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的脚步——沉溺入梦的草
沉溺入梦的草  发于:2014年0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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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会有点不喜欢主角,请耐心,会不断变换改进,主角会成为有担当的人。) 兄弟文:冷情腹黑兄花凌,迟钝幽怨弟花心。 花心一直以为朱妮就是他的最终情敌。事实却随着一个叫做柳颜的女人的出现,真正的危机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十几年都叫做妈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是花凌的亲妈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忽然跑来认他做儿子;自己的家很突然地就散了;才确认好感情的哥哥抛弃了他;他被人追杀;他被人退学。 究竟事实如何? 步步为营,原是一切一切尽在掌控中,可花凌再回首,却发现自己已走上一条不归路。 罪恶累累的集团,恩怨情仇的豪门,看花心如何与花凌修成正果,一路“斩妖除魔”。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心花凌 ┃ 配角:朱妮孙莘柳颜 ┃ 其它:兄弟文,血族,血猎,推理 1.二月二十四,周五 生活无聊,而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令人……变得多愁善感。 有雨。花心。二月二十四,周五。 “天气预报说阴转小雨。”花心在刷牙的时候听到隔壁寝室的小猪同学念了手机上的一条短信。这还是昨晚的事。然而今早,花心眯瞪着眼看向对床的黄精英。 “精英啊,”他语气不耐地问,“刚才你说晴天来着?” “自己不去看!”黄精英手忙脚乱的样子从床上蹦跶到地面,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条蓝牛仔裤。 花心无视掉对方同样不耐的口吻,问:“今天又是约了和晓去逛街?” 黄精英没回答。 以一副又陪女朋友的肯定态度打了个哈欠,可惜黄精英没搭理他,花心撇撇嘴不屑地闭上眼,然后暗暗回想昨晚他玩手机到凌晨几点。两点半,三点?唔……貌似四点一刻。 心里终于敲定四点二十,可对床忽地传来球鞋蹦落对面的闷响。花心睁开眼,见黄精英果真整装待发的模样。 “精英啊,你这么宠着和晓是不行的。你要试着把温度调低些,是男人就要懂得女人就一衣裳,整天一张脸倒贴上去,啧,做兄弟的都替你丢面子。”他苦口婆心。 邻床的被子拱了一下,然后一个脑袋冒出来,罗果顶着满头“钢刺”开始发表他对自己兄弟这番话的不赞同。就听他说: “老三,我们寝室就你一个在搞分裂、搞团队破坏。严重警告你这个坏分子,可不准向小黄灌输不良思想!什么女人如衣裳,你要够胆一句话——跑学校操场裸奔去。” “果果你就一萝莉控。”花心不满哼道 3管2513的“XX”:雷榆,以180cm的身高加上其自身的帅气,如果忽略他有一个女强人型的女朋友,尤其不计较这小子比女朋友小上两岁的事实,那雷榆就绝坐不上“雷老大”的这把交椅了——大家明白这声老大未必就是称赞。毕竟雷榆上面还有个185cm高个子兼长相粗犷的罗果存在。 所以这时代稀奇古怪的事只有遇不上,没有不存在。花心一想到罗果让比他小上两岁的高三小女朋友爱称“果果”,就总有美女与野兽的戏剧性心理。 至于花心习得动不动叫这个大个子“果果”的坏习,他才不肯承认是因为对方让他不爽。 没错,花心看到罗果就不爽!事实上花心看到雷榆和黄精英时一样的会不爽!这“XX”本就是有血性的铁兄弟,但如今只剩他花心做着这硕果仅剩的“圣男”!太不地道,太不讲兄弟义气,这仨都是见色忘友的狗友! “咱愚蠢的小花同志又在吃味了,”隔床,雷榆的声音从被子底闷闷传来,“那个如果,你不要把小花同志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说,你们起绰号的陋习什么时候才可以戒掉。”宿舍里唯一自律甚严的黄精英一指厉指花心,沉声痛喝:“花心,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和晓岚、和晓岚,不是和晓。” “果果不是你叫的。每次你喊都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也告诉过你——我不是萝莉控!”罗果控诉。 “花心,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让做兄弟的很没面子。” “这2513寝室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是你自己在品尝昨日酿造的苦果。以后不许再怂恿兄弟们去裸奔。那有碍校容。” 黄精英和罗果一人一句,花心躺回床上翻个白眼。不耐地招招手,他举白旗想让这两人闭嘴。 “记住,是和晓岚。”黄精英不甘心花心这么快地投缴弃械又交代了一遍,这才急急忙忙揣上钱包和手机奔出2513寝室。 听到大厅的铁门被猛力撞上,花心问罗果: “果果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罗果。” “如果。”字正腔圆。 “罗果。”努力纠正。 “如果。” “那个如果,”雷榆搭腔,“就告诉小花同志吧,瞧他那愚昧样准想不出个明白。” 一阵无言。 罗果索性挺直身板僵硬地回答:“吉宝喜欢看书。吉宝喜欢听歌,有点悲伤的调子,说是这样有种流泪的感觉很好。” “这么讲的话,”花心拖长调作思考状说,“果果的女朋友是相中果果让她产生了一种名叫绝望的念想。而且这个念想经久不去,因为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在心底弥漫开悲剧的浪漫色彩。所以果果这号特典型的悲剧性人物让她欲罢不能了。嗯!这想法不错。” “胡说!” “原来小女生就是这么谈恋爱的啊。”花心感慨似地长长叹息一声,继而没理睬罗果的不满接着调侃,“越是无望的爱情越是想伸出双臂紧紧拥在怀里。好比风中凌乱的花枝,明知等待它的是残虐的风将其撕碎,可它还是要怒放,而且是在暴风中盛开!唔,果果的女朋友真是有文艺细胞。” 罗果一头黑线扭开脸,两只大手拉过被子盖住满脑。听不见,听不见,他心里大概正这么祈祷。 “唉?雷老大为什么喜欢老女人?”花心开始关注在被窝里藏着没露脸的人。 “愚蠢的小花同志,不管是小女人还是老女人,能给你感觉、让你觉得自己真实存在就甭管这。” “这么讲的话,”他故技重施,“雷老大是在女朋友身上寻找安全感?雷老大是因为一直没有安全感,还是兄弟们忽视了你,所以就负气之下找了个女人给自己依靠寻找所谓的‘存在感’?” “已经大二了。”雷榆叹息般说道,“再不把个妹,就要被隔壁那帮孙子小看了。他们会说我们一事无成,不管学习上还是自我腐败上。小花同志啊,你好歹争气点找个漂亮的符合你这张英俊脸皮的女朋友。凭你这张皮,女人应该流水奔腾不息汇集到你这条大江里来才对呀。再不济,咱的班花你努力一把。” 花心一瞬间黑下脸,仿佛见了屎般难看的脸色立马让被子掩上。 “那种‘女神’我可不敢捎。”他冷冷地说。 “大一开始你们就不对盘了阿。老实交代,学委以前是你的女朋友吧?” “少恶心人。” “因爱生恨?” “这种话还真不能乱讲。爱她?恨?那只绿孔雀有哪个地方可以吸引我眼球的?乔维斯可能把她当个宝,李琴手可能把她当女神,兄弟,你以为这只只会摆首骚姿的绿毛孔雀是合我品味的菜?” “果然不简单。”雷榆一锤定音。 闻言,花心抿紧唇不再开口。 2513寝室,除去约会女友的黄精英,剩余的三个大男生全窝在床上装死。 中午11:45,花心放弃挺尸,起床。 “兄弟,下午的课注意了。”花心走前对寝室里的两人说道。 两年相处下来,这弟兄间上课帮忙喊到、签到已成2513寝室的良好舍风。究其缘由,“XX”没一次全员到齐,最近尤其如是。 “又去鬼混!” 身后传来罗果模糊的抱怨,花心把手插裤兜里,撇嘴一笑。 漫散地在校园闲逛,初春的寒意侵蚀脖颈间的温暖体温,花心缩缩脖子。 “天气预报说阴转小雨。”耳中回响乔维斯的话,抬头,花心没看见太阳。亦没有厚重的铅色的云层,不蓝不白的天空,处在阴与晴之间的尴尬地带。 “你也很难抉择?”他问。不求有人回答。当然,天空自然没有开口的能力,像人类的能言善道。 从图书馆门口晃过,熟悉到刺目的身影让花心迅速采取抽身离开的措施。 一层,两层。还有一层台阶。 “等等!” ——还差一层台阶就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然而身后…… 花心转过身,脸上带着痞痞的笑。 “花心你等下。”她大声喊道,接着她转过半个脸对身旁的女生说了一句话。 花心见对方抱过女生怀里一大堆书籍快步向他走来。 “有事?”他不甚在意地问。 “先帮我把书,你帮我把书搬到教室吧。”她不客气地说。 “我问你有事吗?” “我手酸。书重。” 五大本厚重的书籍笨重地砸在他的手上,重重落下的份量压得手臂发麻,花心咬牙挤出一个笑:“这些书是干什么的?” “看。” “班上除了学委就只有李班长和乔同学会这么努力——看书。” “没办法,我答应过凌哥要做每年的第一。”骄傲自豪的口吻,这个一看见花心就让人家充当劳动力的女生叫朱妮。此时朱妮漂亮的脸上有着属于小女生的欢欣,不同于往常令人侧目的冷艳。 冷美人一点都不难以接近嘛,背道而驰的形象!花心瞥开目光不看朱妮。然而心里滋生出的、那种早已长久伴随骨血剔除不去的、明确存在,却又被他竭力挤压到阴暗角落里、无时无刻的——厌恶!见不得光! 所以需要他的极力伪装。小心地维持住虚假的友善面皮。 “去年凌哥带我去哈尔滨看冰雕。”朱妮又说,“虽然冰雕很不错,可我不喜欢过于寒冷的气候,全身裹得像只球,”口气嫌恶,“完全没有身材可言。在凌哥面前我怎么可以把自己搞成那副德行!” “大家都这样。” “那是他们。”朱妮不快地否决,“我和他们不一样。凌哥不会在意他们是穿多了还是穿得太少,可我不能。” “你们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凌哥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们去买兔子手套、狐狸围巾、粉红的低领毛衣,去吃凉凉的冰糕,很多的口味。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甜食。当然,我们有一起拍片留念,凌哥就是不笑,就是那种不大明显的笑。”仿佛想到了好玩的事,朱妮轻轻地笑着,看眼花心。 “我趁凌哥选背景的时候吻了他。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合照。吻凌哥的时候正巧按了快门。‘嚓’!一张照片!呵呵。”她说。 呵呵,花心在心里同样笑着。但不同于朱妮是得到心上人的一个吻而幸福地笑开,相反,花心只是单独地想把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揍一顿。结果,因为种种,成了那无奈找不到出口的自嘲,唯有心里正自苦笑。 “今年凌哥带我去京都看樱花。”朱妮昂起脸蛋,“在我稳拿第一后。”自信的,令他人自行惭愧的、朱妮的斗志。 “到了。”她指向教室。 “把书放进里面,我的桌子在最里侧的第二张,你可以看到。”她趾高气昂地对花心说。 2.1——01 下午1:00,食堂。 “所以你帮那个女人做了苦力活现在找我算账?”孙莘边说边舀起一大勺米饭送进嘴里,大口咀嚼。 “你就是找抽。我才不要管你。”他口齿不清地又说。 “你说她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让我这个顶帅的帅哥帮她白干活?”花心颇忧郁地说。 “我怎么知道你。”半句话喷出的米粒引来邻桌同学的鄙视眼神,孙莘瞪眼回敬,看到邻桌的女生乖乖收回视线,他继续喷米饭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有这毛病?从小跟她不对盘又不躲远些,每次吃了哑巴亏还是学不乖。我就奇怪了,她当初要报考这所学校你全家包括我全家可是老早就知道的,你现在进这所学校不是插脚自己找混嘛!” “我没理由因为她就不进这所学校。” “硬气。你要真爷们儿,小时候跑我家哭鼻子的人就不是你小子。” “不要拿小鬼头时代的事挖苦我。作为竹马,你有义务维护你的竹马。” “那青梅呢?我还能管你们的事?” “你这人就没劲透吧。”花心怒了。这人完全不上事!叫他帮忙想对策搞垮朱妮的学习计划,现在倒好,这人开始变着法在数落他往事中的不堪!还很开心的贱样! “说实话吧。”孙莘用过来人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朱妮?要不然哪个男生会和一个女生纠缠二十多年,而你,居然完败在朱妮手中。简直是男人之耻。男人之耻。” “言情小说茶毒了你原本就不大灵光的脑子!孙子,你该收起这堆害你半夜淌眼泪的不入流的俗套小说。” “你小子一不开心就喊我‘孙子’。小时候你不懂字,我可以原谅你莘和梓分不清的错误,可现在不同了,花心,你要敢让我在女朋友面前出丑,我非叫你好看。” “你,”花心显然有吃一惊,他英俊的脸一时变得呆滞稍有可爱,喃喃问道,“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刚才。你看到那个女生了吧,隔壁桌的,很正。” “你这速度能保证质量?” “质量?”冷笑一声,孙莘吊起眼,“过把瘾就过,你以为我是情圣?” “伯父伯母一定弄错孩子了,你才叫‘花心’。” “那你是‘孙子’?” 食堂大妈大爷开始收拾餐面上残留的饭盘,花心收回对这不大赏心悦目的光景的打量,目光然后掠过狼吞虎咽结束的孙莘。 “今天又回家?”孙莘假装斯文地用纸巾抹嘴。 “嗯。” “每星期都回家不累?学校的寝室不让你满意,还是你想着回家后跟朱妮争个脸红脖子粗?” “那是我家。”花心压低声音说。 “可你全家都很欢迎她的样子。哦,除了你一个之外。花伯父似乎很看好她,我家的庞女士认为花伯父是在和未来儿媳妇处感情,当然,小南辛一直站在你的战线挺你到底。我也不喜欢朱妮一副未来女主人的高姿态把我的竹马压得没有吭声的胆量。” “继续。” “所以我接受你的提议,由我出面搞破坏。你就安心看她一个人在家旅行!” 花心露出一个“靠你了”的表情,手重重拍在孙莘肩头,然后在孙莘一个不雅的白眼下他沉声作严肃状,叹道:“不愧是我的竹马。” “滚吧你。” “好,马上滚。”花心依言迅速地从椅子里起身,然后一个三五窜转眼没影。 “贱样。”孙莘把纸巾扔在桌面。 “同学把盘子拿走。” “大妈你搞错了吧。这盘子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无视食堂大妈不满的眼神,孙莘晃身轻飘飘从大妈眼前光明正大地离开。自然他听到大妈口中不大好听的牢骚。 “小流氓。” 两点差上一分钟的时候花心走进了教室。这一点五十九倒不是花心有心要在时间上赶巧,而是他真没地方想着来打发闲暇。 花心在心里唏嘘的时候脸上已全然一副开心的嘴脸,他没皮没脸的痞样慢慢走向雷榆和罗果。 “雷老大,果果。”他向两人打招呼。 “小花同志不打算开溜,这份兄弟同受难的情谊真叫人铭记。”雷榆挖着耳屎说。 花心选在罗果身边坐下,他碰下对方手肘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堂课就是叫人只恐‘鸟飞尽人尽无’的英文课。”雷榆说。 在花心眼里雷榆瞟向他的眼神多少带着些鄙视,大概是在嘲笑他的无知,至于是怪他不晓得这是堂英文课,还是在埋汰他不知晓英文课的恶名,花心表示他对雷榆给予的这种无知觉着挺不知所谓。 “哇、噢。”于是他用不太惊讶的口吻给了雷榆一个他花心对此不感兴趣的回应。 “怎么来了?”罗果依样碰花心的手肘,问道。 “想兄弟了呗。”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第一排正中间的朱妮,随后向雷榆感慨:“听闻‘海龟’跟我们俩帅哥有仇。美女除外。” 虽然明白了花心的这个班就只有两个帅哥的言下之意,但罗果还是觉得花心的这想法需要纠正。“他只是不喜欢长得太帅气的人,不是特指你和雷榆。”罗果觉得班里有几个长得对眼的漏网之鱼。 “连‘新世纪的独苗’都惨遭过毒手。”雷榆惋惜地说。 “这‘最后一个巨怪’都有被鞭挞?咱的‘艺术家’呢?”花心好奇地问。 “避无所避,无可避免。同样的命运。” “可怜。”花心以无比同情的目光在乔维斯和李琴手的身上逡巡,然后他又假惺惺地对这两人的后脑勺叹了口气。 “注意了。”忽地雷榆提醒花心。 “什么?” “‘海龟’看你呢。” “帅哥还怕人看?” “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终于近旁的罗果受不了后开了口,说: “‘海龟’在看呢!” 原就因为花心故意忽视他的话题有些生气,加上雷榆一个劲地变相夸自己帅气,这两人的附和在第三者眼中完全有够自恋,罗果气闷之下声量不自觉地放高了些。 这声“海龟”估计传去了半个教室,花心一边暗想“海龟”听见后的反应,一边向张望过来的忍笑辛苦的女生一一抛媚眼。 “嗨。”无声的招呼下他一一回应了这些个美丽的祖国花朵。 花心的印象中“海龟”是一出过洋见过大世界的、比起家龟要有那么一点自我骄傲的做派人物,但他眼前的这只“海龟”特有做鳖的潜质,光是一身圈圈点点的藏青色马甲就害他一度以为这真是只离家的鳖,连那头型都好似为了符合鳖而整的! “那位同学,”花心听见“海龟”在隔了两排座椅的斜对角向他叫嚷,“红外套的同学,对,你,站起来。” “有事?” “上课不准勾引女同学。” “刚才是眼抽筋,没那心思勾引人。” “连眼睛抽筋都要挑漂亮的女同学,同学你抽筋还一张脸笑得比喇叭花还开,你这是哪门子的抽筋?嘴巴也抽筋了?” “嘴巴没抽筋。” 沉默展开。花心突然在这耐人寻味的沉默中发现自己错了。这只“海龟”根本不是保守派,瞧,多开明的用词,多不注意场合的用词,果然是游过大洋的龟! “同学你知道尊师重教不?”“海龟”憋红脸轻声问道。 “从小就听说了。”他一脸骄傲的大咧咧回答。 “那你能再无耻点不?同学,在课堂上放肆要有个度量,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懂不?作为一个旁听生就更该有自觉,更要懂得遵守课堂上的纪律。你以为自己耐看就是本事了?” “唉?”花心迟钝地看着周围的同学,突然他看向自己的桌面,上面没有教科书,没有笔,没有书包…… “老师,”他微低头说,“我知道错了。” “好了,请你出去。记得把门关上。” 一时之间花心不知是要感慨这“海龟”的自作聪明,还是要叹息他自己的恶作剧心理。但不管怎样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很潇洒地站起身,然后向两位战友咧嘴一笑,接着在无声的“珍重”后恣意昂然地离开教室。 教室第一排,朱妮冷着脸蹙起眉。她不满的目光从那道离开的背影上慢慢收回,然后继续认真翻看摊在桌上的教科书。 这时走出教室的花心忽然吹了个口哨。他其实一直都有听雷榆关于“海龟”的揶揄,但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他的脚步轻快,人是颠发地得瑟。 周五,回家日。手机盖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卡通猫,在挤眉弄眼。 按下快捷键到备忘录,选项新建,调到纪念日后确定,修长的两根指节在键面上快速飞舞上下。 ——“生活无聊,而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令人……变得善感多愁。” 像每次一样,文字编辑后没有按下保存键。于是快捷下界面,再然后是关机。 只是在借以发泄那无法喧之于口的感情罢了,结果只能埋葬在心里!花心暗想,他的这种行为只是在适量地减轻压在他心口的负荷,就这么一个习惯其实并不能为他消除烦恼。并没有用的!这么一想,他立马收起低落的心情。 校门口的站牌下这时来了一辆公交车,他快步上前。 始终是要回家的,并没有要在犹豫的路口露出令人可笑的伤感这一必要。他投下两枚硬币,然后在车尾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闭上眼倾听电子音报出下一站的站名。他一站一站地倾听礼貌的电子音用中英更替的形式报完站名,又出于另一种习惯,他在过了两站的路口下车。 开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很好,花心舒口气合上手机盖。 人行道旁的树荫下,花心不紧不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或是不甘心地留下刺耳的喇叭音,而林荫道,三三两两个路人间或自行车和电瓶车的身影擦身而过,有种宁静的感觉。 花心松下心微微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嘴角隐约一个微笑。 4:20。如同以往会在路上与人搭讪,所以他回家的时间总是比预计上的晚了十分钟。 “我回来了。”在门口唤上一声,花心扭开门进屋。 不是现代集体生产的商品房,不是乡间风味的老屋石壁,这个“家”既时髦、别具风味,格调还很高,但花心从没表示过对它的喜爱,完全没头绪的屋子!他这么评价。全然不把这间参与了朱妮母亲设计的建筑放在眼里,按花心的想法来着,也就一改头换面了的别墅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作为家庭煮夫存在的花爸没有予以回应,花心无所谓地换上棉拖踢踢踏踏走进大厅。 经过玻璃门的时候他往厨房的角落不经意地瞥了眼。 时间过去,花心瞪大眼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花妈。 性情冷漠的女强人陶佩斯,花心揉揉眼睛,没错啊,他在心里再次肯定着,花妈在做花爸的家务事——烧饭做菜! “花妈?”他颤悠悠地开口,“花爸出事了?” “生人在书房同你花哥谈话。”花妈忙碌地把切成段的鱼块扔进锅里,油一下炸开往外溅。 “花爸和花哥谈什么?” “给你花哥商量订婚的事。”花妈说着试探下再一次接近油锅里的鱼块。 “花哥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花妈赶紧了用锅铲给鱼翻身,却马上被飞溅出的油溅到手臂。 一时油滋滋嘭嘭在锅里炸开的声响充斥厨房,花心走到油烟机前打开开关,呼呼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盖过花妈的抽气声。 “花哥才二十四岁,订婚这种事,不是太早了吗?”他问。 “妮儿也老大不小,我怕小女生心野了就难收回来。早点定下省心。” “花爸也这么认为?” “生人对小妮很喜欢。” “可她真能做好我嫂子?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啪!”火被关上,花妈也扔下了惨不忍睹的鱼块和被油溅得四处星点油花密布的大理石台。转身,她盯着小儿子的脸,问: “你花哥的事就我和生人在操心,你这个弟弟小时候起就跟妮儿作对,现在妮儿要做你的嫂子。你是要让你花哥一边为公司里的事烦心费神,一边回家后还要被小叔子和妻子间处得不和睦闹心?你是存心要给人找麻烦吗?” “我就一问。”花心嘿嘿地把身子往厨房外挪动,“朱妮真要做我嫂子我这个小叔子还真能和她作对?花妈,你是被油炸得傻了。” 花妈看了小儿子好会儿,精明的目光在布满尴尬神色的脸上转开,她转过身重新开火。 “是这样就好。”声音掩在噼啪的油水爆裂声和轻轻呼呼工作的抽油烟机的声响里,有种模糊的感觉。 3.1——02 门口传来脚步声,节奏明确。落地声很轻很缓。 花心有时会想他这个哥哥太不近人情了。有几次花心看到花凌同他公司的同事打招呼,花凌的嘴角有一层极淡极淡的笑,讲话会很礼貌,不管对方是花枝招展的女人还是上了年纪的踏入中年和老年行列的人,花凌总是不大有热情地一一与人只做个点头之交。 “花哥。”花心在花凌路过他房门的时候忙打开门把人叫住。 “我们谈谈。”他敞开门请人进去。 “朱妮。我想谈的只有朱妮。”门关上后花心对花凌说。 “你先坐,花哥。”他又说。 “嗯。”对方口吻不咸不淡。 “花哥究竟喜欢朱妮哪点?”花心在花凌刚坐下时就问,而对方只是动作优雅地抬了个头,随后便陷入思考之中——花凌总可以做到面如常色地放空思绪,但花心就是能察觉到那丝迷惘下——花凌正在很努力地找寻关于“喜欢”的含义,并且,花凌没有他想象中的非朱妮不可!想到这层花心紧绷的心弦稍有松缓。 “你觉得我和朱妮不行?”花凌给出的答案即是反问花心。 “不行。也许我说的太直白,太伤人感情。朱妮的个性,很自负,总是自以为是,还有目空无人这一点……嗯,不讨人喜欢。我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生,虽然朱妮在大家面前不会让你们产生这种感觉,可我不会这么认为!朱妮不会关心人,唯一手到擒来的大概是男人眼中的‘女性魅力’在作祟,这让她轻易赢得男人的好感。” “你也这么想?” “什么?” “赢得好感。” 不雅地翻个白眼,花心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猛然意识到眼前谈话的对象是自己的哥哥,花心忙小心地收起市井之流的坏习,认真考虑好语气和用词后重新说: “我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没感觉。幼稚,好听点叫单纯,不管怎样,和这种女生相处很累,处处要为她考虑,偶尔因为她对你的关心还要表现得一副受宠若惊后的幸福表情,这只有绅士才办得到!我不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朱妮就是这种看着高傲内里又任性的女生,我为什么要时时赔上小心赔上耐心,好生养着玻璃房里的花都比她强!要求多,还特烦!” 不满还将继续,可看花凌目有诧异的模样。 “嗯……”花心再三回想自己说的话,“我是说女生幼稚、乖张,可我只是想表达我对她们没感觉。”越讲越有种毛毛的感觉,看花凌诡异的眼神! 大概出于自己心虚,花心总觉得他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心里的秘密,花凌的眼神令他毛骨悚然。“总之我对朱妮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他坚持目前的己见。 花心离开仿若被战祸殃及的厨房退回到大厅。 身子松散地垮坐在沙发上,他的脑袋则搁上沙发松软的靠背,这时轱辘辘转动的两只眼珠子在房里四下打量。 亮堂高雅的银质吊灯,没记错的话,花心挑起一侧眉,这是朱妮第一次参与设计、据朱伯母说是花时一年才落就的成品。 很符合她的作风,崇尚上层贵族的生活,所以细节中不管生活上还是出于习惯都表现得眼高于顶的——按花心理解还不止这程度,完全是——高不可攀似的讨人厌的贵族小姐气质! 但实质朱妮就是个爱抢人玩具的臭女孩! 快速扫过不讨人喜欢的吊灯,视线随即停留在白净墙面上尤显突兀的一张相片上。之所以用上突兀二字,这完全是因为相片占据的面积对于整洁的大厅太过霸道。花心不高兴地暗骂朱妮鸠占鹊巢,同时他向相片中大笑开怀的朱妮挤个白眼。 “她笑你也跟着笑,没主见!开心个魂。”埋怨加上迁怒让花心对相片里的男人瞪起眼。 “‘四眼’就要有‘四眼’的自觉,没事把眼镜甩掉也不为你边儿上的女人想想,该遭人多少恨啊!瞧瞧这女人,居然有眼角纹!你居然不嫌弃。现在笑得比春天的迎春花还灿烂就真的很开心?明明冷的要死,看你唇角就知道!瞧!多冷硬的线条。不知道你秉性的人第一眼看上你眼神准以为你这人又温和又好相处,上当了啊,你明明就不是这脾性!” 从小声嘀咕变成生小气,花心转过脑袋正对上相片开始不断计较男人的脸,最后他索性仰倒在沙发上开始皱眉咒骂。 “就看在你重色亲兄弟的份上,我看你这辈子怎么被女人玩弄!愚不可及!虽然说不了解情况就该算了……会为了个女人跟自己的兄弟翻脸,别说这个女人不水性杨花,我估计她真是个万人骑的点红唇,你还是要乖乖趴人家石榴裙底一副找欠的贱样。说真的,你究竟遗传了花爸花妈哪一点,我就一直找不到答案。是基因突变?隔代遗传!所以花家产出了你这个究极品?只晓得围着女人打转,却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留给自己兄弟的情圣!” “啧!这年头的情圣哪有善终的!” 花心在一大段原本该是发自内腑的真情流露变成满腹牢骚后只觉得口渴得厉害,嗓子都难受地发干、发痒。 忽然丧气地觉着他刚才就像个最没品的泼妇。 咽口唾液,花心转动难受到发僵的脖颈,俄顷,他的视线被迫锁住了某个角度处的意外目标。 “啊!……”花心有些闪躲地低下眼睑。 可在闭紧嘴后花心才意识到对方很容易就沉默冷场,于是他又用没骨气的恹恹的口吻问道:“花哥和花爸谈完了?” 男人高挑瘦削的身材在灯光聚照下让人炫目,五官完美尽似雕刻家手下的杰作。淡漠的眼神加上自然流露出的疏离的表情,服帖的发丝有点长、正试探般触向形状优美的颈项,额际一绺散发遮住左半张脸的上缘至眼睑下方。怎么看都让人美中生畏。 “谈完了。”男人口气冷冷清清,礼貌中含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冷特质。 男人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花心,他深色眼睛然后在某个地方开始自我寻找记忆点,神情一下茫然淡漠。整个给人以游离在外的飘渺状态。 “花哥……”花心把手夹在并拢的双膝中,他有点犹豫地看着这个的哥哥,“刚才我没有在讲你的坏话。我就是无聊在找话题聊。没有有意在讲……呃,今天的一个哲学课老师有交代作业,就是批判文学之类的。所以,嘿嘿,你知道的。” 看到花凌把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花心紧张到把坐直的身板挺得愈发僵直,口中不忘继续狡辩:“刚才只是一个练习。一时想不到训练的目标正巧看到了墙上的相片,真不是有意辱骂你。” 一句话讲多了总会让人相信一点,花心此刻就特相信三人成虎的说法。虽然现在就他一个人在强调,但这不能改变花心已经在自己心里把他一劈为三的做法。 “花哥,我没……”他有技巧地停下话头。 “你今天和老师,”花凌略有疑惑地走前一步,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蹭过白皙的颈和抿得淡色的唇,“在课堂上破坏学习的氛围?” 倒底是没有把耍流氓之类的话讲出来,花心在心里为他这个哥哥的好修养叹口气,面上却摆起再正经不过的表情以否决到底的态度,兼诚恳的眼神回答说:“今天是有人找老师的碴,不过不是我。真的。那人就坐在我右手边,老师一叫他,他又没有很有目标性地站起来,我想当时班里的同学,大概有一半以上的都认为跟老师叫板的人,是坐在他左手边的花心同学。” “嗯。”花凌接受似的点下头。 接下去花凌就跟以往一样进厨房里帮忙。只不过今天花凌给花妈帮忙要累些了,因为里边的不是心灵手巧擅长家事的花爸。 花心舒口气倒向沙发。 把身体摊长了往沙发内缘挤,花心双手死扒在沙发上。 这顿饭吃得一点都不舒心。 花爸在饭桌上不停地因为时不时想起的关于订婚的好处而兴奋地举起筷子挥舞,同时满脸笑容地说给吃饭时多不开口的花凌听。而后者只有在花爸的激奋之词出现时才勉强停下吃饭的动作改而做出一副听取的模样时而赞同地点下头。 可怜花心只想吃顿安静温馨的晚饭。此时他却要一边忍受花爸的恼人噪音,一边还要因为食不知味而干巴巴地吞白米饭——花妈做的菜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又一次看到点头状表示花爸建议可行的花凌正看向对桌面的自己,花心咬着白米饭简直到了味同嚼蜡的地步!心里一阵难受,无法言明。 “花妈,花爸是更年期提前?话多得比食堂大伯还让人头皮发麻。”他苦着脸无比沮丧地对花妈抱怨。 “小凌准备什么时候把订婚的事定下来?”陶佩斯问。 “等小妮大二结束后,我答应了要陪小妮去东京,到时就订婚。”依然给人飘忽不定的感觉,花心听着花凌平静的声线,感觉花凌的思绪时刻都处在游离状态。仿佛这个男人在某个很远的地方拒绝他的踏入、以及其他人的企及。 “你们吃,我饱了。”他摔下碗筷。 饭桌上仍在进行订婚的话题。这个家里围绕的重心永远都是朱妮,朱妮,以及朱妮和花凌!闷闷地想着,花心转过折角时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没有看错,他想,他刚看到了花凌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他。虽然这包含思索的目光只一片刻,几乎令他错以为不存在。 拖鞋踢踏踢踏在光洁的地面上作响,花心的心情,没哪次比得上今晚沉重。 关上门重重把自己砸向宽大的床面,他甚至不解气地在床上来回翻滚,结果只是白白浪费体力,该郁结于心的绝望依旧让人想要落泪,以及那忧伤止不住地从内心倾泻。 停下倒腾的动作,花心紧喘几口气。 “既然说生活很无聊,不如把觉得无聊的事,无聊的人,无聊的感觉,所有让你觉得无聊的东西写下来,标明日期。如果今天很无聊,就把昨天的无聊拿出来比较,或许哪天你就发现——今天真是有趣的一天!难道不是?” 孙莘的话模模糊糊就想起来了,花心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然后冲下床往落地镜前的书桌奔,一阵翻找后他终于有了一本红色封皮的适做日记的软面本。 花心深吸一口气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再谨慎地翻开崭新日记本的第一面。 思索。 “生活无聊,而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令人……变得善感多愁。”黑色斜体字看上去颇有严谨的风格。花心满意地继续写道,“有雨。花心。二月二十四日,周五。” 4.1——03 “以后我会搬出这个屋子。”花凌说,他深色眼睛看向花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一直是朱妮哪点让花哥看上的!” “好比你这个年纪的人会相信爱情的存在,会把它美化。”花凌斟酌后开口,语调舒缓。花凌讲话时总有让人不自觉中非注意他不可的影响力,花心仔细听,“而我,很奇怪。” 花心暗想花凌的个性,“的确很奇怪,”他在心里附和。 “不是不相信爱情的真实存在,而是对它有抵触的心理。至于哪种抵触?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试着爱这个人或是那个人。时间一久,不用说服自己就习惯用一种眼光看待周围的人——亲人,陌生人。没有对爱情的美好寄望,没有对它抱有虚弱的幻想。对人不是没有感觉,可以分辨哪种人可以交往,或是可以共同生活。” “所以朱妮——” “可以交往。” “然后呢?” “没有爱情。可是喜欢。” 花心皱紧眉不解地看着花凌。 “意思是,”他问,“虽然不爱一个人,但可以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嗯。” 嗯个屁!心里骂咧咧扯上一句,花心脸上却是苦大仇深似地继续问:“这不是害人家一辈子吗?两个人里有人没有感情付出,不觉得卑劣吗?即使是朱妮,我不是替她说话,只是爱情的天枰是要确保双方的公平才存在的!一旦有人不合理地偏移重心,这杆秤就不再保持公正,生活,比沼泽都难让人脱身!没有感情存在的家庭只是在推人进入痛苦的泥沼,折磨的是一整个家庭,包括孩子!” “嗯。”花凌赞同地点下头。 花心的眼里快要冒火了,花凌的态度实在让他不痛快! “我会对小妮很好。作为补偿。” “花哥是想做到让朱妮以为你很爱她的程度?”面对不开窍的某人,花心咬牙愤愤。 “应该是要这样,对吗?” “你就讨只母猪给你生一群猪崽吧!”怒吼着摔门而出,花心头也不回地奔出家门。 夜雨,倾盆,寒冷。 心里的怒火很快被寒冷的夜雨浇熄。雨水打湿衣裤,身体被紧缚的感觉令花心苦着张俊脸。 街灯晕黄街道,连出租车都很少看到的雨夜,花心此时被雨水朦胧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他定定看着前方,两条腿只顾往前行走。 没有目的性的游走。 “嘀!”车子的喇叭声响。 “嘀嘀!”再次鸣响的车喇叭。 “嘀嘀嘀!” 花心扭过脸看马路上的汽车。红色的车身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出优美流畅的线形,车窗口,花凌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则捏着根烟凑至唇边,轻轻吐吸一口,然后按下喇叭,再吸一口烟,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的路面。 “下雨后不要乱跑,容易生病。”花凌对上车的花心说。 系上安全带,花心看着身侧的花凌。见烟草味静静弥漫鼻尖他自然地吸上一口充满烟味的空气。 “以后会记得带伞。”他说,开始动手脱掉外套。车里的暖气还不够热,他在后座找到一条毛巾把头发擦干。 花凌的表情是淡薄的,他鲜少有动容的时刻。而早慧带来的责任感更使得他懂会,该如何来收敛起自己关于愤怒的负面情绪。因而,即使现在花凌是在面对弟弟的顶撞,他心里仍旧只这一方式安慰自己说——花心只是到了叛逆期,会对哥哥采取反抗、敌对的情绪只是青春期少男特有的生理及心理期到了。 虽然这叛逆在花凌眼中实在不足为道,而且不理智。 “对象只要不是小妮,你就能接受?”花凌把抽完的烟放进烟灰缸里,捻熄。 花心没一下明白对方的话,他想了会儿才试着问:“你是说和谁交往、生活的话题?” “嗯。”轻轻的回答里带着鼻音。 “花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么说的花心语气里带上责备,“不管花爸花妈的眼里你多优秀,可我知道你也为他们能有你这个儿子感到高兴的时候而开心。花哥有点不近人情(花心第一次把这个词在花凌面前公开使用)、让人不敢接近,或者说想接近花哥的人很多,但多碍于花哥冷淡的敷衍退却了,所以,花哥即使有很努力地想要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花心觉得其实花凌就是高傲到了某种程度开始忽悠人,只是花凌忽悠人的手段比起热络的欺骗而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漠视。)可我却不会像现在觉得,你在自暴自弃!” “自暴自弃?”花凌正视花心的眼睛里泛出疑惑。 “花哥你没戴隐形眼镜?”花心问了个突然的事。 “不戴。” “可你近视!”强硬到暴怒的口气,“‘四眼’就该有‘四眼’的自觉,怎么可以在视野不佳的晚上还冒充正常人开车!”花心抬手摸一把脸。 “车速很慢,不会撞着人。” “这是态度问题!” “态度?”花凌又抽出一根烟,在打火器上点燃,“我的态度一向不受到质疑。”叹息般溜出口的话,然后花凌把烟凑到唇边,轻轻吐吸。 不得不说花凌抽烟时配上他平静的面目有种令人在意的空洞感和孤寂。不是很浓,恰巧可以让人捕捉到。花心拧眉瞧着花凌的脸,心里沉重的感觉加剧。这个男人,他对自己说,魅力无边。 “为什么抽烟?”不是问的什么时候学会抽的烟,不是问抽烟有没有带给他别样的体验,比如熏熏然的快意。花心只是想要了解,单纯地想知道像花凌这样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可以静静处理事态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淡薄的处事风格执意于染上烟草的“愤世避俗”情结。 花凌是个比花心强上百倍不止的足够面对任何困难的坚强的人!花心自己对此很明白。 花心脱下鞋子把腿盘在座椅上,双目紧盯住花凌不放。“为什么抽烟?”他再次问。 “有些事情我可以建立在想象之上,你也可以,但仅止于想象。想象之中的事我不可以去做,然后发现烟,它可以让人忘记那些妄想,暂时忘记。” “妄想?” “啊,只可以存留在脑子里,但永远不可以拿来实践,或许现实不存在条件让它实现。” “是什么样的妄想?” “说出来就成笑话了。并不是妄想都可以让人知道的。” “我不会对别人说。”花心有看到花凌向他的方向侧过脸来,可到一半时花凌的双眼又全神贯注到了前面的路面上。 “心里有个,”花凌渺茫的声线中夹杂有花心不明白的情愫,“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只可以在心里对这个人说‘永远在一起’。因为我们比全世界的人更有资格在一起。可不能说。” “有些时候这个社会残酷到让人想要和它一同毁灭,可想想不对,社会的组成大多是人类的想法和生活方式在构成,这样,要毁灭一切的想法一产生,就只有遏制。因为我真的很自私,同这个社会相比。没有贡献和建树,却因为自己的自私念头而责怪周围的一切。”花凌吐出一个烟圈,很平静地诉说,“会自我厌恶。” “这才是真的卑劣。”他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笑,颇是自嘲意味。 很久很久,也许只是那么几秒之后,但花心的眼眶就是很热,他以为自己是盯着看一样东西太久了才会让眼睛酸涩得要落泪,然后他也这么对自己说了,可这个借口在花凌平静的叙说后变得那般溃败。泪,安静溢出眼眶。 “是谁?”花心用力擦去眼泪不看花凌,“花哥喜欢的人、这个人是谁?” “我不打算对任何人说。” “不是朱妮?” 片刻沉默,花凌回答:“不是。” “人家是有夫之妇还是成了妈妈的老女人?就算有夫之妇,也可以努力争取芳心!”花心在心里为他说的这番话不免唾弃自己的“大度”,然后他又有点故意地说,“至于老女人,只要对方不嫌弃你的年轻,一样可以打动她获得‘美人归’。” “没这么简单。” “你是看上黑社会老大的女人了,还是国会议员,或是总理总统级别的大人物的女人?再不成,是朱丽叶和罗密欧的剧情再现?” “没这么复杂。” 从花凌的铁嘴里根本撬不出有用的信息!花心随后说服自己不用替这人难过,自然效果显着。 打个哈欠,他对花凌说:“花哥,我困了。” “就在前面了。” 下车的时候因为坐姿的缘故花心的脚麻了,于是花心缩在座椅上等脚麻过去,而花凌则礼貌地问了下需要帮忙吗,在这个象征性的关心得到花心的拒绝后花凌果断地下车走人。 “怎么就喜欢这种人呢?”自我责难的呢喃,他在脚麻过去后利索地从地下车库走出去。 属于花凌房间的灯亮着。 花心收回眺望的视线闷头回自己屋。 5.二月二十七,周一 嫉妒让人的理智化为乌有。幸好,我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想,要是我真的干了蠢事,他必定不会很难过。 阴。花心。二月二十七,周一。 “原来花凌是这么专情的人。”孙莘支着下颔眼睛落在前方的PPT上。 这是个大教室,有三个班一起上课。作为同年级的校友,孙莘和花心会同时出现在不算是专业课的公选课上似乎不大奇怪。大学里总有几门课是大家都要学习的共选课,比如大一时有《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课程,大二有《中国近代史纲要》,加上现在上着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往后还会有其他课程。 “没看出来。一点都不知道。”孙莘对着前方点点头。 孙莘是个懂得寻乐子的人,孙莘同样是个愿为兄弟插无辜人两刀的无赖,但孙莘还是个知晓分寸的知识分子。而目前对花心最重要的一点是,孙莘是花心的竹马,孙莘愿花精力在花心身上! 可现在,把上周五的事告诉孙莘,花心有后悔的冲动。至少花心觉得他把花凌的事讲出来可不是为了听孙莘用一口老夫子品评学生作品时的口吻只说原来如此和真没想到,以及不可置信——这类没意义的话! “然后呢?”孙莘仍是看着PPT,他问花心:“朱妮的事就这么不管了?” “没了她还会有别的女人。陌生的不熟悉的女人。” “可你看得惯朱妮小人得志的模样?” “比起那些女人,朱妮现在就够我厌恶了。”花心眯起眼,桌下两条长腿闲散地耷拉着,“真不明白朱妮的出彩在哪里,自私,自我中心强,假装端淑,我想,是她太会在生活中扮演让大人满意的好女儿、懂事孝顺的好女孩、知心善意……有太多优点,可他们从不怀疑!哪怕朱妮身上的一丝缺点,都可以责怪到周围的坏境和人——好比我的身上。” “不算太糟。你把这看做老年人的代沟就成。我和小楠辛就和你一样的看法——无法与朱妮相处的态度一直存在,有时可以称之为仇恨。不明白上帝在创造人类的同时候为什么还要分个优劣高低的等次,还总喜欢把邪恶赠予外表美艳的生物。美杜莎。善良的人总是披着平凡的外表容易让人遗忘,而蛇蝎美人,总是令人嫉妒得发狂——因为她们总有办法让人们记得一辈子。一开始就不公平。” 花心把教科书卷成长柱状支住自己的脑袋,对于孙莘的话他没注意。 淡色的眼珠细细观察位于第一排正中间的背影。 朱妮亮直的长发染成了白金色,不是全篇幅的耀眼的灿亮,而是连同发根在内掺杂有不规则的黑色,很像外国大牌的歌星或是影视巨星在发色上会选择的不羁与大气,不失美艳。 长辈眼中朱妮是绝对的乖巧,但朱妮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乖巧。她表现出的傲然让这种乖巧冲击出强烈的反叛和狂放,同时她不矛盾地表现出另一种安静、静谧的个性,这大概就是朱妮最吸引人的魅力之处——可以在大家的赞颂和鲜花中做出原该被摈弃的劣行,而这些叫好的人只晓得拍手鼓掌露出赞赏的表情以此鼓励朱妮继续她的“独立特行”! 看不清她的残忍真相的可悲者。 “乖张。”花心轻声说,“让周围的人不舒坦的邪恶。我讨厌她。” “讨厌谁?”孙莘抓住花心句末的几个字。 “即使最终会是朱妮成为我的大嫂,可我不想让朱妮得手到轻而易举的地步!”花心转过脸看孙莘,“我要给她制造障碍。很多很多的麻烦。” “这样算来,她考年级第一的事准我解决了。” “花凌说会带朱妮去东京订婚。” “这样看来订婚的地点可是要改变了。” 花心凝神细看孙莘,对方却一脸不在意地看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法打倒他,孙莘的无谓模样,其实更像是没心没肺,花心暗想。 “你说要是有哪一天,我并不期待这一天出现,但真到这时……我杀了朱妮。”花心瞬间察觉到孙莘的目光尖锐地落在他的脸上。 “你不可能排除掉这种可能。”他试图解释清楚,“你明白我有多讨厌她。向着流星许愿她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我可以忍受朱妮嫁给花凌,我可以的。可我能忍受她的程度毕竟有限,我是指有那么一天,终于我无法忍受了。”他不再说下去。 孙莘的视线停留了较长一段时间,然后他低沉着嗓子对花心说:“没必要为了这个女人干蠢事。这个女人不值得你把自己毁了。” “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干蠢事。”花心把脸埋在书本里,轻声说,“就在刚才我说‘即使最终会是朱妮成为我的大嫂’,就这句话刚出口,我就有想要立马跑上前把她杀掉的念头。” “一句话出口可以容易,可心情总没有那么轻松,我不可能不在意。”他的整个人都处于沮丧之中。 “我其实很在意,很嫉妒。她抢走了太多属于我的东西!以前是,花爸的爱、花妈的爱,花哥的关心;将来是,我的家庭。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你会有。你会有自己的家庭。妻子,女儿,或者一个可爱的儿子,你有属于你们的家。”孙莘严肃的表情有些让人害怕。可花心埋在书卷中的脸并没有看到一张凶恶的脸,甚至没看到孙莘眼中冒出的凶光。 花心只是用低迷而略有苦味的自嘲口吻否定着: “不会有的。” 沉重的压抑后带着云淡风轻的自甘堕落,也就这一刹那花心忽然产生种就是它了的感觉!有体会到了花凌的“放弃”,在花凌身上总是释放着的那种对所有事物不感兴趣的冷漠现在一下子就能够理解了似的。 原来是……得不到后的无望吗? 花心不了解花凌有没有选择妥协,或是选择让自己沉沦在消极中。他宁愿美好地幻想花凌有足够的勇敢和智慧应付所有的懦弱。 心中又开始迷惑。 如果花凌真的很在意一个人,可花凌怎么一点在曾经的时光中都未表现出来?就算是一点的情绪变化都没有留下让人捕捉的痕迹。 “一个性感的妻子,”孙莘说道,花心抬起头。 “她对你会很忠诚,给你生一大堆可爱的小家伙。你们生活在幸福的令所有人羡慕的家庭里。凡事向好的方面看,花心,不要想其他糟糕烦心的事。” “谢谢。谢谢你,孙莘。我祝愿你将来的就是这么个美满和睦的家庭。” “我讨厌孩子!”孙莘皱了下眉。 “但你会有个喜爱孩子的妻子替你照顾好所有的孩子,她会给孩子加倍的爱,来补偿一个父亲对他们的冷漠。” 谁也不会想到花心这时的一句话,竟是十年后的真实写照。而孙莘现在只是沉下脸不满地看着笑得无声且灿烂的花心。 “我不准你干蠢事!”他警告对方,“否则你最在乎的人,我会让他比你现在痛苦万分!” “你知道?”花心挑衅地笑问。 “作为一名合格的竹马,我当然清楚你的事。” 孙莘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花心收起调笑的心情,他默默暗想孙莘会知道那秘密的几率。似乎知道的可能性不高,然而他不保证自己有没有酒后吐真言的好习惯,所以,花心在心里鄙视自己对孙莘的不够了解。如果平时能多注意一下孙莘现在或许就能判断出这人是不是在撒谎。 孙莘会知道的几率在升高,花心开始不安。 “我怎么可能真拿把刀跑到朱妮面前,大喊一声‘贱人,受死吧!’就真的把朱妮给砍成两半。”花心妥协般转移话题,“蓄意谋杀,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知识分子,你以为我是脑子不开窍的野人?武侠小说看多了的人可不是我。” “希望你记住今天自己讲的话。”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我会听你的话把它们牢牢记在脑袋里。” “既然朱妮考年级第一可以得到奖励,你考第一不就可以了?”孙莘拨下前额的发丝说。 “什么意思,是要我考第一盖过朱妮的风头?” “考第一抢奖励。”孙莘驳斥花心没点到题上的话语。 “什么!”花心惊得一声大叫出口。 幸而这时下课铃声大作。 讲台上原想继续讲课的老师于是在底下这位同学的“不满声”中停下,她犀利的目光在看到花心瞪大眼且布满惊讶神色的脸孔时,顿柔化了些锐利。 颇尴尬地清下嗓子,老师宣布下课。 两人原是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谈话时用的音量也只有两人听到,可花心这一叫唤立马把前排坐着的两同学震得回过了头来。 “花心?”黄精英疑惑地问,“鬼叫什么呢?” “嘿嘿,我的竹马建议我考年级第一名抢走朱妮同学的风头,我这不是不敢置信的表现嘛。” 黄精英鄙夷的目光在花心脸上锲而不舍地轮回转过了两圈,然后就听黄精英对孙莘说: “孙莘,我看你今天撞鬼了才说那些话呢。花心?他不考倒数第一就够祈福拜神的了。还差一门耶!我没记错的话校网上有说留级的这码事。” “人总有松懈的时候,花心认真起来决不会比朱妮同学差。”孙莘表示要相信花心。 “认真?乔维斯有多认真相信你们班也有耳闻,可他最后总是落后一名成为第二。加上李琴手,他们三个可是去年的前三名。孙莘,运气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据我所知花心的运气貌似一直很差。” “真的很差。”雷榆附和着加入两人的对话,“看好了大家是抄一份试卷的,可小花同志偏偏抄少了10分,最后就因为缺一分挂了这门。哈哈,还有开卷考的那次,书都划上答案给他了!愚蠢的小花同志仍是以令人惊诧的抄写方式挂了科!世纪蠢人啊。” 花心边听边把指骨掰得咯嘣响,心里直憋着气没撒。眼前这两狼狈为奸的室友一而再地在贬损他的英明!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黄精英和雷榆解决掉。 哼哼!心里扭曲地想象这两人的惨样,花心的两只眼珠子在眼眶中迸射出邪恶的精光。 “花心!有人找!”突然门口传来同学的大喊,声音在教室里经久不散。 花心不耐烦地看向门口,不打算起身。 “不去?”雷榆颇开心地问。 “除了你们仨和我这位竹马,这学校还有谁需要我亲自出马?况且这是两个班的共修课。”花心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是个女的?崇拜者?好样啊花心,恭喜你脱离单身流浪汉的行列正式加入2513室‘XX’。”雷榆开心地说。 “花心!有人找!”门口的大嗓门还在叫唤。 “让一个女生在门外等着多失礼,花心你就给我滚吧,别磨叽了。” 花心不甘心地看了眼踹他大腿的孙莘,然后愤愤站起身从后门口出去。 前门口,那位同学还在卖力地“吆喝”。 “什么美女让那个土包子这么兴奋?”雷榆兴趣地同孙莘说。土包子自然指的是门口的同学了。 “或许不是美女。”孙莘已经从教室后门看到了那个人,如果没错—— “让土包子兴奋的人是花心的哥哥,花凌。”孙莘给个标准答案来回应雷榆的“莫非是丑女?”这一提问。 6.2——01 花心才走出教室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花凌,他立马直起身然后又迅速地半弯下腰把裤子上的脚印拍干净,动作之快,待花心直起腰站正时仅在三秒之后。 花凌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很飘渺地留在好看的脸上,只作为一种礼貌的表象。 “怎么会来学校看我?”花心紧张地笑问着。 “毕业照。学校打电话说是拍毕业照的时间在今天。” 花凌比花心大两岁。这间学校在花凌当年,他报考了建筑学。可花凌在大二下半学年突然提出了罢学,花凌要进家族企业,而他成功地在大二下半学年进入公司并从基层职员做起。 当年甚至没与老师联系就离开了校园的花凌,在弟弟花心的眼里依然是很平静的模样。花心不觉得这样的花凌是桀骜不驯的、或者叛逆。 花凌只是表现出了他不再想要校园生活的态度。 虽然做法有些任性。 花凌对花心说过,“那只是浪费时间”,而花凌给予花爸花妈的正式说辞则是—— ——“无聊。” 对于有轻微抑制症的花凌,他对想要的东西一直表现得格外冷淡,这种冷淡既让人感到他的逞强又让人体会到其中强势的傲慢。花凌的情感不如常人,随着年龄的渐长也愈来愈让周围的人感到他的孤僻。至少花心曾担心过花凌将来的生活是否会一个人过苦行僧的生活。 真正该担心的其实是花凌的心。 花心一度想弄清楚花凌的想法,可就如同花心不知道花凌究竟把一颗心放在了何处!结果未知! 花心想,当初花凌提出进入公司学习时花妈之所以会同意,而花爸也松了一口气的表现,他们只是在欣慰自己的大儿子总算有了常人的感情。他们大概是想让花凌放松心情。他们是心疼花凌。 他们会料到昨日的一份散工迎来花凌一跃而至副总监的今日成绩?他们以放松孩子心绪为目的的安排结果是适得其反。唯一得到安慰的对于这两位家长大概是自己孩子的才能了。 花心很讨厌花凌的聪慧。究其缘由,花心模糊的记忆已不能再提供准确的信息。那是很久以前残留下来的印象。 初听到离校两年的人还被学校请回参加全班的毕业照拍摄活动,花心对花凌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感。进大学一年多听到关于花凌的事迹一概没有,而今天,这个男人静静地诉说这所学校对他的“格外宠爱”。 这所学校还认可花凌是这里的在学生?很矛盾,不是吗? “毕业照好了?”花心问道。 “刚拍完。” 这时上课铃响了。 花心犹豫地看了眼教室又看眼花凌。 “我这堂课可以不上,对吗?”他问花凌,“花哥不会只为了两三句话就走了吧?一星期只有两天见到面。” 花凌淡漠地扫过授课老师的脸,待老师进入教室他说:“没必要。确定你还好就行,不是为了讲上很多话。” 没有回应,花心站在花凌面前不做声。苦恼忧愁的神色明确落入花凌眼中。 “可我想和花哥一起吃饭。”花心难掩沮丧,“一起吃饭,就在学校食堂。然后可以进行饭后的一段小走聊会儿话。弟弟也是有很多忧愁需要哥哥帮忙出主意,开解和提点。” 花凌就这么快速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花心的视线长久地落在花凌离开的过道里。他想不明白,既然可以在拍完照后顺便来看望他这个弟弟,那么花凌又为什么在简短的几句、甚至只可以算得上极简单问候后,就不顾弟弟的挽留而选择毫无留恋的走开? 花凌总是让人无法捉摸——花心指的是,在生活的相处中——那些态度,以及为人处事之道! 曾经是一个老师眼中极有前途的优等生,虽然现在花凌也很有前途;曾经是一个家长们心目中最得意的孩子,虽然这一点上花凌依旧让花爸花妈无比自豪……可,有东西在花凌身上发生了改变。一种实质不明而又让周围的人难以察觉得出的变化。 每周五周六回家与家人团聚,会与父母颇融洽地交谈生活和工作中的琐事,会偶尔关心自己的弟弟,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遵循着原先的轨迹在不疾不徐地进行。 但是不对。花心抽出裤袋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花凌在排斥这个美满到令人妒忌的家。不是现在才开始排斥,花心感觉得出,花凌已经在悄悄地有计划地开始了,表面上仍是消极的任人摆布的方式。 可看似无声的附和不正是一种反抗的表现? 11:50。是个吃饭的好时段。花心回头透过门玻璃看到最后排的孙莘在闭目养神,而前一排的两位室友则微低头一副似认真看书的模样。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最紧要的是填饱肚子。 没有选择从前门口下楼,所以花心在走向后通道时有被冷不防从身后冒出的尖刻声音吓一跳。 “凌哥刚才跟你讲了什么?”是继“刚才来的是凌哥?”后的又一个询问。 他看到朱妮站在门口一脸正义的表情,而就这嘴脸令花心产生了自我解嘲的轻落心情。 是她手下的罪犯吗?是时刻监视着他行动的狱警,所以当那鹰般锐利的眼中察觉到他快做出威胁到她权威的事前,就有必要摆出一副要训诫人的高姿态?他在她眼中真的是一个罪犯吧。 花心含笑看朱妮。 “我现在要去食堂吃饭。你来吗?”他问。 花心没有理会身后跟上的踩着高邦鞋昂首挺胸的朱妮,他很快在饭厅买上一份饭菜坐下。正准备开吃,朱妮隐含怒气的询问已先一步: “为什么凌哥不在这里?” 话刚说完朱妮即露出一脸恍悟的表情。 下一刻打落花心手中的筷子,“你骗我!”她双目冷岑。 “我不知道老师怎么会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学生,”花心不去看掉落地上的筷子,他抬眼挑衅状咧开了嘴,继续说,“首先我没说这里有你口中的‘凌哥’,其次,我只开口问过一句你要来食堂不。我实在不能搞清你这种‘高智商’的人究竟在怎样思考正常人的一句极平凡的话。‘骗’?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是故意在误导我!” “只是不想回答之下而选的另一个话题。按理说有一个词——转移话题,不对吗?我当时只是在转移话题罢了。” “你!”朱妮气得颤抖的唇被她紧紧咬住,两颗洁白的贝类般美丽的牙齿正努力在下唇上留下印记。“今天的事我记下了。” “饭,你继续吃!”她说着一抬手把餐盘合向花心身上。 因为不是饭点的两个高峰期,所以上午的人在食堂中并不多见。看着朱妮毅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走出食堂的大门,花心低下头看眼被油渍饭菜弄脏的上衣。 沾有米粒菜屑的上衣混有食物的味道,但花心只厌恶地把它脱下后随手扔进了食堂门口的塑料垃圾桶里。 这个时节的气候反常地持续着低温,以及阴雨缠绵的湿冷。 踏进地铁站口的时候正是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的时间,想象孙莘和两位室友一同走向饭堂的场景,花心一脚踩进进站的列车里,然后在列车关上门的瞬间他突发奇想那三人会否看到被人遗弃在垃圾桶里的外衣。 心里闷笑自己的无聊,花心享受列车里明亮的光线和温暖的空气。 不管怎么比,这里都比外边不阴不阳的天气要好上很多,没有寒风,没有灰色的云层。 在列车里一呆一个多小时,除却无法忽略的饥饿感,花心其实很喜欢这里明亮干净的环境。可如果他没记错,下一站该是人流高峰的市中心。高速发展的城市中心带来丰润的经济效应成果。 可不管城市如何发展,花心目前关心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勉强驱动自己两条懒散的腿迈出列车门,然后走向另一侧,等待返程的地铁进站再次带他进入温暖且亮堂的世界。 如此反复只是为了多贪恋一点舒适的感觉让自己的身体松弛达到完全的解放。花心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两只耳朵里都塞上了耳机。 只是想进入自己的世界,不再为周围所累。 “可以帮……你帮我……” 耳边传来磕绊的语句听来怪是别扭,花心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异国风味的少女,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果然对方立马红了脸话语讲得更破碎。好比五分四裂后的羽翼怎样都拼凑不出属于完整的感觉。 “对不……我,不对你……”少女仍在努力让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她蓝色的眼睛楚楚动人处满含懊恼。 “有事?”花心摘下耳机用英语与少女交流。 大致意思是她在为刚才的冒昧向他道歉,同时她想向他寻求帮助,花心大致懂得了少女的难处,在少女一遍接一遍地复述“雨花石公园”这个地名后。 “如果您愿意,我希望您会满意我这个向导。”他颇友好地笑说,“我们可以一起游雨花石公园。” 花心的英语口音听来有点搞笑,少女红扑扑的脸蛋扑哧一下忍不住笑开来朵花。 很漂亮的少女。 “玛姬奥迪娜。”少女抬手把半长的金发用一只蓝水晶蝴蝶发夹固定,正巧露出光洁的额头。然后她又一遍自我介绍道:“玛姬奥迪娜,我的名字。” 一个讲英语的地道外国人操持一口别扭的中文口音,花心站起身不再为自己的不纯正英语口音难为情,他继续用自己的英语方式说道: “花心,姓花名心。请不要因为我的名字而误认为我是一个花心的人,如果可能,我会想让您了解我是一个十分专情的绅士。” 少女打量的目光满含趣味落在他的身上,花心淡灰色的眼睛里藏不住笑意,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说:“您不认为我是位帅气绅士,奥迪娜小姐?” “请不要用恭维的口气同我讲话,怪怪的,听着不像威里口中说出来的令人开心的赞扬和钦慕。不可否认,花心,你真有趣。”玛姬奥迪娜的一长串英文轰击得花心有点脑子不够用,但她很体贴地每每在关键词上停留几秒,最后奥迪娜几乎散不去笑意和红扑扑美丽色彩的脸上,有着娇涩之外令人在意的挑逗。 她凑近花心五官端正更与欧洲人相似的深刻脸型,说:“我比预想中更喜欢你了。比刚才见到你的第一眼还要喜欢,很多的喜欢。” “所以奥迪娜是——一见钟情?”花心的双眼自空中与少女相视。 凝望的视线中两人都满载欢笑。 花心在地铁距学校剩有三站的时候带着奥迪娜下了站台。 出站时卡上刷去3.8元。想到自己躲在列车里路经一站接一站最后又踏上回程的行为,因为是在过两个小时后出站,所以即便离起始站只有三站的路程,依旧是被扣了全程的费用(公交卡省下了2毛)。好在事实上他确实经过了有13个站台。 走出地铁后冷空气就像疯了似的拼命往他单薄的衣物里钻,更有几股冷气嚣张地贴着他的肌肤肆意游闯。花心两手插在裤袋里缩紧脖子尽量赶路。 可以让他重新选择的话,花心在心里暗自嘀咕,他绝对会在朱妮把饭餐盘子扣在他身上的前一刻跳开!这种事又不是经历了一两次,为什么当时有预感到结果还是让朱妮泼了他一身脏? 保暖的外衣丢了,丢进了垃圾桶里,这附合他自己的做事风格。 简言之,花心针对朱妮的言行有一方面是出于——谁也不会无缘承认自己欠收拾吧——自我积累怨忿。 然后呢,等待爆发吗? 突然思绪打断,花心一手抓住脖颈间多出的棉质围巾,同时他转过脸看到了奥迪娜带笑的脸。 “谢谢。这寒冷的气候有奥迪娜的关心,真让我感到洋溢在春日的温暖,还有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不、不谢。” 饶舌的中文字音在奥迪娜略有沙哑的嗓音下特有风味。很迷人。 7.2——02 雨花石公园特有葱郁挺拔的高龄树木,一大片成林,高耸入云。如果在夏天,这片树林必然是情侣选择休憩和共餐的好地方,绝佳静谧而又不受到他人打扰的适合心灵交流的好地方。不管是对人心的交流还是大自然中消隐的树精仙林。可惜现在这片树林只有呼啸的寒风和震颤摇曳的树枝,让人倍感秋日萧瑟后的寂寥、空茫。 离开树林选了个小水塘,里面有沉睡的水莲花,同样是盛夏的美景。现在只余萎黄和腐烂的茎根横垂在水面,一样败人兴致。 雨花石公园哪里最令人眼前一亮?花心不知道。 要说来雨花石公园观赏或者游玩,实际上,此前的花心一次也没有过。 顺着大湖泊的边缘在绿草地里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行走,视野中没有树木和特意建造的别墅之类的屋子。 冷风刮在脸上很疼,可还是必须假装风度地在秋风里恣意青春。 谁说他是人们眼中羡慕的少年郎? 花心看亦步亦趋的奥迪娜。 她跟在他的身后,开心地眯细那汪湖蓝的漂亮眼睛。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兴奋的红晕,淡淡的,而一头亮丽的金发丝丝缕缕飘散在风中,间或擦过她的面颊,带来视觉上的强烈美感,一种出于动静的绚丽的美。 他一边倒向信步,一边更细致地欣赏少女身上洋溢的青春。 花心察觉到奥迪娜蓝色的眼睛里忽地盛满惊惶,而她红艳的唇则紧张地张合开启。一连串英语中文相交混杂在焦急的口吻中无法让他很好地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好在奥迪娜立马做出迅速的判断——她把手伸向他,可他错开了! 有意还是无意。 身子倾斜而下时花心看到奥迪娜脸颊上的红晕倏忽化作惨白。 声嘶惊恐,“不!”奥迪娜尖叫。 迫人耳膜。 “扑通!”花心在水里扑腾了两下。 下意识地自救后他蓦地停下双手摆动的动作,连两条腿也放弃了挣扎在安静中陷入沉睡。 沁凉的湖水让身体战栗,他咬紧牙关勉强自己放松。水面上的声音开始模糊,花心艰难地扯起一个笑,于是水无孔不入。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他永远不会忘记!也许这“永远”两个字所代表的奢侈都将在这一刻被他遗弃于此! 埋藏于心脏的脉搏在激烈地跳动,他又喝下几口湖水,眼睛涨疼。 身体在下沉,他感到心脏跳动的力度正逐渐变弱。 生命在流失吧。花心闭上眼,嘴唇翕合,似乎在无声地说: “这样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花心失去了意识。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冰冷和僵硬,他看不到自己如同死人的惨白面色。可是不久后他将体会到亲人的担忧。 醒来后是在医院。回想之前的落水,花心皱起眉打量病房死气沉沉兼阴森的纯净白色。他毫不怀疑这里住着几个阴魂不散的鬼魂。要不然房里的温度为什么会这么低?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呼出的气仿佛结成了白色水雾,身体里胸腔内残留的温度在被剥夺。 花心的救赎,此时铭刻于他的灵魂。 男人安静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淡漠的深色眼睛里有着使不尽的小忧郁,坚强又脆弱,叫人心生喜爱。平静的脸上没有所谓见到亲人“起死回生”后的欣喜若狂,连一点小惊喜都抹平在了这张冷淡的脸上。这就是花凌! 他爱这个人!花心在内心呐喊,他爱花凌! 不会为其他人轻易泄露情绪的冷静到过分的花凌!有时候,就这点冷静自持就够所有人憎恶的了。 然而此刻,花心的内心深里有一道暖流在缓慢而细致地流遍他的全身。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棒!他支起疲惫的身体坐起身。然后门口的人终于开口讲出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昨天你自杀。”花凌说。 花心瞪大眼,随即略有心虚地干笑几声。 “是不小心掉湖里的。昨天我在游湖的时候不小心滑进去的,”缺水后的嗓子有些干疼,花心依旧笑得大咧咧说,“只是走路的时候倒着走呢,不然怎么会掉湖里面。花哥是听护士瞎说来着吧?” “昨天下午你没课?怎么会突然有兴致游湖?我看过,”花凌把门关上,“你落水前只穿了两件衣服……外套呢?” “花哥啊,衣服是坐地铁的时候嫌热顺便就脱下来了,之后忘了拿了,当时转车。而且昨天下午我那课是实践性质的,就是要出门找导师指点的这种。不过昨天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时间都没有,后来转车的时候就想到我还没去过雨花石公园呢,想想接下去也是没事要做,就去了。” 待花心的解释结束后房间里就陷入了沉寂。花凌轻轻地把视线游离在房内的某一点,不出声反驳亦不附和表示赞同花心的说辞,这次花凌用了更长的时间让自己与现实剥离。 花心一度怀疑花凌已经忘了在这间病房里还有一个叫花心的人! “我明天或者后天,就这两天间,”花凌看向窗外的建筑,说道,“会离开这里。大概是三年,也许是四年,我不确定具体的时间。” “离开。”音色粗嘎难听,吐字艰难:“去哪里?” 花心慌张脸忙又追问,“为什么离开?就这么讨厌这里?和朱妮的订婚怎么说?” “学习。”花凌谈吐优雅。可这时候花心恨不得一拳揍光这种优雅的言谈。 “学习?”他鹦鹉学舌地跟出两个字。 两手撑在床板上的力气很大,以致于不会儿肩膀就开始酸痛,但花心只是盯视花凌陷入思索的双眼。 花凌身上穿的不是西装,在家里花凌从不穿与工作有关的衣物,至少在花心印象中从未在非正式场合——比如家附近、学校、城市街道等地方——见到花凌一身笔挺西装的装扮。 然而有一次,花心记得那是在花凌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花凌在里面休憩,当时阳光正好,暖洋洋金灿灿的可爱光线穿透窗玻璃洋洋洒洒在静谧安详的身躯上,一瞬间,花心在路边,仿佛见到了失落人间的白色路西法。 现在回想,那般静谧祥和,那般让人不忍走近打破的氛围,是否也是一种对世人的残忍? 人造光源在医院里总无可非议的带有肃杀,至少这一刻花心觉得花凌身上有股令他胆颤的寒流。早已遗弃了伟岸高大的形象,现在的花凌只是个高挺瘦削的冷漠男人。 花凌动了,长久的静止后他首先把目光聚焦在自己的弟弟脸上,然后彼此的目光相触中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花心很清楚这是花凌对旁人下意识的疏远的表态,一个礼貌却带着距离的笑不是花心想从花凌身上得到的。 “这里的工作我感到很无聊。”花凌的声线多少随他话里的内容飘起几缕遗憾,但真实度就叫人怀疑了——花心如是想! “一旦无聊,就没法安心继续持续,没有突破守在原点这种状态。很空白。”花凌又说。 ——因为花凌其实有很高明的撒谎技巧,对此花心了如指掌。“怎么这么突然?”他问。 “不。一点也不。已经有过安排的。时间大概这星期内定下,只是没有提起。” “花妈和花爸知道?” “这事是公司安排,不参与私人感情,他们没理由说‘好’或者‘不行’。我并未告诉他们。” “花哥,你——”花心眼里含着哀求,“就没有特别挂心的人或者事。牵挂的、不舍的,总有在意一些的,怎么就可以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说要离开?” “花爸花妈上周五有提起朱妮和你的订婚。即使订婚,结婚,更甚者建立一个三口之家这种事都不是你希望的只是在……在应付生命的进程——按你的话说。可你不可以——丢下我们就离开三、四年,还不留下准确的期限。我一点都不想家里自此少个人。”花心说。 “暑假时我会抽空回来,完成订婚。” 花心咬紧下唇竭尽稳住自己情绪。 “你不能这么自私!”他近乎谴责地对花凌说,“一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不顾及大家的感受,我受够了!如果你真的要走,我请你滚得要多远就多远,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 还是歇斯底里了,心里的绝望淹没悲痛的心,花心想,他真的是完了!在花凌面前他的自制力正愈发失控,他不晓得哪一天噩耗会降临在他的身上,而他那时或许正提着花凌的衣领嚎啕大哭——像个被男人遗弃的弃妇在通过一段无望的眼泪乞求事有改变,希望求得她的男人可以收起对她的狠心肠给予一点稀薄的善心! 可他连向花凌寻求的借口都没有…… “花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感情起伏,而心里却破了洞在呼呼吹着冷风,全身冰冻僵硬。 “如果这次离开可以挽救自己的妄想,就请不要错过。”花心故作大度和理解的说法仍在继续,“就算花哥想漂泊在外寻找不无聊,放心,花爸花妈还有我在身边照顾,”却不知不久前谁在呐喊内心的不满? 嘲笑自己的多变与不诚实,花心边强笑道,“我不会为先前的话道歉。因为——那是肺腑之言。所以,花哥尽管自私去吧。” 如果忽略哽咽难听的腔调,他或许可以欺骗自己说他真的毫不在意花凌的离开,可惜这种潇洒不是说有就能有的。花心扭开脸不去看对方平静无澜的面孔。花凌没有哪怕透露一点点对此的感谢,花心痛苦地手指绞紧。 他不是个称职的哥哥。更不是个好哥哥!花心埋怨道。 输进体内的液体在冷却残留的体温。如果这是一瓶毒液,花心恶毒地想,他真希望让花凌亲自看着他死在眼前的情景。可以全身抽搐痉挛,可以口吐白沫,还可以像电视里常见的那般不停地喷血,也许会是惊心动魄的一幕,而花凌,终于会如他所愿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惊诧和担忧! 要是这回事真的发生……心止不住地沉下去,那他花心这辈子是够凄惨了!只有通过自残获得关心的人生,真是惨透了。 “花哥。”花心抬腕专注地看着插入肉里连向血脉的针管,透明的长长管子在针管后与铁架上悬挂的输液瓶相连,他的目光专注于此,“其实我掉湖里的一段时间里,是有那么一段时间,突然就放弃了挣扎。”说到这他抬起眼皮轻轻地笑了。 “我想即使我死了,花哥一定也是这幅表情。” 他终于在花凌的脸上看到了别的情绪,但他不了解这种情绪代表了什么。他甚至用了好长的时间来理解花凌口中的“为什么?”为什么?花心扪心自问,然后绞痛的心让他勾起了唇角。 “花哥问我为什么?”他像个快乐的大男孩高兴地答道,“因为突然觉得生活很没趣啊。不想在学术上有什么高尚的追求,不想在事业上有成就,不想跟人讲话,不想什么都不做的时候白白花时间就为了发一会呆,有很多事情不想面对。所以花哥你看,那时候我就不挣扎了。只想一口气没喘上来那我的人生就解脱了。”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花凌在努力寻找词,可他最终失败了。 他似乎放弃了骄傲的矜持。因为他轻轻走上前把花心的身躯抱在自己的怀里。他的下巴搁在花心的肩肘,脸埋在花心的颈项。 “告诉我,你不想有轻生的念头。”他缓缓地说。 “我不会答应你的恳求。”花心咧起嘴无声的笑着。他再次重复道: “我不会做任何保证。” 透过明亮的光线花心恍惚看到了一只潜藏在透明空气里的黑色怪物。它正咧开巨大的嘴嘲笑着他的谎言和谎言背后的怯懦。 是的,花心与黑色怪物的对视中大方地向它坦诚道,他是胆小鬼,他是在欺骗花凌。因为窒息比强盗还蛮横地压垮了他的意志,将要被溺毙的恐慌让他最后做了逃兵——他最后是放弃了“生命不如终结”的念头! 可他不会告诉花凌他的逃败,他会一直灌输给花凌错误的观念,他要让美丽的错误在恒久的持续中翻搅一颗作为“哥哥”的责任心。 “我只是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我的痕迹,”花心对黑色怪物大声说,“不管这道疤痕会否折磨到我爱的人。我不能祈求他为我留下来,因为我比谁都能了解到花凌身上的这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和冷酷。” “随便你怎样好了。”幽幽绵绵的砂质的音色,黑色怪物说完这句话后双手捧住自己的脑袋,然后消失在空气里。 花凌身上有淡淡冰冷的清新味道,比之树木的木草味还多上冬日里冰渣子的寒冽。鼻息有极淡的烟草味回旋勾引他深吸一口气细细品味,然而花心只是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回抱住贴上自己前胸的身躯。 “你以前很听话的。”花凌说。 “是的,很听花哥的话。可我说过我长大了,不再是你们眼中的孩子。是会思考会为自己的心事难过开心、还学会了替别人担心和难过的成年人了。以前花哥用哄孩子的口气让我听话,现在不管用了。我有自己的想法,如同花哥想离开这里的想法,我同样不需要征求花哥的意见来给自己的决定附加上‘通过’或‘否决’的字眼。” “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是在叛逆期有点小情绪。不要有那种可怕的念头,你说过会代替我照顾他们,不要食言。” “花哥,我会学你的样找个人替代我的。”花心说得颇有骄傲,“我一定可以做到。” “为什么这样对我?”花凌的两只手用力地掌在花心的肩膀上,他平淡的脸上有撤不去的哀痛,惯于游离思绪的深色眼睛亦哀痛而又诘责地凝望着对方,“你不懂。我很努力在躲开了。” “躲开被世人唾弃的命运而选择一条通往光明又满是荆棘苦难的大道。” “我已经支离破碎。为什么你不懂我的悲伤和绝望?” “希望只可能是带来更多的噩耗。” 8.2——03 在市医院观察一天后回到学校,然后在回校的第二天,也就是阴雨蒙蒙的二月末,花凌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这个国家。花心不知道花凌去了哪里,对方既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有问过花家的两位家长。 回想花凌在医院中对他讲的“支离破碎”、“希望和噩耗”、“绝望”等字眼,花心想,他真的如花凌讲的不懂——什么都不懂!他们俩兄弟都知道些对方什么事!可笑花凌那样责问的眼神。花凌的事他只有通过不断地猜想和证实来获得,这个哥哥极少给他了解的机会。 “我是罪恶之源吗?”为什么有种是自己在让花哥痛苦的错觉? “难道花家是集恶于一体的魔窟?可我怎会有这种体会。”花心喃喃自语。 这周围有什么让花凌避之不及?再次暗想,仍是毫无头绪。不免感叹自己没有顶聪明的头脑。花心收起散落在桌面上的两本书和一支笔,把它们一起塞进背包站起身,这时突然从教室外走入的人令他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周三,晚,外面有小雨,气温很低。 所以在21:20后要是还有一位学生跑进教室自习就够人觉得奇怪了。因而朱妮只可能是特意来找他的了。花心把背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放回到桌上。 果然!蹬蹬蹬踩着高邦鞋的朱妮直接无视掉教室里的三个人向空调的角落走来。 轻蔑的眼神很容易从朱妮的眼睛里看出来,何况朱妮本身毫不加掩饰地向他撇嘴。够明显表达她对他晚自习行径的不屑了。 “我们最近见面的次数挺多的。”花心说。 “我也不想的。告诉我凌哥在哪里。”够不客气的开门见山。这算是骄傲漂亮女生的特权? “花妈常说的一句话是让我向你多学习。花爸也让我学习你的待人处世之道。可我想,你身上的这些如果我全学来了,花爸和花妈未必会开心。” “什么意思。” “哦,只是觉得花爸和花妈没精力一下子对付两只‘变色龙’。你认为呢?” “哼,你不用话里带刺。我们都在忍受对方,你不用表现出你花心是个受人怨毒的可怜虫。有因必有果。”朱妮话锋一转,口气沉厉,“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凌哥在哪里,这样大家都用不着相看两厌。” “那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完全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的口气尖利到仿佛在看到一个小丑正学习圣贤呢,而她的怪诞感叹则是应有的该发出的!不让人好受,绝对! “我明白了。”朱妮以一副反应过来的表情说道,“听说你跳湖自杀后凌哥去医院里劝解你来着,可你和凌哥却在医院闹得很不愉快,对吗?我猜凌哥是生气了,所以压根儿没打算告诉你他要离开后去哪里。” “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听说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跳的湖。不介意分享下?”朱妮挑起一边的唇角戏问。 “我完全没有义务把自己的丑态剥露在敌人面前让自己落个不痛快。这做法太不明智了,朱妮同学,对吗?” “你知道我们一直在斗争的是什么吗?”朱妮把手指插进看似杂乱实则极为柔顺的发丝里,手指在里面穿行梳理,她的头微微倾过一个角度,有点纯真地问花心,“你清楚、了解我们争夺的是什么吗?”然后她自己回答道: “它看不见。他就在身边。前一个是除你外的家庭,后一个是没有你参与的花凌。我追求的永远都是花心不曾来过的结果。你太多余了,不仅对于一个已有继承人的花家,而且对花凌也是一个没必要出现的负累。而我——则与你恰恰相反——是完美契合他们的一切。花家的媳妇,花凌的妻子,我都可以做得尽善尽美。” “我的存在必有其道理。” “对。你的存在仅在于让人勾出心底的恶魔。我恨你,无时无刻。不需要特别的理由,仅此‘恨’而已。我想花心是上天给我的恩惠,因为你让我有磨练自己的机会。别人会想尽办法关住自己心底的恶魔,不惜夜夜祷告洗尽污浊的心灵。而我只欣喜于你的存在给了我一个把恶魔放出来的正大光明的理由。” “如果是感激我让你的生活从此多姿多彩,那我还真的很头痛,毕竟让仇人痛快的事由我亲自做来实在太打击自己了。好比得到鲜鱼的猫只因为想吃鱼干就把鱼放在太阳下晒,却忘了鱼香味会把邻居老鼠诱来偷嘴。这种不自觉让老鼠偷乐的事,我想猫老兄事后必定恨得须髭倒竖。 两人对峙下都在强颜而笑。 “你嫉妒我在花家固有的地位。”花心说。 “可你在恐慌我将把你剔除。没错,我会把你连根拔起,一点枝叶都不剩。我会是花家的媳妇,是公婆喜爱、丈夫疼爱的好妻子,不,是完美妻子。” 裤口里的手机在震动,大腿酥麻的感觉让他取出口袋里的手机把定时闹钟关上。 21:25。 “走了!回去了!”教室外保全正呼喝叫喊。 “这里不是人多的地方。所以,总是在九点十分左右会关灯落锁。”花心颇好心地向一脸不悦的朱妮解释,正说着教室前排的两只电灯啪一声熄灭。 “哦,这里的人素质可不大好。也可能是不想浪费资源给为数不多的学生。”他说着把包跨在肩上往门外走。 两人前脚踏出教室门口,后脚保全就利索地把前门锁上,然后保全敏捷的身手迅速从后门窜入教室,片刻后门也被锁了起来。 从里向外走,一路上教室都已经熄灯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路过打水的小房间想灌上一小杯白水,没想到里面的灯同样被熄了。黑漆漆的小地方顿死让他没了打水的兴致,再走前两步,花心发现厕所里的灯也正处于睡眠状态。 “门被关上了。”前面朱妮不高兴地说。 “还有一条路通向外面。” “你经常到这种地方自习?” “不是。这是第二次。”花心领着人从另一条走廊向楼下走,很快他们拐到一楼的出口处。“上次来是大一的时候。” 楼前一片树林子。光秃秃的枝桠简直令人怀疑它们早已腐朽成枯木,然而花心知道它们仍在努力撑起春天的绿装,只是速度不够快罢了。要是有那位保全的敏捷身手和迅猛速度,花心把这片树林子粗略打量一番,应该就是一大片绿色海洋的壮观景象! 细雨在暗黄的路灯下斜织,牛毛般密集,又似纱衣笼罩万物。 “我的伞在教室里。”朱妮懊恼地说。 “哪个教室?”花心撑开伞。 “不是这里的!” “刚才你合别人的伞来的?” “刚才雨停的。” “哦。”简单的一个音后花心把伞递到朱妮眼前,后者果断地接过,然后没有言谢就蹬蹬蹬向另一幢教学楼的方向走远。 “这就是自找。”花心把手插进裤口袋里开始强逼自己享受雨中漫步。 同一个大厅,因而在大厅里见到隔壁寝室的小猪同学时花心带着潮气往人家边旁坐下,一起看电视里的浪漫爱情泡沫剧。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他问乔维斯,当然了,花心在心里更喜欢称呼对方是小猪同学。 看一眼乔维斯裹得严实堪比冻死鬼投胎的模样,“她要被送去哪里?”他又问道。 “医院。杀了自己的男人后疯了,估计是精神病院。” 嗯,花心赞叹一声乔维斯的剧情透析能力,同时看到电视里的女人叫喊着不要进医院哪也不去。 在大厅度过的时间对花心来说有点漫长,当他再次看手机的显示屏时忍不住叹了口气,10:10,这个时间点距离他坐下看浪漫剧委实太过短暂了,可他感到很煎熬。 “有没有兴趣找个伴?”花心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问一旁的乔维斯,注意到乔维斯没多大动静他又补充一句,“我们一起学习,互帮互助。” “你在说笑?”乔维斯奇怪地问。 “很难吗?你监督我学习,我帮你联谊。” “我好奇的是你怎会对学习感兴趣,哦不,是突然之间你怎么就产生了想学习的念头。” “听你话里的意思我是个不求上进在大学里混吃等毕业的人,不应该有上进心——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这类人,是吗?” “你在过去一年里的表现很贴切你刚才的话,描述得很成功。” “你……”花心转过脸以似笑非笑的表情睨眼乔维斯,“难怪不受女孩子的欢迎。你的嘴要是不懂得把握‘与人为善’这四字真言,我真替你担心将来会有一大堆敌人埋伏在你四周,而且这些个敌人还是你自己惹来却不知道的。” “哦,这就是你找我帮你学习的原因?安静的氛围,在只有我们两个的前提下,还是说你认为我得罪的人太多以至于找不着邀我参加联谊的团组?” “我不这么认为。只不过联谊的男方要是多了一位让女方怦然心动的帅哥级人物,我想对方的质量是可以得到保证了。” “顺便告诉你件事,”花心双眼含笑又说道,“朱妮这次要在暑假和她的情人订婚。你明白的,”他咧嘴无声地笑,“你将在这个大二结束时永远失去你心目中的‘女神’。嗯,现在还要考虑拒绝联谊吗?” “我从没承认朱妮是我的‘女神’。”乔维斯推一把鼻梁上的镜架抿紧双唇。 “噢,还是我误会了呢。我向你道歉呢。” “朱妮是女神雅典娜,智慧,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她不是爱与美的维纳斯。” 花心挑起眉不解地看乔维斯,似乎在问那谁是你的维纳斯,可后者只是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电视剧里播放的“疯女人”身上。 “每天晚上我会传短信给你说明自习的时间和地点,星期天下午和星期六下午我会给你提问的足够时间,而星期天的上午,是我给你的休息时间。你能接受吗?”乔维斯的脸在荧光的照射下白茫茫里黑白分明,俊秀的脸带着镜片后的冷光让花心愣了神。 “你这么努力怎么就没拿到年级第一?”他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地发问。 “时运不济。”对方口气冷硬地回道。 “联谊的事我不急,你可以一个月联系一次。”乔维斯又说。 点点头,花心站起身准备回自己寝室,然而乔维斯的声音在广告的插播中以具有足够的穿透力清晰地传达到他的耳中。 “朱妮订婚的对象很优秀?”对方如是问。 “很优秀。” 一段甜美的音乐流泻在空气里吸入肺腑,但从身心感受到的却是苦涩和乏味,花心抬手擦过自己修剪平整的短发。忽然厌烦起自己干净整洁的板寸头,他收回手,把紧握成拳的右手闲闲插进宽松的裤口袋。 “你在嫉妒谁?”乔维斯把注意力从广告上转移到花心身上,“你很焦躁,在刚才那句‘很优秀’说出口时。我感觉得到,你这种情绪和电视剧里女二号普遍表现出的吃醋嫉妒女一号得到男一号感情时的相同,都是不甘心。” “我建议你做个大侦探!”花心说完轻蔑地扫眼乔维斯左手边的几本侦探推理系列小说。 “这是生活趣味。”乔维斯反驳道。 “嚼舌头又爱收集八卦小道消息的恶趣味。” “你会知道嚼舌头背后带来的小道消息有的时候,会让你了解到你没看到的另一面真相。” “嗬,你倒越说越不着边际了哦。”花心抖抖裤管挑衅地扬起一个可爱的笑,眯细眼,“我可不指望身边多出一个‘半仙’。”说完他径直离开大厅回2513寝室。 电视机前,乔维斯隐约勾起一个狡黠的笑,镜片幽幽辉映绿色华光。 9.三月三日,周六 他走后我试着做些事让自己的感觉出错,错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可是烟草味流窜入咽喉,此时心中腾升起的是难言的孤寂。这种感觉如此清晰可察—— ——他原来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是如此清醒地明白着。 却原来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三月三日。小雨。 周六,小雨,三月三日。花心在家中酣然大睡。 晚间他看了一宿的电影。从《泰坦尼克号》、《剪刀手爱德华》、《暹罗之恋》、《霜花店》,一路不完美的情感剧跌宕起伏至轻喜剧的《加勒比海盗》系列之一、二、三。 直到窗外白光大亮照着窗帘散发出与室内阴沉气息不符的朝气,花心才勉强把《夜访吸血鬼》快进看完。然后点下收藏夹把它保存完毕,他这才下机摸到床上躺下。 并没有马上进入睡神安排好的梦乡,相反,花心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下很痛苦地失去了睡意。他闭上眼躲进被子里想要尽可能地放松身体和脑神经,然而紧绷的眼角和眼内感受到压迫都在诉说他此刻的不放松。 如果是平时,花心躺在床上想到,花凌应该在离他不远的屋里睡着,然后在七点整花凌会起床,到七点半时花凌会给他准备早餐,接下来他们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放在餐桌上。 不是仅为了吃一顿营养早餐,更多的是餐桌前一份早报带来的宁静。这才是花心在意的。 可是现在,花心沮丧地吐口气,早过了八点。一切该有的现象都因为花凌的消失而匿迹了! 屋里的一角,一支外表朴素的钢笔正静静地倚靠在笔筒中。 它没有引人注目的外表,所以要是不认真观察,人们很轻易就可以把它与背景色彩混淆在一起从而把它忽略掉。 “真的,很容易就被无视了。”钢笔轻轻地说。 是的,这句话是出自笔筒中的钢笔之口。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听懂的话。 现在我们就做个假设。假设这支钢笔正用人类的语言向我们倾诉。于是我们就听见它在说——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呆在这个讨厌的地方!虽然它也不是很讨厌,可其实它真的很讨厌!我应该在一个醒目的地方享受人们赞誉的眼光!而不是一直被无视。‘无视’,没错,就是这两个字。我已经受够了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漫长煎熬……” 打住。现在我们可以从钢笔的牢骚中听出,它对目前的境遇和对待抱有诸多不满,然而这并非我们“赋予”它人类语言的目的。 好,我们继续正题,并再次假设。 假设我们可以向钢笔先生——我们可以从钢笔先生先前的话语里体会到,它曾享有过一段被人尊崇的荣耀时光,暂且我们这里就因此尊称一声其“先生”——提问,而钢笔先生在假设的前提下是可以滤去连篇累牍做出最中肯的回答,会有此一要求,想必大家都该明白了。 我们的时间有限,而宝贵的时间实不该浪费在一位满口过往辉煌今日败落的“老绅士”的牢骚之下。首先我们试以这样提问。 “请问钢笔先生有见过花家的全部成员吗?” “有。怎么会没有。我记得是哪一年?好像是花生人……还是花人生……究竟哪一位当家?哦!是花伯生。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告诉你,在那个时代花伯生就是一个传奇!我仍旧记得他英姿飒爽驰马奔腾夕阳下的情景。啊……多么令人感怀,那是一个激情……” “钢笔先生,钢笔先生。”我们在此打断,“请问现任当家是哪位?” “哼!”钢笔先生不屑地扭下身体,可我们接下来知道钢笔先生并不是在为我们的唐突打断而生气。 “陶佩斯。”钢笔先生讥诮地说,“一个女人。” “陶女士做得令人不满意吗?”我们问。 “没有。做得是太令人满意了。我还记得她把我送给她宝贝女儿时的表情,一脸的满心欢喜。但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她不聪明,一点也不聪明!” “她?” “啊,陶佩斯的女儿。我想你不知道是对的,她在六岁的生日那天离世了。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又白又耀眼,我清楚地记得她是为了抢一只皮球被迎面飞来的大卡车撞上的,身子飞出去的时候我的头上还溅上了一滴血,是她的。然后我就躺在地上看到她的脑袋还有很多血流出来,那些血把地面染得黑红黑红,就像花伯生一枪击中敌人的胸膛……” “嗯,钢笔先生确定,确定花家有过一个女儿?”我们不得不出声再次打断。 “当然!我就是在她死后才呆在这个鬼地方!我说我记得的!”钢笔先生在笔筒中跳跃,满脸愤慨(假使我们能读懂它的表情)。 “好的,好的。可钢笔先生还对花家的哪些成员较印象深刻?”不忘补充后一点,“我们现在谈论的都是目前还存在的花家人。” “哦,我印象深刻的啊。花心是我每周都见得到,过去的十多年也是朝夕相对,可我还是觉得印象深刻的人……花凌。是他了!我在这个家里就属他给我最怪的感觉。怪怪的。” “花凌‘怪’在哪里?” 钢笔先生略有沉思地点点笔筒,然后用追忆的口吻向我们说道:“那是一个夏天,天很热,花凌进了这个房间,当时的花凌和花心可不是这样的。他直接走到床边,空调在我脑门上呼呼直吹冷风,我看到他……他在……他当时背对着我的,我不清楚他的表情,可他慢慢把一双手掐在花心的脖颈上,这样的举动在第一时刻就让我以为他要谋杀自己的弟弟。可后来不对……他站在床边很久很久,我最后看到他收回手给花心盖了一层薄毯子,可他把花心的脑袋也盖上了!” 讲到这里的钢笔先生突然提高嗓门嚷道:“那种盖法是给人盖的吗!那是给死人盖的!他简直太不懂事了!” “然后呢?”我们问。 “然后他弯下腰往前凑。我根本看不到他在干嘛,只晓得他走后不久花心就醒了,当时我只是松了一口气,幸好花凌没有谋杀花心。” “花凌想过谋杀花心?” “所以刚才我说过了的!花凌很怪!” “他根本不舍得花心受到一点伤害。”钢笔先生有点疯狂地叫着。我们选择默默倾听。 “花心的事花凌总留着心眼。花心难过的时候花凌就会送些小点心来,可他不会讲安慰人的话,最初我没察觉出花凌的这种关心。真的,这根本叫人不能看出来。可后来次数一多,我呆在这里看得多了慢慢就发现了。虽然花凌主动找花心的次数都伴着花心情绪的低落,加上每次来都只待上一两分钟,可花凌总有办法让花心振作起精神。” “比如?” “比如有一次花妮抢了花心的卡通猫,我对这种小孩子喜欢的卡通猫一般很不以为意,可小孩子不同,他们会很痴迷地在吃饭、刷牙、睡觉,甚至和自己的小伙伴玩耍的时间都要带在身上,恰巧花心当时就是这样把卡通猫抱在怀里,然后花妮抢了花心的卡通猫。之后花心哭了,跑到孙家,我估计花心每次哭都要跑去孙家找孙莘这小子。” “哦,花凌知道了这件事,我记得……记得花心很开心地跟在花凌身后回到了家,而我在花妮的脖子上看到,是通过旁边的门看到的,门是玻璃一类的,透明,所以我看到花妮咬牙切齿的模样时在心里无比悲伤地叹了口气。” “是因为花妮总欺负花心?” “花妮这孩子总是什么都要争,争不过就抢。她不敢对付花凌,花凌小时候其实很有气势,像个漂亮的‘死神’,冷冰冰的小嘴抿成紧绷的线条,僵硬的小脸也极少给花妮好脸色看。我想是出于妒忌。花妮是妒忌花心享受到了花凌的关爱。花妮总以为既然她是花心的姐姐那就该比花心得到更多的东西,虽然花妮只比花心早出生了几分钟,可显然陶佩斯给花妮的溺爱是造成这一想法的祸根。我就说过陶佩斯对人不公平!我说过的!” “钢笔先生说过陶女士对人不公平。”我们在此附和道,然后继续探口风,“可能详细讲讲她怎么地待人不公平吗?” “她对谁都不公平!花心和花妮她明显偏爱花妮,就连当年花妮意外死亡她还是在心里责怪着花心。我知道,她心里一直都认为是花心害死了花妮!可我知道花妮是死于意外,没有谁在险恶地用心害她,只有她一心为难花心。还有花凌,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花凌一直在陶佩斯的掌控下变化,起先的花凌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花凌唯一可以抗衡的手段就是沉默和暂时性接受。” “这种接受以花凌的爱好,和他个人的发展潜力受到抑制为代价。我是说花凌的人格方面也在变化,包括他的情感。” “陶佩斯很成功地把这个家庭压抑的氛围堆砌在了花心身上,我以为她是在报复花心‘害死’花妮。至于花生人,他甚至出于对花妮的愧疚拿自己的才华作交换,早早丢弃了!作为自我惩罚!公司交给陶佩斯,他在家里只管烧菜做饭照顾孩子,得空就发呆发愣。” “可这些只是钢笔先生的猜想,陶女士并没有做出明确偏袒的不公的事。已故的花妮小姐不算。花生人可以是出自对亡女的爱而无心打理正事,可以是出自对陶女士的信任而把公司交付出来,而花凌……” “呵,呵呵呵呵……”钢笔先生不可抑止地爆发出一迭笑声。 有讶于钢笔先生夸张的谄笑,我们不免好奇:“你……” “哼,”钢笔先生诡异地勾起大幅的唇角,“你以为我是锈迹斑斑、脑袋不灵活的老家伙?”他不屑地敲了敲笔筒,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在这个家,我告诉你,只要你呆上一阵子就可以发觉出所有的问题全符合我刚才说的——都出在陶佩斯的身上!” “——她不鼓励家人走出阴影,她在让大家都陪她痛苦!可她真的痛苦吗?”我们也想从钢笔先生的喃喃低语中知道后一点。 “花凌为什么越来越冷漠?花心为什么强颜以对?花生人为什么甘心缩在厨房当个‘煮夫’?我告诉你!花心被陶佩斯搞得快以为自己是个杀人犯了。” “花凌如今远走不见得是件坏事,呵呵呵……”钢笔先生忽地再次暴出粗嘎的笑声,怪异的强调继续着,“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花凌为什么急着想逃开。他们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一对,我要看着他们直到走不下去。” “你应该把它讲出来。” “我不会讲。” “你应该讲出来的!” “不,我答应过自己是谁也不说的。” “请钢笔先生讲出这个秘密!”我们拿强硬的指令发给钢笔先生,然而对方音讯一片杳无。 再仔细看,钢笔先生已经变成一只普通的钢笔。 调转视线,我们发现花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 而窗外,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淅沥的小雨。注定阴雨绵绵的潮露的一天。 醒来的时候眼睛迷蒙蒙带着涨疼,大脑一样混沌不甘于清醒。花心抬肘支起上半身,沉重的身体勉强在手臂的支撑下勾到床尾的手机。 “该死。”他有气无力地说,同时一手拿起手机扫眼上面的时间,13:34。 花心在心里呻吟一声,然后暗叹自己命运多舛。他慢吞吞地把衣裤穿妥,时则用了三十分钟。 “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嘀咕着垂下脑袋往窗口走。 洗漱完毕时已经14:03,花心把身体倒在椅子里。两眼闲散地注视着长桌对面的一张位子,花心慢慢露出一个笑。 “你有种。”他愉悦地轻声说道。 同一时刻,一位比利时的小记者拍下一张相片。 相片中的男人一脸无动于衷的漠然,他深色的眼睛半藏在被风吹拂后的发丝下,风衣包裹住修长的身体在空气中摩擦粒子。气质高雅的东方男人。男人身后的建筑,上面几个大字明确地标志出了它的身份—— “华光宝商。” 如果把照片放大十倍后再作细看,男人身后的宝商建筑里正进行一次洗劫。更明白的说法是里面正发生一起恶性抢劫事件。 隐约的窗玻璃里反射出女人们蹲在地上双手抱耳的姿势。而有一个人影,黑色的制服、黑色的头套,他正双手持枪居高而下。姑且,照片中没反映出的情况中应还有其他抢劫犯同伙。所以,这位小记者并不仅是为捕捉男人难得一见的美貌和浑然天就的气质,而是在获取犯人的犯罪证据。 男人快速消失在镜头中,而这张由比利时小记者发布的照片,谁也没想到它会有改变远在他方的花心的命运。 花心呆坐在椅子里过了半个小时,直到屁股开始叫嚣他起身走动。 只是起身后随意在餐桌前来回踱步。大脑不思考运转,于是便茫然睁着眼睛在时光里虚度。 “这会儿怎么在这里?”突然插入进来的声音让花心从自我意识的封闭巢穴中走出来。 他停下晃动的步调看向花生人。 “是还没吃饭吧。”花爸一副恍然的口吻同他说,“你哥走了就没人记得给你做饭了。等等,锅里还热着饭,我这就拿去。” “花爸,”花心一把拉住要走开的花生人,“不饿。”他说,“我想知道花哥去哪里了?花哥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听你妈说是美国,公司里一早就安排好了。” “那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啊。” “原本你哥是在推脱,我也认为太早。可这次他是自己拿定了主意,你妈一直站在你哥的一边,你也知道,我是不大反对你们的想法的。” “所以花哥就这么眨眼不见了。”花心赌气地瞪了眼属于花凌的座位。 “你不是在学习嘛。”花爸好脾气地笑笑,“你哥怕耽搁了你学习。不记得了?落水住院时你哥是第一个赶去照顾你的,我和你妈最后都被他劝回家说是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准生你哥的气。” “我才没生他的气。” “那肚子现在饿吗?” “不饿。” “真不饿?” “嗯……”花心沉吟所思一下,“真的不饿。我先出趟门。花爸晚上不用等我了,孙莘约了我一起吃晚饭。” “穿件厚点的外套,外面起风呢。” “知道了。” 10.3——01 他把自己团成一只大花熊后从花凌房里取出一条围巾。淡绿的绒线在脖子里圈过一圈再一圈。 看着明亮的空间里失去花凌的气息,花心闭上眼深吸口气。 哥,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他在心里轻声说。 门打开时细雨扑面而来,花心撑开雨伞挡去潮气,然后他迈入灰色天际。 一个人静静地沿街道慢走,花心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地他只是遵循街道的布局在直走、转弯或曲线行走,抑或绕一个大大的圈。 躲在厚重的衣物里汲取温暖并不算明智之举,特别是在雨中闲逛时。等花心发觉身体一颤一颤发冷时,他的裤管早已湿了一大截,冰冷的雨水正从裤脚漫向膝弯。 除了脖子被裹得严实又被雨伞好好保护着,花心发觉他的上衣湿透背心和胸口。 明明出门时是小雨来着,可现在却演变成了暴雨。心里默叹一声倒霉,花心开始寻找一个落脚点避雨。 左边是商业地带。多是卖衣服、裤子、鞋子和家电器具,可花心选择拐到右边。从四季眼镜店到大明书店、再到双料火锅城,花心没有停下步子一一路过,经过电影院后他加快脚步。 然后收起伞他推门而入。 下午三点半时人还不多,花心把伞搁在雨架上,而后他抬头环顾店堂内的昏暗。 这是个酒吧,他在脑海里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大多数酒吧一个样。它有调酒师、服务员,台上表演舞技和唱功的打工仔,还有往来不息的消费者,以及给人享受夜色神秘的包间。但由于时间不对,此时店堂内充斥着人们倦怠后的散漫和慵懒。没有激烈又满怀高情的呼喝,没有杯盏交触中夹杂绵绵情话,没有绚丽夺目的灯光在店堂内捕捉佳人的魅惑,只有安静。 花心把湿透的外衣脱下放在高脚凳上,低首打量眼沉滞黏腻的牛仔裤,随后他迅速弯下腰把鞋子除下。 “需要些什么?”服务员把报价单摆放在花心面前的琉璃台上。 “我没想过这里会和饭馆一样有‘菜单’这码事。”花心笑着说。 “为什么没有?”服务员问。 “因为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会勒紧腰带小心应付,”他说着拿起报价单,“特别这里的酒水比外面贵上十倍的时候。” “哦?这样说来我应该把它藏起来,然后等到你没钱应付的时候自有人把你扒光了暴打一顿,再扔出去?” “呵呵,谢谢。”花心把报价单放回琉璃台,“我会听取你的建议小心估量自己的份量。绝不做出吃霸王餐这种辜负了你好意的傻事。” “想好点什么了吗?”服务员拿起报价单拍拍琉璃台,“实话告诉你,昨天就有个没钱还偏来这里‘花钱买乐’的,最后被扒光了,他现在还蹲在后堂洗两个月的盘子、酒杯、椅子,哦,还包括这里所有的厕所。” “所以很感谢你的忠告。我想来一杯葡萄汁。” “这里是酒吧。”服务员冷冰冰地说。 “那请来一杯不加酒精的葡萄酒汁。” “一杯葡萄汁,葡萄酒的价格,对吗?” “是这样。” “那请您先等候了。”服务员垂下两条臂膀拿过报价单就转身离开,从一开始她就没给花心一个好脸色。 花心把脖颈间缠绕的围巾小心取下放在琉璃台上。红色的台面与浓绿交映,花心一只手撑住沉重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搭在围巾上细数密密针脚。 葡萄汁被推至眼前,他收回手改而捉住玻璃杯的细脚架。 “不介意我们聊聊吧。”他侧首向女服务员一笑。 “店规介意。”她回道。 “抱歉。我只是有一点寂寞。” “我还是那句话。” “嗯……那请你每隔半小时送一杯葡萄汁来,谢谢。” 女服务员无动动容地离开。 “很难打动吧?” 花心放弃盯视葡萄汁的两眼看向前来搭讪的人,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女服务员的倩影。接下去他摇摇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她聊会儿天,她说店规不准许,就这样。” “她也对我说过。类似店规不准许女服务员工作期间与客人谈天交流,说是在怠工。很好的借口呢,用来拒绝我们这种人,不是吗?” “我只是想找个人讲会儿话。”花心说。 “她很漂亮。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身上有种吸引人的气质,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这么对自己说‘就是她!吴越,你一定要把她娶回家!’然后我就守在这个酒吧……” 花心喝下大口葡萄汁,甜滋滋的紫晶水液滑入咽喉,直冰凉凉冻着了心扉。 “这里的东西都冰镇的?”他捂住心口问滔滔不绝的人。 “冰镇?”对方疑惑的反问在见到花心的葡萄汁时很快消失,他向花心解释,“她是故意的。” “哦。”回应着,花心小口抿下葡萄汁。 “你刚才说是想找人聊天?” “嗯。” “你想聊些什么?” “我想……”花心放开玻璃杯凝视男人的眼睛,“有人告诉我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你现在认真看着我的眼睛。就请你观察我讲话的时候是否诚肯。” “如果你在撒谎……” “请立即指出!” “就这样?” “就这样。” “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好。你讲吧。等等!”男人紧张地松开领结,“好了。” “我有个哥哥。”花心说。男人点点头。 “他很优秀,什么都比我强,我对他敬畏,敬畏到有点害怕他的地步。我有个姐姐,她很聪明,可她有一天死了,我以为是我害死她的,死前的她说实话挺让人讨厌的,可真的死了后,我突然觉得她不应该死的。” “不应该?” “啊。不应该。她的死让很多人都痛苦。” “你在撒谎。”男人说。 “哪里?” “你刚才说的话让人感觉到好像你有操纵你姐姐生死的能力,可你没有。她的死和你哥哥有关?” “怎么会?”花心吃惊地瞪着男人。 “你在心虚了。你说你哥哥让你害怕,你也说过你姐姐不应该死,你还说过你姐姐的死让很多人在痛苦。试想你姐姐——这里我冒昧了——死在你哥哥手上。你因为知道事实真相而对你哥哥产生由敬佩到生畏害怕的心理,而痛苦的很多人应该是指你的父母,他们肯定有怀疑过你姐姐的死不简单。你哥哥是为了你才谋杀你的姐姐,而你则因为心里的歉疚无法快乐下去。我分析的怎么样?” “呵呵呵呵……”花心开心地笑眯了眼,“如果他有你说的那么在意我,我想我早就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了。” 谋杀花妈最疼爱的孩子,想到这花心的心抽疼发紧,他不曾想拖花凌下水! “我姐姐死于车祸,六岁的时候去捡球时被车撞死的。我妈很疼我姐姐,所以全家还在悲痛‘小天使’的离世。我怕我哥……是因为我无法企及,什么都被比下去,可小时候他的确很关心我,但现在不是了。他离得很远,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 “你是害怕自己的哥哥和你形同陌路?” “就是这个意思。”花心双手捂住玻璃杯身。 “你为什么向我解释?”男人奸诈地露出得意的笑,仿佛他这句话一讲出来就能把花心击溃,而胜利就在他的眼前! “我喜欢你的说法。” “哦?” “我哥为了我谋杀了我姐。对于我们目前的状态而言,你简直把我哥人性化太多了,你不知道我哥连声招呼都没跟我打就离我而去了,我连他现在在哪里的具体地点都不知道,他回来的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他在我‘死而复生’的第二天就果断地离开了我!为了他根本不在意的‘学习’!虽然喜欢你的说法,可我还是有必要为他澄清,我不喜欢他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男人探究的目光落在花心的脸上,而后者把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的。”女服务员把葡萄汁摆放在花心身前。 “谢谢。” 女服务员转身离开。 “她很傲。”花心对男人说。 “是的。一个眼神就把我的满腔热情给浇熄,所以我仍有很多功夫要下。抱得美人归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呀。” “你每次见到她都开不了口的样子?” “所以才苦恼。真不是个办法啊。” “她好像不认识你。” “她只是不想理我。”男人沮丧地说。 花心的视线放在远处女服务员对客人的微笑上,很长一段时间他注视着女服务员热络的态度如何引得客人满怀开笑。 “她其实不认识你。”花心很想将这句话对男人说,但他启唇时立马闭紧嘴抓过琉璃台上的围巾。 “抱歉,我先走了。”他对男人说,同时随意地套上鞋。 捡起外套后他向女服务员招手。 “埋单。”他笑着对她说。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所。” “谢谢。”花心真诚地对女服务员说。 “我们聊得很开心,以后有机会继续?” 花心看着男人挺拔的身姿,很正派的人,他心里评价道。 “吴越。”男人伸出手,“很高兴我们的认识。” 花心笑着抬起自己的右手,此时他的右手正抓着雨伞,然后他举起握住围巾的左手,说道:“花心。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可不是料事如神的大神。” “呵呵,那就这样了。” “拜。”男人晃手。 “再见。”花心转身推门而出。 转过商业街的拐角后花心把围巾丢进垃圾筒里。不可回收。 临近公交车站时恰有一辆公交车迎面驶来,待公交车停落开门,花心跨上车,刷卡。 “幸亏没把外衣扔了。”他说着把公交卡一把塞进外衣口袋。 在后座找个位置坐下,花心转过脸看车窗外的风景。 10分钟后,标志上不可回收的垃圾筒内被取出一条毛绿色的围巾。 男人抓住围巾抬头眺望。四周,他精明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荡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物。 “Shit!”他低囔一句,随后下颔低凑翻高衣领,说道:“目标失去!” “他发现了。被扔进了垃圾桶。好。我会见机行事。是。”男人一脸肃穆。 公交车直接把人载到了学校门口,花心取出手机的同时下车。 “今天有事,不去了。”按下发送键,收件人乔维斯。 抬头,细雨针尖状扎在身上。身后,公交车慢吞吞驶离。伞!忘在车上了。 花心深吸口气拨通孙莘的电话。 “我在校门口。一起吃饭。今晚不回去。”他躲回站牌底下避雨,手里的手机盈光灼灼。 “嗯,七分钟后见,我等你。”话完,手机挂上。 孙莘撑着把顶大的雨伞过来的时候花心忙招手,“这里!”他大声说。 “该死的雨天就是让人不痛快。”孙莘走近时低低地抱怨着。 “管它的,我们先找个地方填肚子吧。” “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请我吃饭,尤其今天是周六?” 花心的嘴角难看地抽搐下,然后他不高兴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吃饭了?我没带钱!” “一顿饭钱你也舍不得,”孙莘撑伞带花心沿马路走下去,“听说上星期你进医院了,怎么,身体出事了?” “身体没事。” “是心理有问题?” “你才心里不正常!” “今天心情很不好哦。”孙莘侧脸扫视花心的脸孔,对方恰侧开脸去看伞外的世界。 “我们先找个地方喝一杯。”花心扯过孙莘的手臂拐了个弯向另一条道走去。 “我只带了够两人份的饭钱,”孙莘表示无所谓,“快餐哦。”发觉花心拉扯他的力度减轻,他又说,“不然就买一罐啤酒,我吃饭你喝酒,这也不差。” “你就败我兴致!”花心恶狠狠地瞪孙莘。 “喝闷酒的兴致?” 花心不理孙莘的嘲讽低头快步向前赶,失了伞的保护色,雨丝外轻易打湿他好难得半干的外裳。身上的衣物愈发阴冷沉重。 孙莘一把拉住埋头疾走的人,问:“你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为七情六欲所伤!”花心抬起头时眼里怨毒。 “你那点破事我知道。我是问你,现在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阵沉默,花心随即用力扯回自己的手臂,“不喝酒,抽烟!”他说完一指烟酒小铺。 “没钱。”孙莘皱眉回道。 “花凌抽烟!”花心说。 “那不关我的事。” “凭什么我就不能抽烟!” “我没钱。”孙莘看着花心的眼睛说,“你刚才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说,我只带了够两人份的饭钱。” “为什么花凌可以?”花心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明白点。把你想说的话讲明白。”这时孙莘反而放松了态度。 “他走了。” “谁?花凌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美国?他没告诉我!他走的时候甚至没让我去道别!” 孙莘不再看花心,他一只手插入裤口袋,等手张开时一包开动的烟盒正躺在上面,“想抽烟的话就抽,我就这一包。” 花心的目光死死地盯在烟盒上,三秒,五秒,七秒后他终于动了。他从孙莘手里接过烟盒,颇是谨慎地取出一支,而后在对方的打火机借助下点燃。 “抽一口试试。尝尝是什么味道。”孙莘对他说。 烟味在口中弥漫开的味道同花凌身上的不同,花心立马甩开手里的烟,呛咳两声。 “还要吗?”孙莘抱臂问。 “你怎么也抽烟?”花心抹去眼角的湿意。 “近来喜欢上抽烟。觉得会抽烟的男人会有男人味。怎么,一开始不能适应吧?” “难吃死了。” “哦?” 敛下眼底的失落,花心抢过孙莘手里的伞,“走啦!”他推搡一把孙莘,“你不是请客嘛,还不趁时间早快点去。” “现在也不早了。” “管他呢,现在去就对了!” 烟草味流窜入鼻腔、咽喉时,心中产生的孤寂感,是如此清晰可辨。原来你早已离我远去。 “是去吃面条还是快餐?”孙莘让选择权给花心。 “快餐吧。”花心缩了下脖子。 可光秃秃的脖间少了什么,相信他心里早已明白了。 11.三月七日,周三 我想,我正学会如何坚强。奈何你的身影总闪现在我的脑海。 教我无法铁石心肠。(这里改称“你”,或许是因距离的产生,心里便有了表现亲昵的冲动,又或许是我情感的解放。但不管如何,一切所为都只是在拉近我们的距离。) 三月七日,小雨,周三。 认真学习完全就是在折磨人的意志!花心苦恼地支着下颔心中愤愤。 摊开的教科书就近在眼前,他两眼瞪视。 他的眉心正紧紧蹙起,且右手不时轻叩桌面。而这时坐在花心右手侧的乔维斯同学已经不下三次朝这边忘来,且每次都伴有加深的不耐。 “你安静点行不?”终于乔维斯压低嗓音说道。 “我没讲话啊。” “轻点!” 花心不解于一脸谨慎的乔维斯向他低喝,不由地他看向周围的环境,“啊,”他低低吐出一个音。原来正有几位同学向他挤白眼呢,他想着,又慢一拍地明白道是他敲击桌面的声音对于安静得吓人的阅览室已过分地变成了一种为人不齿的噪音! “知道啦。”他甩甩手叫乔维斯不用担心,然后便埋头继续与书本上的文字大眼瞪小眼起来。 从上周日开始到这周三,花心都跟着乔维斯的安排进入了学习阶段,然而花心这几日的努力下来只痛苦地发现,他真的不适合做位天天向上的好学生! 与其傻坐在这里看枯燥乏味的教科书,不如找人组队打球、打纸牌、打游戏……不管哪种选择,花心想,都会比他做“书虫”来得惬意! 可真到花心想放弃的时候,他的心里总不甘地会想到花凌。 花凌在花环下长大。而他总是跌跌撞撞地落在花凌的身后……不可以这样下去了!他对自己说,他要学会长大!做一名真正的男子汉! “你要做真正的男子汉,和你努力学习有关吗?”孙莘吃下口饭问。 “你觉得没关系吗?”花心反问,同时他努力思考这两者间的联系。最后他皱眉挑起一根菠菜咀嚼。 “我是没看出来。” “被你这么一问似乎,”花心不大高兴地说,“好像真没关系似的。可我觉得是有关联的!” “难道男子汉都是关在房里啃书出来的?”孙莘对花心的坚持嗤笑,“这么说乔峰不是男子汉,而长得小白脸样的段誉是一位铮铮铁骨的男子汉?” “我没说乔峰不是。” “哦,那你觉得慕容复是吗?他饱读诗书,又满怀大志,你以为他呢?” “我没跟你讨论武侠!我说的是我自己。你懂不?” “一个道理。” 面对孙莘的扯皮,花心恨恨地咬断筷子上夹着的菠菜,“你拐着弯说我不是男子汉,对吗?” “嗬,你花心这长相就够上英俊,再过个两年就是抢手货,我凭什么以为你是非男子汉的一类?” “你……” “嗨!” 热情的招呼打断了花心。 应声回过头正看到一张认识的脸。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花心开心地站起身对玛姬奥迪娜说,“那次在公园没吓着你吧?”他说完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可吓坏我了。”玛姬奥迪娜收起脸上的喜悦,边拍拍胸脯表示仍在后怕。 “要不是一位大伯叫人来帮忙,我真怕你——”她幽怨地瞪眼嬉笑的花心。 “这是我的竹马,青梅竹马,姓孙名莘。”花心故意把话题转移到旁观的孙莘身上,然后他改用中文对孙莘说,“这是玛姬奥迪娜,我在地铁上遇见的美女。” “你为什么说在公园里吓着了她?”孙莘放下吃饭的心思问花心。 “我那次落水奥迪娜就在旁边。” “哦。”孙莘应声说。然后他正式地向玛姬奥迪娜介绍道: “我和花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以理解为铁哥们。孙莘和花心一向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对于公园的事我代花心道声谢。” “这,花心的事我也有责任的,是我……” “玛姬不用这么客气,”这时孙莘的口吻正经得有些冷情,而他站直的身板更让人倍感压迫——或许他正有此意,花心猜测,孙莘的态度就是在应对一个陌生人。 “我相信,在花心的事上玛姬有帮上忙的,所以,不用再自我责备了。” 什么叫自我责备?花心迷迷瞪瞪地想要理解清孙莘讲的话,可孙莘不像奥迪娜会体谅他稍在重要词汇上停顿,相反地,在孙莘噼噼啪啪吐出的英文中花心除了一两个单词可以听清,其余的根本无法明白。 食堂另一头玛姬奥迪娜的朋友忽然招呼,见玛姬被吸引走注意力,花心忙凑到孙莘耳边,问:“你英语这么棒?” 后者回以轻蔑一瞥。 交流存在问题,而对于孙莘这个没有交流障碍的人,接下来的时间里花心只能退居二线来看这两人的愉快谈话。他则变成一个人的默默吃饭。 偶尔抬头,便会看到奥迪娜羞红着脸,以及孙莘冷静自持的脸孔。 装!花心在心里鄙视,我让你装!会点英语了不起了! “花心,”玛姬奥迪娜转向他,说,“我还有事,以后我们再会。” 此时花心一口饭正噎在喉咙口,本是准备吞下后礼貌地作场结束语,结果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孙莘抢了他的话语权。眼见谈话拉上帷幕—— “孙莘!”他大吼出声,“别以为你英语强就这么抢了我的风头!人家是来找我的!” “对方说是碰巧见到你才进来打声招呼而已。你想的太多了。” 不听孙莘伤人心的话,转头又见玛姬奥迪娜跟她的朋友走出餐厅,花心顿生失落。 他推开饭菜。 食堂里的菜色永远都是缺乏味道!他的舌头早晚会在这里味觉丧失! “我就觉得她特可爱。” 花心沮丧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说,“就现在这情形来看,又烦又闷的,如果不能找个人说会话。过会儿我的自习可怎么过?” “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孙莘不以为意地提出根烟点上,含在嘴里吐词含糊着又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你说什么?”花心轻声问。内心里他侥幸有听错孙莘讲的后半句话。 结果不然。孙莘先很是大方的对他说: “没什么。” 可接下去他便眯上眼继续添上几字,“就觉得你人特笨。” 下午的自习才结束花心就一口气奔出了校门。鉴于中午和孙莘一起共餐的不智之举!花心在晚饭时特意想出到外面大快朵颐,同时他心中又冒出另一个念头。 要是人在外面的时候手机突然没电,他笑咧嘴想到,乔维斯可不能怪他故意逃课了。 可他才走出校门天空就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花心疾奔到公交站牌底下。 “有没这么倒霉的。”他抬手拍走两肩上沾着的细小雨珠,想趁雨水化进衣物前早早拍落。 “嘀!”是汽车鸣喇叭的声音。 “嘀嘀!” 突然有种错觉。这错觉似曾相识之下令花心忙抬头四下眺望。 然而,没有他心中预期的事和人。 “嘀嘀嘀!”车鸣仍在继续。 “嘀……” 原来是拐角处一辆小汽车。 漆黑色的车身流畅小巧,花心看到它被一辆蓝色跑车阻在身后干焦急,不由扑哧一笑。 “这么急干什么呢?”他取出手机看眼上面的时间自语。之后便取下电板一股脑把“尸解”后的手机塞入裤口袋。 等花心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抬起头,“你……”他吓了一跳,立马惊叫,“你怎么就无声无息地吓人呢?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嘛!” “真是抱歉。”来人尴尬地说道。 “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是大学。”花心转过身看车站牌。 “要去哪?我送你吧。” “不用。” 时间安静中流逝。5分钟后,公交车站牌下依然没有觑见一辆公交车的影子! “你的车还呆在这里干嘛?”花心正视对方,同时他皱下眉看到对方湿透的半个肩头。 “我不需要你这种做法!”他略有不满地冷下脸,“我们只是一面之缘,挡风遮雨,你真是够女气的!” “我还想着……”对方的话在花心瞪视的眼神下打住,随后那人扯扯嘴角,用带着委屈的语气又说,“那次谈话很愉快,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很sorry,我一点都想不起我们有之前的见过。” “吴越。追女孩,酒馆?” 他大摸有些急了,说时一手抓牢了花心的臂膀。而后者只气得要甩手走人。 “你放手。”花心一字一顿、咬字极为清晰。 “啊……我没注意。” 看着男人双手举在耳侧的可笑样,花心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这个装傻充愣来胡搅他的人,一边揉按被对方抓疼的地方。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轻声质疑。 对方没有给他满意的答案。花心面上不屑地打量手里的名片,这是吴越的名片。 “姓吴名越,传真号、手机号……作家?”他淡淡扫过吴越的眉宇,“自由作家?你脸上配架眼镜或许就有文人气质了,可惜现在这幅活力四射(正气浩然)的模样更像是新晋警务人员。” “呵呵……” “不用呵呵。” “你真逗。” 花心把名片塞进裤口袋,问,“吴老师的作品不知有哪些?” “《春日里的迷羊》、《我们看过的》、《就那次,酒馆的相遇》……” “我可没和你看过迷牛迷羊的。”花心立马驳斥,并发表自己的不满,“上次酒吧我还记恨你套我话,你现在攀亲带故都来不及了!” “你真逗。”吴越轻笑,眉眼弯弯。 你才逗!你全家都逗!花心撇嘴怒视对方。就听吴越解释: “《春日里的迷羊》是一本言情小说,《就那次,酒馆的相遇》,这是本推理小说,而《我们看过的……》它同样是我写的言情小说,抱歉,我之前的话确实容易让人误解。” 这是个没诚意的道歉!花心愤然紧闭嘴,心里有丝羞恼。 凭什么今天他要被全天下的人鄙视啊! “上次酒吧你告诉我的关于你哥和姐姐的事,我回家琢磨过。而我现在找上你,其实只是猎奇心理。我不是警务人员,也不是人口探查组的,呵呵,虽然有被你说唐突,但请你见谅。” “我不会见谅。” “你真有趣。事实上我有半年不曾动笔了,一年前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更文,后来直接没了想法。一个作家最怕的就是头脑光光啥都不想。我害怕了,颓废过。去人多的地方想要寻点刺激,看书图个新鲜,看浪漫爱情剧,可没有效果……心里空了个洞,怎样都填不满。我不甘心放弃写作,可实在没有办法。” 他的眼里蒙着失落,他的语气带着叹息。于是花心皱下眉,努力在吴越端正的脸上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我有件事我骗了你,”吴越歉然地半垂下眼,“酒吧里的女服务员,其实我是不认识她的。当时我借故接近你才说了那样的话。” “你接近我为了什么?”花心问,面有讥讽。 “我……” “我长得像你女朋友?还是你想我当你男朋友?” “面善。” “面善?不是以为我好欺负吗?” “你一点都不好欺负。” “我没故事给你!” 气氛随着一声拒绝的低喝陷入僵局。 面对花心的油盐不进,吴越是再好听的话都不能让花心回心转意,而吴越的死缠烂打,这对花心完全只能徒添一笔厌烦。“油盐不进、回心转意、死缠烂打、徒添一笔厌烦,”会有此想法的人怎么都不该是花心和吴越,因为这乌龙的定义只有第三者才可诠释。 这时李琴手噙一抹奸笑慢吞吞地把雨伞收起。 然后他伞尖着地将自己完全置于花心和吴越的视线之下。 “和男朋友吵翻了?”他假关心地问花心,“什么事非要大下雨天的都淋湿了还争?男朋友外面偷食了?司空常见的事有必要为了它生气?” 不在意花心的闷不吭声,李琴手转而看向另一主角,接着他上前一步,“我是花心同学的班长,李琴手,很高兴见到你。” 吴越愣怔地将一张名片递给他眼前的男大学生,并下意识地自我介绍:“吴越。” “作家?有什么作品吗?”李琴手笑问。 “《春日里的迷羊》,《我们看过的……》,《就那次,酒馆的相遇》……” “原来《迷羊》是你写的,我看过哦。吴越是笔名吧,不过《酒馆相遇》……” “怎、怎么……了?” “看来你真的很爱花心呐。” 待花心消化完李琴手的“男朋友”之论,突又听闻吴越配合着李琴手的论调,以致于后者冒出一个“吴越很爱花心”的宣言!心中激愤,不由双目泛红,他怒喝李琴手: “你什么意思!” “心虚?没必要的。” “心虚个毛!你猥琐的大脑今天吃屎了!你眼瞎了吧,滚一边去!” “你男朋友在《酒馆》里把你描写得多风骚,你们才猥琐,大白天在酒馆就荒淫。吃屎?我看是另有其人,”李琴手边说边觑吴越,“我眼可没瞎,而且,你们俩才该滚一边搞基去。” 花心一直知道,李琴手就是有本事把那些常人难以出口的词汇轻松自如地吐出来,还吐得自以为很优雅、很有风度!可就像你的缺点只在别人眼里——你眼里也只有他人的缺点,一个道理,李琴手就从未察觉到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多只用“猥琐”二字形容。 不得不说,这也是李琴手的才能,关于自信与自负。 花心的包公脸相较吴越的关公脸,是瓦瓦地向外冒阴气。 只见花心狠剜眼吴越,沉声质问: “你接近我是因为你前男友和我长得像?你是Gay?” “我不知道他……我想我应该……Gay……Gay,我是Gay,你……” “闭嘴!”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花心的一记眼刀让吴越闭嘴,然后他走向一旁闲置的李琴手。 右手迅速出拳袭上李琴手的小腹,他的右腿亦跟上、扫向李琴手的腿弯。 “嘭!” “啊!” 李琴手倒在地上,“你……” “我早想这么对你了,李大人!” “唔……你,你……” 头也不回地离开站牌,他冒雨奔回校园。 “花心!”吴越在后面叫喊。 “别喊了,扶我一把。” 吴越问:“花心是Gay?” “什么?” “听你刚才的意思。” “我看他一副不愿意交女朋友的样子故意气他的。啧,下手真重。” “刚才也是为了气他?” “报复他。嘿,就为了他抢女生注意。知道什么人最讨厌吗?” “表里不一的人。” “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 “嘭!” “啊……” “抱歉,刚才手滑了下。” 鬼才信你! 12.4——01 2513宿舍里只有罗果一个人在上网,花心开门时罗果正在网站上搜索小说。想也知道罗果是为了小女朋友在找感人肺腑的言情小说。花心打开自己的衣柜。 “果果帮忙泡碗面,我淋湿了要去换身衣服。” “不是果果,是罗果。” “要酸辣味的,记得多放点水。” “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我走了。” 连人带衣服在厕所浴间换好干净的,花心顿觉全身舒畅,这时厕所间传来抽水声,他遂问: “冯时?” 对方回答:“不是。” “吴浩?” “不是。” 花心把湿衣服放进衣盆里,同时他注意厕所里动静,试探一问:“牌友?” 对方捏着嗓子的怪调回答:“打牌不?” “有人不?”他也问。 “三缺一不?” 花心一时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嗬,冯时,你就是冯屎!装鬼都泄露。除了80分其他没兴趣。”说完他把衣盆放水龙头底下冲,人倒是直接出了厕所间。 “斗地主不!” 他爽快地把狼嚎声堵门外边,回自己座位后捧起泡着的方便面。 接着花心佯作小媳妇,一副欢快状往罗果跟前凑。 “我就知道,整个宇宙都毁灭了,还有果果走在我前头给顶着那块天、那块地。果果,来,咱俩一起吃泡面。” “我不饿。你走开些,挡光线了。” 等泡面的过程里花心把拆解后的手机复原,不过三四秒就得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是乔维斯的未接来电提示,另一条则是乔维斯针对某人言而不立信的“优良”作风发表的一通讥讽。 花心把吃完的泡面往罗果面前推,见罗果接过,他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把嘴。 罗果把花大少手里的纸巾拿走。 “吃泡面对身体不好。”他说,边起身离开桌子,“你电脑本下午我拿去检修了。我的借你用。” “谢啦。” 垃圾被扔进门口的垃圾筒,罗果回头,他一张脸纠结:“说过不要把衣服放水底下冲。” “有算好时间滴,不会浪费多少水资源。果果帮帮忙啦。” 电脑本前,花心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字幕,鼠标一轮一轮地刷过不感兴趣的讯息,他的神情在荧光的映照下带着股焦躁。侧脸俊俏得令人唏嘘。 罗果叹口气收回视线,“有空帮我找几篇小说。”他说完开门离开。 不久,厕所间的水流声哗哗传来。 “居然没有。”花心喃喃自语。 QQ没有消息,微博没有消息,手机没有联系,心里说不上的苦闷,以及一阵一阵的酸涩涌上心尖的滋味。花心沮丧地抹抹鼻尖,他知道花凌对他的感情同他对花凌的不同。 可这个人曾经一直都是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一周都可以见上一面的人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为什么他爱的人不是自己…… “哥,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我有喜欢的人。” “很喜欢的人。” 把三句话编排成三个小段,收件人花凌,花心点上即时发送。 “哥,明天要去春游。哥陪我买东西好吗?” “哥,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啦,那个……我都喜欢!” “哥,我拉肚子了。” “酒泡杨梅吃过了。可是哥……明天要吃的都被吃光了。哥……” “哥!全是我喜欢吃的!最爱哥哥了!” 花心的一年级春游,因为是第一次和同学出游所以他的情绪都很亢奋。以致小孩子的花心晚上没有得到一个好觉,而在车上又是意外地发现自己晕车,结果是吐了一路,吐得一张小脸煞白煞白。 病怏怏回家后他抱着花凌痛哭。 花心大致记得他说过以后再也不要春游了,他说过老师全是骗人的坏人,还说过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坐汽车。 可他不记得当时花凌讲过些什么话。 他模糊地想着花凌答应了所有事。可细节上记忆不上一句话! 即使这样,每当回忆,身体里总有很温暖的、柔柔的—— 像是甜甜的糖果。 是花凌留给他的 ——爱。 邮件发送成功,他关闭窗口。 好友新状态。大家都有更新。 一个个打开,大多是感人的微小说和搞笑短句。 “‘窗里窗外’得自于,比利时实习记者的一次街拍。复古……” 点开。 图片放大。是一起持械抢劫案。 没有谍影片中的枪林弹雨或是大火舌吞噬高楼大厦的惊险镜头,如果不是标上了“持戒抢劫”四个字,窗玻璃里面抱头蹲地的人群,花心会以为他们是在搞笑娱乐大众。 “蒙面大叔怎么一点杀气看不到呐。”花心不满图片中单调的色彩,嘀咕,“哪有抢劫都不沾血的……” 鼠标划过,花心突然眨眨眼。 “花哥?” 花凌就在图片的一角。花心暗忖自己方才竟没注意到。 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淡漠的身影。花心发誓这个男人绝对是花凌。 “对了!”他急切把鼠标向上拖。 “比利时!居然是比利时!” “花爸居然说是美国!” 把图片复制在自己的手机里,他快速察看文章的转载人,可好友里转载的人竟然不下十个。一一打开又全是在评论花凌的样貌,和什么忧郁气质! 最先转载的是吴浩,前天。 “怎么会在比利时?竟然还有持械抢劫!” 图片里的人不疾不徐,长风衣将人笼罩在黑色界面中,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捕捉入镜头,只是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可他身后,是一起抢劫事件! 花心恶狠狠地抿紧下唇。 他才不担心这人!不担心! “风一直吹,雨一直下,山水间隔,迢迢又遥遥,我的你……”就不能快点接电话!出去七天连个电话都不打,现在要敢…… “喂。找谁?”对方问,一口纯正的英文。 不适于悦耳铃声被女人的油腻腻声音取代,花心皱紧眉头反问:“找花心,你花凌?” “boss花开会去了。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拜。” 直截了当地被挂机,花心咬牙愤愤。 “衣服洗好了。冯时问你要不要去他们宿舍打牌,是80分,差你一个了。” “我哥女朋友不知道我。我哥没把我介绍给他的女朋友。” “啊?”罗果抱着盆衣服走去阳台,闻言只说,“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别太介意。” 花心点点头,问罗果:“吴浩来吗? “吴浩、冯时,你和楼上的,正好四个。冯时说你和吴浩组队。” “哦。” “花心,咱们打个商量,你能不叫我‘果果’吗?吉宝说这个只能她一个人管叫。” “让她管你叫‘小果’,反正我咬定青山不松口。” 2512宿舍每月都被评为模范宿舍。黄精英曾带着他的有色眼镜进2512宿舍打算来次鸡蛋里挑骨头。可花心只看到黄精英回自个儿宿舍后用有色眼光他们仨。 罗果桌上东西太多,扣分,雷榆被子不叠,扣分,而他花心是重点攻击对象,不光没叠被子、没收拾桌面,连桌脚下的两块地转都要因为不剔透而被批判。听黄精英口气当时都要让人以为全是花心的错才致他们2513宿舍一次次与模范宿舍失之交臂! 而此刻,花心不免再一次感慨,这2512宿舍里的四崽子还是人么? “昨天就检查过的卫生今天还打扫,你们宿舍真是勤奋。”他啧啧有声,眼里打趣,“说是女生宿舍人都信。” “赶快坐下,废话真多。” “花心,听人说你跟小乔出去自习了。怎么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辜负了小乔可不怕这两老兄找你算账?” “小乔也是你叫的?” 花心叹口气落座。看眼洗好的牌,问:“哪个王?” 从花心进门起就保持缄默的吴浩这时抽出一张牌,翻开,“红心四,”说着把牌放回去露出一角,“冯时先。” “开门红,今天准你们输惨了。”冯时当先抓过一张牌,黑桃六,“嘿,总共不是三就行。” “你就这芝麻大的追求,我第一张十呢。” 花心把牌丢桌上,笑:“我第一张小三,你们就别争了。” “亏得好意思拿出来。”冯时讥笑地抓过一张纸牌,方块二,王牌一张。他问吴浩:“阿浩,你牌怎样?” 吴浩手里的两张牌是一对梅花二,均是王牌,然而他只是抓牌的间隙回了句还可以。 两副牌很快见底,花心因抓到翻开的红心四而取了八张底牌。 这是一幅不算烂也没优势的牌。花心大胆地掐断了一门黑桃,加上两张分牌。他手里总共十张王牌,比平均数多一张。 “吴小浩,我要是对不起你了可不能怪我。”花心对老神在在的吴浩说。 吴浩仅抬眼给了个无奈的眼神,然后就又闷回了自己的牌里。 花心放好八张底牌。他出一对方块十。 一轮下来有惊无险,花心安心见自己的牌最大。 李崇愤愤看着自己和冯时的牌,够臭,他心下说,第一轮就让逃了三十分! “两对方块。”花心笑眯眼。 这是怎样衰的一副牌!李崇狞笑最终捡的五分。 “恭喜你们打六啊!” “不行,五、十、K必打。”冯时突然截住李崇的话。 花心和吴浩表示接受。 “你们俩怎么回事?一个有时一个无!还互补咧。我和小冯怎么样样都不断。你们太过分了!” “不要叫我小冯!” “打十嘛,你们还有机会追上来的。”花心安慰道。 吴浩顺势把牌推到喋喋抱怨的两人面前,说:“洗牌。” “吃里扒外。” “讨厌鬼。” 冯时和李崇不约而同攻击吴浩。 吴浩正经说:“你们打牌太胆小,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不懂取舍。” 花心不记得什么时候就组成了牌局。大概是某个星期三的下午,然后有人提议凑牌局。 于是他和吴浩建立了深厚的牌友情谊。吴浩的牌品很好,不会发怒,不会甩牌,不会爆粗话,几次结队的经验下来花心尤为发现,吴浩的最优势在于他的冷静从容和乐观。 花心从来和吴浩组队很是放心出牌,大多后顾之忧他都使之于吴浩的考虑范畴。 何况吴浩对打牌抱有种尊重的心理,花心喜欢这点。 中途泡面、打电话、上网发短信聊天,换人顶替,花心不喜欢打牌时受扰。所以说,吴浩是花心特中意的牌友。 “主动提出打牌的人运气会不行吧?”冯时喃喃低语暗,“难怪阿浩的牌运这么好。” “胡说!”李崇指自己,“我不是被你拖来的嘛?” “你?自己都说是‘拖’了,阿浩是‘请’来的,两者差距很大的。” “你跟谁组队!” “你还好意思怪我?一直出错牌的人不是你?净拖后腿!” “你没错过?我大的时候你连个分都没有,就差五分啊!全怪你!” 一边是和和睦睦,一边是剑拔弩张,罗果一脸见惯了的表情把2512的房门关上,突地他把门打开探个脑袋进去,大声说:“花心,你哥找。” 背对门口的人影顿时僵了一下,罗果重复一遍:“花心,电话,你哥刚打来的。” 手里的纸牌一下洒在桌上,他看也没看三人的表情迅速起身,往门口跑,脚一下撞上桌角,又没吭上一声。 “已经挂了。”罗果对跑回寝室的人又添上一句。 未接来电显示,一分钟之前的,是花凌越洋打来的。 花心揪紧手机,两眼瞪视虚空。 “嘟嘟……嘟嘟……”两声过后他迅速按下接听键,免提键。 “哥……”他说,语音含糊。 “花心。” 就是这个人的声音!花心激动得扯开嘴角。哥…… “刚才打电话来有急事?” “刚才……哥,我……”心情突然平静,花心想象花凌与他相较过于冷静的表情,有点难以启齿。 “哥,你在哪?” “公司,在工作。” 一长段难以忍受的静默,花心走到门口把门上锁,“花哥,”他把通往窗台的门也关上,“你在比利时吗?” 诡异的嘀嗒声传入耳中,花心的心脏鼓桑得难受。 花凌回答:“我在美国。” “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 心里酸酸涩涩,花心抬手抹掉眼角的水珠,“我真的很想你。” “你没打一通电话给我。以前我回家就能看见你的,可现在你一次电话也没给我打过。我那么想你(那么想),你没有。我觉得你从来就没想关心我。你是迫不得已才来照顾我这个任性的弟弟……花哥,在外面要保重身体。” 他说完立马挂断电话,像个烫手山芋又将其丢在书桌上。 慌不择路下只有冲到厕所,无声落泪。 花心爱花凌,可花心自忖他没这份勇气表白。他甚至连承担出柜后的勇气都欠缺。他只晓得怯弱地藏在龟壳里,深深懊悔。 空恼情感之维艰、晦涩。 13.三月十日,周六 最近总感到不对劲,我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如果是你…… 就不会困惑如斯。 三月十日,大晴日。周六。 “大金果?” “对,大金果。” 乔维斯扶起眼镜,“我不是说太烧钱的地方不去?” “免费的。” “你付?” 花心颇是精心打扮的酷帅模样终于在乔维斯“铁公鸡”的言行下瓦解。他扯松脖间的围巾,瞟眼“大金果”的招牌,而后翻个白眼说:“白吃白喝还废话挺多,你管我干嘛?” “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花心蹙眉,“你是怕拖累我?担心我因为你花了没必要的钱?还是怕我是你心中的酒肉之徒,以之为耻?” “都有。”乔维斯掷地有声。 一瞬间花心似看到了那个人,但,不是。 “我不管你的原则是比你生命重要还是怎的,但现在站大门口丢脸、失面子的事,”花心边说,一只脚就迈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堂,“我不奉陪。” 他微笑致意门侍,一派镇定从容。 来到预先定下的包间,里面有两对情侣已先他一步到了。花心一一与罗果和黄精英打过招呼。选了个窗边空余的位置坐下,他随后与匆匆而来的乔维斯示意坐至一旁。 “喜欢可爱的还是知性优雅的?”花心问乔维斯。 “不知道。” “嗯,她们来了你自己看吧。如果喜欢就主动请对方坐到自己对面桌,我想你不会临时怯场的?” “不知道。” “拜托,现在是联谊。联谊!你不要搞得一本正经,太严肃会让人看笑话的,又不是相亲。” “说话不算数的人没资格说教我。花心,你给我安静点坐着,我自己可以。” “斤斤计较。”花心稍有不屑地撇下嘴,又扭开脸看和晓岚。 黄精英正与和晓岚拌嘴。前者目有隐忍,这是花心好容易才发现的,反观和晓岚,这个温婉的女人竟一反常态地目露凶光。两人的氛围在花心看来,越来越是压抑。 为自己先前的忽略而心有惭愧,他有意插入两人的谈话,遂问黄精英: “阿榆那伴下周二开生日派对,他们请我去,你那天去吗?” “雷榆没跟我提起,我不知道。” “那今天回宿舍后你问他。反正我就提醒一声,阿榆的伴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到时可别又被嫌弃上。” “女朋友。”和晓岚突然开口。 “正确用词是女朋友。”她眼神尖刻,敌视花心的目光中更有一抹轻视,“精英说的花心就是你?” “啊……” “果然是花心大少的一张脸,”她不待对方答完便兀自嘲讽道,“一看就是玩弄人、不珍惜感情的人,听说你是单身,是因为心太花太野才……” “够了!”黄精英的低喝把和晓岚霎时镇住。可不过三秒钟的功夫这个女人便红了眼眶,她欲说还休的眼睛水汪汪发出谴责的讯息。然而黄精英沉下脸并未有所改观,反之双唇紧抿,桌面上的两手成拳。 “花心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乱找人撒气。”他又说。 “他不要脸!”和晓岚愤怒地指向花心。 “他不要脸!”她嘶喊,全无贤淑女子的气质。 “嘟、嘟、嘟。” “利督专线。”女秘书职业化的声音利落果敢,“今天上午16:10有会议,请您准时出席。” “丝凯特”,这是个犯罪集团,同时拥有十五个头目,分布全球。早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建立于法国的“丝凯特”,如今已蛛网般遍布全球。即使一把火想要烧尽蛛丝,也不尽是一两天的事。 此时,于美国时间16:10,费城,十五人会议开始。 比伯怀特斯是一位六旬老人,亦是“丝凯特”的十五头目之一。 此刻,他精湛的双目在议事室里剩余的一十四人身上游弋而过,一一打量。稀疏花白的胡髭和他紧绷的唇角显示出他久为上位者的气度和风范。 “这一年,”老人怀特斯温吞开口,气势逼仄,“有人在我眼皮底子下耍花腔。惹了腥却没本事解决,我最讨厌这种没本事的人。” 他说完看向在场的唯一一位女性。 “特伦啊,”他意味深长,“亲人放在家里好生看管是不错。可要是断了情意的人,你也没必要为了责任感,或是血缘亲情什么就花太多心思。” “不值得啊。”老人感慨。 “吴龙,侄子当警察,真该为你侄子感到骄傲。这年头敢抛出身家性命的警察是不多见了。” “至于凯,最近的活动太频繁也是个问题,年轻人要懂得收放自如、进退有度。” 近半个时辰全用在了比伯怀特斯的四句话上,他们均一言未语,然而比伯怀特斯并不满意。他的视线不断逡巡,眼里的寒流却是渐冷。 “咣!”会议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抱歉,来晚了。”来人有一双深色眼睛,以及较常人更为淡漠的神色。现在他走进会议室,目光坦然迎上比伯怀特斯,“今早飞机晚点。” “你可以乘私家飞机。”老人驳斥。 “我不喜欢引人注意,顺便一提,最近有人监视我。” “不想打草惊蛇。又岂非他人螳螂捕蝉,雀鸟其后?” “你们把我泄露出去了。”陈述的口吻,他不像是在责难,“这违反规定。” “我可以把人交给你。” “不需要。我只向你提一个要求。” 比伯怀特斯阴冷的目光积攒杀气,他不动声色,问:“什么要求?” “保护一个人。我要你答应保护这个人一辈子。” “不准打他的注意,这是我继续呆在这里的唯一要求。”他又补充一句,话音冷酷决绝。 “他是谁?” 吉宝拉住毫无头绪的罗果,悄声问:“为什么和晓岚生那么大气?花心怎么她了?” 实际上吉宝与和晓岚只有数面之缘。她们是在今天才有了正式的会面,而今天也是罗果和黄精英为了花心和乔维斯举办的一次联谊活动日。吉宝有因为罗果的关系——也就俩人争夺“果果”的归属权罢了——与花心甚为相熟。 同样不了解和晓岚品性的罗果支吾着答不上吉宝的话,脸急得就差上了层红腮。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见罗果满头满脸的问号,吉宝做贴心小妹解释道:“不是说精英不带你们会女友嘛?今天说不上就是生这气。精英为了花心拉她来联谊,然后她迁怒……” 忽然吉宝话也撂这了,罗果的手也不拉了。她一个箭步上前,飞快截下那只即将逞凶的巴掌。 “和、晓、岚!”黄精英生气的脸上带着看陌生人的眼光。 他对心目中曾心爱的女生说:“我们分手吧。” “你以后跟我没关系了。”心里的负疚终于因着这句话的出口消逝。他想他以后是自由了,再不用为“爱”戴上枷锁、背负太多辛酸。 “你是因为他跟我分手?” 花心眨下眼。和晓岚的手指不偏不倚正指在他的脑门上。可这关他什么事?自己只是好心地想要缓解这两人的紧张气氛。为什么反成了被攻击的对象? “我哪里不要脸了?”他问和晓岚,同时推开拦在身前的乔维斯。 脸上僵住的笑容已经收起,他站起身逐渐逼近对方,“我不要脸在哪里了?” “你抢你哥的未婚妻!你用死逼走你哥!你还有什么手段没使过!装模作样的小人!” 脑袋轰一下嗡嗡乱鸣,花心蓦然哈哈大笑。 “我哥哪来的未婚妻!”他双目欲裂,“我用死逼走我哥?”他危险地扬起唇角,重复道,“你说我不要脸,嗯?” 带着风声的手掌被黄精英遏制住,花心扭头怒视黄精英:“你不让我动她?” “她是女人。” “我要打的就是她。” “啪!”脆响响的一巴掌,众人惊愕地看向花心的脸颊。那里正有个红色的印记迅速显现。 他的左手狠戾地抓紧再次扇来的巴掌。 “你是第三个,”他说,“第三个敢扇我脸的女人。” “第一个女人生了我,第二个女人向我讨要一切。你呢?你有什么立场对我大呼小叫?”花心的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和晓岚的手腕,且不断施力。 “花心,你快放了她。”罗果焦急地对他说。 “我要废了她的手。”他话语轻柔。 于是和晓岚的痛呼伴随其后。 整个包间乱作一团,就在吉宝情急下要呼叫保全寻求帮助之际,包间的门被整个打开。 “啊……”这是个女人的尖叫。 场面愈加混乱,然而—— “花心。” 熟悉到骨子里的两个字,花心立马在其浓浓的鄙夷之下停下手。 他有些困难地推开挡在他周围的人群。 她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的脸上施有淡淡一层脂粉,整张脸在灯光下都是圣洁。而她的嘴角正浅浅挽起,眉目是得意的张扬,这就是朱妮。 是面对花心会露出胜利和傲慢神情的小女人。 “你出现在这里还真是巧合?” “更巧合的是——你们请我来的。” “他们知道我讨厌你。” “可我还是来了。” 花心感到他的脸颊有一半开始火辣辣地作疼。不管是今天脑袋抽风的和晓岚,还是来者不善的朱妮,花心心里从未有这般厌恶起女生,尤其那股蛮不讲理及没逻辑可言的臭脾气! 花心有注意到和晓岚看向朱妮时表现出的委屈和随即而来的满腔热情。 和晓岚不是个复杂的人,她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她不理解迁就背后的付出是终有迎来厌倦的一天。即使这种厌倦会深埋于人心,即使这种付出她察觉不到,因为她直白地光看到了迁就的一面,因为她太理所应当地享受了他人的奉承。 就如现下不理解黄精英的心情。而这个外柔内刚的女生既任性,又天真得自私。 她缺少看清真相的眼睛,她的心智仍未长全。 “你对和晓岚讲,”花心问朱妮,“是我逼走了我哥,用‘跳湖自杀’这件事逼走了我哥?” “凌哥为你离开这里?”朱妮嗤笑之下神情轻蔑,“你知道凌哥离开这里的原因的。” 是为了“学习”!花心心中愤然回答。可他仍是怀疑和晓岚表现出的对他的敌意是来自于眼前的这个女人! “和晓岚以为我喜欢你。” “所以我今天来了。” “你是故意让她这么认为的?” “有些话心里明白就不用讲出来。” “你……”你可以回去了!话在肚里绕过一圈最后选择放弃。 花心谨慎地看向被黄精英拉住的和晓岚,然后目光扫向乔维斯。见乔维斯同样看来,他吐口气调开视线。 那位进门就嚷过一嗓子的女生长相很是可爱,现在她神情俏皮地正与吉宝谈天,俩人凑一块后就忘了另一边不愉快的黄精英与和晓岚。而乔维斯请朱妮坐在他身侧之后,也意味着花心就此没了自己的位置。 花心走向孤身一人的罗果,问:“喝酒?” “喝果汁。吉宝不让喝酒。” “没劲。” “喝酒伤身。” “废话!可有句老话叫举杯消愁、抽刀断水。” “精英也不好受,一年多,刚才说要分手真希望只是一时气话。”罗果絮叨地为花心启开一瓶果汁,然后递到花心手里,“和晓岚讲话是重了些,可你没必要和她计较,过去就算了,是吧?” “叫她打你的宝宝一巴掌,你乐意?她要骂你猪狗不如,你开心?” “我不会让她打……花心,你刚才是要杀人的表情了。怎么说对一个女人都不该动手的,男子汉就要度量大一些……” “果果怎么知道我刚才是要杀了她的?”花心惊奇地瞪大眼,然后在罗果更为惊讶的表情之下他忽地笑咧开嘴,整个人颤颤地在沙发上笑着。 “你不要总开我玩笑。”罗果郁闷地吃下一块糕点。 “真是爱死你了。”花心一个猛扎扑向罗果。他把罗果压在身下,双手掐上对方脖子。 见罗果受制于人时都不反击,他又扯下自己的围巾缠上罗果的脖子。直到把罗果满脸都堵在围巾里头才拍手作停。 “果果,这是花少送你的定情之物,可收好了,它可是你以后来找本少履行承诺的证物。”花心拍拍罗果脑袋,一副严肃的嘴脸。 不知何时赶到花心背后的吉宝叉腰做茶壶状。 “你找死!”她不待花心从罗果身上滚下来就一脚踹上人家膝盖。 “嘶!” “果果!”吉宝阴下小脸,“把这破东西拿开!” “果果……你不可以让恶势力左右你。为了我们的爱,果果,勇敢地……” 罗果尴尬地不看花心的深情表白,他忙取下围巾放置在一旁,接下去在花心伤心的——也就作态惺惺的花心本人觉得他是个伤心人——注视下拥上吉宝,并认真地发誓: “我这辈子肯定就爱你一个。除了你,我不会要别人的。” “果果!”花心哀嚎。 原是极感动的时刻被这难听的一声嚎叫失了气氛,吉宝恼怒地瞪视花心。她撅起嘴,气道: “你懂不懂情趣!花心最讨厌了!” “气得跳脚耶!真有!” 14.5——01 “和晓岚成了黄精英的前女友,反之,黄精英成了和晓岚的前男友。”雷榆边啃苹果边在寝室里宣布第一手消息。 “真的分手了。”罗果说。 “雷老大见过精英了?”花心问。 “昨晚我去大金果接他了,醉醺醺的,现在睡我家呢。”雷榆假笑。 “真的很伤心呢。”罗果说。 就见花心走向感触良多的罗果,突然他抓住罗果的肩头,问:“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2513宿舍门口,雷榆第一个瞄见踌躇不前的吴浩。 把嘴里最后一口苹果吃下肚,他对门口的吴浩说:“小浩子有空来窜门?” “电脑本拿去修了,我来向花心借电脑本。” “自己拿,我这忙呢。”花心提高声量同待在门口边的吴浩喊,“你进来啊。” “总这么有礼貌。”雷榆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垃圾桶里,还不忘揶揄吴浩的拘谨。 “是啊。”罗果附和。 花心只笑,只看着罗果笑,笑得人寒毛直竖。 “你有事就说。我过会儿还要帮你洗衣服呢。”罗果说。 “果果忘了什么事么?” “现在离吃午饭还早,我等会帮你打饭上来。” “我脑脖子为什么会痛!”花心龇牙。 吴浩原本从花心的衣柜里拿到电脑本后就一直线向外走。可在门口时他犹豫了一阵还是转过身,便听到了那两人间的对话。 就是三心二意的人听闻此也是满心汗颜加上满脸尴尬。 吴浩等待时机似的闭口不言,但实际上他只是不知该何时开口。 罗果是个老实人,可罗果现在特为难,心里总不想回答花心是他把自己兄弟劈晕的。 “你别说我见色忘友。”罗果为难地说。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昨天下午你记得吗?你把围巾挂我脖子上,说那些话,吉宝听到了……你和吉宝要打起来……我劝不住。” “然后?” “你安静了。” “我记得果果当时跑我身后去了。”花心斜眼心虚的罗果,“怎么我就安静了?” “我抬了下手,你就睡着了。” “唷!超人呐,精神波挺厉害嘛。以后失眠咋的就全靠您啦。” 吴浩忍不住勾唇而笑,为花心的坏心眼。眼见罗果无地自容样的红了一张方正大脸,吴浩再不作壁上观,他走上前对花心说: “班里有资料要传同学邮箱里,李琴手说你还没有邮箱,要帮你注册一个新的吗?我正巧上网。” “李班长跟你开玩笑。我当时就说不稀罕这资料,他一听就扭头走人,连反悔的余地都不给人。” “那邮箱?” 花心拍罗果的肩:“没事。我看果果的一样。” “对吧,重色轻友的果果?” 罗果扭开视线,一张大脸全是难堪。 “丢人。”雷榆意味不明地叹口气,然后他假笑勾上吴浩的肩,又龇开一口齐整的白牙,轻笑出声,“小浩子不介意帮兄弟注册个新QQ号吧。” “可以。”吴浩答。 眼见罗果躲开他的“九阴白骨爪”缩到了阳台,花心自觉很体贴地把通往阳台的门锁上。然后他就听到雷榆同吴浩讲的话。 当即就阴阳怪气:“自己女朋友过两天就生日了,雷老大好闲情逸致啊,居然要吃着碗里的,还看锅里的。2513的楷模!” “你以为这个QQ号是为了谈女人?愚蠢的小花同志永远都思想狭隘。” “不然呢?谈男人?” “为了应付老师。加了班里的QQ群你以为我还要什么隐私?” 计算机联网后弹出的QQ登陆对话框,鼠标点上登陆,头像很快闪烁。 昵称一一扫过,鼠标后来停在“花哥”上。 点开。 对方问:“最近好吗?自己要注意身体。” 扫向对话框上显示的时间,三月八日,21:18。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很快一句话作为回应打上去。 ——“花哥现在……我有看到了那张照片,是比利时的记者拍下的,花哥为什么在照片里? 以为不会有回应而缩小的对话框不会儿就变作橙色,于是鼠标点击。 花哥:“不知道。” 极为简单的三个字作为答复。接下去对话框终止了较长段的交流时间。 ——“昨天参加联谊,有人为了我闹得不愉快……他们分手了。” ——“她说我抢了自己哥哥的未婚妻,还说我逼走了自己的哥哥……” ——“花哥?” 花哥:“我是为了工作才离开的。” ——“工作什么的一定要离开这里吗?被人这样误解心里很难过。” 花哥:“对不起。” ——“花哥现在做什么?” 花哥:“工作。” ——“花哥的……未婚妻?” 花哥:“和小妮好好相处。” ——“小妮……” 花哥:“我知道你不喜欢。” ——“朱妮?” 花哥:“我说过我会搬出去。你们不会很多机会见面。” 因为纯文字的形式,中间又间或相隔好大段空余时间,所以他无法从中了解对方的心理,以及更好明白对方说下这番话时的心情与态度。 “花哥知道吗?”他指节敲下的字母成字,“说我抢花哥未婚妻,说我逼走花哥的人,她是朱妮的朋友。她说我不要脸!” 又是让人紧张的空白时间,然后对方回了一句—— “下星期我回来。” 花心的左眼皮怎也跳个不停。他用手指尖捏上眼皮,可是手放下后,该跳的眼皮依然顽强地突突跳动。 “左眼跳灾。” “右眼跳财。”雷榆迎合。 “我要倒霉了。” 雷榆鄙视的眼神狠狠地刺向花心,他口气嫌恶:“破财消灾。你吝啬。过小病小灾没大病大灾。你现在不破财、没大灾,狗屎运了。” 花心正经反驳:“我这眼皮跳也太厉害了。” “昨天出了那么大的洋相,你以为还有什么可以让你拿来丢脸的?愚蠢的小花同志。” “是哪个大嘴巴告诉你的!” “精英。” “我的黄兄背叛了我,一定是你勾引了他!你怎也这般可恶!” “多谢谬赞。” “臭厚脸皮。” 花心问:“金贵生日的事告诉精英了吗?” “她指名道姓请你,我叫上精英做什么?” “太不够兄弟义气了吧。” “谁把一只醉猪放自己家里过夜?谁三更半夜起床就为了接一只不省人事的猪?” 花心眯眼,一副不太好意思地说:“金贵也够看得起我啊。特意邀请。” “李琴手、乔维斯、朱妮、吴浩,你以为是你一个人被邀请?” “你女朋友的社交圈真高档。净是些好好学生。” “她本来就是好学生。” 雷榆谈及金贵时缺乏的热情已经不止一次令花心疑惑想到这两人是否正经历“七年之痒”。回想雷榆与金贵交往的情形,一个态度不积极,一个姿态高傲。 “金贵是保送研究生?” “这用问?”雷榆头也不抬。 “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欢金贵哪里,我感觉不出你们在恋爱。” “没有粉红泡泡,没有牵小手树下散步,没有简信约会,没有午后邂逅调情……是这么想的,小花同志?” “黄精英一味迁就和晓岚,罗果心疼吉宝,你一直放任金贵,你们的感情表达方式都不一样。反过来看,和晓岚懂得索取,吉宝懂得关爱,金贵和你一样都喜欢放任感情,虽然和晓岚和黄精英的感情破裂是出自双方原因,可你和金贵,我总觉得不如他们像恋爱。” “我也觉得。” “你们会分手吗?” 雷榆佯作生气地把手边的卫生纸揉成一团扔向花心。“什么人啊你!”他低问。 “超级恶人。” 晚上黄精英回宿舍的时候花心正巧从浴室洗完澡回来。两人在门口遇见,黄精英低低打过声招呼就钻向了被窝,而被雷榆解救的罗果则自觉地接过花心手里的换洗衣物,又问花心: “吴浩还回来的笔记本放衣柜里?” “过会儿我还用。” “雷榆说今晚他不回来,还说精英回来后煮碗稀粥给喝,说他酒后不吃东西会胃疼。” “人走了废话还挺多。” “雷榆说米昨天刚吃完,要你今晚去买些回来。” 花心一只手捏上淘米篮边缘,手背青筋乍现。为什么一个一个都喜欢事后放炮!他恼意地瞪空空如也的米袋子。 “你没带手机。”罗果把花心洗澡前丢宿舍里的手机拿人面前,证实,“我打过电话的。” 两个未接电话都是罗果打来的。均是六点半过后。天晓得这时候他正下到四楼半! “今晚吃八宝粥!”他咬牙切齿地夺过手机塞裤兜里,转身走人之际长臂捞过桌上的钱包。 买回来的食材真做出香喷喷的八宝粥时花心用力吞下口唾液。馋得。 盛出三人份的八宝粥,花心随后扒黄精英的床头拍对方脑门。 “快下来喝粥。”他说,“雷老大有特意交代。” 黄精英拿眼角瞟花心。 “我可不会熬醒酒汤。”花心皱眉曲解对方意思。 “你嗓子难受我又没‘金嗓子’。”他又说,满脸为难与踌躇。 罗果以高身量俯瞰黄精英和花心,看到黄精英的手指,又看到花心时时乱瞟的眼睛。罗果有些犹豫地对花心说:“精英想让你走开些。”察觉到花心似笑非笑的唇角罗果迟钝地又说,“他下来的路让你挡着了。” 2513宿舍里最为实在的人比之罗果,事实上黄精英才更是。实在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可实在的黄精英还有一优点——虽然见多了黄精英迁就和晓岚,但花心仍觉得这“优点”不如没有——个性能忍!常让人以为黄精英的实在可与罗果一昧的憨直混为一谈,可黄精英的心却是清如明镜,而后者是迷糊后拥有的反射性直觉,这之间有极大差别。 吃过八宝粥后花心打发走罗果去刷碗,他则拱到黄精英身边,开门见山问:“和晓岚因为我和你分手,真的不气我?” “没什么。早晚的事。” 黄精英精明的眼睛将视线定格在脚跟前方的一块空地,上面正有一张纸屑,他反问花心:“那你生她的气吗?”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我。” “记得吗?你来之前我们就有争议了。她说你抢走你哥的未婚妻,我说过这不关她的事,我说过的。可她不听。” 花心在黄精英手边坐下,他安静倾听。 “她以前不这样,她不会咬定你……你们不是很熟,她不该这样说你。不过你也不能怪她,她其实有个表哥,我以为她把你想成了那个把她表哥的女朋友抢走的……她的表哥是因为失恋不小心被电死的……” “你问我她怎会说出那样的话。联谊的事我跟她谈过,她当时是同意了,但昨天,你见到的,她完全反应过激,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这事。或许你落水的事有人添油加醋对她说过……可我不知道你的私事会有人特意对她讲,这讲不通的。” 花心的目光与黄精英的相触,他没有躲开,反是扬起眉眼,低声询问:“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我不是想探听你的私事。” “我知道精英不是这个意思。” “有人挑拨你和她的关系,是这个意思?” “我、和晓岚、精英,真正要挑拨的也是我和精英你才是。最多这个害得精英丢了女朋友。” “她不会想再见我的。”黄精英说。 “和晓岚和朱妮的关系怎么样?” “她们是一个社团的。和晓岚崇拜这个学姐。” “这事奇怪。”花心心里说道。 “一直没怎么听你提起过你哥,除了你哥找你的一次。” “花凌,比我大2岁。今年暑假就要和朱妮订婚了,现在他在国外。还是我们的这所学校‘毕业’的。” “所以你被误会为是跟你哥抢朱妮?” “我讨厌朱妮!” “难怪你要大动干戈。”黄精英恍悟般同花心说道。 “不、然、呢?” “你跟朱妮就好比是梁山伯遇上马文才,”黄精英拍上花心肩膀,语气感慨,“你就是马文才,她则是梁山伯。” “凭什么她不是马文才!” “梁山伯比马文才有学识。”一锤定音。 晚上黄精英早早上床睡觉,说是头还在发胀发晕。 花心打发走要他帮忙找小说的罗果后,一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了椅子里上网。 90后的少年不登QQ找陌生妹妹网聊,上微薄不发表文章,打开游戏界面只玩纸牌,花心这个实质非主流时代的少年真是够不够格!不了解衣裤、鞋袜……或是汽车、球拍的品牌,不关心电视剧情,不看国家体坛……花心的全部时间大都用在了看小说、看动漫、看电影,以及关注花凌的动向。 打开QQ界面,一个头像都没有点亮。 鼠标从上刷到最下边,依旧是没有产生丁点找人谈天的感觉。 点击花凌的QQ,出现的谈话内容实为空白。 花凌没有找他,未留下只言半语。 以前保存的交流内容亦随着计算机的一次系统崩溃而消失,即使现在计算机系统修复,可失去的还是失去了。花心的心里很闷。 这是个昏暗的巷道,如同电影里常为拍摄黑社会小会员聚首的嘈乱的巷道。而此时三名黑衣人正在这里围堵住一名约莫四十上下的男人。 他的左眼眶已是乌青,眼内浑而浊黄。从脸上、身上挂彩的情形看来,他已经被人狂揍过一顿。 局势就僵持在三名黑衣人包抄住这个男人。 双方一时间均无动作。采取了以静制动。 “踏!踏!踏!”有节奏的落脚声从巷道的黑漆另一头传来。 “啪啪!”来人击掌。他的脸隐于阴影之中,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我钦佩你的胆量。不过,我讨厌做垂死挣扎的人。” 沉压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这个貌似三名黑衣人头领的人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现在只希望有人为你的冒失,付出代价。” “不要伤害阿浩!找我!他只是个学生!”男人喘着粗气高声喊道,显然肺部受创。 “你欠下的钱还得了?” “我可以的。给些时间吧。” “你不明白。”来人威严着官腔十足,差些令人误以为他是个正派、正直的人。 “我就是要捉住你。”他又说。 “利哥做事依然十足火药味。” 谈不上夸赞的口气。立时令她口中的“利哥”不悦地绷紧下颔。 她是个苗条的女人,还很有女人味,即使是有下水道气味的巷道依然可以闻到一丝来自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浓郁的金菊香味。 “既然来了,”利哥眼神示意黑衣人捉住男人,他对她说,“就把人给我看严实了。你那边的事成功了?” “自然。” “最新消息,他下星期回来,我要捉活的。” 女人妩媚挑起胸前的卷发,高跟鞋拉出她小腿优美曲线。而她自信又骄傲:“活人比死人更难抓住。可我相信他逃不出——我的五指。” “有个小子,”利哥突然对她说,“很碍事。” 她笑说:“利哥不可以随便杀人喔。” “让他不乱蹦而已。似乎也不简单。” “队长可是正调查呢。利哥,你和队长这次会是哪个更快一手?” “别把他和我相提并论!妇人之仁!我会让他从这件事里明白——怀柔政策什么的根本行不通!手段是达到目的才最为需要的!” “果然是混黑道的利哥更有气魄呢。” “那个外国女人查的怎么样了?”他的双目骤然阴厉,语气森然,“在节骨眼上突然出现一定不是表面上的简单!” 女人高兴地回答:“FBI探员喔。” “果然这条线索没错。” “可她并没有接到任务,这次是单纯来这里游玩的,一次旅行。” “不要掉以轻心!” 她的注意力蓦地转移到被抓住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似乎听得太多了。” “他没有机会了。” “所以说……” 花心抽出一张白纸,A4纸,他把它折成一个方正的豆块形。电脑关闭后一时没了事做,他转动水笔,心里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 想你。花心。三月十一日,晴,周日。 于是落笔一十二个字。 把两块“豆腐干”一起放书里夹上,花心喝口牛奶。邻床的罗果已酣然入睡。 15.三月十三日,周二 他们今天有问我,喜欢的人?我从来都是喜欢你的。可是你不知道。 而他们,我不会说。 三月十三日。周二。 花凌的面前是一份名单,里面统共七人,在内包括他的母亲。硬铅笔字体端正,一笔一划力透纸张。 这里是高楼的第十八层,白天的窗外可以看到颜色稀薄的云层和灰蓝的天空。可现在夜幕下的城市,只能由此俯瞰到地面上的整块霓虹灯。 房内静沉如水。花凌就坐在背窗的椅子里,面色严峻。 他仿佛一座雕像,富有凶恶气息的雕像;他通红的眼中布满血丝,苍白的唇紧抿;目光锐利,切割一切! 终于他紧迫的视线缓慢地离开名单。 然后紧绷的指尖划过太阳穴,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花心在金贵的生日宴上见到吴越时,对方一副西装革履的打扮,头发是特意上过蜡的,皮鞋同样锃亮。最令花心在意的是吴越脸上的一架无框眼镜。 这时吴越的身旁有一位穿公主蓬裙的少女,正是玛姬奥迪娜。 没想过会见到这两个人。花心放下生日礼物后问身侧的雷榆:“认识喝果汁的那个男的吗?还有一旁穿公主蓬裙的女人?” “男的是跟李班长来的,女的嘛,孙莘,你竹马带来的。” “孙莘也来?” “没看到他就在阳台上向你招手?刚才进庄园的时候我看他就差从上面跳下来告诉你了。” “你没提醒过我!而且孙莘才不会像你一样失礼!” “孙莘绅士?”雷榆好笑地拾起一杯白酒,轻嘬一口,“全世界就属孙莘是绅士了。” “你这哪是喝酒?是吃醋吧!” “有眼无珠的小花同志。” 金贵一身宝蓝晚礼服出场的时候,雷榆撇下酒杯就上前挽上了人家的蜂腰。 长发用血红簪子绾起,细长白颈被一截黑发衬得愈发优雅得体,她面含微笑,大方从容地仿若来自古时的大家之秀。曼妙的曲线由晚礼服剪裁出,一双水晶高跟拖相形益彰。 她是今晚的焦点! 与金贵的典雅高贵不同,亦与玛姬奥迪娜的俏皮清爽气质不同,朱妮的惊艳震慑人心。 整体而言,朱妮身上的凌乱美、性感美。是感性不羁与理性傲慢的结合。加之朱妮冷虐的眼神,花心真心觉得朱妮有喧宾夺主之嫌。 金贵被雷榆拥着走下旋转阶梯,他们登对的面容在灯光的彩照下投射入大家眼里。 “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希望我们过得一个愉快的晚上。”金贵说。 “我有个建议,”她视线逡巡所有的来客,“我们来玩个游戏。每个人都要求写一张纸条,纸条写完后团成团放进空酒瓶里。我们每个人掷骰子,空酒瓶打散后重新排成一组,谁掷到几就取相应位号的酒瓶,我们要做到酒瓶中提到的事情。” “当然,我们只可以写进去一句话,不涉及人名,可以问隐私,但不可以人身攻击。比如,‘你第一次是和谁去看电影’,‘你有喜欢的人吗?’回答不上来就自罚一杯。最后的大赢家可以要求大家做一件事,怎么样?” 李琴手第一个响应,他问:“我可以让花心和他来一个拥吻吗?法式热吻!” 被点名的另一人尴尬地挪动脚步,可惜他每动一寸,那根指向他鼻梁的手指总也跟随,锲而不舍。 “可以答应这个要求吗?”李琴手追问道。 “可以。不过这样一来,你就用掉了花心和你这位朋友的‘使用权’。” “我来!” 金贵满意地看向其他人:“谁想退出?” 结果连朱妮都参加了这个“纸瓶子”的游戏,花心自然不甘落后地踊跃参与。 “我要李班长脱光了跳钢管舞!”花心热情回应李琴手的挑衅。 又转过脸问金贵,“怎样算输?” “喝得多的就是输了,答得越多就是赢家。” 雷榆大声宣布:“好!‘曝光光’游戏开始!”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而金贵替大家编号,乔维斯一号,朱妮二号,雷榆三号,李琴手四号……花心七号……金贵最后,说是压轴。 第一支酒瓶按照两粒骰子的点数和只有空着。首先掷骰子的乔维斯拿到八号瓶,被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金贵捏着纸条再一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李琴手笑喷。 “不喜欢李琴手这样的,喜欢吴浩这型的。” “请具体些。” “稳重些,懂礼貌,会体谅别人,会用脑子思考问题。”最后一点乔维斯明显冲李琴手而去。倒不是乔维斯指桑骂槐,就是特无奈惆怅的感觉。他大概是为李琴手这舍友觉着众人面前丢人。 金贵把纸条一撕为二,边说道:“可以。现在请再写一张纸条放进去,由你打乱酒瓶的秩序,记得把它们一字排好。” 朱妮掷三点。 金贵问:“请问你的初恋是谁?” 这时鸦雀无声,全等朱妮的一个答案。然而朱妮却主动倒上杯白酒一干到底。 “我认输。”她说。 花心碰雷榆:“失望个屁!快准备,到你了。” “粗俗。” “你精细。” 金贵面有微笑地抹开雷榆的纸条,念道:“你为什么喜欢……女人?”她念完视线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雷榆身上。 “这哪个白痴写的?”雷榆瞥憋笑的李琴手。 “我当然喜欢女人了。不然喜欢男人去?” 乔维斯推一把眼镜,轻声否决:“这不算回答。” “我喝!”雷榆把纸条从金贵手中夺来,然后饮尽酒液。 李琴手被问何时断了尿床的糗事,玛姬被问喜欢在场的谁,前者大胆给予一个八岁才不尿床的答案,而后者眼睛一旦在孙莘身上就不再移开,自然这两人就通过一关。 “你讨厌在场的谁?”孙莘被问。 “朱妮。” 气氛一下冷冻,好在花心抽到了一个颇具喜感的提问。 ——“找出写下这张纸条的人。” 花心把纸条拿在手里研究,字迹不认识。 “喝酒!”李琴手起哄。 乔维斯也说:“排除掉你自己还剩十一个人,努力。” “Who am I?”花心看到淡淡的印记隐藏在文字下。 “Who am I?”他重复。 “玛姬奥迪娜!”他宣布答案。 “不是我。” 结果错了,被罚一杯。 第二轮时花心被问道:“你哥是怎样的人?” “关心弟弟,爱护弟弟,阳光帅哥一枚。” 遇上拆人台脚的孙莘,花心被罚一杯,理由:不诚实作答。 第三轮换做,“你喜欢谁?” 花心晕红脸吐出两个字:“孙莘。” 又迎来一杯白酒!这次是因为胡诌,没根据。 同样被灌了两杯白酒的吴浩抽到一张。“大胆亲在场一位男士!” 顿时滴酒未沾的李琴手仿若醉汉,他大力拍桌,边叫嚷撒泼:“亲花心!亲花心!” 于是真应了句老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在下一轮游戏中李琴手被要求,“亲你正对面的一位男士!”凑巧这人正是花心。 李琴手为难地看眼花心:“君子不夺人所爱。” “可我又不想失败于此。” “可对象是花心啊!” 孙莘拿出手机,点上照相快捷键,“我帮你们留张念。”一副待要拍摄的动作。 花心跑到孙莘面前踹上一脚,同时嫌恶地陡去一层鸡皮疙瘩。他反问李琴手:“我为什么要答应让你亲?你亲我就给,凭毛?喝酒去!” “我不要输吖!” “谁让你拿到这张纸条。” “要不就亲一下。碰到就可以了。” 永远不要跟既没原则又不顾及脸面的人讲道理。 “嘟、嘟、嘟。” “利督专线。”阿伦莉职业化的声音传来,“您今天下午16:15有约,是冯先生。” “后天订的飞机票取消。” “是,boss花。” 花凌挂断电话,举步离开办公楼。 花氏建筑集团,他的身后是美国分公司“上齐花”。花凌目前就在这里工作,担任总监一职。 楼宇高耸,城市里交通密集,而他安静地走在人行道上。街道两边商店连接路尾。干净的窗玻璃在灯光下映出他的身影。 突然一人从后面飞速冲向花凌。 就在刹那时,花凌偏转过三十度角钻入一人身后。而那人,兀地扑倒在地。 有行人走上前察看倒地不起的男人。 花凌从光线中看到一条黑影闪躲起来,他慢慢滑出身前的人为他制造的空间。 “Help!”有人求救。 “Help!” 男人翻过来的脸上,脑门正中间有一个窟窿,血不断从中流下,遍布面容。 他被枪杀致死,在这个热闹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被歹人杀害!人群开始涌动、不安。尖叫声和难听的呕吐声混在一起。 花凌凌利地向前走去。不急不缓的步伐,仿若他不曾经历过这一场谋杀。 身后,人群逆流汇集。 花心一记过肩摔把李琴手制服在地上,随即他取过一杯白酒硬往李琴手的嘴里灌。 对付难缠的人有时候付诸武力的行动会省去很多麻烦,尤其是面对李琴手这个嘴皮子贱的人。 花心摔开喝完白酒的李琴手,不顾后者的叫嚷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我投诉!花心攻击我!他攻击我的人身!” 吴越连叹几口气,站起身把坐在地上的李琴手扶起来。 “你相好刚才攻击我!” 原是站好的李琴手忽地与地面再次来个亲密接触。吴越抱歉地低下头,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问:“你还好吗?” 他是故意的!众人难得一致地在心里默念。 16.6——01 这个游戏的大赢家是金贵。 一直低调行事的金贵展露一个迷人的微笑,她慢慢梳理鬓角的发丝,开始向众人提出一个要求。 “花心最讨厌的人是谁?”她问乔维斯,“就你回答第一个。” “朱妮。” “孙莘和花心都讨厌朱妮。”金贵优雅地凝望朱妮,后者面色如常。她的口吻随后从陈述换成亲切,她问朱妮: “我想知道你最喜欢的人,他的名字。” “花凌。” “这就是花心讨厌你的原因?轻微的‘恋兄癖’作祟。” 朱妮品一口红酒,自始自终都同一个脸色的她依然不冷不热,回道:“你该问问花心本人。” “那好吧。花心就告诉我,你讨厌朱妮的原因。” 花心踢一脚雷榆。事实上就现在的花心,他还不想和朱妮扯破脸,至少在花爸花妈确定朱妮是他的嫂子后,他就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他对朱妮的敌意。 “不能被花妈讨厌。”花心心里想着这就话,面上就戴上了一层虚伪的笑容。 他看眼朱妮,“我讨厌她干嘛。自己的青梅和竹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我不依旧喜欢孙莘?” 见金贵目光打量,花心索性正面迎上金贵不信任的目光。想叫金贵明白什么叫“真诚”! 轮到雷榆的时候金贵只要求对方答应原谅她一件事。 见玛姬和吴越陌生,金贵要求玛姬大声向自己喜欢的男生表白,吴越则交代好他来参加Party的目的。 “我喜欢孙莘。”玛姬说。 “我喜欢花心。”吴越说。 李琴手因为吴越的话瞬时变为最兴奋的一个,他高举手叫道:“快到我!快到我!我告诉你花心和吴越的相恋史!绝对狗血!”声音盖过其他人。 于是金贵顺水推舟,她问李琴手:“你认为乔维斯是一个诚实的人吗?” “绝对诚实!” “谢谢。” “快问我花心和吴……” 然而金贵却问起了下一人心里的秘密。 花心铁青脸踩上雷榆的脚背,不满。“金贵今年的生日Party和去年差太多了吧!唱歌跳舞一样没有!居然是讲真心话了?她今天是针对我和朱妮吗?” “金贵一向睚眦必报。你忘了去年送的一本小学生入门汉语字典?” “她等了一年就为了这件事?” “今年你送了什么?” “汉语大辞典!” 吴浩说金贵和雷榆不合适的时候,花心正打算掐上雷榆的脖子,这时花心倒立马打趣雷榆:“还有人和我一样以为你们不合适呢。” “少见多怪。” 金贵居然没有生气。她几乎是高兴于吴浩的答案——在花心看来,一个女人要是维持一个漂亮的眼神在十秒之上,她定然是出自真心。 最后一个孙莘,说出了他最在意的人是他自己。 自此,游戏落幕。 选了个能看到落日的角落,花心搬张长椅躺下,两脚搭在扶栏上。 “里面在玩新游戏。你不进去?” “该进去的人是你。我知道你老爹是港区赌神的关门弟子。” “可我答应人以后不会赌了。” “这里又看不见。”花心不屑撇下嘴。 “总是要坚持自己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嘛。” “花心你和自己的家人……关系好吗?” “你家不行?”他反问。 “和别人家一样。小吵小闹。” “吴浩!”里屋有人叫唤。 花心借力起身,两条腿缠在凳子底,问:“不去?是乔维斯啊。” “和他学习怎么样了?有进步吗?” “书呆子一个!” “他最近迷恋侦探小说,要学习里面的推理。” 凌晨02:30睡下,清晨05:00起床,正常工作时间:08:30——18:30,然而他却延长了工作时间,将近18个工作时每天消耗他的体力。花凌的透支状态已持续有10天。 在睡过二个半小时的觉,花凌洗漱后打开电脑。查看电子邮件、访问讯息。然后上班。 美国,三月十三日,15:45。 他被人迎进雅间,第一时间将视线胶着于里面端坐的贵妇人身上。 “你来啦。”她说,神色平静。 “已经是个大人了。坐下吧。” “我知道你时间紧凑,半小时后要赶赴另一个约会,是吗?” 花凌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真的爱过爸爸吗?” 他的第二句话则是,“一点都不后悔自己亲手毁了的家庭?” 接下去又问出一句,“妈现在还爱爸吗?” 刘璞慈爱地注视自己的大儿子。她脸上升起的些许暖意令先前的冷漠感消失。 她真的和花凌很像,有相同的气息。 这时一位少女进来,她看眼花凌,然后在见到贵妇人时她露出甜甜的微笑,两个酒窝可爱地荡出一丝俏皮。 “妈,他就是我的凌哥哥?”少女在她母亲身侧坐下。 “花凌。小颜的大哥。” “凌哥哥,我叫柳颜。比凌哥哥小三岁噢,以后请多多照顾。” “小颜是我先生和前妻的孩子,花凌是我和前夫的孩子,你们两孩子以后多关心对方。” 柳颜俏皮地朝花凌眨眼,笑说:“不同父不同母的凌哥哥,喜欢我这个妹妹吗?” 刘璞期待望向花凌的眼神令后者的目中闪过一丝受伤,但花凌又如花心所言的是名伪装高手。所以在场的两位女性并未察觉到,花凌情绪的低落。 花凌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他推它到刘璞面前,说:“这是目前我知道的一切。” 见刘璞把它收进手提袋,他解释,“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你。” “真冷淡啊。”柳颜嘀咕花凌“目不斜视”背后的忽视。 “妈,凌哥哥一直都这么冷淡吗?” 刘璞眼神安抚自己的小女,然后她细致打量自己二十多年未见的大儿子。明白花凌对她的防备,刘璞开始回答花凌先前的三个提问。 “你爸爸某方面来讲,是个好人。我对他动过心,所以有了你的诞生。” “一点都不后悔?如果指离开你们父子,我后悔没有把你带走。至于那个家,我不后悔。我不适合留下。” “不需要说了。”花凌开口阻止,他不需要知道刘璞将告诉他的最后一个答案。 起身,他退开一步,俯瞰这个当年就抛下他离开了的母亲。 “我不想知道。”他坚持。 “现在,我不怪你。”他绷紧下颔。 “既然我来了,我会帮你。” 刘璞的眼神晦暗艰涩,她嘲讽一笑。 “就没有挽回的机会?”她问。 他回答:“没需要。” 你不在乎了?她想问,可有口难言。她明白自己没有这个立场。 “是妈生下了你!” 三个人里,柳颜是唯一的旁观者。但她有介入的资格。此时她便勇敢地站了出来,试图抗衡花凌对母子亲情的“放弃”。 话语这般有力,“妈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孩子!你,一直是妈妈没法放弃的儿子!不管在你出生后妈的离开,还是现在妈在你面前的出现,一直都有——爱!以前的,是妈没有能力保护你,没有能力保全你。现在,妈妈只是想帮你脱困!” “我的亲妈妈,她是一个市侩的女人,她爱钱,她生下我是为了得到我爸的钱。但我依旧会想念她。因为她离开的前一天有对我说过,她爱我。她永远不会忘了柳颜是她的宝贝女儿。我也爱她。” “我只想告诉你,作为儿子,花凌你没资格放弃自己的母亲!” 他的瞳孔瞠大,深色眼睛布满迷茫,不知所措。 在脆弱的面前乘胜追击。刘璞也说:“我依然爱着花生人。” 见花凌全身绷紧,她苦笑又说,“只是没可能有结果了。我与他,有太多的隐瞒和欺骗。在一起只会伤害双方。” “有时候,生活中的欺瞒骗就躲不过、缺不了。” 她的感情受过伤害,她的世界充满阴谋与背叛,花凌都知道。 他曾动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调查他的亲母,甚至因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想过为她复仇,为此他隐忍多年,但多年之后他又想起,他为什么要替这个不曾回来过的女人报仇?她已经忘了他?然后的然后…… 花凌麻木地想到自己的决心。他筹划多时的计划终于付诸实践时,他迎来一个个胜利的战果时,他在步步为营、努力付出的时候,究竟是为了谁? 已经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心已经变了。 “我会帮你。”花凌对刘璞说,“但柳家并不绝对安全。请不要太多动作,我自有主张。” “二十年前二十年后,我不是当年的刘璞。她动不了我。” “请活着看到我成功。” 他的话语恳切,他的目光真挚。刘璞清楚花凌是真心在担心她的安危。 “小颜,请照顾好我妈。” “语气真强硬。对女孩子要温柔,尤其是我这个小妹。” 刘璞温柔凝视花凌,语气关切:“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着自己。妈会心疼。” 深色眼睛里闪过的情感,这回教刘璞捕捉个干净。一个浅笑,刘璞不在意花凌的尴尬,拥上对方。 “别让妈担心,保护好自己。” “嗯。” 花凌的脑中,此时浮现出一张笑脸。 之前喝的几杯白酒现在酒劲上来,花心的脑袋眩晕,脸上也热乎乎的。 “我醉了。”他对身旁的吴浩说。 “我去问里面有人熬醒酒汤没,你现在在这里坐会儿,吹凉风。”吴浩走之前把花心放倒在椅子里,又不放心地吩咐,“不要靠近栏杆。” “我不舒服。”他说。 花心闭上眼在椅子里假寐。胃胀得,热得,总之是和平日里不一样的难受。 突然有人把他撑起,他顺势傍上那人,口里问:“是吴小浩?” “你醉了,我扶你进里边躺下。” “孙莘?” 另一人回答:“叫我什么?”声音在左手边。 花心睁开眼,迷蒙中近在咫尺的吴越的脸。 三次见面都正装出场的吴越,没由来让花心想起了《死亡笔记》里头出场没多久就让夜神月解决掉的FBI探员——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甚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臆想,花心以为是吴越身上的浩然正气在作怪。 吴越把花心扶到一张宽敞的红木实心躺椅上,后见花心虚眼望着孙莘,他问花心:“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 “你有女朋友?”花心扭过脸,酒气喷在吴越脸上。“女朋友?” 吴越的答案时隔数秒后给出,他否定有女朋友,同时他犹豫地没有做出解释,为何一个Gay还要对一名女性感兴趣。 “你是一个好人。”花心的声音很含糊,眼睛慢慢闭上。 “谢谢。” “可是我……排斥你。感到有威胁,不论对你还是我。你应该……离我远些。” “我相信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醉了。” “讨厌。” Party在晚上20:30结束,整三个小时的庆祝和游戏,花心最后被孙莘带回家,可花爸这天却不在家。此时身处美国的花凌却已在睡梦中,距离他醒来还有半个钟头。 17.6——02 如果我们把第一次谈话的内容再多几次的反思和咀嚼。 这时我们能怀疑,就在这个房里,钢笔先生不仅转移过话题,还用敷衍的态度试图向我们隐瞒过去许多的事情。 首先,我们提问过陶佩斯女士在钢笔先生心目中有哪些地方做得不令人满意,钢笔先生回答 “没有”,而后它故意谈及陶佩斯的爱女(当时以它的口吻得知这点)。此后钢笔先生还努力张开一幅令我们遐想花妮虐待花心的画面。 “做得太令人满意了。”这句话是以钢笔先生的立场回答?还是钢笔先生的一种反语?我们只能等待确认。 第二,我们问钢笔先生对哪位花家的成员印象深刻,可钢笔先生说花凌“怪”。居然不是心目中崇敬的花伯生!从我们假设前提下要求的中肯回答,可以得知钢笔先生没有撒谎。但既如此,钢笔先生在具体描述时却有前后不一致的犹豫。 仔细回想那段话,里边有话题的转移和一种变相的承认。 钢笔先生第一时刻误认花凌要谋杀花心。(事实真是误会?我们也只有从客观的角度了解当时的情形。)哪里有怀疑钢笔先生的需要?是它特意强调的口吻!没必要强调的两句话。 “他站在床边很久很久……”这里与上文的衔接有过长时间的犹豫,可能是钢笔先生为了精准在做思索。可我们以怀疑的角度出发,不难发现它在转移话题。 其三,我们问过花凌是否有谋杀花心的想法,可钢笔先生竟然没有正面回答,反倒变相认可这种想法存在过。接着又向我们暗示这阴暗的想法最后被花凌抛弃了。再然后钢笔先生引诱我们相信花凌对花心的在乎,而我们相信了。 最令我们在意的是这一句话——“没有谁在险恶用心要害她”,钢笔先生口中的花妮死于意外得自于亲眼目睹了花妮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死的事实,我们在此只要表示相信即可。 “没有谁在险恶用心要害她”,这话在肯定花妮死于意外之后。可以猜测花妮生前是有人在险恶用心害她!可是花妮不是死于“那场”阴谋,而是死于“这场”车祸。于是也符合了钢笔先生向我们说的陶佩斯一心以为花心害死花妮(有人以花心的名义害过花妮?),以及陶佩斯对花家已是变态的掌控欲。 从钢笔先生的描述中得知陶女士有极厉害的手段。手段高明在于这个家庭的成员受尽折磨居然不发出反抗,花生人放弃自我成就委于家中;花凌被安排下一切;花心则心灵上遭遇茶毒,这全是钢笔先生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收集来的答案。 “花凌如今远走不见得是件坏事……可我不会告诉你他为什么急着想离开……”当时这里我们有要求钢笔先生诚实回答,可惜钢笔先生断然拒绝。它甚至强硬地只留下寓意不明的话语就单方面切断了谈话的继续!说是它内心不能言说的秘密! 究竟为什么,否认花凌谋杀花心后还要承认,花凌存有过杀害花心的心思? 陶佩斯把恨报复于整个花家是有何种内幕? 花妮被害与花心的联系,曾存在过何种阴谋? 同时钢笔先生的立场在哪里? 我们需要一一确认。 在没有特别要求下,这只是支普通的钢笔,可我们今晚需要钢笔先生的协助。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讲!”钢笔先生延续了上次的谈话内容,一开始就展开向我们的戒备情绪,后跃一步。 “我要亲自看到他们的结局!”它不妥协。 “我们不强求钢笔先生现在就回答花凌离开的原因。” “以后也不可能!” “好吧。”我们暂作退步。“但钢笔先生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立场?” “我一直站在花家的立场上,是代表花家的!” “所以说,陶女士与钢笔先生是同一立场了?” “嗯……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事实上是这样啦,我们都在花家利益的想法上一致。” 我们不禁暗想,花凌存有伤害花心的本意,可是有外界的因素介入导致?作为哥哥保护自己的弟弟,这才是最正常的做法。陶女士对待花心的方式也较让我们担心,又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看钢笔先生鼓起腮帮子在笔筒中不满戳跳的举动,我们在此试探:“花心的身世有问题吗?” “没问题。花生人的儿子,花凌的弟弟,花妮的胞弟。花心就是花家的子孙。” 回答没有问题。从钢笔先生身上也未察觉到撒谎的违和感,但这不意味钢笔先生没有使诈——从前一次谈话中我们已经得知钢笔先生拥有不俗的“插科打诨”的本领。 “那花凌呢?”我们不动声色。 “同样是花生人的儿子。花家的长子。” “陶女士?” 它沉默了!它在考虑如何开口!是陶佩斯的问题? “这要追溯到花生人的父辈一代。”钢笔先生严肃以待,“我知道你们想问的,我会告诉你们。原则上不能触犯花家的利益。” “陶佩斯的母亲是英国人,她的父亲同花生人的父亲是拜把子的关系。陶佩斯和花生人从小就有婚约关系。可以想象这些豪门恩怨、纠葛。陶佩斯在英国长大,在英国也有喜欢的情人,当时和花生人的订婚就因为这个英国情人差些告吹,好在陶佩斯真心喜欢上了花生人。” “花生人年轻时风流多情。”钢笔先生就此打住。 我们还将了解后续。于是我们问沉默下来的钢笔先生。“陶女士知道她的丈夫这些事?” “应该知道的。瞒不住的。” “瞒不住?有严重的事发生?” “花生人和陶佩斯结婚前就有了一个女人,是两年前,结婚前的两年,花生人陷入爱河,把那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结果是陶佩斯知道后赶走了这个女人,而花生人情绪一度低迷消沉。两年后结婚生下了自己的孩子,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这句话如同一根点燃炸药包的引线,钢笔先生突然失仪地低吼:“我讨厌她的工作!我不替她难过!她是自作自受!” 他甚至跳到笔筒的边缘向我们继续咆哮,“陶佩斯来这里做的最正确最令我满意的一件事,就是赶走了这个女人!刘璞是个奸细!” “奸细?”这个词真久远。“刘璞!”我们敏感于一个新名词。“她是这个女人?” “刘璞!我最痛恨的两个字!这个心如铁石的女人!” “她做过些什么?除了钢笔先生提到的‘奸细’?” “她是来搞垮花家的!绝对不能被原谅!花生人当时就是个傻子!如果不是他父亲过世得早……” “她是个警察。”它恢复理智,无感情地诉说,“一个来花家卧底的警察。” 猛然中我们问道:“花心是刘璞的儿子?” 假使花心是刘璞和花生人的儿子,我们就有理由相信陶佩斯痛恨花心,以及花凌确切对花心动过杀心的事实。所以花心和花妮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与钢笔先生的说法不一致了。 “花妮和花妮不是一母同胞?”我们迷惑,不解: “所以是刘璞,现在,乃至花妮死之前,她就在向花家报复了?” 就在我们以为钢笔先生又要拒绝回答时,它目露狡黠,眼珠转过一圈眼眶,一副官腔做得十足有十,“花心好花妮是一母同胞,我说过的。刘璞是在报复花家,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当年九死一生,刘璞不是温驯善良的女人。她比陶佩斯狡猾,还有一副冷心肠。花凌就是她当年留在花家的儿子,她的亲儿子。” “花凌出国是为了见刘璞?” 我们的问话没有得到答复。已然,钢笔先生又成了一只普通的钢笔。它拒绝作答。 我们无可奈何。 一声呻吟传来。模糊的呓语结束,又是一叠惊醒时分的喘息。 “哥……” 这是个夏天被蚊子和苍蝇常光顾的破铁屋,而现在只是春天,所以偶尔只看到蟑螂和老鼠乱窜的斑影。 白炽灯不会出现在这个场合。昏暗潮湿,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才是屋主费心追求的结果。因为这是间囚室,白话说法是黑屋子。专为严刑逼供之用! 吴浩被人粗鲁地扔进了这间铁皮屋。那名从他刚离开金贵家就抓他来这里的黑衣人,似乎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恶意。然而,恶意?吴浩嘲笑自己的愚蠢。 就算是用八抬大轿请他来这种地方,或是用人质威胁人的手段,哪一点够说得上友好? 黑衣人关上铁门离开了。也把他唯一的出路堵没了。吴浩突然一阵恨意产生,可他不知道该仇视的人究竟选谁。 要不是他的舅舅在香港输了一大笔钱后还去借高利贷,要不是连借高利贷的钱也输光了还被对方抓住,要不是他答应死去的娘再不赌博,吴浩想,即使他违背娘的遗言帮舅舅去澳门赢钱回来还债,这帮人依然有办法!让他们舅甥欠下更多的钱! “我可以向学校提供你赌博的证据。”那个头领曾这样对他说过。这是威胁。让他束手就策! “咳、咳咳!唔……” “舅舅?” “阿浩……” 吴浩在角落找到了他的舅舅。这个从小把他带到大的男人,自他父亲抛下他去了澳门后就没离开过他。吴浩知道,他舅舅是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带在身边疼着、护着。 “脸怎么了?”吴浩的手触上那大块阴影,粘稠的触感传来。“流血了?” “没事,磕到墙而已。” 吴浩心情复杂地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舅舅,我们以后去澳门。” “我对不起你。阿浩,是舅舅害了你。” “这不是舅舅的错。我们只是正巧被他们发现,没有我们,他们还是会找到其他人下手。” “他们让你做什么了!咳!有没有受伤?啊?不要瞒着舅舅。” “只是向我打听个人,他们没有打我,舅舅放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咳!咳咳……” “我会让舅舅过好日子的。” “我看到他们在这里把人打得死去活来。是混黑道的,难怪了出手会这么重。”他的舅舅口气忧心忡忡,带有懊恼,“借钱那会儿他们都斯斯文文,我一直以为拿刀砍人的高利贷是电视里才有的。要是当时知道了会有现在的情况,嗬呃……我说什么也不会向他们借钱!阿浩,舅舅糊涂了害得……你也被搭进来,咳咳!要是学校知道你和黑社会的人有牵扯,你舅舅又……嗬呃!咳……” “不会被学校开除的。我们都是受害者。” 从花心电脑里拷到的资料都在这张U盘上。之前请了懂计算机的朋友把花心的电脑做系统修复,得到的关于花凌的所有讯息后就保存在这张U盘上,他删除了所有内容及痕迹,他已经做到了对方要求的“不打草惊蛇”,并且连U盘也带了来。 吴浩把他的舅舅扶好,靠在墙上。这里没有凳子,唯一的桌子想必也不是他们能坐的。他安慰地握紧舅舅的手。 “这次我们都能平安过去,舅舅不会有事。” “东西带来了自然无事。”利哥的声音从铁门后传来。吴浩见门随即被外头的人打开。 光线不足而昏暗的屋子里迎进月光和手电筒的光线,吴浩眯上眼立刻回应。“东西在我手里,请你们说话算数。” “可以。但还有件事要有你来对证。” “什么事?” “朱妮是花凌的未婚妻,这件事我已经得到证实,也知道了朱妮确实是喜欢花凌。不过关于花心最讨厌的人,我希望你可以诚实地告诉我。” “朱妮。” “有人说花心‘恋兄’,你怎么看?” “答案这张U盘里有。”吴浩捏紧手里的U盘,黑暗中另一只手握成拳状。 “我想先听你的看法。” “崇拜心理。花心对花凌抱有一种很高的崇拜心理。恋兄一词,我现在不知道。” “我明白了。” 就在凌晨三时十一分,金贵接通了电话。 对方的声音传来:“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明天会有留学通知书。” “合作愉快。” 她把手机挂断,抬头看眼圆白的月亮。俄顷,微不可察的叹气声溜出,她又拿出手机,拨通另一则电话。 “我要出国留学。你愿意等我吗?”她说。 “好,我知道了。”她又说。 然而从金贵晶亮的眼中我们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开心,还是因为难过。 可彼端的雷榆却是实实在在地失眠了一整夜。这要到第二日早晨才能下的定论让我们提前了数个小时。 18.三月十五日,周四 近来流行失恋吧。不过我才不会同情雷榆。连失恋前的恋爱,都八字没一撇! 噢,失恋万岁! 三月十五日,雨,花心。 机场内外都布置了暗哨,红丹顶很满意手下的伪装能力。谁能想到这里的安保人员都被她的人顶替了呢?即使是一个长得乡巴佬的老太婆,或是优雅文静的高中生。她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里面全是装扮的他们丝毫没有破绽! 一身纯白的连衣裙,淡淡的彩妆将她鹅蛋脸的曲线凸显,那微烫过后蜷曲的黑发垂至胸前,红丹顶手挎一个小提包。 隐约的金菊香幽幽从女人身上飘散开。 “鹤姐,已经是国际航班的第二批了。” 电子音从浓密的发丝里清晰地传出。她勾起唇角,双目自然地以翘盼的神情看向出站口。 “目标出现。”电子音肯定地向她汇报。 红丹顶嘴唇翕合:“两点钟的方向,按原计划行事。” 男人的脸与资料里的吻合。红丹顶将目标换做男人身旁的少女。 双眼接受到的讯息快速输入计算机中。庞大的系统容纳有全球公民的资料。蓝绿色荧光下不断闪过一条条黑色编码。 编码出现在视网膜上时已转换成让人看得懂的文字。 少女是柳承昶的女儿,柳颜,21岁,中国公民。 花凌从下机后就戴上的墨镜很拉风,柳颜边挽着花凌的臂弯小鸟依人,边这般评价。 “凌哥哥今天真酷。灰色风衣、有型墨镜、梳得一丝不苟的‘大哥头’,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凌哥哥。” 花凌的视线范围内,一名老妇人向他的方向走来。 “凌哥哥总这么严肃的吗?难得妈答应我来的呢。” 警惕的目光躲在墨镜后没让人看到。他拉上柳颜的手,更专注地提防机场大厅里的各色人物。 “凌哥哥?” “先想办法离开这里。”他压低嗓音同她说。远处狙击手等候多时,借助墨镜的捕捉功能花凌轻易知道了对方的位置。 自己已经暴露在目光之下,犹瓮中之鳖。 花凌借助“捕捉二代”感知到的无线通讯“003”,其中十三人是机场中的顾客,而二十人竟是安保。现在就有四个伪装者向他逼近,但是—— 身后不足一米处就有一个敌人! 千钧之际,风衣挡去对方刺来的锋利刀尖。 “刺啦”声响起时,花凌拉上柳颜一个刁钻的方位恰巧避开下一轮攻击。 这人训练有素。花凌怀疑他们与三月份跟踪他的人是同一组织。 即使他以多次的巧合暴露了自己的知情,但对方仍纪律严明。他们持续攻击。 蛇已被惊动,他们是要采取速战速决? 花凌的右手仿若不经意地擦过急赶来的老妇人面前的空气。 老妇人不知情,她来不及从同伴口中得知他们的猎物已然知晓他们的恶意;她只想到运气极佳的猎物应该快速被他们解决;她想自己有在那只手伸来前躲开,不管这只手有意攻击还是无意她都有躲开的。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无厘头倒地的一刻! 大家都是伪装者!装模作样的骗子!她应该……不,她应该再谨慎。她低估了这个男人! 老妇人突如其来的倒地惊吓了一群人,就连老妇人的同伴都奔来两个要查看她的状况。 花凌趁机接近难缠的影子。他出手如电。高手过招只有一招。 花凌再次拉上柳颜的手时,他身后已经被十人围上。 “抢劫啊!”柳颜花容失色地大喊,“大家快逃!” “他们有枪!” 红丹顶看到匆忙的身影挡住视线。不禁恼怒于手下竟把枪不注意让人察觉了。可视网膜上出现的名字——这个手持枪支的男人是个抢劫犯。一个真正的珠宝抢劫犯! 竟表现出是她的人! 红丹顶横眉怒喝无用的手下:“不准让花凌逃了!” “砰!”“砰!”接踵而至的两声枪声。 子弹先后射杀地上的老妇人和最靠近花凌的学生。是从两个方向分别而来。 真见到了人血,真听到了枪声,一些心中戏谑以为这是玩笑或演戏的人群终于崩溃。他们带着行李箱、孩子、老人……惊惶失措下直往两个方向狂奔,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是出口,一是入检口。最终目标就是远离机场。 井然有序且安静文明的场所一瞬变作街贩走夫吆喝时的嘈嘈闹闹,花凌和柳颜也趁两方火拼混入人群。 “狙击手!”红丹顶命令,“找出人射杀!他们是犯罪团伙!” “是!” 有人在花凌身后倒下,不时又有人在花凌的右手边倒下。红丹顶拧紧眉头看到敌人和手下倒地死去,然而直到离开,她看到花凌都让那帮子抢劫犯保护着! 这和上面传下来的不对!说什么花凌不是“红宝石”的成员,还说花凌是“红宝石”编外的行动策划人,花凌只是因为有趣有时参与一脚…… 狗屁!红丹顶发誓她一定要把出卖给局里消息的线人揍一顿。 目前的情形而论,花凌并不是“红宝石”里可有可无的棋子!这招黄雀在后护得人安然无恙,怎会是为了一个知道点内幕的小人物? 方才的人可是“红宝石”的四档头! 手机早在前一天就因为没充电而丢在了宿舍里。喝过酒睡得浑浑噩噩丢了时间,等到自己洗漱好出门,屋外的阳光一点都不耀眼,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 肚子、胃、脑袋……此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啊……”花心伸懒腰打哈欠。不怪他哈欠连天,这第八个哈欠实在是差睡眠的结果。 “没有饿的感觉。身体虚……好像……竟然梦到自己在给花凌做伴郎!” “最后是我杀了花凌……” “最近枪杀片看多了。”花心想到他近来看的爱情剧。实在没有找到一个镜头带枪带死人的。 心里明白是那张图片在作祟,可要花凌开口向他讲实话,“不就是不小心被人拍了照片嘛,就跟街头遇到乞丐一样,碰上了,你运气,没碰上,还是你运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对吧?”他自问自答,“Why?Why?” “Why!”一声怪腔怪调。 回到学校已是一天课程结束的时间段。花心跑二食堂点了份猪肝粥。 热气腾腾的粥一口一口填入肚腹,香喷的猪肝然后咬碎了吞下肚,花心觉得这时的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人是铁、饭是钢!民以食为天!这是赤裸裸的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 “孙莘。”花心叫住来吃饭的竹马,“坐这儿!”他兴致勃勃地把粥推到一边。 “让我先打饭。”孙莘先花心一步说。 “快点。我有事告诉你,很好玩的!” 于是把来学校路上遇见的事要一五一十地讲给孙莘听。“我看到黑社会的‘圣斗士’了!”先是上来一句自我总结,然后是摆出事实,力图说服不以为意的孙莘。 “我就在那条路上,来学校的那条,好吧!我不知道它的名字,通阳、朝阳什么的就是了。就在画展的前一百米左右有个小吃摊,卖包子馒头、馄饨……我讲重点。我闻到包子味有点饿了,要去买包子。所以问老板要了一个包子。可是我只有一张饭卡和一张公交卡。” 他看到孙莘专心致志地投入吃饭,“我以为要被老板骂吃白食吃霸王餐,OK!这在电视剧情里是常出现,不过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结果老板竟然送了我一个包子。” 孙莘不耐烦地敲花心的碗,问:“重点在哪里?” “重点就是个包子。” 花心才假认真地回答完孙莘的问题,就又毛毛躁躁的模样,继续他的“圣斗士”见闻。“我才拿了包子要吃上一口,又出现十几个拿着西瓜刀的人在我眼前,就在我面前一米内!他们一字排开,其中的一个人拍掉了我的包子,还不放松地用脚踩了碾,真以为我有多想吃这个包子。” “我原以为他们要砍我。包子踩了,人围住了,也对我凶神恶煞的,结果!结果他们是来找包子老板收费的!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啊!他们以为我和包子老板一伙的,后来知道不是。然后我就被他们赶一边去了。” “于是你就是为了一个包子在那里看了一场火拼?”孙莘特聪明地猜到了后续,又问花心,“所以你感兴趣的是这些人的架势,或者说是他们的功夫,对吗?” “全解!” “我还无解咧。” 孙莘放下筷子,“你是要告诉我你觉得这场火拼让你想到《功夫》,加上里头卧虎藏龙的‘杨过小龙女’?还是想说,你要学男主角练就‘如来神掌’?” “他们会剑术,还有一个懂拳!就是小头头的柔术都是教练级的!” 孙莘感叹:“原来是要做‘火云邪神’啊。” “孙莘,我们的周围真有隐士的绝顶高手!为什么他们没人来找我做徒弟?就是我找他们去也可以啊。” “你不如做吸血鬼去。” 花心目有诧然,而后他诡异地盯视孙莘。后者却一脸爱理不理地挑起花心粥里的猪肝吃。 “你和玛姬是什么关系。”花心说。 “没有关系。” “为什么带玛姬去金贵的生日Party?” “她自己想来。” “楠辛说你有一阵子没回家了。不过她要我问你,昨夜你身上的伤被谁打的。我倒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被人打的。” “前天。去挑礼物的时候让人堵了。是玛姬带受伤的我回她家疗伤,所以金贵生日那天她不放心跟来了。” 花心不相信地撇下嘴。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没事了。” “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花心很想将这句话吐出来,可惜他的一吐为快已经让孙莘听过不下十遍了。而且孙莘并不会退步。 “你的话对楠辛说。”最后他只能拿这话来反驳孙莘。 以兴趣和发掘个人潜能为借口终日混迹于危险之中,年轻人真的有挥霍青春的权利?花心知道自己,五十步笑百步。 “我要周游世界。” “我要周游世界。” 突然的陈述再以一遍重复做肯定。花心的语气坚定,仿佛周游世界就是他未来的全部信仰,要他必须遵从。 “Innocent。” 花心问:“What’s the meaning ?” “幼稚。我说你很天真。” 花心生气地瞪眼孙莘,然后扭开脸。不看这惹人烦的竹马兄! 孙莘挑衅地对花心说道:“朱何思回来了。”连语气都含有模棱两可的歹意。 “我没听说。你撒谎。” “孙楠辛昨天晚上告诉我的。说是花心的漂亮姨回来了,可惜花心的手机不通。” “我手机没电。” “这不就结了。” 花心狐疑地打量孙莘,感觉今天的孙莘不止一点的可恨。打碎牙往肚里吞!花心决定日后要抓紧时间打击孙莘。就从这一刻开始! 早晚有你糗的!看你被女人甩了我怎么嘲笑你!腹诽结束又摆出爽朗的笑脸,花心自诩没人比得过他两面三刀。厚脸皮的不算。 他问孙莘:“朱姨有让你传话给我吗?” “昨天下的飞机,今天应该在休息,不过孙楠辛只说你的手机打不通。” “我今天一整个白天、一整个上午加中午都在家里,怎么没见朱姨来我家?” “你爸在家吗?” “我爸不在家所以家里就没人?你们的想法真让人讨厌。” “随你讨厌。” 花心气急踢孙莘一脚,踢完后站起身居高临下,他恶声恶气:“不是不报,你等着!” “慢着。” 花心立马听话地收回迈出去的一只脚,同时选在孙莘的对面坐下。警惕等候下文。 “知道你挂科的原因吗?”孙莘说。 花心咬牙:“运气不好。” “哦?可我看到你的试卷,上面的得分够你卷面及格,要是我的算数能力没有问题。你说为什么最后还是不及格了?” “算数不合格!公报私仇!这年头什么良师……” “有人是故意算错你的得分。不过不是老师做的。你知道学生会的人,他们有权批阅试卷。” “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朱妮做的?” “把疑问改成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孙莘起身,拍拍花心的肩膀,“用什么心态面对朱何思,你想清楚了。” 朱何思是朱妮的妈妈。一个单亲妈妈辛苦拉扯大的女儿,花心想到从小就对他很亲切的朱何思,朱妮怎么就没她妈妈的好心、好意? 但或许,他只是因为朱妮抢了他的哥哥才一心以为朱妮是敌人——但这种可能性对吗? 花心很喜欢朱何思这个长辈,他甚至更愿意朱何思可以是他的妈妈。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有自己的公司和品牌,漂亮,温柔。陶佩斯没有朱何思的温柔和慈爱。花心绞尽脑汁也只会看到陶佩斯的严肃、或不悦,或阴冷的目光——这曾深深伤害过他幼小的心灵。 为什么他的妈妈不曾表现过对他的喜爱? “朱姨和朱妮不同。” 孙莘了然一笑,随即潇洒走人。 最讨厌这副什么都被他猜透了的表情。真想用力揍光孙莘脸上的不可一世的得瑟模样!花心撅起唇愤愤离开食堂。 19.7——01 回宿舍后换上一块满格的电板在手机里。 晚上18:30,于是接到朱何思的电话。 花心跑到阳台上接电话:“朱姨?” “猫仔昨天晚上居然有回家,阿姨都不知道。本来想把带给猫仔的礼物送来,不过生人说是他不在家。小妮昨天有跟猫仔一起出去玩?” “是朋友的生日,都去参加了生日Party。朱姨这次回来要待几天?好久没见朱姨了。” “这周日和朱姨一起吃饭吧。有半年没见了,还不知道猫仔是不是又长高长俊了。阿姨给猫仔设计了不同款式的夏装,希望没长太快就好。” 朱何思的声音如少女一般婉转好听,有时候花心会以为这个女人其实身体内藏着个小女孩,偶尔这个小女孩就会蹦出来和他一起玩耍。连思想都保有单纯的一面,难怪她会在十七岁就生下朱妮。结果她的爱人居然是个骗子。据说是个有妇之夫的富二代骗子。 “猫仔?有在听阿姨讲吗?” 因为小时候特别喜欢卡通猫的缘故,所以朱何思从来都亲昵地唤花心“猫仔”,即使花心觉得现在的他是个大人了。苦恼又欢喜的“猫仔”,能否有一天被一个更神气、更好听称谓取代。 比如,“花仔”,“小仔”,“虎仔子”…… “啊!”他突然回神应答,“朱姨说的一起吃饭我有听到啦。就周日吧,我一定准时到。” “这周六回家吗?阿姨要到猫仔家作客。小妮也会来哦。多久没见你们在一起玩得开心了。” “这周六会回家的。朱妮就来玩得开心好了。” “好!想猫仔。” “想朱姨。” 通话结束。花心双手撑在栏杆上,五楼的夜风吹冻了他的身体,两只手凉凉抓紧铁杆子。 楼下是黑漆的,被几盏路灯点缀出几圆点光亮。就像几个白乎乎的糯米团子。 柳颜从机场事件脱身不久就被花凌以人身安全为由送回了柳家。结果柳颜好不容易才在花凌身边的机会就因为回国时的这些刺激被取消,于是第二天整日闷在家里忧郁着。 “小姐,您该休息了。”女仆贴心地关注主人的睡眠作息。 柳颜一手握拳做坚定状,双眼聚亮,“我可不会轻易认输。” 同时自语,“等着吧,明天!” 周四上午的英文课已经过去两节。花心躲在人群里也睡了个饱。 他打个哈欠翻开教科书,显然才睡醒后的慵懒。 “四六级今年、这学期、大概……六月份就有一个要开考。我是不是应该做点准备?毕竟将来环球旅行时要是言语不通……大家都会很麻烦的。鸡同鸭讲。” 花心喃喃细语,一本教科书在他手里被从前往后哗哗翻了两遍。 “不过大学里的英语水平,真的可以和一个美国人正常交流?我是不是应该做课外辅导?报个辅导班,速成班就不错了。还要看几部美国大片,中英文双字幕的……” “不是每一个讲英文的人都和玛姬,会有停下来的耐心……” “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午饭吗?” 花心抬眼,看见三三两两的同学,他问靠近来的女同学:“他们是去上厕所了,还是集体抽烟?难道都去超市买东西?” “已经下课了。大家都去吃饭了。” “台上的英语老师怎么没去吃饭?”花心一脸同学你别骗我的表情让对方高兴地露出一口白牙。 女同班解释:“我们的英语老师今天有事所以请了同事来代课。而讲台上的老师,因为接下去还有三堂课,只是再等下一批的同学啦。” “怪不得我瞧着眼生。原来老师今天没有来上课。”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了吗?”女同班问道。 “我今天没带饭卡。以为有室友替买。” “我请你。” 花心对这个肯给他买饭的女同班很有好感。 他收起书本,才把背包挎脖子里就又问对方:“有看到罗果,或者雷榆、黄精英?他们是我的室友。我今天好像都没看到他们的影子,大清早就没见到了。” “老师有点名。今天除了吴浩大家都有签到。我猜他们是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我们赶过去看看就知道他们在不在。” “嗯。” 食堂里没有仨的影子。花心抱怨着用女同班的饭卡打了份饭,坐在女同班的对面。突然他问: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花心,你呢?” “柳颜。” “以前没见过。” “我这学期转了专业。才转到这个班上没满两个月,而且我还请了半个月的假。你对我陌生应该是这个缘故。” “呵呵,我对班里的女生都陌生,今天你请我吃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没想会是柳颜。” “你很帅啊,长得还好看,身材也挺标致。为什么没女生和你相熟?” 花心不上不下地咬着青菜。他自己也想不通啦,从小到大长相迷人的自己还没被女生告白,虽说他对女生不感兴趣。可他作为男性的魅力真是连受打击。 “我也不知道。”他扔掉青菜,“每次和女生聊得都很投入,大家也很投缘的样子。可她们总是一个星期、最多半个月,再见到我都要理不理,更过分的还假装不认识我。有男朋友的女生不算。” “我就很喜欢你。才不会假装不认识你。” “谢谢。”花心把之前抛掉的青菜夹起,咬一口,“我就知道有个女人的眼睛不会有问题。一群有眼无珠的人。哈哈。” “因为你是我哥哥嘛。” 青菜从嘴边掉桌子上,“什么?” 花心躲开些油腻的饭桌,而后又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是把我当韩剧里的‘哥哥’吗?称呼喜欢的人哥哥、大叔之类的,你是真的很喜欢我?” “就是很喜欢啊。可你也是我的哥哥啊。” 柳颜掏出包纸巾。她抽出一张纸巾给花心面前的青菜捏走,然后又是笑说,“我比你小一岁,当然你就是我的哥哥。” “叫我花心就好。用不着‘哥哥’的。” “好。花心。花心喜欢我吗?” 说实在本来是喜欢这个女同班柳颜,但现在就感到麻烦。花心不敢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婉转地回答:“关关雎鸠。窈窕淑女。你很吸引男生的注意。” “所以?” “所以你看!”他指向从他们进食堂就频繁看向柳颜的男生,“他就很喜欢你。” “你真幽默。” “那就不幽默。我先上个厕所去。你吃完饭要是见我没出来,就不用等我了。” 没等柳颜答应他就起身离开。经过“鸭舌男”时他拉过对方的手。 “跟我出去。”花心闷闷地说。 这个绘有“1960”数字的鸭舌帽是花心送给花凌的第一件生日礼物。而这个乔装过的男人不是别人。花心拉着对方绕过食堂和图书馆。“花哥今天回来的?” 他就是花凌。 “昨天上午的班机。” “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这时已经来到宿舍楼下的宿管站,花心摘下花凌的鸭舌帽戴在自己头上,他又问,“不介意没了它?” 花凌的脸上还有一副墨镜。见花心的魔爪再向墨镜探来,花凌忙说:“我会处理。” 按到框架的某个键,指尖轻叩,立时墨镜变作平常的近视眼镜。花心忽然想明白,原来花凌没有近视眼。 花凌主动牵过花心的手:“现在可以了。我们进去。” 因为不是学校的学生,所以花凌过于显眼的打扮必须矫正为正常学生的风格——如果不想被管站里的阿姨怀疑的话。但是花心从花凌的出现就感到,今天的花凌很奇怪。 又不是在躲避仇杀,也不是大明星要避开狂热的粉丝。花凌是因为工作机密的关系? “花心。” 回宿舍后被紧紧给予一个大大的拥抱。花心眨眼,整个人更加迷茫。 “不要跟陌生人搭讪。不要和他们讲话。” “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多和孙莘在一起,他会保护你。” “不要让我担心。” 冰山底下是跟火焰山一样,都充满岩浆?花心回抱住花凌。“怎么一回来花哥就讲这种话,我不是小孩子,可以保护自己。” “我的话你要记在心里!” 花凌严厉的态度之下花心呆愣地点下头。 花凌真的很不对劲。 突然花凌问:“你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对方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吗?” “不知道。喜欢的是一个人。不关家庭背景。” “只要你喜欢,哥不反对,妈那里也会跟她说。” 花心白痴地点头,十足不解:“哥回来是打算做什么?” “见一个人。担心他处境危险,不放心。” “哦。” 谈话落入花凌的掌控,花心只有一步跟着一步。 谁在乎谁,谁最在乎。这个人就注定要被压制。 心里想问的很多。偏偏自己无权过问花凌的公事、抑或感情私事。不合伦理的感情是龌龊的。为此,花心一次比一次厌恶自己。 花凌取回花心头顶的鸭舌帽。他注视自己的弟弟好会儿。从花凌的眼中能体会到的异样的激动,但是花心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点涟漪上,更别说洞察到花凌的温柔。 花心只看到一脸阴郁的人。 而这个不和花心讲心事的人此时,给花心毛孔张卡又骤然紧闭的不适感。 花凌的眼睛比以前更幽深,沉默的时间比起才爆发的热情更让人焦虑,这让花心担心自己是否有不小心,方才泄露了心事。 “你很不喜欢我这个哥哥?” “啊?” 他的表情愈是平淡。仿佛已经从花心的单音中得到了“是”的答案。 花心不知道花凌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究竟。 一心以为花凌不会在意他的感受,也以为花凌对他只是哥哥的责任感——事实上就是如此!但花凌这个哥哥不体贴、也不负责任。花凌只会用那双智慧的黑眼珠子默默地看着他!然而这种沉默是死气、是无情! ——花心为这种沉默痛哭委屈过。因为花凌的表现比花妈还像装上电池的跑针。 上课认真听讲吗?作业完成了吗?考试怎么样?要学会照顾自己。这是你的早餐…… 花凌根本像是一名爸爸,或是保姆!不会跟他谈心事,不会跟他分享那些秘密。花心心中的花凌充满神秘感,且高大威猛、无人能敌。 形象在幼时就已树立。 “抱歉。” 花凌说完就要走。却刺激了花心敏感的神经。 他几乎吼了出来:“我爱你啊!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 花凌的脚步僵住,不可置信的眼神慢慢看向花心。 “从小我就跟在你身后!你对我的耐心很让我感动。只要是一点关心都让我的一颗心暖融融的。因为你总那么优秀!我的哥哥比所有人都优秀!可你有了优秀就丢了我这个弟弟。明明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就是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因为这个我有多难过!” 他拧起的眉头、委屈的浅棕色眼睛、倔强的下巴,以及拉住花凌的那只手掌,都在控诉着。 控诉花凌对他的残忍。 “你不喜欢朱妮却对她那么温柔。陪她去黑龙江吃冰、拍照片、买毛巾手套,还要跟她在日本订婚……你没和我去过游乐场、马戏团、电子游戏厅。我是你弟弟,可是你会帮朱妮复习功课,会带她去逛街。” “你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她!” “是我应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花凌的心潮澎湃,被他久习的自持力极力隐藏在眼中深潭。嘴轻轻张开,他看到花心又满腹委屈的可怜模样,就说: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是我血缘羁绊的亲人。” “所以——你是在乎我的?” 花心充满讽刺的口吻。那一份戒备的距离。这只手放下的,不仅是花心对花凌的痴想,也有花凌对花心的怜惜。 他继续说,“既然回来是为了你的未婚妻,那我之前讲的——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请花哥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在看来花哥并没有为了暗恋对象抛家出走,这是我这个弟弟尤为感到欣慰的地方。” “所以花哥不想让我痛恨你的话,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花心打开宿舍的门,撇开脸,“花哥走好。”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着饥饿。真正饥饿的是他的感情。 他佯装不耐的表情催促。心里却痛恨着自己的虚伪、卑鄙、小人。 花哥只是当他亲人。比起把这些年的感情压制在身体里痛苦着,听到花凌说出自己是他的唯一弟弟、亲人血缘羁绊之类的字眼,后者更是让花心理解了,当初花凌所言的“妄想之论”。 当时他同情花凌。如今谁来同情他?他可以向谁倾诉?花凌已经妥协。难道他也要学习花凌、放弃这段感情? 舍不得的!如同舍不得这个人。但出口伤人的话已经违心讲出。自制力在那时挣脱控制。 没有后悔药。 心底有谁在呼喊。 ——“真的就不做挽回吗?他可是大老远从国外回来,是你最珍惜的人。” 四肢冰冷麻木,心脏的跳动牵动痛觉神经。他看到花凌要离开这里。 “我已经表白过了。”他对黑影说,“可他没有接受我。” “我听见了哦。他说你只是弟弟而已。” “他什么都不懂。我很爱他的。才不是哥哥弟弟的!他让我很难受。现在他要消失,永远不见我了。” “可你说过让他记住你花心一辈子。不管什么手段都要他刻骨铭心记住你,你对我说过。” “我会做到。他会一辈子忘不了我。” “你不该质疑!” 花心抹去黑影的存在。然后他挂上顽皮的微笑。 阳光爽朗的大男生倚在门框上,目光花凌走出会客厅。 在五楼的厕所间目送花凌离开宿管站后,一声抽水的“哗哗”让花心看到,雷榆躬身从厕所隔间出来。 “拉肚子。”雷榆先说。 “看你脸色苍白,两眼无神……” “昨晚失眠。”雷榆又说。 花心挑眉。“雷老大学会失眠了?和金贵分手了?” “大部分。” “小部分呢?” 雷榆边洗手,边吹口哨:“在想要不要加入单身黄金男子的行列。男人还是单身才值钱,有了女人连美女都是纯艺术欣赏,太不值。” “我让精英来安慰你。难兄难弟。” “精英可没我洒脱。” “失恋一次就成了花心寡情男。雷老大的抗打击能力真弱。” “你知道自己寡情?我还以为你没有这份自觉。” 死鸭子嘴硬。花心用巨同情、巨怜悯地眼神鄙视雷榆。 后来从雷榆口中知道金贵申请了出国留学,就在金贵生日的第二天学校安排她去了英国。再后来花心得知金贵回国,又是几年后他收到雷榆和金贵的喜帖。最后知道雷榆早就答应了金贵,等她。 不管多久雷榆都答应会等下去的承诺就在一个晚上说出了口。 十年黄金单身,就为了承诺过的一份等待。 最不让人看好的两人走到了一起。花心注视婚宴上幸福的新人,边回想年轻的自己,真是轻狂不知所谓的年代。都是自以为是的人。而这时,他和花凌的分分合合,已让他身心疲惫。 下午的雨直到夜深都没有结束。于是我缩在床上把和花凌相处的点点滴滴全拿出来安慰情殇的自己。可惜总记得的片段被我不断修正美化。最后我连真伪都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我,很后悔赶走了花凌。 哈哈! 近来流行失恋吧…… 不过我才不会同情雷榆。我连失恋前的恋爱都八字没一撇! 失恋万岁!三月十五日,雨,花心。 “花心,冯时问你见到吴浩没,今天有人检查。”罗果捧着手机正聊QQ。 “没看见。” “好。”罗果把花心的答复通过QQ告诉冯时。 不会儿罗果又问,“那谁躺吴浩床上装睡?还是说他在上厕所?不然就说他在晚自习?” “上厕所。” “可是冯时说厕所里已经有四个人了。没位置了。” 20.特别篇 “把他变作吸血鬼,”它对我说,“你们就可以在一起,无论几个世纪。” 于是白昼失去魅力。 当夜降临,身体疼痛着,饥渴于酒红色液体。朱妮。 “撒旦赐予他的子民不朽生命。祭献出灵魂的子民,开始日日夜夜啜饮罪恶之血。他们哟,畏惧阳光;他们哟,畏惧圣水,他们存活于黑夜。他们是‘恶’的化身。” 黑影咏颂祭词。 在黑影的正前方,一个鲜血写就的五芒星阵中女人头弯向阵眼的蛇首躺倒。 生命之水正汩汩从撕裂开的手腕皮肉里流出,缓缓游移,向着阵眼黑蛇张开的大口。 随着女人气息的减弱,五芒星阵的光华愈发灿亮,不断照亮破旧的地下车库。 “他们有着美丽的外表,蛊惑愚昧的人类;他们懂得甜言蜜语,引诱人类掉入陷阱;他们智力超群……这是伟大的主,撒旦给予他的子民的恩赐……” 蓝光从女人的身体内部幽幽散放。 黑影逐渐清晰的轮廓不断以吸收这阵中蓝光为条件。他碧绿的眼珠安详地扫视女人,怜悯的感情倾注在这个即将丧失年轻生命的女人身上。他苍白的唇色与齿间的一滴鲜血,突兀地显现了病态的美丽。 “我主在上。”黑影低语。 地上的女人失去了生命的迹象。五芒星阵连同粘稠的血污随时间一秒一秒,终于在第八秒后没有痕迹。 她生动的脸上,嘴角噙有一抹明艳的娇笑。如此饱满的躯体。那些流出过体外的液体仿佛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此时他的头部和正常人一样。眼睛,鼻子,嘴巴,让人知道的东西都摆放在正确的位置,可黑影从隐没在衣服——如果黑色雾霭是他的衣服——的颈部往下,身躯仿佛是经过浓郁水汽后的化开的墨迹,没有具体的原是的体态;又如同这身躯是黑雾所化,本身不具实体。 手和脚躲在黑雾里,代替手脚作用的依然是雾霭。变化多端的黑雾! “叭噔!”铁罐子在屋外撞击石板路面。 有人来了。意识到这点的黑影临别前看地上的女人一眼,随后他化作黑云——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女、或是神幻小说里的妖魔——飞向天际。 他就从窄扁的窗口子里挤向屋外,然后飞进夜空的怀抱! “那个女人是抓住花凌的关键,绝不能有一点差池!” “已经注射过镇静剂,现在已经睡了,明早才会醒。” “局里要把我从这次的调查组里撤下来。你明白今天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怀疑有内奸。我们的人提早两天就安排好一切等花凌来个瓮中捉鳖,可今天的行动看来,花凌不仅看出了我们的伪装手段,甚至有知道是谁来逮捕他的人!这最后一点的可能性,在我看过机场的监控录影后——虽然大吃一惊,但很肯定就是这样。” 利哥紧绷的面皮让红丹顶暗想今天下午的紧急会议召集还是刺激了利哥,应该被人嘲笑了,“他的攻击不具针对性。从现场死去的两名枪手中我们又查到,是第三方的人。既不是花凌的保护者,也不是我们的逮捕者,就是说,可能是有一批想杀花凌的人,或是他们在内斗。” 更糟糕的情况如上述所言,要被撤离调查组,应该还有人支持队长的呼吁让利哥的血压上升……“我会向上面写份报告,说明……” “这件事等抓到花凌再说!”利哥一脚踹开铁门,阴霾着脸,走进去,“那帮老头子懂什么!” “现在人手紧缺,局里又把人抽走。我们雇的人不会最后给我们添麻烦?” “我会让他们没机会添麻烦。处境不同了!” 她面朝下躺着,一动不动。 “看守呢?”利哥问,锐利的目光从屋中每个角落扫荡。 “需要换地方?可能暴露了。” “看看她怎么回事。” 红丹顶在女人面前蹲下。她翻过对方的身体,小心中藏着谨慎。 这时天空皎洁的月光滑进屋里,红丹顶看到一张甜美入梦的面容。 但感觉不对!一阵冰凉感油腻腻地爬上她的脊背。红丹顶的手轻轻覆上女人的胸口。 心跳平稳。没了! “怎么回事?”利哥问。 “啊!……”急促的尖叫,然后是深深的恐惧,这一瞬间不过短短几秒,红丹顶忘了喘息。 女人没有心跳的十秒后,她突然睁开一双令星辰为之失色的漂亮眼睛。眼珠缓缓转动,翎羽拂过心头的睫毛眨动,红丹顶与之对视,奇妙的感觉不设防间击溃理智,让人陷入漩涡的眩晕,将她击败。 幸而利哥突然的质问扯回了她游离的理智。然后瞪大眼,红丹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对方胸口。但那里没有心跳! “啊……”她短暂醒神后,又一尖叫。 “呼呼,呼赫……” “离她远点!”利哥的手枪对准女人的脑袋,厉喝,“走开!” “呼!呼呼……” “还好吗?” “她!她……死人……我……” “不要丢尽我们探员的脸!红丹顶,你给我自己站起来!” 红丹顶终于勉强自己要镇静,她对自己不停地述说着八年来经历的奇险事故,可这仍不能说服她面临这个“死人”时该有冷静。她的双手颤抖,几次握拳后还是泄露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她真的很慌张、很害怕。 “你不是说她应该睡下了吗?”利哥不松懈地与地上的女人较劲,女人一动不动。 “她究竟怎么回事!”红丹顶把女人没有心跳的事告诉利哥,也告诉了利哥这个眼睛睁开后就盯着她不放的女人妄图把她催眠。 “开玩笑!”利哥责备,然后低下身,一手探向女人的左胸口,另一只手把手枪顶在女人的脑门上,身体亦一副随时作战的备战状态。 “你要干什么?”突然,女人问。 “你是这样对待人质的?”女人又问。 利哥的手中途收回,他恼怒地不去看一旁又开始猛吸气的红丹顶。 “把你未婚夫的事全告诉我!”利哥退开两步,好让女人从地上爬起来。 她姿态优雅,“我的未婚夫?”左手食指尖戳在右手腕上。 “你的未婚夫多次犯罪,不仅与‘红宝石’犯罪组织有诸多联系,还为‘红宝石’出谋划策。在他‘英明神武’的策划下,‘红宝石’成功劫下银行、珠宝店、古董商铺,数十起!” “真厉害。” “现在不是……”利哥猛跨前一步,“我的守卫呢?”他把女人围困在他营造的阴冷气场之下,这种心理上向对方施加压迫的手段,一直为利哥所好。但今天的效果,不如预计。 “我睡着前他们还在,我醒来时你们俩就在这里了。” “你怎么在地上?” “我一直都在地上。” 红丹顶揣紧兜内的手枪,走向利哥。“我们找地方把她关起来,之后的事过后再说。” 利哥审视的视线极为冷酷,但红丹顶只昂起脸。 她不能再露出胆怯的表情,红丹顶连一个眼神都不给那个向她看来的女人,即使现在有多想,把这个古怪的女人送走。 不存在那种生物,她在自我心里说服。 美国。休斯敦。三月十五日。12:11。 冯—休斯敦教所。 教所所长冯坐在主位,左手边是他的得力助手布莱斯,右手边是副所长美伦特。最后一个正对冯坐下的,则是冯的养父,邦德。 邦德翻阅面前的打印纸。里面都在讲述他的养子将如何赶下比伯怀特斯——一个顽固且手段强硬的老头。 冯戴着白手套的手掌轻轻握上杖柄,指腹沿着圆顶杖柄上雕刻的蛇鳞的纹路,细致又耐心。 这时,副所长美伦特把他面前的打印纸早在邦德到来之前看完,他挑出了其中一张打印纸,仔细研读,时而严谨的面目流露欣喜,时而被不解和疑惑困住。 “这里不妥,”副所长皱眉发表见解,“第五张。如果要计划井上三田背叛怀特斯,我们不如期待凯有头脑了。井上三田,众所周知,他是怀特斯的忠臣良将。” 助手布莱斯已有准备地从他的手提箱里取出一张复印纸,递给美伦特。同时向美伦特解释:“我以为您不会质疑这份计划,现在是完整的。如同邦德先生面前的方案,一整套完美无缺。” “你们是在考量我?” “毕竟这不允许有丝毫差错。” 美伦特不悦地瞪眼自作主张的布莱斯。从他上任教所副所长,这个冯身边的跟屁虫就没有不让他丢脸。今天也不让人失望! 52岁的邦德一目十行。他的记忆力和领悟力从来不会因为头顶上日趋满载的灰发而有所降低,反倒更为长进。这归功于邦德十年如一日的慢跑和满屋子供消遣的书本。 邦德。有勇有谋的邦德年轻时失去了爱妻和爱女。 在邦德还是个混混,连比伯怀特斯的名号都未听说过的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他已下定决心在冲向黑道大哥的道路上,奋斗、拼搏。 冯是邦德捡回来的孩子。邦德教会冯所有的格杀技巧,也教育冯成为一名不断进取的有为青年。 在邦德终于投入比伯怀特斯的门下,他也知道了“丝凯特”的存在,一个神秘且极具力量的组织。黑暗的势力在各个国家的背后张开巨网。比伯怀特斯只是“丝凯特”的其中一个头目。 邦德知道自己的一生心血都会花在“丝凯特”上面,并且他希望冯可以完成他未走完的路。 “这年轻人来自中国。”美伦特指图片上的人,“他不是怀特斯的‘十四门徒’。” “花凌。”布莱斯微笑,“怀特斯先生器重的中国年轻人。” 美伦特再度怀疑:“这个中国人可以让井上三田背叛怀特斯?” “您可以从手里的这张纸上知道,怀特斯先生为了这个中国人召开了‘十五人会议’,内容很浅显直白地有写——怀特斯先生不仅给了中国人一张连您都不具资格拥有的‘十五人会议’通行证,还答应了中国人的一个无礼要求。” “保护他弟弟不受伤害。”美伦特干巴巴地把一行字读出来。心里尤为讨厌冯的助手。 布莱斯让伟大的美伦特感觉自己像个傻帽。即使美伦特承认他确实没有从布莱斯的话里弄清楚,中国人和井上三田的背叛有哪种联系。 完全没看出井上三田会因为这个中国人背叛怀特斯的可能性。 “花凌会背叛怀特斯先生。怀特斯先生却把头目的位置留予花凌。”陈述句,出自邦德之口。 “怀特斯老糊涂了?” 邦德满意地放下打印纸,他抬头望向美伦特,说:“我们让井上三田知道花凌背叛怀特斯的‘事实’,还要让怀特斯自己告诉井上三田他有多看重花凌。井上三田不会坐等怀特斯的霸业毁在一个中国人的手里。他一旦有所行动——怀特斯就会得知,自己的爱将的背叛。” 副所长美伦特今天的问题有些多,他又问:“如果怀特斯最后选择井上三田,放弃了中国人?” “既然在凯和花凌之中选择过一次花凌,我们就再创造一次机会,让井上三田看清楚怀特斯究竟如何在意花凌。” “要是中国人被淘汰?” “占据‘理’字一方,我们决定花凌。” 美伦特似懂非懂地点下头,看见冯已然不耐地绞紧手杖,他下意识又说出一句。 “无中生有的反间计。” “你说朱妮已经有两天,星期四一整天和今天上午,都没来上课?” 同学:“没有。” 舍友:“星期三的晚上她就没有回宿舍,昨晚上也没有回宿舍,我以为她请假了。” 朱妮请假?是因为朱何思,朱妮在家里陪朱何思? 同学:“你有急事找朱妮?我可以打电话给她……” 舍友:“没用。她的电话一直不通,应该没电关机之类的原因,反正我两天来给她的电话没有接通过。” 花心谢过两位女生,走出教室。其实周日就能见到朱妮,他不必急于一时。 是花凌把他逼得太紧了。 利哥重新安排好人手。这次他对抓捕花凌充满信心。 不过昨天下午回报的消息令利哥再一次受挫,同花凌机场逃跑事件,这两起事件都超出了他的预算。 花凌背后有人;花心背后有人;即使是派去花氏集团的卧底,根本一年间毫无所获!简直令人怀疑卧底已经叛变! “我已经在饼里下了药,对方没有察觉。是另一拨人,说是收地摊费的地头蛇,可他们的拳脚功夫都有练过。” “后来回局里我查过那一带的治安,没有混黑社会的人。那拨人是故意来搅局的。” “会不会只是巧合?可能是才建立的新势力?利哥,要派人去调查吗?” 回想手下的报告,他听完后就第一时间到局里调查。但结果如手下所言,并没有拉帮结派的人马出现过,至少是在昨天以前! 打草惊蛇后只有速战速决。幸好他有抓住花凌的未婚妻,想至此,利哥眼神示意红丹顶把人看严。 “她是我们捉住花凌的关键。也是和花凌谈判的重要筹码。”利哥要红丹顶提起一百二十个心。昨晚上她的表现已使人失望。 红丹顶在经过一天时间的休整后已恢复常态,表面上已是如此。 “最后的胜利只属于我们!”他说。 红丹顶迎合点头。 吴越与李琴手分开后走去校外,在经过篮球场地时看到另一条路上同样走出校外的花心,他加快脚步跟上去。 “花心!”吴越朝前面的人喊道。 对方没有反应。吴越继续大声喊,“花心!等我啊!” “我喜欢你!”他大叫。 花心停下。他转过身,看到面带笑容的吴越跑到他跟前。细细喘息。 先前对吴越的不耐这时候消失了,他露出痞笑:“咱家心里只有咱家竹马兄。吴兄还请不要让咱家被人误会。” “呃……你要出去?” “都走到校门口了。” 吴越干笑。 21.三月十九日,周一 他出现在我的梦中。 两两相贴 唇上的如春花般美妙的 身躯火热是否因着酒精熏陶 我只依稀,看到深色眼睛里的叹息。他不愿意…… 三月十九日,大晴,周一。 花心将视线定格在吴越的外套上,说出了很久前就有的疑问:“你穿三件衣服就保暖了?里面是有保暖内衣?”脑补电视上热销的保暖内衣穿在吴越身上,又自行想象女人前凸后翘的身材上面是一张吴越的脸。 嗯……很惊人的怪异感觉。 花心皱起脸拍上吴越的肩,“身体素质强啊你。” “我有每天慢跑一小时的习惯,穿太多衣服容易出汗。” “你的创作还在继续?”眼见吴越双眼夺亮地盯过来,花心撇下嘴又往校外走,“我才不会提供ABC的素材给你。看童话故事剧去。” 吴越跟上花心,很快他们肩并肩一起走出校门。花心向右手边的马路走过去,直经过车站没有停下,他选择坐地铁。 吴越同样刷卡,他问花心:“你是要去哪里?” 走上电梯时花心仍没有回答他。 地铁经过七站后花心下站。吴越发挥小强精神亦步亦趋。 他们过了两次马路。花心在路口张望,然后挑了条窄路,尽头是一家酒吧。 小门面有个大肚膛。花心绕过三五个客人往里边走,选了张靠近巴台的凳子坐下,他右手边坐下吴越。 “又喝果汁?”吴越摇摇头,不敢苟同的模样。 花心向调酒师点一杯苹果汁。 “又为难人家。”吴越说,自己却也向调酒师点了杯,“石榴汁。” 花心斜眼鄙视吴越。见吴越耸了肩做无所谓表情,忽然就想到近来吴越跟李琴手混太熟了。一样泼猴,他暗想。 “星期五。”花心张开五指,“星期五我定期回家吃饭。不过加上今天,就是三次。”他又竖起三根手指,“三次没有回家一起吃晚饭。” “现在的大学生谁会准点每周末都回家,又不是小学生。” “可我一直是家里的好好学生。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乖乖听老师和家长的话。” 吴越见花心认真的模样,在心里骂了句,“狗屁!” 从李琴手的资料库里早就知道,花心不仅上课没有预见性的逃课;参加聚会总会喝一大堆酒,金贵生日那天就是证明了;还和一群小流氓经常打架,李琴手就几次看到了花心和孙莘两个人备战七八人的战役,甚至李琴手都出手相助了那么一两次。 “我说你总说喜欢我干嘛。我就看出了你和李琴手有一腿。李琴手因为你吃了多少次的醋,我见了都于心不忍。”花心谢过调酒师的苹果汁,然后又开说,“现在你跟我在一起,要是李琴手知道了肯定又要来我这捣蛋。你就不能做个负责任的男人?” “花心你是非黑白颠倒的能力,可以再厉害点吗?” 花心笑,一下喝进肚大口苹果汁。甜的,凉丝丝有点酸。他又吞下一口。 感觉真棒!他洋溢幸福地捧住玻璃杯。 想起在家里喝的橙汁水,花凌放了冰糖在里面。所以冰镇后他总会喝上一大杯。惹得花爸常抱怨他要掉牙齿。花心愉快地又点下一杯橙汁水。 “我还要一杯桑葚的。”他继续说。 花心专注地投入在饮品中。 等喝光三杯“果汁”,外套已经被花心脱了摔地上。花心斜眼瞟那衣服确实有乖乖躺好才作罢。 没会儿努力睁大眼睛的人说:“果汁,比我喝的所有酒都凶猛。”脑袋无力地要实施罢工,他抬手敲击,最里边嘟囔不停,“我怎么看不到你的脸?” 他又一巴掌拍上吴越的脸颊,气不过再要招呼过去。 “你喝多了。”吴越说。 花心的手被拿下。他埋下脸,双手紧紧捂住脸的两侧。一只靠近桌边缘的玻璃杯却被他幅度过大的动作扫到地上,碎成几瓣。 吴越向调酒师投来的询问视线抱之歉意地笑笑。手拍拍花心的手臂,他问:“还好吗?要不我送你回家?现在回去你可以赶上晚饭,酒再那会儿该醒一些。听见了吗?” 花心埋下的脸依然贴着桌面,沁凉的桌面让他烫热的脸颊感到舒服。但吴越摇晃他手臂来破坏这份宁静——实在讨厌!花心气恼地掏出衣兜里的手机,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接住就丢了出去,同时微弱的怒吼: “给你,别烦我。” 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全身火热,而汗水黏上衣服很不舒服。他感到神智愈加在远离,很快周围的声音拉远、变慢,光线让他闭上眼要寻找一个安静的场所。内心极力要求平静,他感到很快就可以入眠。 “喝醉了……酒吧……中世纪路的……” 有谁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 “朋友……等……睡着……” “心情……知道……” 只是果汁啊。花心跳入睡神怀抱时不甘地如是想道。 吴越合上手机盖,凝视花心的脑袋顶。刚才和花凌打通电话,交代了花心喝醉的经过。 现在自己要做的唯有等待,等花凌的出现。吴越举起细脚跟的酒杯,淡橙色的液体在灯光中魅力四射,从下到上是浅黄过渡至橙红,整体色泽是透明的淡橙色。很微妙的渐变。 花心的苹果汁,贴切词是“青芒先锋”,酒精度数是二锅头的1.2倍;橙汁水亦非果橙打成的汁水,而是“幻橙春色”,酒精度数则是二锅头的1.3倍;至于桑葚汁,应该称之为“紫色战神”,堪有波兰精馏伏特加的酒精度。 花心却一口气把这些后劲绵柔凶狠的酒液当果汁,是归功于调酒师的卓越才华竟可以隐藏起酒性的辛辣,并改善为良好口感吸引客人。 吴越抬起花心的头。 密集的汗水附在光洁的额头,吴越抽出张纸巾替花心擦去满头大汗。他又喂花心喝下半杯冰水,虽然后者不配合多半让冰水自唇角流失。 距离电话打出后的十分钟。 吴越把花心的外套捡起来摆在桌上,手机已经放回花心衣服口袋里。他抬起花心很快又汗湿的脑袋,正准备再抽出一张纸巾擦去脑门上的汗水。 “我来就可以了。” 一个声音从吴越背后传来。 酒吧里的白光衬出来人极英俊的脸庞,他高长的身量在合体的衣物下优雅,气质浑然天成。此时那抿住的粉色唇瓣松开一条缝隙,声音便随之流出,“谢谢你照顾我弟弟。接下来就请交给我来。” 吴越从一汪波澜不起的眼睛里仅看到没感情的黑色,再没其他。就连声音都平淡如水。 他就是花凌!心里重复肯定。俄顷回头,花心已经被花凌抱在怀里。 长得好看的男人、女人很多,但要人一眼便深刻于脑海中的美人已是不多。吴越永远忘不了这双黑色眼睛那般穿透他,以及冷漠声线游离于他周身的、使他产生自己竟被隔离出这个世界的荒谬感! 错觉!脱离轨迹的是那个人! 花凌把花心搀扶进自己的敞篷跑车。帮花心系好安全带,他深吸口气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 花心并不如花凌想的是喝醉酒就会安静听话的人。那绵软无力的手臂仿佛有生命注入,挣扎要脱困车里狭窄的空间。 “很快就到家了,先等一下。”花凌打开轻音乐,希望舒缓节奏可以让花心安静下来。 “热……热……” 把车内温度调低,花凌指腹抹去那因高温沁出鼻端的细小水珠。花心仍不配合地甩动没有规律的手臂,嘴里不放弃地嘟囔热。 车子转入中世纪路,然后右拐,花凌打方向盘避开迎面而来的吉普赛车,接下去提速超过一辆接一辆车子。 银白色跑车在马路上如捉迷藏,它轻巧晃过一个又一个障碍物,最后到达花家寓所。 车子滑入停车位,花凌熄火刹车。副驾驶座上的花心一脸苦色紧闭双眼,两条腿颤颤发抖。 花凌取出一根烟点燃。 红色的星火忽明忽暗,他吸上一口,白色烟雾袅袅上飘。电子遥控打开地下车库光源,花凌看到花心眼皮跳动,似有睁开眼睛的征兆。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他说。花心还是半睡不醒的样子。 花凌靠回座椅,身体放松。“你真笨。我不放心你来面对一切。幸好你有我这个哥哥。”没有炽热过的眼睛此时更为空洞,透出内心里的空虚。 “哥……”花心虚弱呢喃。酒精夺取理智还有他的体力,他像个幼儿,只有通过呼唤来争取他需要的人的注意。 “花哥……” 花凌的眼中乍现一闪光亮。捏熄烟头,他转过半个身子解开花心的安全带。后者无力地倒向他的怀里。 花心呼吸到满口满口的熟悉的烟草味。 这时花凌捧上花心的脑袋,凑前。两唇相贴。惊诧于花心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酒液的甘甜在唇齿间泛滥。花凌低下眼看到直挺的鼻梁,然后是花心澄澈清明的眼睛。 “哥……”花心咧嘴笑。 身体收回最后一丝强留的神智。依稀伴有的叹息久久在他耳边回荡。 22.9——01 原来你不愿意…… 眼角滑下的泪珠顷刻消失于视线之中。花心皱紧着眉峰,细细追思这一刻的心酸。 无数遍地追忆花凌给予他的难忘的情潮,和身体模糊记忆下又甜又涩的滋味。但这些美好与那一声令人落泪的叹息相比,花心心伤于梦境残忍地撕裂了他的自我欺骗——为什么现实粉碎了他的希冀,连同梦境都不肯放过他? 花心睁开眼虚望天花板。目光的焦距已然集中在空气粒子上。他什么也没看见。 明明记得灼热的身躯严丝密和地与花凌紧缠在一起,也记得他吻上花凌的唇……脑海里的讯息告诉花心,他和花凌曾那般亲密;而感觉,心中残留甜涩,以及最后的心痛。 为什么该死的他要听到那叹息声!花心拧眉咬紧下唇。 “我好像,有看的……他眼里的叹息。”不是听见,是看到的,在梦里? 手机铃声通过空气介质传播,花心瞥眼床尾地上的手机。它在召唤他。 脑袋有些疼。浑身肌肉好似绷紧了一天后突然松懈下来,原来摆床上还好的手肘现在一经抬起就感到酸痛。花心咬牙按揉双臂,但坚持不懈的手机老兄还在召唤他! “啊!”一声惨叫。 随后花心在床上做振幅逐渐变小的弹跳运动。 事情上一秒是这样的,花心忍着难受掀了床被就要一跃而起。但下半身紧随上半身才离了床铺的人,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以惨叫后迅速倒回床上告终,而垫了几床被子的软床受不住骤然下落的重物的份量扭了身躯。 他的左手按住腰眼,脸埋在被子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左手成拳。整个人配合地做出一副遭受罹难的不幸人。 手机铃声因为长久无人接听转为服务功能后没了声响。 花心四肢趴在床上没有动静,已然不动心身外事。 身体的疼痛,尤其难以开口言说的股间,根本不存在随时间流逝而流逝的可能性!毕竟讨厌的东西——疼痛,死亡,失恋,伤害——总是以讨厌的方式存在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让人知道我得了痔疮。估计第一个笑死的人就,非李琴手莫属。” “咳咳!”声音沙哑低沉。花心才发现他的嗓子也可能因为感冒坏了。 拖着僵硬的身体在花爸面前闲逛,花心没头脑翻过厨房一遍,然后又以金刚人的机械手法出现在一脸沉思的花爸面前,问:“‘金嗓子’爸知道在哪里了吗?” 花生人抬头,不解:“你不饿吗?” “我嗓子坏了,不是肚子饿。” “可从前天晚上到今天下午,我没见你,有出门觅食。” “前天?”花心的破嗓子惊奇地叫道,“前天是哪天?” “我周六早上回来去你房里看过,你还在睡,所以前天当然是星期五。可惜星期五我去公司陪你妈了。” “今天又是哪天?” “周一。” 花心死鱼眼一只一只相继翻出来,接着他全副武装地把花生人紧盯住。“星期天和朱姨的约会,花爸知道朱姨后来有没有生我的气?花爸怎么不把我叫醒。” “我要打个电话向朱姨道歉。全是花爸的错。” “何思今早的飞机走了。不用担心,小妮没到,所以何思把注意力全放在小妮身上,向我直报怨女儿比她这当妈的都忙,连见繁忙于工作中的妈妈都不能空出一天。” 花心隐约抓到了一条暗线。但大概这本身就是条“暗线”的缘故,所以花心很快将之抛诸脑后。他急于知道朱何思的消息,于是又问:“朱姨走前有留给我话,或是,礼物什么的?” “在你哥房里。今早你哥去送的班机,星期天也是你哥去赴约拿的礼物。不过你哥今早出门还没回来。”花生人忽然不怀好意地把花心拉到身旁,听到花心的惨嚎也不以为意。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管软膏。 “想干嘛?” “爸爸要给心爱的儿子上药。你哥说你有痔疮,我本来不信的,”花生人目光把花心上下打量,“可现在相信了。” “我才没得痔疮!起床的时候尾骨撞到了床板上了!” “你哥都给你上了两天药。瞧,这支痔疮膏是你哥买给你的。” “我不信!是花爸痔疮了陷害我!花哥才不会买这种东西,买也只给花爸买!”花心抢走花生人手里的软膏。上面明确标有的某某超强痔疮软膏,几个字深深打击了花心的心灵。没想到今天才显着呈现出来的症状居然花凌早就知道。花爸原来是第一个笑死的人! 难道他懒惰的恶习就是以屁股得痔疮这般报复他! 花心把软膏塞裤兜里,抬头用眼刀秒杀花生人。老年人又不是小学生在减负! 花心的蔑视。花生人不介意花心隐私暴露后的小小愤怒。拍拍身侧。“可以坐下吗?”他从走手边的纸盒里拿出三四张卡纸,“给你哥看看哪个更好,清明节前就要用到了。” 花心取过花生人手里的卡纸。精美的卡纸有红色喜庆上添有一双可爱的娃娃两两相望;有如打开书籍的封面,里面嵌两粒红豆和几个烫金字体;有一长叠画册做成的漂亮小故事;还有风格迥异的镂空白羽天鹅,长颈优雅之下同样烫有淡粉色字体…… 花心如鲠在喉。真想把它们撕成碎纸后一把火烧光! “你也喜欢这张?”花生人抽出在花心手里摆放鹤立鸡群的一张卡纸,“我就说浪漫的粉红花瓣比较受欢迎,这两棵连理树印刷得也很缠绵多情。‘情比金坚’、‘同舟共济’,不错的寓意。” “这是订婚宴的请帖。”花心看手里剩下的卡纸。 “你哥没告诉你?这次回来就是提前订婚。何思就是趁上周日要和小妮商量。不过小妮早晚会知道。” “真是个惊喜。”惊了他一跳的惊,喜却是别人都期待的喜。说什么回来只是担心朱妮的安危!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讲实话的人。花心难过地放下卡纸。 “有喜欢的女孩子吧。” 花生人关心花心的事,建议道,“要是两情相悦就和你哥一起,同一天订婚。” “有个作家在追我。”花心承认。 “喜欢对方吗?” “还好,他人不错,一看就是好人。” “谈了多久了?哦!你答应别人和人交往没?” “我喜欢他的性别,不喜欢他这个人。” 花生人顿觉无趣。“你就和我没大没小。和你哥说是一回事,对我讲又是另一码事。改天带女朋友回家让我看看。” 无视花生人假意的伤心欲绝和翘盼的期待,花心想到每年花生人都给他存下的钱,这钱后来花凌还给了他一笔,应该有他几年的生活费。突然就问:“花爸,我的储蓄金有多少了?” “要是给你哥买新房做礼物,够了。” “我的储蓄金只够新房?” “不知道吧,黄金地段买下一幢独立套房要你现在每年的生活费的十倍。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你知道自己花掉多少钱吗?” “我对这个一窍不通。反正钱也是投资在了强身健体上面。我对花钱养女人一向不感兴趣,花爸不知道吗?” “所以连拿得出手的女朋友都没有。” 花心不去看一直被花生人捏在手里反复察看的卡纸。 如果要让他亲眼见证花凌和朱妮的幸福未来,他宁愿在订婚宴上搞破坏,或是抢走朱妮——前提朱妮自愿跟他,事实看来这不可能。花心灰心地想到,他只有在那天到来前先自行消失,不然痛心而死的人史上会多出一个叫花心的懦夫。 够生活十年的钱财能维持他外面躲藏四、五年也行,即使跑边远乡村过隐居生活吃苦受累也行,就算最后遗憾于没见到花凌临终一面,花心想他都不愿此时面对心爱的人属于别人。 “花哥和朱妮的订婚,时间具体安排在哪天?”花心问。 “愚人节。”花生人边收起卡纸,边小心地把那张心仪的卡纸在眼前摆弄。“小妮和你哥结婚时你要把女朋友带来,伴郎伴娘说不定就是下一组成婚的人。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嘛,偏要不跟我讲实话。”说到这花生人不悦地责怪花心的顽皮,“从小就听你哥的。你哥的小尾巴。” “以后我儿子还当花哥儿子的小尾巴。” 花生人为没志气的小儿子叹气。无话可说。 座机响起。花生人接起听筒。 对方一连串话语先传来。简单自我介绍后花生人叫住要回房的花心。听筒塞到花心手里。 “你同学找你。”他说完收拾起卡片,“我出门了。饿了厨房里有炒饭和鱼汤,自己吃。” 花心目送花生人出门,然后他寻个不压到痛处的姿势趴在沙发生,问: “找谁?” “我吴越。你今天怎么在家里?” “就为了这事?” “我想约你吃个饭。本来星期六、星期天是假日,可学校里你不在,今天星期一,可学校里你还不在。所以打个电话提前预约。” 花心换只手拿听筒:“刚才我爸知道了你在追我。 明显吴越紧张的声线传出,问道:“伯父没生气?有没有要断绝我们来往?刚才接电话我自报家门了……“ “我爸让你在我哥结婚的时候给当伴娘。” “伴娘!”他气急败坏,“伯父以为我是你女朋友?” “等着,有电话插进来了。”花心提醒。 “找谁?”两个字重复。对方没有回应,花心又问: “找谁?” 一片盲音。 切回吴越的号码,花心立马听到吴越的急问:“谁打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 “上周五晚上你送我回来的?”花心忽略吴越拉高的嗓门,问,“我醉得很严重?” “当时你把手机给我,我打电话给了你哥,他来接的你。当时你醉得不省人事,烂泥一样趴着动都不动。怎么问起这件事了?” “我从那晚醉到今天下午。从来没一次像这样醒来后像跑过马拉松。浑身难受!” “你声音真难听,我以为是电话的缘故。” “啊,感冒了。”花心捏捏嗓子。真的很哑。现在还特干。 “多喝凉白开,多注意身体。”吴越上心地说,“晚上不要踢被子,吃点清淡的米粥,我让李琴手帮你明后两天的假都请了。” “你真会关心人。”花心感慨。可惜声音传到吴越耳中时只让吴越从低沉喑哑里感受到他呼吸困难,和重感冒的结论。 “你有发烧吗?”吴越问,“身体不舒服记得看医生。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此病痛乃痔疮病加上全身酸痛,花心想到脱光裤子露出后臀给医生检查,一身冷汗立即浸湿竖起的寒毛。当即拒绝:“我有药,不用了。” “那……我们的约会?”话题回到开始。 “我病好了打电话约你。”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花心拿过手边的水杯,喝上一口。 “朱妮……” “什么?”花心怀疑他耳朵出了问题。吴越提到了朱妮? “朱妮周五晚上没有回宿舍被宿管站的人查到,李琴手告诉我,其实从周……周几?反正至少是上周五到今天都没有在学校出现,李琴手说你周五那天有打听朱妮的事,以为她的失踪和你有关系。有人说过你讨厌朱妮。所以我担心你……乔维斯。金贵生日那天乔维斯说过你讨厌朱妮。喂?有在听吗?” “你有记笔记的习惯吗?” “啊?哦,我现在是有翻手册找人名,记下了才不会忘了别人的名字。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花心找过一遍自己的口袋子,里面没有关于三月十六日的记录。唯一翻出的一张,瞪着三月十五的便条纸,脑子里之前抛下的线索此时明朗。“连见繁忙于工作中的妈妈都不能空出一天。”花爸跟他讲的朱妮周日聚会缺席,竟是失踪! “什么繁忙中妈妈见面?”那头吴越还在困惑。“花心,你有听我讲的?” “你说朱妮失踪了!”花心咬重“失踪”的音。“失踪!” “李琴手说如果联络不上朱妮或是朱妮的亲人,就上报到院里,明天还没朱妮的消息就真成失踪了。现在也够得上了。因为上周五院里就在试图联系朱妮,没成功。今天她又没出现,你说明天要是她再不露脸,谁能证明她没失踪?” “李琴手向朱妮的家人联系了?” “没联系上。所以全看明天。可我担心你。” 花心立时明白吴越的担忧,顿时不屑:“我才没见到她。难道世界上少一个人,就因为我关心过这个人所以要被抓起来?” “你真的不喜欢他。”吴越肯定,“我听出你在幸灾乐祸。” “哼。我要休息了。” “好好,多注意保重身体,我翘首以盼我们的第一个约会。” 收线后惊觉屋里多了个人。动作过大牵动隐痛,花心龇牙倒回沙发里,双手捂住屁股。最疼的就是这个地方…… 23.9——02 朱妮此时的感官很奇特,她看到花心的面部肌肉以毫厘堆积光年的速度扭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的水光比她看到的露珠要漂亮。泫然欲泣?大张的嘴定格于“啊”字音节……甚至连衣服褶子的变化都在她眼中都变得鲜明! 她抬起手细致地翻看手心和手背,纹路在她眼中缓慢变成流动的线条,然而她并未动! 朱妮不可置信地望去花心。对方还在抱臀痛哼。 粉紫的小灰粒,金色的线丝,嫩红的圆斑,它们包围了花心周身,她看到它们围绕他跳舞。 朱妮头皮发麻。 感官越趋敏锐,尖刻。她感受到花心浑身散发出的强烈谴责,在抱怨她的出现。 “你就在这里偷听人讲电话?”花心觉得他的屁股好了点,“家里除了我没人,你要找人就出门好了。” 他的唇色是病态的苍白。朱妮低头看自己的肤色,像白色石膏。没有瑕疵的石膏白带着光质感,隐约有青色蜿蜒的脉管藏在皮肤之下。 “我现在很累。你自己回去,我……” 花心终于发现朱妮不对劲,“你把自己染那么白干嘛?你眼睛……怎么变成绿色了?” 他的表情由好奇又变成恍然大悟,接着是一阵不满和厌恶,朱妮感受到花心对她的敌意——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来自对方情绪里的抵触,如此明确与清晰地存在! 花心转开脸,双手双脚攀附在沙发上,脑袋埋在了沙发垫里。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花凌不在家!” 屋里只有他的呼吸声。 闷在沙发里的鼻息令心脏跳如惊雷,花心侧脸猛吸几口新鲜空气。突然发现了朱妮进门后一句话没讲。既然消失了还要出现,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花心扭回脸去看朱妮。 原来朱妮站的地方,人没了。人走了?眺望大厅通向门口的路,没有脚步声。看来朱妮识趣地离开了。花心叹息一声又要把头闷回沙发里。 却见一双碧绿的眼睛直直撞上他“心灵的窗户”。 啊!……他内心不断尖叫。腹部绷紧。一阵疼痛随即扯回了花心的心神。 朱妮和花心的距离不足一尺。前者出现在沙发的靠背处,后者呈拥上靠背的姿势。花心的惊喘甚至可以把气息喷吐到朱妮的脸上。 “你到底吓什么鬼!” 他气愤地跳下沙发,眉眼纠结于屁股上的疼痛,“从刚才到现在你看够了就滚!我说过了这家里就有一个人!” 他愤怒的主打色彩是阴冷的蓝色、黑色,视线下移,两只攥成拳头的手掌背有突起的青筋,像蚯蚓在蠕动,身体绷成一张上弦后开拉的弓,很紧实。 “啊……我说的话你听不见还是聋了!我让你滚啊!” “不要生气。吐血内伤,很伤身体。”朱妮拉下花心指向她的手指,“你生病了?”她的手覆向光洁的额头。温热自指掌下传递向冰冷的肌肤。对方打了个冷战。 朱妮放开花心,在花心拒绝她之前。 而花心一副见鬼了的脸色看朱妮。朱妮刚才的动作完全在花心视觉捕捉范围之外。 所以突然地在他跟前吓人,就是这鬼速度?花心眼角瞟到大厅前门口,那里到沙发背后的距离,真的能在他一半的视线之中搞突袭? 朱妮自主在花心正前方的单人藤椅中坐下。右手前撑下颔,“我听见你说你关心我。”她眼神示意座机,“也听见你没承认不喜欢我。” “我不想跟你讲话。” “周日有和我妈见面?你们谈得怎么样?” “你很烦人!” “我要和你做交易。”朱妮右手撸过耳际的发丝,听见花心的心跳变乱,“你主动离开花凌,我真心待花凌一个。” “什么!你以为花凌会在意你的真心吗?不要痴人说梦了,我不会因为你就离开!”和之前的想法背道而驰,嘴里的词句心口不一了。冷静啊!他内心叫嚣。 “伯母在意。伯父同样会在意。他们都希望花凌有贤妻,一心呵护地在背后支持他的,爱妻。” “那你有本事给花凌戴顶绿帽子!反正花凌跟你离婚后可以再娶别的——蛇蝎恶女!”他不是要诅咒花凌。他的真心里有一半都是想要花凌幸福。快冷静下来。 “那你错了。如果我真是你说的差劲,伯母只会更高兴于我嫁给花凌。”朱妮悲悯地凝望花心,“你的母亲,你不了解她有多恶毒的心。” 什么荤话!花心想他要不是看在对方是朱妮,早上前一顿狂揍!哪有人像这人不知感恩图报!陶佩斯花了多少心血在朱妮身上?现在却要被朱妮抹黑! “如果你跟我走,我就放弃和花凌的感情。这就是我和你的交易。” “滚!”花心怒不可遏,“滚!” 朱妮垂下双眼,声线平和:“我和花凌是亲兄妹。”得到来自花心身上的痛苦色彩,她浅挽起唇角,“你就没想过我妈?她为什么要在你家隔壁定居?年轻时被有妇之夫欺骗,却生下孩子后立马搬到你家隔壁。” “你如果是花爸的女儿,”花心仇恨的目光染上血色,“花爸会看着你跟花凌……乱伦?” “伯父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儿。” “我要是信你的话,”他努力吸气平缓烦乱的心跳,“我要是信了你的鬼话!我就是神经病!全世界就你最恶毒!” “你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吗?”朱妮微笑,迎上花心惊恐的眼睛,“你相信的吧。” 朱妮的身躯透明化。细小的沙粒在她周身旋转打圈,螺旋状徘徊。 “你总怀疑我的话。” 绵长的叹息直穿透心扉。花心浑身冷汗,他的两条腿被抽去气力似的。 失去平衡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那团沙尘飞向四周,然后消失了。朱妮脱离常规定律地消失了。 “朱妮就是个骗子。朱姨怎么会和花爸有关系……朱姨才不会让那种事发生。花爸和花妈才是一对。” 以手捶地,他痛苦得撕心裂肺,“一群疯子!疯子!” 利哥气急败坏地撞开门,赶走房里的市井流氓,他把一叠文件摔在正专心涂指甲的红丹顶面前。“有人把我们绑架朱妮的事到局里告了一状!这些照片,你怎么办事的!” “利哥可以跟上面的人说,这些都是合成照片,找个鉴定师盖过章,一切都掩饰过去了。” 散在桌上的照片全是那天下午抓朱妮的情形,还有他们把朱妮转移据点时捆绑的照片。 “我在问你的办事效率!”利哥拍桌上的照片,“你怎么也出现在照片里?为什么被盯上了还没有一点警觉性!” “我以为上面不会管了。花凌跟犯罪组织交从甚密,这个女人只是逼迫花凌就范的手段。” “可局里要对公众有交代!现在局里要我对他们有个交代!”利哥满脸怒容地绕桌子转,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可恶!势力渗透到了警署,上面有人对局里施压!我必须在今天之内把人交出去!” “和花凌的谈判是昨天,时间早过去了。看来这女人不怎么受他重视。” “不受重视?局里给我停职令是怎么解释!”利哥的铁面泛青,看向神情悠闲的红丹顶,“朱妮呢?” “在里面。来这里之后就整天待里面不出来。估计是受不了那几个小混蛋。” “花凌居然放心自己的未婚妻在这里。” 红丹顶仿佛想到什么的僵住了脸上的笑意。她竭力维持镇静,但指甲上涂坏了的油色再一次暴露出她的心慌。于是她咳嗽一声,假意没所谓地收起指甲油。 “把人送回去。”利哥低声吩咐。 “那这案子?” “我不会放手!好不容易套到的花凌的消息,这条线索不能断。” “那局里收回的设备,我们靠什么追踪和捉人?” “原始方法。找几个混的抓过来,可以去潜伏做卧底,可以是抓人的苦力,告诉他们协助警方办案就销掉他们的犯罪记录,不然就进大牢。” “真的很原始。希望我们先队长一步。” 红丹顶收好指甲油后打开朱妮呆着的屋子的房门,对方在她的“咔嚓”开门声中回头。依然不惊不怒的脸色。红丹顶迅速关门,一刻不想留在这里。 利哥见红丹顶匆忙回来,问:“还在?” “坐床边思考人生呢。” “好。不过这次放了朱妮我们改抓花心。不要让花凌知道我们干的,找些脸生的下手。到时候我看花凌见到自己弟弟的耳朵,或是乐见到手指头,还能无动于衷!” “利哥,无辜人,我们这样不好吧。” “那些死去的兄弟不无辜?他们杀人放火的时候就该想想自己的亲人总有要为他们恶行付出代价的一天!” 红丹顶的心思从利哥额间的“川”字上收回,心中计较一张阳光俊朗的脸。花心比花凌年轻。年轻气盛的没被打磨的心性,总是年轻人敢于叫嚣命运不平和直面危险的强有原动力。但有时,年轻会指向错误的方向,叫人一败涂地。 花心是前者,还是属于后者? 长久一条腿压着,花心想从趴在地上的姿势中解脱。然而发麻的右腿一点也不配合!他愤愤大力揉搓腿部肌肉,咬牙切齿。花爸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徘徊,心里想到朱妮此行的目的——她就是来泼脏水!妄图让他和家人的关系破坏! 花心心中的火气一点没有浇熄的迹象,即使方才诡异的一幕吓得他心头直跳。 但他十足厌恶朱妮。 再不顾右腿的麻痹和身上的不适,他攀附在沙发上缓慢起身。 西方世界里著名的魔怪。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更不是人,吸血鬼处于一种尴尬境地。它在开始的几百年的传说里一直带有离奇而恐怖迷幻的色彩,近百年来随浪漫主义文学和影视兴起,带有神秘唯美的吸血鬼形象更为了浓郁而坚持的文化情节——从宗教走向感性膜拜的奇特的夜之魔鬼。 最早吸血鬼的形象难以确定,但以该隐和加略人犹大为大多人认可。 打开另一网页。 在欧洲,从历史开始的时候,就蔓延着吸血鬼的传说。吸血鬼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理论上来讲,他们没有心跳和脉搏,也没有呼吸,没有体温,而且长生不老,可以一定程度上理解为死尸。但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会思考,会交谈,也会四处走动,甚至不会受伤和死亡。 吸血鬼通常称自己为血族。一个凡人要成为血族的一员,首先要经过“初拥”的历程——他必须先被一名血族成员吸尽身上的血,然后马上接受该血族反喂食身上的血(即使只有几滴),才可变成为新生的血族。 血族的牙齿可以任意抽长,虽然大部份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会隐藏起来。当血族吸血之后,只要舔舐牺牲者的伤口,就可令伤口愈合以掩饰痕迹。 血族的心脏停止跳动,但也可以控制自己心脏的跳动。 血族的皮肤特别苍白。有时候,甚至会在哭泣时流出血泪。血族可利用体内的血来治愈自己,此时伤口附近泛出紫红色,很快即能痊愈。 血族不用进食,但需要不断吸取鲜血。但是他们只吸取恶人的鲜血,对好人只采用点吸的方法。 拥有读心术和透视的本领。 重新输入,“吸血鬼惧怕什么”。 阳光,十字架,银制品,大蒜。 粗粗阅览,竟还有——蚊子? 红丹顶快速关闭网页,直接拔下插头。 朱妮走到红丹顶的身侧,坐下。“你们要我怎么样?” “已经决定今晚放你走。”红丹顶挪开身子,收拾电脑本,“你可以去准备一下,到时会有人送你回家。” “好。” 朱妮还是坐着没动。红丹顶感受到一股阴风在背后骚刮她的脊骨,寒毛直竖。 “咣!”她站起身,手里抱着电脑本,然后疯狂地冲向房外。 “砰!”房门在红丹顶即将到前关上。 她迅速退后,边注意坐在电脑桌后的人。 刚才是这个女人!红丹顶确定门外没有其他人。 就是这个女人。红丹顶看到朱妮露出厌恶的表情,嘴角边……有东西在生长……是她的牙齿!她果真不是人! 24.三月二十日,周二 有时候,眼见为实的背后,藏着令人心碎的真相。如果你能用心看到我的眼泪。 三月二十日。周二。花心。 孙莘说写下今天的事是为让明天的自己更自信、对生活充满热情。(虽然原话并不如此,但意思大致是这样了。) 明天的希望真的会随着地平线上的夕阳冉冉升起? 我的心中满载忧伤。我看到的是水中游鱼、藤上枝蔓、黑漆夜空……鱼儿离开水追逐飞鸟,藤蔓绞紧心爱树苗的脆弱枝干,以及夜空失去光洁的星月后那一声声牵人心肠的长短叹息……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挽留心中的爱,或是缅怀。然而我的爱…… 我永远失去他了。当那双惯于游离的眼睛在我身上思索,然后我看到了里面的沉痛和失望,这时我明白他,已经不屑我藏在心里的未交待给陶佩斯的解释。 三月二十日,今天,就是今天,我终于扳倒了我二十年来的首号敌人,朱妮。可我付出的代价惨重,竟让我此次此刻,正在记录该事过程时都满心懊悔。 今早,当太阳还未展露它魅力无边的一角,我已经打开门见到了朱妮。她的兄妹论调一如昨天让我火冒三丈,可我再心肝冒火仍是拿她没办法。 家里没有别人,她擅自闯了进来,无视我这个主人的逐客令。 “你今天气色不错,比昨天好。”她说。 我发现朱妮的眼睛还是碧绿色,肤色还是那种不祥的白色。想通朱妮是个吸血鬼,我介意她外表的心思于是暂搁一旁。但仍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呆在我的身边。”朱妮依然不懂得谦逊地讥讽着,“用你和花凌交换,我以为这个亏空的价值能接受。” “可我觉得和僵尸呆一起会折寿。晚上梦到僵尸索命,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只僵尸正咬着我的脖子,想象一下血液流进你满是污臭的嘴里,我恶心的会。” 我的话应该有刺激到朱妮,然而朱妮的过分理智让她按兵不动。 就在我以为她露出尖牙纯粹唬人的时候,当我信以为她按兵不动——这种贸然的定论,该死的我居然选错了词——朱妮事实上是在考虑该从美味的哪部位下口!于是也就一秒钟都不到的功夫我就被她压在墙上,根本眼球无法捕捉到的速度! 朱妮的力度把我的后背往墙上撞疼了。可我真正该担心的是骤然落下的尖牙。 尖牙刺破皮肉,我为那蠕动的舌头浑身一震,恶心和害怕的感觉翻涌。 她在吮吸我的鲜血。我突然神志恍惚。但朱妮的直视我让我又恢复清醒,我开始挣扎。 朱妮的气力现在就是个怪物。吸血时眼底掠过的一抹鲜红色亮光亦让她像魔鬼。而这只“魔鬼”在咬了我一口并吮吸鲜血后,没有痛下杀手。她放开了我。 冰冷的指腹反复擦过我的上唇,那里有个被咬过的伤口。血珠一颗一颗流出,沾上光洁死白的指尖。我听见朱妮喉间短促的低笑。 她再一次挑起我的情绪。“有什么味道?我相信我已经让你有深刻的机会体味了其中的滋味。花心,你说是什么呢?” 这个女人!我抬手拍开放肆的手。心想,如果!如果刚才伸进我的嘴里的舌头是这个僵尸的……我想到腐烂的肉上那种逐渐沾染的死气,(此时只为当时气愤的自己太大惊小怪,毕竟吸血鬼是长生不老的存在,朱妮并没有变得丑陋。)突然一阵反复的恶心。 当即扶上胃吐得一地脏水。 抽痛感最后让我罢休这种自伤行为。我努力抚平胸口的疼痛和又要呕吐的欲望。 “你真的让我、讨厌你!”朱妮把我一巴掌抽倒在地上。(所以我说过她是“大力怪兽”。) “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她问。 “难道你就喜欢我?”我从地上爬起来反问道。 让我这里描述清我对朱妮的看法——完全讨厌! 朱妮、孙莘,我,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班,因为三个人都是邻居,所以当时的我们都很照顾对方。然而朱妮的态度在上小学时发生转变。 她会利用班级里干部的职权可谓绞尽脑汁地“整顿”孙莘和我。更会巧舌如簧地在我和孙莘的家长面前诋毁我们。打架、耍流氓、不做作业,不听老师的话,欺负同学……更严重的一次是嫁祸我们两个考试作弊! 要是一个小孩从小背负“差等生”的恶名,我还有理由感谢朱妮对我做的一切? 芝麻大的事跑到我和孙莘面前就是,“三岁小孩看老,这两个孩子本性恶劣,不可教啊。”这是小学老师对我们的评语。然后家长会告诉家长,最后就“坐实”了朱妮嘴里的那些小报告。 上了初中,孙莘申请和朱妮不同班,结果老师因为孙莘的“臭名昭着”驳回了申请书。直到高中文理分班孙莘才远离了朱妮,而我在陶佩斯的有意安排下永远和朱妮做同班同学。 不被老师喜爱,不被陶佩斯看好,让花生人多次叹息,让花凌一次次检查我的作业。 我的信任被剥夺。我怎么可能还对朱妮产生好感? 然后当我听到朱妮对我的表白—— “我是喜欢你,花心。” ——不难让我认为朱妮在耍阴谋。她喜欢我个鬼!和花凌吵着订婚的难道是鬼! “从小我就喜欢你的。”朱妮慢慢地向我靠近。 我的手插入裤口袋,允许她的靠近。我不相信朱妮的表白。 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要是朱妮讲了真话,那位感谢她给了我准备的机会。大多表白后不是拥吻就是拥抱,而我在朱妮拥紧我的时候拿出了裤口袋里的手,反抱住她。手中细针的尖头淬了黑色汁水似的,扎入外露的肌肤。 她抱住我没有反抗,金针通体入肉,消失于眼前。 我推开没了行动能力的朱妮。 “我不会把你丢太阳底下灰飞烟灭。”我说,把她扶到大厅里最大的沙发上。 “我来陪你演完这场戏。”我对同样没了语言能力的朱妮说。看到朱妮瞠大眼。 “你会喜欢的。”这句话后我没了跟朱妮闲聊的功夫,我在与如何脱下朱妮的衣物做战斗。 她的外衣外裤被我安置成从门厅到沙发一路乱弃的方式。剩内衣内裤时,我隔着一条毛毯,最后她的贴身衣物也被胡乱扯下。环顾自己布置妥当的假象,突然不满,应该把衣物集中在沙发附近。朱妮和我该在一段谈话结束后爆发激情,而不是才迎进门就相互啃作一团。 我焦躁地抱起地上的衣物就扔在朱妮面前,然后看到朱妮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地晃动,我知道时间到了——她的眼珠回复原本棕黑的色泽,她的肌肤活泛出生命力的淡粉——她在痛苦地忍受回到人类的过程。 当朱妮体力消耗后的模样和四周的布景联系在一起,真的很有那么一回事,尤其我的尽力配合,让人以为我和朱妮做了某些好事。 在花家制造出我和朱妮不单纯的关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如同判断不出朱妮讲的话真假对错,我只有抹黑她——要是她说的喜欢我要跟我在一起是真心话,那她应该高兴了,可惜我不知道。另一方面,我的抹黑对象包括了自己。大概是自作自受了。 我打开家中的藏酒,半瓶酒灌入口中,剩下的一半倒在朱妮的衣服和她脸颊一侧。又拿出两瓶红酒直接倒入洗碗槽里任水流冲走。 我打电话给陶佩斯,告诉她家里的事。 然而握着手机的手指几次都没有成功拨下给花凌的号码。 那一瞬下定决心离开花凌,也决心朱妮不能在花家立足。刹那膨胀的勇气,令我麻木着身心等待即将到来的判决。 最使人心慌意乱的不过是末日等待。 汽车的鸣响靠近房子时我就听到了。按照心中所想脱下外衣外裤,我抱头蹲在沙发的另一头。我想朱妮一定在看着,也在心里为我的表演喝彩。 房门不久被打开,第一个进来的人是陶佩斯。 “发生……什么事了?” 她声音里的严厉和冷静,不禁让埋头盯着地面的我抬头。 “你们在做什么?”她显然掉入了我布置的陷阱。可我没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失望。 陶佩斯冷冷觑眼闭目假寐的朱妮,然后她皱起眉看到我的衣裳不整。 “我说过不要给你哥添麻烦。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和小妮发生摩擦。”她西衣西裤,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今天的事,你想怎样让我向花凌交代?” “我喝多了。”我用力按揉睛明穴,眼睛虚睁,一副酒后痛苦的模样,“我不记得了。” 但陶佩斯身后走出的人——我两膝一软栽在地上——是花凌。 “嗝……”我嗝出一口酒气。 看来戏演得逼真,太花心神。我闭上眼死鱼状趴在地上嘀咕,“我醒来的时候朱妮就躺在那里。她脱光了的。我不记得了……当时喝醉了。” 没有人出声回应,我才明白对面的两个人都爱惜字如金。 “把上衣脱了。”陶佩斯突然对我说。 结果我的双臂有明显的紫青色掐痕,是朱妮大力抓住我时留下的杰作。嘴唇上的破皮……陶佩斯目光冷涔扫视我的上身,房里的暖气此时完全没有起作用。 “你强迫小妮?”她问。 朱妮变回人后虚弱地躺在沙发上,闻言她慢慢睁开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深邃的双眼又直视陶佩斯。我悄悄看花凌,却见花凌正有打算和我目光接触。 朱妮说:“我和花心是真心相爱的。” 一句话让我看到花凌移开了视线。 前面说,今天,就在今天我扳倒了二十年来的首号敌人。但同时,我岂不是也被朱妮扳倒了?是的,某种程度上朱妮成功把我打入了地狱——当朱妮得到陶佩斯一句“没有花心这个儿子……”时,她成功了——朱妮以前就说过要把我从花家抹去。而我竟单方面以为朱妮已被我打败。 我的目的是要朱妮和花凌的婚事告吹,也让朱妮和花家脱离暧昧关系,我做到了。 可我听见自己的心碎声。陶佩斯的绝情出乎我的意料吗?不。我曾多次幻想被陶佩斯抛下时的心痛,多次胆战心惊地觉得我是陶佩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可我有再多的心理准备,仅是花凌就让我手足无措,况且现在正面临着被陶佩斯扫地出门的境地。心中有多少完整还保留? 面对强大的心灵冲击——正因为我还在乎母子关系——即使是酒鬼也该有一刻的清醒。可我宁愿自己醉生梦死。于是我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心痛。 朱妮说:“我会取消和凌哥的婚约。我要和花心在一起。” “就算花心没有花家的一切,我还是只爱他。对不起,凌哥,一直隐瞒我们的关系,我不是想要伤害你。”她的表现完美至极。我差点为这“忠贞之女”大喝鼓掌。 朱妮和陶佩斯翻脸,朱妮放手花凌。我迷失在不识方向的荒漠中一般,但至少有一个方向不可能正确——即朱妮对花心的爱! “我爱朱妮。”我轻声说,“一直以来因为花哥的原因所以……”眼睛看着地面,上面是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抬头。她裹紧身上的薄毯,向我展露迷人的微笑。 而我瞥到花凌的沉痛和失望。 他要向我走来,但前进的步伐过于沉重致使他的脚步仅迈出半步。 “对不起,花哥,我爱朱妮。”我凝视他的眼睛,低声呢喃。 “我不会同意!” 我看到陶佩斯锐利的视线誓要在我身上洞穿血肉,她说,“现在去洗个澡清醒过来!如果还执意和朱妮在一起,你就离开这个家。” “我离开这个家。”我说。 那两个人没再挽留我。直到离开这个二十多年生活的地方,花凌没有和我讲一句话。依稀听到陶佩斯的一声冷哼。“还坚持为了她和我……” 不想和熟识的人联系。我打电话给吴越,然后请他让我在他家里暂住。踉跄而出的背后还有谁在关心我?我已经不敢再自作多情。 “花心。”吴越敲开门,“要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饭吗?出去透气对身体好处很多,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场电影。” “如果你愿意和我讲讲发生的事,我会是个好听众。”他又说。 花心收起纸张,叠起来夹入一本绿皮软面本。“不用了,给我带点米粥回来就可以。我现在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既然想吃米粥我亲自做给你吃就可以。你喜欢清粥?” “甜粥。”因为心里很苦。 “那我现在去做,你过会儿不要忘了下楼。”吴越顺手把门带上。确定房里没有异常发生,他转身下楼。 这是个两层搂的小别墅。一楼有厨房和几间小房间:卫生间,健身房,储物室,还剩一个可观全局的大会客厅;二楼除了书房就是两间带卫生间的卧房以及一间被上了锁的客房。 花心暂住二楼的其中一间卧房。从屋里走出,他顺着廊道打开书房的门。里面列有十数排书架,上面分布各类型书籍,最后边有一张配备电脑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满了大叠白纸,笔筒里的自动笔三三两两躺倒在橡皮侧一旁。上面积了层薄薄的灰尘。 窗外的光线被鹅黄色窗帘抽去杂色,花心感受到棉花般轻盈的暖黄从四面八方向他拥来。 随意从字母A开头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翻到目录,然后大致看完第一章节。 在重复看完第一章节四遍后花心把书合上,封面落入眼底。《悬崖山庄奇案》…… “你在这里啊。”吴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花心放回书。 “粥好了。” “谢谢。”他向吴越走去,“波洛侦探很厉害吗?” “我不认识他。” 花心关上门随吴越离开书房,走之前他看眼书房中承载了人类智慧的结晶。 吴越给花心面前的碗里添上粥,桌上还有一盘麻辣炒豆腐。“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让你满意?”他拖张椅子坐在花心对面,“甜不甜?腻吗?” “很好。” “现在可以跟我谈谈你离开家来我这里暂住的事了吗?” “我妈不能接受我爱上一个男人。”花心把一块豆腐夹到碗里,“所以我离开家来了这里。” 吴越呛了一口口水。“你爱一个男人?”他问,“那个男人……” “我爸。” 满嘴谎言的小子。 25.三月二十一日 决不会,放过这些人。花凌。(三月二十一日) 手机一直处于被叫状态。 花心拆下电板后坐在床沿上发呆。 门外吴越敲门,问他:“今天要去上课吗?” “今天星期二?” “不是。是星期三。” 花心打开门。“星期三下午没课。我要去个地方散步。”天气渐暖,他只穿了两件衣服,“我想一个人。” “好吧,路上小心。” 花心带上吴越为他准备好的面包片和一瓶果汁,出门拐上公交车道。 玛姬奥迪娜在给孙莘打了几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后,气馁地独自走进雨花石公园。 她坐在给游客休息的木质长凳上,连连叹了几口气。 眼前葱绿的树林压抑般让她皱起眉头,离开长凳,转向延伸至湖边的石子小路。 花心在雨花石公园站下车,两手斜插在裤口袋里,微驼下背,像个混迹社会的小青年慢慢踱向公园门口。 “花心!” 从花心背后拍上肩膀的手掌让人吓一跳。 “这么巧。”柳颜脸颊上挂着的酒窝甜美,“我们一起进去吧。”她凑近花心。 “你一个人?”花心问。 “是啊。凌哥哥工作很忙的,所以我只能一个人。” 他看到她眼底的流光,和生动的表情。真是天真浪漫的人…… “快走吧。”柳颜主动勾上花心的臂膀,“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啦。” 他来到上次落水的地方,放开柳颜勾住他的手臂,低头注视平静的湖面被绿草地圈围的一小截。 懦弱无能的人才轻言放弃生命。 如果一半祝愿花凌的心意扭曲,如果一半希望双亲安享晚年的心意扭曲,只要扭曲出一点自私,即使再狠毒那么一点…… “你在看什么?”柳颜靠近全神贯注在脚底一块土地上的花心,问,“有什么吗?草?这有什么可研究的。” “花心?” 没有正常起伏的字音在柳颜左手方传来。 “花心。”玛姬奥迪娜确认的口吻带有惊喜,她向他走来。 柳颜审视的目光和奥迪娜好奇的目光撞在一起,前者迅速出手扯花心一把,而后对花心说:“回神啦,有人找你。” 奥迪娜绕过柳颜来到花心另一侧,“见到你真好。”她露齿一笑,“可以帮我找到孙莘吗?他不接我的电话。” 花心伸手到口袋里,手机不在。好像电板拔下后放在了床上。 看着像拔河的两个女人把他当绳子使劲向两个方向,花心的两只手,在忍受女人间斗争带来的主权丧失。 佐士大佬透过望远镜看着这边的情形。高倍率望远镜让佐士大佬可以清楚看到花心的一个眼神,一个手指头的小动作。仨芒提着水箱从他面前经过,水桶里的鱼跳跃时,溅出的水沾上他的皮鞋。佐士大佬放下望远镜。 “把你的死鱼离我远点!不要妨碍我工作!” 仨芒竖起中指:“工作?你的工作除了给警察擦屁股,以为多神气!” “难道你不是?” “我只是不想再被抓进去服役。没有你一样的追求咧。” “全给我闭嘴。”毛竖忍眼神示意湖边的三人,“注意不要把人弄丢。丢了大家全完。” 仨芒吐一口痰在草地上,拎起鱼桶离开。“还真以为自己是强盗头子了……嘛玩意……” “你给我放开!”柳颜横奥迪娜,“花心才不会帮你!” “你放手!” 从暗斗到明争。花心收回眺望湖面——那里边不可能有个怪物提起他的兴趣——的视线,但眼前的两位…… 柳颜和玛姬奥迪娜已发展为一只手拉住花心,一只手双方展开搏击术。 但遭殃的显然是中间的人。 “啪!”重叠一起的巴掌声,“砰!”重叠的拳头敲在骨头上的声音。因为她们动作太过一致,花心耳中只听到一道声响,然而脸上、身上受到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双倍。 “是我和花心先!”柳颜抓到了奥迪娜的头发,用力攥。“你放开!” “啊!” 所以最后两个女人互扯头发,花心看到没空理睬他的两人,揉揉脸朝别处走开。 完全没理解她们为什么要打架。花心加快脚步离开战场。 “嘀、嘀嘀、嘀嘀、嘀。” “boss花,比伯先生派去保护您弟弟的人,前天被人全数击毙。消息被组织里的人有意封锁,现在才得到。” “查清楚。” “凯先生把您的消息透露给警方,已经查到是凯先生为了和卞有道打赌才放出的消息。” “你知道怎么做。” “是。” 花凌坐在椅子里,镜片后寂静的眼睛攫住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十页报告纸上悉数是花心近日的生活情况。 玛姬奥迪娜,吴越,柳颜。他们先后接近花心,各自带着心目中的想法。 吴浩,金贵。前者因舅舅借下的高利贷为利哥驱使,后者则是出国留学的交易和利哥达成协议,他们都想从花心身上得到花凌的消息。这点早在为营救朱妮时调查清楚。 他的消息。花凌摘下眼镜。花心身上拥有的他的消息,这帮人怎能看清? 花凌拨通秘书岛加的座机。“我想知道花心的下落。” 这是一场盛宴。觥筹交错。 比伯怀特斯在自己的位置上嫌弃地抚平花边和繁复的褶皱。现代人只有小女孩才穿这种缀上蕾丝花边的衬衣,他眼底恼火,像这样把“古董”穿在身上,一群恶趣味的老不死。 “我听见你在骂我哦。” 阿玛丝威斯诺摇晃着玻璃杯走近,深色酒液随着晃动节奏于灯光下的杯壁上涂染一层亮红色。他轻嗅散发出的香醇味,“比伯总是这样坦白得令人担忧。” 比伯怀特斯恭敬地起身行礼,恭敬地说:“感谢威斯诺先生的提醒。” 面前这个外表三十出头的青年就是盛宴的主办人,阿玛丝威斯诺,最喜欢扮猪吃老虎。 比伯怀特斯总共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三次。一次是三十岁成为十五头目时来自上方的庆祝,一次是十五头目之一的西有方去世,即新任头目接班时的红白宴,而这一次则是没有任何人退位或上任,只说威斯诺先生要举办宴会。 一次血族的宴会。参与者除了血族成员就是“丝凯特”的十五头目。 阿玛丝威斯诺略有失望地叹口气,话语侬软:“比伯还是坐着对身体好些,不会有负担。”然后把手中的酒杯推给怀特斯,“美味。尝尝它的滋味,可以让你的舌尖跳舞。” “我不喜欢红色。绿色才是我的挚爱。” “不勉强。为比伯的错过干杯。”阿玛丝威斯诺一饮而尽。 “齿口留香。” 他留恋的作态,令怀特斯移开在一对尖牙上的注视。 “比伯总在拒绝我呢。”阿玛丝威斯诺倒扣酒杯在桌上,残留的液体顺着器壁沾上光洁桌面,他又捏上一块曲奇饼。“比伯没有青春了。现在的比伯老得一塌糊涂。再没有机会了。” “我没有期待这个机会。生老、病死,作为人的一生,我全经历过,直到死亡来临的一刻都没有遗憾。” “那是小比伯没有留恋的人。瞧瞧这副衰老的模样,我敢打赌你已经没有了心动的感觉。小比伯没有了激情,生活灰色。” “可我年轻时的心动,并没有让我走上另一条路的。”怀斯特面目刻板,“我承认我的心跟随莉萁的离开也就那么死去。即使有类似莉萁的人出现,我心里早分辨出,她们绝不是我的莉萁。但我不觉得生活充满灰色,我有和莉萁的孩子,而孩子为我带来了孙子、孙女,和快乐。” 威斯诺不赞成地伸出一指。 “首先,孩子的幸福是孩子的幸福,如同你再不能插手你儿子的幸福。你只是他们的旁观者,尤其在时间的推移中;其二,你的心动是因为自己的自卑而丧失,并不是莉萁的离开。任谁一个糟老头子——原谅我这么形容你——开口对年轻美貌的女士表露自己对她的心动,我都会觉得是对年轻生命的亵渎。” 比伯怀特斯不自在地躲开阿玛丝威斯诺的目光。 “喏,年老意味孤独,因为变得丑陋肮脏、需要别人的帮助,而现在的年轻人多只为自己考虑,当他们想到自己年迈的父母,此时的他们要么正迈入老人的行列,正身临其境,要么遭遇困难,除此外哪会想到父母、爷爷奶奶,甚至奶妈?” “您的意思是,老年人因为岁数大患有自卑,然后失去了对青春的追求,是这样吗?” “有自知之明的老人都这样想。难道还有精力?”威斯诺取过餐盘里的刀具将曲奇饼碾碎,在曲奇饼上淋过一层蓝莓酱后将盘子摆在怀斯特面前。“噢!小比伯不会说还有小姑娘自愿嫁给一个白须老人的,对吧?” “谢谢您的曲奇饼和蓝莓酱,但我只喜欢不淋蓝莓酱的曲奇饼。” “可以。我替小比伯重新准备一份。”威斯诺说完真的就开始着手。 “即使威斯诺先生已经年龄过百,您仍是认为自己是个强壮的青年,并且拥有比太阳还炫目的月亮。不知道比起白发老翁,您心里的年龄究竟是怎样被皮囊所欺骗,竟连直面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阿玛丝威斯诺转动湛蓝的眼珠子,他的一根食指抵至唇边,好像真有思索比伯怀特斯的话。 “可我还是个孩子。”他突然绽放一个笑容,狡猾地朝怀斯特眨个眼,“你不能用人类的标准衡量我。小比伯,作为人,你不知道我所处的世界里得经历多漫长的时光才能触及‘年老’一词。” 一群老怪物。怀斯特气得直撸胡子。蕾丝花边扫到蓝莓酱,他瞪眼近前的“小男孩”,心中直呼讨厌的聚会,讨厌的衬衣,讨厌的长袍…… 威斯诺不介意怀斯特的腹诽,事实上他享于听到聚会上的喋喋抱怨,因为这为他下一次聚会可以捉弄更多人,气恼更多脸部肌肉萎化为无趣平板的人——这就是威斯诺总找怀特斯的原因之一。 “我发现聚会上缺了个小伙伴。”威斯诺侧脸,将下颔支于手背,整个宴会的人物尽落他眼底,“连我‘妈妈’都来了,为什么你的人却不准时出席?” “他不在这个国家。您应该知道他回国有事。” “我只听说比伯的人死了。保护花心的人一个不剩死光光。难道比伯不知道?” 玩笑开得过分了!比伯怀特斯沉下脸,声线也低了几分:“我不知道。” “哎?明明花凌都知道的事比伯竟然不知道?不会在骗我吧?” “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血族的心灵感应,比伯信吗?” “看来威斯诺先生的宴会不太让人觉着舒服。抱歉,我的心脏不太好。先一步告辞!”老人说完起身就拿上一旁的手杖。 “我还想告诉比伯关于花心被人抓走的事呢。”威斯诺的声音恰好可以让怀斯特听到,“还打算说花凌的事。可惜……” 怀斯特憋一口气,转身:“您知道花凌的事?” “他的祖先是血族的一员。我关心他应该可以吧?” “花凌可以参加这个宴会,您刚才说过,”怀斯特抓紧手杖的手轻微颤动,他感到这里的空气让他头痛,“所以您是想说……” “不是哦。” 怀斯特抬手擦走额头的汗水。该死的发胶!连同品位低俗的风衣一样让人受不了!该死的这里。 威斯诺收起脸上的笑,血族特有的英俊的脸上,爬上冰冷的色彩。 “我想我有提醒你,”他轻侧过脸,垂下的发丝挡下各方来客的窥视,“血族拥有的能力足以令你整个心剖开了给看个究竟。即使一把年纪,你的智商依旧不曾改善。让人担心。” “我只是个生气了不得发作只可以心里埋怨的老人。你们的能力,我见识过。可我的不满只要存在,你们就该学会反省。帝国般的统治,衍生暴行和恐惧,总有一天面临……” 他的话没有讲完整。比伯怀特斯捂住喉口,努力发出声响。 然而他暂时语言能力。他愤怒地看向始作俑者。 “还是搞不清好和坏、正确和错误。”威斯诺招手换来女仆。 “送怀斯特先生出门,他身体不舒服。” 比伯怀特斯随女仆经过冗长黑沉的走廊。走廊上的油灯没有点燃,全部的光线来自女仆手上的一盏油灯。如果走廊上长排的油灯点燃,比伯怀特斯会看到百丈的代表血族起源的画卷——游龙般云游墙面。 地面的潮湿经过多次修葺已经不存在这这种现象。除了通风不大行,比伯怀特斯觉得这廊道和里面一样,应该都是富丽堂皇的奢华。 女仆在走过六个分叉口后推开一扇大铁门,光线霎时相对地明亮耀眼。怀斯特看见女仆在大门制造出的阴影里,被阴影包裹得严密,油灯也已熄灭。 “请,怀斯特先生。外面会有人送您出去。”女仆转身步入黑暗的廊道。 比伯怀特斯才走出,身后的门便自然关合。仿佛有人在远处控制着大门的开合。 抬手挡强烈的人造白光,怀斯特后知后觉地看到手中捏着的高顶帽。 比伯怀特斯一身复古的晚礼服,头戴礼帽,出现在企银饭店的门口。他是从里面才出来的。 如果威斯诺的话是真的……是要告诉他,他手底下的人,有人想出鬼? “忠告时如果可以多一点诚意,怎么也不会被人讨厌。”他收起礼帽走进等待多时的车里。 26.11——01 花凌按下接通键。岛加的脸于是出现在显示屏上。 “您的车已经准备好。”岛加恭敬地垂下目光,“坐标也已经输入。” “把资料传到车里。我需要确切地知道事情的经过。” “明早会把主谋的名字放在您的办公桌上。” 花凌点点头。“不需要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深夜23:23。一辆灰色跑车迅速在马路上连闯几道红灯后消失。 时间往前推移10个小时。此时,花心正在雨花石公园里游湖。 说是游湖,不过是围着湖泊的外道漫步。 总有搭伴的大学生与他擦肩而过。花心思虑般的眼睛落在脚底的绿草地上。草地时而因重力下陷出一块鞋底印。 花凌应该和朱妮解除了婚约关系。陶佩斯一定在帮花凌物色更出色的女人。花生人还是唯唯诺诺听妻子的话。自己…… “不要打了!”女人凄惨的哀求声,“放过我们吧!我们……” 自己现在应该去取钱出来。要是晚一步,被扣住的钱就代表自己没了外出旅行的资本。但银行卡不在身边。 “你要打死他了!啊……要打死他了!” 湖泊四下里一片空旷。声音从一簇一人高的灌木丛后传来。花心顿步。 “你放开我!放开我!啊……不要!救命……” 格子衣服被甩出灌木丛。“臭娘们!给你男朋友看看你的骚样!”男人的嗓音低哑不清,“看你咬老子!” “啪!”清脆的巴掌声。 “啊……不走开!” 花心两手往口袋里掏。又一次想起忘手机在了吴越家。 佐士大佬凑近望远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他怎么不去救人?”他问身边的忍哥大,“难道他是打算见死不救?” “他想打电话报警。” 佐士大佬将视线调回到花心身上。没错,确实有掏口袋。 “把望远镜收起来。镜片在太阳下的反光容易引人注意。” “放心。我有注意。” “糟了!”忍哥大一把按下佐士大佬的脑袋,望远镜正好磕到佐士大佬的眼眶,他急道:“被发现了!” “我的眼睛……嘶!” 等忍哥大放开痛呼的佐士大佬,他突然见花心快步朝一位年轻妈妈走去。 “他要向那个女人借电话报警。”忍哥大声音低沉,俨然四人行动组的大哥,对佐士大佬发号施令:“叫仨芒和毛竖忍回来,方案一失败。” 花心走向和晓岚,招呼:“还好吗?自从联谊那天的不愉快相处,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巧遇。”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你和我没有交情。” 和晓岚淤青的下眼影即使在打了层墨绿的粉底依旧遮掩不去,如同她唇上涂有鲜红而突兀的唇膏一样,均没法挡住整张脸上浓郁散发的疲惫。 花心拔下一根头发,原本清爽的平头已经趋向“披头四”,虽然这之间还有较长一段时光。他转动头发丝,继续打量和晓岚。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和晓岚重复,盛气凌人的火焰同那日一样,“我不管黄精英跟你,跟你们宿舍全员,有多深的关系。我只说你们,你们的友谊,不!是情谊!你们的情谊让我感到恶心。尤其你!”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根本不用介怀什么兄弟情义。毕竟将来陪伴的人永远是爱人,不是兄弟。” “不一样!我为什么要受气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因为另一人而取消跟我的约会?他总是接到电话就说句‘抱歉’,然后说下一次再见!和我没有共同语言所以就保持沉默,但谈到你就滔滔不绝!他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是他的女朋友,可他眼里看到的人是谁?” “反正跟我们没关系。” “就跟你有关!是你占据了他的时间!所以他才没对我说过‘我爱你’。我等这句表白有多久?但交往以后最常说的永远是‘我喜欢你’。喜欢跟爱不同。” “你是怀疑——黄精英爱我?”花心挑眉,要笑不笑地勾起唇,“我感觉出的仅有兄弟情义。请你理智些。” “是你勾搭黄精英!”血盆大口张了合,合了张。要表达的只有愤怒。 花心一阵眼角抽搐。“如果你在感情上不那么自私。精英不会抛弃和他发生了关系的女人。需要反省的你现在找我质问。”见和晓岚一手护着肚腹,又说,“做一个单亲妈妈绝对比你想象中的还艰巨。而你,没那份勇气。” “你……”她哆嗦地指着他,气极不已,“你不准那样说我。我……” “你?精英给过我一张照片。里面有个人的眉眼和我很像。他是你表哥的好朋友吧。”花心无视对方惨白的脸,语气平淡,“所以精英以为你把他和我混为一谈地讨厌着,其实是因为——” “我不准你说!”她奋力伸长的手臂试图掐上花心的脖子,“不准你说!” “因为你表哥是因为他自杀的。” “不要再说啦!” “你表哥的日记里没告诉你?他才不是因为女朋友,他是因为自己的好朋友不爱他。他感到自己被背叛了,他觉得自己是活在世上让人耻笑的笑柄?才不是。只是被拒绝罢了。” 她无力滑倒在地上,掩面而泣。“他不该爱他的!男人和男人怎么相爱?他最后还是死了……我恨那个男人!他毁了表哥一家!”她抬起头,墨绿的泪珠在白面圆脸上如小蛇蜿蜒而下,“你像极了那个男人!” “是因为我就是他的弟弟啊。” 和晓岚眼里的伤心被凶狠取代。“没想到仇人近在眼前,”她轻声细语,“亏我一直查花凌是何方神圣,竟然是花心的哥哥。” 花心静默。 “表哥的好朋友,我以为他在这所大学,可是看过所有大四生的资料,最后却在黄精英的身边找到了你。我以为上天让我遇见你就是安排了,要让我向你讨债……” “你难道不心有不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让我想起花凌,时刻想起!我不会心有不安。况且你就是花凌的弟弟。”和晓岚擦走眼角流不停的眼泪,“我本来加入学生会就是要让你因为学科不合格留级,把你留在黄精英身边就让我害怕表哥的结局会发生在他身上。可是朱妮只让我改了两门,她不准我再多改一门。朱妮给了我很多你的消息,但大多让我看到你无能的一面。” “朱妮告诉过你,我在追求她?”花心问。 “随便问你们班里的同学,他们都感觉到你对朱妮的态度就像小学生在暗恋小女生,难道为了朱妮,你和花凌翻脸了?” “你不就是从朱妮口中得到答案了吗?”花心越过和晓岚的头顶看到一只搬箱子的“企鹅”。这只“肥企鹅”正吃力往这边挪动。 他又说,“你有没有第一时刻就诅咒,诅咒花凌跟你表哥一样,因情自杀?多相似的情节,被人拒绝。如果没有,我为你感到遗憾。” 和晓岚一脸震惊的表情让不远处观看的佐士大佬不满。他说:“这个女人真可怜。没想到现在的小子没以前的有始有终。” 仨芒把裙子砸毛竖忍脚边,怒喝:“该死的裙子!” 毛竖忍嗤笑。“难道不是某人演技太差的缘故?” “你的鬼叫才让他看出了破绽!难看的丑女人!” “你以为自己很英俊?连威猛都算不上的獐头鼠目。” 短时间就决定出的大哥忍哥大,一脸阴沉:“如果今天不能把这小子抓起来,”犀利的眼光堪比宰牛刀,“你们知道后果。” 和晓岚音调扭曲,稍是疑惑:“你和花凌的关系就因为朱妮破裂了?你真的那么爱朱妮?” “至少对黄精英没有感觉。” 她的狐疑很快转成落井下石后的痛快,一脸得意。“没想到花凌也有这天。表哥,你真该张开眼睛看看!” 都是不正常的人。花心暗想,要是当事人死人,我们的立场有意义以旁观者的身份瞎起哄? 转头走人,他对她无话可说。 “花心!”和晓岚喊道,“朱妮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可真是,麻烦不断的女人。他头也不回。 佐士大佬眼见花心从他跟前走向更远的地方。然后,他遗忘性地放下手中的箱子,再然后,恍悟般摘下了企鹅头套,最后开始骂人。 花心扪心自问,为什么他不敢向花凌表白? 曾经有个例子活生生地发生在他眼前,花心见识过它的厉害。它轻易夺走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和沐岚,花凌的高中同学,他们的交情不错,至少花心几次看到和沐岚和花凌在家里讨论出游的事宜。那时的花凌一有时间就会出去游玩,而和沐岚是他的最佳同伴。他们的交情很不错。花心从那双深色眼睛里常察觉到花凌对和沐岚的不同。 然而和沐岚最后,如和晓岚口中说的被电死了。 因为被花凌拒绝。 花心亲眼目睹了和沐岚对花凌的表白。青涩甜蜜的恋爱,小心珍视后,迎来的是花凌的断然拒绝。 不是敲门,它就为你打开。所以我们才需要学会坚强。 “我们以后不用见面了。”花凌无感情的声线低沉。花心没看到花凌的喜或怒。“我会退学。” 无聊、浪费时间之类的瞎话。不仅对自己的爸妈撒谎,也对他的弟弟撒谎。花凌是为了和沐岚才提出退学,并不是其他! 从高中追逐到大学,最后被拒绝。也没有什么女朋友被抢走后的因情自杀,和沐岚只是一时无法接受,选择了轻生。 原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花心舒口气,心里郁结的难过一扫而空。 心中回响的歌曲,“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仅能通过心灵对话的人。数量在逐渐增加,所以,只想变得更强……” 鼓舞人奔向明日。 然而他现在最想见的人,仅能通过心灵对话的人,只有一个。 但,也要变得更强。 在吴越家中喝的粥,化成肥水后急需排泄。花心在雨花石公园里寻找公厕。 “他在找谁?”仨芒咬着面包片问。 “你哪来的面包?” 仨芒指无头苍蝇的花心,“他的塑料袋扔地上,我捡起来了。”把塑料袋给忍哥大,“里面还有瓶水,喝吧。” 忍哥大忍下操刀砍人的想法,说:“给我去厕所把他绑了!” 仨芒在厕所门口哄赶来上厕所的游客,忍哥大准备麻袋子,佐士大佬和毛竖忍守在花心的厕所口前随时待要来上一闷棍。 万事俱备。 打开厕所间的门才跨出一步,就被脑后阴风惊觉的花心迅速出腿踹倒偷袭者一号,可惜二号偷袭者用电棍在地上摆好的阵势令花心防不胜防。 浑身电流通过,花心过后倒在地上。 “多简单的事。”佐士大佬帮忍哥大装人,“那警察还说一级危险。啧!看来现在的警察越来越没当年的带种。” “收拾好快点走人!”忍哥大系上绳子,把麻袋往肩上一抗,“还挺轻。” 利哥看完仨芒、佐士大佬、毛竖忍,忍哥大的个人资料,拍桌:“这四个让我亲自出马请来的高危份子!”他额头青筋暴突,“竟然是开保险柜十次九被抓;赌马逢赌必输;这个还……口角之争?忍哥大是精神病患者!你给我的资深道上混的名人,竟是这玩意?” “局里不让我们调查,没有设备的情况下,现在得到的这些资料都是拜托了吴组长手下的人。” “接下去你还要让我去请阿猫阿狗?是不是!”他把资料弃垃圾似的往红丹顶面前掷去,“给我把这四个废物叫回来!我没功夫替他们擦屁股!” 短信来件的讯音让红丹顶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抓到他了。” “利哥,”红丹顶捡起地上的纸,“花心被抓住了。就是他们四个抓住的。” “什么?”他余怒未消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花心真的被抓住了?” “是的。” 清醒时的周围,是一片令人眼前模糊的黑色。他想用力揉眼睛,手却被绳子捆在了身后。连双脚都被捆上了。花心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想寻找出可以割开麻绳的尖锐物体。但四周连一张地毯都没有,空空如也的房间,仅有他一个。 嘴里没有塞上恶臭的抹布,他动动指尖。手机不在身上…… 在气流不通的黑漆房里不知呆了多久,花心才感到一阵困意来访,门就被人打开。 手电筒的强光使他紧闭双眼。 “开个灯吧。”他建议,“这样你看我,我看不见你,很不礼貌。” 利哥将手电筒打到最强光:“我看你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人质没有提要求的资格,”他踩上花心的右肩,“懂吗?”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光太刺眼。 “帮他戴上纸袋子。”利哥吩咐门外候着的仨芒。 佐士大佬主动给利哥端来一张座椅,又极其期待“开堂公审”的模样黏在了利哥身旁。 他的视线被阻隔。花心的身体随后被一只粗造的大手拎起。有人把他按跪在了地上。 “挺像那么回事的。”佐士大佬给忍哥大竖一大拇指。 利哥皱眉示意红丹顶打开电源。 屋里亮堂,利哥威吓忍哥大四人出去。 花心没了来自上方的压力,弯身倒向地面。 “现在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他死鱼不动地躺在地上,“请问您有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知。” “你对自己家的公司有什么认知?”利哥恶人的形象一路到底,他再次踩上花心的右肩,用力下碾,“我很想知道。” “轻点,肩膀卸了……我老实交代!” “说。” 那您还不脚下留情?花心吸口气回答:“陶佩斯是公司董事长,花凌在里面打工,现在是总监。主要业务是设计。建筑物的设计。游乐场、饭馆……啊!你……”高抬贵脚啊! “废话少说!” 27.11——02 23:20。 “花心被绑架了。” 岛加的报告,花凌的沉静。 “我去带他回来。”雅黑眼中高速旋转的气流,一眼看去仿佛有力黑色沙尘暴来袭。 两分钟后,一切就绪。 灰色跑车在坐标的指示点停下。一袭黑衣的人从车里走下来。 废弃的船厂。这是民工的宿舍楼,三排两列的平房。 皮鞋踩在碎木屑上“咯嘣”的声响伴随咸涩的海风,送到花凌耳中。没人知道此时花凌心中有多生气,如同从镜子里看到的,永远只是镜子让你看到的一部分,而其他部分——只有花凌自己清楚。 花心吐一口血水。尽量蜷起身子避开重要部位的伤害。 “你真的很冥顽不灵!”利哥踩住对方的脚踝,“知道你现在的保守秘密,那个人在外面要害死多少人?”脚抬起后猛然落下脆弱的衔接处。 “啊……”痛呼脱口而出。 冷汗划过眼角,他咬紧牙,想忍过钻心的痛楚。 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其实这很疼。 “呜!”要是不在同一个地方……大哥,您不要开玩笑了。 “我真的不知道!”花心收紧腹肌吐出这一句话。可以想象衣服上的脚印到处都是,那只脚上的鞋子底要是踩过煤屎的话! “花凌参与的犯罪组织活动,你知道害多少人无家可归!你现在替他隐瞒?好!”利哥露出一个阴毒的狞笑,“把你交出去之前,我先废了你。” “为什么不是、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也可以……” “很快会有你们一家子的地狱团聚!”高举的椅子,椅脚以大鹏俯冲的气势疯狂冲向—— “砰!”分崩五裂的实木椅的声音。 他在地上剧烈喘息。胸膛急剧起伏。 利哥震惊地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刚才有什么……推开了椅子……然后他立即看向和废木屑搅在一起的人。 “你真的不肯交待?”冷静后他拎起花心的领子,“情愿看着为非作歹的人横行眼前,就因为这个人跟你有血缘关系,所以——你其实也是这里边的一份子?” “我只是一个大学生。” “你知道这个案子我追了几年?”手上就像拎一条死鱼,利哥嘴里唾沫溅上麻袋,“三年?不。五年?远不止。可是花凌参与进去时早在他成为一名大学生之前!你即使是个小学生,我同样不以为你清白。” “咳!我不如我哥聪明。”花心在麻袋里的表情痛苦。力量过度使用后遗症? “普通大学生会雇保镖?尤其是群不明底细的人。” “我不知道。”有鼻水正以极缓慢的速度往鼻尖汇成一滴小水滴,花心感到有点痒。 “所以你一点都不肯跟我合作?”利哥把人拉近,另一只手扯开花心的外衣。 “你、什么人?” 利哥把花心的右手铐上,解开绳索时又迅速用手铐禁锢左手的行动。他把外套扔给红丹顶。在花心反抗时他一脚踹受伤的脚踝,伴着阵阵抽气声又退下牛仔裤,然后绑好对方的双脚。 “呸!”血吐在麻袋边缘,“口口声声要制裁花凌,你现在的行为又是什么?”花心愤怒地扭动身体,“绑架?勒索?你自己就是个该进监狱的混蛋!” “嘭!”极有份量的铁拳砸在麻袋上,正中花心的脸颊。 利哥卡住对方的脖子,“别把我和这群疯狗相提并论!”同时他命令红丹顶,“让花凌看看他亲爱的弟弟是怎么、惨死的。” 红丹顶接到指示地点头,然后带上外衣外裤离开。 “我可真期待花凌看到自己心爱弟弟面目全无时,既愤怒又隐忍的表情。” “他会知道那不是我。” “不是挺聪明的?”利哥站起身,在花心身边踱步,“这只是一个警告。一旦他不按要求来做,下场就是提前看到的那样。现在唯一让我担心的是——花凌在乎你这个弟弟的程度会比他的未婚妻高到哪里。” “你们绑架过朱妮?”花心执着于这个提问,“我要知道。” “是。不过,花凌也没多大紧张的样子。”屁话!那他现在孤立无援的境地是拜谁所赐?“而没得到有利消息的我们决定放了朱妮。可你不同,你和花凌亲兄弟在自己家里生活了二十来年,你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甚至不知情!” 花心急喘两口气。原来花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朱妮被绑架,亏得花凌可以大气不喘地来学校找他,不!花凌要找的人是朱妮。 头脑的眩晕以一波强过一波的潮流涌来,他感到眼皮沉重。 “我知道要你指证自己的亲哥哥很让人不容易接受,但只要你提供有关花凌参与犯罪组织活动的证据,我保证……” 手腕如空气般穿过冰凉的手铐,他的手背在身后。 手铐碰撞地面的声响在利哥充满诱惑的言语下是如此渺小。他活动手腕。 利哥的突然停下是因为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同打开他的那次攻击时相似。眼角瞄到绑脚的麻绳——正捆着一团虚无,“你……” 花心从地上坐起,麻袋被他扔到一边,淤青的脸颊和溢血的唇角破坏了脸上的美感。他轻笑: “谢谢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本来,”他伸出食指点触面部受伤组织,“我只是一个大学生。就是学生。” 淡色眼珠转而细细打量额头虚汗的利哥,“不过可不能陪你玩了。”他眼中伤感,“全身伤心的答案。” 花心脸上的伤口在利哥眼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比起内心升腾的恐惧感,利哥故意加强见到奇妙事物时产生的好奇和惊愕,来借此镇定他不断颤抖的右臂。 淡色眼珠逐渐染进一丝金色。一根十厘米长的细针从颈部的肌肤里被取出。 利哥注意到那针通体金黄,只在末端留了黑色。 “你居然把自己当实验品!”他挣脱心里的恐惧色彩,怒喝,“这就是你们的目的?把人类变作怪物后再来统治世界!” 不得不说利哥想象力之丰富。 “绝不能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绝不可以泄露本族的存在。无论哪个,违者处死。” 金色的瞳仁捕捉到利哥的震惊。 “我触犯了两条。所以,现在请用我微薄的力量让你忘了我的存在。” 金光射入利哥眼睛里。 “至于我的离开,请你自己想个理由。” 虚无的声音飘到利哥耳中,待利哥定神细看,空空的屋子里除了惹眼的一地木屑和沾了血水的麻袋,哪里都没有花心的影子。 “是谁暗算我放了花心!”他向门口狂奔。愤怒不已。 “已经取出了两根固魂针……” 叹息声在他内心重复。花心假装没听见。 “还有十根固魂针。”他终于忍不住反驳。 漆黑的夜里哪都让人不安全,花心看到路牌就撒丫子狂奔。 “反正我不做人魔结合的怪物就好!”他大声宣泄。 “现在的你能精力充沛地奔跑,不就是它赐予你的力量?为什么宁愿放弃、做个普通人……” “你要我杀人。”他忽然停下,冷静严肃地开始自我分析,“首先我的正义感,它没办法支使我夺走一个好人或坏人的生命,其次我没有英雄主义情结,没想过要做一个伟大的救世主。最为重要的一点,我不想成为花家的异类!” “呵呵……你是这么想的?” “没错。” “可你感知到花凌来救你的时候为什么千方百计地阻扰他?不想让他看你不堪无用的一面,不想他知道你出事?就因为要躲避花凌,你动用了它的力量逃遁。一边不屑的你同时还在使用它,难道不是违背了你的‘普通人’论调?” “在没完全取出固魂针前,我仍是个普通人。不过会点特技罢了。” “你为了朱妮心甘情愿地取出一个固魂针。”它蕴含深意的话语令花心嗓眼里一跳。 “有人……”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意思是,我的同伴,他们要助我一臂之力?” “只有本体心甘情愿的意志,固魂针才能被取出。你现今取出两根了……” 暧昧不明的话一点都不直白。花心望向夜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何面目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不想变回奇怪的物种。连一个童稚的孩子都要遭到被抹去的待遇,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当时的天真和纯洁,如果变回去……一定会被亲手杀掉的! 问他为什么千方百计阻扰花凌?花心深吸口气,沁凉的空气直钻入肺腑。 一,被打残或成为植物人。二,自救。根本没有时间等待花凌的救援,而他不想花凌残忍地经历自己弟弟鲜血横流的画面。 他感应到花凌打开铁皮门,却发现空无一人,在见到地上残骸时从花凌身上散发的愤怒的气息。 其实有个关心自己生死的哥哥很不错。 花凌拨通岛加的号码。 “人在哪?”他问。 “我知道哦。” 花凌闻声扭头。对方是个年迈的老人,却穿着时髦,很有男人味,曾经的年轻时代吧。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哦。”他翘起尾指,梳理密实的髭须,“我可以告诉你哦。” “就在您方圆500米外的一条通西边的马路。”岛加的声音从播放器中传来,静谧的场所里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老人不妥地摇动食指,“不对哦。”他温和的黑眼睛注视花凌,“我看见他像金沙一样溜走的。” 花凌的唇边泛起冷笑。 “你不相信?就是沙滩上抓住一把沙,然后用力攥劳,我看到他最后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你是谁?” “忍哥大。” “不对。” 老人笑咧开嘴像个弥勒佛一样开心:“就是忍哥大哦。” 从传真到车里的资料中得知忍哥大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四十岁左右,可面前这个自称“忍哥大”的老人早已白发苍苍,至少七十高龄。 “我看到他被风吹走的。所以你应该也像他一样变成金沙被风吹走,这样才能找到他哦。” 花凌审视老人的表情——是种令人心生愉悦的感觉。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花心身上,问岛加:“一个人吗?” “是。目前正一个人。” “好。”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老人颇委屈地问道。 花凌扭身离开,回到车里。 之前才下车没走几步就花了七分半钟,而从破铁屋返回只用了两分半钟。究竟那五分钟的时间里他错过了什么? 把副驾驶座上的资料拿起来再看一遍。车内灯将小字清楚映在他眼底。 玛姬奥迪娜、柳颜。他对后者有印象。 “喜欢我这个妹妹吗?” 他点上根烟,把资料扔回原地,迷蒙的白烟徐徐挡住他的视野。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双漂亮带笑的眼睛。 “我的弟弟……” 然后这一切又被女人的嚎啕哭声打破。 陶佩斯冲出去抱住花妮的身体。空洞的眼睛,只有一只还在识别范围内。 陶佩斯的恸哭很快停止。她以凶恶的眼神直直刺向她的小儿子。 花心正缩向他的怀抱…… “哥……我没有……”小嘴巴在他怀里嘀咕着,“不是我……” 对,不是你。他把他搂紧。人生中的第一次迷惘也就在这时开始。 花凌猛吸了两口,随后掐灭烟头。 “我的一切都没了。”陶佩斯语气低落,“花妮没了。我的花妮没了。” “你还有花凌和花心。”彼时的花生人拥有威信,他话语低沉有力,“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花凌是你的私生子,不是我的。花心,花心是我的儿子,可你们把他带走了!这个不是他。我知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全知道!” “现在的花心一直都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没有改变。” “不,你骗我。你和你的情妇用自己的孩子换走了我的孩子!我亲眼看到的!” “你别胡想,没这回事。” 他站在门口,静静伫立。 直到里边的两人再次因意见不合而一拍两散之际,花生人才发现未曾关合的门口,有他的儿子。 他们两厢对峙。 “花心是我的弟弟?”他问。 “当然是。”花生人从无措中回神,“你们是血缘羁绊的兄弟。花凌要照顾好弟弟。” “嗯。”头坚定地点下。 烟雾吐出,花凌闭上眼,脑袋颓然地倒向后方。 在眼睑下有一块暗色斑影,指尖揉过,试图恢复清醒。 “决不会,放过这些人。” 目视前方的眼神,坚毅无比。 车子飞般跑出去。消失在这片夜色中的还有一位老人。 “波洛侦探?”难以置信的口吻带有鄙夷和一点怜悯——吴越想象好友仿佛一口活吞了他的嘴脸,米森斯应该会饭前祷告,接着一脸狰狞地用餐。 “难道那么罪不可赦?”吴越小心扶住话筒,“毕竟我还是新手,入这行没多久的新手。” 之后是一连串的咆哮,堪比海啸袭击了孤零几棵树苗的岛屿。 吴越懵了。 28.12——01 哪有那么多因果循环。无非是你们想要捉弄我罢了。即使没有成为天使的一天,也不会主动投入恶魔的怀抱。 花心。 “波洛是小说中塑造的一名侦探?”吴越粗嘎着嗓子问,“为什么是小说中的虚构人物?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如果你有合理利用我提供的资源,怎么会向我问出这么个没大脑的问题。” “你只是个作家。专写情爱小说的庸俗作家。”他语气强硬,“还是个性取向拐弯的作家。” “如果你嫌弃我的身份,就该在一开始,该死的,你就不该求我借房子、借车子、借身份!你这种死光头脑没有思维的臭小子,要是不想再惹恼我就跪下请求我的宽恕,否则就给……” “啪!”吴越擅自终结双方的谈话。 他的脸满是不解和难过。心头也是迷惑。就好比米森斯的性取向,吴越从不知晓男人的魅力会强过女人——对一名健康正常的男性而言。如果米森斯哪一天开始接受女人,吴越暗自替好友打气,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前去祝贺。 但事实,米森斯正在他第三任男友家中过“幸福的”——出自米森斯之口——同居二人生活。 吴越走出卧房,经过花心的房间。屋子里的人从昨天下午出门之后就没有回来,他下到一楼,来到填满书籍的书房门口。 此时一只笔筒中的钢笔引起我们的注意。 依然是花心房里的“钢笔先生”,然而它昏昏欲睡,没有饱满精神在抱怨自己的待遇不公。 我们凑近。 假使我们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充沛钢笔先生的精神气,然后我们用自己的这一特殊能力使钢笔先生重新振作。接下来是既漫长又短暂的呼唤。 “钢笔先生。钢笔先生。” 我们话语低柔温情,以对待年迈老人该有的好耐性继续,“钢笔先生。”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我们听到钢笔先生稍嫌弱势的口吻,忙关心道:“是在这儿。不过钢笔先生,有什么事令你这般虚弱?” “感谢你们让我提起精神。但在你们提问前,我有个故事要对你们讲。” 它真的很了解我们,知道我们必定有事才会找它。“希望这故事不会太长。”我们委实担心钢笔先生支持不住。 钢笔先生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但不轻松。 它把自己紧靠在身后的笔筒内壁,清口嗓子,便施施然开口:“‘遗失版块’是属于奥比弥女皇的土地。它就像一只跳跃的矫健美洲豹。这里的土地资源丰富,水源、果实、森林,是理想的人类栖身地。因而人类常来此争夺土地所有权,不仅为了食物,还为了奥比弥女皇寝殿里的密密雅之果。” “没错。奥比弥女皇并不是需要狩猎和种植的人类,她的寿命与月同侪。她是强大的血族女王。密密雅之果是奥比弥女皇用自己的黑血日复一日浇灌长成的神奇植物,漫长的岁月里,密密雅之果结出了果实。这时有流言传到了人类耳中,他们相信密密雅之果可以将古老而长寿的女王从‘美洲豹’中赶走,并在其上建立自己的国家。” “他们办到了?”我们问。 然而钢笔先生垂下眼没有立马回答,反是又往下说道,“人类中的一名勇士,一心要杀死奥比弥女皇。而奥比弥女皇身边的一名侍女,她与勇士勾结。侍女是才出生的血族,她是由人类衍变成的血族,大概是血族中未成年的幼儿,她不明白奥比弥女皇对血族、对她自己的重要性,她背叛了女王,为了仰慕的勇士窃取出密密雅之果,然后想与勇士重新过人类的生活。” “但密密雅之果被勇士吞吃入腹后,勇士成了继女王之后的强大血族。浇之以女王黑血而生长的密密雅之果,其本身就已拥有黑血的血脉,而人类却以为吃下它就拥有击败女王的力量。” “但历史中没有这位奥比弥女皇。”我们反驳道,“即使密密雅之果也无从听晓。” 它静静地与我们凝望,有种难言的沉寂在它周身弥漫。钢笔先生今天很不对劲。太失落。太消极低落的情绪…… “勇士没有忘了为人类而战。可惜人类否认了勇士的存在。这就有了另一立场——血猎的存在。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而是以狩猎血族为生存目的的血猎。血猎吸食血族的血液,血族吸食人类的血液,这种不平衡制约对血族是不利的。尤其血猎的规模在某一年间空前壮大,血族的成员几乎于这一年间湮灭。直到女王诞生一双幼子。幼子拥有的女王纯正黑血使他们特别于其他血族,拥有更强大的血族能力。血猎于是一溃而散。” “血族女王生下的一对双胞胎灭了血猎?”钢笔先生讲故事的逻辑真的很有问题。难道不该是勇士趁孩子肖小斩草除根? “奥比弥女皇的幼子在击败勇士后吃下了勇士肚里的密密雅之果。密密雅之果已然在勇士肚里存在了一千年,这时间足已改变密密雅之果,可以想象吗?当女王幼子长大成人,当幼弟成为血猎一员屠杀了他的母亲和哥哥,当他把这块富饶的土地演变成血族的噩梦之地,那种黑血流遍整个地面的壮景,有多么令人胆战!” 这真是漏洞百出的奇幻故事。“钢笔先生……” “最后整个岛屿消失在世界板块中,小王子也一同消失。”钢笔先生伤感多情地注视前方。 “我们并不想知道这……古老且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们只想知道,花心身体里的固魂针是怎么一回事,以及花心知道多少关于吸血鬼的事,为什么花心会知道,就这些。感觉很不可思议。”不过既然钢笔先生能讲出奥比弥女皇、密密雅之果、小王子这类事,那我们可以期待的应该不在少数。 “我什么都不知道。” 让我们始料未及的是,钢笔先生否认自己的知情后,就再一次自私顽固地掐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早晚会知道一切! 办公桌上的一叠数据稿被几张薄薄的打印纸压在下面,明亮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这时门把手从外面被扭动。 花凌走近自己的办公桌。 修长的指轻快捏拾起桌上的打印纸。第一张打印纸很快看完后压到最底下,房里有清脆的纸张掀动声,同时深色眼睛紧视一条接一条的黑色楷体字。 当黑色沙尘困住两个男人,他看到他们放大瞳孔,并有唾液沿着未闭合的嘴角流下,他甚至看到他们的指骨神经质地弹蹦,这时身体也扭曲出痛苦的麻花状。 没有声音的爆破。 就像浑圆的西瓜从高空坠落后摔得一塌糊涂,他们同样是血肉模糊地沾上每一粒沙尘,随着高速旋转成漏斗状的沙暴消失无踪,连衣物的残破边角亦未留下。 花心感到胃肠蠕动得可怕,他弯下腰扶上胃,但难闻的腥味钻入鼻腔中,他赶忙用力捂住口鼻。额上的青筋在猛烈跳动。 这里是哪里?他告诫自己要转移注意力。眼角觑向他角,又是几起爆破的“壮景”。 “呕!”酸性胃液灼烧过咽喉吐在手掌心。制止不住地又是一阵上涌的恶心。 “呕……” 泪腺作用下的水珠溢出眼眶,他随后闭紧眼睛。 这里没有白天。无论是太阳还是植物的呼吸声,都不存在。 脑袋突然反复起眩晕感,花心抬手,待要掐上太阳穴位却见锋利肖长的指甲,诡异横亘在眼前。 五指指端的地方,他的指甲仿佛陷入了走火入魔后的疯狂生长期。很显然的野兽的指甲!这时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似要冲破他的身体。 花心却不再有心思注意身体的不适。因为他身上,他发现自己肩头,正伫立着一颗人头…… 黑色的世界有着黑色的光线,花心在这光线中浑身颤抖,而肩上的人头也随他颤抖着。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在心底否决,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花心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开始发生变化,先是小片范围,然后是一整片,有如蛇鳞的银白色泽肤块替代了原本平整的表皮,尖长的指尖从根部爬上一层亮黑色。脸部,青色脉管藤蔓似的开始四面八方的占领,从颈部延伸向上。尤为变化的眼睛成了爬行类兽的针样竖瞳。 而他本人迟钝于肩上的头颅未曾发现这些变化。 “唔!”他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刚刚是在梦魇中沉溺。 记忆往前推进几个小时,他记得自己正在马路上狂奔,当时……并未有特别的事出现,然而这里并非是他会选择的休息地。 明亮的光线折射出床台柜上的水晶烟灰缸的蓝紫色,这房间很典雅,甚至可以谈得上古董。 墙纸是华丽色彩繁复的,雕顶是绘有天使的整面大作,而家具摆设,这里的色彩不是当代或现代的设计师多选用的银质或黑白色,也不带有剔透水晶的装饰物——除了床台柜上的那只烟灰缸——而是运用了比整个春天多上数百倍的五彩斑斓。 视野一旦清晰,花心慢慢瞧见了壁纸和顶端碉堡上的图案,全是动物的,神态维真,连床幔上编制的图案都是一大堆的孔雀翎鸟。 这就是个扁毛羽畜的乐园,花心在心里埋怨,一开始他以为的“天使”竟是只大白鸟,这让他很难过,究其缘由,又说不清为什么这点小事也值得他难过。 只是情绪太过变化。 虽说是“动物世界”,但这房主人的生活水平必定很高雅富足。这些绘画手法以有相当多个年头的绘画师才会再度使之重现于这新时代,可大多新时代的绘画师比起把它们再度运用于生活,更乐观见到它们出现在博物馆的展示厅里。 毕竟是数个年头的老古董艺术,如今再来临摹,不免被冠上“赝品”、“纺制品”的称誉。 时代总需要更新。创新。 花心离开舒适的床面,大概是手臂连续几个小时都压在了身体下面,现在他都可以感受到指尖的麻酥,似有股微电流在指尖传递。 他走到立式衣柜前,透过嵌在上面的大片瓷骨,借助光线的反射找到了自己的面目。 一张白皙的脸,特别明显于唇上的红艳。眼睛里没有丰富的感情色彩,稍长的发丝呈鸟窝耷拉在头顶,仅有几根无精打采的发丝垂在了额前。 一张冷淡的脸。不同于花凌,淡褐色的眼底积尘了单调的忧伤。 花心抚上“自己”的眼睛,瓷骨的冰凉感让他的指尖蜷缩了收回,却又试探着小心触碰。 除去多余的感情,花心以为这是花凌的眼睛。即使瞳色不对,但亲兄弟间总是留有血缘肉体上的相似处。 “欢迎回家。” 低沉醇厚的声调挟带了喜悦,在这安静的房间突然响起。花心唆地收回手退开一步,一脸防备。 “欢迎回家。”男低音继续说道。 这位西方“古世纪”的老绅士。花心从瓷骨里冒出来的男人的脸上看到了腐朽的气息,不论男人光鲜亮丽的脸上怎样有吸引少女的英俊,那邪恶的气息总也不肯退散一般——微翘的嘴角、迷离的眼神、以及一头黑色笔直的长发——纠缠住这一切! 从心底里就称得上恶魔的老绅士! “我们又见面了。记得吗?那时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呢,至少不会无礼地瞪视一位老人家。我说过你会来到我的身边,现在就是了。” “我不认识你。”花心难掩厌恶地皱紧脸。不认识! 从对方的第一次露脸,他就预感这不是个好人。 “你想对我怎样!”他轻蔑地勾起一边的唇角发动进攻,语气讥讽,“用一堆毛手毛脚的理由,是准备好了让我不痛快?你不必这样的,我有什么东西可以来满足你呢?或者你以为,我会服从你的命令而完成狗屁的指标?我不相信你有能力让我背叛我个人的意志!” “你需要我的帮助。”男人很久后说。 花心突然烦躁。心里生起的无名火烧得他脾气挺大。他紧攥衣角,牙齿咬得咯嘣响。 “我可以帮助你。” “哐啷!”他一拳击中瓷骨中的那张脸,双眼怒睁,低喝:“你以为你知道我的事了?你以为你可以帮我了?凭空跳出来后又打乱我的生活、你们觉得这是在帮助我?把我变成你们理想中的怪物,这就是帮我?别开玩笑了!” “你想说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花心低低嗤笑,眼底冷酷。在男人开始替自己申辩前,他说: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 别把他当三岁小孩!几乎所有人都当他花心是个没思考能力的笨蛋!花凌以为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就藏起许多事;陶佩斯以为他什么都不该知道,同样对他不抱期待;孙莘和花生人,他们以为他无忧无虑地过每一天就可以…… 可他会思考!他能理解别人的痛苦!他能明白谎言背后的美好!他能想明白单纯地活着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他们以为他是个三岁小孩。给粒糖就可以敷衍、欺骗。 “我们是同伴。”男人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脸严肃认真,“你应该相信我。” “同伴?我不知道。” “或许你只是在拒绝真相。” “不需要拒绝!我从来都不是——吸、血、鬼!” 男人猛烈地爆发出一阵的大笑,瓷骨在花心的掌下随着他的笑声在震颤。 他笑得够呛,所以停下来时还喘着粗气。“我们不是吸血鬼,”他对花心说,“我们从来不称自己吸血鬼。是血族。你不可以同外人一样不理解自己的种族。而且你不同,从一出生就是血族的成员,与你哥哥不一样,他只是个人类。” “不要讽刺他!” 花心咆哮地又一次袭上男人的脸,“你根本没资格评价他!你这个怪物!” 相对花心粗鲁的行径,男人只微哂一笑,随后自觉消失在了瓷骨里。 空气中隐隐飘来歌声。 “小王子的利剑挥向长兄……头颅挥斩而下,滚落青草地……” “女王在小王子身后留下黑色的血……” “他们都是小王子的剑下亡魂……” “小王子,失去长兄和女王的小王子。不再回到故土……沉寂后的苏醒是否预示着……” 歌声与脑袋里青蛙的“呱嘎”声搀和在一起,花心感到疲惫,脑袋沉重支撑不住他的身躯,他退后两步,扶上床尾柱。 最终眼皮关合,他陷入梦乡。 29.12——02 原始森林里有什么?溪流、动物、树木、猎人。假使平时的孙莘这样问他,花心想来上面的答案就已标准,最多加上清风和色彩。但现在真真实实展现在眼前的,花心抬头眺望高耸入云的城堡,那顶端如尖塔直插云峰,犹如拔地而起的石笋雄伟壮观。的确是座城堡。 正是日暮西山,霞光在树林里穿梭,意要点染里面的每一件事物。草地上的绿草集体戴了粉红睡帽,树林和灌草丛也盖了薄薄一层睡毯。那血红的天空仿佛燃烧着的壁炉,誓要在冬日里为大家的好睡眠提供暖气一般。 万籁俱静。没有动物,没有猎人,城堡里寂静一片。 花心静静站在城堡的护城河岸边,粼粼波光在他眼前无声轻舞。 清澈河水把城堡怀抱于她的胸口,她则安唱睡眠曲,抚慰入睡孩童。这里的万物都在沉睡,除了他独自一人欣赏美景。 就在夕阳彻底消失于森林的另一头,淡色天幕在星夜下让花心感到他胸口的闷胀,既像是为老朋友的逝去难过,又像是忘了老朋友而心生愧疚。还有一丝酸涩的心痛。 当面庞湿润,当指尖擦过眼角,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举步走入这沉睡中的城堡。 秋雨,绿叶上滚落的水珠,摇曳的枝桠……还有欢快的嬉笑…… 花心蓦地僵硬身体,眼睛里折射出恐惧和惊惶。 黑色的人影欢快地向他奔来,他看到没有面孔的脸在叫喊“为了保卫我的民众!为了保卫……”同先前的欢快不同,这人满腹仇恨地跑向他,仅仅一个眨眼,花心就见对方判若两人。 伸出的手臂直掐上他的脖子,他窒息中恍惚地想象这人的样貌,然后听到人生中的最后一声头骨的“咯嘣”断裂声。 花心看到自己的身躯直挺挺站立在黑影面前,而他又发现,自己的视野点竟是从地面开始——他的头已经被黑影凶残地扯下! 他惊恐地张大嘴想要尖叫,下一刻,那个残害他的凶手却把他拎起,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成了别人肩上的装饰物!花心扭曲面容,不敢置信和害怕的情绪清楚分布在原本英俊的脸上。 当黑影把他带到一处花园,花心已强自镇定地可以观察周围的情况。花园里的蔷薇特别多,枝蔓上青刺凶猛地击退其他的侵略者,她们有足够的空间和富饶土地来生长繁殖,想必花园的主人对蔷薇有特殊喜爱,以致于她放任她们野蛮的做法。 花心的注意力很快被一抹红色捕捉。女人有极长的浓密的秀发,玫红色,整个儿盖住她的娇躯,她只围了条短裙遮挡私密部位,玲珑有致的身躯在玫红色里若隐若现。她的脸淡淡挂着温馨的笑容,手里摘有一株才生长花骨朵的蔷薇。 若说是条美人鱼,她真有稀释容颜和出尘的气质。 然而当她转过脸看向这头,琉璃色的眼里刹那间爬满忧伤,她静静地注视——花心发誓这女人是在注视他——里面有悲悯和怜惜。 当花心向上以四十五度斜视黑影,突然撞上了一双黑沉的眼睛。对方在打量他! 完全没有感情!花心止不住牙关打颤。听到“咔嘣咔嘣”的打颤声,他忽然感到一丝可笑。光想想一颗脑袋离了身体还可以用牙关打颤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害怕的心理,就已经够有滑稽了——又不是科幻片! “他是你哥哥。”女人的手抚上黑影的脸部,温柔又哀伤地诉说,“不管如何都希望你们携手度过漫长的生命。可以的话,仍期待有一日,看见你们跌跌撞撞地来到我的怀抱。真忘了你们的亲情?” 花心见到黑沉的眼睛慢慢离开,然后顺应女人的呼唤看向她。 这个梦一点都不吉利,连同之前的一个。像所有清醒的梦中人一样,花心已经意识到了周围一切的虚假。他开始闭上眼,拒绝接受来自周方的刺激。 花心立马想到了花凌。既然不爱朱妮,又偏选了朱妮。 花心不明白花凌怎么就可以向生活这般妥协。但或许花凌更不想接受的是自己的弟弟,没有人愿意背负丑陋的骂名,况且花凌对他没有感情,花心难过地想象花凌俊美的脸庞,以及哪一天——当真正被花凌爱着的女孩出现的一天——花凌属于别人时……他们已形同陌路。 有什么刺穿他的神经,花心意识到自己被女人抱于怀中,那头玫红色长发轻拂过他的面颊,淡雅的香味,让人联想到初冬白雪上的红梅。 “你是个体贴的孩子。”她说,“原谅你弟弟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想守护那一方净土。” “母亲打算牺牲自己?” 花心惊悚地听到自己如是讲道,“他已经背叛了我们血族,从他加入血猎的一刻就与我们为敌,即使这样,母亲还要我原谅他?就算我的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人比你更体贴。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这颗善心不光使你懂得喜怒哀乐,还要你懂得——面对一切悲伤或快乐,都要泰然对待的——宽恕。现在你只需要宽容的勇气。” “我可以原谅他对我做的一切,然而您……他难道就不顾念母子之情!我的心比之火焚之刑,又如何?您不该为难我。” “我的孩子……” 飘渺的声线悠扬传入耳中。她的身躯化作尘埃,随风而逝,那一刻,花心的眼泪不自觉淌满整张脸——就算他自身,作为花心的个体正麻痹着嘴角面无表情。 “您真的以为这对他有效?” 威尔特洛纳看眼焦躁不安的达芙妮,视线又掠向床上的人。没错,他不知道。但这不意味着他要同达芙妮一般叽喳个不休。事实上达芙妮的不安已经使威尔特洛纳失去了原有的耐心。床上的人要是不能如期…… “他怎么会是凯尔比?莫斯说过他连基本的能力都不足,而且他的脸和凯尔比的差了好大截。您说,要是真的凯尔比醒来忘了我们,而我们却因为这张脸不认识他,就是说最终还是错过了。多令人伤心的结果,我们已经追寻凯尔比数个百年,却渺无音讯……” “那就继续旅程。”威尔特洛纳压低帽沿,“继续旅程总不会错的。”不能醒来,抑或真的不是莫斯预言的。那就旅行吧。总会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存在,一定会找到凯尔比。 “但,但莫斯说过他有极大的可能性。您会不会为了他而停下来确认?” “就看他的表现。” “莫斯说他很讨厌、讨厌我们的存在。还说他很大可能性会否认自己是凯尔比。为什么要和萨尔伊丝……”达芙妮惊险于自己的心直口快,待她去察看威尔特洛纳的脸色,果真对方阴霾的脸上有一双快喷火的眼睛。 懊恼地皱鼻子,手绢儿被她紧紧绞在手心。达芙妮心说该快快转移话题,不然威尔特洛纳又要百年不跟她讲话。他就是有这个能耐!闷葫芦! “莫斯说是失恋从家里跑出来的,跟凯尔比很像呐。即使是人类了,还一样喜欢拒绝了他呢。” 达芙妮呵呵地同威尔特洛纳笑说,“要是我们为他准备一名新娘,他会高兴吗?至少会从失恋里走出来吧?就像萨尔伊丝曾经做的,丹弗立斯可是位大美人呢……” 糟糕!眼见他沉郁晦涩的脸上明显气恼,她小步靠近床畔。达芙妮暗自祈祷女王的福佑降临。 威尔特洛纳尤其讨厌“萨尔伊丝”四个字,从很久很久以前,对“萨尔伊丝”就生出了仇恨和几分——达芙妮确定是——恐惧!这仇恨有因为家园的失去,有因为主人的失去,有因为他的那份爱的失去,更多的是不愿触及回忆里的美好。 美好的曾经现在好比利剑,一刀一刀剐下他的心头肉,而那丑恶的一部分,他则恐惧地排斥。 达芙妮明白威尔特洛纳日复一日追寻凯尔比背后的信念——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所有。而这信念使他与周围孤立,他亦从中得到心灵上的安宁。 “确定是凯尔比后就去旅行吧。”她紧张的手心垂在身侧,脸微微仰起,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说,“就去我们去过的地方。到时候一定要让凯尔比大吃一惊。‘噢!居然这么宏伟的建筑都让你们捷足先登,不行,我一定要找个更壮观更漂亮的,让你们也大为叹止!等着吧!’他然后就会带上我们寻找别的景区和古遗迹,嘿嘿,事实上我们已经全走过了,但凯尔比怎么会知道呢?” 快有点反应!不要总板着脸一脸怒容的样子,来吧!就像小宝贝不高兴地又闹又哭也行,拜托不要……不要把她拒之心门外。达芙妮哀求地望向威尔特洛纳,“您在生我的气?对不起。可我对天起誓,我绝不是故意要触碰您的伤心事。我知道您不喜欢有谁提起‘他’,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讲出来了,可没有恶意。” 床上的人梦呓。“萨尔伊丝……” 不像是威尔特洛纳僵直身子仿佛一只病危的老狗在死神手里任人摆布,达芙妮瞪得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欣喜,小手因为她内心的激动再度绞紧手绢。 “嘿!”她兴奋地同他说,“听见没?萨尔伊丝。是萨尔伊丝!他果然是……” 果然是什么就接不下去了,达芙妮笨拙地拉上威尔特洛纳的手,语气低柔,“您还好吗?这里有我在看顾,不如您先回房休息。一旦有新消息我立马就向您报告。” 他的肌肉在她手中绷紧。这是非常大的火气,他在极力忍耐住不发脾气。 “看着他。”威尔特洛纳冰冷的口气,随后拿开达芙妮的手。离开这间房时他并没有看一眼床上的人。显然一贯有骑士精神的特洛纳深受自我情绪的影响,已变成一个普通人,在气火。 萨尔伊丝。黑影的名字。花心的脑袋里有这么条讯息出现,竟还有讯息关于他“自己”。 凯尔比,是他现在或者这个脑袋的名字。而花心觉得他已被一分为二,如同他的身体分成了上下两截,他的记忆也分成了“凯尔比”和“花心”。 凯尔比斯文德森,与萨尔伊丝斯文德森,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凯尔比忠诚于血族,萨尔伊丝则偏爱孱弱的人类,但这没有使两兄弟的关系发生冲突,他们依旧为对方考虑,尽管萨尔伊丝有时会为了保护人类而杀死几个血族成员,可没有责备他。 花心茫然地接受潜意识中的感受。他为萨尔伊丝自豪,当他们打败血猎头领“眼镜蛇”时;他为萨尔伊丝愤怒,当对方毫无情念地残杀血族成员;而更痛彻心扉的,是萨尔伊丝已然不顾手足之情将他斩杀…… 萨尔伊丝,当心中念念不忘这个名字,似乎身体中还有另一人已占有他的内心,令他不断在回味这个“萨尔伊丝”带给他的黑暗和恐惧中战栗。 梦醒时分的感觉尤为真实。 花心看到数个片段从眼前闪现,继而消失,全是“凯尔比”的记忆片段。至于是否要为被自己手足杀害的凯尔比流露些许同情和怜悯,这时花心才发现房里多了个女人。 “终于醒了呢。”对方松一口气地垮下肩,圆圆的镜片在圆圆的脸上,衬着一双圆圆的眼睛。 她可爱地眯起眼成弯月状,声音糯软,“我是达芙妮,凯尔比的侍女达芙妮。威尔特洛纳刚才不舒服回房休息了,不过我想你现在不一定想见他。他脾气近来不大好。就好像内分失调的妇女,总阴沉着脸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子。要是看到一脸严肃又不开口讲一句话,全身笼罩‘别过了,走开!’的气息,那肯定就是威尔特洛纳。沉默的威尔特洛纳。” “嘿!想起自己是凯尔比了吗?”她拍上他的脸,“还想不起来吗?刚才你讲梦话时提到萨尔伊丝,当然,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名字就不自在。嗯……你不要光看着我,老不讲话的时候你的表情挺唬人的。” 花心瞥眼四周,还是刚才的房间。 难道这个一身前卫打扮的女人——巨乳、丰臀、职业文秘的西衬裙、西衬衣,打过发蜡似的要闪瞎人眼的直发——就是瓷骨里的男人换装后的形象? “别开玩笑了!” 他看她两道纤细的眉呈八字形往下拉伸,丰润的嘴唇撅得老高,应该在生他的气。 “达芙妮是女人!”她拉高嗓门在他耳边叫道,“才不是什么男人!你明明是故意的!” “你们把我掳来这里,不管我的意志,我可以不追究。但请尊重我。你们不是法西斯。” “可你是我们的凯尔比。” “凯尔比?你们的凯尔比早入土了八百年。”花心从床上坐起。心里总有声音在迷惑他! “我是花心!别说我是你们的同类。我不是畏惧阳光的胆小鬼,更不需要吸食罪恶之人的血来苟延残喘。你应该能张大眼睛看清,面前这个失意的男人,仅是一个人类。” 达芙妮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讲话。她想起莫斯当年说的话,他说凯尔比醒来或许会忘了一切,有可能变成普通的人类——这就是他们在茫茫人海中搜索“人类”而苦苦没有结果的最大原因。血族与人类缺少共鸣,一旦凯尔比以人类的血肉之体出现,他们就算擦肩而过也不会发觉。 可莫斯在凯尔比离去前的一卦中占出,凯尔比与萨尔伊丝注定有一场生死对决,这将决定血族的存亡。 “时间不多了。”她凝望这张不失帅气的脸,轻声说,“我希望你已经想起了一切。” “不要做多余的事。” “你的抗拒改变不了事实。既然是凯尔比,就请背负起凯尔比的责任。我们需要你。” “你们想我做什么?毁灭人类?做你们手中的傀儡、一个杀人武器?为什么你们不站在我的立场想想,我只要求宁静、平和的生活。” “你没机会享受平静!只要你是凯尔比。萨尔伊丝即将回来,他不会放过你,数百年前没有顾念情义,现在更不会。你要站起来,和他战斗。” 花心微扬起头,迷茫地注视前方。这不是书里的世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的事世界,没有天堂和地狱,而人死后的安息之所,这不是他的理解。 凯尔比死后的转生?难道他有改变世界论的超能力? 凭空冒出来的记忆,无缘无故被赋予的怪异能力。 只要他想,花心想到了在酒吧中第一次遇见吴越的情形,当时吴越在为女服务员烦恼(事后虽然吴越承认这事的虚假)而他只是心有所思地自问吴越对女服务员的爱有多坚持、多情深,然后有个结论突兀地造访:吴越不爱女服务员,吴越在特意接近他。 只要他想,就可以探知别人的心事。不是针对每个人,只是一些对他怀有恶意,或试图伤害他的人,也可以是……像吴越一样动机不纯的人。这种变化自从他在雨花石公园的落水后就开始了。然后是一些别的记忆,比如他体内的固魂针,比如吸血鬼的存在,比如很久以前的一次谋杀。 “我并不需要成为强大的异类!”花心在失眠之夜对自己这般暗下决心。即使未知的能量正侵蚀他的肉体,连同对未知的恐惧正侵犯他的内心。 他看到自己一对竖瞳,透过镜子,以及门口处目瞪口呆的花凌。看到了花凌眼底的厌恶,和一双强劲的洁白如雪的小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一切仿佛回到了幼年,在自己的房里,静静注视自己的面容,原本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兄弟间的相似之处,然而却是出现了兽类的怪异的眼瞳。 他的惊惶并不比门口的花凌少,他的自我厌恶并不比站在床前的花凌少。 但伤心——每每回想那双手,慢慢夺去他的呼吸。 ——哪还计较得清。 “你是凯尔比吗?”她问他。 “不是。”他说。 “威尔特洛纳,”她摇摇头,“要是你能在威尔特洛纳面前还坚持自己不是凯尔特,那我就相信你不是凯尔特。” 30.13——01 世界变得复杂,不是当做没发现、不是以为没发生 你看得到我有一双耳朵、一双眼睛 它们就不会同意你的说法——闭上眼,闭上耳,当做自己是个单纯的人,就以为世界依然简单。 花心。 花心敲开吴越家的大门时,吴越一脸惊讶地半天说不上话来,直到花心从门后面看到花凌。 “你哥今早就来了,”吴越说,边让花心进屋,“虽然说你不在家,可还是坚持等你。没想到五分钟不到,你竟然出现了。我都要怀疑你哥在你身上装了GPS。” 花凌抓住花心的右臂,又看眼表情尴尬的吴越。 “我去给你们准备茶点。”吴越说,脚底生风地把狭小的过道让出,钻进厨房。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花心等待花凌找上他的理由,花凌则静静地注视面色严峻的花心。 “先进去坐吧。”花心撇开视线,就着花凌抓住他的手臂反把人往屋内拖。 “吃完午饭再走吧。”他把人带到沙发前,询问似的指指沙发,“现在我要回屋补眠。要是周日还要忙着处理公事……” “先谈谈。”花凌打断花心,“我们有些事,拖得太久了。” 沉默又一次展开,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对面的样子,着实让端着茶水要招呼客人的吴越感到气氛的沉重。 吴越把茶水递到花凌面前,又笑着转头看向花心,问道:“既然你哥哥今天都来了,那住在这里的事,是不是打算到此为止?是吃过午饭后走吗?” 花心摇头,指着身侧一方空处,他对吴越说:“你也坐吧。” 见花凌没表示不悦,又说,“站着总是累的。你是屋主人,不要忘了。” “总要为你们兄弟留点空间吧。”吴越为难地站直身,“就这么说好了,我现在去书房看书,你们谈话唱歌都可以。有事出去就在桌上留张便条。” 没了第三者的调和,花心僵硬地板直身子,浆糊样的脑子里胡天海地开始乱想一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花凌问道。 “出国旅行。” “就不考虑回家?” “总要适应外面的生活。将来是要出国旅行的人。” “要是下决心了不回家,”花凌眺望二楼尽头的窗玻璃,微敛唇角,“就认真把学业完成。” “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只要我知道。” “当年,和沐岚,他向你表白时,你是怎么想的?要是现在有第二个和沐岚,还会又一次拒绝他吗?” “他太年轻了。爱情的份量,不是童话泡沫。” “和沐岚不及朱妮?” 花凌探究的视线落在花心充满愤慨的脸上。“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即使要我心里有个比较,和沐岚文静,跟他在一起会很舒适。朱妮有主见,不会给我造成困扰,我们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那我呢?” “我希望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今天来这里,”花凌把一纸信封放在花心面前,“是为了给你这个。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保障卡,你的健身房会员卡……至于你的衣物,银行卡里的钱可以取出来自己去买,或者你可以去我为你准备的新房,里面的设备家具都安置妥当。” “有贴身保镖吗?” 花凌没有不自在!这想法使花心挫败地吸下鼻子。即使问题不再单纯,花凌仍是态度不慌不忙。花心想起利哥狰狞的脸,以及利哥的期待。他又何曾不想见到花凌既惊又怒的表情? “有贴身保镖吗?”他挑衅地露出一个讥笑,“24小时的那种。” “有。” “真的参与了犯罪组织?” “高中时参与过。” “又是因为‘无聊’?” 花凌不曾变过的坐姿这时有了改变,双手搭在膝盖上,肩稍微往后倾。他靠在沙发背上,眼睛向左上方斜四十五度角。追思者的表情。 “你不记得了?”花心问。 “当时才进入高中,你在初中部的地方离我很远。我认识了沐风,然后发现沐风很聪明。当时的沐风是‘红宝石’的军师。当然,我和沐风一起去旅行不过是借口,那时的假期只是实践课,沐风和我都去了‘红宝石’的基地。年纪轻的时候容易自满、犯错误。” “为什么现在肯告诉我?” “你从没问过我。” “可我问过你其他事!你并没有回答我。” 花凌淡淡地扫眼茶杯,浓绿的茶水就好像上了色的茶叶被滚水给烫化了后的结果。他看着袅袅白雾突破水面的防守上升。 “那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声音低弱,“而我也有不想说的事。” “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有什么感想?” 花凌的唇角神经质地往两边拉升,这是花心第一次看到花凌的讥讽。“你不会死的。”花凌说,“不一样了。”眼神冰冷,刺穿人心,“不要跟我谈末日论,你只要安心完成学业,然后痛痛快快地去旅行。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如果我明天依旧活着,只是皮囊活着。我说真的!要是有人把我的灵魂吞噬后取代了我,你可以认出我吗?” “不要再说傻话了。” “顶替花心的鬼怪!难道‘借尸还魂’这个词只是前人留下来吓我们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你累了。” “我是很累!从我偷偷爱上你就累得夜夜噩梦!” 花凌的沉默被眼中流露出的不自在打破,然而花心宁愿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承认我不正常。”花心戏谑一笑,“哪有弟弟会对要杀死自己的哥哥大喊我爱你?除了他脑子不正常。我相信,你心里一定很厌恶我。因为‘哥哥’,所以你要照顾我。可我还是个怪物。” “你只是和别人有一些不同。” “不同?” “你说过不想再见到我。今天可以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花心狠狠地眨下眼,很快眼眶通红。“我说我要死了!你不信。我说我爱你!你不在乎。我说我是个怪物,你竟然搬出我的话堵我。最后一次见面?既然知道我不想见到你,就不该在今天出现!你以为把这些东西放在我面前会显得你多高大?” 信封被摔在地上,他笑,“能跟哪个女人过一辈子,就是不能考虑一个男人。你贬值的爱……” “够了。” 花凌站起身,俯看花心,“既然说出口,为了朱妮离开自己的家。那现在,你要做的,无非是为了朱妮努力创造美好的明天。你已经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小孩。” “你相信我爱朱妮?”花心扯了个难看的笑脸。 呼吸平稳安静,先前的烦躁和不安的情绪慢慢消失,他垂下眼,“你甚至祝福我和朱妮。” 有些话不讲出口,是因为前后矛盾失了言语的真实度;有些话即使别人眼中看来是谎言也要讲出口,是因为忍耐不住。然而,花心看着花凌,在对方已然不悦的态度下发现,不久前他对花凌说过不满朱妮的话,前两天他对花凌说过爱上朱妮的话,现在他对花凌说爱上自己哥哥的话…… 仿佛他就是个口不择言的骗子。 “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我没有那么笨。” 很多事他可以知道,好比他的出生,为什么与花凌有如此之大的不同,但没有人向他解释他的怪异;家中的隐秘,怎么就是他的祖先里出了个吸血鬼?可花生人不提,陶佩斯不说,他也便告诫自己或许只是他一个人知晓这件事;花家企业和犯罪组织有非法勾当?要不是被利哥绑架,他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他们都是聪明人,总在做些常人不理解的事——金钱利益、权力、宗教狂热、为民请命…… 花心自认猜不准。 对于花凌,花心的感情比不上斗智斗勇后得到的酣畅淋漓,花心想象战胜后的战栗感,与之相比的沉闷的感情,为何花凌要选择后者?陶佩斯站在高处,威风凛凛又带着睥睨天下的、这个商业巨头的女强人,为何要对没所作为的儿子花费精力?花生人的慈爱,面对陶佩斯的抉择总会言听计从,最后由慈父变作“妻奴”,哪有闲情关注儿子的情感。 无论如何,消极情绪占据上风。 花心低埋下头,对于会从花凌口中吐出的伤人之词,已做好接受的打算。 但沉默漫延,像只黏腻的爪子吸附在他的口鼻,让人感受到呼吸的沉重。 他的视野里仅能看到一截裤管和漆皮鞋,静止在眼中,连同对方笔直的身形。 大概花凌在思索怎样措词才不会伤害到自己弟弟的自尊心,又或者对不断让他失望的弟弟正考虑是否要放弃谈话的进行,花心深吸一口气,又想到花凌黑沉的眼中一片平白,也许他正沉溺于时间的汪洋,试图让什么事都没发生。 屋外有人按了门铃。“嗞,”不停地叫唤里面的人能应上一声。 花凌和花心都没有动,一分钟后吴越在楼梯口出现,他讪笑地同他们说:“我去看看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猜准了今天我在家还是怎的……” 结果吴越带进屋的人说是来找花心,显然后者并不认识这位陌生朋友。 “呵呵,今天家里还挺热闹,都找花心啊。” 吴越为客人倒上一杯茶水,一尽地主之宜。但对方并不领情。压低帽沿,来客的视线仅在花凌身上一擦而过,随即他直接来到花心面前,眼睛在帽檐下的阴影中,打量这个据他所知是凯尔比的年轻人。 花心转动眼珠子去看花凌,又看耸立在他跟前的陌生人,发现花凌对这位奇怪的访客没有兴趣。 “您昨晚不告而别。”陌生朋友说道。 “请以后不要做让大家担心的事。”他继续对花心说。 完全没有头绪。花心眼神示意一旁好奇的吴越,暗问吴越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究竟哪一回事。 然而吴越对花心的回应来不及陌生人的一句自我介绍那般快速。 “威尔特洛纳。”他说,“从达芙妮口中您应该听过这个名字。但也可能忘了。” 当花心感受到三双饱含感情的眼睛分别以期盼、淡漠、压抑沉闷,混杂于一体浇淋在他的身上,一种身体即将消亡的错觉恍然产生。 吴越、威尔特洛纳、花凌,他们让他难受。他感到气氛的压迫。 31.13——02 花心“嗖”地站起身,一把推开近前的人。 “啊,”吴越忙跳出来解决气氛的尴尬,“不如都留下来午饭吧。我去为你们准备。” “不用了。” “啊?” “不用为他们准备。”花心看向吴越,不耐烦地重复,“根本用不着。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又对吴越说,“上午还有一场电影的时间,你去准备。电影结束后我们再考虑去哪里吃午饭和下午的打算。” “是说约会吗?”吴越困惑地指屋里的另两位沉默人士,一个是被花心推开后就低下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客人,一个是从他下楼起就一言不发的花凌,“那他们呢?你哥和这个……维纳,要让他们怎么办。” “少罗嗦。回房换下你幼稚的睡衣。我只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吴越憋红脸很想反驳,末了在花心的瞪视下乖乖往楼上走。迟来的羞耻使这青年不敢直视衣冠整洁的另两人,他快步奔回自己的房间。 花心抿紧双唇,问威尔特洛纳:“请问,你是要和我一起去约会吗?” “我想下一次见面会有机会与您,好好谈谈。” “那,不送。请走好。” 他倔强的神情严肃,对人的排斥显而易见。威尔特洛纳眯起眼,回想凯尔比温和随性和洒脱的个性。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与凯尔比南辕北辙之下,竟连城府都不及凯尔比一半。 “我和你一起。”突然花凌说道。 威尔特洛纳扶帽转向说话的人。一瞬身体僵硬,眼睛里布满荆棘。要不是抓住帽檐的指骨颤抖着表达愤怒,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花凌看眼威尔特洛纳,似没发现对方的异常,然后他向花心道别:“不管如何,我和你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好好保重。” 察觉到花心对花凌的心思,威尔特洛纳静默后踱步到花凌面前。他问:“即使是牺牲最亲近、最心爱的人,还是要坚持下去,完成自认的使命。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 “不是牺牲。是保护。” “不是牺牲,威尔,是保护。” 凯尔比温和的眼中揉杂些许忧伤,他虚弱地躺在床上,依旧在为自己的亲人辩解,“我了解他。请在我离开后好好守护住我的唯一的爱。威尔,原谅我。” “想要我的原谅就好好活下去!是你选择了我,是你在鼓励我成为一名真正的、懂得为心中守护的爱而战斗的骑士。我是你的骑士!但也是你让我放弃了一切。你让我失去了骑士的荣耀。” 似乎又看到一双充满愧疚的眼睛。 直到凯尔比离开都没有得到他的原谅,原本是恨凯尔比的怯懦,恨凯尔比的自私,是他让凯尔比死时都心有不安,难道不是他的报复?让凯尔比死不瞑目…… 然而时光无情扯下他的面具,现在的威尔特洛纳只悔恨自己对凯尔比的绝情。如果当时握上凯尔比的手告诉他原谅了那一切,如果当时他有吻去凯尔比的眼泪告诉他接下去的所有已经有人承担下去,如果当时答应…… 不!只有最后一条,威尔特洛纳——作为自己,仅为自己而活的威尔特洛纳——不会答应。绝不会答应凯尔比照顾那个人! “你错了,”威尔特洛纳压低声线,紧迫盯住花凌,“你保护的是血肉铸成的一具躯壳,而牺牲掉的却是活着的灵魂。想要行尸走肉的躯壳完整保存下来很简单。” “你对我有很多想法。” “我看不惯你的做法。伤害你深爱的人,无视你关心的人,从头到尾你做的一切都是自以为是的‘大仁大义’。然而,你的‘大仁大义’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岂不是残忍和恶行——对那些被你暗害的人而言。” “我没想过这些。” “因为你只想到自己。” 花凌微妙地扬起浅显的唇角,不愠不火:“我没想过你说的事。我只是一名创意设计总监,我所处的空间不容有不切实际而奇怪的想法。也许刚才你理解错了我的说法。”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你不知道。”花凌淡淡否定,神色不变。 花凌真的不为外人牵动情绪。花心失落地收回视线。他自己也不知道花凌的想法。所以猜测又猜测,连自己都不确定这猜测背后的又一道猜测,是否已是最靠近真相。 “你不是人。” “啊?”吴越惊讶地张大嘴。才打点好自己就出门的人,这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主观上对号入座。 吴越问花心:“维纳说我不是人,为什么?” “威尔特洛纳。”有人纠正,“请注意,你已经失礼两次。” 吴越呆呆点头。“威尔特洛纳,感觉是英国人的名字啊,”又立马问花心,“你要去换身衣服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们已经安置好了?” “拿上大门钥匙就走吧。” “感觉很不可思议。” “既然说过病好了就约会,就不要啰嗦什么不可思议。” 在别墅大门口与花凌告别,花心计较于威尔特洛纳对花凌说的那句“你不是人”,所以直接埋头钻进吴越的跑车,一直到车子驶离别墅大门都没有理睬威尔特洛纳。 剩下花凌和威尔特洛纳的大门口,两人默契地点头致意,默契地一同开口。 “你……”,“你……” “你不是萨尔伊丝斯文德森。”威尔特洛纳掀起一角帽檐,“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暗沉的绛紫色眼中情感汹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可以叫我花凌。” “你和恶魔做了交易。” “你不可能猜透我的想法。” “即使是花心也猜不透。而你能轻易看透花心的一切。” 花凌的右眼角微挑,不置可否。然后又是一副自然到极致的伪装,说道:“你们对花心的照顾,作为哥哥,我很感谢。然而对花心的做法,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本人的意志。这会对你们很有帮助。” “作为谢礼?” “作为谢礼。” “讨厌的性格。傲慢又眼中无人。” 花心坐在车里,双手规矩地叠在膝上。他目视前方,在一个红灯紧随绿灯后面跳出来时,问,依然目不斜视地注意车前交通闭塞:“你也认为花家的企业不干净?你会觉得花家的企业在迫害无辜的生命进入往生地吗?” 车里悄寂,他又说,“我可以做大义灭亲的‘英雄人物’。我不希望,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就因为父母无力抚养就流落街头,或是哪一天,集团的倒闭害许多再无法得到岗位的人失业家中。亲情、友情,很容易遭遇金钱的背叛。纯真的孩童变作险恶的‘屠夫’。体贴的亲人变作没有良知的‘恶魔的助理’。” “我可以想象,当花氏集团害惨了一群又一群的人,自己却安心呆在学校里作为白痴存在的羞愧感。要是确定花氏集团不正常,”他转过脸,看吴越正直面孔,“我可以帮你。” 对方忽然要扬起不知所措下没有心计的笑容,花心于是重新看车玻璃外的风景 。他并不期待吴越能马上相信这番话。确实,他连自己都骗不了。 “杰米莉赠米森斯。那本书里的留念题词。” 绿灯亮起。他们的车子首先开过斑马线,然后到达对面更为热闹的城镇。电影院距离这里一千米的地方,只要再拐过两个右转弯和一个直道前行,他们就可以到了。 “你没看那本书——《悬崖山庄奇案》。被上锁的客房才应该是原主人的卧房。我们都在借宿。” “你是在向我暗示,”吴越减速,“过会儿的电影要选择悬疑片,抑或伦理片?” “随便。纯爱情,讲述两人如何相恋相守,我想看这个。”写满落寞的眼睛安静地眺望边道的矮树林,开启的窗口迎来逆风,吹散额头碎发。他微微眯眼,右手支在车窗口。仿佛追思过往,又依稀是自我麻痹的松垮。花心就沉重地叹了口气。 让人迷惑于他的忧郁来自何处。 眼前的少年明明俊朗,明明青春花季时。 第一个方向盘打过拐角,吴越问:“和你哥吵架了?你们俩兄弟给人的感觉真不一样。是吧?” “我没法想清楚他的做法。一直以来都那么冷漠。甚至我以为他活着就是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绳子的一头有人扯动,他就稍稍动弹,没有自己的考虑。但我有血有肉,我会在胡思乱想的猜测下痛哭流涕,会因为一句嘲讽耿耿于怀,我也会大笑,边笑边把心中的抑郁一股脑端出来清扫干净。可他很坚强,我没看过他流一滴眼泪。他从不勃然大怒。总是从容冷静地接纳压向他的‘大山’。” “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你很依赖你哥哥。希望他做事对你有个交代,就好比丈夫出门应酬,妻子总要被预先告知去向,不然就坐立难安,既是担心对方状况,又是一个人不想面对的孤寂。你对你哥哥已经扭曲了原本的亲情,过分投入,过分依赖。” “但你觉得花凌是怎样一个人?” 车子慢慢开进停车库,吴越快速扫眼守着窗口的花心,然后他打开车内灯。 昏暗的停车场由于位于地下而不见强光照射进来,又因为白天关闭了地下灯管的缘故,隐约的虚弱光线仅让人看到不远处已停了一辆小汽车。看来今天的电影院来客并不多。 花心跟随吴越下车。 车上锁后他们沿通道走向电影院二楼,此时离较近一场电影开始还有十几分钟。吴越买了两罐黑咖啡和两袋米花爆卷,把它们交到花心手里就又去窗口领取提前订下的电影票。 “真巧。”吴越摇晃手中的电影票,“是《蝴蝶梦》。售票小姐说是难得的老电影,既浪漫又悬念不断。符合你车上讲的呢。”他把花心手中的两罐咖啡拿自己手里,在前头带路。 因为电影院里人不多,花心选了个偏后的位置,和吴越一起把自己隐藏在偏暗的角落。 影片开始时,大厅中所有的光线全被打在荧幕上的强光顶替,大家眼里只有《蝴蝶梦》三个字,此时此刻流入心田的音乐又是令人惊惧,又是充满阴霾,仿佛正揭示着缠绵悱恻的爱情将要迎来阴森的压抑的打击,以及主人公终将陷入绝境的结局。只不知可有柳暗花明。 花心轻嘬一口咖啡,满嘴苦涩。然后他又问起了先前无人应答的问题。 “你觉得花凌是怎样的一个人?” “责任感很强。”这次吴越爽快回答,“很优雅迷人。就像曼陀丽的主人,随时吸引年轻女孩和老妇人。” 影片中的德温特先生因为妻子丧生大海而离开曼陀丽,他在选择离开这个让自己记忆撩人痛苦的地方后,冷漠而无情地疏远众人。“即使沉默得使擅自接近他的人难堪,有时超然的表情也令人不可捉摸他的想法。”吴越轻笑出声,“不过这位德温特先生的情绪偶尔也会很微妙地产生变化,比如他不愿人们提起曼陀丽。” “那么花凌呢?有什么禁地是不愿让人谈及?” “我只见过他两面,且两次都很仓促。花心,为什么你一定要抓住花凌不放?你完全没必要把重心搁置在花凌身上。” “因为你需要。” “我不需要。” “我帮你分析花凌,这便帮你做了份报告。比起从保姆、朋友、同事、敌人口中得到的讯息,我难道不更合适?感情上我帮不了你,但生活上,只要与情感无关的正常生活,我对花凌了若指掌。这便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我知道你需要我。” 影片很快讲到女主人公跟随德温特,她的丈夫,回到曼陀丽,这位与四十二岁丈夫相较尤为年轻的新娘,在通往曼陀丽雄伟大宅的漫漫车道上,早已将激动的自豪感和对它的美好向往丢弃一角。 她的不安来自于自身卑微的身份,以及德温特对前妻的爱——女主人公对传说中的吕蓓卡无疑羡慕又充满嫉妒,这深深打击她的自信心,而德温特先生对前妻的缄默亦使她深信丈夫仍深爱着逝世的前妻。 在不安的驱使下,女主人公害怕的心绪使她更向往能与丈夫过平淡安稳的农村生活。 “他没注意到妻子的郁郁寡欢是因为内心的害怕,他只以为妻子是坐车疲乏。不过他怎么有心思去了解那些,他期待曼陀丽出现在眼前。”花心一脸兴致地品说电影,“可怜的新娘,她期待丈夫的‘我爱你’,但他没对她说过。从来没有。” “或许他觉得自己的年龄过大,比年轻小伙子大了太多。”吴越说着替花心打开米花爆卷,“德温特喜欢现在朴实又善良的新娘。也许吕蓓卡很优秀,很迷人,但她现在已入土为安。”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是的,活人争不过死人。曼陀丽处处有吕蓓卡的影子,忠仆和情人、保留吕蓓卡生前的一切,连条狗都对吕蓓卡保留感情,这个世外桃源之地谁都忘不了外交手段强悍的吕蓓卡。 似乎是这样。 32.13——03 各色人物在眼底一一划过,时间也静静溜走。花心摇晃咖啡罐,里面还残留几滴。 “呐,为什么那个女人即使死了还让人无法释怀,忠仆责备自己的疏忽,以为是自己没看顾好女主人。面对新的女主人,她是故意要这新娘出洋相,还故意要伤害男主人。我简直想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厉害的手段,竟然让阴魂如此不散。” “或许是太敬佩前主人。” “但他大可把尖酸无礼的老太婆赶出家门。他大可聘请一名管家来重新整顿这座大宅子。和新娘住西侧的屋子,保留前妻的事物,容忍前妻的忠仆在面前放肆,我几乎怀疑他是为了缅怀前妻。” “或许是这样。” 然而影片中的这位德温特先生并不如大家所想的深爱亡妻。可说是他们彼此仇恨。吕蓓卡放浪形骸的腐化生活让德温特无法忍受。吕蓓卡承诺管缮曼陀丽,让曼陀丽远近闻名,吸引游客无数,这是一场交易,德温特爱曼陀丽,德温特在意曼陀丽的声望。 “难怪他不愿提及吕蓓卡,是他杀了她。是他把她尸沉海底,却编谎话说是出海遇险。可她不是个好女人,她勾引仆人,勾引小叔子,勾引所以她瞧不起的男人。” 影片中的女主人公,正为丈夫的罪行焦虑不安,司法程序也在一步一步执行——因为一场意外让吕蓓卡的尸体曝光,让世人知道黄土中掩埋的德温特太太另有其人。德温特终于开始依赖女主人公,向她袒露心迹,并承认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 花心诡谲地勾起唇角,闷笑。然后肩膀抽搐着整个人在椅子里晃动。 吴越看不清花心的表情,但他还是伸出手握住一只冰凉的手掌。 “他大可不必,”花心微微喘气,“这个女人根本不必他动手。她活不了多久。他上当了。” 吴越的脸上困惑一片,对于花心猛地笑开来,他不解。影片中的情景没有让人轻松的时刻,他跟主人公一样忐忑难安,一样为这裁决担忧。吴越承认自己偏袒德温特先生,也是因为女主人公的善良和痴情。然而杀人偿命。 吕蓓卡有癌症!这谁也没想到。 吕蓓卡不喜欢拖沓的死亡方式,更不喜欢以丑陋的面貌迎接死神。吕蓓卡设计激怒德温特。吕蓓卡在死前的得意而轻蔑的笑容。这个女人设计德温特身败名裂——让德温特成为杀死妻子的罪犯。而她成功了。德温特日日夜夜受尽心中的罪恶感折磨。 火红的巨龙吞噬曼陀丽,无乱宏伟的建筑还是这片草地树林,只有一片火光。 眼中倒映出血红一片,吴越甚至能感受到灼烧皮肤的高温,他突然如当头一棒,猛然转向身旁。花心眯眼的表情颇是闲适。 “你以前看过这部电影?”他问。 “没有。” “你怎么推测出吕蓓卡活不长时间,刚才你还说德温特上当了。现在回想,你一开始就觉得德温特心事重重,对吗?” “只是奇怪。如果爱那个女人,就不该在亡妻尸骨未寒时就迫不及待另娶妻子。如果爱现在的新娘,就不该放任老太婆的无礼和刁难。他只在乎自己。只在乎谁提及吕蓓卡就竖起尖刺,还讨厌外人提起曼陀丽。既然不爱吕蓓卡,就是恨。可他期待那一刻,当他带新娘蜜月后回家时,期待曼陀丽,他爱曼陀丽。” 屹立数百年的曼陀丽在火舌中挣扎,德温特驱车赶回家的路上,就看到曼陀丽痛苦呻吟。 吴越仿佛能明白德温特的绝望和悲伤。 “一开始他就该赶走那个老太婆。现在曼陀丽一把火——付之一炬——后成为灰烬。往后就是断壁残垣。只能说他太懦弱了,拿出杀死那女人一半的勇气,怎会走到无家可归的一天。是吧?” 花心的表情淡淡的,不像在讥诮,也没了先前的嘲讽挖苦,吴越忽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我们中午去哪里吃午饭?”花心问。 “我可以告诉你。” 大概有两三秒的时间,然后吴越看到花心扭过头看他。这时吴越才注意到花心的瞳色很淡,灯光全部打亮,他又看到花心的眼角含笑,嘴唇微微勾起,像是等待这个答案多时,现在已心满意足。 “不过我们吃完饭再谈。”他补充。 午饭是简单的面食,饭后两人就在附近的公园散步。 没有什么人,学生都在教室听老师讲课,忙碌的工薪人员此时也在工作间自顾不暇,偶有老人提着几袋水果缓慢穿过马路消失在人海的另一头,这时的公园很温暖,空气干燥,然而真的没有人来欣赏亭台石碑,或是溪水卵石。 花心走在吴越的一侧,目光时不时打量树洞,有时风吹草动他就会凝神细听,眉目间的认真劲差些让后者以为周围有窥视者。但这不是武侠世界,花心也不是装了探测头的探测器。 “我是一名警察。”吴越站在花心跟前。 见到花心撅唇后一副失望的模样,继续,“我以前是资料处理的文秘科,从进入警署做的最多的不过是处理资料然后汇编成识别代码输入计算机,本来是一辈子的文职,可我不甘心缩在办公室、仅在电脑前弹动指尖!就在两个月前,我申请调课,进了刑事机密组。” “花家真的大有问题?” “我不确定。我只是卧底。潜藏在你身边是想要取得你的信任后打探花凌的事。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花凌。我仅加入机密组两个月。” “你以为花凌的计算机里会有痕迹,指出花凌犯罪的证据吗?”花心眺望高处天空,“要是我帮你提供接触花凌计算机的机会,你可以向我保证拿到指控花凌的证据吗?” “我有技术人员。” “所以是有把握了……”他轻声嘟囔,又狠狠抿紧双唇。“我来帮你。” 吴越没有问花心为什么要做对花凌不利的事,花心也没问吴越为什么要相信一个会背叛自己亲哥哥的人。可仔细想想,即使双方欺骗了对方,仍是没有多大损失。花心去电影院的路上,一番话已讲明了他对吴越的怀疑,而对《蝴蝶梦》的一番评说又何不是对吴越的警告,警告吴越的身份如德温特一般早在花心眼下暴露马脚。要是花心对吴越撒谎。除了拿到假数据,还存在哪种损失? 他们最终达成协议。花心协助吴越的技术人员窃取花凌计算机里的数据,而吴越,则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透露花心的“友善之举”。 周日,临近傍晚的校园内很安静,花心一个人慢慢在通向宿管站的小径散步。 白色的烟雾缭绕在孙莘的指尖,花心看着星火烧上白净的指骨,微微敛眉。 “不疼吗?” “高温堪比沸水的三倍。”然而孙莘口吻平淡,也不见他掸去烟尘。 “你在这里抽烟卖弄,难道是要吸引我的注意?可不必自残。” “要是这点火星可以伤我,岂不是太过脆弱了。” “那你这幅模样是干什么?白衬衣,没扣严实。一手揣兜一手烟头。这条洗白了牛仔裤还是你最喜欢的一条。所以你这盛装打扮又是为了哪个女生帅流氓?” “我等你。”孙莘低眼扫视指尖,然后把燃尽的烟头丢弃在脚边,抬头时他嘴角挂着嘲弄,“这几个晚上我都在这里等你。是必经之路嘛。” “找我有事?” “在家里宣布‘独立宣言’,然后是一连几天把自己藏起来,我听说你做这一切全是为了和朱妮在一起。朱妮!你口中的‘绿毛孔雀’耶,没想到竟然是你中意的心上人。埋得真深。我以前真像个傻蛋!” “你误会了。” “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朱妮现在和花家没有联系,这就是我要做的。不管过程多让人难受,可我做到了。而我并没有骗你,我依然不改变自己对朱妮的看法。到目前为止,我没对你撒谎。” “我要出国了。” 花心盯着云淡风轻的孙莘,这个自小就在他身边俨然“花心哥哥”存在的人,无乱他开心难过都会一起分享情感的人,却现在没有一点眷恋的感情对他说要离开这里。要是让孙莘离开了这里,他会想念他们的患难与共。 花心觉得有股冲动,想上前拥紧孙莘,告诉孙莘,他很在意他们的友谊。他心里藏了许多秘密,他缺少一个时机让自己开口表明一切。 “庞女士要移民英国。以后到英国时你可以联系我。小南辛一直催促我要给你留个地址,”孙莘从身后的裤口袋里抽出一张明信片,两根手指调皮地翻转明信片,“地址很清楚写好了,如果你能在我们搬到新家时寄来一张慰问卡,我和小南辛都会感到高兴。” “真是突然。”花心接过孙莘手里的明信片。清爽的薄荷味,孙莘和孙楠辛的合影印在反面,瘦长有力的铅笔字记下一串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会好好把它当做留念品保存。” “什么时候动身?”他问,“到时候可以让我去送机吗?一直以来都没有这个机会呀。” “明早08:40。” “真是突然。” “因为这几天都在这里守株待兔,你也不接我的电话,刚才我一见你过来就无端生气了。但之前我还是担心你较多。不过一会儿竟变成了气恼。真是奇怪。我相信你对朱妮没有非分之想,可仍旧问你为什么喜欢朱妮。真是怪了。我刚才正在讽刺你,然后自己却开始难过起来。‘花心是笨蛋’,我在心里一面说,一面又告诉你,‘我要出国了’。矛盾的感觉再次产生,心里很不舍,表情却一点都没有……” 花心眼帘后湿润的眼珠恶狠狠瞪着喃喃自语的人,随后他一把抱上眉目舒展开来的人。 “孙莘,你就一闷骚!”他搂紧了对方,嘴唇贴上对方的耳朵,“舍不得我就明说。害我以为你来跟我恩断义绝,你以为这是狗血的虐恋情深!去了英国就看点实际点的书籍,把自己打点得像个绅士,不要再流氓得整天想欺负人。” “我会想你!”最后他一把推开孙莘,说时不忘踹一脚连告别都让他难看的混蛋。 “没想到真一模一样。” 孙莘不顾花心的好奇,又一次从身后的裤口袋里抽出一本袖珍小本,小本很快被打开到某一页,孙莘勾起唇角,“完全符合变扭、没脑子、感情用事的绝世小受条件。花心,我可是攻呐,根据《攻受手册》。” 合上的小本被放回口袋里,孙莘自认潇洒地在花心面前把额前的碎发梳理到脑后,露齿一笑。 “你刚才在做戏?” “孙楠辛说要给你个难忘的回忆。她已经逼我练习很多遍了,尤其这样的天气还只允许我穿一件衬衣。” “你刚才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被怎样安排?” “孙楠辛说你打不过我,要是这话虚假,她会负责全家一年的伙食。你我都知道她从不在这方面开玩笑。” “老实说,你看到我的表现有满意吗?内心窃喜我是个笨蛋的程度可以具体向我陈述吗?” “虽然一直都在说是小南辛让我做的,也强调是小南辛的威逼利诱,不过,”孙莘向面有警惕的花心无奈地收起上扬的唇角,然后贴近对方绷紧的身体,拥抱,“能看到你那么在意我,我想自己就算借着相片或书信邮件来想念你,这时的心情也一定是愉悦多过难过的怀念。我不会忘了总有个哭啼的小孩躲在我房里,一面抽噎着自己的难过,一面讨好地要我加入他的阵营。现在我们同一阵营。距离减灭不了我对你的关心。” “哪有对你的嘲讽包含恶意。即使我有窃喜你的上当,可我真正在意的是你内心对我的不舍和留恋。顺便一说,‘守株待兔’的一番话全是出自我的真心之言。” “闷骚!” 33.14 忍哥大,朱妮,红丹顶, 利哥,吴越,玛姬奥迪娜,“红宝石”,刘璞,陶佩斯,“丝凯特”…… 当我理清这些,才知道我和花凌之间的纠葛早无法避免,而花凌,在我无知时的特意隐瞒,已无可奈何。 摘自《血猎篇花心》 花心在送孙莘进机场后才知道柳颜和玛姬奥迪娜那日在雨花石公园吵得厉害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孙莘。看孙莘在柳颜和玛姬奥迪娜之间的左右逢源,花心不禁为那日他的手足无措而自行惭愧。 果然!他叹口气暗想,自己还是较为专情的一个人,还是学不来孙莘的甜言蜜语。果然!女人还是喜欢孙莘这类举止得体却时有幽默的男人。脑子里想到孙莘与人打斗时都要衣冠楚楚的模样,联想到孙莘吃饭时的又一番狼吞虎咽…… 这厮哪里得体了!装模作样!见人装人、见鬼装鬼! 心里的一点羡慕变作嫉妒,又产生了些许埋怨,花心扔下孙莘的行李自顾自就近找张空座坐下,然后打量起四周。 有个人影突然撞入眼底。瘦长笔挺、一头半长黑发、粉红系唐人衣衬出贵气,宽大的墨镜遮挡了半张脸。等那人完全落入眼中,偏黑的肤色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锐减了不少真实年龄,她鬓角的寥寥白发却已告诉花心,这个女人并不年轻。 本要把视线移开,那贵妇人却停下四处眺望的动作向他慢慢走来,花心顿时站起身。不明白自己干嘛以紧张的心态等待对方的到来。 “小颜。” 这不是在唤他。花心难得窘迫地低下头迅速坐回原地。 “妈。”柳颜欢快地说道。 声音就在头顶传递,花心扭脸看孙莘,见孙莘在奇怪地打量他的脸,连玛姬奥迪娜拉住他的手一副伤感的表情都没有安慰,而只是好奇地打量他的脸! 花心“噌”地红了脸。 “妈,”柳颜撒娇,“回国也不通知管家告诉我一声,要是错过了妈的接机,我会很伤心的。” “已经有人来接妈了。小颜这是来送朋友的?” “对啊!刚才那个是孙莘,因为孙妈妈要移民去英国,今天我是来送行的。妈,真的好巧哦,竟然是同一天。幸好我有坚持要来机场。” 花心垂下眼帘,已经不打算向孙莘解释他为什么对那位贵妇人感兴趣,尤其现在知道贵妇人是柳颜的妈妈后。 “妈是通知凌哥哥来接机的?” “小颜真是冰雪聪明。” “谁让妈都没让我接机,自然就知道是凌哥哥啦。”柳颜笑得欢畅,“妈,这次回国一定要和我去休假,我想去泡温泉,和妈一起。” 花心想起孙楠辛和庞爽的相处,她们的母女情如眼前的这两位,均让旁人看了眼红。孙楠辛随父母先一步去英国,所以孙莘的送别显得多少让人难受。花心抬头去看孙莘。 孙莘倒不在乎身旁没有亲人。从小孙莘就没为亲人的冷落而表现出失落,如孙莘所言,孙莘在乎的人只有自己。即使如此,花心仍为孙莘感到难过。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灿烂地凝望孙莘,却使后者立马扭开了脸。 “真是不坦白的家伙。”花心不满地嘟囔。 “您到了。” 陈述的口吻。里面的熟悉的声线令花心愣住。 “你也在。” 花心慢慢转过头,心脏砰砰跳动的杂音被他忽视。映入眼帘的是花凌完美的侧脸,单薄的唇在讲出六个字后微抿。花凌先是向贵妇人打招呼,然后是问候柳颜。花凌认识她们? 似乎是花心过分火热的视线打扰了花凌,花凌的黑眼珠随后找上了源头——花心瞪大眼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两只手抓住扶手,身体前倾。 垂下眼脸后回到刘璞身上。“您不需要我送您回府邸吗?”花凌同刘璞说,“柳小姐在这里。” “才不是柳小姐,是小颜妹妹啦。” “我想母子会是我现在极为期待的一件事。”刘璞摘下墨镜,一双比之花凌的淡漠稍长凌厉的眼睛悄然对上黑沉的眼睛,“既然打电话告诉你、我的回来,你也看到了,小颜是送朋友时碰巧遇上了我,我从一开始就想和你好好谈谈。不仅是联络在我俩间的共事,还是我们之间的母子亲情。花凌,不要拒绝我。” 肩头一沉,温热的气息吐在颈项。花心迟钝扭头,柔软的唇随即擦着他的鼻尖, “你在做什么!”口气嫌恶中不让人瞧见他心里的伤心,花心皱起脸,恶狠狠龇牙,“滚开!” 孙莘拍拍花心的肩膀,满是我理解的表情说道:“掐死一只绿孔雀,又来一只唐吉娃。路漫漫其修远兮。喏,我看他俩没戏。” 花心压低声线,拉下孙莘的身体:“她说‘母子会’!柳颜跟花凌。你走前给我把柳颜解决掉!” “可我已经解决掉一个啦。”孙莘指不远处为他看行李的玛姬奥迪娜,“我已经说服她跟我去英国了。难道我还要再带一个?英国不允许一夫两妻制的吧。” “你们发展真快。”花心推开孙莘,一脸鄙夷。“前几天人家还满世界找你,现在你一张嘴皮子随便上下碰碰就骗了人家的情。小心天打雷劈!” “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你说什么?” “我说你哥要被柳颜抢回家当‘压寨夫人’了!” 声音一瞬变大。花凌那边的三人,刹那投来目光也令人如坐针毡。 柳颜第一个反驳孙莘,忙说:“才不是这样。我喜欢的人是你——孙莘!凌哥哥只是哥哥,我心里就只有孙莘你啦!妈,我要跟孙莘一起去英国!不然孙莘要被别人抢走的!” “不要胡闹。” “妈……” “回家后跟你爸说。哪有才转学几天又要跑去英国的,不是想和你凌哥哥好好相处才回国的吗?跟你朋友道个别,之后跟妈一起回家。我要请花凌到我们家作客。” “哦。不过放假后我要去英国找孙莘!” “问你爸去。” 玛姬奥迪娜紧张地抓住孙莘力拼柳颜的样子,多少让花心想起了教科书中的一个词,“老母鸡护崽。”或许玛姬眼中的柳颜就是要抢走她心爱孩子的老鹰。然而这越是两方的争斗,花心越是感到了自身的孤寂、萧索。 没人为他争风吃醋,他亦没有机会得到花凌的争风吃醋的权力。 回想和朱妮的明争暗斗,不免觉得自己一个人的“跳梁小丑秀”。 他恍惚地朝着花凌的方向,露出哀痛的眼神,但上扬的嘴角和挑起的眉峰,都让这深情的眼神失了味、掉了色。大概像是讥讽吧。花心弯起眼暗自打趣,不如让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在嘲笑眼前这个毫无个性、毫无人情味的哥哥。至少能让花凌辉煌的人生抹上一点黑色斑迹。 孙莘什么时候给玛姬奥迪娜办好了登机手续;孙莘如何一脸阳光爽朗地携同玛姬奥迪娜走入检票口,而无动于衷柳颜的恋恋不舍;柳颜怎样撅起唇朝着走远的背影边抱怨孙莘的混蛋,边振臂摇摆右手……他们的纠缠不是花心咧开嘴笑一通就可以介入,所以他人,同样不能以坦然和关怀的方式闯入花心的情感世界,抑或以担忧之命来作了解。 等到花心瞧不见一丝孙莘的人影,巨大的失落猛然敲击他坚强的心房。 本想坦率地给孙莘一个拥抱,到头来却以挖苦对方告终。花心坐在椅子里苦苦思索他人性中的扭捏。 何不洒脱一点,好比孙莘面对父母的责备嘻哈而过;何不勇敢一点,好比朱妮在爱情的道路上勇于出击;即使是又优柔寡断又胆小畏缩,为何他就不能学习陶佩斯的作风凌厉坚决,就算花凌的缺点是感情淡漠,可他也不及花凌的半分智谋,亦没有花生人的平生只为“妻管严”。 自己只是个不出彩的平凡人,是最为普通的一种,俗称庸人。花心忽然就此高兴起来。他想自己真是正视了自己。 庸人。他止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 随后是漫无止尽的哀怜忧郁。 从花凌的出现到忍受时间的煎熬等待花凌的离去,他都在默默引导自己的思维停留在与情感毫无瓜葛的事物上。 盯着地面打磨光滑的白瓷砖,留神脚边的一张糖果纸,有时是扶手上的一条浅显的刮痕,又或是从眼底飘过的鞋子……不幸!他都能从他们身上想到,花凌拒绝了他!此刻花凌在假装不认识他!强迫式地记起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同时又自欺欺人地开始胡诌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头,却痛得让呼吸都麻痹了。 极目远望,没有,没有,没有。 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睛却还在人群中搜索。 带着两个小孩的年轻妈妈,她一脸喜色是为了什么?满脸褶子的爸爸捧着热气腾腾的泡面,三杯泡面叠在他手中,他满足的神情又是为了什么?时尚装扮的靓女挎包、短裙,白嫩纤长的手指抹上艳红的唇,她急于粉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人群,人群,他不断将目力诠释到最为精锐的时刻。 然而,还是没有。 他要找的人,已经走远。已经离开。就在他埋下头,躲在椅子里,身体僵硬,手心发冷的时候,撇下他跟别人走了。 终于泄气般吐出口气,花心迈着沉重的脚掌,一步踏上一步,企图重复之前那人走过的路。 回到学校,匆匆吃过午饭就去教室自习。 说是自习,不过是把脑袋搁在教科书上,两眼虚瞪前方的空气,有时他会乍然惊醒地抬头四顾,却是一两个学习楷模在翻卷书籍,或是一两对小情侣你侬我侬。有时他长久趴伏在桌上的脑袋侧看窗外的蓝天。有时稍微睁大眼一副耐人寻味的甜美表情…… “我们谈谈。” 朱妮矜持的唇角自成一线,不热烈、不冷嘲,语气仿佛对待工作中的同事。 “就在楼下架空层。” 他看着她,目光透过她,连一个音都没有回应。 “要是你连亲口承认关系的女生……”话猛然终止,然后朱妮凑近花心的面颊。“啾。”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头。是个很青涩的吻。贴上后又离开。 “我是喜欢你的。”叹息式的爱语出现在心头,花心奇怪地望向朱妮。 “来谈谈吧。”朱妮说。 他抬手去擦额头。掌心里赫然一朵玫红的花瓣,这时就听见又一声沉重的告白,“喜欢你……” 来到架空层,花心纠结的眉头在朱妮笑意荡漾的眼神下,更是抿住下唇。插在裤口袋里的手不自在地握成拳。 他再次听到她内心深处的爱语,“喜欢花心。非常喜欢花心。” 一次比一次坚定,然而,让他不自在。 “我查过资料,吸血鬼怕阳光,但那天我心里只想着去花家(这点我现在不确定),你可以当做我那天是在想你——事实上我确实是在想你。并且更具体的说法是,当我心中想起你的模样,我的意识忽然有一瞬间的中断,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我看得到你的愤怒,你不高兴我的出现,我感受得到你情绪的变化。然而我现在想告诉你,那不是黑夜,是白天!” “我两次出现都是白天。但吸血鬼怕阳光,他们会在阳光下灰飞烟灭!”朱妮的下巴水平向上轻抬五十度,眼神坚决,“我不是吸血鬼。” “吸血鬼有把他们从人类转化为吸血鬼的‘父亲’、‘母亲’,可我从张开眼的一刻,就是自己一个人。我操纵过一个女人,要求她为自己的上司推介四个人,分别是忍哥大、仨芒、佐士大佬、毛竖忍,去为他们做事。但我不认识这四个人。可潜意识中有人在操纵我的思想。我甚至怀疑背后的那个人就是把我变成那般的黑手。” 她在叙述时始终盯着面前对此话题不大感兴趣的人,“你把我变成正常的人类。我没了操控别人的能力,也没了随心所欲的可以出现在任何场所的能力,但只是暂时,我感觉那个人在靠近我,他再一次会把我变成他的同类。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找到他,懦弱的凯尔比,然后杀死他!’我不认为这个凯尔比会是人类这么简单。那个人在找他,而我始终有一天会跟他一样,沦为工具,屠杀的工具。” “为什么你眼神飘忽不定?你怎么能对我讲的话没有丝毫响应?从刚才到现在你的闭口不言是在宣告你的沉默将针对朱妮这个你厌恶万分的女人坚决到底?还是你以为我在撒谎?你看到我在你面前化为虚无消失;你看到我的手臂是如何强有力地钳制住你的反抗;你看到我在你怀里变成一个普通的孱弱的人!这些,你面对过后还要戴上一张平和的假面具、过封闭双耳双眼的无动于衷的日子?” “为什么是你被选上?” 花心平静的口吻听在方才满口诘责他不动容的人耳中,想必是刺耳非常。她立马懊恼的表情在他眼中,又迅速变作阴谋酝酿时的沉寂。 他又问:“为什么你明知可以避免还要对它心动?” “我不清楚选上我的原因。世上比我更性格鲜明的人比比皆是。但我享受这份能力,而你把它剥夺。我不会有多少怨恨你。总是有双面影响。可我对于自身的无知很不能接受。” “我又能帮你什么?” “是你把我变回了孱弱的人!” “我并不了解那个世界。” 朱妮的神情既像是发现了花心在敷衍她而失落,又像是对于花心隐瞒“它”不向她言明而气恼。 34.14——02 “我不了解那个世界。”花心重复,语气里含有不耐和抵触。 “你认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我在你眼里已经无足轻重?你听到我讲的这些话都不感兴趣的原因,就是我已经与花家毫无瓜葛?” 他不悦打量她,目光看到那向下拉拽的唇角后又移开。他知道她在想办法使他难看。 “花心,你身上带着的秘密早有曝光的一天,而你今天选择不与我合作。” 他等待下文,又烦乱于不间断的他人的心声。 “等到那一天的到来,”朱妮昂起脸蛋,以一贯的优势——美貌,匀称体态,鲜衣怒马,她的智慧和斩钉截铁的手段——展露出一抹自信微笑,“你会为今日的所为深深后悔。而我,即使再爱你,也会眼睁睁看着你深陷囹囵。” 她转身要走,花心探手将她的手腕捉住。 黑暗情绪瞬间扫荡他的心神,浓烈的愤懑和妒忌好比粗壮的巨蟒缠绕上他的四肢。他浑身冰冷,僵硬地接受负面情绪。 花心的身形剧烈摇晃,随后放开朱妮退后。 细小的汗珠从额际滑下,他张开嘴微微喘气。脸色青白。 他想起来了。无论是幼稚园,还是小学班,一直到初高中,他的身旁总有人在消失。六七岁的小女孩,十二三岁的小学生,妙龄少女……她们的音容笑貌,借由朱妮的意识全呈现在他脑海里,而此时,朱妮一脸胜利地注视她们消失在车轮下、河面之下、树丛后方…… 他甚至明白了自己的女生缘极差,竟也是因为朱妮的背后手脚动作。欺骗和威胁。 她嫉妒花凌。她病态地爱着花心。 胃部的灼痛感让花心腾出一只手紧紧将它按住,另一只手则抵在雪白的墙面上。他汗湿的脸蹭到肩头。衣服上沾了水渍。 外界看来仅是眨眼的功夫。从花心碰触朱妮,到放手后的难过的肢体动作,一切都迅速得令人无暇他想。于是朱妮问: “你怎么了?胃病?” 在假装不在意的口气里他抓着了一丝对方的挂心。花心立马扭开脸,暴躁地嚷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是个心底面黑暗的女人!她玩弄了几条鲜活的生命! 然而心底里的矛盾的喜悦又潜出,幸好他把这颗毒瘤从花凌的身边拔除了。 心神放松,他眼前一黑。 花心的身体没有跌落在地上。一双手臂从身后穿过,而后紧抱无力的身躯。 “花凌!”朱妮气愤地喊道。 花心的头被轻轻靠在花凌的肩头,花心的整个身体被一只手摆弄成仰靠在花凌身上,而另一只修长手骨,带着几分小心抚上安详的容颜。花凌眼底的黑眼圈很重,疲惫侵蚀了这暗黑的双眼。在眼底的死河里仿佛埋了一首臭尸,令人忙乱。 花凌的手指细长有力,皮肤紧贴在指骨上,淡青色的脉管和柔白的肤色,这双手适合做精细的活计。而此时,指腹抹过淡色的唇,反复流连后又滑向苍白的面颊。 终于唇色嫣红,面有血色,花凌收回手将之重新搁于花心的腰间。 “我来回答你。”他看向面色不善的人,“就像从前那样。” 朱妮竭力忍耐发作。咬紧下唇,紧绷下颔,似乎花凌的话牵到了她的痛楚。但没有出口讥讽,她冷下眼神,惊惧交加的脸上愤然爬上几丝轻蔑。 “血猎。” 两个字从花凌唇口逸出,毫无分量的样子。 “你不是吸血鬼。是血猎。” 他面色平静,怀里的人被他扶起头颈,他凝视片刻。 “猎杀血族的血猎。”他对她说,却依然将注意力放在花心身上,“和以前一样,你不适合和花心在一起。你是血猎,他是血族。” “所以?我再一次被要求退开?当我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孩,你以年龄的优势卑劣地打击我、伤害我。你残忍地剥夺了一个小女孩的天真。是你一而再地阻止我前进的脚步。甚至是现在,你竟然出口——让我离开花心!” “你早该看清自己的处境,乃至身份。” “没错!当你喝令我离开花心时,我唯一想到能让花心主动记着我的办法是憎恶!做让花心会憎恶我的一切的事。我没有违背对你的约定,我答应了假意在所有人面前爱你,但可惜花心并不希望这个结果。你听到的,花心在你母亲面前告白了对我的爱!我的身份现在就是花心的爱人!” 她不怕他。是了,这个小女孩长大后怎么会怕他?当年的幼小孩童即使是面对他施加的压力,还会反抗地摔了他的书本。花凌低下眼见没有防备的睡眼,突然就发现花心的胆怯相比朱妮的勇敢有些令人着恼。但情绪的波动转瞬即逝。 “你究竟是谁?”朱妮问。 姣好的唇形完成漂亮的小弧度微笑,似笑非笑。他直视她,在微风拂面时亲吻上花心的唇。 “你……”她音调破碎。 “如你所见。花心的哥哥。” “说什么是哥哥的骗人的话!是哥哥能对自己亲弟弟做那种事!难怪你一直不让我接近花心。你竟存了这种心思对花心……”她戛然而止,又不可置信地瞪向花凌怀里的人。花心对花凌的心思,是否…… 指甲陷入肉里的疼痛,与知觉心底的绝望相比,是那般渺茫。 “为什么花心会突然倒下!” “精神的觉醒,导致身体疲劳。” “为什么这些事你都清楚?你从来不吃惊!关于血族血猎,关于花心向我的表白,关于不可捉摸事件……你的冷静,势必是花心认为的最深恶痛绝的过分体贴。” 他说:“‘红宝石’,你进去后就掌控住这股势力。” “又是对我的试炼?” 花凌不置可否,他抱起花心离开这片空旷的场地。车,就在架空层下停着。 “等着瞧!”她唾弃他的背影,犹如她唾弃这个男人的汹涌心机和无良城府。 车子驶出校园后进入高速。沉默的人目视前方。 时有雨滴击落在车身上,天边阴沉灰蒙。这场雨来得突然。 花凌带花心回到家中时,柳颜正翘着尾指给自己的指甲涂上鲜亮的灿黄色甲油,听到开门声她忙抬头,就见花心被花凌扶进屋。 柳颜问花凌:“他怎么了?” 花凌不大兴趣的目光自柳颜脸上扫到桌面上放满的指甲油瓶子,继而扶花心上楼,不予作答。 “喂!凌哥哥……” 他果断把臂弯中的人带入房内。门锁上,他放花心躺在床上。 单薄的身子,与宽大的床铺相比之下只衬出花心的瘦弱,以及一脸苍白的面色令人担忧。 花凌坐在床边,指节轻抚花心眉眼。俊朗阳光的面庞因为内心的忧郁多了份沉稳,然而稍是急躁下的表情却多带有令人在意的委屈。 “你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他轻声喟叹。 时光静好,暗沉的目光中有柔和闪现,少了冷硬的亲近。 要是花心此时睁开眼,就能看到花凌内心的柔弱于此刻绽放,又或许更陷入爱情追逐的沼泽不可自拔。 事实却是花凌迅速调整了面容,将星点柔情从目中抹去。 又是一派扰人的云淡风轻。 淡色荧光缓缓出现在白净的掌心,犹如小刺猬状的光源出乎意外的柔软。手掌接近花心的额头,光源便自发地化为线缕游曳而入脑部。 花心听到鸟类的翅膀扑腾声。感觉像是乌鸦之类的飞禽,但意识深海嗅到泥土清新味。 “感觉是在下雨。”他暗语。 睁眼一看乌黑的处境,连日来身体的疲倦被舒适取代。 似乎一觉醒来,世界全在眼中美好起来。不再有窃窃私语强行钻入脑中,不再有抽象的黑影连续成画册展现在眼前。 指腹接触到柔软细滑的缎面,清爽的草木气息环绕在鼻息之间。枕头上有自己熟悉的马尾辫,手指触向墙面…… “叭!” 灯光照亮房间。 这是他的房间。花心难以接受地僵直半个身子,想不通他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会出现在家中只有一个可能性。自觉荒唐,但花心强行抑制的激动里冒出一丝喜悦,流露在他的唇角,牵出一个幸福的弧度。 “既然爱情不可能,就建立一份深厚、不可斩断的兄弟亲情。” “就算入地府,我依然是你弟弟。” 花心躺回床上,许多未见的欢愉占满整张脸。 谁也说不清世事难料背后带来的措手不及会把人搞得多糟糕。大概真正体会的人会说“曾经那绝望的年岁里……”,或是“幸好我当年坚持了……”,他们都是在感慨过去和感激现今。然而未曾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们的历程只是一个开端点。谁也说不清即将展现的是何面目。是如何伤透人心。 花心等到心情平静时走出卧房,他敲花凌的房门。 “在吗?”在敲过两声房门后他问,心情是异常放松。 花凌开门时花心下意识笑了。 花心说:“是花哥把我带回家的吗?” “嗯。” “虽说道歉来得迟了,但,”花心大胆上前一步楼上花凌的腰,脸埋在花凌的颈间,些微低柔的口吻说道,“花哥会原谅我的,对吧?我知道自己很冲动。很多想法子也不够成熟。我知道既然长大了就应该在责任面前有担当。” 他主动离开温暖的身躯,目露自惭和愧疚,“朱妮的事是我不对,和花妈冲撞是我不对。不管花爸的想法就要出门不回家也是我不对。对花哥讲莫名其妙的话还是我不对。可我当时心里烦躁,酒喝多后又急切不得发泄,所以才胡乱之下说了朱妮的事。” “花哥,对不起。会说那些话纯粹是出于无能的弟弟对完美全能的哥哥的妒忌和内心的发泄。我承认这段日子脑子里总装着不正经的事,我没想到事情后果,以为发生了大不了就走人。对不起,我总想到自己。” 花凌脸上架一副蓝紫色的眼镜,薄薄的镜片把花心想要细究花凌的情感变化阻拦住。只够花心看到花凌深邃的眼窝。俊美如常,淡漠着。 比起穿透他将思路邀放远方。花心安慰自己,现在还是挺满意花凌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即使不明白在花凌心中的真实想法是否与目前的谈话搭上线,但表面功夫,已经让他信服花凌有在耐心听讲。 “花哥说过我们是兄弟。我以为花哥会永远把我放在心里,关心我这个弟弟,对吗?” “是,我们是兄弟。无人能改变。” “虽然花哥这样说是在乎我。可从小到大花哥大都没时间和我一起玩。一边是自己暗暗仰慕的哥哥总让家长和老师们夸赞,一边又嫉妒着让自己望尘莫及的才华全是被哥哥拥有。以致花哥不大表达情感的状态下让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花哥的包袱和厌恶的累赘。所以我才不敢在花哥面前任性地提出心里的渴望,所以才助长了妒忌来挑战花哥。” “你比谁都重要。” 呵呵,花心奇怪于自己的稳重,他竟然在花凌说出“你比谁都重要”的话后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愤怒咆哮。心底有条细流涓涓而过,很温暖。是不敢奢望的情爱后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惜,舌尖的苦意侵染口腔,很涩、极苦。 “花哥去旅行吧,和我一起。” 花心听到自己用请求的语气同花凌说道,“从来没和花哥一起出门游玩。正好促进兄弟感情。” “以后会更忙的。”他紧追一句,仿佛要预见拒绝似的忙摆出讨好的笑脸,又说,“是花哥补偿我哦。我也是在表现对花哥的爱呀。” 花凌问:“想去哪里?” “最漂亮的山景,视野绝佳,可以看到葱郁的树林覆满整座山,满眼的绿。从断臂绝崖往下看是一大片白云缭乱,会有风吹乱发丝。抬头了望,既没有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峰,也没有壮观到吓人的云海翻腾。我喜欢白云缭乱下方的浓郁的绿衣。飘飘然的感觉绝对像是神仙在飞渡高山。” 花凌不做声。花心咧开嘴笑得无声。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爬山,往上爬太费体力,不如就去……花哥决定吧。” “峨眉山。” “好。” “峨眉山好?”柳颜抱着手机从花心身后的廊道上出现,“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她指自己左耳里塞的耳机,“才上来就听到的少得可怜的谈话内容。我好想知道啊。凌哥哥决定和花心去峨眉山吗?不然是出差的凌哥哥要带花心去峨眉山一道游玩?难道花心是去峨眉山执行秘密任务?” 提出以上假设的人满是好奇和热情地盯住花心,让后者不动声色地扭动小幅度的眼睛视角,不去看那张樱桃小嘴语速超快胜似机关枪地扫射他的视网膜、轰击他的视神经。 不过柳颜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花心的疑惑很快地脱口而出,问道: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两眼瞪大。 35.15——01 心情放松时吸纳的感情,既明亮又温暖。 不再是冗长的埋怨,而是源自内心的感激。为这一切。——花心。 一个阴谋的形成需要时间,我们要做的,即在有限的时间中寻找蛛丝马迹,最后,将阴谋粉碎。——花凌。 柳颜俏皮地朝花心挤了个“不告诉你”的眼神,鲜黄的指甲尖顶住下颔,脸蛋偏侧看向花凌。 “玩够了就回家。”花凌开口。 “想要多了解凌哥哥的生活才来的。谁让妈妈没劝说成功凌哥哥。”柳颜觑眼好奇脸色的花心,继续,“让我来打探凌哥哥的状况也是妈妈想的,毕竟一家人嘛,总是要想了解对方的。偏偏凌哥哥冷淡得让人没辙。” 花凌一身休闲服依然不敢让人轻易接近。倒不是越雷池一步即死,而是潜藏于人心的对于美好的极为渴望,矛盾地表现了望而却步。少女以此认为自己羞怯,继而不敢上前搭讪。 诚如大多数女性,不论是自卑,还是寄希望于对方主动前来搭讪的自负,她们都不会与花凌发生纠葛。然而另有图谋的不计。朱妮隐忍,为寻找反击最佳时机。柳颜率性,为亲情考虑。她们俩都势必与花凌牵扯上。 花心觉得自己需要寻找个兴趣爱好,好比尴尬境地时可供他消遣时光。例如此时。 “花哥,跟她是什么关系?”他强调面部表情自然后问道。 “学妹。” 花心的失望不言而喻。看到花凌将视线放在柳颜处,后者正不高兴地撅了唇一副要质问的模样,却只是这种程度的无声控告。 秘案组早是成立十多个年头的警署内部的缉查组织,成员均是素质优良,技术优越的警员——最初入秘案组的选择标准。(不排除进入组织后的个人性情改变。)秘案组分为情报组、行动组、特辑组、行政组四大部分,是较今情报量较大而真实可靠、办事效率高而颇有享誉的缉凶组织。 杨立直,从进入秘案组就兢兢业业、保持一副热心肠的秘案组的杨组长,不光在待人处事上有令人敬佩的真性情,其铁血作风和公正秉性亦深入人心为人信服。 手上是上局发下的罢职令,杨立直眉头紧缠在一起,脚下生风。 行动组的警员大都抓住一两张纸从这头跑向另头,或是堆在计算机跟前的几颗脑袋正嘀咕些案件内容,又或是两耳朵夹着不同部的座机急切向人诉说,偶尔有警员穿上风衣火烧火燎地边喊“就来,等三分钟!”可就在经过同样一脸急切的杨立直时,警员们会略微落低目光、快速而清晰地喊上一声“杨组!”才夺门而去。 行动组长还在与人通话,杨立直就已经站在办公桌一边将罢职令扔在了钱海南面前。 “嗯。好。”钱海南瞥眼杨立直,见到罢职令也不惊不怪,依然手持话筒说道:“会与他处好关系,放心。” “既然是上级发下的罢职通告,我想我没有多余的意见。” “多虑了。好。会积极配合。” “杨组长?在。似乎是想来交流一下意见。”钱海南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视线掠向上方怒容满面的杨立直。 “放心,这事既成定局。对,我也不认为利哥的办事手段值得全体警员学习……” 杨立直手上的座机被从桌上扯下,电话线断在桌口处的衔接点,他胸膛起伏,两手捧紧了座机,俨然动怒非常。 钱海南“嗤”地笑开,慢慢从宽大的椅子里站起,肥大的肚腩不影响他的行动,横肉满颊不影响外观,他圆溜的小眼睛乌黑有光,闪烁狡黠。 这两人至少相差十载。杨立直虽四十有二,却有张三十八几的有力面孔,成熟而稳重的男人。钱海南则细白皮肤,圆胖子的身形却有二十七八的年轻气息。没人会把一个笑面虎和黑面包公放一块联想,然而钱海南的确是杨立直带大的,确切说,他们更有过热恋的疯狂时代。 但如今追踪不到属于他们的甜蜜的恋情。 钱海南拾起罢职令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满面春风令现在不苟言笑的杨组长面色颇黑,于是“嘿嘿”两声拿近了罢职令细看。 黑体字在红底纸张上衬得既大,又令近视的钱海南够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张罢职令。挺正式的。利哥不再是秘案组的一员,我刚才就知道了。可惜,这通电话就是为了通知我做好迎接新行动副组长的准备而提前打来招呼。所以啦,”钱海南放下罢职令,“要是求通融,找错对象。”随后他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 利哥什么人?钱海南阴霾笑意想起利哥的姐姐,不就是面前这位杨大组长的妻子嘛! 裙带关系?即使利哥是靠爬男人的床走到今日,想他钱海南也不会关心分毫。可事实是,利哥是自己脚踏实地过来的!而他不是!他自己倒是靠裙带关系得到现在的一切。不过,钱海南笑得更见牙不见眼——有得必有失!——瞧,他如今多风光,但愈如此,背面愈惨淡、凄楚。 而这全拜“大家伙”所赐。 “很遗憾的通知。我想杨组长要更体贴地向艾茉表达警署对于利哥的这番……处置。毕竟利哥是艾茉的‘优秀弟弟’。” 杨立直闻言重重将座机磕在桌上,一张脸气得发红:“你比谁都要清楚利哥的行为作风!” “抓犯人不计手段。例如严重破坏公物或私人财物,我已经接到这类投诉不下十次,每个都叫嚷警察没素质堪比土匪。又好比抓到的犯人浑身伤痛,更有三两个精神不正常,处理这方面的投诉可不比之前的省力。压力。毕竟人命的价值要崇高过几张人民币。至于罔顾上级命令而与黑社会更牵扯上关系;前些日的机场拼杀害得多人命丧黄泉事件……” 那是一叠资料,关于利哥的全数警员生涯的资料。 钱海南慢条斯理地选出总结性的几条细读,短胖的拇指轻轻蹭纸张下端页码,又翻过一页。 “利哥性格是冲动!”杨立直厉拍桌面,大掌压在桌上时手背抽紧,下颔绷住肌肉,“但违法的事不干!杀人的事不干!” “违法?私自关押公民不违法?这一条很清楚有写,2012,2.14,利哥非法将朱妮关禁。” “但利哥尊重生命!” “我现在这脑满肠肥的样子可不就是尊重生命的利哥所赐嘛。射击偏差、急救、药物副作用、死胖子,天知道这小子当年是不是打算一枪打中我脑门。所以现在啊,”钱海南语重心长般将资料放回档案夹,语气深沉,“出来混,总有还的一天。” 杨立直想不明白钱海南的心思。艾茉疼利哥,做的一切全在考虑利哥将来的发展和出息。利哥一心一意抓捕罪犯。而钱海南……可以笑着说恨一个人,可以流着泪说“爱,就是瞎子遇见瘸子”,然后给你使绊子,背地里极尽可能破坏你的计划。借口就是在帮你磨砺心性。 “我以为那件事你已经释怀、不放在心上。”杨立直认真看着钱海南温和的笑脸,“可你现在提起了它。” “是要告诉杨组长,艾茉的宝贝不是其他人的宝贝;杨组长的宝贝同样于我而言,胜似笑话。” “你知道利哥被解职的真正原因?” “花凌。上面的说法是利哥不但非法拘禁花凌的未婚妻、花凌的弟弟,同时威逼一名叫吴浩的大学生替他办事,杨组长可以想象您小舅子一边陷阱设好了等人跳进来,一边收网威吓人办事的手段,值得一提,倒是没搞出人命。可惜机场枪杀花凌的事做得过于嚣张——报纸,新闻,上了媒体总要有交代。” “利哥做事一向有分寸。” “但证据确凿。” “证据?” 钱海南“呵呵”两声,颇有腼腆地把两只手扶在肚腩上,说:“通缉令今天过后就下达,杨组长现在就可以给艾茉打一通电话。不然她的弟弟的下辈子注定要在监狱里度过。也不知道上面的指令怎么强硬到非要把利哥关一辈子到死,连一丝转寰的余地都不留。” 杨立直脸色彻底难看的死白,钱海南依然和蔼着的白净胖脸,一个是如入窒息无望境地,一个则如沐春风般自在。 钱海南摘下圆眼镜,走到杨立直身侧。 “总没有过不去的坎。”他拍上对方的肩,语气宽慰。 时光若倒流,回到那日午后。杨立直看到自己在阳光明媚的那时拍上少年单薄的肩,语气宽慰:“总没有过不去的坎。”病房中的少年安静坐在床尾,目光寂然落向天边,彼时少年在车祸中失去父母。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坚强活下来?”少年空洞洞的眼睛缺乏感情,声音冰冷。 “他们为什么不坚强活下来?”午夜梦回时,杨立直都会惊醒于少年苍白的问话中,然后借由烟草到室外享受一方宁静。心的安宁。他希望在夜色中劝服自己放下,放下对少年的心悸,却在下一个惊醒后再自我慰藉。 钱海南说有事离开,杨立直独自留在行动组室中沉默。 他的脸色真的很差,心情亦不好。 我该怎么向阿艾交代?他扪心自问,怎么交代? 花凌被柳颜缠着去送人回家,花心则拨通了吴越的电话。 三分钟后就在门口等来了包裹。花心只收到一张类似U盘的卡,而据吴越说,只需将卡插入花凌的计算机,计算机内的系统软件或硬件都将成为复制品出现这张智能卡中。 花凌房里的计算机早已打开,他将卡插入接口,随之便出现大片字幕在蓝屏上跳跃,右下角是完成时间,出乎意料的迅速,还剩余两分钟。花心看不懂代码类的数字有何意义,看不懂成串的英文又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细细打量花凌床头柜上的一组相片,是全家福,每一组都有四个人。 花生人,陶佩斯,花凌,花心,多心不对口的一家人。 花心吸口气揉揉僵硬的脸。 “嘀”一声电子音提示,他利索拔下智能卡,将花凌的计算机关闭,关上花凌的房门,然后穿越楼道来到楼下,接下去则掠过大厅,最后将手中的智能卡交到门外等候的邮递员手中。花心猜想邮递员是警察乔装出动的一名伪装者。 然而直到邮递员离开,花心还是木头样杵在门口没有动静。 第二日清晨由花凌敲开了花心的门。 “是说今天就去峨眉山?” 花心看整装待发的花凌,又问,“几点的?我没时间整理行李……” “上午九点的飞机,两个半小时的行程,只要带上身份证就行。” 时间在他匆匆洗漱完就无情地将指针划向了六点三刻,花心胸口的恶心感源自于昨晚的严重缺少睡眠,可惜今早没工夫让他借机打盹。 七点十分出门,八点二十到达机场,取飞机票,换登机牌,安检,等到坐进候车室,时间已是八点四十。屁股才做暖椅子,电子显示牌以及广播已经开始提示乘客登机。 花心埋头跟着花凌身后,亦步亦趋,全然没有轻松愉悦的心情。 两手空空去旅行,没有安全感。花心系好安全带就不再听空姐的安全事项解讲,闭上眼,轻轻呼吸淡雅的烟草味,假寐。 飞机开始滑行时,头顶有气流窜入鼻间,他张开眼见到一直白净纤长的手打开了上方的氧气供给键,于是趁着对方将手收回之际也跟着转过脸,花凌也看他,问道: “有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累。” “睡会儿,到了自然就叫醒你。” “哦。”他应声一声。 闭上眼感受飞机在向高空飞翔,再然后眼皮沉重就此陷入梦乡。 花心醒来时正巧是午餐供应时段,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个汉堡,简单果腹后才发现花凌只喝了两口咖啡就不再动用。 “还有半小时就到了。”花凌看手表说,“我还不饿。” “也不口渴?” 花心的唇角沾了细碎的面包屑,花凌取出供应的湿巾纸,递给花心:“擦嘴。我不口渴。” “花哥是第一次坐经济舱吗?” “以前是别人打点。” 言下之意,这次的出行都是花凌一手包办,所以飞机票购买时也没想到不是平日的头等舱,所以才对饮食挑剔,所以才在三人并排而坐的椅子里浑身不自在。花心一边细心擦嘴,一边回想方才花凌拒绝空姐不成反被汉堡塞在掌心,当时僵硬的侧脸,似乎挺可爱。 “空姐真热情。”花心说。 36.15——02 11:30,飞机准时到站。 出了机场打的去最近的餐馆,花心一扫而空的疲倦令他精神奕奕的双眼不住打量四周城景。然而这股子热情迅速消散,花心看到的均是大体一致的城市面貌。 花凌喜欢家常小菜,不挑食,唯独不接受西餐的汉堡、热狗、薯条等快餐。因而他们进了家小餐馆,选偏僻的一角,点鱼头汤、苋菜鱿鱼、红烧肘子、笋片肉丝、小炒青菜。 从餐馆出来已将近下午一点。 花心沮丧地呼吸布满尘粒和汽车尾气的空气,人行道上有干涸的污秽和油迹,一路走去,地面都算不上清洁,或许高速发展后的城市进入了疲态,是自身净化功能障碍。厌恶地跨过一滩污水,连带对附近小餐馆的欣喜全数丢弃。 “离汽车站还有多久?”他问前面徒步行走的人。 “果然还是要有计划出游才行。”他又低声咕哝。 花凌的背影突然顿下,而后走近路旁的一棵树下。花心走近时才听到花凌正在打电话。“需要一辆车。去峨眉山。现在是哪里?”花凌抬头搜寻显着性标志。花心同样看到了除了旅馆就是饭馆,这条马路上出租车为患。 “给你一分钟时间定位。我不希望等候过长时间。” 花凌处事泰然地收起手机,从容不迫的作风一如从前。 中间有拉黑车的上前询问,有出租车司机和旅馆拉客的业务人员询问。等到又一位胖大妈悻悻走开后,花心不耐烦等待地蹲在了路边。而就在他蹲下之际,一辆白色跑车停在了花凌面前。 不理睬花凌和司机的交涉,花心支颔看马路上汽车尾气你追我赶似的玩闹。 眼角余光觑见花凌接过司机手中的钥匙,他一跃而起,倒由于下蹲姿势猛然改为直立差点“以头抢地”。 直到旅馆休息,回想一天行程,花心仍愤愤难平。然而花凌只让他暂行休整,明日再起早进军峨眉山。 跳过第二日的准备工作,跳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汽车路程,跳过登山索道上的费力,等来到金顶,看到山高云低如入仙境,俯瞰万里云海,欣赏冉冉东日下的“云海”和“佛光”。磅礴大气的绝景让花心心潮澎湃。 怒江激流勇进;千涛拍岸;乌龙磅礴闯天关,这些花心不曾见识,但是眼前的壮丽景色着实让他扣紧衣襟,双手缩于兜内,连脚下也踩得小心翼翼。 “上山的时候云雾缭绕。有猴子成群结队出现,杜鹃花开在山道上也艳丽非常,我以为山顶会很温和,看到了,现在只觉得浑身打颤,连这座寺庙都一起宏伟壮阔。” “从峭壁外掉下去,”花凌眺望云海,“大概没摔死,就先会冻死。” “还真不够浪漫的说法。” “兴许是活活吓死的。” “花哥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安静的树,安静的湖泊,天真的孩子,偶尔风吹过云层留下痕迹,不是特别想去什么地方,而是要在什么地方给予落脚的理由。”发丝缭乱花凌的面颊。金黄色的云雾弥漫在山间。黑沉的眼凝望远方。 花心探手抓住花凌的手掌,自己后退的同时带花凌远离崖边。 空气些许寒意,花心猛地吸足一口气,既而凑至花凌跟前,唇抵着唇,胸膛贴着胸膛。 一口气憋尽,他说:“花凌,跟我接吻。” 云海,佛光,火日,他向它们倾诉自己的爱恋和眷顾。 金顶,花心与花凌相拥而吻。 “我不会想不开。”花心对花凌说。 “即使山景再美、再温柔多情,我拒绝自己向前踏进的脚步。”他说。 “我要留下勇气,看明天,明天的明天,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又说。 “所以我大声说,‘花凌,我爱你!’就在今天,这最后一次的胡为、任性。”他以灿亮的笑面对眼前沉默的男子,凝视,诚挚的眼中流露真情。“我不再需要你为我担忧。而我,今天过后就是你懂事的弟弟。” 花心会对花凌说喜欢山和树,因为花心期待自己的终结之日可以拥有自己的选择,即自己选择终结生命的方式——从山顶一跃而下,是花心的完美终结式,这也只代表曾经,如今而言。 一个人丧失勇气,会连续错失生命中的精彩,而埋头于假象。好比为自己选择美好的死亡方式。同样的,失去对未来的憧憬和热忱,选择得过且过,不也是在死亡的方式上选择了安逸?安逸,这两个字痛苦地诠释了一个人的平庸、无为。 “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花凌说。 指腹抹平花心唇角的弧度,他说,“有身边太多关心你的人被你视而不见。孙莘、楠辛、朱妮、你妈……和你的同学室友。你体会不到他们付出的感情,可悲的是,当你看清这一切,你的幸福也将迎来疼痛的苦难。而我,将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 “在你之前的我,或许才是令人痛苦的根源。” 花心凝望花凌眼中的讶然,心里蒙上一层忧郁的伤感,“要是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没有思想,但有同伴。所以不再自私。” “你只要这样就好。不需要改变。” 不!他会改变。花心在心里否决,这个世界不如他想象的简单,即使他想卑微地活着,仍有人强行闯入他的生活,逼迫他走上那未知之路——成为血族一员!嗜血的老怪物!他不具有反抗的能力,目前为止。 花凌沉默地别开眼,像以往一样,一旦感情逐渐击败理智,便努力寻找规划的美好未来。脸上表情淡漠,眼底思绪放在脑海的蓝图上,整个人的气息隐隐带上锐利和凶蛮,驱走窥视者。而他本身,则躲藏在意识的海洋里。 情感上不忍心看到自己弟弟强作坚强下目有盼想的样子,情感上不要看到自己弟弟雾花迷眼后的哀恸,因为……孤寂、伤害、欺骗,哪一个令花心难过都会使他的心脏抽痛。视而不见、麻痹感情。理智还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花凌!” 最终,不动声色地拉大两人间的距离。 最终,花心的告白他一次又一次拒绝。 一切不曾开始,也便没有结局迎来后悔。然而一旦开始,却需要坚定自己的抉择,来阻止往后的追悔莫及。 花凌自认理由充分,他需要斩断花心对他的爱恋,他需要坚定自己的抉择。 获得花心的体谅,大概是他最大的奢求。 金顶,高处畏寒,花心衣着单薄下连打几个冷战,终于建议花凌和他一起下山。 没买纪念品,没拍留念照,下山后就回了旅馆,然后在第二日清晨离开,这是极匆忙的旅行,没有电视剧中的浪漫。 将峨眉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干巴巴地总结为猴子,山景云海,树,交通厌恶,旅馆,兄弟间的友谊修复。花心扣下和花凌的拥吻。 “不过很温馨啊!” 雷榆吸着酸牛奶,对罗果的上述发言不予理会。 黄精英在写实验报告,闻言附和点头:“虽然不像小说中男女主角的眉目传情,但两人就在肩并肩的距离,抬起头相互就能看见。温馨又暧昧的距离啊。” “猴子一定很多。有网友就说猴子成群结队,非要你留下点食物才放行。见到灵猴了吗?” 雷榆吹着酸牛奶,“咕隆咕隆”的泡泡声是他对罗果的一通鄙视。 “黄毛,红屁股,猴子都一张脸,难得有白胡须的老猴,大不了头上一撮白毛。”花心答。 “哦。”罗果一阵可惜。 “不过倒有一丛丛红艳的杜鹃花,听山里的导游说过个七天八天会开得更漂亮,四月份的杜鹃花好比开在云海仙境。” “有人和猴群拍照吗?” “应该有。” “所以你没拍一张关于猴子的照片。” 花心挑眉,似乎罗果对猴子的关心度远高于了峨眉山的其他物种。更甚于罗果在埋怨他对猴子的关心度不够。天晓得他去峨眉山才不是为了那些猴子。 “二十七号去,二十九号回,今天是愚人节,而你又嚣张地在清明节前一天回学校。”雷榆扔了酸牛奶盒,问:“难道艺术家的话是真的,小花同志从家里搬出来住男友家?” “雷老大的话前后有产生联系?” “逻辑上没有。不过小花同志真打算清明节三天假和男友度过?同居?” “本人住宿学校。” “话说小花同志怎么想到要去峨眉山玩?见到周芷若的师父灭绝了吗?” “没进寺庙,只是登高看景。” “他最近总是在课堂上收集‘霉运菇’。”黄精英告诉花心,“平均一次每天被老师点名,人不在老师还就是知道,要么电话联系办公室进行师生谈话,实在点就是课堂上给出风马牛不相及的愚蠢答案。最近的雷榆风头尽出呢。” “核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原来雷老大飘我这里,是要毒害一祖国花朵。心,够歹毒。” “全班同学感谢我。”雷榆扯嘴皮子狞笑。 “真有张贺卡写给雷榆的,学委书写,班长措词,谨代表全班的同学三生有幸了雷榆这号人,一下在众老师中提高了我班的‘声誉’和关注度。简直世界之耻。亏得他还认为真在感谢他。” 雷榆丢纸巾在黄精英脑门上,低喝:“给我做你的实验报告去!” 黄精英嫌恶地捏走纸巾,而后对罗果阴阳怪气道:“你闷在椅子里想什么呢?” 罗果显得很犹豫,先看花心翻着小说无聊的样子,又看雷榆跷二郎腿一副等候他作答的架势,最后才又把目光放回黄精英气色不大好的脸上。 黄精英皱眉:“你眼神怎么回事?是在说瞧不起人吗?” “我只是想很奇怪。奇怪啊……” “那你觉得我刚才哪里奇怪了?” 罗果下意识地转开目光,脸色微红。“雷榆刚才在说花心的男朋友啊,不就是花心是Gay吗?气氛,大家的气氛不对……一直都不对。花心的态度不明朗,又不介意的样子。雷榆似乎总在这方面开玩笑。我们之间的相处,太暧昧了。在别人眼里我们四个的相处不像同学。” “你脑子被门撞了?” 罗果不服气地将心里面的例子拿出来:“你喝醉那天借宿在雷榆家,为什么不回宿舍?雷榆开花心玩笑,为什么花心不明确反驳?最奇怪的是和晓岚干嘛因为花心和你吵架?还弄得最后分手。花心的衣服也全由我来洗。” “你说的事我承认有发生。可哪里有奇怪了?喝醉后选择去最近的地方落脚,雷榆家就不错。心情不好当然选择逃避。我会分手当然是恋爱过程出了错。雷榆和花心吵架又不是一两天了,开学时就这个样子。倒是你,既然不想给花心洗衣服裤子,明确告诉花心就可以啊。” “我表达不清楚!” 眼见罗果动了真格要生气,黄精英踢一脚看戏的雷榆,问:“知道罗果在想什么吗?” 雷榆坏笑,斜睨花心。 “顾忌真多。”花心跳下桌,把手中的小说放雷榆桌上,然后在罗果的面前亲雷榆脸颊一口。又问罗果,“果果要问的是这个吧?咱们宿舍就我一个性取向偏差。至于气氛好,兄弟情谊!” “这就承认了?” 雷榆猛擦脸,咆哮:“你们俩给我适可而止!” 花心点头。“看见没?”他对罗果说,“雷老大就表现了一个正常直男该有的举动。” “可我们的气氛会让人误会。”罗果恍然的表情变作苦恼,“吉宝说我对你太好了。吉宝说她都不舍得我洗衣服,可我竟然给你洗了两年的衣服。“ “可我没强迫你。“ “但衣服放在水池里一个星期真的很看得难受。你不洗只能我洗。而且你洗不干净。” “那你干嘛帮我打饭?”花心反问。 “不正常饮食会得胃病。反正再打一份饭也是顺手就做。” 花心忽然插腰,脸上得逞般怒放笑意:“所以果果是烂好人啊!还轻微洁癖的勤奋的烂好人。”忍不住走上前狂笑,“我理解的,果果别太担忧,决不是传说中的Gay!告诉吉宝下次不要开这么过分的玩笑。” “你真知道?” “不就是自己男人像软绵糖任由花心掐扁了捏圆,顺带臭骂我一顿,不过果果肯定顶撞了吉宝。所以吉宝说你是个同性恋,不挂心女朋友,任由‘果果’的昵称被花心抢走,为了花心和深爱他的女朋友翻脸……差不多吧?” “大体意思……符合。” “究竟吉宝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决定让果果没答应下来?” “她说清明节想让我跟她回家见家长。可我紧张。” “我记得吉宝喜欢猴子。” “所以才想从你身上得到猴子送给吉宝。她已经三天没和我联系了。” 难道谈恋爱的人全变成了猴子了?花心觉得从罗果身上下手得到的想法太没挑战性,不由去看黄精英。同时又给罗果建议:“果果可以去商场买猴子玩具、照片。” 黄精英这时严肃面容,对花心说:“我觉得自己是身处险境。” 雷榆怪叫:“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 罗果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去商场买好礼物给吉宝道歉……” 这就是过分清闲的2513宿舍的四人生活。不时打闹玩耍,不时流露真情,但整体而言,他们知道要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事物。虽然自己常皱眉抗拒。 国际电话,花心边告诉孙莘今天的趣事,边抬头观望星空。 “关系真好呢,你们。” “的确让很多人羡慕。” “我现在认识了新同学,跟以前的情况没什么改变。小楠辛对邻居本一见钟情,拿出下象棋的全部热情想必很快就可以和本牵手校园。庞女士昨天就下定决心了要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她问我要跟哪一个,我说由她决定就可以了。挺高兴你今天主动打电话给我。真的。” “孙莘……我爱你。” 电话另一头沉默许久后传来连串闷笑。花心的脸气得发青。 “有什么不对吗!”他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这难道不算一种礼仪!我是考虑到你在英国才想‘入境随俗’!” “哦,”声音愉快,拖着长长的尾音,“亲爱的,”孙莘说,“有个好梦。” “一样,好梦!” “哎!孙莘急切打断,”我有事还没讲完呢。” “嗯?” “好歹我看着你长大,要是有麻烦一定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花心眨眼,抬手擦去咸湿的水珠,半天才闷声回道:“有件事我一直考虑要怎样开口。我怕你说我精神分裂或有臆想症,要是你不相信我讲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他们相信眼见为实。” “我信你。” 37.15——03 当我们接连两次与钢笔先生的接洽失败时,不免重叹口气以示惋惜。 钢笔先生的精神力已经完全消散在空间里,钢笔先生成了没有“魂魄”的死物,当这个结论出现在我们的意识中,我们也只能无奈地循原路回归。 没了第一次出门的新鲜感,我们飞速回到暗主身边。 之所以“暗主”称呼这具冰冷的尸身,是因为他身处暗室,且流遍我们身域的也是暗物质能量,既如此,从他身上分离的我们——即尸身的一部分精神力形成的我们——自然就得称他“暗主”。 但我们更喜欢用亲切的“他”来取代敬称“暗主”。 不知道为什么命令我们非得潜入花家,以及探取花家的关于花心和花凌的信息。第一次进入花家我们就明显感知到钢笔先生的精神力,且对方的精神力低阶于我们的。然而能与我们建立联系的精神力,我们只找到钢笔先生。 “他”依旧沉睡于黑暗。 安静的状态只是表面。当我们融入他的体内,就能明白他内心的愤怒和仇怨是多么窒息人心灵! 犹豫在他周身绕行,我们没有能力逃开被他控制的精神力,因此,在前两次深有体会到他的愤怒的我们,即使头皮发麻、浑身冷战——不要怀疑没有人类躯体的我们办不到!我们有全部的属于人类的感情!和强大的精神力来虚拟人类行为!——也只可以嘀咕着不满被吸纳进他的体内。 或许他不该放我们出去太久,因为就算在他的体内,我们也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念,形成了我们的弱小的个体。 我们看不到关于他的历史,我们察觉到的唯一来自于他的仅是强烈浓重的负面情绪。 而他知道我们的一切。 夜风轻拂面颊,寒冷夹杂其中使花心抖动肩膀,拿在手中的手机散发荧白光亮。正在通话中。 “我做过奇怪的梦。”他选择这一段开始叙述,“我似乎在梦里是别人,凯尔比、我。我成了凯尔比,然后被砍下头颅,凶徒是凯尔比的弟弟,这个人还取走了他母亲的生命。这之前我还梦到过沙域,里面的沙尘暴撕裂人的身体,而我在漆黑一片的沙域中看得一清二楚。” “而现实生活中有人在寻找凯尔比!他们找上了我!他们不是人类。”他压低声线,“是群自称血族的吸血鬼。而我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一员,但我不畏惧阳光,这一点反驳了吸血鬼的可能性,可我能够……从某些人、某些场合下,得到总结性的我想知道的答案,我甚至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 “我有一对竖瞳。透过镜子看到一对竖瞳。那时我很小,以为自己是怪物。可就那一次出现,之后再没见过。现在又不同了,雨花石公园落水后我就不一样了。窃取他人内心的恶意的想法,拥有其他人的记忆……全都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脑子里就接受了。相对而来的是身体的疲乏,有时无缘无故就没了意识,醒来发现自己的‘超能力’变强。” “现在我感受不到了。最后一次晕倒后醒来就没了这些‘超能力’,而身体恢复健康。我清楚这不是梦!” “你经历过这些。”孙莘的声音低沉有力,“现在我才知道。真希望在你无助的时候我在你身边。” “我的无助不在于这些事的惊悚,而是面对它的孤寂感。讲不出口。也没人信。” “你是第一个向我说了?” “我期待你的理解。” “真高兴。我愿意相信你。似乎你对自身情况很迷惘、不知所措。考虑过接受这‘能量’来变强吗?” “不!”他坚定否决。“拥有尖长指甲和兽瞳的怪物,我不会接受!” “样貌发生改变而已。很多英雄‘相貌惊人’的,花心。” “我担心凯尔比会侵蚀我的全部。我会丢失自己。孙莘,你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吗?或许另一种与吸血鬼亲近的种族也存在,而我可能成为他们中的其一。凯尔比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找他,他们以为我是他,我也以为会是他,天晓得我毫无头绪!他们怎么不为我考虑!我二十多年的人类生活即将被推翻!我……” “冷静点,花心。或许一切都结束了。你说你已经没有‘超能力’,身体的‘副作用’也消失,这不代表恢复如常吗?” “不。有人躲在暗处随时出击,我就在网上成了他明确的目标。我是蜘蛛嘴里的虫子!” “要是你有这份自觉,你身边的人,他们正处于危险中,你越抗拒,就威胁你要伤害他们。” “很快他们就知道我没有就范是因为没后顾之忧。没有。他们没有筹码。我不在乎所有人!” 沉重的呼吸在彼端传递,两人都没出声。花心狂烈跳动的心脏在安静的阳台上格外响亮,他激动得大口吸气,情绪之大使另一头的孙莘面色不善。 “你想做什么?”孙莘问。 “我什么也做不了。”花心答。 “把你的打算告诉我!” “我没打算。” “我帮你查凯尔比的事。你不要乱想。” “凯尔比。萨尔伊丝斯文德森,才是关键。萨尔伊丝是杀了凯尔比的凶徒……他们是兄弟。” “凯尔比斯文德森!我……哥在和谁聊了半天啊?脸色难看得……快帮我……” 听见电话里孙莘的话被孙楠辛打断。花心笑说:“今晚就到这吧,过几天我们再聊聊。我这边可是晚上啊,是上床休息的时间。” “以后聊。” “好。” 夜风把他们的谈话吹走,隔壁阳台,乔维斯眼睛眯起,脑袋枕在墙上,借着宿舍里的灯光看到他的嘴唇翕合。“凯尔比。凯尔比?” 声音悄然乍现。 副秘书岛加将最新追踪报告放在花凌的办公桌上,同时汇报阿伦莉的口信给花凌。 “阿玛斯威斯诺今晚九点整会来访。” 花凌看眼石钟。“现在是九点整。” “或许有事耽搁了。” “正巧。没来迟吧?”这时声音从窗外传来,带有轻微自得,“谁帮忙开下这窗户?” 岛加什么也没看到,除了夜色下的空气,然后他收回脚步恭敬地守在办公桌前。岛加不觉得唯一能活动的、仅容下一个脑袋穿过的窗户可以让外面什么承载都没有而飞着的人进来。何况他没看到人影。 “快动动你的懒惰的手指和脚趾。” 岛加面色如常地低下眉眼。他认为既然花凌没有回应,作为副秘书的自己也不需要有什么怪异的举止。 “你们两个难道都聋了吗!快开窗户!” 怡然自得的腔调变得急躁,接着是窗户“砰砰”的被外物撞击声。 “我想阿玛斯威斯诺已经来了,”岛加说,“他正在恶作剧。需要我把他找出来吗?” “我就在外面!蠢货。打开窗户我就能进来了。我听到你在说我恶作剧!” “他一定就在这栋大楼里的某处。他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岛加严肃的面容生出怒意,“除了窃听器这位阿玛斯威斯诺先生还做了什么!” 窗外一瞬安静。花凌也终于放下手中的纸张抬头。 平静的深色眼睛注视一脸纠葛的岛加,他轻声吩咐:“去把窗户打开。” 金色的细沙有规律地排成一长条队伍滑进房内,岛加明白了他看不见它的原因。因为外面黑色的夜空掩盖了它的颜色。然后细沙旋转,源源不断渐汇集成人形,再然后一个活人嘴角含笑地出现在这宽敞的房内。 岛加关上窗户回到自己原该站着的位置。心里对这位喜爱魔术师的阿玛斯先生嗤之以鼻。 阿玛斯威斯诺是只活了百年多的血族,阿玛斯威斯诺善于窥伺人类内心,因而阿玛斯威斯诺现在气狠狠地剜眼在心里嘲笑他为魔术师学徒的岛加,然而对方又立马批判了他的眼神为恶作剧得逞的洋洋自得?可为什么又说他是可怜的小丑!神情狰狞?丑陋…… “你!”阿玛斯微抬下颔,用地狱炎火的眼神怒视岛加,“竟然嘲笑我的优雅!” 花凌无声地将手边的纸张压在待批文件下方,对岛加说:“以后见到阿玛斯威斯诺,无论什么情况,心中只要保留对阿玛斯威斯诺的赞美和仰慕。”稍顿,又说,“你面部的坦率表情常令人得知心里想法。” 俄顷,阿玛斯痛苦地看到岛加面有微红,以及岛加心中对花凌的赞美、仰慕、钦佩之情。竟然想到面对他的时候看花凌!这小子! “阿玛斯先生很优雅迷人。”岛加说,面部肌肉僵硬,眼睛视线定格在阿玛斯威斯诺的头顶。 室内悄寂。 仍是岛加恭敬严肃的声音说道:“我去为你们泡杯浓茶,稍候。” 高大魁梧的岛加脚劲极好,很快就带上门留下房里二人。 花凌微仰起脸,鼻梁上重新架好眼镜,然而意料中未获取到阿玛斯威斯诺的相关信息后便将之轻轻取下。他又打开右下角抽屉,从中拿出一张薄纸。 “或许你能告诉我他是谁。” 薄纸在他手里被抽出,然后飘入阿玛斯手中,花凌又说,“简单的肢体动作请多使用。这里没人为你的精彩表演喝彩。” “我可不像你将自己伪装了那么多年。这些都只是最简单的心理暗示,对于没有血肉的石头、桌椅,我对它们说‘过来’,于是就听话地来到了我的身边。何况我不会变成喘气维艰的大胖子。至于你和你那个蠢货的没眼光,哼!真令人感到遗憾!” “岛加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是我选他当我副秘书的主要原因。” “也因此他看不清你的真面目。” “我的行为举止一直都很正常。我生来便不具备特殊能力。现在请告诉我这个男人是谁?” “忍哥大?” 阿玛斯威斯诺摇头,“没听说过他。大概是长辈,也许是新成员,反正近百年没这人印象。” 目光被一行字吸引,“怀疑忍哥大是血族成员……拥有改头换面的能力……”迟疑地再一遍从头看到尾,阿玛斯威斯诺终于撇嘴,口气不满,“血族成员的容貌可不能说变就变,就这一张脸在时间洪流里都荡涤不出变化。要么这人信息有误,要么是你在耍我?” “你清楚我的心灵屏蔽能力。” “所以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吸引了。除了古老血族,即使创造我的‘母亲’都不能彻底摆脱掉我的窥探。可你从头到尾不留一丝缝隙!这极大激起了我对你的兴趣与研究,我猜你类似于法师、通灵者、巫女……后天习得的超自然力,对抗血族很有成效。” “扣扣。”礼貌地敲门后岛加端来两杯浓茶。 茶水色泽浓绿,有淡雅的果香味,装在白色瓷杯中却显得浓茶的形象极其诡异。 阿玛斯威斯诺打量手里的浓茶,心中计较低温下冒泡的茶水究竟是什么物质构成。 “‘萨尔伊丝’。”花凌介绍,“以‘萨尔伊丝’命名的茶叶,泡出的浓茶有治愈心灵的效用。推销员是这样讲的。” 阿玛斯脸上可见的不自在和恐慌的眼神在看到花凌喝下一口浓茶后,抿住下唇眼里迸射出火花,“你知道当你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时会为自己招来多大的杀生之祸吗!族里禁止谈论‘他’的一切!否则会被处死!我简直是在玩火自焚!你简直是天真又自大的孩子!” 花凌的黑眼睛在房里搜寻落脚点,然后他注视窗外,后脑勺和侧脸留下让人遐想的空间。 “岛加,重新泡杯咖啡给阿玛斯先生,他反感浓茶。”他轻声吩咐。 窗玻璃上倒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黑白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没有波澜的深色眼睛,此时也在静静地相互打量。 立体感五官在平面玻璃上也能看到直挺的鼻梁和深邃漂亮的眼睛,东方人的柔顺黑发在脑后已被一条红绳束起,他光洁的额头有几绺顽皮的发丝。然而俊美的脸上不带感情。只有寒意透过这眼珠直达他人心房。 “我想,忍哥大的身份我已经清楚了。”他说。 “我拥有绝对的抵御血族的能力。忍哥大同样具有这份能力。”他又说。 “你需要重新考虑自己的阵营。哪一天你可以接受‘萨尔伊丝’,到时我们就能达成协议。一个阴谋的形成需要时间。而我早丢失了这份宝贵的时间。我需要你成为我的盟友,或是同伴,如果你想我帮助你的话。” “和乳臭未干的小鬼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阿玛斯威斯诺嗤笑,“我不仅会自取其辱。血族死后无一例外——是灰飞烟灭,而你对我的历史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大肆将‘他’的名号挂在嘴边,我还将受累。” “抓住一段历史不放的人还有什么进步的空间?” “那是血的教训。” 花凌眼底滑过不耐,又被他迅速收敛。他起身走向阿玛斯威斯诺。“如果血族害怕血猎就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行为值得称赞,我想我们再没有交谈的必要。” “岛加,”他吩咐才进门的人,“送阿玛斯威斯诺出门。” “你比我想象中知道得更多血族与血猎间的事。”但不够。阿玛斯威斯诺挑眉。然而看到一脸严肃的岛加像押解犯人的作态对待他这贵宾时,阿玛斯额角忍不住狂跳!“真到考虑合作的时候,”他咬紧后槽牙,“把这混蛋给我发配边疆再来谈合作!” “你的想法真恶劣。” 岛加沉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即使要吸引我的注意,请稍加注重行为举止。我不可能像包容一个小孩来包容你这个三十五六岁的青年。尽管你是访客。” “你这蠢货!” 岛加下意识地去看花凌,见花凌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然后他回头看到青年一张脸“张牙舞爪”,立马头疼得拎住青年的衣领大步向门外跨。出门时不忘小心关门。 整个楼道可以看到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不时溜出“混蛋”之类的叫骂。 38.16 噩耗接踵而来。四月十八日,花心。 今天我需要总结很多事,关于我身边的人,他们的事。 三月二十六日,孙莘移民英国的同时带走了玛姬奥迪娜。送机时我见到了一个女人,浑身气息都如同花凌的女人,她是柳颜的妈妈。 二十七到二十九号,我和花凌一起去峨眉山看山景。我们在金顶拥吻。花凌不反感我的吻,即使拒绝了我的感情,然而我依旧感到欣慰。因为心里的话终于一吐为快。因为明白了花凌在乎我、他的这个弟弟。 三月三十日,花生人意外地忙碌于客厅的卫生打扫和厨房的饭菜准备,并且,从花生人口中打探到的消息让我相当吃惊。无论陶佩斯还是花凌,他们都没有告诉花生人那日在客厅中上演的关乎我和朱妮的“生死绝恋”戏码。然而我不舒坦,因为花生人念叨着花凌和朱妮的订婚宴,可我不敢告诉花生人那日的情形。 于是在家里忍到第三日就去了吴越家。吴越家的门铃坏了,当时的我鬼使神差地就想要从院门上跳进里边。因为真的很急切想和吴越取得联系,脑子里不断回放我在花凌房里拷走资料的情形,也愈加要知道事情发展出的后续会带来何种结果。 但事实是,当我翻进吴越家,里面的屋主竟是一个陌生男人! 米森斯,这个男人就是把房子、车子、身份证全借给吴越的作家。而对方竟然不知道吴越去了哪里。把手机号码留给对方,希望能得知吴越的最新消息。 “吴越死了。”这个今天,四月十八日清晨,时隔十八日后米森斯告诉我的第一条消息。 “被警察从海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没有证件。要不是有条私家船出游发现,可能尸体就飘到大海中心被鱼类啃吃光了,他真幸运,被风浪吹向岸边的石林里,就在那一带飘荡,很隐秘的角落呢。尸体昨天送去尸解,根据法医的初步判断,他是四月五号到四月七号之间遇害,身中两枪,跳海逃亡。” “我想去悼念他。”我对米森斯说。 “我会提前通知你。” 吴越的死让我的歉疚感达到从所未有的高度。一条人命。想到拷走的资料,我明白是我把吴越推向了风浪口。他的死难道会和我没有关系? 是我造成的,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叫嚣。 就在我痛苦地思索杀害吴越的凶手是卧底匪徒、双面间谍、势力警察……还是花凌。电话再一次打断了我。 对方是柳颜的妈妈,刘璞,让我错觉下看到花凌影子的女人。她说要约我见面。 继吴越身亡后,和刘璞的交谈再次打击我的内心。 依旧高贵的打扮,有气质,盛气凌人,可惜那份同花凌相似的气息令我愤怒。 她说花凌是她的儿子! 她说要把花凌带走! “那我也是你的儿子吗?”我讥讽她的妄想,面色稍霁。 她淡然否定,又告诉我说:“在陶佩斯之前,我和花生人都深爱对方。花凌是我离开花生人时留下的,是希望花凌可以在花生人身边有更好的未来。在美国,花凌已经和我相认了。可惜回到国内,关系又止步不前。我听说花生人的公司面临倒闭,作为母亲,我想花凌可以跟我出国。” 花生人的公司倒闭?这句话联想到死去的吴越,我的脑袋开始作痛,心里烦乱。 “花凌不愿和我生活,理由是他有了自己的亲人,不愿离开相处多年的亲人。可我想,整个花家除了花生人和你,再没有其他人和花凌有血缘关系。我想请你说服花凌和我出国,我会好好待他,弥补我亏欠的感情。” 她眼中流露的感情真挚,我猛然感到自己像是让人打了一巴掌,很羞耻。为自己的自私。想狡诈地逃离,然而心底不断暗忖“花凌在花家得到的温馨的感情,”反问,“很多吗?”她愿意给、我为什么还要横加阻拦? “希望你能帮我。” 终于我忍下心酸点头答应。 噩耗会接踵而来。记得清明三日假我和雷榆的努力。 “英雄救美吧。” 雷榆在四月二日的晚上给我拿来一身夜行衣,“我打电话约和晓岚,你打电话约黄精英,等到夜深人静你就向和晓岚扑,我会去救你。” 雷榆当时说得既轻松又简单。而我接过夜行衣时竟然也没出声反驳。 事发突然,我被黄精英打得很惨。夜深人静,我恨这个词!因为夜深人静,我的逃跑显得明目张胆!事后雷榆说黄精英下手狠也是因为和晓岚把他气着了。 “他们俩一见面就知道我们在搞鬼。心知肚明。黄精英想走,不过听说和晓岚怀了他的孩子就忍下了,和晓岚不走,一张嘴全是在数落黄精英的忘恩负义和无情寡义。我看见黄精英满脸怒容的时候你居然就朝他扑上去了。” “我总不能扑大肚子吧。” 这事后我躲着黄精英一个礼拜,等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才敢出门见人。 四月十一日,我刚跨进校门第一个见到的是和晓岚。而我见到和晓岚不出五分钟对方脸色苍白、血染裤子,连连喊疼。我上前扶人,却被“有心人”拍照留念送上了校网,标题《某男×某女》(这事后来雷榆告诉了我)。才把和晓岚送去校医处,手机铃声就发狂大作,是黄精英。 “你怎么能打她!”开口一句是咆哮。 “她现在哪儿呢?”第二句切到主题。 “孩子怎么样了?”第三句焦急担忧。 我闷闷回头,看到校医联系校车正把人送市医院去,然后回答:“不乐观。” 于是黄精英果断挂机。半分钟后,气喘吁吁的黄精英照着我的鼻子一拳,顿时鼻血四溢。雷榆赶到的时候为难地抽出张纸巾塞住我两鼻孔,一脸嫌弃样把沾血的手指洗干净后跑来我身边,边拍我肩膀边安慰道: “要是你不搞什么‘失而复得’计划,估计黄精英还能理智地看待这些事。” 我疑惑地看雷榆,抬手碰下作疼的鼻子。 “最终结果是黄、和两大皆欢,破镜重圆。”雷榆体贴地解释,“就在你养伤的阶段他们神速复合。所以‘失而复得’计划成功。所以我才说,黄精英关心则乱。” 然后雷榆打开网页,给我看那张和晓岚出事的照片,而我为那标题气愤。 “这世界就是这样。”末了雷榆又拍我肩膀,安慰道。 “和晓岚的孩子没了。”这是四月十八日,在我刚结束和刘璞的谈话走在回家的路上收到的短信内容。 这世界就是这样。结束回忆后我感到很莫名其妙,以及压抑,难过,愤怒。 “你最近先别回宿舍。”又一条短信传来。 所以我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心中大声作答。 从早上接到米森斯的电话我就没吃过一粒米饭,而刘璞为我点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空腹喝咖啡会肚子疼。我加快脚步向家里奔。 陶佩斯为什么在家?我夺门而入时的想法很快就被厕所间引走,连眼角瞟到熟悉的黑皮封面都未多加注意。 今天是四月十八日,今天不是愚人节,在此我重度申明,可不是四月一日的今天为什么全世界都有人找我麻烦!我连推却的借口都在四月十八日被打回!于是噩耗不断! 当我从厕所间出来,陶佩斯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并没有绕圈子,她直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我这时看到黑皮软面的记录我心事的日记本正被陶佩斯紧攥在手里。 里面有几张小字条,写着寥寥数语的当日的事,有几大张纸同样夹在里面,而不管什么文字,它们的实质相同,都是我的记录。关乎我的心情和态度。我不清楚陶佩斯生气的原因是为了里面的哪一段,也许是某一小节,也许是整个内容——要是她已经看完的话。 但我清楚,她肯定会脸色难看不止一次——要是她已经看完的话。 我的手还是湿漉漉的,身后是厕所间,但她忍不住。因为我里面最真实的想法勾起了她的怒火。这一巴掌很重,耳鸣、疼痛,以及火辣辣的混合血腥味的脸颊和牙龈…… “花凌是你哥!”她喑哑的嗓音在嘶吼,脸气得惨白。 而我恍然大悟。可我没干出格的事,我只和花凌接过一次吻,或说是两次。但此刻,我内心的想法在陶佩斯眼里是不可饶恕的。她决不允许我有这个念头,看她气红的双眼就能明白。 “你叫我怎么做人!”她扣住我的小臂,“说我生的孩子是变态怪物吗?为什么偏偏是花凌!你说啊!” 泪水连串滑下的时候我想笑、装作不在意、装作没心没肺,可都装不像。 我怎么告诉这个亲妈,说自己就是个变态怪物!她已经恨透了丈夫的背叛,现在她更恨透了儿子的背叛。所有人都要跟她作对。花凌是刘璞的儿子。我是陶佩斯的儿子。花凌比我优秀。我爱上了花凌。陶佩斯干嘛不疯? “妈……”我猛然抱住她,泪水肆溢,心里痛得无以加复。 “我永远都不离开你。” “你是我亲妈……” 我不再害怕陶佩斯的严厉。她为什么不要对我严厉?是我先让她看清了我懦弱的本性。 我感到陶佩斯的眼泪滴在了我的脖子上。她的双手用力捶打我的后背,仍是不原谅我这份畸形的爱。但她不曾明白,这份她憎恶的感情已使我被拒绝两次;她不明白这份感情有多孤独;背负它的我有多艰辛。我不舍得葬送这份感情。 她推开了我,红透的眼睛恶狠狠瞪着我,表情扭曲、痛苦。 “我儿子才不是变态!”一字一字咬出,仿佛在啃咬我的骨头。这一刻我体会到了她对我的恨。 “我不会再让你见到花凌。”她说。 “我会断了你的念头!” 她不允许我做的事会千方百计阻扰,会磨光我的勇气后依旧不放松警惕。她说到做到。因为陶佩斯是个女强人。然而我想哭。深沉的爱和恨,它们试图将我压垮。 陶佩斯走的时候留下了我的日记本。 如果她有把我的日记本带走,我想她就能找出更简单的方法对付我。可我的庆幸在看到日记本残缺了一页时消失,也顿时一阵手脚慌乱。关于三月二十日的日记内容全部不见!将日记本从前向后翻阅……果真!记录下朱妮被我设计的两页纸全不见了! 晚上在新闻里看到花氏集团因内部矛盾导致集体解体时,恍然觉得刘璞白日里对我讲话时选用的措辞很含蓄,我尽可能美好地想象刘璞当时是在安慰我:面临倒闭。 “集团解体。”大概今天下午陶佩斯会突然出现在家中是因为这个。 我想起了从愚人节那日就未看到的罗果,又想到了孙莘,最后想到黄精英。他们成双成对。 “叭!”客厅的灯打开。 我看到花生人一脸疲惫地走向我,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软面沙发在两个人的重量下陷得更深。我隐约闻到酒香,很甜,很腻,从花生人身上散发。 “花氏集团没了。”花生人轻声说。 大厅很安静,我眨动干涩的眼睛。从下午到现在,这双眼睛就没休息过。我转过头细看花生人,对方额角有不明显的皱纹,被酒精淬过的眼睛很亮。 “我们要搬家了吗?”我问。 “不要。” “花爸还会一直在家里做家务吗?” “嗯。” “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很苦,对吗?” “你妈有钱。”花生人忽然眯起眼,嘴里嘿嘿几声笑,“我们干嘛要搬家呢?你妈有钱。你妈会养我们全家。你妈才不会让我们留宿街头。”他嘴角的弧度又立即收起,“你妈有钱。” “花爸为什么不打理花氏集团?一直都是花妈在努力工作。” 他倒向后面立马睡着了。而我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守护他。 花凌出国。花氏集团解体。花生人和陶佩斯之间怪异的相处。这个家变了。我闭上眼想想失去花凌的日子,很苦。想象陶佩斯和花生人的争吵,很苦。想象自己眼看局势发展而无法扭转…… “咳咳!”花生人受凉的咳嗽声把我惊醒。我忙回房取了床被子盖在花生人身上,然后继续坐在他身旁,不时掖被角,不时沉思。 晚上十点三十分左右花生人醒了,酒也醒了大半,这时他沉静了脸,用平稳的声线对我说:“虽然花氏集团从今往后也就没了,可日子还是要过。” 我点头附和。 “下午你妈和我谈过,花凌以后进你妈的公司。我们决定先让花凌结婚。毕竟事业打拼总是容易让时光溜走,而你妈也想过,不能委屈了朱妮。毕竟花氏集团垮台后就让朱家同样丢了颜面。所以花凌正式进入你妈的公司后就与朱妮完婚。” “这想法很不错。” “日子就定在四月二十一日。这几天就要准备妥当,时间上也许会有点赶。” “是很赶。” “这事等过去,我和你妈决定出去走走。”花生人按揉额角,又看眼我,“要是也想出去,我们三就一起。” “我留在这。” 当时钟敲响午夜十二时,我的短信发送成功。 打开已发短信,里面只有一句话,“注意身体。”收件人,花凌。 在这糟糕的一天我终于留下了点美好的回忆。 就在我搁笔结束今天的记录,有条短信插入。于是我重新拿起笔,记下这最后一句话。 ——早点睡(花凌)。 盛大的婚礼。洁白的羽毛轻盈飘舞在新娘的身后,两侧是人群带上笑脸面具给予祝福,而后新娘雪白的婚纱拖曳在地,一步一步走向等待中的新郎。钟声在高处敲响,花童洒下的花瓣已铺就一条通向爱人的路。 然后他看到,如沐春风的笑容出现在新郎脸上,婚戒戴在新娘手上,结束誓词的牧师眼底欣慰,天空飞过一大群白鸽。 低头,他看到新郎新娘拥吻。 白色羽毛掉落他的手中。 梦境由心生。他落泪,唇角微勾。 39.人间篇.完结 这是个寸草不生的洞窟,有潮湿的水汽随着他的探进愈发浓密,空气里有死亡的气息。再往内走十来米,路面已是干净光滑,没有杂草土砾,没有动物残骸,脚下的青石传递出“嗒嗒”声响,回荡在洞窟里。而四壁沁有水珠,是里面的一眼温泉造成的。 他扶住帽檐,目光打量温泉,在电筒的灯光照耀下泉水在翻腾,不断发出“咕咕”的低响。 感知到的暗能量很强。他谨慎地将右手抵在腰胯的枪套上,准备随时给对方沉重一击。 然而奇怪的现象就在他眼前发生——泉水瞬间变换成千万蛇影,将他拖入水中。 帽子掉在青石地上,手电筒和一截闪烁青色光芒的“异物质探测器”一齐向温泉滚去,后者越靠近温泉,颜色越趋蓝紫。等手电筒和“异物质探测器”都掉入温泉,四周恢复黑暗,而“噗通”之后也再一次陷入悄寂。 威尔特洛纳躲在黑暗的一角安静地看完全程画面。他的身前是高大的石屏,他几乎融于黑色,也只是几乎,因为绛紫色的眼中有微弱的光亮。 威尔特洛纳比已故者早到了一个小时,从石屏后走出,威尔的眼睛自温泉里那干瘪的身躯扫到地上的帽子,他弯下腰轻轻拾起,随后掸落尘粒扣在自己的脑袋顶。这是威尔特洛纳的帽子。是已故者从威尔特洛纳的头顶窃走的帽子。 然而现在,这个偷窃者死在了这里,葬身于温泉。 干瘪的身躯随后融化成泉水的一部分。 威尔特洛纳压低帽檐,作为同时拥有血族和血猎两种血脉的放逐骑士,威尔感知到了熟悉的黑暗力。可就像一个小时以前,他找不到这黑暗力的宿主! 每个放逐骑士都该守护他们的创造者。然而威尔特洛纳,他已从那个人身边逃开几个世界。如今,威尔知道自己正要面对的是那个赋予了他“放逐骑士”头衔的恶魔——萨尔伊斯斯文德森!他绝不会放过这恶魔! 怀揣心中的仇恨,威尔气血翻涌。“威尔特洛纳……” 声音飘渺,从遥远他方缓缓传来。 “威尔。凯尔比和萨尔伊斯打败了‘眼镜蛇’。莫斯说,从水镜里看到的情景很让他不安。莫斯要我一定告诉你,威尔,找个地方躲起来!莫斯看到萨尔伊斯吞下了‘恶魔果实’!莫斯占卜过……威尔会背叛血族。威尔会失去骑士的荣耀、成为叛徒。” 小王子萨尔伊斯斯文德森性情大变,变得会同情人类,变得会杀害血族同胞,并且开始与兄长凯尔比斯文德森产生了尖锐地矛盾,甚至开始不亲厚女皇陛下…… 当谣言铺天盖地而来。 “威尔,帮帮萨尔伊斯,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和伙伴。接受萨尔伊斯的血,成为萨尔伊斯的骑士,威尔,我只能恳求你的陪伴能多少唤回萨尔伊斯的血族感情。萨尔伊斯不愿向我开口。我们兄弟,不再无话不谈。” 萨尔伊斯斯文德森的血已被污染。威尔特洛纳继承了萨尔伊斯的邪恶的血脉。不久,血族的残酷的血腥史展开。 威尔特洛纳是个刽子手! 他猛然从幻境中逃脱,带着几分喘息迅速移向一面石墙。 沉重的气息自石墙另一端传来,他不做犹豫地祭出自己的右拳,毅然砸向前去。 风擦过拳头,威尔特洛纳连击两拳。20cm厚的石墙被砸出一个大洞,碎石块划破威尔特洛纳的面颊,而他抬脚清空前方的障碍——石墙碎出门拱形的大洞。 里面有一副棺材,棺材盖斜倚在石墙壁上,棺材里躺着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石室内没有多余的修饰物,光秃秃的石墙以及一具棺材和尸体。但一切崭新,棺材木新的,尸体新的,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腐败现象。 威尔特洛纳紧紧盯住那沉睡中的脸。 黑暗无法阻止他的视神经工作,威尔看到了一张静谧安详的脸,一张属于萨尔伊斯斯文德森的脸! 当剑刺入那吸食血族同胞的心脏, 当暗红的血倒流回剑身, 当萨尔伊斯斯文德森的眼睛缓缓睁开,黑色沉寂的眼底含有嘲弄…… “不!”威尔特洛纳疯狂甩开手中的古剑。 血,坚定不移地从心脏涌出,像要呼吸外面空气的调皮小孩,迫不及待。 威尔特洛纳两手揪住自己的微卷的头发,帽子掉在脚边,他的手指发狂地撕扯。 棺材里的尸体最后化成一滩暗红的血水,随后蒸腾为水雾消失。 “你竟然设计我!” 怒吼在石室中余音不断,空气里血雾早已不见踪影。 岛加端着一杯浓茶走进办公室,然而五分钟之前还在认真批阅文案的花凌不在办公桌前,那里只有一支没有盖上壳的钢笔,以及翻开的文案。 看来是匆忙离开。岛加将浓茶放在会客桌上,转而去关一扇打开透气的窗,风把文案吹得一阵乱响。 “岛加?” “我只是想关上窗。” 花凌的眼圈很红,头发长及后背。岛加眨了下眼,然后眨了眨眼。“头发突然长了啊。”他说,“眼睛四周很红。” “帮我联系理发师。” “医生呢?” 花凌坐回办公桌,一双手放在眼底细细打量。没有改变。他握拳,松开。“不需要。” 这幢大楼现在是陶佩斯的财产,剥夺“花氏”,现在只是陶氏企业。但岛加无所谓,他做的只是秘书工作,帮忙安排会议、行程、关心花凌的身体状况,类似于私人保姆的性质,最多催促花凌的手下尽快把工作完成,仅此而已。 “茶快凉了。”岛加提醒沉默的人。 “帮我联系钱海南了吗?” 岛加皱眉。花凌不该质疑他的办事能力,以及他引以为傲的效率。 “我想提早约定的时间。” “提早到几点几分?” “要是半小时内能出现在我办公室……” “我这就去安排。”岛加收起会客桌上的一摞纸。这些是花凌闲暇时的消遣,绘画。“但不要忘了那杯茶水。凉透了就没有口感。”岛加不忘好意的关心。 办公室的门被轻手关上,花凌起身拉上窗帘子,他需要一个空间。让他安静地思考会儿。 首先,他是花凌,也是萨尔伊斯斯文德森,后者曾是强大的血族。其次,萨尔伊斯发动战争覆灭了血族王朝,为了他心爱的人类。因而萨尔伊斯是背叛者。最后,萨尔伊斯斯文德森运用自己的智慧卷土重来——又一次打起消灭血族的主意。即现在!他陷在了泥沼里。 花凌的眼睛落在空气里,脑子里丢失的记忆全数拼凑完整。 这与他的计划,讽刺得不谋而合。 花凌,萨尔伊斯斯文德森,不都是要为消灭“丝凯特”的存在而努力么? 这个城镇没有大海,退而求其次,花心去了雨花石公园。一夜未眠,他大清早赶到雨花石公园后便坐在石凳上两眼发虚,眼前是灰蒙蒙的湖面。 他的心情很乱。 清晨迎来朝阳,朝阳升至头顶,然后落至西方,他一动未动。 晚风拂过头顶,仿佛僵化了木乃伊的花心突然牵起嘴角,大张的眼里滚出浓密的水珠。 心里酸涩,眼泪珠子不断,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 不愿多想。花心只感到自己的失败。活着太沉重。可生命之重——人类的情感——无论是谁,都遭受过它的的洗炼。 “现在我只要大哭一场。”他对自己说,“心里好受,然后回家睡觉。” 繁星在头顶闪烁,他仰面观望,一颗,两颗,三颗……它们在向他眨眼。未成圆盘的月亮依旧皎洁无暇,偶尔轻纱掩面,说不清的矫情。 风,带来它们的低语,他以为那是对他的安慰,于是笑说谢谢。街灯朦胧出树的优雅身姿,他以为那怀抱而来的姿势要拥他入怀,于是羞怯谢过。小石块调皮跳到他脚前,绿叶由他头顶飘飞而去,他笑说自己的告别,于是枝桠遥遥震颤,风钻入他的衣襟,月亮露出皎洁面颊……他一一告别,带着莫名的笑,一再告别。 钥匙转动,他推开门,动作小心。 屋里没亮灯,他借着手机的光亮滑向大厅,滑向楼梯口。 隐约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于是他慢慢向人影走去,落脚极轻。 “为什么不开灯?” 花心局促地收起手机,“呵呵”,他看到花凌坐在沙发上,看到花凌难得的情绪低落。“我以为眼花。我只是不想打扰到你们、尽快回房休息。” “你难过吗?” 花心收起想要踏进一步的脚,撇开脸。他难过的事很多,但不知道花凌在问哪一件。 “要是想转换心情,我安排你去孙莘的学校。” “不需要转学。” 花心听到花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难道他又给花凌添麻烦了吗?花心想这不可能,因为他实在没找到除了表白之外的事能够有份量打扰到花凌的心。但花凌的确有沉重的叹息。为什么? “人总会有一两次被人误会。”花凌说,“也总会有一次两次因为误会就和别人关系破坏。但生活总在继续。我们有机会复合、有机会认识更多关心自己的人。” “为什么花哥的伴郎不是我?” 花凌的唇吻上花心的唇。吻,温柔,唇齿相依,花凌把花心抱在怀里。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弟弟。”花凌耳语,“不要让我看到你在难过。” 脚步声突然急促传来。花心下意识挣开花凌。灯光照亮大厅里中的两人,陶佩斯的身影也飞快从二楼出现在大厅。 她精明的目光停在花心的眼睛和嘴巴上,眼神瞬间锐利。 “明天是你花哥的结婚典礼。”她对他说,“回房休息,第二天把自己打点得有精神气。年轻人总要有朝气。” “花凌,你也回房休息,新郎熬夜对明天的应酬难免会有所影响。” 陶佩斯的眼睛一直落在花心脸上,她看到他心虚地垂下眼。她看到他像只逃跑的兔子钻进自己的房间。 她又看向沉默不动的另一个。 “花心和你不一样。花心没有你聪明。”她严肃面容,“花心和你不在一个世界。等过了明天,我会送花心去英国。” “现在看来,我对你的尊敬没变。” 结婚典礼异常隆重,这是花心第一次正式出席穿西装、穿西裤、穿皮鞋、打领带,头上喷香水的场所。到处是人,香喷喷的人。与他,却全是陌生人。 朱妮的母亲正与业内人士交流新作,花生人被以往的老同事缠在酒桌里不停应付没完的话题,朱妮和花凌站一起,新娘新郎接受来自大家的祝福,陶佩斯严肃的嘴角含着丝笑帮朱妮挡去酒酬。 他仅熟悉的人都不在身边,他一个人落单在角落,花心笑着端起杯酒水。 四月二十一日,今天,为祝贺花凌和朱妮的新婚,干杯。他一饮而尽。 一切都热热闹闹,然而一瞬全部安静,随即人群轰然炸开。 花心张大眼,看到红色的血不断从陶佩斯的胸口流出。他看到陶佩斯脸上的错愕。 他和她隔着两桌酒席,他和她被人群阻挡,然而一哄而散后他看到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 “别怕……” 他看到她的嘴唇不断哆嗦这两个字。他应该听不见,他应该看不懂,然而他是她的孩子,他知道她的安慰,如同她知道他的恐惧。 “花……花、花妈……” 她的身体倒下。这一刻花心疯了似的冲到陶佩斯的身旁。他紧紧抱住她的身体。他小心地将她的头搁在自己的心房。他嘴里不着调地呢喃花妈不要死…… 死神无情地夺走了陶佩斯的生命。花心埋下头,两手颤抖着掩上陶佩斯的双眼。 第一句话,她说她不想白死。 第二句话,她终是没能讲出口……然而花心僵硬地抬起头。 花生人面无表情,朱妮面无表情,朱何思和刘璞分别在朱妮和花生人身旁,他们都没打算上前。花心看身旁花凌,猛地打落花凌的手掌。 透过玻璃杯,透过被红色酒液装满的玻璃杯,他看到刘璞的袖珍手枪、无声的子弹,以及随之而来的、陶佩斯的死亡。 花生人为了刘璞背叛陶佩斯!花凌是刘璞的帮凶!朱妮,朱何思……他们都是冷漠的旁观者。 “你害死了我妈。”花心低喃,他把冰冷的身体放地面躺平,“你害死了我妈。”袖口小心擦去她脸上沾有的血污,然而胸口未干涸的狰狞的伤口刺痛他的眼。 他哽咽,眼角瞠大,“她是我一个人的妈。” 眼泪垂直掉落,他跪在她身旁,抬眼,透过泪眼,他看到,这些原以为自己熟悉的人竟是这般陌生,让他胆颤、让他心寒。 “哈哈哈哈……” 为什么他们一致沉默?为什么他们一致面无表情? 花心突然无法抑制地大笑。他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天真! “花心。” “走开!” 他再一次打落这只手,眼神怨毒。“我就是瞎了狗眼,才以为遇上了好人!” 陶佩斯掉圈套里死了。 死在刘璞手上。 死在刘璞儿子的结婚宴上。 死的时候有刘璞的儿媳、亲家母、情人、亲儿子做死亡证人! 花心狠狠眨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辈子,恨透了你们的勾心斗角。陶佩斯的仇,我永生难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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