好有下人备好的,省了我到处去找了。” 什、什么?看着乔漠把水倒进屋角长屏后的浴桶里,楚漓嘴角开始不自主地抽抽,这人,真是乔漠吗?居然要帮他洗澡……啊啊,他还是先解了自己的酒醉吧!楚漓又伸手入怀,终是掏出了一粒解酒药来,毫不犹豫一口吞了,身子却猛地又被拉进那个结实的怀抱。 乔漠板着楚漓的下巴,有些紧张地问:“你吃了什么?嗯?”他一转眼就看见楚漓从怀里掏了东西一把塞进了嘴里,立时心口猛一跳。醉成这样可别误食了毒药什么的…… 楚漓却心思急转,若说是解酒药,怎么解释在秦楚楼那晚他会喝醉?无奈,只好装傻一回。他扒着乔漠的手,傻笑一下,“糖……” “糖?”乔漠挑眉,楚漓身上除了毒药迷药解药外,还带着糖么?不会是什么带着甜味的毒吧……不行,他必须要搞清楚! 一息后,楚漓睁大了醉眼狠狠愣住了。 刚那是什么?乔漠凑过来干什么了?自己唇上那湿湿的感触是什么?……难道……他……真的……被……乔漠…… 楚漓全身都在禁不住地微颤,谁能告诉他,这是不是真的? 他、他、他、竟被男人亲了?! 脑子里仿若有天雷轰然炸响,楚漓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了。 乔漠及时手臂一紧,没让楚漓滑下去。看着楚漓昏睡的容颜,乔漠轻呼了口气,这笨小子吃的哪里是糖!分明是蒙汗药!他只是轻轻在楚漓唇上舔了下,便是一阵目眩,吃了那么多的楚漓还能坚持这么久才晕,不得不让人佩服! 楚漓确实是心急之中拿错了药,可乔漠却不知道,真正让楚漓晕过去的罪魁祸首,还是他啊! 第二十七章:君心 用内力将浴桶里的水温热,乔漠替楚漓除去身上除了亵裤以外的所有衣物,又挽起他自己的衣袖,把楚漓打横抱起轻轻放入水中靠着桶边坐好,同时将楚漓的长发撩在桶外,顺手拿了一旁的毛巾湿了湿水,便开始替楚漓擦洗身子。 楚漓身材匀称,四肢修长,斜倚在水中,细腻白皙的皮肤如凝露洗玉,水润明珠,再配上他安然沉睡的落英之姿,若是让外人看见,定会觉得此景旖旎撩人,拨人心弦。 可惜,却也可幸,此刻在他身边的,只有乔漠。 乔漠轻柔地替楚漓从上到下擦拭了一遍,在水凉之前把他抱了出来,拿浴巾好好裹了,步至床边坐下,让楚漓横坐在他腿上倚靠着他,慢慢将楚漓身上的水擦干。 今夜月朦胧,星黯淡,屋内也没有点灯,但相依的两人靠得如此近,乔漠很容易就将楚漓的容貌看了个清清楚楚,清至长长密密的眼睫,毕现纤毫,楚至精精巧巧的薄唇,浅纹丝道。 细细看着楚漓的眉眼鼻唇,乔漠不禁有些出神。很久没有看过他自己的脸了,乔漠已有些记不清,他自己的模样是不是也是如此丰神俊雅,灵秀剔透,特别,是这双眼睛……乔漠抬手轻轻从楚漓紧阖的眼前拂过,回想着那眸子里黑亮清澈干净无暇的颜色,心里竟禁不住颤了颤…… 回神低笑一声,乔漠随手抽去楚漓身上的浴巾,刚想起身将他放在床上,眼光一移却又顿住了——楚漓的亵裤还湿着呐,他竟给忘了…… 好在乔漠内力比同龄之人雄厚许多,刚刚捂热一大桶清水只用去了少半,再为楚漓弄干这么一件小衣当然也不在话下……可话虽是这么说,真下手了,乔漠却突然觉得有些脸热…… 掌心的热力不断传向楚漓贴身的那件潮湿小衣,乔漠却将眼光看向了别处,心中犹疑着,虽然他和楚漓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但毕竟都不是四五岁的孩子了,就这样把手一直放在楚漓的腰腹部也实在有些……刚刚是不是该把楚漓脱光比较好? 至于之前在楚漓唇上的蜻蜓一点,乔漠倒没有放在心上。他就是为了试药,仅此而已。 因为心情使然,乔漠很快结束了手上的活儿,解脱般地起身将楚漓轻放在床上,为他盖上单被,慢慢直起身后,站在床边看着楚漓安静的睡颜,他眼里竟渐渐布起一片愁色。 “漓儿,你今日喝了这么多酒,是为了那宫白露么?”乔漠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忧悒,“你一直看着那宫白露和廖习风,手中的杯盏就没有停过,你对她……已用情如此之深么?” 昨日听秦泊那样说,乔漠才暗暗注意了几分。谋擂时倒也不显,可今日喜宴上楚漓的表现,却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轻叹一声,乔漠皱了皱眉,“可惜那宫白露甘愿做她父亲的棋子被利用摆布,不然,你定是机会最大的一人……听说那宫二小姐也是不错的,也许,你可以……”话语一顿,乔漠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继而苦笑一声,“是我错了,差点忘了,你若死心认定的东西,便是不会改了,你小时就是这样,现在又怎么会变……”眼光渐沉,他嘴边慢慢挑起一丝邪气的笑,言语中更是含了几分冷意,“漓儿,你放心,你若想要,我就一定会让你得到。廖习风,宫正沧,谁敢阻,谁便死……” 曾经无力守护,现在失而复得,上天怜他,给了他弥补过错的机会,他怎能不惜?他愿为眼前这人去做一切,就算永远不会被记起,又何妨? 似是一阵清风过,床边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 楚漓若是知道,他的新鲜好奇和因身醉心不醉而养成的饮酒恶习会引起如此的误会,表情定会精彩万分吧…… ******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秦泊松了口气般地无声笑了,枉他几乎找遍了大半个山庄,看来却是白跑了,正主儿早就没心没肺地睡在了他自己的床上…… 摇了摇头,秦泊准备转身离开,却在最后看了床上那人一眼后定住了脚步。 许是因为热吧,楚漓手上无意识地掀开了上身一大半的单被,纤细的脖颈,流线的锁骨,两点淡红如樱的小小突起,全都显露无遗…… “呼!”秦泊强迫自己挪开了眼,扯了扯衣襟,深深吐了口气,可那活色生香的画面仍在他脑海里翻滚不休,并渐渐由静变动……一道热流直冲下腹,秦泊不禁双拳紧握。 他今天可也是喝了不少酒的,自制力什么的此刻简直就是薄如蝉翼! 走,还是留?心中天争地斗……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折磨! “冷静,冷静,想想后果吧秦泊!现在要了他,依他的性子,会有什么后果,显而易见……你要的是一时,还是永远?……”低低地自喃,秦泊暗欲汹涌的凤眸里终于清明了几分,他在原地站了站,毅然转身走至床边,替楚漓把单被拉了上去。眼光上移,盯着楚漓微侧的脸颊,一声幽幽地叹息,“我为你如此,你何时会懂?等你懂了,又要何时才能待我如此?” 夜阑人静,问无所答。 秦泊苦涩一笑,起身离开。 希望,他此生可以等到,那一天到来…… ****** 外面传来踉跄错乱的脚步声,宫白露连忙抹干脸上泪痕,端坐静待。 门被大力推开,廖习风摇晃着进来,走了两步又停住,返身过去把门关上。 耳中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宫白露禁不住还是有了几分紧张,脑中乱乱地想了一气,低垂的眼前恍然就看见了一双黑绒布的靴面。 满身酒气的廖习风看着盖着红巾的宫白露,突然笑了起来,“宫白露……呵呵,宫白露……我知道,你嫁于我,根本不是、心甘情愿……你是金玉山庄的、大小姐!对于、我这种落魄之人,呵呵,又怎能、看得上眼?”他转身脚步晃荡至桌边,拿起了秤杆,又转回去,“可是,你的身份、也正是你躲不掉的枷锁……而我,也是、如此……嘿嘿……为了家族兴荣,我可以、做所有的,不分好坏,不分贵贱,所有的、事!你……”秤杆一挑,红巾飘落在地,“懂么?” 宫白露抬眼看着眼前她将托付一生的男子,眼中波澜闪了闪,轻道:“你醉了。” “哈哈哈哈……对,我醉了!”廖习风倒身仰在宫白露身边的床上,醉语含笑,“但愿长醉不愿醒,可叹天明神自清……若能一醉方休,多好……” 宫白露望着灯台上闪烁的烛焰愣了愣,转眼去看廖习风,却见他已闭目睡了,眉头轻拧,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晶莹…… 伸手替廖习风解了外袍鞋袜,宫白露起身将屋里的灯烛一一熄灭,回身至桌边停了下,又自去脱了喜服上床安歇。 交杯酒,就算不喝,她也已是廖家的人了,不是么? 第二十八章:难道他是 胡正阳一睁眼,已是日上中天了。 头疼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胡正阳哼哼着侧了个身就要继续睡,却被不知何时立在他床边的身影吓得“啊!”一声大吼,顿时睡意全消。 门外传来几个门人弟子的急问:“胡大哥?你怎么了?” 胡正阳一骨碌下了床,对面前之人匆匆行了礼,朝门外吼:“没事!我做噩梦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不用管我!” 门外传来几声了然的嬉笑,几人各自散去。 “辛护法……” “谷主有令,命你在今日日落之前带着少主离开金玉山庄,越远越好。” 胡正阳一愣,“难道是……” 辛钟微微点头,“你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被少主知道,万一引了他的兴趣起来,有了什么差池,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是!属下定不辱命!” “如此最好。”辛钟余音未消,人已从后窗闪了出去。 胡正阳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心中大呼幸运,护法竟没有责怪他醉酒失职!毕竟直到刚才他才猛然记起他根本都不知道少主是何时回来的……好吧,其实他连自己是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的都没有丝毫印象…… 胡正阳不知道,辛钟没有责问他,是因为他自己就失职在先啊! 昨日金玉山庄欢庆达旦,这次自从出谷便一直藏行匿迹的辛钟实在看着眼馋,便摸进了厨房抱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寻了个可以远远看见楚漓坐席的隐秘之地自斟自饮了起来。这女儿红可是金玉山庄在如此大好日子摆出来当喜酒的,当然是年份足,味道够的佳品,辛钟一沾便是欲罢不能,两坛喝完又去摸了两坛,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待他清醒过来时,已是天色大明,谷中传信的鹰雀也已在他的肩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了许久了。 ****** 胡正阳敲了敲楚漓的房门,“小漓,起了么?” 没人应答。 胡正阳犹豫一下,又用了几分力气敲了敲,提高了嗓门,“小漓!起了么!” “哇!!”屋内传出楚漓的叫声满是惊讶惊慌惊魂不定…… 胡正阳一怔,双拳一握“砰”一声砸开了门就冲了进去,“怎么了?怎么了?……”却见床上的楚漓用单被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扭头对他抽着嘴角笑,“没、没事,我做噩梦了……” 胡正阳眨了眨眼,他是不是该说“这么巧啊”? 胡正阳还没开口,楚漓又道:“光头胡你去给我要碗八宝豆汤来,要新鲜的,煮不够一个时辰不行,你就在旁边盯着,快去!” “啊?可是……” “去不去?”楚漓黑瞳一瞪。 “去……”胡正阳转身退了出去,也没忘把门带上。 床上的楚漓却瞬间苦了脸色,掀开单被看了看自己身上,额角眼角嘴角齐抽。这乔漠,还真给他洗了?!他俩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么?!怪不得战天门在江湖中名声甚好,看他们少主这面冷心热的劲儿就知道为什么了…… 等等,好像还有什么事不对劲儿……身上这种绵绵软软的感觉,好像是“月醉”啊……脑中灵光一闪,楚漓抬手捂额,是了,他好像是把月醉当成解酒药了,然后还被乔漠…… !!! “砰砰!” 双手猛地捶在床上,楚漓脸色微红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他终于想起来是什么事让他一觉起来还在窝心了! 乔漠突然凑近的脸,那双瞬间放大的墨玉眸子,自己唇上随之而来的湿热,那一瞬间的心悸……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幅画面的楚漓赫然发现,他竟将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晰,恍若就发生在一刻之前,就连唇上似乎也还残留着那濡濡的酥麻…… 全身一擞,楚漓凭空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不会是,不会是…… “呵、呵、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喜欢的是女人……”楚漓丝毫没有笑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突然意识到,貌似连宫白露这样的大美人儿,他好像也只是像看花看雨看风景般地欣赏而已…… 难道他真是…… “啊……”楚漓哀嚎了一声倒在床上,拿单被蒙住头,空白的思绪里只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乔漠!这全都怪你!小爷我饶不了你! ****** “没有找到?”宫正沧语气冷如严寒,眼光锐利如刃。 一滴汗从宫赐脸侧流下,他颤颤道:“是……方圆二十里全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任何相像之人……” 宫正沧怒极反笑,“哼,都是废物!江书晨体弱,无意带着他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去,继续去找,二十里没有,那就五十里,一百里!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找回来!滚!”最后一声暴喝,吓得宫赐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怒目瞪着门口的方向,宫正沧心气难平。 《无忧快意剑》今夜就会送到,可少了江书晨,这绝学改练之法根本就无从谈起!他宫正沧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眼看离事成已不远了,却在一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身上出了问题,他如何甘心! “呵……”一声狞笑,宫正沧眼眸幽暗“原来有备无患,真的是至理名言……” 江书晨,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残躯堪不堪得起奔波之苦,那无意的性命呢?你也不在乎么? ****** 乌光一闪,长剑牢牢地将那只野兔钉在了地上。 少年赤着上身迈步过去,拔起长剑,看了看串在剑上的野兔,弯了嘴角。还不错,肉挺多! 脚步一动,少年便轻身而起,在树林间起起落落,朝着栖身之地赶回去。 背风的山洞里,火还正在燃着,一旁竖着简单架起的木枝,撑着几件已经半干的衣服。 江书晨披着一件单衣坐在火边,不时朝着火堆中添着干柴,更惨白了几分的脸上挂着似是感叹的微笑。露宿野外这种事,没想到他还能有重温的这天! 洞口人影一晃,江书晨抬头看了眼,大笑一声,“好肥的兔子!无意,你真行!” 少年歪头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两下。 “不行,还是你我一人一半。那天若不是你一直拉着我,我现在也坐不到这里了。接着又下了近两天的大雨,你也没有吃好不是……” 少年脸色一急,连连摆手比划。 “我不要紧,休息休息就好了,快把兔子拿过来,我教你怎么烤好吃。呵呵,其实我也好久没弄过了,希望没记错……” 少年顿了顿,提了兔子走了过去。 不多时,山洞里就飘出了烤肉的香味…… “对,就像这样不时转着,才能把肉烤得熟透均匀。”看着少年印着火光的认真神情,江书晨笑着夸赞,眼中一片慈爱。 无意这个名字,还是他当初随口取的,一晃近十年,曾经那个窝在路边眼神黯淡瘦瘦小小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眼前身手不凡的少年。江书晨在心里轻叹,时间,确实是这世间最神妙无比的存在。它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天地风云,改变着山川湖海,甚至,改变着人的认知和情感。就像他自己,当初收留无意时,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个孩子竟会变成他背叛初衷的最大理由…… 第二十九章:身为少主 端着一碗滚烫的八宝豆汤站在楚漓门外,胡正阳苦着脸看了看已经开始倾斜的日头,心里小心翼翼地衡量着少主可怕还是老谷主更可怕,想来想去,还是提了一口气,拍了拍门,“小漓,八宝豆汤来了……” “进来……” 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胡正阳一脸意外,只半个时辰自己就回来了,楚漓的语气里竟没有一丝他预想中的怒气,反而听起来有些气力不济的感觉。 胡正阳一把推了门进去,却见楚漓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一手直直搭在桌上,一手斜斜撑着脸侧,轻咬着薄唇懒懒地抬眼皱眉看他……胡正阳没来由地一窒,本想问一句“你昨晚没吃好吗?怎么饿成这样?”的话就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楚漓却是仍在纠结着他到底“是不是”的问题。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之所以会对昨晚那件事记忆犹新,很可能是因为对方是乔漠,给他的意外太大,从而震撼也很大……他要是喜欢男人,秦楚楼那晚不就该有感觉了?那两个小倌总是比乔漠惹人爱吧? 这样自我开解着,楚漓根本就没在意他自己此时咬嘴皱眉比那两个小倌更惹人爱的形象,也根本不记得他对胡正阳说过什么一个时辰之类的东西。见胡正阳愣愣钉在门口不动,他才正了正身子,“愣什么呢?端过来吧。” “哦,哦!”胡正阳一下缓过神来,忙两步过去把豆汤摆在楚漓面前,转身就走,一脚迈出门槛看见太阳了又想起来正事儿还没说呢,遂又拐了回去,“那个,小漓啊,你喝完这汤咱们就回坠辰谷去吧?宫家这事儿也就算完了,再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回谷去?”刚舀起一勺豆汤的手停在半空,楚漓挑眼瞥着胡正阳,“要这么急吗?我出来还不到一个月啊!我还没玩够,不回!” “这……”胡正阳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猛然心中一动,拉开凳子坐在楚漓旁边,咧着嘴笑:“那不然,咱们去十连山吧?来时路过你不是说想去找草药的么?”辛护法只是说带少主离开金玉山庄越远越好,确实没说必须要回谷去啊…… “嘿。”楚漓放下汤勺,眯着眼打量胡正阳,“有古怪!” 胡正阳虎头大摇,“没!没!绝对没!” 看胡正阳绷着脸满是严肃正经的模样,楚漓轻笑了一声,低头搅了搅碗里花花的豆汤,不知想了什么,片刻后抬头,“好。” ****** 因为昨日的欢闹,今日大部分宾客都选择在金玉山庄再停留休整一两天。但也有少数几家选择告辞离开,比如坠辰谷,比如阎乐宫,比如战天门,比如晋州的杜家…… 转眼红日偏西,落山,夜幕像往常一样徐徐降临,可有人的心情却不似往常一样平静。 宫正沧在房内踱来踱去,焦躁不已。 派去寻找江书晨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无忧快意剑》的剑谱马上就要到了……三大派的人同在今日离开……宫正沧停了脚步,眉头深深拧着,为什么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枭,去告诉天翔,让他带人去迎一迎廖家的人,注意别惊动其他人。” “是。”干脆利落的声音从屋角暗处响起,一阵风过,便再无动静。 宫正沧转身在书桌后坐下,闭了眼深深吐了口气,希望是他的错觉吧!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队人马便毫不引人注意地出了金玉山庄,直奔东南而去。 ****** 两乘快骑披星戴月由密林小路风驰而来,为了隐秘,马蹄上都被捆上了干草用以消音。 马上是一老一少,老者看似五六十岁,背上牢牢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少者是看似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浓眉大眼,面相很是机灵。 突然前方静谧的树林里传来几声夜鸟惊啼,老者眉头一皱,急拉了缰绳。青年一怔之下,也赶忙停了马,回头诧异道:“爷爷,怎么了?” 老者沉声道:“这条路不能走了。跟我来。”遂偏了马头朝丛草更密的林间行去。 青年回头看了眼前路,扭头策马跟在了老者的后面。 同时,在百步之外密密实实的树腰上,雷鸣朝后一声低喝:“操他娘!是哪个兔崽子?!老子剥了他的皮!” “多说无益,追。”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里却有着上位者不容反抗的魄力。 雷鸣立马俯首应道:“是。” 一片悉悉索索的细响之后,这片林子又重归寂寥,如果,没有某人那声满是幸灾乐祸的低语的话。 “哈!小爷我就是故意的~乔漠!你的麻烦来了!”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偷偷独自一人跑回来的漓辰公子楚大少! 楚漓答应胡正阳去十连山,本就是假的。胡正阳有没有事瞒他,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仔细想想,无非就是金玉山庄肯定要有什么事发生,他家老头儿怕他涉险,才叫胡正阳这么做。楚漓当然知道,老头儿这么做是因为关心他,可是,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呢? 身为坠辰谷的少主,总有成为谷主的那一天,他楚漓虽有些聪明才智,可真正出来混江湖的日子却还不足一个月,这样江湖经验严重不足的人怎么抗得起江湖三大派之一的坠辰谷呢?就算自家老头儿不怕他到时候败了坠辰谷,可他自己却不想成为全江湖的笑柄呐! 风雨欲来,他不仅不能躲,还要站在那激流旋涡之中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这,便是楚漓身为一派少主的觉悟! 因此,坠辰谷一行人刚走出十几里,某人就按着早就想好的计划毅然决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遁了回来。 可谁想,刚走到这里便被他无意中发现有人在此埋伏,仔细一看,竟是战天门的……天赐良机,他当然要捣乱了不是?于是,一颗石子就准确无误地弹进了那个鸟巢…… 眼见战天门众人继续朝那两个骑马之人追了过去,楚漓直觉,他离今夜的重头戏已经不远了。战天门少主亲自上阵,可想而知! 楚漓挑了挑嘴角,悄然跟了上去。 …… 前两天的大雨让晴泽河的水位猛涨了一大截,水流也更加湍急,百丈之外还能隐约听见隆隆的浪涛之声。 两声响亮的骏马长嘶紧接响起,老者和青年的脸色均有些难看。 看着前方十丈外摇着一把金边银里扇长身当立的男子,老者抬手扶了扶身上的布包,心中暗道,此处离金玉山庄已不足十里,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景儿,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趁机尽快去宫家叫人来救急……” “老人家,何必如此麻烦,你将东西留下,你二人就都可平安离去,这样不好么?”秦泊一脸款款浅笑,摇着爱扇慢步向二人行过去。 “哼!没想到堂堂阎乐宫,竟也做起了打劫的营生来!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老者不疾不徐下了马,反手抽出配在马上的精钢大刀,向前两步,横刀而立。 秦泊哈哈一笑,停步合了爱扇,凤眼轻眯,“我们来抢什么,你敢说出去么?”宫正沧前日当着众人的面重提《无忧快意剑》早已被毁,此时那布包中虽是仿制的副品,但若是传了出去,别的不说,当先便是坏了宫正沧的名声! 老者脸色一窒,强笑一声,不答反问:“泊乐公子这是定要为难了?” “东西留下,乔漠送你二人过去。”秦泊还没说什么,就被那祖孙二人身后突如其来的清冷之声打断。 老者应声急转过去,就见乔漠从林中飘然而出,落地负手而立,眼光淡淡地看着他二人,“怎样?” 前有阎乐宫,后有战天门,老者握刀的手紧了紧,手心不觉已全是湿腻,却听秦泊又道:“乔兄,你怎能如此不厚道?咱们可是在合作啊!” “秦兄,若是今晚乔某不在这里,你还会记得咱们是合作么?” 第三十章:鹬蚌之争,黄雀在后 “秦兄,若是今晚乔某不在这里,你还会记得咱们是合作么?” 楚漓跟过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句,立时禁不住暗自得意一番,看吧看吧,连秦泊也在,他果真没来错!可转念一想,心里却有些不服气,难道他楚漓就比这两人要不如么?他们在这儿明争暗斗,他却要被护送着离开!“哼!小爷我今次非要和他二人争个高下不可,老头儿你就等着刮目去吧!” 楚漓这边嘀咕着,那边对阵几人却又起变化。 秦泊收了笑容,手腕一转,将爱扇反握手中,轻轻一抖,一柄三尺薄剑赫然闪现,他却将眼光直盯乔漠,“既然如此,我们各凭本事可好?” 乔漠接过手下从旁扔来的裂水剑,雪亮剑锋铮然出鞘,“乔漠正有此意。” 他话音刚落,两人同时身形一动,闪电之势直取老者身后。 一直没出声的青年顿时脸色大急,“爷爷!” 老者脚步一顿,向侧急避,嘴上大吼:“你快走!” 青年狠狠一咬牙,“你千万小心!”遂两腿狠夹马腹,策马欲奔,耳中却听一片悉索响动,眼角余光见身侧数道黑影直扑过来,他想也不想,甩手一把银光就撒了出去。 雷鸣眼角一跳,立时止身后撤,急吼一声:“快闪!” 他身旁众人连忙各自避开,可还是有两人脚步慢了,被那一阵“噼噼啪啪”的铿锵爆音淹没其中。 前方同样准备带人拦截那青年的陈展见此,脸色微变,“霹雳雷珠!”这人竟还身怀此物,那拦还是不拦?眼见那青年即将策马疾驰而过,陈展犹豫不决,却听秦泊喝道:“让他走!” 霹雳雷珠威力不小,不知那人身上带有多少,如此枉送手下性命实在不智!况且就算让那人逃去宫家搬救兵,难道他们还会在此僵持到宫家的支援赶过来么?秦泊凤眸微闪,一剑隔开老者直劈而来的钢刀,另一手成爪状,直扑乔漠伸向老者身后的手臂…… 眼看那青年已逃,自己这边还重伤了两人,又见秦泊对自家少主出手,雷鸣顿时一声怒吼:“去帮少主!” 战天门众人立时就要围上去,却被陈展带人阻住,瞬间刀光乱舞剑影斜飞,两拨人马“乒乒乓乓”地就斗在了一起…… “混战呐!”楚漓蹲在树干上,一手摸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嘀嘀咕咕地评论着,“哎~陈大哥你使点劲儿啊!看你连剑都快拿不住了……对!就这样!砍了那货!哎哎,可惜了……唔,老头儿你不行啊!要不是他俩相互牵制,你的东西早就护不住了……”楚漓摇头“啧啧”了两声站起身来,看这两鹬一蚌也相争得差不多了,他这渔翁该是时候出场了! 瞅准时机,楚漓刚要飞身出去,却见斜里突然蹿出一人,箭步如风,去势如雷,俨然是高手一位,楚漓的脚步就此生生顿住了,心中“哎呦”一声,这只黄雀好眼熟啊! 辛钟手戴双龙爪,爪尖淬毒,从旁一跃而下,双龙爪直取乔漠、秦泊二人脖颈,本是胶着的二人连忙举剑格挡,辛钟却乘机借力翻身跃至仍在强撑的老者身后,爪尖一带,便将老者背上的布包勾了过去。 “哈哈!干得……”楚漓“好”字还没出口,场中形势又起变化。 眼见坠辰谷竟也横插一手,乔漠、秦泊如何能罢休?在辛钟虚招借力之时,这二人便反应了过来,布包刚一被勾,秦泊就晃了过去,青晶剑直指布包而去,被辛钟另一爪拦下,乔漠却趁了这个当口,一剑挑散了辛钟收手不及的布包,包内的东西接连飞洒了出来,恍如天女散花…… 然后天地安静了,只因周遭想目睹这绝学真颜的一干人等统统怔在了原地。 那布包内不是别的,全是石头。 “他娘的!”雷鸣三两步跨至老者身前,提着他的衣襟吼:“你竟敢耍我们……” 老者本已力尽,此时任由雷鸣提着,只“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 远处目睹前后的楚漓却心思急转起来,脑中猛然一道灵光划过,黑瞳乍然一亮。原来如此!他脚步急转,朝着那青年离去的方向疾追了过去。 同一时间,乔漠、秦泊、辛钟也相继反应过来,争相猛追而去。 ****** 廖景向后看了眼,还好,没有追来。 他一手提缰策马,一手朝腰间前后摸了摸,眼中忧色乱绽。乔漠秦泊何许人,爷爷撑得这么久,怕也是极限了…… 突然前方远处有一片虚影晃动,廖景一惊,连忙慢马下来,暗自提了十分的警惕。 宫天翔带着宫家一队暗卫疾驰而来,远远看见一匹单骑,宫天翔诧异了一下,怎会是一人?待又走近一些,他禁不住还是着手下喊了句暗语。 一男子领命,高唱了一句:“天上无忧宫阙!” 廖景顿时心下大喜,知道来的正是宫家之人,立马扬声应道:“快意碧水朱檐!”谁知话音刚落,便觉三股大力接连袭在身侧,他整个人瞬间就从马上斜飞了出去…… 三人剑爪拳脚相争数招,一声巨响后,各自倒飞数丈落地站定。 乔漠手中多出了一个尺长的雕花葫芦,秦泊到手的是一柄白纸折扇。 暗处的楚漓则在心中大骂辛钟,居然连两个黄毛小子都没抢过,怎配称坠辰谷护法!看来还得他出马,这个场子必须得找回来! “是你们!”宫天翔没想到竟有人敢在他们宫家眼前如此挑衅,定睛看清三人,更是怒喝一声,在马上一蹬,人便飞身而起,他身后数名暗卫也纷纷抽出兵器紧随而上。 这绝学副本就算就此毁掉,也不能让这三家得去,不然他宫家何时才能出头! 那三人却是不约而同又将眼光看向落地吐血的廖景。 《无忧快意剑》的剑谱分载在三物之上,那最后一物呢? 第三十一章:早知如此悔归来 此时的情况是,宫家暗卫在宫天翔的带领下,即将对乔漠秦泊辛钟三人形成合围之势。 而那三人却在忙着相互牵制。其中已各得一份剑谱的两人,除了操心着对方手里的那份,还记挂着廖景身上的第三份剑谱。如此就更别提什么都还没拿到的辛钟了,当然要尽全力扯那二人的后腿,乘机抢夺才是! 这样混乱的局面,最适合浑水摸鱼了不是么? “哦,不对,”楚漓邪笑着看了看手上满满的两把白色小珠,“接下来,才叫浑水!” 宫家众暗卫只觉得耳中刚听见数声细微的破空之声,周围便接连炸起一股股浓稠的白烟,众人急忙驻足停下,却在眨眼间便身陷一片苍茫世界,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烟雾中有人一声大喝:“不要慌!这是如幕!今夜有风,不消片刻就会散掉!” 话虽是这么说,可片刻的时间,对某些人来说很短,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可以干许多事情的…… 如幕一起,辛钟便是一愣,能如此大手笔地挥霍如幕珠之人,此时不是该在至少二三十里之外的地方吗?怎会……正怔愣间,耳中却听到那正主儿擦身而过的轻语:“东西要紧!乔漠那边交给我!” 只略微迟疑了一下,辛钟便果断直冲之前秦泊所在方位而去。既然事已至此,何必要紧抓少主为什么会去而复返这个问题不放,机会难得,抢夺剑谱才是眼下关键…… 于是,宫家一干睁眼瞎般的暗卫便听见“砰砰啪啪”的拳脚相接之声和“乒乒乓乓”的兵器相击之声接连从不同的两个方向传来…… 乔漠同样在如幕刚起之时心中一怔,楚漓竟没走?自问之语还没完,便见眼前波动的浓烟里蹿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瞬间,乔漠突然觉得有些很想笑,这小子! 乔漠反手扔了手中的裂水剑,赤手空拳迎待楚漓。 他可不想伤了他。 ****** 辛钟双龙爪合力一绞,秦泊的青晶剑立时脱手而出,辛钟顺势一记重脚侧踢过去,秦泊险险躲过,却猛地定住不敢再动分毫。蓝莹莹的爪尖就搭在他脖颈旁不足一指之处。 “泊乐公子,得罪了!”辛钟一把抽出秦泊怀中揣着的白纸折扇。 “你也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秦泊平静道,心中却叹,成名多年的坠辰谷阳判果然名不虚传。刚刚若不是他和乔漠故意联手压制辛钟,这两份剑谱怕是早就被辛钟一人夺去了。此刻坠辰谷来了帮手,轮到他单独对阵辛钟,如此快便不敌也是正常……只是,那坠辰谷来人,怕是楚漓吧?看情形,楚漓是直奔乔漠去了?是觉得不好对他出手么?……这样寻磨着,秦泊脸上竟不自觉地浮起了一抹微笑。 却在此时,旁处突然传出宫天翔的命令之声:“将场中四人给我拿下!” 如幕起时,宫天翔便直奔倒在地上的廖景而去,略微查看了他的伤势,便助他服下了一颗回天丹,又用内力帮他舒活药力,廖景终是缓过了一口气,告诉了宫天翔第三份剑谱的所在,宫天翔这才安心不少,遂下令擒拿场中四人。 此时如幕仍未减淡,但自家少主有令,怎能不从?于是宫家暗卫纷纷操着刀剑朝那两处刚刚打斗声传来之处冲了过去,立时便有兵戎之声如鞭炮般响了起来。 如此过了大约一炷香,如幕渐渐散去,众人愕然发现,跟自己拼刀剑的竟都是自家弟兄,怪不得觉得周围都是敌人,但身手却一水儿地似曾相识…… 扭头向四周看看,乔漠秦泊辛钟和那后来的坠辰谷之人竟不知何时已凭空不见了…… ****** 看着眼前惊涛拍岸波澜壮阔的河面,楚漓觉得很是郁闷,他真是得意过头了,没辨方向也就算了,如此清晰的哗哗水声竟也被他完完全全给忽略掉了……这矮崖大河的,不是自绝后路嘛? 身后草折之声轻响,楚漓无奈,只得哈哈笑着转过去,故作随意道:“这月下长河景色迷人,我特地引乔兄过来欣赏一番……” “是么?”乔漠不觉失笑,这个理由确实不错。 之前宫天翔一声令下,宫家暗卫乱围了上来,如幕遮眼,乔漠怕楚漓被围上来的宫家暗卫所伤,稍一分神间,便被楚漓趁机将那葫芦剑谱夺了去,他立即返身追着楚漓蹿出如幕,却见那剑谱到手之人直奔着晴泽河的方向狂飙而去,乔漠虽有诧异,却也只得跟了过来。 可现在看见楚漓的表情,乔漠立时明白了几分——这小子怕是心急着带东西闪人而慌不择路了吧……这是有多慌啊! 楚漓被乔漠笑得一噎,顿时想起了乔漠以往的“恶行”来,脸上的尴尬瞬时变为几分薄怒,他低眼看了看从乔漠那里抢来的葫芦,语气悠然道:“这就是那廖家的无忧什么什么剑谱么?啧,真是别出心裁啊!”接着抬眼似笑不笑地看向乔漠,“乔兄想拿回去么?” 乔漠淡然道:“还好。” “哦,这样啊!”楚漓状似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向着矮崖边倒退了两步,“那就是说,要不要都无所谓的喽?”不容乔漠说什么,他却骤然转身,一步猛跨,抬手便要将那葫芦扔向波湍浪急的晴泽河,心中哼着,小爷我扔了它,看你还能不能云淡风轻故作淡定! 然而,可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此时乔漠是怎样楚漓还看不到,可他自己却先是淡定不了了。 难道他最后一步踏得太狠了?还是他天生就不能站在悬崖峭壁之边?眼看脚下瞬间土崩石裂,翻滚的晴泽河水随之上涌席卷,手中剑谱还没扔出去的楚漓只感无语问苍天……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乔漠面前!早知会如此,他死也不跑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心初动 晴泽河水流本是东西向,下游的河道却分出了一条偏向东北的支流,名为少泽河,河水比起晴泽河来轻缓了许多。也正是因为有了少泽河分减了晴泽河的水力,此处才很少发生水灾河患。 此时少泽河的一处浅水边,一个裸着上身挽着裤腿的少年正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凝立不动。少年的长发随意地绑在脑后,有几缕散落在额前,随着微风轻轻扬着,少年颇为英气的眉眼却直直盯着周围的水下,不为所动。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进他的眼中,一片水波银光。 两条游鱼嬉戏着从不远处徐徐游来,却不知,它们正在向着鬼门关而去。 少年突然弯起嘴角,手中乌光一闪一挑,水花溅空未落时,一条鱼已直接被穿透在剑上,另一条则飞落在不远处的岸上犹自挣扎着弹跳扑腾不已。 伸手弹了弹仍在剑上翘头翘尾的午餐,无意心情很不错。 那日从宫家潜逃出来,他和江书晨二人确实是入了晴泽河,却没有渡河,而是顺河而下,借了水流之力,直漂了一天一夜,中途又遇大雨,巧合之下阻了宫家的搜查步伐,这才得了喘息的机会。之后上岸借道林中,小心翼翼行了两日,昨夜趁着夜色又拐回了晴泽水边,准备沿着少泽支道行下去。 正是因了江书晨这迂回之策,宫家的人至今也没能追上来。如此再走上十天半月,应该就能出了阳州地界,到时候天大地大,总是有能让他们平静度日的栖身之处吧! 无意抬头看了看天,提剑转身欲走,脚下却猛一顿,又转了回去,遥看着河心从远处漂来的不明之物,渐渐由疑而惊——那好像是,两个人? …… 乔漠浑身一震,睁开了眼,视力渐复,入目是遮天蔽日的青苍树冠。他又闭了眼,皱起眉,之前的记忆瞬时回笼,楚漓!他立即想挺身坐起,却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肩背撕裂般的火辣钻心,全身气力瞬时尽泄,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别乱动,你身上伤得不轻,好好躺着吧……” 乔漠循声看过去,是一个身着儒袍脸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摆弄着几株草药。乔漠皱眉急道:“他呢?”声音出口,却是沙哑无比。 那中年男子手上一顿,随即恍然,“和无意一起替你找草药去了,”接着轻笑着叹道,“幸亏他比你早半天醒来,还懂得药理,不然你的高烧我和无意可都是束手无策啊!” “他怎么样?” “比你好得多,”男子淡褐色的眼睛光芒一闪,“也许你会嫌我多嘴,但我实在是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 乔漠看着他,不语。 “无意告诉我,他在晴泽河发现你们时,你早已失了意识,却还紧紧地护着那个孩子,我就猜,你们是情深意重的金兰之交,但是,那孩子醒来后发现你……呵呵,表情却是有些奇怪啊!” 乔漠嘴唇动了动,却道:“先生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摇头笑了笑,“你不说也罢,可在下却是担不起这‘先生’一称,在下姓江,名书晨。” ****** 楚漓靠坐在树下,嘴里含着一根细草,低头看着自己差点儿残掉的手腕,发呆,表情很是纠结…… 失去意识前的事,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乔漠胸口的淤血内伤可全是拜他所赐啊! 昨晚他甫一落水,乔漠便跟着跳了下来,此时想想,他那时真是小人之心了,竟以为乔漠是想趁机夺他还握手里的剑谱,故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掌运力就朝着乔漠轰了过去,谁想乔漠竟避也不避,生生受了他这一掌,他一愣神,乔漠一把搂住他,两人瞬间被晴泽河的凶涛猛浪淹没…… 今日昏昏沉沉地醒来,楚漓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乔漠一身伤痕浑身滚烫地躺在他身边,正不明所以时,那个叫无意的少年凑了过来,指了指他的手,楚漓顺着看下去,才发现他的左手腕仍被乔漠死死地拉着,已经麻木得无知无觉…… “我们试了,却怎么也分不开他的手,这样下去,你的手怕是要……”那个姓江的男人很是无奈地道。 楚漓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乔漠拉着他的那只伤口已泡得有些发白的手,好一会儿,才俯身在乔漠耳边,轻声道:“乔漠,我已经没事了……”然后,在另两人惊讶的注视下,他慢慢扳开了乔漠的手,颤颤地扶着旁边的树站了起来,看向江书晨和无意,“他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我想去找些草药,可以请这位小兄弟帮帮忙吗?” …… 一双满抓着各种草药的手突然伸在楚漓面前,楚漓一惊,猛然回神,却见那两只手上下摇了摇,接着无意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满是询问的表情。 “我看看……”楚漓抬起完好的右手在无意两手中扒拉了几下,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些。” 闻言,无意弯嘴笑了,眼光瞥过楚漓的左腕,顿了顿,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抬眼又看着楚漓,晃了晃手里的草药。 楚漓会意,笑说:“我没事,还是先紧着那伤重之人吧,他的烧此时虽已退了,可身上的伤若是处理得不好,还会再烧起来……”说着,他又想到那人,不觉就走了神。 此处离他们落水之处最少七八十里,一夜至此,足可见晴泽河水势之猛,加之河中突石暗礁乱布,避之极其不易……可眼下,相较于那人的狼狈,他身上却只是少许擦伤,外加这只肿了两圈的手腕而已…… 乔漠…… 眼看楚漓又眼光定定地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无意眨了眨眼,突然眼角一弯,猛地一把抄起楚漓抱在怀中,起身朝着回路飞奔而去。 “哇~啊!无、无意兄!我自己能、能走!放我下来!喂喂!我叫你放我下来……”楚漓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挣扎,奈何他此时实在是虚弱,挣了几下便没了什么力气,只得放弃,任由无意抱着越去越远。 第三十三章:追魂丝 “无意兄,这就到了,该放我下来了吧?”楚漓拍了拍无意,僵笑着商量。无意不会说话也就算了,可不能让那江大叔看见他这副模样,特别是万一乔漠也醒了的话…… 无意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楚漓,笑了下,停了脚步,小心地放楚漓落地站稳。 “谢了!”楚漓大出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朝前晃过去。 无意看着楚漓的背影,英气的眉眼突然有了一丝狡黠,他俯身从旁拔了一根长草将两手的草药合捆了起来拎在一个手上,紧走两步撵上楚漓,错身之际另一只手牵起楚漓未受伤的右手,脸上朝楚漓灿烂一笑,扭头大步大步向前走。 “无意兄……”你这是要闹哪般啊?楚漓直感哭笑不得。 眼看马上就到地方了,楚漓顿时心中忐忑了起来,也顾不上他是被无意紧紧牵着了,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要是乔漠已经醒了,他该拿何种表情来对他? 可就那几步的距离,根本不容他细想,透过斑驳稀疏的草间,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人倚着树身坐起的身影了。 楚漓突如其来一阵心慌,满心满肺都似绞在了一起般的堵闷。 眨眼两人便走出了那半人高的杂草,楚漓一眼就望进了那双有些倦怠的墨玉眸子,他脑中一白,直觉该说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之类表示关心的话,可嘴张了张,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却见乔漠眼光向下一移,剑眉似是不经意地轻抬了一下。楚漓霎时就想到了乔漠看得是什么,忙一把想甩开无意的手,无意却先一步放开了他,径直朝正在帮乔漠包扎后肩伤口的江书晨两步跑过去,笑咪咪地晃了晃手里的一捆草药。 “找到这么多?正好,刚刚这位楚漠小兄弟无意中弄裂了这道大伤,我就把之前剩下的止血草都用上了,这下再出意外也不怕了!”江书晨笑着替乔漠将扎布系紧,起身拉过无意,朝一边过去,“来,咱俩把这草药处理一下。你没忘了楚漓小哥怎么教的吧?嗯,这就好,以后我要磕着碰着了,就指望无意你了啊!” 那两人自顾自地走开,楚漓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乔漠,突然轻笑了一声,慢步走过去在乔漠身边坐下,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埋头摆弄着草药的二人,又回转过来,小声道:“楚漠?你既然要隐姓干嘛不顺道也埋了名?竟还跟着我的姓,干脆日后跟我回坠辰谷好了……”说着却见乔漠正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目光看着他,楚漓突然有些不自在,“我开玩笑的,你别……” “楚漠这个名字,你不喜欢么?为什么?”是因为叫这个名字的人曾经对不起你么……乔漠问得有些犹豫,眼底似有一道忧伤掠过。 “啊?”楚漓讶异了,这人不吭一声就借了他的姓来掩饰身份,还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他是该高兴的吗,有人跟他姓楚?猛然间,楚漓想到了之前曾对别人说过“跟我姓楚”之类的话,那好像都是因为……脸突然热了起来,楚漓忙低眼咳了几声,“这个,楚漠,挺好……”想了想,又道:“你对那江大叔怎么说的,说你是我……?” “堂兄。” “嗯,可以,毕竟咱俩长得是不怎么像……” “楚漓。” “怎么?” 乔漠嘴颤了颤,终是抿住低了眼。他听得分明,“楚漠”这个名字,从楚漓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有掺杂一丝的波澜,就像是一个于己无关的名字,不痛不痒……虽然早就意料到会是如此,可如此清晰地亲身感知,还是让他心中狠狠一痛,似乎连空气都在一瞬间变得苦涩起来……还需要问得再清楚些么?问楚漓,你真的不记得楚漠是谁的名字么?乔漠自讽地一笑,不用了。 “你喊我干什么?笑什么呢?”楚漓向前倾了倾身子,他可还在等着呐,这人怎么就自顾自地笑开了? 乔漠隐去笑容,目光微偏,凝在楚漓的左腕上,“你的手……” “哦,没什么大碍。”楚漓状似无意地把手腕往袖子里躲了躲,顿了下,右手摸了摸鼻尖,抬眼看着乔漠,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其实我早就该对你说了,谢谢,这是为金玉山庄后山的那次,谢谢,这是为昨晚的。还有,对不起。” “……不用。”乔漠偏开头,看向远处。跟我,你不用道谢,更不用道歉。 乔漠淡漠的语气只是顺应了自己的心绪,可听在某人耳中却有了别的味道。 握拳!楚漓强忍着怒意不发作,他可是诚心诚意的说这些的,可这臭小子,不光眼睛偏了开去,回应也只有平平淡淡两个字!这是不是太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了?!楚漓真心觉得,眼前这张刚刚觉得顺眼了许多的脸立时又看着别扭了起来…… 恰在此时,旁边突然传来江书晨的惊呼:“无意?你怎么了?无意!” 楚漓乔漠闻声一同看过去,只见无意已倒在了江书晨怀中,浑身巨颤,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嘴角渗着一丝黑红的血…… ****** “以我的判断,是追魂丝。”楚漓收了手,轻呼了口气,脸色有几分难看。 “追魂丝?”江书晨早已失了之前的沉稳之姿,忧心之态溢于言表,“是怎样的毒?无意可有救?”他毕生研究的只是武学典籍,对于医理毒经却是一窍不通。 “追魂丝是一种用来逼供的阴毒,初中者会全身轻微麻痛,半个时辰后不适却会消失,但若三日不服解药,便会全身剧痛,生不如死,直至活活疼死。”乔漠脸色同样不好,语重声沉,暗含怒意,“这种毒因太过狠辣,多年前就被三大派联合发出江湖令以禁用,违者便是与三大派为敌,没想到,竟还有人敢……” 江书晨却早就被乔漠那句“生不如死”惊得面若死灰,想到无意口不能言,此时不知正在受着何等的苦楚,心中更是痛如刀绞……他猛然转身拉着楚漓求道:“楚小哥,你一定有办法救无意的,对吧?请你赶快救救他,他,我,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楚漓重重叹了口气,“江大叔,我堂兄说的虽不错,但无意兄的情况却更为复杂,”他皱起了眉,“关于追魂丝我也仅是从书中看到的,中此毒之人之所以会全身剧痛,就是因为毒随血流沁入了皮肉,而无意兄,中此毒的时日看似不短,却至此时才发作,应该是定时服了减缓毒效的药物,但又不能根治此毒,以至于现在,很可能已经毒物沁骨了……” “毒物沁骨……”江书晨本就是心思剔透之人,此时已完全明白无意的情况到底有多糟,低头看了眼无意早已失了意识却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子,他突然胸口一震,一口鲜血喷出,便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宫正沧!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竟对一个孩子残忍至此…… 楚漓被江书晨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拉着他的脉搏探查一番,嘴上安慰他道:“是我的错,没说清楚,无意兄的情况虽看似不好,却也不是完全没救的!”见江书晨的眼光终于有了几分光彩,他又继续道:“恕我冒昧,敢问江大叔,你和无意是从某处逃出来的吧?” 江书晨只稍作犹豫,便点了点头。 “追魂丝若无解药或药物缓解,通常三天便会发作,从你和无意兄出逃之日算起,怕是不止三天吧?” 江书晨又点了点头,“已经四日多……” “这便是了,”楚漓转脸看向地上的无意,一脸的笃定,“之所以会这样,也全是因了无意兄之前所吃的那些减缓毒效的药物,也就是说,追魂丝虽潜在无意兄体内时日已久,可那缓毒的药物也同样如此!” 江书晨仍是一脸迷惘,“这又如何……” 楚漓起身,开始绕着三人慢慢转圈,“依我的推断,无意兄的这种情况虽复杂,却会因此而因祸得福。素来缓毒的药物虽不能解毒,却可在无形中渐渐耗毒,日子一久,用来给无意兄缓毒的药量就会超过实际所需,也同样会在他的体内入血入肉,甚至入骨。”他停住脚步,看了看江书晨,见他竟还是迷茫不解,嘴角不由得就想抽,却听乔漠道:“你的意思是,无意若是可以利用这一点,便可以自己压制住追魂丝?” “对!”还好有人听懂了,不枉他说了半天,楚漓朝他的“堂兄”满是赞扬地一笑,又走过去蹲在江书晨面前,“无意现在之所以会这么痛苦,应该是这追魂丝第一次发作的缘故,待他体内的缓毒药物发挥效用,这次就能过去了。但毒性不除,还是会复发的,到时只要无意能提前用内力调动缓毒药物与之对抗,应该是无大碍的。” “那今次那缓毒的药物何时会发挥效用?”江书晨终是反应了过来,急忙问道。 “咳,这个,我也不好说,只能等等看了……”楚漓又朝无意看了眼,“呀,无意兄出了好多的汗,我来给他擦擦……” “我来!我来!”江书晨一把扯住楚漓,自己扑了过去,掀开自己的外袍,从里衣撕了一圈布下来,小心翼翼地替那正在受苦的少年擦拭满脸满身的湿汗。 楚漓退至乔漠身边,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耳中听见乔漠轻声的问话:“有几分把握?” 楚漓斜眼看了看他,心道,果然还是旁观者清啊!“三分……” 乔漠又问:“你就没有别的办法?” 楚漓苦笑一声,“我的救急药全泡在了晴泽河里,此处又没有可供我调试解药的东西,我能有什么办法?这追魂丝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而已啊!” 乔漠不说话了。如此,就只能看这少年天命如何了! 第三十四章:你脸红什么 “啪!”杯碎茶溅,墙上那幅价值不菲的字画瞬时被茶水溅了一大半,字墨渐浑,自此沦落为一文不值的残张废纸,转变之巨,令人惋惜。 “爹……”宫天翔欲言又止。 “呵呵!战天门,阎乐宫,坠辰谷!真是好手段!”宫正沧脸色阴沉如墨,微眯的双眼猛然一睁,锐利得如刀如剑,“去查!给我去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我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宫天翔在旁低声道:“和咱们合作的三家,廖家应该是没可能的,另两家却也不知道东西送过来的具体时日,剩下便是咱们自己的人,应是没有……” “哼!没有?!难道三大派的都是掐指能算的神仙不成?!廖家也好,冷家岳家也好,咱们自己人也好,均是人心难测,难保没有那利欲熏心之徒利吃两方!”宫正沧哼笑一声,“天翔,你要记住,除了你我父子最是同心,其余人等都不可深信!你且去查探一番,不论有没有结果,样子是必须要做出来的。” 闻言至此,宫天翔瞬时有了几分了然,“爹的意思是……” “你明白就好,去吧。” “是。”宫天翔转身步出了宫正沧的书房,心中不禁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只需带人去假意搜查一番,搜到更好,就算搜不到,也只会让那吃里扒外的细作之人对宫家更小窥几分,从而掉以轻心,到时他们再撒出诱人的鱼饵,还怕这鱼不上钩么? 至于鱼饵嘛,宫天翔眼光闪动,还有什么会比…… “……这《无忧快意剑》未现于人前的上卷剑谱更合适?”宫正沧的手从面前摊在桌上的那件东西上缓缓划过,嘴边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说起来,无意此时应该早已毒发了吧?对他下的追魂丝量虽不多,但若疼够七日,这人就是神仙也难救了!江书晨,你还有五天…… ****** 在楚漓和乔漠落水的地方,三拨人马正分列三阵,均望着矮崖边那明显的断口表情各有不同。 “辛、辛护法……小漓、少主他,不会真的、真的……”胡正阳看着汹涌的晴泽河水目瞪口呆加结巴,满身冷汗直淌而下。 他昨日被楚漓略施小计骗了几个时辰,反应过来后,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带人赶了回来,半路碰见了辛钟,知道楚漓与乔漠争夺剑谱去了,这才安心在原地等候,可左等右等直至天大亮了还是不见楚漓转回,众人这下是真急了,慌忙掉头回去找,却碰见了同样在寻找自家少主的战天门众人…… 而阎乐宫呢?秦泊本是想着若是楚漓没能得手,他便也去乔漠那里试上一试,毕竟坠辰谷辛钟那里暂时是没指望了。故就率人悄悄坠在战天门众人身后,而战天门众人也都心急着自家少主根本也就没注意自己的身后。就这样直守了一夜,直到遇见坠辰谷的人,秦泊才意识到,乔漠和楚漓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了!乔漠于他是无所谓,可楚漓……于是,阎乐宫也就加入了搜寻两大公子的队伍。 然后,三拨人就寻到这河边矮崖处来了。 “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昨晚要从如幕脱围,只有两个方向可选,一便是我和泊乐公子所走的,另一就是朝这晴泽河的方向,但如幕那里离此处很有一段距离,想来少主他们也不会直直跑到河边来……”辛钟心中也满是后悔,他当时真应该擒了少主就走,还管这剑谱作甚!现在少主不见了,回去该如何向老谷主交待啊! 雷鸣身边一人也朝雷鸣道:“咱们少主熟知水性,就算是不知为何入了这水势凶猛的晴泽河,也该是可以松松脱险的,现下还不见转回,应该不是在这儿出了意外的。” 听了这话,秦泊却心中一动,朝辛钟问道:“敢问辛护法,楚漓水性如何?” “这……”辛钟有些犹豫,他若说了,不就暴露了自家少主的弱点了?正想着该如何囫囵过去,却听一旁的胡正阳接口道:“小漓、少主他素不喜水,在水里少待还可以,久了就会出事……” 秦泊皱眉,“出事?会怎样?” 辛钟狠狠瞪了胡正阳一眼,又听见秦泊追问,只得无奈道:“会晕!” ****** 透过密密的树帘隐约可以看见太阳半落不落地挂在天上,应是马上就要过了申时了吧?楚漓眼光下移看向前面无尽的草路林墙,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啊? “你累了?放我下来。”耳后极近处传来乔漠淡漠却已温润了许多的嗓音,楚漓不知为何心中就猛跳了一拍,脚下也随之一顿,继而又故作无事一般向前行去,“我会累?开什么玩笑!堂兄你老老实实地别乱动就行了!” 楚漓说这话的时候,乔漠正看见一滴晶莹的汗珠从楚漓的侧额顺脸流下,滴在了他搭在楚漓脖颈处的半截衣袖之上,渐渐晕染出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你别强撑了。放我下来。” “说得轻松,你以为我把你绑在背上很容易么?”楚漓脚下不停,右手拄着一根木杖挪不开,便抬起左手僵硬地往他俩身上缠绕着的横七竖八的布条示意了下,“有解这些死结的功夫,说不定咱们就走出去了!”接着他又抬着下巴向前努了努,“江大叔背着无意能走多久,我背着你也照样可以!” 乔漠眼光深了深,不再说话。 又走了大约十几丈远,楚漓却耐不住开口道:“你猜他二人是从哪逃出来的?” “金玉山庄。”乔漠抬眼看看前面,语气平淡。战天门早就收到消息,金玉山庄谋擂那天一早就暗下派出了大队人马沿晴泽河向周围搜寻着什么,算至今日,正好和眼前这江姓男子所说的时间吻合。而最重要的就是,他姓江! “我也是这样想。”楚漓点头,“因了咱们三大派的禁令,追魂丝也算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了,无意竟会中此毒,足可见他们的对家来头不小。而这附近,怕也只有金玉山庄做得来了。哼,我早先想要弄点追魂丝研究一番都无处可得,这金玉山庄可真能耐!” 乔漠有些想笑,“谁若敢把追魂丝献到你坠辰谷少主的面前,那岂不是自找死路?” “偷偷给我不就好了,我一定会法外开恩~”楚漓语气一转,“不过这次金玉山庄是一定跑不了了吧,漠天堂兄?” “要有证据。” “无意不就是么?” “无意不会说话,怎么能让人相信他中的就是追魂丝?” “还有我啊!或者随便一个使毒的成名高手一定都能看出来!” “那怎么又能让人相信是金玉山庄下得手?” “问江大叔不就好了?” “楚漓……” “怎么?” “你想得太简单了。” 脚步骤停,楚漓气哼哼地扭过头去,“喂!你这话……”话音戛然而止,两人都是一愣,楚漓赶忙又扭正回去,很是不知所措了几下,才猛然咳了声又提步向前走。 不知乔漠此时是何心情,反正楚漓是很想捶地。 竟然又一次……还是他自己送上去的……不活了不活了!他不要活了…… 楚漓心里越纠结,就越觉得嘴边乔漠的唇刚碰过的地方像被火烧了一般的炙热发烫,并渐渐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楚漓的脸不由得僵硬了起来,眼睛虽盯着江书晨的身后,脑中却是一片乱麻般的混沌,向前迈的步伐也完全变成了本能…… 看着楚漓的侧脸渐渐布起一层淡淡的绯红,乔漠很奇特地没了刚刚的些许尴尬,相反地,他心里却突然涌出了一股想逗逗楚漓的念头,于是便口随心动道:“你脸红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腿一软,楚漓差点趴下。 “哈哈~唔!”乔漠很是开心地刚笑了两声,却被胸口突地一阵闷痛给掐断了。 “活该!”重又站好的楚漓本想看看乔漠那张自作自受的脸,头扭了一半了又猛地顿住,心中很是一阵后怕,好险!差点就又…… 却在此时,前面传来江书晨的声音,“漓小哥,漠小哥,前面有个村子,咱们就去那里吧?” 楚漓乔漠二人一同看过去,才恍然发现他们竟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林子的边缘。 江书晨自从由楚漓那里得到了希望后便镇定了许多,想到身后还有宫家的追兵,他们四人中三人伤一人病,夜宿深林实在危险,而且无意也需要更好的照顾,于是便提议向森林之外寻处人烟之地暂住一晚,得到了楚漓和乔漠的双双认同,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楚漓背着乔漠紧走了几步赶上去,“我们听你的,江大叔。” ****** 本以为借宿是很容易的事,可谁能想到,楚漓四人从这个小村子的东边一路走到了西边,竟没有一家人肯收留他们! 站在西边的村口,江书晨苦笑一声,扭头看着楚漓乔漠二人,“这也不能怪他们,咱们几人这模样,确实是有些可怖……” 楚漓乔漠也同在心中一叹,可不是吗?不说他俩在晴泽河里扑腾了一夜,楚漓还好,乔漠的衣服可是早就破破烂烂了,接下来又为乔漠包扎伤口,楚漓的衣服很自然地贡献了出来。之后为了将不能动的乔漠无意二人背出来,江书晨和无意的衣服也随之做了贡献。要知道,这可是大夏天的,四人加起来能有几件衣服啊?如此一来的结果就是,几人身上能撕的都撕了,也只是将将够用…… 而这也仅是衣着方面,再加上形态的话,楚漓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那些村人眼中他们四人是何模样:乔漠几乎是缠了一身的布条,好几处还在隐隐地渗血;无意软软地瘫在江书晨背上,很像是个,咳咳;而他自己和江书晨除了身上五花大绑地背着个人外,还都是一副虚虚弱弱的样子……这要是让他们进屋睡一晚,第二天家里多出四个,咳咳,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就真的不能怪人家无情了…… 乔漠突然慢慢抬起手指着村外不远处道:“那里还有一户人家,再去试试么?”他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楚漓的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他再不下来,楚漓怕是真要受不住了……乔漠眼中暗了暗,若这家人也像他们之前所遇一样,可就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第三十五章:同床 “我怎么说今儿早上能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有客人要来!”老人姓张,年约五旬,看着却十分健朗,毫不嫌弃地将楚漓等人让进了屋里,还帮着把乔漠和无意放下来,又是倒水又是端茶,笑容和善,十分热情。 楚漓和江书晨满是感激地道谢,乔漠却紧盯老人问道:“老人家,你家里其他人呢?” 老人呵呵笑了笑,“我老伴儿多年前就不在了,儿子儿媳妇都在阳州城的富户刘家做长工,半年才回来一次,这家里遂就剩我一个人住,平时冷清,今日你们来了,这家里才显得热闹些。”老人的笑容看在另两人眼中,突然有了几分的落寞。 乔漠却似不为所动,继续问道:“原来如此,那为何你不住在村子里,却要在这偏僻之地独居?” 老人道:“因我那老伴儿生前喜静,我们就从村里搬了出来,一晃这么多年,也就住习惯了,也是因此,家里很少会有客人到访……”老人许是听出了乔漠的言外之意,笑得渐渐有些不自然起来。 “那你为何不……” “堂兄,你累不累?饿不饿?”楚漓突然打断乔漠,看向他的眼中黑瞳微闪,接着又笑着转向老人,“张老伯,能烦劳你弄些吃的来么?我们现在实在是……” 老人一怔,“是我疏忽了,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做些饭菜来。”说着小跑着出了偏房朝厨房而去。 乔漠随之就看见楚漓扭过身来,微俯着身子居高临下地单挑着眉毛瞪他,“堂兄,人家肯让咱们借宿是好心,你这么咄咄逼人却是为何?难道非要将咱们拒之门外才算于情于理么?” “漠小哥做的没错,出门在外对人对事是该留着一分的戒心,”乔漠还没说话,一旁替无意擦完汗的江书晨笑着接过了话去,淡褐色的眼里璀然一亮,“只是这问话的言语方式就有些不妥了,想必漠小哥是习惯于处在上位发号施令的人吧?” 屋里的气氛瞬时一僵。 “哈哈,江大叔,你猜得真准!”楚漓直起身来走到江书晨面前,嘿嘿笑着解释,“我堂兄简直就是他家里的小皇帝,被宠上了天的那种,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好在他心性不坏,又明理仗义,不然定是祸害一方的纨绔子弟了!” “原来是这样,呵呵,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漠小哥你千万别在意。” “无妨。”乔漠淡笑着转眼看楚漓,“漓儿说得都对,我自己反而是不好开口的。” 楚漓原本的奸笑定在了脸上,缓缓转过身去,在江书晨看不见的角度对着乔漠呲牙咧嘴,‘漓儿?!大爷的!乔漠你不要得寸进尺!’ 乔漠脸上的淡笑却又深了一层,“漓儿,过来帮堂兄看看身后的伤是不是又裂了,好疼。” “哈!是么?让我来看看!”楚漓慢步走过去,很是不怀好意地眯起了眼,嘴动而无声,‘你死定了!就算不裂我也要让它裂!’ “漓儿……” 楚漓大力拍向乔漠肩后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这个,他不会是眼花了吧…… 乔漠靠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他,两道剑眉微凝,墨玉的眸子一片水润明亮,淡红的唇角内咬抿着,竟无端给人一种惹人疼惜的楚楚可怜之感…… 惹人疼惜?楚楚可怜?……楚漓转身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一定是脑袋里灌了晴泽河水了,竟会对一个全身缠着布条狼狈不堪的男人有这种错觉! 楚漓扶额自省着,殊不知,乔漠在他身后正偷偷弯起了嘴角。小时候每被楚漓欺负得惨了,只要他这样看着楚漓,楚漓便会立马停手,反过来小心翼翼地哄他高兴,简直就是屡试不爽的一招杀手锏!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竟还依然有效……“漓儿,你怎么了?” “眼花了一下,没事!”楚漓返身侧坐在乔漠身边,却不敢再看他的脸,只盯着他背上横缠竖绕的布条,不耐地嚷嚷:“刚哪疼啊?已经不疼了吗?” 乔漠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看,你已经习惯了,漓儿。” 楚漓一愣,想了想才反应了过来,随之心中一股想把眼前之人摁在地上狠揍一顿的怨念就宛如借了过境狂风之势呼啸而生……‘你再这么叫别怪我不客气了!’楚漓满目凶光恶狠狠地磨牙。 乔漠看着他,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低低喃道:“就当是你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在我伤好之前,让我这样称呼你,好吗?” “好……”话一出口楚漓就怔了,他怎么不假思索就应了呢?不会是眼前这货还身怀某种惑人心神的邪术吧…… ****** 三个小菜一碟酱,一盘馒头四碗汤。很朴实的农家小户晚饭,楚漓却觉得比他之前在金玉山庄吃过的珍馐佳肴还要美味可口,呼呼啦啦地将他那份一扫而光,抬头看了看正给无意一点一点喂饭下去的江书晨,又瞥了眼旁边的乔漠,楚漓端了碗汤拿了个馒头起身过去坐在乔漠身边。 “堂兄你还不饿么?” 乔漠苦笑,“我又不是神仙。” “那刚刚张老伯要喂你,你干嘛拒绝?” 乔漠撇开眼,“不习惯。” 楚漓耸耸肩,端东西欲走,“那你只能继续饿着了……”突然觉得衣角一沉,他低头看去,却是被乔漠伸手拉住,“漓儿,你喂我。” 楚漓挑眉,“你不是不习惯么?” 乔漠收了手,刚刚的动作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他微微皱眉,“你不一样。” 闻言楚漓顿了顿,终是又坐了回去,把馒头一点一点掰下来喂在乔漠嘴里,“堂兄,你真是有福气,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伺候人呐!” 乔漠微笑,“是么。” “嘿,难道你……以你在家中的身份地位还伺候过人么?”楚漓端起那碗几乎清澈见底看不见几粒米的米汤递在乔漠嘴边。 乔漠低头喝了几口,笑道:“当然,我曾伺候过一个小孩儿,给他穿衣服,束头发,带他跑着玩儿,他摔倒了还要我背他回家,做错事了要我跟他一起被罚……”他看着楚漓,嘴边笑渐失,眼中情渐浓,“虽然看在……别人眼中是被他欺负,可我却觉得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是……” “无意?无意?漓小哥你快来看看,无意这是怎么了!”乔漠的话被一旁突然传来的江书晨满是仓惶的声音打断,楚漓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奔了过去,就见如意又开始全身巨颤,恍若抽搐一般。 “这是毒发到了巅峰期了。”楚漓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快拿东西塞在无意嘴里,免得他咬了舌头!” 江书晨忙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物件让无意咬在嘴里,一咬牙,扳开了无意的嘴,把自己的手伸了进去,立时便觉得手上一阵剧烈的刺痛,江书晨整个人都为之狠狠一震。 “江大叔你!无意此时可是在无意识之下,你的手想残掉么?!”楚漓想帮他把手拔出来,却被江书晨挡开,“我没事,你快想想办法减轻无意的痛苦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楚漓脑中急转,倒还真想出了一个可能行得通的法子来。 乔漠只见楚漓从头后取下了束发的木簪,轻轻一转便抽出了一根银针来,立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银针刺穴?” “对,”楚漓将银针在烛火上过了过,“我不是专攻药理的,所以银针刺穴只是会个皮毛,我能做的也就只是刺激无意体内的真元内力,尽量催发缓毒药物的效力而已。”他转身至无意身边,深深吸了口气,“但愿有用吧!” ****** 见无意情况渐渐好转了些,楚漓才狠狠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还好,他这皮毛没白学。 可这一放松,全身的疲惫立马潮涌而起,楚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漓小哥,真是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江书晨随意地包好了自己的手,朝楚漓感激一笑。 “嗯,江大叔你也不用担心了,无意应该不会有事的。啊哈~那我去睡……”楚漓伸着懒腰的手僵在了半空,这么重要的问题他竟现在才发现——屋里床不够啊! 这间屋子应该本是张姓老人儿子儿媳住的,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小床想来可能是给他们孩子准备的。现在大床让给了无意和江书晨,小床上躺着乔漠,他却要睡到哪儿去?楚漓低头看了看,地上么……还是黑乎乎的泥土地…… “漓儿,过来跟我挤吧。”乔漠蹭着向里移了移,轻拍了拍自己的身边。 楚漓嘴角抽了抽,“这床这么小,你一个人睡还可以,我再挤上来,咱俩都睡不好了,再说你还有伤……” “无妨,你我侧着睡就好了,”乔漠说着真侧了身子靠着墙躺下,又拍了拍身边,“过来。” 楚漓犹豫着走过去,“你这样不会压着伤口么?” “不会。” 楚漓又看了看地上,终是咬了咬牙,侧身躺了上去,“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告诉我……”他突然发现他们两人的脸离得不是一般的近,他几乎都能在乔漠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脸毫无预兆地开始发热,楚漓低眼咳了声,“那个,你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可以去椅子上凑合一晚……” 乔漠闭了眼睛,轻道:“睡吧。” “哦,好……”楚漓又看了乔漠一眼,应道。 在楚漓闭上眼睛的下一瞬,乔漠的嘴边轻轻弯起了一抹微笑,温暖而和煦。 第三十六章:你这样笑伤口不会裂么 一夜无梦。 天将近明,神魂归体,楚漓恍惚中觉得身上僵得难受,想翻个身,胸前的衣襟却似被什么勾住了,接着就听到一声如梦呓般的轻哼从离他面前很近的地方传来,他瞬间清醒过来,记起了此时是身在哪里,是睡在谁的旁边,立时不敢再动分毫…… 左眼慢慢睁开一条细缝看了看,呼,还好还好,他没醒……楚漓又向自己衣襟处看了看,眼光不觉就此凝住,呼吸骤浅——乔漠不知何时将他的衣襟攥在了手里,弯弯的小指上还缠绕着他的衿带,手掌虚扣如握珍宝……这是怕他睡熟后不小心掉下床去么? 好笨的方法! 他是该嘲笑他的吧? 可为什么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涌出了一股想拥他入怀的冲动…… 抬眼看着乔漠平静的睡颜,楚漓的心绪如滴水入静湖般,圈圈涟漪接漾,波澜不定。 ‘乔漠,你这种冷漠之下细腻的温柔,还真是让人受不了……若是我真的陷进去了,是该怪你的吧?’ ****** 楚漓抬起完好的右手抱了抱胳膊,深切体会到这大清早的不穿上衣在林子里逛,果真是有够凉快!谁让乔漠攥得那么紧,为了不惊醒他,楚漓只好把最后一件上衣也脱了…… 脚步一停,楚漓屏息静静听了听,突然闪身蹿上了身旁的高树,刚站稳却脚一软,吓得他连忙一把抱住了树身,确定掉不下去了才直喘几口粗气。“该死的!小爷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晕水啊!都两天了腿竟然还会软……”楚漓很是气恼地嘀咕,心里后悔着没有听家里老头儿的话,好好治掉这晕水的毛病! 气恼归气恼,后悔归后悔,可正事儿还是不能耽搁的。楚漓攥着早先准备好的尖头石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树下不远处正在晃动的草丛,凝神而待。 不多时草丛分开,一个雪白毛绒的小脑袋探了出来,长长的耳朵竖起听了听,又摆着脑袋左右嗅了嗅,这才放心大胆地准备朝前蹦跶,却突觉得被一股大力锤在脑门上,瞬间剧痛过后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楚漓跳下去捡起还热乎的猎物,咧着嘴嘿笑:“小白兔呀小白兔,你难道不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早起的兔子却是被人吃么?”还好他的力量已回复的差不多了,不然怕是很难一击得手。 拎着新鲜野味,楚漓一路施展着时不时因腿软踉跄一下的轻功往回奔,快到村子边沿时,却猛地顿住了身形。 一小队人马停在了村口,大概七八人,身上的衣着楚漓看着十分眼熟,仔细一想,眉间不禁轻皱起来,这不正是那晚宫天翔所领的宫家暗卫的打扮么? …… 楚漓“碰”地一声突然扒靠在门边大口大口地喘息,毫不意外地吓了屋里已经醒来的两人一大跳。 乔漠急问:“漓儿你怎么了?” “呵……呵,跑太快,累。”楚漓一把把兔子仍在屋角,三两步走至乔漠身边坐下,抬手给自己扇着风。 乔漠顿感啼笑皆非,“你一早不见了,就是去逮兔子?这么想吃肉?” 楚漓扭脸瞪他,“是给你的!” 乔漠一窒,嘴边缓缓绽开好看的弧度,手抬了抬,又放下,“谢谢你,漓儿。”刚那一瞬间,他好想揉一揉楚漓的发顶,然后,抱一抱他…… 楚漓却皱着鼻子哼了声,“我可是为了让你的伤早点好!你知道为什么!”停了下,转向笑看着他二人的江书晨,表情严肃道:“江大叔,我知道这么问很冒昧,但是不问不行了。你和无意,是从金玉山庄逃出来的吗?” 江书晨闻言一怔,嘴动了动,却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实话,毕竟眼前这两个少年的身份来历也很让他顾忌,而且此时无意也……眼光一顿,他苦笑一声,是啊,为了无意他还能怎么说呢?“是!” 楚漓却笑了,“谢谢你告诉我真话,”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咱们该马上做些什么了,宫家的人怕是已经快到了!” …… “屋里有人么?”一声喝问从屋外传来。 “谁啊?”张老伯捧了壶茶走出正屋,见是七八个佩刀带剑护卫打扮的人,忙又疾走了几步过去,有些忐忑地问:“几位,这是……” 领头的汪少平朝他拱了拱手,道:“我们是金玉山庄的,听闻最近这一带有盗匪流窜,扰乱太平,庄主便命我们过来查看一番。老人家,这几日你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么?比如一个脸色苍白的文弱书生和一个拿着把黑剑的哑巴少年?” 张老伯一脸茫然,文弱书生?哑巴少年?屋里那四个人没一个像啊!虽然还不知道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孩子会不会说话……“没见过……” 汪少平点了点头,“这样。那我可以再请教一下吗?我们从村里过来时听说昨晚有四个人在这儿周围借宿,有两个像是身受重伤的样子,不知老伯你可见到了?” “没,没见过!”张老伯这下倒是有些心虚了。 汪少平眼光一闪,笑了笑,“是么?我们可以进屋去看看么?” “啊,这……” “爹,你在和谁,咳咳,说话……”偏房的门突然开了一半,一个身着粗布衣的男子刚迈出门槛一步,见到来人却愣住了,“爹,他们是?” “我们是金玉山庄的,”汪少平没等张老伯说话便径自朝着偏房抬脚走过去,“这位兄弟,你脸色不太好啊,哪里不舒服么?”这人脸色惨白,身材纤瘦,怎像是农家的汉子? “啊,我,咳咳,我这是老毛病了……哎!你干什么?!”布衣男子反手一把拉住推开了他正要朝偏房进去的汪少平,“你怎么能乱闯……” “哼!”汪少平嗤笑一声,手上一震就将布衣男子甩在了地上,转身大力推开了偏房半掩着的门,可看清屋内的瞬间他却呆立当场…… “啊!!!”床上的女子先回过神来,尖叫一声急忙拉起身旁的被子往自己身上裹,却因太过慌乱,盖了肩却露了脚,忙又缩了脚,肩上的被子却又滑落下来…… “呃,抱歉!”汪少平恍然回神,尴尬之下立马偏了头要走,一顿,又回身伸手把门也一并关上,这才深出了一口气,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着刚刚的画面,人竟就这么定在了那偏房门口…… 这时布衣男子也被张老伯扶了起来,一脸愤恨地朝汪少平道:“金玉山庄的就能这么,咳咳,欺负人吗?咳咳,这世道还有没有,咳咳,王法了?”又转向老张,“爹,你,咳咳,在家好好看着,我这就去,咳咳,找村长来评理……”男子转身欲走,却被另几个金玉山庄的暗卫拦住了去路,“你们……” “这位兄弟,刚是我不对,不知道那屋内是女眷,”汪少平从怀里掏出来一锭银子递给布衣男子,“这是我的赔礼,请收下!” 布衣男子看着银子怔了怔,似是有些心动,“咳咳,就算给钱也……” 一个宫家暗卫有些不耐地吼:“喂!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我们汪头儿这可是掏得自己的腰包,要是换做我,谁理你们啊?别说你找村长,就是找阳州府尹来,也……” “小辉!”汪少平制止住手下,又转手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我们金玉山庄是名门大派,行端影正,我既然做错了,道歉便是应该的。兄弟,你看……” 布衣男子和张老伯对看了一眼,抬手接过了汪少平的银子,语气却有些冷,“你们快走吧。” “打扰了,告辞!”汪少平又抱拳一礼,转身带着手下离去。 几人走出了七八丈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汪少平:“汪头儿,那屋里的女人啥样啊?说说呗。” 另一人紧接着附和道:“就是啊,汪头儿,看你那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众人一片哄笑,汪少平也跟着笑了,语气却有些古怪,“你们别说,我今儿个算是真正明白那一顾倾城的意思了……” 众人不笑了,一人道:“有这么美?跟咱们小姐比呢?” 汪少平嘿笑了声,“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众人齐声:“嘁~” 汪少平却接着道:“但就是那一瞬间的感觉,惊为天人!” “哎,我看是汪头儿想女人了,要不咱们哥几个回去交了差,今夜去东城玩玩儿?”有人笑着提议,却立刻得到众人的鼎力支持,于是几个男人的注意力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阳州城内的夜坊东区之上…… 汪少平苦笑着摇了摇头,率先朝栓马的地方走去,神思却又不自主地想到了那房内的一幕——黑发纤垂半遮面,香肩轻露玉足悬,水眸含惊,樱唇微敛,恍如雨打芙蓉风催柳,惹人疼惜惹人怜…… 汪少平却不知道,他见到的那位惹人疼惜惹人怜的“天人”,此刻正噙着冻人的冷笑看着眼前笑得快不能自已的他的“堂兄”,咬牙道:“还没笑够?这样笑,伤口没裂开吗?” 乔漠却只捂着眼低头靠在墙上笑得浑身乱颤,连回答他都顾不上。 旁边一身粗布衣的江书晨也笑着赞叹:“当时屋内什么情形我是没看到,但漓小哥那声叫,却是惟妙惟肖得紧,我若是不知道实情,怕也定会认为屋里的是个受了惊扰的娇俏女子!” “对!对!小哥儿你真行!”张老伯也笑眯眯地附和道。 楚漓无语了,他该说谢谢么,被夸叫得好? 第三十七章:试探 看着楚漓气哼哼地拎了兔子出去,乔漠才笑意渐止。 他有多久没这样笑了?乔漠抬手揉了揉脸,两腮竟都有些酸疼了……不过只要一想到当时楚漓的表现,想到他自己那荒唐的想法,还是有些忍不住,想笑啊! 当汪少平一把推开了门时,乔漠正扶着无意躲在门后窄窄的死角处,汪少平若是向前再走两步,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们。 那一瞬间乔漠还在盘算着,万一楚漓没能成功,就算他不计伤口重裂的后果制下了这人,那门外的几人却要如何对付时,却发现门口这人已愣住不动了,他随之看向楚漓,目光一触之下竟突如其来一股重重的心悸…… 床上那人肩上的衣领因右臂斜支着床而滑落了一半,露出了光滑圆润恍若玉磨的肩头;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半悬在床下,弓背纤细的脚还在微微晃荡着;故意放下的头发顺垂在左肩上,正好遮掩了他的一小半面容,却更将余下的精细脸庞衬显得美若桃夭;那支受伤的左手虚扯着身上的一角薄被,恰到好处地盖住了锁骨以下令人遐思的部位,整个人俨然一副正欲下床的慵懒之姿,脸上的表情却是似惊似诧…… 正在乔漠眼光怔怔之时,一声满是慌乱的尖叫从床上那人口中迸发,声音虽短促却细嫩的极像女子,乔漠瞬间回神,看着楚漓佯装笨拙地拉着被子往身上盖,他突然觉得很想笑——不是因为楚漓戏演得太像,而是因为他心里凭空出现的那一丝莫名的失落,为楚漓不是女子而起的失落…… ****** 从汪少平那里得来的两锭银子都交给了张老伯,楚漓几人这才住得心安理得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无意仍是昏迷不醒,身上却已不再颤抖,反而像是熟睡了一般。楚漓说这是因为缓毒药已开始渐渐起作用了,江书晨毫不犹豫就相信了,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无意,盼着他能早些醒来。 楚漓晚上还是和乔漠挤在那张小床上,张老伯本说要楚漓跟他去正屋睡,却被楚漓以“这样方便照顾我堂兄”为由谢绝了。其实到底是谁照顾谁,还真不好说。 那天乔漠醒来看见手里的衣服,很有些哭笑不得。他身上失血不少,本就易困,再加上是睡在楚漓身边,心中有着一份久违的安宁,不由得就睡沉了,以至于楚漓何时出去的他竟丝毫没有感觉。既然楚漓知道了,看似也没有反感,乔漠也就继续这样做,只是让楚漓起来时可以不用顾虑他。楚漓嘴上应了,可之后几天,乔漠还是没睁眼就能感觉到身边人已去,手中衣还在…… 楚漓每次从林子里回来,手上除了草药外,不是拎着野兔野鸡就是抱着一窝鸟蛋,这日更是抓了一只少见的果狸,看得张老伯直说乔漠福气好,有个好弟弟。 乔漠轻笑着点头赞同,楚漓忙谦虚说这是他这做弟弟的该做的。可等张老伯一转身出去了,楚漓却挑着嘴角晃到乔漠身边,很是痞痞地问:“漠天堂兄啊,我对你这么好,等你康复了,该怎么报答我呢?” “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楚漓挨着乔漠坐下,坏笑着朝他身上靠过去,“都可以么?” 乔漠脸上原本的轻笑随着楚漓的靠近而消失,望着那双仿若可以吸人魂魄一般深邃迷人的黑亮星眸,他竟无端地有些呼吸骤紧,连忙向旁别开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再度涌出的荒唐心绪,道:“若是我力所能及的,必定为你做到。” “真的?”楚漓瞬时眼中光芒璀璨。 “嗯。” “哈,那我可要好好琢磨琢磨了!太简单的话也体现不了你报答我的诚意不是?”顿了下,楚漓又身子一歪,靠在乔漠耳边,轻道:“乔漠,到时你可不要太吃惊……” “嗯?”乔漠疑惑地回头,楚漓却已起身拿过他早已调好的养肌生肉的草药浆闻了闻,转手放至乔漠眼前晃了晃,“该换药喽,堂兄。” …… 虽然早就知道乔漠体质强健,但仅仅几天的功夫,他身上的两三处大伤就已开始有愈合的迹象,这实在是不得不让楚漓惊讶佩服。 楚漓好奇地小声问乔漠,“你们战天门有什么强肌健骨的秘诀么?” “为何这么问?” 楚漓的手指轻轻地在乔漠背上的伤口边沿划着,“你身上这伤要在别人怕是三两月才能见好,可你这估计十天半个月我看就差不多了……” 乔漠扭过脸笑看着楚漓,“都是漓儿你的药调的好,立竿见影。” 楚漓为其上药的手僵停了,低笑了一声,楚漓紧盯着乔漠的眼,“堂兄,这几天我好像经常能看见你笑哎,为什么?” 乔漠被问得一怔,为什么?这问题真是问得……他平日是冷漠,但又不是不会笑的,虽然这几日确实是因为楚漓的关系,心情格外的好,可却要怎么跟楚漓解释?“你不喜欢?” 楚漓刚想张嘴说什么,却猛地刹住,犹豫了好一会,转而继续蘸了药往乔漠伤口上抹,嘴里极快地说了三个字,“正相反。” “为什么?” 这下轮到楚漓愣了,他要怎么说? 本是想试探乔漠的,反过来却难住了他自己,楚漓这下真正明白了作茧自缚的含义…… 见楚漓不说话,乔漠挑了嘴角,“嗯?”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可见到楚漓竟像是真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般,他不禁也起了兴趣。 楚漓抿了抿嘴,有些话现在绝对不能说,特别是在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情况下……“这有什么好问的!谁不喜欢看别人笑啊?”心中一动,楚漓又补了一句,“你能说你不喜欢看我笑么?” “漓儿笑起来很好看,没有人会不喜欢。”乔漠很爽快地说完,脸扭了回去。再那样看着楚漓,他的脖子就要抽筋了。可因此,乔漠也就没能看见楚漓满脸的怨念…… 楚漓真想一把扳过乔漠的脸狠狠瞪着他大吼:“大爷的,你故意的吧?!”他只想要两个字的回答啊!虽然这句话也是肯定的意思,但感觉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 看着那对关系很好的堂兄弟,江书晨嘴边又泛起了笑意。可笑着笑着,心里却泛起了无边的苦意。 或许,他的路真的走错了。 或许,他该像大多数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凡度日,而不是埋头于对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武学典籍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苦心钻研,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功名利禄还是亲爱情友? 江书晨苦笑着看向身边,眼神渐暖,也就只有无意了…… 说起来,他应该感谢无意,若是没有无意,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呢?怕是像父亲一样成痴成狂,迷失本性吧…… 呵,真是可笑!他明明知道父亲的结局,却还是执迷不悟地想要重蹈他的覆辙,这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如此蠢笨的人了吧? 自嘲一笑,江书晨眼光渐渐沉静如水,良久,他俯在无意耳边轻轻地开口道:“无意啊,你若醒来,我就送你一件礼物,你想要什么?呵呵,其实我能给你的,只有一样,”他抬手捋了捋无意脸侧的发梢,“我送你一个父亲,好么?” ****** 金玉山庄仍在搜索着江书晨的踪迹,却不知,三大派的人却也正在为两家失踪的少主愁云惨淡。 “依在下看,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地去找,免得被有心人趁机利用,无端生事反而不好。”秦泊皱着眉,脸色有着几分疲惫。 “话是这么说,可还能去哪找?这方圆几十里都找过来了,连阳州城也翻过好几遍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雷鸣急得直想骂娘,可碍于在场的有两位都是比他高级的人物,只得生生忍住,可语气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 “雷老弟你莫急,想来漠天公子应是和我家少主在一起的,他二人身手俱是不俗,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测……”辛钟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那两人要真是没事,为何都不回来寻他们? 胡正阳却在此时插了句嘴:“他俩不会是跑哪玩儿去了吧?那个叫什么乐不思蜀的……”他话没完便看见一圈人都看了过来,瞬时住了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暗想,难道这成语他又用错了? 却听雷鸣道:“我们少主绝不会如此!” 辛钟却和秦泊不约而同心道,可是,楚漓却很可能会啊!不过,若说他能和那个冷漠如冰的乔漠一起在某个地方玩得不亦乐乎,却是不太可能吧? 一直沉默的陈展轻咳了一声,“不然,还是顺着晴泽河往下找找看吧?”其实他本是不想掺和这事的,失踪的又不是他们阎乐宫的人,跟他们根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可自家少主却是怎么劝也不愿走,他这当属下的能怎么办?反正站着也是站着,不如也帮着出出主意,说不定歪打正着,还能让那两家承份情…… 此时的陈展根本想不到,他这无心插柳还真的成荫了。只不过,最后承的是情还是怨,就不太好说了。 第三十八章:下决心 天已明,太阳却还磨蹭着未爬出山沿,静谧的林中飘荡着淡淡的薄雾,朦胧得似仙似幻。 少年枕着自己的右手靠坐在树上,玉颜静默,黑亮的瞳眸凝望着不远处雾霭缓流的林木,眸色时喜时忧。 树下的草丛突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微响,楚漓皱皱眉,却没有动。 他现在只想趁着还算头脑清醒,好好地琢磨一番自己的冥蒙心事。 回想这几天,他真感觉自己就像是着了魔——只要一见到那人,他的心思就只想在他一人身上回旋打转:见他墨玉的眸子看向自己,就会莫名的开心;见他一口口吃下用自己抓回去的野味烹制的饭菜,就会莫名的满足;见他闭目调息蓄养精锐,就会莫名的再也挪不开眼……昨日更甚,他竟冲动地想试探他的心意! 这就是情动么? 从脑后抽出右手盖在眼上,楚漓心中哀叹,情这东西,果然是神鬼莫测啊!他本以为自己离这东西还远得很,谁知蓦然回神,却已身陷其中……这是不是来得太迅猛了些?他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 那悉悉索索的微响还在继续,楚漓不耐地狠狠朝声响来处一甩手,草丛中瞬时安静了下来。楚漓却没立即去将猎物捡回,只是仍靠坐在原处,俊眉微蹙。 就连这几日早早来这林中狩猎,其实也是被逼无奈。 这几日他总是醒的很早,对着那人放在他胸前的手愣神片刻之后便仓惶起身出门——若不如此,对着那人毫无防备的睡颜,真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一声长叹,楚漓在心里苦笑。不久之前,他还对这世间真的存在龙阳断袖而感到震惊不已,转眼再看今朝,他却已经对另一个男子心念如此…… 说起来,那人对这种事也是根本不能接受的吧? 楚漓不自觉就想到了秦楚楼那夜乔漠的表现,他清楚地记得,那人虽表情淡然,但对两个伺候身边的小倌,是绝对的敬而远之,只怕连他们是何模样,他都不知道吧? 嘿笑一声,楚漓突然仰起了头看着葱翠苍茫的树荫自言自语,“楚漓,该你选择了……” 如果就此放手,则天下太平;若是继续放任自己沉沦,那好,前面便是一条荆棘坎坷路,乔漠的心意,世俗的眼光,他二人的身份,都将是他要面对的劫难,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将会走出怎样一身鲜血淋漓来…… 一丝晨曦乍现天边,正好透过层层的叠叶间隙射在楚漓的眼中,楚漓眯了眼,眸色闪耀地看着眼前雾岚瞬消,枝林渐翠,终于渐渐提了嘴角,毅然决然地一笑。 “为了咱们都好,乔漠,我放过你。” ****** 心情使然,楚漓没有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他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既然定了决心,就要坚决做到,不然岂不是失了他大派少主的威严!虽然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样想着走着,转眼就到院子门口,刚一脚迈进去,楚漓就心有所感,抬眼望去,却在刹那间,那所有的自省自警都化作了流烟逸云消散无影。 “你今天回来晚了,跑了很远么?”乔漠靠立在偏房门前,虽然眉眼淡然如许,语气也平波无澜,但看在某人眼里,却凭空而生了一股宁静祥和的温暖,正如此时斜照在他身后的初阳一般…… 顿在原地,楚漓抿了抿嘴,问道:“你在等我?” 乔漠笑了,“显而易见。” 楚漓愣住,委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那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决心,竟因这四个字轰然而碎,化若飞灰,心胸被莫名地涨满,酸甜并济。他突然有了一种明悟,原来真正被束缚的那人,正是他自己,所谓的放不放过,也根本由不得他…… 他太小看“情”这个字了! 楚漓低眼摇头笑着抬脚朝乔漠走去,笑声却愈渐大了起来,到了乔漠身边,已经有些前仰后合,“堂兄,你好像我的小媳妇儿啊!望夫归来么?” 乔漠淡笑不减,“我还本想着你若再不回来就去寻寻你,若是那样了,又该叫什么?” 楚漓大笑着接上,“千里寻夫!” 乔漠了然地点头,“受教了,漓儿,你以后若是如此,可别怪我这样笑话你。”言罢果然见楚漓笑意僵住,乔漠挑挑嘴角,施施然返身进屋。 在他的身后,楚漓脸色瞬时平静下来,眼光凝凝,嘴角渐弯,笑颜精乖莫测。 如果无力自拔,那么不管怎么挣扎也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还不如顺应心道,管它结果如何,也要与他纠缠到底! ****** “漓小哥自吃过午饭就不见了踪影,怎到这时还不见回转?”江书晨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奇怪着。 “他说屋里呆着无趣,想出去转转。”乔漠也看了看门外,回想着楚漓说“不用等我,可能要去个两三天”的话,眼光微闪。 不知不觉中,他竟把楚漓在身边当成了自然的事,想着至少在他伤好以前,楚漓都应是不会离开的。 可他却忽略了,自己凭什么呢? 楚漓除了手腕的伤,早已无了大碍,本就可以自行离去了,留下来照顾他也定是为了不欠他的人情,他却为了掩饰自己关心楚漓的真正原因总是呛得他哑口无言,换做他自己,定也会觉得无趣吧! 楚漓会去哪?若是就此回去坠辰谷的话……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乔漠闭眼靠在墙上,觉得心中涩意渐生。 “你在担心他么?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江书晨轻笑,转而看向无意,“若是无意也有这样的兄弟,一定会很开心……” 乔漠慢慢睁开眼,眼中沉色湛然,“此时就你我二人,你不必如此。” 江书晨转过眼,“此话怎讲?” “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我们并不是堂兄弟。漓儿对我的客气生僻,很明显。” 江书晨默然了一刻,继又笑道:“你如果不说,我宁愿相信你们是真的。”他顿了下,“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么?” 乔漠不答反问:“你可想永远摆脱宫家?” ****** 阴云遮月,天地又暗了几分,相较之下,阳州城的夜坊却更加亮如白昼。 一道人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身法如魅,动若清风。直到了夜坊东区,人影才于暗处停了停,遂又闪身进了路边深黑无光的狭窄小道,消失不见。 秦楚楼仍旧像往常一般的热闹喧嚣,娇声燕语,歌舞笙箫,片片相连,息息不减。 奢华的锦香阁中声乐骤停,紧接着响起三四个男子的赞叹叫好,一人更是大声感叹:“玉笛啊玉笛,你就是天上的舞仙落凡尘,舞姿简直妙不可言!来来,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快快拿着!”这人说着起身拿出一根金镶玉嵌的发簪递在玉笛手中,并趁机在玉笛手背上狠狠摸了一把。 玉笛轻笑着抽出了手,将发簪拿在眼前看了看,眼波一转,道:“竟是珍石轩的东西,许公子果真对玉笛有心!” “那是当然!”那人又上前一步想将玉笛拦在怀里,“玉笛宝贝儿,我对你如此好,你怎么回报我?” 某人手一滑,差点将刚刚掀起的瓦片失手掉下,心中却憋笑不已,和这相似的话,他昨日不是才和乔漠说过! 却见玉笛轻轻一扭身就从那人欲拦的手中脱了出去,回眸嬉笑道:“这要容玉笛仔细想一想了,答得太过仓促,岂不是像在敷衍许公子你?” 坐席中另几人哈哈大笑,一人道:“许兄你省省吧,玉笛这小贼心思太活,你占不了便宜的!” 那人却不死心,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玉笛,“小笛儿,他们都笑我呢,你就忍心这样对我么?” 玉笛眨了眨眼,突然欺身贴上那人,双臂虚搂着对方的脖颈,水色朱唇在那人嘴边似萦似绕,轻语如魅,“何必在意他们,你只在意我即可。” 突来的艳福让那人一时怔仲,听见另几人的起哄声才反应过来,便立马要将玉笛抱在怀里,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又被玉笛摇身脱走,他立时苦了脸,“玉笛……” 玉笛却整了整衣衫,朝屋里众人微微欠身,笑容清淡道:“几位爷务必要玩得尽兴呦,玉笛先失陪了。”又回首向那许公子妖艳一笑,不顾众人挽留,转身开了门出去。 见玉笛出来,门外一个正扒在栏杆上笑看着下面热闹厅堂的八九岁大的孩子忙转身站好,“玉笛哥哥,刚王婶儿来说,添花阁那边叫你过去呢,你去不去啊?” “那边都是谁?” 孩子板着手指开始查,“有赵家老爷,孙家老爷,周家老爷……” “不去!”玉笛厌恶地皱眉,他最讨厌老头儿!“你去叫人送些热水去我房里,我要洗澡睡觉。” 孩子歪着小脑袋为难,“那王婶儿……” “不用管她,她要有什么不愿意的就让她来找我。”玉笛拍了拍孩子的头,转身向着后楼而去。 第三十九章:请教 玉笛反手关上房门,一手将那根刚得来的发簪扔在镜台前,另一手一把扯开了身上的朱艳红袍,任它自己滑落至脚边,裸露出他纤瘦柔韧的曼妙腰身和笔直清秀的白葱玉腿,无端地惹人干渴。 玉笛走到桌边倒了杯清水仰头一口喝下,却因喝得太猛,嘴边溢出了两串晶莹水珠,沿着他的嘴角顺流而下。他却不在意,任水划过他起伏的脖颈,精致的胸膛,紧致的腰腹,留下两道浅浅的湿痕。 耳中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玉笛停了动作,循声看去,却见内间隔门的纱幔边,那扇红木窗的一角正在微微晃动。 起风了?玉笛皱眉,正要过去看看,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玉笛哥哥,水来了。” 闻言,玉笛转而从旁抓过一件素衫披在身上,这才走去开门。 而在内间隔门上的死角处,某人正面色微潮地攀着墙角,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没人看见…… 凭楚漓的轻功,想要毫无声息地登堂入室当然是小菜一碟,可谁想,刚刚当他踩着窗棂向前探身,透过布了纱幔的镂空隔门朝外看的那一眼,却正好被隔门的条框将玉笛身着亵裤的部位挡的严严实实,以至于他立时以为这小倌已经脱了个精光……男子身体本于他来说也没什么,但一想到自己此时所处之地的特殊,他猛然间不自已地就尴尬了起来,腿无意识地一抖,便差点从窗户上栽下来…… 热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先前那个孩子又带着仆役出去,玉笛重新将门关上,锁好,转身又脱了素衫,绕至屏风后,褪了身上最后一件小衣,抬腿跨进了浴桶里。 耳中听着淅淅沥沥的水音,楚漓却突然想到了乔漠。 初遇时,乔漠不也是刚从水中出来么?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当时应该更小心一些的,说不定就真的能看见些什么…… 于是,楚漓就以攀在墙角的姿势,听着玉笛沐浴的声音,开始想象着乔漠浴水的样子……想着想着,他嘴角竟渐渐弯起满是坏意的笑来,真不知是想到了哪般景色…… 水音骤停,玉笛舒畅地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浴桶,拿起一旁的浴巾随意地裹在身上,边绕过屏风朝内间的松软床铺走过去,边想着白日里老板交待的话。听老板的意思,明天很可能又要跟百卉楼对擂,唔,真是想想都累啊! 玉笛直接裹着浴巾就倒在了床上,头扭了扭却觉得不舒服,起身把长发全都撩在一边,又躺身下去,刚闭上眼正要培养睡意之时,却突然听见屋里有人轻咳了一声,“那个,打扰了……” ****** 楚漓直到看见玉笛裹着浴巾走进了内间来才恍然回神,心下禁不住暗汗了一把,他竟会走神至此! 眼见那玉笛倾身倒在了床上,楚漓忙轻身跳了下来,向前迈了一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看着玉笛坐起拨了头发又躺下,知道再不动作,这人是真要睡了。他虽给乔漠说是出来个两三天,心里却也是想早些回去的,但若照他这种犹豫不决来看,怕是很难了。 一咬牙,楚漓上前立在床边,低咳了声,“那个,打扰了,我是来……”话没完,却见床上之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柄短刀,起身抬手就朝着他猛扎过来。 可惜,一个花楼小倌想要对一个大派少主一击必中,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 楚漓微一侧身便躲了开去,同时反手成刀切在玉笛的手腕上,玉笛吃痛,闷哼了一声就掉了手里的短刀,却被楚漓紧接着捏了刀柄提住。 楚漓看得分明,这短刀细薄的刀刃在灯烛的照射下闪着乌绿的惨光,很明显是喂过了毒的。他现在身上除了借来的一身布衣外,是真正的一清二白,所有的药都失在了晴泽河里。所谓养虎最知虎之凶,养蛇最知蛇之毒,楚漓玩毒,当然知道毒这东西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是万万不能碰的,他便想也不想朝上一甩手,那柄短刀“铮”一声钉入了房顶,刀刃全没。 楚漓倒挑了眉,“好锋利的刀!” 床上却传来一声满含惊疑的问话,“……楚……爷?” 玉笛捂着手,看清了楚漓的脸后很是意外。 他一听见屋里有外人,第一感觉便是潜进来了流氓宵小采花贼之流,毕竟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所以他根本不容楚漓说完话便想先下手为强。他那短刀是老板给他防身的,刀刃喂的毒虽不能立即致命,却可立时令人麻痹瘫软。 可没想到这人却是高手,不但松松避了过去反而还卸了他的刀!玉笛最晓分寸,知道此时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若是惹怒了对方,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他捂着手朝那人脸上看去,想记下他的容貌,待过了今晚,定要让他知道后悔是何滋味! 可这一看之下,玉笛不禁有些讶异——虽然身上衣着跟先前那次有着天地之别,但那张潇洒出尘如圭如璧的俊颜他却是绝不会记错的! 楚漓尴尬一笑,“你还记得我呐……” 玉笛眨眨眼,突然轻笑了一声,“楚爷说的什么话,玉笛当然记得,那次与百卉楼对擂,还是多亏了楚爷的支持,玉笛才没有落败的。”他将身上的浴巾又紧了紧,下了床来,引着楚漓向外间走,“你来到玉笛这里便是上客,怎好一直站着,快过来坐。” 楚漓跟着过去,在桌旁坐下,脑中却仍在思量着该怎么开口说。刚刚本要一鼓作气了,却被玉笛那一刀生生扎没了,现下想要再提,没开口脸却先有些热了…… 玉笛为楚漓倒了杯清水,见楚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思暗转,遂笑道:“仅这几日不见,楚爷似是变了不少。今日深夜到访,不知是为了……?” “这个……”楚漓心里叹气,人家已经这样直直问了,他要是再扭捏,岂不是让这小倌笑话!“不瞒你说,我今次来,是想向你请教……” “请教?!”玉笛又一次讶异了,他本以为楚漓是遭了什么难,跑来向他借钱的……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向他一个小倌请教,会是请教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嘴角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玉笛饶有兴致地问:“楚爷,你开始喜欢男人了?” “……嗯……”楚漓满脸绯红,低眼看着面前的杯盏,应答细若蚊蝇。 “噗……哈哈哈哈~”玉笛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实在是有趣啊! 能成为如今名满阳州城的当红小倌,玉笛察颜观色的本事当然是炉火纯青不在话下。上次在锦香阁,别人也许看不破,但他可是看得明白,当时这位楚爷虽也有与身旁的小倌嬉闹,但却在无形中暗藏着一份疏离,就像是在做戏给人看!他当时还在心中暗笑,这不是明显在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可谁想呢,才几日不见,这人却已经是心性大变了……玉笛失笑之余,不禁也暗自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人儿,才能有如此之大的魅惑? 楚漓被玉笛笑得有些不自在,抬眼瞪他,“你笑什么……” 玉笛不答,反而在楚漓身边侧身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倚在桌边,眉眼含笑地看着楚漓,缓缓道:“楚爷,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 可爱……楚漓深吸一口气,“过奖!” 玉笛又是一阵花枝乱颤,“楚爷,你真有意思!” 楚漓耐不住了,“……咱们说说正事好不好?” 玉笛歪头嬉笑,“我在等你说啊!” “……哦,”楚漓低眼斟酌了下,复又抬眼,目光灼然地看着玉笛,道:“若是你碰上一个不好男风的客人,会怎么办?” 玉笛瞬时了然了,“你在单相思啊?” “喂……”要不要反应这么快啊? “嘻嘻,你直接说不就好了么,我又不会笑你。” 你笑得还少么?楚漓觉得额角在抽动,却听玉笛又继续道:“我们这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是客人不喜欢,我们当然不会勉强他,所以说,楚爷你这问得不妥呢!” “你懂什么意思不就行了,直接告诉我怎么办吧!” 玉笛看着楚漓,突然幽幽叹了口气,“楚爷,情之一事,最难勉强,故这单相思,也是情中最苦的。就算平常男女,想要两厢情愿也非易事,更何况是这有违伦常的……” 楚漓皱眉,“你不是这个中老手么?” 玉笛闻言,脸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楚爷,我们这是风月之地,又怎会有真情存在?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楚漓默然片刻,有些丧气,“你的意思是,就因他不喜欢男人,我们注定没戏了?” “这个嘛,”玉笛眼光轻闪地看着他,“倒也是不一定的。” 第四十章:速成之法 楚漓立时眸色一亮,“该怎么做?” 玉笛挑了挑单眉,水色朱唇轻轻开合,吐出了两个让楚漓呆立当场的字:“色诱!” “……啊?” “当然了,这只是下策。” 楚漓缓了口气,“那上策呢?” 玉笛耸了耸肩,“你用真心打动他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若让我来说,还是建议你取下策为好。” “为什么?” “楚爷,我问你,在你遇见这个让你心动的男子之前,你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么?” 楚漓一顿,摇头。 玉笛轻笑一声,“这男子之恋,实则就像是两人间隔了一层厚重的迷雾,现在你看穿了,他却还没有。所以,”玉笛凑近楚漓,细长的眉眼波光流澜,“你需对他下一剂猛药,好助他早些看破!” 楚漓把这话细细揣摩了一番,还是有些犹疑,“我还不确定他对我有没有情,这么做,太唐突了吧?” 玉笛心中叹气,这位爷看来真是被情字迷了眼,根本忘了他自己的优势是何等的卓越——他有天赐绝世容姿,天生就该是纵横情场得意花丛的主儿,现下到却像是个初涉情关的……等等,他不会真是……“楚爷,你这……不会是初次的情动吧?” 楚漓一窒,转眼看向别处,“你干嘛答非所问……” 玉笛立时恍然,“还真是啊!” 楚漓突然明白了眼前这小倌为何会艳名大盛,单瞧这份玲珑剔透的心思,就叫人不得不服!他干咳一声,“是又如何……” 玉笛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美人素来眼刁,他自然可以理解,只是如此一来,他对楚漓的那心念之人就更加好奇不已了。 “那……我真的要,那个什么他么?”楚漓摸了摸鼻子,那两个字他还是说不出口啊。 “为什么不呢?正好也能借此看看他对你的情意如何。”玉笛抬手支在腮边,“若是他也对你有意,你二人不就可以立马双宿双飞逍遥人间了?反之,若他流水不惜落花意,你也大可再用那上策来磨他缠他,直到你厌倦他为止……”见楚漓脸色古怪,玉笛嬉笑一声,“我这也是实话,依我看来,楚爷的天人之姿,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配得上的!” 楚漓僵笑,“是嘛……” 玉笛却媚眼含嗔,“楚爷不信玉笛么?” 无端地身上一麻,楚漓忙顾左右而言他,“……咳,那个,具体我该怎么去做?” 玉笛果然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柳眉微挑,“你不会?” 楚漓嘴角抖了下,“我应该会么?” 玉笛愣了愣,哑然失笑,“我倒忘了楚爷你和男人没有经验……其实这和与女子在一起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换做你来勾引他罢了……当然了,至于最后谁在上谁在下,还是要你们自己决定的……”见楚漓仍是一脸不得要领的模样,玉笛突地心中一动,眉眼一变,带着几分诱人的迷离慢慢凑了过去,“要不,玉笛亲自来给楚爷你演示一二?” 楚漓暗自压住想立马从座椅上逃开的冲动,强笑一声,“好。” ****** 江书晨笑叹一声,他虽猜到无意救回的这两个少年许是身份不凡之人,却也没有想到竟会不凡至此!“乔漠……战天门何时竟换了继承人?我还以为仍是乔月云……” 乔漠默了刻,淡然道:“那是先母。” 江书晨猛一惊,“她死了?怎会……”那样清丽出尘宛如月仙的女子,竟已…… “十一年前边、朔两州大水,娘亲本就身有暗伤一直未愈,当时又身怀六甲,纵有一身精妙武艺,却也是……”乔漠眼神渐深,语意含殇。 江书晨怔愣片刻,终是摇头叹惋,“这就是所谓的天妒娇颜吧……”顿了顿,他又徐徐述道:“我刚入金玉山庄时,曾在宫正沧的喜宴上远远见过她一面,那好像也是她第一次代表战天门出行,呵,我至今仍记得她那时的样子,一身淡素白衣,盈然而立,虽是不言不笑,气质风采却全然压过了大红喜袍的新娘子……也是从那时起,人们称她为‘月仙’……”倏然回神,江书晨有些讪讪,“呵,漠小哥你别介意,我只是……” “不会,”乔漠笑了笑,“我还要谢谢你,娘亲的过往,我并不是很清楚。” 江书晨眼角微动,这话是何意?却见乔漠别开了眼,便也不好再问。 一时间,两人俱都沉默。 “那么,漓小哥姓楚,难道他是……”江书晨想了想,又另起了话头。 “坠辰谷少主。” “坠辰谷竟也换了……”江书晨皱了皱眉,“不知那楚星河却是因为何故?” 乔漠低了低眼,却道:“你该回答我了,跟我回战天门,还是?” 江书晨一顿,眼光暗暗闪了闪,遂低声道:“我逃出宫家就是想要回自由之身,怎还会再另去寻一个牢笼来束缚自己。” 乔漠挑眉,“那你是选择后者了?” 江书晨轻笑一声,语气决然,“对!” ****** 感觉到楚漓的僵硬,侧坐在他腿上的玉笛实在忍不住,大笑着破了功,“楚爷!你都不敢看我,却要怎么学?” 楚漓汗然,“要我去坐在他腿上,我肯定做不来……” 玉笛歪头想了想,“那算了,本想教你个循序渐进的法子,看你也没这天分,咱们来个速成的好了。” “速成的……”楚漓话没完便见玉笛转身紧贴着他跨坐在他腿上,清细双腿虚虚夹在他的腰间,光洁的双臂如蛇般缠上他的脖颈,近在咫尺的媚眼如丝如邪,唇角细挑,“爷,要开始咯!” 楚漓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唇上一片柔软酥痒,他一惊,想张嘴说什么,却被玉笛搂得更紧,同时一片滑腻侵入口中,他猛地脑中一白,直直向后倒去,“砰”一声大响…… 玉笛却仍以之前的姿势趴在楚漓身上,娇笑一声,“嘻嘻,爷,怎能这样就坐不稳了?不过这样躺着反而更好些。”他埋头在楚漓耳边,轻吐热息,“要不,就让玉笛今晚好好伺候你一回,如何?”不等楚漓回答,他转而轻含着楚漓的耳垂吮吸磨咬,一手隔着衣服划过楚漓的胸膛、小腹、停在某处轻轻按压拨弄…… 楚漓浑身一震,一种异样的感觉由玉笛的手下袭遍全身,他双手不由紧握,却觉气力渐失,仿若悬浮云端…… 感觉到楚漓的变化,玉笛痴笑道,“爷真经不起挑逗,这样就……”却在此时,他突然被身下之人一把推开,玉笛一时不明所以,“爷?” 楚漓仓惶起身,粗喘两口气,声音古怪地快速说了两个字“告辞”,脚步一提,眨眼蹿入内间,从那扇红木窗跃了出去。 玉笛侧仰在原地,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这人明明已经起了情欲,却还能硬生生推开他临阵逃走……难道是怕没钱付账? 玉笛笑声渐停,慢慢坐起身来,看着那纱帐边仍在轻轻晃动的窗角,眼中凝了凝。 “楚爷,你真笨……” ****** 迎面的夜风凉意凌然,楚漓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狂飙的身影也渐慢下来。他抬眼看了看月色,怕是还不到寅时吧?跟乔漠说是两三天,这还不到一天呢,要回去么? 一想到了乔漠,楚漓不知怎么就又想到了刚刚的情景,想着若是换做乔漠那样,他应是肯定不会想逃走的了……这样的心思一起,楚漓突然心潮澎湃了起来,脚下不由自主地又快了起来。 他现在好想见到他! …… 乔漠听见响动豁然睁开眼睛,却看见半开的门间,楚漓正一步迈了进来。 他坐起身,眼中满是疑惑,轻声问:“你不是说要……”却见楚漓边朝他走来,边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楚漓走至乔漠的床边,双手支在床上俯身定定地看他,良久,突然笑了起来,眼弯如月,“我好累,想睡了,你陪我么?” 乔漠一怔,等了这半天,还以为楚漓遇了什么难言之事,谁想却来了这么一句……他转脸看了看外面渐明的天色,又看向已侧身躺在他身旁的楚漓,“你一夜没睡么?” “是啊,跑得好累……”从这里到阳州城至少五六十里,楚漓这说的绝对是实话。他伸手拉着乔漠躺下,看着他墨玉的眸子嘴角轻笑,脸上却渐渐显出倦意来。看见了这人,心里就安宁了,疲倦也就再也压不住了…… 看着楚漓似合未合的黑眸,乔漠也笑了,“那你睡吧,我陪着你。” 得了他的应承,楚漓才闭了眼,嘴里却喃着:“拉好我,别让我掉下去……” 眸色一温,乔漠低低应道:“好。” 第四十一章:我想要,你 楚漓醒来的时候,已是斜阳将落,床上只剩了他一个人平平稳稳地躺着。他坐起身看了一圈,无意仍在昏睡,江书晨却也不在旁边。 人呢? 楚漓下了床,刚朝着门外走了两步,便见门被推开。 江书晨迈步进来,一眼看见楚漓,立时笑道:“漓小哥你醒了?饿了么?” “还好,我堂兄呢?” 江书晨笑得古怪了起来,“你去厨房看看便知。” 楚漓一脸莫名,却也直奔了厨房过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人很有些手忙脚乱的身影,他突然有了一抹隐隐约约的恍惚。 这情景,好像,似曾相识…… 乔漠耳中听见脚步声停在门边,头也没回就苦笑了一声,“还是不行,味道仍不对……江大叔你帮我想想,还可能少了什么?” “盐……”楚漓脱口而出,两人同时怔住。 顿了顿,乔漠淡笑着回身,“你醒了,饿么?” 楚漓却仍是有些呆怔,他一定曾经见过与刚刚相似的一幕,回答过与乔漠相似的问话,他给出的答案也似乎是那同一个字…… 可那是在哪里?是何时?是同谁? 无解的心慌汹涌而来,楚漓紧紧闭了眼,皱眉回想,但思绪却如同拨不开的帐幔,将答案掩盖得密密严严。 “漓儿?”乔漠放下手里的东西奔过去,轻扣着楚漓的肩,“你怎么了?” 楚漓扯了扯嘴角,睁开的眼中却已是一片清明,“没事,可能是没睡好。你在做什么?” “这还看不出么?”江书晨站在偏房门口看着二人笑得温和,“漠小哥怕你起来会饿,亲自为你下厨呐!” 楚漓闻言,立时笑得异常灿烂,“哦?让我看看!”说着就绕过了乔漠朝灶台走去。 乔漠紧跟着过去,犹豫着解释道:“今日那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张老伯去吃喜酒了,所以我才……别吃那个!还没……”可惜他的阻止终是没有楚漓的动作快…… “唔,你果真没放盐啊?”楚漓似笑非笑地转眼看乔漠,眼中却是一片璀然。他果然有眼光,“娘子”很贤惠啊!虽然厨艺差了些…… 乔漠面不改色道:“我很多年没弄过了,能做熟已经不错了。” 楚漓奇道:“你以前还自己做饭么?”略一反应,“不会又是为了那个小孩儿吧?” 乔漠淡淡一笑,“对。” 楚漓心里突然有些酸,他竟开始有些嫉妒那个破小孩了……“上次就忘了问你,那孩子是男是女啊?”是女的绝不原谅!要是男的,哼哼,更不能原谅! “问这干嘛?” “想知道而已,不会是你的青梅竹马吧?”楚漓问这话时面上一片自然,心里却着实有些紧张。 乔漠想了想,轻笑了声,“只算竹马,没有青梅。” 那就是男的了!楚漓继续语气随意道:“不知他什么来头,竟能使唤我的‘漠天堂兄’?” 乔漠伸手绕过楚漓,端起那盘有瑕疵的杰作朝外走,“他现在一定已经忘了我了,不说也罢。” “哦~”楚漓状似理解,内里却松了口气,突然眼角一跳,猛蹿几步上前拦住乔漠,“你干嘛?!” “倒了它。” “不许!我还吃呢!” “可是……” “这不就是给我做的么?”楚漓转而巴巴地看着乔漠,“我现在好饿~堂兄!” “这么淡,你吃得下?” “怎么不能?你看着吧。”楚漓从乔漠手中抢过那盘没色没香没味的小菜,转身拿了个馒头就奔了出去。 …… 乔漠看着精光的盘子,默然无语。难道这倒合了楚漓的口味? 楚漓却坐在桌边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他,“这菜叫什么?之前怎么没见张老伯弄过?口感真好。” “……野菜吧。” 野菜……吧……楚漓的笑僵了那么一瞬间,原来乔漠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弄给他吃? 却听乔漠继续道:“我才从周围找来的,可能这村子的人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能吃吧。” “那你怎么知道的?” 乔漠眼低了低,掩过了眸中的一丝复杂,“娘亲教过的……”漓儿,你记得“盐”,却不记得这个么…… 乔漠的娘亲?楚漓突然想起来曾经看过的关于乔漠的底细,似乎他也并非是战天门老门主的直系血亲,既然被选作继承人,定也是少小离家吧……唔,这样想来,他说曾怎样怎样伺候过那个小破孩,应该是在未到战天门之前的事了。 楚漓突然站起来凑到乔漠身边,“堂兄,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再去找些这野菜来怎样?” 乔漠看着他,挑眉,“然后让我再做给你吃?” “对啊!”楚漓一脸理所当然,眉飞色舞地笑道:“咱俩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 余晖遍布的林中,两粗布短衫的少年并肩而行。 楚漓抬眼看了看天边炽红如火的晚霞,又看了看身边侧脸依旧淡然的乔漠,嘴角不自主地就弯了起来。 丹霞云,暮荫林,风拂衫裙成双影。 除了衣服不对,不就正是说的他们二人么?楚漓自动忽略了“衫裙”两字的深意,自顾自地想着,竟“嘿嘿”笑出了声来。 乔漠不免好奇地转过脸,“笑什么?” 楚漓不慌不忙道:“只是想到竟有一天能尝到堂堂漠天公子的手艺,觉得不虚此行而已。” 乔漠顿了顿,终是一脸不解地问:“那样真的好吃?” 楚漓很认真地点头,“嗯!”味觉会跟心情有关,其实他自己也是今天才发现。 乔漠唇动了动,又抿住,转过眼看向前方,“就在前面了。” “这么快就到了……”楚漓的语气显得有些失落,见乔漠又满是疑惑地望过来,他忙笑着补充道:“真好!” …… 楚漓是经常跟草药打交道的人,而其中又以毒花毒草占大多数,因此便练就了他识草不忘的本事。乔漠只寻了一根样品给他看,他便牢牢记住了。 “原来是这种草,刚刚盛在盘子里,我还真没看出它的原貌来……”楚漓摸着下巴蹲在乔漠身边,轻轻嘀咕。 乔漠挑眉看他,“什么意思?” “哈、哈、没啊,没什么,”楚漓强笑,心里却汗然,“娘子”的心思好敏锐啊! 见乔漠还在瞪着他,楚漓忙低头看乔漠手里已经连根拔起的那颗名叫“野菜”的草,眨眨眼,突然道:“你这样不对吧?” 知道楚漓想打岔,乔漠嘴角讽讽地一弯,嘴上却顺着他道:“哦?哪里不对了?” “咳,你这样连根拔了,不就绝了它了么?若是都这样来拔,这种草在这一片儿就要销声匿迹了……”楚漓说着还挽起了袖子,顺着乔漠的手看了看那草的根茎,“还好你力道迅猛,这草的根茎没坏,趁现在埋下应该还能活。” 看着楚漓煞有介事地开始刨土,乔漠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名贵草药,至于如此么?” “当然至于,为了我以后还能吃到你给我做的这道菜!呐,把它放进来。” 乔漠看着楚漓的黑眸,不觉微微一窒,这样坚定的眼神,竟与他记忆中的不差分毫……心中悠然一热,他依楚漓之言俯身小心地将那草放进了那个小坑。 楚漓将草的根茎细细抚顺,又朝乔漠道:“你扶着它,我埋土。” “好。” 看着楚漓一捧一捧将土埋下,乔漠突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落,仿若他和身边之人仍是十一年前的模样,仍住在那座幽幽的深山之中,每天漫山遍野地跑,不到天黑不回家,最后被找来的爹爹一手一个拎回去,远远便能看见家门前娘亲盈盈而立的身影…… “好了!”楚漓又在土上拍了两下,转脸对乔漠笑道,却见乔漠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双眸定定地看着地上,显然已经神游天外。 两人刚刚都是俯在地上,挨得又很近,楚漓这一转脸,乔漠不摇不动,两人间的距离便不足寸许了…… 楚漓无端地觉得有些热,眼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了移,停在那双淡粉细薄的唇上便再也移不开…… 如果,就这样吻上去…… 然后,他就真的这样吻上去了…… 唇上一片温热,乔漠回过神来却又马上愣住,足足五息之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猛地想向后躲开,楚漓却先一步搂住他,近在咫尺的黑亮瞳眸深邃如渊,低濡的嗓音漫漫融入他的耳间,如魅如惑,“不要躲……” 一瞬间,乔漠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本能地在问:“什么……” 楚漓俊雅如玉的面容上慢慢点起了一抹绝世的笑颜,“乔漠,记得你对我的许诺么?我现在就要你兑现给我……”复又在乔漠唇上轻轻一触,他紧盯着那双已明显有些呆滞的墨玉双眸,语气带了几分情深几分霸道,“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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