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太岁——不趟六道
不趟六道  发于:2014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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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三十七年夏,我在听说了遗墟闹鬼的事情后来到了这个破败的废墟,倒塌的墙垣上长满荒草。我抬头看看我眼前的三棵巨大的槐树,繁盛茂密,在夜里不免显得有些阴森。夜风穿过枝叶,发出哭泣般的响声。槐树招鬼,亦可以定魂。 恍惚间,我看见两只鹤,再仔细看,却又是两个孩童,额前都有一拽红色头发整齐的向后梳。他们穿着白黑相间的袍子,锦袍精美天衣无缝。从废墟的深处走来一个少年人,鹤发童颜。那两个童子嬉笑着跑过去,其中一个真的化作一只丹顶鹤,少年人把它抱在怀中。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废墟宅子,穿过半人高的杂草,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上,空地中间有一口老井,长满青苔。少年人停在老井前。他站在那儿,站了很久,半垂着眼。 少年人的白色长袍拖在地上,衣服似乎能发出淡淡的光辉。他精致的容颜让他美得不似凡间人。他对这座几百年前的宫殿的废墟有什么向往么?终于,他扬起了头,看了看缀满繁星的天空,霎那间宇宙都像是在围绕他转动。 古井中飞出莹莹光点,久久围绕着少年人。 少年正在吟唱的,却是一首往生咒。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阴差阳错,情有独钟,怅然若失 主角:汤子青 配角:贺田朔;贺田长天 其它:太监 第1章 我几乎败得一无所有,这不是一枚棋,是一个结局 #阿茫视角# 槐序宫的正宫后是一座花苑,我循着琴声沿着小路走进花苑的深处。美人蕉长得太高,红色的花朵仿若裹着衣裙的美人静立在枝头,若不是哥哥牵着我手走过太多次,我大概会迷失在这片花海当中。 我的哥哥[熏]是父皇的次子,哥哥的母亲汤氏同时也是当今太子[贺田昭昭]的生母。 熏哥哥表面上是个极为冷漠的人,但至少,他对我很好很好。他道风仙骨英姿笔挺,能诗擅赋,琴棋书画无一样不精通。深受父皇喜爱的熏皇子对我这个最小的皇子疼爱异常。而我的母亲庞氏在生下我之前不过是一个鄙薄的婢人。来看汤氏与三皇子的母亲安氏这样显赫尊贵的血统,我被世人的遗忘并不是一件怪事。 混杂在花香之中,又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而琴声也愈来愈明晰。 “哥哥!”那束着青丝身着竹叶色长袍人转过来,停下手里的事。 “茫儿。”我扑进熏哥哥的怀里,贪婪的呼吸着他怀里的味道,他则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我抬头望着他白瓷的肤色精致的容颜,漆黑如墨的双眸,经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他抓住我的小手,把我抱紧。 “茫儿,今天的书读完了么?” “嗯。哥哥你答应陪我下棋的!” “好。”哥哥拉起我的手,带我去了书房,途中经过一口老井,老井已经爬满了绿苔,满溢出了水色。然后哥哥拿出棋盘棋子,把黑子推到我的面前。他一边纠正我执子的方式,一边与我下棋。当我终于用了七个黑子吃掉了哥哥的一颗白子时,哥哥抿着唇摇摇头:“小笨蛋。”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一颗棋子。哥哥顺顺我的头发,最后,他将这枚棋子送给了我。 后来我才明白,哥哥之所以秉着这样的凉薄性子原来是为了保住昭昭太子的位置,也是为了他自己。 棋局结束后好多年,我再拿起这一枚棋子,却猛地发现,我几乎败得一无所有,这不是一枚棋,是一个结局。 #贺田昭昭视角# 其实我很明白,我的才华远远不及我的亲弟弟[贺田熏],而且我自幼多病。我平时总呆在深宫内院修养调理,所幸比我小了两岁的小熏常来陪伴我。 “兄长。” “咳咳,立长不立贤,真是委屈了你。” “兄长您又说这样的话。” “你呀。”我咳出血来,再抬头看看小熏和母亲,无用担心还没有出口,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小熏,你明知我恶疾缠身,命不能久,既无命享这天子荣恩更无力负起这江山。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熏和母亲日夜相伴,而我醒着的时间愈来愈短,渐渐的再不能看,渐渐的再听不清。是哪个人哀叹着离开,又是哪个人哭得如此哀伤?待我的意识渐渐飘回那座安静的园林,待我终于要离开这具充满病痛的身躯,去往那个充满了阳光气息与美好回忆的地方时,一滴热泪砸在我冰凉的手背上。 小熏,你哪里是一个凉薄的人,泪水,明明这么烫的。 #旁白#鹤庆四十七年,贺庆帝长子贺田昭昭病去,年仅二十一岁。 #贺田长天视角# “长天,我的好儿子,你过来。”娘把我招过去。 我娘安氏虽美貌动人却不得父皇宠爱,就算有我的出生,娘还是被父皇置于冷宫,夜夜思盼,三更燃香,却还是盼不来父皇的半点影子。多年来,自然就升起了哀怨,对侧妃汤氏更是恨之入骨。前些日子,长子贺田昭昭终于去世,我就知道我娘再也沉不住气了。再加上我的舅舅是当今大商人,富可敌国,安氏一族势力强大,家族争斗暗流汹涌,我舅舅也必须借此机会稳定自己在宗族中的地位。 “长天,贺田昭昭现在一死,皇宫之中必有乱局。你本是嫡系皇子,前朝皆以嫡系子孙作为传承。只是你父皇过于宠爱汤氏才破坏这一祖宗规矩。娘认为呢,很多事情还是要按祖制来办。” “一定要这样不可?” 娘把手中的刺绣活放下,郑重的看着我:“汤氏当初是如何说服皇上立长子的?她的手段可多了,看一个人,不能只看她给你糖的那一面,还要看看她压制你的那一面。这个女人其实不那么简单,要是等她当了皇太后,我们都要被她逼到死。” 我娘转头看着我:“有些时候,在这宫里,好比战场,杀人却是不见血的。你不杀他,他就要置你于死地。长天,你不能总是做一个孩子。” 灯光下,娘的绸缎衣服发着淡淡的光,面容上残留着阴影透出几丝不易察觉的鬼魅,她轻轻一笑:“长天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啊。”我的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正这样想着,脑海中不经意浮现出汤氏母子的模样来,确实是倾国倾城。 人心不定,群党常有,要找到支持我们的王公大臣其实很容易。他们陆续来访,向我们母子表示衷心。衣食绫罗令人眼花缭乱。有说汤氏狐妖化身令皇上疾病不愈,有说汤氏红颜祸水混乱朝纲,有说汤氏居心叵测妄想伪天子以令诸侯,原来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罪业,不禁让我自心底里感到可笑。娘说,这就是因为汤氏身后无依无靠,皇上一旦山陵崩,她于大臣就再无所用,而若二皇子即位,大臣无所依靠,无利可图,这是许多人不想看到的。而看上安氏家族地位显赫,推举我来继位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有的阴谋与计划如期进行,父皇的恶疾本就总是不愈,再加上痛丧爱子,更是病到心肺再难根治。舅舅求来海上方(海上方指仙方。因秦始皇、汉武帝均曾遣人赴海上求不死仙药,故称仙方为海上方),却在其中加了一味药,而这一味药却成了毒。日日积累于体内,最后导致死亡,而且是暴毙。 汤氏每日陪伴父皇,亲自为她端药,所以当父皇刚最后一次喝下药不久暴毙时汤氏简直手足无措。天子山陵崩,而且去得如此蹊跷,找不到凶手也要找一只替罪羔羊。汤氏自然成了最好的人选。父皇的葬礼上,眼神空洞的汤氏和紧皱眉头的贺田熏,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当你手中握紧了权舆势,你就得到了一切,人人都以你为敬畏。就像子民对天子自然的崇拜,在于它的权力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握紧权舆势,那是一种俯视,把天地都握在手中的一种俯视。也是所有人都热心于对天下的追逐的原因。当然,这只是我所明白的,亦是我所作所为的理由。 葬礼结束几天后,汤氏被关押审讯,最后,她被拔下了指甲抽断了双腿毁坏了容颜,和她的弟弟一同被午时斩于菜市。而她的尸首被分开,尸身被埋在东方郊野以青龙之威震慑,头颅被埋皇城以西的山丘上,以白虎与皇城的威严镇压。青龙白虎其意春秋,桃木以函收纳鬼魄,要的是她万代千秋不得好死。 也是因为此事,没有任何人出来提出要让贺田熏继位。 “哥哥,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女人的儿子,自古以来,最忌不斩草除根。这是养虎为患啊。” “妹妹啊,本来这样做就略微过。”舅舅吸了一口烟,“没了他父皇和母亲,纵他再有本事也只能是一个废物。留他活下来,幽禁于宫殿宅邸中,就算是彰显皇室气量与慈悲。立了名声,就是我们长天的了。” “可……这样啊。哥哥,看来我还是妇人之见了。”娘点点头。 夜里,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汤氏所在的府院面前,槐序宫。 槐序,因槐树花开夏季,乃是夏的含义。这是在贺田熏出生那一年改的名字,熏,亦是夏的意思。 我们这四个皇子,是以四季为名。烂昭昭兮未央(《楚辞·九歌·云中君》),是以[昭昭]为春曦,普照尘世;[熏]风则为夏之暖风,万物繁盛,烂漫其夏;金风则为秋风,金石不灭乃作[长天];[朔]气出北方,寒冷凌冽,又作一月之初,月月轮回,无穷无尽。再加上,我们这一辈为天字辈,因为贵为皇子本占天之恩贵,故要亲爱众生,遂以田代之。这就成了我们四人的名字: 贺田昭昭贺田熏贺田长天贺田朔 但谁能料我们竟会陷害彼此…… 我走进一片狼藉的槐序宫,去了贺田熏应该在的地方。他穿着孝衣,正跪在灵堂里。晴朗的夜晚,月光洒在石质的地面上。他闭着眼坐在月光里,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 “贺田熏。” 他睁开眼瞥了我一眼,我顿时感觉我被剖开至于光芒底下。此人如不为天子又有谁能胜此任?但是,我摇摇头,真是阴差阳错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突然说,声音于一片寂静中略显突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话,一年里,我们兄弟间相见屈指可数,每次都只是以礼相问,恭敬以答,当然除了每年开春游猎。 “什么?” “长天,天下其实不在乎谁坐了天子龙椅,百姓只求千秋万世的太平。” 我皱皱眉:“兄长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与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说这样的话其实无意义。”只要有你们在,就无所谓我和娘是否在,就算是天生的不公也罢,但如今也都不一样了,天下如何与你再不相关,无论你应不应该是那位旷世明君,一切都与你擦肩而过了。历史的残酷就在于,一眨眼人事变迁,一眨眼沧海桑田,枉死的灵魂往往没有归宿,流传万世也早就是传说,哪里有现在逍遥一世来的风流? “兄长,若天之骄子一般端着,”我看着丧家之犬一般孤零零的他,俯下身子来,凑上他的耳边,“只怕,迟早会落下,像现在,摔成粉碎。”他痛苦的摇摇头。原来我们都不是笑到最后的人。 #璟氏视角# 贺田长天与童家小女青梅竹马他们很早就结婚了,所以我嫁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只能当侧室。我刚进宫不久皇上山陵崩,在我意识到这是一场劫难时,已是很久以后了。 我想一直做一个笼中鸟儿,不问世事,不管世事,每天就可以欢乐地唱呀跳呀,天底下发生了什么都可以与我无关。水中月镜中花总是比看得见摸得着的美丽上许多,天上的宫殿总是比地上的美,画上的美人儿总是比现实中的耀眼的。可是,我终究是错得太离谱,这世上哪一件事不是千丝万缕,环环相扣?这就是命吧,相遇与分离,重逢与再见,全是那天神手中浩浩书卷中的一页。 我于深宫院墙中迷失了方向,走进一处大宅。是谁家的屋子这么大,这么美?是谁种的花儿这么香,这么艳?这又是谁呢?伏在冰凉冰凉的地上,安静得犹如死去。我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大哥哥,你在干嘛呀?” 他抬起头,哎?长了一张多么漂亮的脸啊! “你难过么?”我问。 他忽的如同一个将要溺死的人,呜咽出声。青铜的厚重的云往往不听炸耳雷鸣,却饱含着雷霆万钧。我呆呆看着他,看着他逐渐再次归复平静。他双眼钝钝的搜索着四周,然后在烛台身上停下。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我朝他大喊:“哥哥!你不要做傻事!!” 我猛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怪讶。“傻事?”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他低下头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同时,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脸色惨白。 这么空旷的世界里只住着他一个人,我忽的看见一座厚厚的墙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包括生,包括死。 #阿茫视角#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觉得有人进了房子。我爬起来四处张望,就被人捂住了嘴巴。漆黑的房子里,烛光被人吹熄,月光也吝啬。我的心正狂跳,而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我点点头,翻过身钻进他的怀里,挂在他的身上。 “哥哥,你不要死!” 熏哥哥僵了一下,马上顺顺我的头发。我生来就是满头的白发,正好对上我的名字,落雪满天,白头若霜。 “不会的,一定不会。”我用力抱住他,昭昭哥哥走了,父皇走了,汤妃也走了,下一个会不会是哥哥?我害怕得不敢再想下去。怎么那些前些日子还说着笑着的人一下子都消失了呢? “什么都别问,只听我说。”我用力点点头。明明看不见,我却总觉得哥哥笑了。 “几日后,你将和你母亲远走北方。你会喜欢那的。”他捏捏我的手示意我别说话,然后继续说,“你收拾一下,只准拿最好看的衣裳和你最喜欢的皮影玩具,记下了么?” “那哥哥呢!?” “茫儿……等你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来接哥哥去最美的地方去过最好的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我坚定地点点头。 “今晚的事只有我们知道。” “嗯!”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就冲进房来抱着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在我九岁这一年,三皇子贺田长天继位登基,改年号为长生。二皇子为赎母氏罪业更名为[汤子青]效忠新君。而我与母亲一同前往北城封北城王,为贺氏天下戍守国疆。我穿着过节才穿的华丽衣裳,拿着五彩的皮影和哥哥之前送我的那一枚棋子,登上去往蛮荒野地的马车。全城的人恭送着我们的离开。 漫天雨,女儿泪;长剑歌,壮士鼓;宫门礼,皇城梦;随风去,烟云中。 第2章 #小喜贵视角# 富贵人家就是那天老爷子,今着不知道明儿个!安相国前个日子还骂俺是个乡下人,今儿个就把俺找到皇宫里,说是有个清闲活路给俺。媳妇儿才娶回家,都没得抱个够咧!唉,折腾哟。俺按着安相国告诉俺的路顺着向里头走。好大的院子哩!冷风飕飕,俺裹紧衣服,穿过修剪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得花园。咦?有人。 一个漂亮人儿靠在回廊柱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合着眼。俺好奇的探探头,向前走两步。待俺看明白了模样,他忽的睁开的眼,星辰似的眸子哩! “汤汤汤汤大人?” “谁?” “你不认得汤汤汤汤大人?” “你谁?” “哦啊!”俺连忙跪下,这可不是汤大人!“俺俺俺俺是小喜喜喜喜贵。” “哦。”然后就没了声音,俺赶紧再拜。“俺,不不不不,小的是来伺候您的咧!” “哦。” “俺住住住啥子地地方?” “喜欢哪儿住哪儿。”俺心头想,住哪儿您也不会让俺住好房子哟。俺悄悄抬头,却对上他仔细瞧着俺的目光。这……俺也盯着他看,长得好漂亮哩,是个女娃子该有多少汉子追啊?他眨眨眼,然后收回目光。 “跟着。” “啊。啊?干干干什么!!”俺大喊,喊完就傻了,这,不就是带俺找房子住么?汤大人起身,俺一路小跑仰望着他的高挑背影。他是俺遇到的狐狸仙啊!这要是回去可要给那小娘子好好炫耀炫耀!俺在宫里头伺候都可是狐仙似的人物哩!! #贺田长天视角#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汤子青,扬扬眉:“兄长,郑当以为你要在那个破院子里关上三年。”然后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起身坐下。“你来干什么?”我喝下一口茶。 静了片刻,他才开口:“既然留子青于此,定是圣上您认为这个兄长还有用处。” “那你认为郑为什么要留你?” 他一直低着头,双手轻轻搭在双腿上,一双纤细的手好看得很。 “是圣上您留还是别人希望您留?” “有区别么?”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把玩着精致的茶杯盖子。 “凡事皆有因果,因不同果不一,哪怕是表,面相似也定是有天大的区别。” “哦?”我笑笑。“有什么区别?” “恕子青直言,天子之恩德,庸臣之鄙见。母氏之罪滔天恶极,圣上无量洪德,念兄弟手足之情,量朝野之势留子青一命,负朝议流言蜚语,实现圣上天子之气质。若为庸臣之见,则以子青做皇上心中患,眼中钉,煽动党羽,借以子青之事烦忧圣上以维护自己在朝野中的权利。”我心中一动,皱皱眉头。 “汤子青,没人教你凡事不要太明白?” “子青一条性命全由天命所赐,那里还顾得上考虑是否该说。”汤子青明明知道他一条命是相国所留,还这样说无非是在告诉我,外戚想专权,既然可以立皇上当然也可以费皇上。对于他,我不能杀他只能用他,用法不当当引起党派之争,我现在左右为难难得好处。可,他对于这种事情似乎还有解决的办法。我揉揉眉心,这算是主动出击的表现么,不愿意坐以待毙么。我看着他正看着我。你在看什么呢,汤子青? 他蓦地收回目光。 我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俯视着他。我大概是无意识地皱着眉。他抬头,茫然地看着我。我向他摇摇头,然后伸出手拆掉他系头发的绳子,看着他的头发水一般全部垂在肩头上:“你以后在郑面前不要系头发,郑不喜欢。” 我把髪绳塞在他手上:“你先回去吧,改日也换郑来看看你。” “诚惶诚恐,圣上。” “那就对了。”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然而我也能猜到他握紧了那一根发绳,指尖在微微颤抖。 #小喜贵视角# 怪咧,自汤大人上回回来就坐立不安的,俺端个茶磕磕碰碰都吓了他好几次。啥子事吓成这个样子啊?俺看他吃不下睡不好一下子瘦了好多,实在忍不住了。俺于是抓个时间悄悄着问他,啥子事啥子事。他看看俺,摇摇头,然后对俺说,走错路了。走错路?天天都回到自己房头睡会有个啥子错?还不等俺来问,汤大人又说,这次大概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也许你很快就会去服侍另外一个大人了。俺吓得低着头都不敢抬头看他,宫里头的事情,哪个说得清楚。 俺本来以为说了话会好一点,结果汤大人病了,病得厉害,俺每天只好捏着鼻子去熬药。也真是奇了怪了,其他下人都不在了踪影,空荡荡一个槐序宫里头,就剩下咱们主仆两个。汤大人咳够了,问俺:“小喜贵,你是个什么人?” “好淫。”俺下意识接口,说完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 “你倒坦诚。” “汤大人!小的小的知道错了!!不要罚罚罚小的!看在小的服侍您这些个日子,放小的活一活吧!!俺家老婆还没的抱上床咧!家头那田种不去麦苗苗中不去禾苗苗只能种树子!除了俺没的弄得动!俺家头又爹爹娘娘又弟弟妹妹养不活养不活啊!!汤大人饶了俺啊!!”俺一口气说完倒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这才是走错路,走上黄泉道上去咧! “是个这样的人啊。”汤大人走下床来,自己端了放在地上的汤药。又问俺:“不结巴了?” “啊啊啊?哦呀!说说得急了,忘忘忘记咧……” 俺抬头,汤大人眯着眼打量着俺,俺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个想法,这,俺要是个皇帝儿,要了美人就可以不要江山咧。 #贺田长天视角# 我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旁听我娘在和舅舅商议着什么,我斜着眼睛看着他们,手里不忘把玩着鼻烟壶。我本就不爱这一套,什么天下百姓,江山苍生,说白还不是就是喜欢那一种手中握着权力就能为所欲为的快意。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有关汤子青的事。 汤子青向来高傲,他上回主动来找我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希望我给他一个答覆。是永远幽禁他亦或是冒险让他有所作为完成他的愿望。我过去虽不服他,但也不恨他,要害他置于死地也实在没有必要。更何况他天生丽质,说不倾慕他的皮囊那是有人在说假话。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 “长天你在笑什么呀?”娘回过头来问我,我说:“刚刚给忘了。” 娘走过来理理我的衣襟:“长天,你已经是皇上了,还是要记住一些皇上与皇子的差别的。” “我知道的,娘。” “是郑,你这个孩子。”娘笑笑,又回去和舅舅继续聊天。 怎么用他呢?蔷薇也要拔掉尖刺才能捧在手里把玩,更何况,是哪个整天冷着一张脸的兄长呢?舅舅真是留给我了一个好问题。我晃晃脑袋,凡是人总会有七情六欲,像他这样清心寡欲,到底是生来若此还是他刻意隐忍的呢?我从来不信什么圣人君子,若是可以放弃红尘活在烟云中为什么又会现身在人间?所谓圣人也不过是要享受此时与后世的赞誉罢了。 那么,汤子青让我看清你本来的模样吧。我笑出声来,在娘和舅舅莫名的眼神中,我想到了一个有办法。 我立刻起身去了槐序宫。 我直接走进他的寝宫,看见他正睡着,脸上一片生病时特有的潮红。他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又长又漂亮,仿若凤尾蝴蝶的翅尾。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就像扶上一匹丝绢,又似摸着一片花瓣。我拨开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又拂过他的修长脖颈,比璟妃的皮肤都好。 看着他雪花一般白白软软的脖颈,我俯下身子,吻上,不想到他挣扎起来,我立刻站起来看着他把被子拉上裹好继续睡。我坐下来,撩开他的发丝,露出他的额头,从他的前额开始亲吻,只才吻到眼睛他就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然后猛地推开我。我反手拉住他的手,开始吻他的手指。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我的呼吸在不经意间急促起来,看着他惊讶的眼神我的心情格外的愉快。我扣住他的头,没命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啧,有点苦。他使力推着我,可惜他一点力气也用不上,不一会儿就喘着气。他的脸越来越红,我爬上他的床,一只手压住他,一只脚激挤进他的两腿中间,再一下,拨开他的衣服。 “贺田长天!” 我一只手伸进他的单衣衣摆下,抓住。他挣扎得更厉害了。 “你要干什么!” 我停住,仔细看着他,他眼角上挑还有一点红,他喘着气,热气轻轻喷在我的脸上,我兴奋着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胡乱亲吻起来。他见挣扎不管用干脆任由我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不喊了?”我问他。 “为什么?”他问我,直直看着我,我捂住他的眼睛,去舔他的耳垂。看见他忽然变得安静听话起来,我放开他,我眨眨眼,突然觉得很累,然后我发现平时一副精明模样的他傻愣愣的。是生病病累了,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呢?我把他拉进被子里,裹成一团。 “郑叫你不要说话。”然后我好心情地看着他一脸憋屈的缩在被子里。他见我久久没有其他的动作,居然又开始合上眼。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的脸,我浑身发烫,下体隐隐有些疼痛。我凑他近一些,小声问他:“长赢,你不会没有做过吧?”他缩缩,我扯住他,“回答。” 他睁开眼:“圣上要和我做?”我楞了一下,“长赢难道不愿意?”他咳嗽两声,把脸别过去。 “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我问他,却不希望听到他的回答。几乎是一瞬间,他跃起身子把我抱得死死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回应我的吻。你其实也不愿意像个死人一样活着,对吧。他把腿缠上我的腰,方便我进入他的身体。他发出细小的声音,轻轻呼喊着。 “没有其他人,长赢。”我使劲扣住他,他的声音猛然变调,我继续低下头去吻他,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细细的汗水布满全身,我捏着他的胸前,咬着他的肩。他半睁着眼睛,就像一口深井,把我拖入水中,几乎溺毙。 “子青……我也算是半个你的仇人”我满意的看着他疼得掉下眼泪来,“你就是这样在仇人身子下承欢?”他急促呼了一声,我帮他抹去几滴溅在下巴上的乳白色,他却握住我的手指,舔着我的指缝。 “我恨你。”他摸着我的脸,继续道:“你要我生不如死,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不是么?” 我把他翻过来,咬着他的后颈:“所以你决定今天就死在我的身子下面?”我哈哈笑着,他也开始笑。醉生梦死,若这是一坛酒,那必定苦涩非常。我想他定是要喝完这一坛酒,从此忘记所有。 几乎是折腾了大半夜,我借着月光,仔细看着这个男人的脸。他的脸很红,浑身滚烫,又开始发烧了。我突然开始羡慕他,很快,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因为再没有执着,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失去意义,又有几个人能成全他的[活]呢? “子青,你会死么?”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就像是马上就要死去一样,他哼笑一声:“不会。” “圣上长天,您最想做什么?”他反问我,声音嘶哑。 “反正不是当皇帝。” “那么你还要当多少年的皇帝?” “怎么?”我看看他,想了想,“十三年。” 他不再说话,反倒是闭上眼。我靠在枕上,如果一个人竭尽全力去伤害你,但是你不但没办法逃离,而且只能活在他的荫庇之下,会怎么样呢?只能向一个方向逃,最后,监牢也能变成固若金汤的城池,生腥血肉也能变成珍馐美食。困兽,虎狼也会变成猫狗,摇尾乞食。 我执起他一缕头发。你若告诉我你无意再活下去,我便会给你一杯鸩酒,香溢满园,来祭天地,来祭父母,祭天下苍生,祭万里山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白衣一动,万谷生风,俊逸背影,永驻山河。 但,路终是人走出来的,也终是人自己选的。 #小喜贵视角# 咋哩咋哩?咋这么多人?“汤子青听旨!”汤大人跪下,低着头。 “‘罪人之子汤子青,去势为宦,日后侍奉郑左右,’钦此。”汤大人跪在地上,直到人走光了也没有站起来。哎,造孽啊,汤大人病才刚刚好全,这下怕是又要病咯。俺想着想着,眼泪居然不争的掉了下来。 “哭什么?” “皇皇啊皇天老子恨咯!!”俺听着好听的男儿音,大哭起来。“您是做错了啥子嘛?为什么要这样啊?” 汤大人摇摇头:“我没有错。” #贺田长天视角# 我听说,汤子青被抬进净身房后的四天里生不如死,每每痛到昏厥又痉挛着醒过来。可不是么,活着总是比死了痛苦的,这仍然,只是一个选择,怨谁呢?但是同时,付出常常得不到同等的回报,子青,你会后悔么? 等到他被抬回槐序宫,我去看他,他惨白着脸,呼吸都小心翼翼。我靠着他的耳朵,温柔的说: “子青,你,现在只有靠我,才能活。”他张开眼,不可抑制的笑出声音来,又因为疼痛皱紧了眉头。 第3章 #阿茫视角# 北地的冬天令人影响深刻,不在于它的彻骨寒冷,而是在于它的苍茫。漫天飘雪遮蔽视野,落满北地的黑色楼房。黑色的宫殿就像一具黑色巨兽的骸骨,突兀的矗立在一片苍白的大地上。我裹着黑色的大遥驹趯m殿的门前,看着远方祭典的火光。 北地,是一座坟场,埋葬着尸骸,还有人的思想。我猛地失去了方向,这里,与皇城隔着千山万水。我应该做什么呢?没有人来告诉我。无论我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就像白天与黑夜失去了界限,一眨眼就溜走了光阴,日月似箭。我娘整日整日的呆坐着,眼里失去了最后的神采,她终于病了。我看着她,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中。 我写了信,一封一封寄到遥远的皇城,这里,很寂寞。空空的城,空空的人。可是,没有回信,是因为路途太遥远,还没有寄到哥哥的手中,亦或是哥哥把信一封封压在箱底,对我的无知而感到失望呢?空旷得令人害怕,就算大声尖叫也不会有人理睬,这是一场放逐。我趴在案桌上绝望地想。 #小喜贵视角# “汤汤汤大人……您已经笑嘞半个时时时辰了。”俺战战兢兢站在屏风后头,听着里面毛骨悚然的笑声。 宫刑后半个多月汤大人终于回到了槐序宫。可是仍然坐不起来,他只有躺在床上凝视着一尘不变的纱帘。每天只能喝一些稀粥,所以他越来越瘦了,只剩了一个骨头架子。不得不说,每次给汤大人送去稀粥的时候都是一次折磨,他也不看看你人,自顾自在那自言自语着些什么,一会儿就笑出声音来,又疼得拧着眉头。每次他睡着了,俺都以为这是笑昏过去咧。是不是男人少了东西都会这般?可又不见宫里面公公些都这个样子。哎,还是俺这个主子与众不同啊…… 俺端了稀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等着汤大人用膳完毕。原来俺服侍的是个王爷,现在呢?居然成了一个太监,俺也是哭成了泪人,落差太大了。 听见里面又没有了声音,俺小碎步跑过去,收拾东西。 “小喜贵。”脑袋上方传来虚弱的声音。 “啥!?”俺急忙抬头。 汤大人又不说话了,俺正准备起身把东西抬出去,汤大人开口了:“不愿意呆在这就走。” 俺跪下:“汤大大大人!您说什么,小的怎么敢。” “不敢……”汤大人重复了一遍,吓得俺手颤抖起来,盘子小碟小碗撞得响出声音来。 “汤汤大人?” “我问你愿不愿意。” “愿……意。”俺红着脸,搞得俺老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 “啊啊啊啊?为啥?……俺本来就就就粗,好不容易找到您个,不不不不厌烦俺这口乡下话的。给俺吃给俺用给俺住,俺俺俺俺还求个啥。” “蠢奴才。” “俺蠢!俺蠢蠢蠢蠢蠢!” 汤大人叹了一口气。这这这,什么意思?汤大人把枕边的一沓信塞在我手里,“收在我书房雕有木棉的那柜最下面。”俺抓着信跑了,汤大人瞌了眼,重新躺回去。 #阿芒视角# “小王爷在想什么呢?”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到我的耳根。 “啊!干什么!!” “哈哈。”我转头,一只雪白的兔子蹬着腿,鼻子抖抖,磨着三瓣嘴。我接过小兔子,把兔子抱在怀里,好暖。那人在我旁边坐下来。 “小王爷,很闲嘛,坐在楼梯上发呆?啧,不过这里好风景!” “满将军。”我望望他,满谷是在我来到北城才归顺贺氏的北狄。他长了一头灰褐色的头发,卷卷的,鼻梁高挺,面容是始终呈现着红色看起来很健康。我吸吸鼻子,转过头去,不理他。这不是他第一回来戏弄我了。作为一个被抛弃的王族,来到荒蛮之地,连外族都可以随意戏弄我。 “撅着嘴,什么事不高兴啊?就没看你怎么笑过,开心点嘛。”他想来扯我的脸。 “放肆!”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心想,就是你们这些北狄作怪,哪能高兴的起来。他收回手,发出了很疼的声音。“力气挺大嘛,想不想也当当将军啊?”我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玩小兔子竖起来的耳朵。兔子抖抖长耳朵。小爪子理理毛发,也不理我。 “愿意还是不愿意啊?哎,你们这些人就是麻烦,不说出来我哪里会懂嘛。我又不会读心术。” 猜不出来就算。我皱着眉,烦死了。 “我猜你是想的。因为你看起来很无聊嘛。其实你可以干很多事,但你选择了在这里发呆,说明你在等待一个契机。所以我在这里陪你,就是上天的旨意。” “你很烦。”我扔给他一个我很烦的眼神,让我独自伤心的气氛都给他搅黄了,真的很烦。 “哈哈。”他看了一会儿风景,“小王爷,你想家么?想的吧。被弄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来想必你也不好受吧。”寒风刮骨,夜幕很黑,他的头发颜色淡淡的,脸上收起了不恭的表情。“你要让这个地方一直都这么寂寞么?你坐在这里,不会总有人来找你玩哦。” “我不是小孩子!”我向他吼道。他看着我,一副你就是小孩子的表情。我起身,实在呆不下去。 “我很认真的。”满将军又对我说。“你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么?” 想做的事? 哥哥…… “我要接一个人回家。”我摸摸小兔子光滑的皮毛,小兔子往我手里拱了拱。满谷笑了。 这天以后,我开始向和熏哥哥一般大的满谷将军学习武艺,早晚练剑,其余的时间读书。 寄给哥哥的信依旧没有回音。我想,再等等,再等等,也许是他太繁忙了吧。 #哑娘视角# 长生二年年初,我来到了槐序宫。 我一进宫就被赐了哑药,那年我不过是个小丫头。昨天,一个小哥的男人跑到分管宫女的楼里来吵吵嚷嚷。他顺著名字一溜儿念了一串人名,我们本想让这么个一看就是乡巴佬的人来,主子肯定不怎么样,而结果让我们更难受,我们的主子是一个太监。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太监可以得到专用的府邸和侍女。其他的宫女纷纷向我们表示同情,而我,是最值得同情的,因为我被安排去伺候那个太监的梳洗。 夜里,我点亮寝宫里的蜡烛,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小喜贵跳着蹦着“好亮咧好亮咧!” “哑娘是吧。” 我被吓了一跳,忙转身,就看到了一个高俊挺拔的人。 “哑娘咧,这是汤大人。” 太……监?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他坐在床头,我梳着他绸缎一般黑亮的头发。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快子时,来了一个人。与汤大人相貌几分相似,一身黄袍外罩了一件黑色长衣。汤大人看见他的到来十分惊愕,他刚从床上弹起来,那人马上上前按住他,“子青。”我赶忙低下头,把追过来的小喜贵撵走,小喜贵一边走一边兴奋地问我:“哑娘哑娘,那个是谁个啊!好好好显贵咧!” 我不是说不了话么,我真想一耳光抽在他脸上。那个哪是什么显贵的人,分明就是皇上!! #贺田长天视角# “子青。”我按下他的手,抓着他亲了一下。他看看寝宫里没有人了,也捧着我的脸仔细的回应我。这是在他被割以后我第二次来槐序宫看他。第一次他痛得几乎昏过去,我只是和他说说话就离开了。这几个月不见,还真是养滋润了。我摸摸他的脸。 他搂住我,等吻够了,便开始扒我的衣服。我扯住他的手,舔舔他的指尖。 其实我不明白,汤子青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本来以为他会倾尽所有来怨恨我,可是,他就像口头上说说,对我表现出的,更像是一种依赖。好像就算我把他撕成两半也是理所当然,或者说,就算他替我把他自己撕成两半也是理所当然的。原来,是在害怕么? 我爬上他的床,扯开他的衣襟,低下头去戏弄他胸前的两点,他眯着双眼吐气时都在颤抖,他无意识的挺起胸膛,方便我更好的吮吸。他用指尖抚着我的背,再一边把我抱紧。我下意识往他下体摸去,他忽然抽搐着躲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扯着被子,结果一个后仰,掉到了床底下去。我好笑的看着他一脸惨白窘迫的模样。他一只脚挂在床沿上,把脚抽下来时,因为动作不便,又敲到了小腿骨,他的整个脸扭成一团。看着他满脸想生气又无处发泄的委屈样子,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我把他拉上来:“郑都不嫌弃,你自己在意什么劲儿?” 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把到嘴边的话收回去,只呆呆看着我。 我把他剥个精光,开始仔细在他身上耕耘起来。他长叹一声,舔着我的耳垂,吹出的热气害我忍不住去掐他的痒痒肉,他轻轻叫唤着,死死抱着我。大概是背负着罪孽感,子青每次和我在一起时都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 事后,我捧着他的睡脸。很难受吧,很痛苦吧,明明都是面前这个笑着的男人的过错,为什么又会依赖他呢,为什么只能依赖他呢?父母的在天之灵该如何慰藉呢,远在北方的弟弟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这幅模样呢?会不会下一秒就被睡在身边的男人给抛弃呢,会不会就这样拖着这幅样子直到老去呢?谁能告诉他以后注定不会有未来的命吣兀?br>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吧,我突然止不住的难过起来,那个叫做[贺田熏]的男人。 #哑娘视角# 我扶着汤大人走进浴室,刚脱下衣裳我就呆愣住了。浑身上下全是紫红色的斑斑点点,特别是颈项与大腿的内侧,衬着他几乎白色的皮肤,显得妖异又突兀。我跪在池边,我用水打湿她的头发。他倒是完全不在意,自顾自的想着些什么。 皇上一大早就离开了,我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要我这个哑巴来服侍他了。 汤大人,他像一只水妖一样,似乎要褪下一层透明的皮,马上就要露出他漂亮皮囊下狰狞的脸。见我不动作了,他回过脸来看着我,然后说:“要糊涂,就糊涂一世,你要是有哪里不对……你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下了水中,我抓着他的小臂奋力挣扎着,他则把我的头按入水中。水流发出雷声般轰轰的声响,我喝进好几口水,呛得我几乎要失去知觉。就在我以为马上就要死掉的时候,我被提出水面。 我的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呼吸声,我张开眼看见汤大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空洞冰凉的眼神。他扯着我的头发,凑上来:“明白了?”我用力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放开我,我后跌一步用手死抓着水池边缘。他背对着我,示意我继续帮他擦洗身体。我定定神,走到他的背后,继续帮他擦洗身子。可是就看见几丝白色浮起在水里。我想到了什么似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我指指水里的白色,他哦了一声,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他走过来,搂住我,我全身僵硬。然后他靠在我身上开始自己清理起来。“搂着我的腰,扶好。”我闭上眼睛,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搂住他。他把头靠在我的一边肩上,一只手搭着我的背。不一会儿就听见他蚊呐般的细细呻吟,我红着脸,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现在的样子。但是他蹙着眉头,咬着嘴唇的模样,还有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都闯我的脑海中。他搂着我的手扯着我的衣服,手上的温度比水凉很多。 过了一会,他放开我,“穿衣服吧。” 我睁开眼,呼吸都开始不稳,连我自己都能羞愧的看着我自己挺起来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他伸出手沿着我的身体曲綫摸了一遍,“早几个月,我还能疼爱你。”他贴上来,“我也很遗憾啊。”我浑身颤抖,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他离了水池,我立刻跟上去,帮他把身子擦洗干净。 汤大人的下身被去的很干净,我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的身体最私密的地方。他也不觉得难为情,毕竟已经是无法再改变的事情了。伤口愈合的很好,大概是皇上都是派了最好的药给他的缘故,如此珍惜他又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呢?有时候一个人的想法很难被猜透。 擦干净身子以后,我把衣服一件件给他穿上,居然有一种在装扮布偶娃娃的感觉。我很安静,一声不吭等我把繁复的精致衣服一层层打理好。我看着他,不禁伸出手把他的碎发别到耳后。 “嗯?” 我抽回手,他看看我。衣服穿好,他说:“叫小喜贵熬粥,我不喜欢你们做的。” #阿芒视角# 北地春天也不会化雪,“小王爷,又在感春伤秋啊?”我拿剑壳子捅捅他。满谷揉揉被戳到的地方,“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给你说。” “什么?”我心不在焉的回应他。 “你很在乎你哥哥是吧?” “他怎么了!?” 满谷看了我一眼,眼里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一些什么别的:“他被阉了。” 我睁大眼睛,好像可以透过他灰色的眼眸看见哥哥的脸似的。 骗子。 第4章 #贺田长天视角# 长生四年,春。 我伏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想,拥有一个精明强势的世族固然是好,但是也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像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在你耳边低语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久而久之你也会无意识地向混蛋靠近一样。所以,外戚就像是要验证着历史与传统一样,开始握紧自己手中的权力。很多时候这才是真真的是身不由己,人总是活在别人的眼睛里,又或者说是在别人的眼里才能活。旁人认为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自己哪里有坚定的存在下去的意义呢?我吃下一个糕饼,所以我正面对的就是一个历史上被嚼烂的问题,而它一直很麻烦。 母亲那边得势力有些按压不住了。 没人不希望能富贵显赫,这意味着能做一些更像一个人该做的事,而不是整日为了填饱肚子而劳碌奔波一辈子。我并不在乎会被推上这个位置,而是担心被推下这个位置的,若不能一死了之,就像汤子青一样,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解除痛苦。尽管我觉得对这个问题着手有一些老套但我不得不做。北方最近还比较稳定,这让我有足够的精力来着手这些家里的琐事。简化了一下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去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新势力来与他们抗衡。我叹一口气。 我找来汤子青,让他去全国各地搜寻能办事的傻子。他听了,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你也觉得很无奈吧。就像每一个朝代的开始就意味着他走向了通往灭亡的路,兴衰更替,早都写好了一样。 #阿芒视角# 才三年多而已,我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连我最喜欢的那一颗老树的模样也模糊了,连着哥哥那张美丽的脸。好像再珍贵的东西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失在岁月的尘埃之中,哪怕自己曾如此珍视它,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忘却。最可怕的是,渐渐地,也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只余下不断向前走的狂热。我搓着手掌上磨出来的老茧,听到了信使的脚步声。我慢慢走过去,信使恭敬地蹲下:“殿下,您的信。” 我接过信函,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我把信取出看见上面熟悉的自己后居然是我自己都料想不当的平静,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是啊,这早就在我的脑海里排演的数次,包括写下的内容,我都想像了数百次。我打发信使回去,展开信纸。大概是简单的问候或是简短的训诫吧,更或是他对谣言的解释。而信上只写了一个地址。 明日午时 东风乱汤子青 信函掉落在地上,花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反应过来,哥哥来了北国,他来找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东风茶楼,我衣着便装,裹了一件大袄。本来,满谷执意要与我一起来,可是被我一口回绝了。我说,若哥哥是来杀我的定是他觉得我死掉了会更快乐,哥哥不会做对我不好的事。他听了气得直跺脚,说我固执得就像一块烂石头。我不可置否,撇开他自己走掉。 寒风吹得我的脸颊生疼,我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路人,试图在他们之中寻到哥哥的影子。一直站到了午时,突然,一个矮个的男人半蹦半跳地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妈咧,冷死冷死了,简简简简直待不下去!”他见我瞧着他,仔细端详我一下,又继续自言自语,“这个就是咯!”他过来扯我的手,我皱着眉头,用力甩开他,他被我抽到地上滚了两圈。他蹦跶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唉唉唉?咋推人?俺好好好心带你去乱字房!不是汤烫烫大人看你站在外面冻得硬邦邦可怜你,俺还不愿意呢!天气冷狠!!”汤大人?我推开他转身跑进茶楼的乱字房。无视他的骂骂咧咧。 我刚进房里,那个男人也跟进来:“汤汤大人!这小子好无礼!您您您太好心!” “这是北城王。”窗边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轻轻说。 后面没了声音,我愣在原地。窗边的人朝我笑了笑:“东风·乱,小殿下。”他站起身,向我行了礼,带我坐下在他的对面。 “哥……哥哥!”他楞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仔细地看着他,他戴着冠,头发整整齐齐的梳好,有几丝在耳边垂落。洁白的大袄,淡紫的内衬,大雪一般苍茫的气质。他看着他直到呆住。倒是他先不自在起来:“怎么了?”我回过神来,摇摇头。 “哥哥,我们好久都没有见面了,我有给你写信……” “我知道。”他打断我,“我每一封都有仔细看,你每七天就写一封信给我,对不对?” 我大概是露出了再幸福不过的笑容,因为哥哥眼里很温柔很温柔。 “我暂时不能回信给你。”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伸出双手捂住我冻僵的手:“茫儿,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他的语气很轻松,我知道这不是责备,于是我半真半假的跟他急到,“我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子了!”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嗯。不,这样也很好。就像一切都没有变一样。”他安静地看着我,眼里有一些无奈,我心底隐隐有些泛酸。 “哥哥,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他像预料之中那样摇摇头,拍拍我,让我放心。 “茫儿,等我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好,我就会和你联系。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我使劲点点头。他点了一些简单的饭菜,吃完以后,听我说起这几年在北国的事情。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 我犹豫的拉住他,我知道一些事情最好就这样,今天就象这样就很好了。可是我忍不住。 “哥。”他转身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听到一些谣言,他们,他们说你……已经。”他忽然上前来捂住我的嘴,然后他自己又像被击中手背一样把手缩回去。我惊讶地看着他,就在我几乎要相信满谷对我说的一切时,他说话了:“我好好的。你不要信。”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刻在我的心里,他说:“不是我亲口告诉你,你不要信。” 哥哥走了,我目送他消失在苍茫的雪原上。这句话,是在骗我,更是在骗自己。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他这句话下面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抱了怎样的奢望。他对我投入了太多的期望,结果只能是我与他都精疲力竭。因为我们都以为我们都是过去的样子,所以越来越不像自己。直到我们都撕开对方微笑着的虚伪,才发现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见了。我们心中卑微的愿望只能一句一句说给自己听。 而且如果我能更长久的在他身边,我就应该发现,这天来看我的人是汤子青,不是其他人,仅仅只是汤子青。 #贺田长天视角# 璟氏无法生育,不只是母亲一人催促着我另找一个高贵的女人来主持空寂的后院。我嘴上答应着实则全无兴趣,找一个看见你就卑躬屈膝的高贵女人。 四年初冬,汤子青从外地回到都城,打着替我外出寻找合适的女子的旗号,带回来一堆美男。我笑呵呵地看着他:“子青,你这会出去还真是得了个才色双全啊。”他像我行了礼,把侍卫留下正准备出去,我叫住他:“你留下来。”他再次行礼。 他站在墙边,眼里抑制不住的流露出疲惫的神色,我知道他很累,但他更愿意留下来,这意味着我也许会给他一个参政的机会,尽管他只是一个太监,但他定是世上血统最高贵的太监。新招集的人共有八个,有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也有正值壮年的成熟男子。真是所有口味一应俱全。我把他们召集在密室,听他们讲说他们的宏伟大志与效国心愿。我不得不佩服汤子青看人的水准,他们都是优秀的人才。可惜啊,可惜啊,生不逢时啊,我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笑容。最后,我对他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将人遣散后,我走到他的面前:“子青,你有心事?”他并不回答,我也知道他不会回答。而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总不会有错。 五天后,我到槐序宫去寻他,却不见人影。我穿过他的寝宫,走向槐序宫深处的花园。美人蕉已经死掉腐烂,惨败的尸体推挤在路旁,一片惨白的凄凉。大雪覆盖了视线,却留下了他的脚印。我顺着赤脚的足迹,走到一口老井的旁边,果然看见他站在井边,他手上不知道拿的是什么,眼却直勾勾的望着幽深的井底,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和原来越来越不相像,他常露出一丝笑容,就像刻在常青树上的诺言,生硬而遥远。他渴望放纵自己,却又害怕突破他最后的底线,紧绷着,发出裂帛的回音。所以总是矛盾着,就像一个充满了裂缝的透明花瓶,随时都有可能会碎裂。 记忆中的兄长贺田熏,不喜欢笑,哪怕是温柔也来自眼眸的深处,他的生性凉薄也掩不住他的锋芒毕露。他高傲的俯视着所有的一切。他分明的轮廓,帝王的气宇,跃出红尘,哪怕是随意地回首也恰若惊鸿一瞥。而汤子青,他掩去了锐气与锋芒,举着一把纸伞,架在肩头,遮了过去,挡了未来,却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了刻骨铭心。 若是不能回首,就当不再忆从前么? 我站在他的身后,而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他执起一颗白色的小石子,静默了许久,抬手把它抛进井里,然后我才看清楚,那是一枚棋。棋子落在井水所结的薄薄的冰上,我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了冰面碎裂的声音。接着他又抛了一颗棋子,扑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水声在井里激起回声,听上去很单调也很寂寥。一颗又一颗的棋子落入水中,声响撞击在心头,钟声一般回荡。时间仿佛静止,静默成一副画。他的睫毛上凝上了冰花,我的肩头也落满了雪花。而棋子仍在一颗一颗的落入井中,噗通,噗通。 就像他把自己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再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丢弃在井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开始发抖,死死蹙着眉。 又一颗棋子落入水中。我想像着棋子落入绿蓝的水中后带去的白色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浮起,就像一个个不愿意溺死的可怜人。 哗啦啦…… 剩下的棋子全部被他倒入井水中,发出的声音像极了一场大雨。 最后盒子也落入井水里,砸在棋子上,发出肉体死亡时一般的哀鸣。他身形晃了晃。 我的身体不经思考的冲向他,死死抱住他,把他禁锢在我的怀里。他的嘴唇泛着紫色,呼出一团白气,他没有挣扎。我的视线也被我呼出的白气所模糊。整个画面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戏剧定格在大雪里。他呼吸着,胸膛起伏着,身体像冰一般冷。我把他转过来,抱紧他。 “长天,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但我确实是做过了许多再也无法更糟糕的选择。我抬起他的脸,半合着眼。 “为什么?一切只会让你越来越失望,为何不选择让你自己比一切都更疯狂?”他闭上眼,把所有的重量放在我的身上。我环过他的背。 “你就像一个疯子。”他对我说。 “郑还没有做什么更不好的事呢。”他听了摇摇头。 “所以呢?”我笑着问他。 “就这样吧。”他疲惫的回答着我的问题。 究竟是把什么扔到了水底去呢?我思考着这个问题,一个人,到底是要抛弃什么才会这么疲惫?卸掉了负担不是很好么,可为么子青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为什么有些东西无法抛弃,明明人活着,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消失的。为什么会因为一句话两句话就有自己活下来的信念呢,明明需要这么大的勇气,明明需要比生命更重要的理由的。在这以后的有一天,在我合上眼睛陷入沉眠的前一刻,我反复问着我自己:为什么汤子青要背负着那么重的负担活下来呢?为什么远在北地的最小弟弟会为了一个不能实现的理由活下去呢?为什么要相信谎言呢?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生命如此困顿,又充斥着无法取代的欢愉的时刻?漩涡一般答案,深渊一般的黑暗。终究会有这么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带给我最可信的答案。 我抱着汤子青,走进他的寝宫。他睡着了,发烧了。我拨开挡住他额头的发。 没有至死不渝的痛,没有超出一切的快乐,我和他之间的是什么,爱么?如果他那个时候落入井水里,我也只是像听见棋子落水时那样,想像在井水里他张开那张冻得有些发紫的好看的嘴唇,吐出向上挣扎着游走的气泡么?然后水波倒映在他的面颊上,形成美丽的图画,就好比一朵开在水里的蓝色睡莲,被腐烂了根茎,慢慢沉到最深最深的水底。 我不希望他死。这个念头明晰起来,是啊,我不希望他死去。但我思念他看着深井时几乎冷漠的眼神。真的好像,那个过去的贺田熏。 我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那个男人已经被我杀死了,他还会原谅我,从深深的井底里爬出来么?然后,掐住我的脖颈,露出孤僻的微笑,温柔的把它粉碎。原来这个是幸福啊。 #陆山安视角# 我第一次见到汤大人是在青楼。为了遮人耳目他在那里与我相见,背后是莺歌燕舞粉紫升平,他在一片迷离的繁闹中就像一场大雨,写满了清寂与冷漠。他仔细地向我解释他此行的目的,希望我助皇上成就事业,为天下百姓添一片祥云。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他身为前二皇子的身份和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握紧了自己的拳。秋夜,风很凉,吹得叶子都飞旋着升空,再飘摇着下落。告别时,他站在青楼后门,目送着我离开,灯光下,他更显苍白,在夜里站成一道白色的阴影,绘满了虚浮的颜色。 不久,我和其他几人见到了皇上,事实上并不如想像那般令人忐忑不安。出乎意料的是,皇上虽然看得明白却并不打算有大的改变,只是就着维持现在这个令人不安的政局的最低限度着手变动。我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皇上不过是把这个天下当成了一场游戏,亦或是一场赌局,可是所有的棋子就是苍生,历史不能重复,载不起【重来】。我下意识看看汤大人,他只是站在一旁,像极了一个旁观者。 #旁白# 随着朝廷里党派的变动,安氏一族的实力被一定程度削弱,但也激起了一些相关势力的恐慌。汤子青暗地里接洽皇上的内线,在朝廷中的重要地位日益显现。再加上皇上对他的宠爱,汤子青的势力几乎超过丞相。太岁大凶,不可得罪,而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不敬。内大臣私下称汤子青为九太岁。 第5章 #旁白#长生八年,朝廷接到来报,北方战急。 #满谷视角# “殿下……”我看看满脸春风的小殿下。他闻声回头看了我一眼。把鞋穿好。 “磨蹭什么?赶快走吧!” 我清清嗓子,捂住额头,哎,自作孽不可活。我想起两年前那个摸了女孩子手都会红的小殿下,再看看这个拖上我迫不及待奔向青楼的殿下。自作孽不可活啊。 两年前。 “喂,这样看我干什么?带你出来玩怎么还一副死相。男人嘛,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这才是人生嘛!像你那样每天练啊练啊,那是没有魅力的老头子的日子,小心老得快。” “青楼,嗯?”小殿下鼻子出气,横了我一眼。 “没来过?别走啊!我知道你的年龄,十四了,都可以娶媳妇儿了,来青楼有什么……别打我呀!” 小殿下满脸通红,穿着雪白的衣服就像一支雪莲。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位置上来坐着。 “来这里又不一定非要找女人,来看看美人喝喝酒也很不错的嘛。”他就没正眼看我一下,我敢保证,要不是我勉强算是他的老师,他早叫人把我的脑袋给砍了。他哼了一声,托着脸看外面的风景去了。我笑笑,喝了一口酒,也给他倒了一杯。他总算把脸转过来了。 “我不喝。” “试一下嘛,又不会怎么样。”我把酒杯推过去了一些。就被是瓷质的,却被涂上了蓝黑的釉色,看起来很别致。我看着我,黑色的眸子颜色很深。他眉头皱得很死。 两年后。 “唉唉唉!少喝一点!” 小殿下把酒杯举高:“干什么?我又不会醉,为什么不准我喝?只准你自己喝却不让我喝什么意思?” 我擦一把汗,“不是不让你喝,是让你少喝一点!”他毫不领情,顺手把身边长睫毛的漂亮姑娘搂得更近一点。 “反正这几天的事情做完了,你应该让我好好放松一下。”小殿下喝下一口酒,坏笑着看着我。他的眼睛跟北极星似的明亮。 “是是是是是……”我想起什么来了似的,“殿下,您给朝廷去的来报是这里战急?” “嗯。怎么?” “学坏了啊,你。”他听了,朝我挤挤眼睛,小声给我说:“我想哥哥了,让他来看看我。” “你还叫他哥哥啊?” 小殿下看着我,眯着眼睛,看得我心里发毛,就像被藏匿在大雪中的野兽给锁定了一般。“我说错了,罚酒一杯罚酒一杯。” 心里默默叹一口气。成长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看着他渐渐变成这个不得不成长的模样还是让人心痛的。几年前还把不开心的表情放在脸上,现在却全部掖在心里面。他母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我陪他喝下一口酒。我想起他在草原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穿着黑金的铠甲,撑着银月的长剑,大风扬起他的白色披风。旗帜在夜色里猎猎作响,脚下是尸体万千,身边是血河漂橹。他望着皇城的方向,不知道想什么,一脸沉寂的静默,夜晚一般深沉。我又叹一口气。 #贺田长天视角# 北方来了急函,我看着熟悉的字,和子青有好几分像却多出些许不羁狂傲的字。该来的总归是要来啊,我不由上翘了嘴角。“子青,我们亲爱的弟弟来信了,你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啊?”汤子青在一旁行了礼,刚想开口,我却又拦住他。 “郑舅舅那边的人,来找过你了是吧。” “希望我劝圣上您让您舅舅管理禁卫军,说是为了圣上您的安全。”他的声音和我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那就他做吧,你一会儿去拟一道旨就行了。” “奴才领旨。圣上……” “对对,北方的事。”我把桌子上的所有奏摺全部扫到地上。“长生八年,北城王以北方战急的缘由向朝廷要兵要马要钱,难道不是有意谋反?”然后我笑着站起来,“皇上盛怒,岂有此理,光明正大若此!不理不行啊,难做事啊!”子青莫名的看着我,我挑起他的下巴。“可是,郑就要看看他到都要做什么?所以把他要的东西都双倍的拨给他。” “圣上!” “你不相信我们的弟弟?嗯?” 我手指插进他的发丝中,冰凉舒服,然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奴才领旨。” 我看着他离开,背影俊秀如一株青松,勾起了我所有的思念。有关一个人,全部都是那个人。幽灵一般死死缠着我的人,他有着黑墨一般的双眼,深若一泓泉水,装满幽怨,装满深情;他的容颜仿若这无尽的深宫中的一盏长明,但是他遥不可及。他是一个倒影,不真不切。明明他只于我的生命中留下一抹残影,可现在,他却越来越明晰,几乎呼之欲出,从幽深的井中探出。多出的音容笑貌,令人沉醉,就算是骗人的我也沉沦其中。 我望望北方。我一直忽略的北方,我以为,光是抵御侵犯就足够让这个毫不起眼的弟弟手忙脚乱的了,可是,从他的信件里,似乎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呢。或许,让子青和他见见面会不会比较好呢?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们的悲愤,权力者怎么听得懂呢? #哑娘视角# 汤大人今天回来得很早,我把汤药端呈给汤大人,他接过,提一口气把药全部喝掉。他的身体很不好,这几年都不好。 “还有五年。” 什么意思? 他不看我,挥挥手,躺回床上,“你休息罢。” 大雨中,自黑暗中闪烁着萤火,幽蓝的光芒妖异万分。而几乎是立刻,汤大人在房里喊叫起来。我提着灯匆匆奔进房间里,看见水渍蔓延至床前,汤大人双手捏紧被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连生病时都事不关己的淡然。他看着我,好看却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吐出几个字: “出去。”我愣愣的看着他,屋外响起惊雷,连同着其他侍女的惊叫。 一个名为婀容的侍女死了,尸首分离,头在离身体好远好远的地方。 半夜里,我替汤大人撑着伞,他看着被整齐割断的脖颈,脸色蜡白。正如同汤大人的预感,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阿茫视角# 我低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阳光洒在我的后颈,很烫,有一种快要被灼伤的感觉。我耸耸肩,就快要昏睡过去。这时有人摇摇我,我抬手胡乱在空中抓了两把,眼睛皮打架相互黏在一起。然后我扯到了马的鬃毛,原来我还骑在马上啊,那另一个人是谁啊?马儿停止了前进,我在转过去的时候扑在了谁的怀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笑。 “我帮他先牵着吧,你干脆和他骑一匹。骑马都可以睡着,呵。”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茫儿,先别睡,来,抱着我。”我模模糊糊的抱着,扑在那人的身上,阳光的味道,书页的气味。可以想像此时,热烈的阳光从树叶林中筛下,亮亮的绿色落在我的背上,他的背上。 “哥哥……” “先睡吧,回家的路还长。” 我深深呼吸了两口,是啊,回家的路还很长,我希望它长到太阳落下的地方。 我眨眨眼,裹紧被子。很久都没有梦到过去了。我期待着每一天的到来,每过去一天,我就离接哥哥离开的日子又近了一点。天还没有亮,我跳起来,抓了一件衣服,走出房门。还没有青绿多久的草原又开始枯黄,早晨的风挟着夜晚没有散去的寒气吹来。 “小殿下,起来得这么早。” “您也早得很啊,将军。”我朝他挑挑眉毛。他看看我,无奈摇摇头,依旧是一脸不正经的笑容。 “有三个消息”,他干脆不看我,直接往下说“一是皇上回覆您的使者马上就要进入北地了,二是您亲爱的哥哥给你来了一封信,三是有传闻说皇城里闹鬼了。” “哥哥!” 满谷扶额:“我就知道你就只听得见这两个字。”我突然像那个七年前的孩子那样,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么多年,我每七天就写的早已上千的信,没有收到回覆的内心的空洞一瞬被填满。 #贺田长天视角# “查不出来是你的无能!!”母亲把茶水全部泼在陆山安的脸上,“砍掉了脑袋!就在这个满是禁卫军的宫里!!查不出来?藉口!!”陆山安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 训斥的话我早已经说过了,我闻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想起汤子青身上的气味。第一个人死在汤子青的府上,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短短几天里,死的人已有七八个了,整座城里,人心惶惶。汤子青这几天很不好过,许多人都在怀疑他,所以我这几天都看着他,顺便把他骗上我的床榻。不知道这样的事情究竟会怎么样,还会再死几个人。所以我把一直上书弹劾他的那几个大臣安排和他一起去一趟北国,明天就离开京城。看着那几个大臣脸都变成了青黑色,一副小命不保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畅快的不得了。汤子青不会背叛我,我知道,又或许,这也是一个赌。 我的人生既是在做一个个多得不得了的选择,也是在打一个个多得不得了的赌。天命降世,天意授人,何尝不是老天打的一个赌,何尝不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每一件我们正在做的事都是一种天命,就像我在当皇帝,却总是希望毁灭掉这个腐朽的国家。 所以要死的话就去死吧,再多死几个人也无所谓,因为,汤子青一定会活下来,因为,他失去的东西比这条破命贵重太多了。老天,也会希望他幸福。 陆山安退下了,我安抚了一下母亲的情绪,回到我的寝宫,果然看到汤子青正乖乖躺在床上等我。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征服欲,当我看见这个就算变成了太监也总是一副出尘出世模样的家伙躺在我身下求欢,我就会燃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就像是我和他的第一个晚上,那时他还不是太监。 他皱紧着眉,张开嘴,舌尖颤抖着,呼出热气,拼命把我压在身下。我抬手抹过他漂亮的身体,小腹的不夸张却足够性感的肌肉。然后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发出鼻音,好像被另一个男人进入的不是他。就算在最窘迫的时候也不示弱的征服。那是一种抗争,对我,对他自己。接着,我以十倍的热情回覆他的疯狂,让我陷入了绝对的热恋。几乎是一瞬间,让我从头到脚的迷恋上了他,不可自拔。 我揭开被褥,捧住汤子青的脸,“呐,子青,你明天要去北方了。”我吻下去,仔细亲吻他的人中,他抱住我,双腿熟练地缠上来。 半夜,我昏昏欲睡了,他撑起来,仔细吻了我的耳朵。轻手轻脚的回去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见屋外大雨倾盆,雨水密密落入那口远在槐序宫的井中。那个人坐在井底,仰着头,看着落下悲愤眼泪的上天。那个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雨水化作泪水从他的面容上滑落。古井被放平,我站在井口,就像在望一座幽黑无比的地宫。耀眼的亡灵从地宫里爬出。 #陆山安视角# 因为我怀疑九太岁可能是凶手,所以皇上安排我去调查这次离奇的事件。停尸房里已经摆上了七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切口平整,哪怕是世上最好的剑也切不出这样的缺口。尸体的面容很狰狞,无一不是惊吓过度的表情,却在死亡三天后慢慢变得幽怨起来。 因为事件迟迟没有结果,所以我被皇太后拖去训斥,撤掉了我作为本次事件主要查办人的资格。在训斥结束后,皇上却突然要我跟九太岁去北国(当然不止是我一个人,这次跟着他离开的都是些平时就对九太岁很不满的熟面孔),我认真地问皇上,是不是要做掉我们,皇上笑了笑,做掉你们何必要去这么远。他还说: “子青不是那样的人,正直的陆大人,你不是最清楚么?” 看不透皇上这个人,这次我们去北国,带上的是精兵良驹以及大量的钱财。正在我走神的时候皇上又说:“死人的事不要伸张。” “是。皇上。”我抬头,看见一个没有首级女尸悬在皇上身后,却在它的厉爪触碰到皇上瞬间被粉碎。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皇上看我的表情转过头去,身后早已空无一物。 “陆大人歇息吧,脸色很差啊。”皇上前脚离开,我立刻跪了下来。 #小喜贵视角# “汤汤大人?不带俺走啊?怎怎怎么不带俺啊?俺是不是又又又做错了啥子?”最近闹鬼闹得厉害,俺整天害怕得不行。汤大人一不在,俺心里头就惶惶的。 “你留下来,好照应。” “啊啊啊啊?俺俺俺照应个啥?” “你说呢?” “那些个,个丫头整天想着跑路,俺俺俺,可不能她们为所欲为咧!” “那就是了。”汤大人说话很好听,他接过我沏的茶水,喝了一口。 “天亮了,送我到门口吧。” “那是那是!!”俺赶紧俯下身来,帮汤大人擦干净鞋子,再把那件白色的大袄拿好,等会送到车上。汤大人穿着官服,上面绣满了好看的图案,可是他似乎是瘦了,又似乎是太累了,没前几年的逼人英气了,更是多了几分阴柔。汤大人把领子理好,走到门前,俺把衣服递到车上。 #陆生安视角# 九太岁在换行去往北方的车马前,在他蹬上车时,他犹豫了。而接着,又像是宿命般,义无反顾进入马车中。我看见他捏到发青的指尖。 第6章 #哑娘视角# 长生八年冬至,皇宫里举行了盛大的驱傩盛会,满城红灯,唯有不在京城的大人们的府上亮着幽蓝的琉璃灯,恰如满池红莲中被遗忘的水面。深红的宫灯渲染了回廊,只是照不亮这槐序,那个点亮她的人离开她去了北方,于是我们这些仆从没有资格去观赏那驱傩的盛会,而是被遗落在皇城中最幽闭的一隅,独享仍在不断增加的死亡的阴影。 我托腮凝视着长了浮萍的池水,蓝莹莹的水面渗着黑色的油墨。槐序宫这个荒唐的地方啊。这里住着皇城最美的人,那人的一瞥一笑都令皇城黯然失色,他是宠臣,他是弄权者,他是一个全国无人不晓的太监。 我听过不少流言,有人说他是跳梁小丑,有人说他是盛世太岁,有人说他是一只画皮鬼。我知道他每七天就会收到一封信,贴着一支黑色的鸟羽。这些信厚厚一叠,八年以来不曾断绝,一封封被仔细收好,这些才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每每当他疲惫的回到槐序宫,辗转反侧,或是独自一个人忍受那些莫须有的污蔑,一日无言时,他都会,拿出那些信,再把自己关在储物的小间里。储物小间里因为潮湿生长的青苔,不时沾染到他的衣角和袖口上。 #贺田长天视角# 驱傩没有任何用,甚至驱傩的当晚就有参加仪式的人死掉。死亡仍旧在皇城每一個人的心上,想到这里,我就在想,子青呐,要是你回来被看见我躺在床榻上,脑袋被放在他原来所在的地方,你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不,你根本不会再知道更多,因为我早就被装进那个阴冷潮湿的地底,如同你在井里望着我一般望着你” 我坐在母后的旁边,无聊翻动着奏折。 “你就别老是翻你那些没用的折子了,这件事不结束这城里就一天不会有清净啊!”娘拿走我手里的折子叹了口气,“母亲有办法就不会在这里看折子” “那就让人一直死下去?这些人又死得无亲无故,毫无联系,这可是乱杀人啊,说不定,说不定……长天,你一秒都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啊!” 我随便答应了两声。 “你舅舅会负责你的安全的,所以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在我的身边,嗯?” 我又随便答应了几声。 “这几天你那汤子青又不在,你就按下心来吧。” “嗯。嗯?”我回头看看母亲,母亲把手里的绣针放下来。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就是那个汤子清搞的鬼。可是他不在皇城里面了,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说这些有的没的,长天,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心智,他从来都是个想事情做事情不一样的人。就说那些大臣贿赂他的东西吧,他口里说的是拒不接受,可是他哪一次不是来者不拒?皇上你又怎麽知道他是一心向着你还是心理另外想着什麽别的?” “啊,知道” “特别是那个北城王,明明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傻孩子,怎麽就有这麽强的能力把北方弄得人样的呢?我所知道的是北方根本没有什麽急报。皇儿怎麽就不再多想想?他那个娘一无是处,这个小子究竟靠的是谁?” 我沉默的看着母亲。 “所以这些北边寄到皇城来的信件记录你看看吧。” 七日一封,八年不曾断绝的,信件,皆来自荒芜的北方。 几乎是不经过我意识的,我抬手就把盒子连着纸张全部砸了出去审!”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不要伸张? 我转过头:“来人,去槐序宫把知道这些信件的人抓起来,諫鬃岳瓷螅 毕肓讼耄矣植钩涞溃安灰煺拧!? #阿茫视角# 自我接到哥哥告知我他会来北方的信后,我的心情始终不得平静。 终于在彻夜将明的此夜看见了连夜赶路的,来自遥远皇城的客人。我看见特别开过道的彼方,公车辘辘。陈红的灯徽樟亮了积雪,车停,人下。哥哥跟在群臣使者的后面,大臣们——向我行礼,我却根本不想看他们。终于看见哥哥走到我的面前。 “哥……” 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他像一个奴才一样双膝跪下,向我行了大礼。他口中呼出白气,影影约约听到了“殿下”两字。我的心忽然如同被雪鹰的利爪抓紧,然我忘记了言语和行动,他在地上跪了许久。 “起来吧。” 听到我说话,他才从地上起来,双膝处融了冰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脸颊潮红,呼出的白气几乎挡住他的容颜。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我却觉得他在说:“茫儿长大了。”我摇摇头,他的身份只是随行的太监。我让人安排了大臣的食宿。其中一个人向我说:“殿下,您想皇上要的车马兵将明日即可抵达,车马劳顿,殿下原谅。” “嗯。”我敷衍着答道。然后我抬头,不确定的说,“汤大……汤……” “公公。”满谷在我一旁说,我皱着眉头狠狠踩了他一脚。对哥哥说,“您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不介意的话……” 我刚想忽视满谷嘀嘀咕咕说我看好的很,没想到哥哥又跪下,低声说:“小的不过是一个奴才,怎敢劳烦殿下,同下人住就可。”声音仍旧模模糊糊。 “说什么……”我看见满谷朝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急忙回头:“各位大人愣着干什么?深夜天寒请尽快回屋吧!”那些大臣犹犹豫豫着纷纷离开。哥哥始终跪着,就像一个罪人。“将军,您也回去!”满谷选择无视我的话,皱着眉头望天。我不理他,赶快去拉哥哥。 “哥哥,你快起来啊,地上这么冷的!” 我碰到他的手,整个冰凉,我下意识摸摸他的额头,却被高温几乎烫了手。 “哥!”他摇摇头,想甩开我的手,我死死拉着他,去扶他,他根本推不开我。哥哥的个子仍比我高一些。 “我来。”满谷隔开我,把哥哥架起来,同我一起回了寝宫。把哥哥放在床上,哥哥挣扎了几下,我就看见满谷在他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哥哥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满谷对我说:“殿下,我去拿些药酒来,其他人不方便,就拜托你自己给他擦吧。” 我点点头。过了一会药酒就拿过来了。 哥哥勉强睁着眼,我轻轻拉开他身上的衣服,他伸手来抓我的手,我干脆压着他,不让他自由活动。边脱边对他说:“北城很冷是吧?一不注意就会生病的,所以我前几年真是遭够罪了。哥哥不适应这边的冬天,生病了也是正常的事情,让我照顾你好不好?我已经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然后我开始用药酒擦拭他的身子,太瘦了。“每天都很辛苦吧,你瘦了好多。这个药酒刚擦上会有点难受,一会儿就不冷了,忍耐一下就好。”我再抬头,哥哥居然闭上眼睡着了。我忍不住笑起来。擦完药酒,我细心帮他把衣服穿上。再帮他盖被子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睡脸。接着我再次揭开他的被子,手指停在他穿的亵裤的带子上。 心脏就要撞出来。 我捏紧了手指,却是帮他盖好被子,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满谷在书房叫醒。我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被我压了大半夜的胳膊手,转转脑袋。 “既然你这么肯定他还是男人,你昨天为什么不看呢?”满谷问我。 我刚想叫道你昨天晚上监视我却又想这不可能,我看了数次,没有人。于是我望了他一眼:“他不是……太监” 我才发现满谷满身酒气,他对我说“啊,你这个胆小鬼。” #贺田长天视角# “小喜贵?嗯?这个是哑娘。啊。哑巴怎么说话呢?”我斜眼看着她。 “不过也不用说是吧?”我指指放在我跟前的那一大堆信,“真没想到子青也有做事不干净的时候呢,是不是?”我根本不看跪在我面前一个劲磕头的小矮子。 “小喜贵,你说你和哑娘都知道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是是!!” “好了。你们回去吧。” 遣走了令人心烦的人,我随手拿起一封信,依然令人心烦意乱。 “长天。” “嗯,母亲。”猜得透别人猜不透自己,明白的道理到了这时候也丝毫起不了半点作用。我拿起一封又一封的信,拿起,放下,拿起,扔出去。母亲走到我的身边:“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郑这回真的不知道了。”我抬头,看见一抹血红色浮起在母亲的后面。 “母亲!”我推开母亲,看见那个幽魂裂到耳后的嘴,里面布满森白的利齿,舌头蛇信子一般几乎舔到我的脸,眼看我就要被她吃掉。我闭上眼,黑暗中全是汤子青的背影,一幕一幕,美得令人难忘,然后是熏的侧脸,俊秀永恒不更变。接着是幽魂的惨叫,就像女人死前的哀鸣。在她碰到我的瞬间幽魂被狠狠弹出去,我扔出手里的信,她躲避着愤怒的吼叫着。明明是得救了,却像是被压在水底,喘不上气的窒息。 我翻身把母亲护在身下,搂住她的身子。幽魂冲破镂花窗,窗外尖叫不止,一颗头颅被摔进屋内。是我舅舅的脑袋。 母亲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我却遗憾的清醒着。 很多人都看见了,厉鬼碰到我便瞬间被灼伤。他们匍匐在我的跟前,祈祷把我当作神明崇拜。 之后几天,母亲找了许多有名的和尚道士到宫中捉鬼,皇城里皇宫厉鬼的故事不胫而走,人们穿着红衣在戏台上跳起舞来,把这荒谬的事情班上戏台。我每天守着日益消瘦憔悴的母亲,看着没有了九太岁的皇宫。舅舅的丧事已办,整个宫里没有一丝人气。我无聊的打开那些信,一封一封的读起来,那个远在北方的小孩子,说他要去接他每天都不开心的哥哥,北方的人,北方的事。我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事情还是等子青回来自己来说吧。 #哑娘视角# 那天一群官兵冲进槐序宫,把所有的仆人全部召集起来。他们抓起一个侍女,拿匕首抵住她的脖子,大声嚷嚷道:“皇上问话!你们中间有谁知道北方信件的下落的?不说这个姑娘就和这槐序宫一起殉葬!”小喜贵后知后觉的从后院冲出来:“干干干干啥!!造反咧!造反咧啊!九太岁的府邸也敢,敢,敢乱闯!皇上割你,脑袋!” 那些官兵打断他的一条腿,“看来你这蠢奴才是知道了,不带路,现在就阉了你和你主子做伴!” “哎哎,嘶,官爷!官爷!什什什么事,小的不敢咧,小的不敢咧,不不不敢咧……”我痛恨他这么快就买了对他不坏的主子,但我也没有说什么,或者我,我也不敢站出来说什么。 “信,汤子青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收信吧,这些信在哪里?” “信?信?啥子信?” “别装傻!”他们又在小喜贵的断腿上踩了一大脚,小喜贵立马又说:“是是是,有有有!烧掉咧!” “烧掉?你烧的?” “不不不不不!汤大人,汤大人自己烧的哩!”那个官兵一刀碎了手里女孩子的喉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储物间!储物间!别别别别看俺!!哑娘也知道!!”我朝他瞪了一眼。 “女人,你和这个蠢奴才带路!敢说半句假话,就刮掉你们的皮晾在宫门上。” 小喜贵瘸着脚带着他们去了储物间,我看见他移开架子,把夹层里的几百封信全部翻了出来。被主人精心叠好的信封被粗暴地拆开,疼的好似割开了肉体。 对不起。 #阿芒视角# 几天了,哥哥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尽量把他和那些大臣隔开,方便我们说话。然而哥哥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小心翼翼,和我说话前先要察言观色一番才憋出几个字,我终于受不住了。 “哥哥,你怎么了,心事怎么这么重?” 他看着我,微微皱着眉。我又接着说:“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你的弟弟啊,哥哥什么都可以给我说的啊,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的啊!” “真的?” 我楞了一下,郑重的回答:“是。真的。” 他看着我,眼神不敢移动一刻,里面装满了祈求,装满了期待,满满的,是不应该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令我觉得害怕和,无助的茫然。 “茫儿,我求你,五年以后一定要当皇帝,好不好?” 我睁大了眼睛,什么? #满谷视角# 那天我抓住九太岁挣扎的手,看着他不同寻常的美丽面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你别装了,殿下其实早都,什么都知道了。” 第7章 #哑娘视角# 汤大人回来了。没有人告诉他有关皇上曾经来查过信件的事情。他有问过小喜贵的脚是怎么回事,小喜贵撒谎说是他摔断的,汤大人还为此事仔细张罗了一番。 我坐在床头,执起他柔顺的头发,梳齿密密,发丝轻巧的从中穿过。他失神地望着窗外,一如既往的安静。窗外是难得冬末的阳光,蓝得没有一丝云的天空衬出不寻常的气氛来。 小喜贵显得格外小心,但汤大人似乎有更为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并没有在意小喜贵的言行。等我梳完头,汤大人起身,离开屋子去了储物间,我的心提了起来。汤大人提起一只脚进去,小喜贵就急忙跳过来小声对我说:“你你你你,傻啊!这这这下说说不清了啊!”还没等他再说第二句,汤大人就推开门走出来:“信呢?” 小喜贵腿直打哆嗦:“回回回大人,信信信信信……” “是谁,是你!?”汤大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仍有些生病后的沙哑。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小喜贵,脸上居然是十愤怒和焦急的表情。他的眉紧锁在一起,半咬着嘴唇,脸泛着一些红。 “信在哪里?回话!茫儿给我的信在哪里?”他就只是望着小喜贵,手指捏着衣角,骨节苍白。小喜贵噗通跪下,不停的磕头,磕得有些破的额头渗出血来。 “在郑这儿。”储物间里传来声音。汤大人死死盯着地面,没有回头,没有转身,直到那个人从储物间的更深的隔间里走出来。皇上理理衣袖,只是看着汤大人,眼睛里没有情绪。 #贺田长天视角# 我屏退了身边的人,空空的回廊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汤子青没有回过头看我,就那样站着。“要拿回去么?”我淡淡问他,并且想像着他张开口却又因为无话可说而再次闭上的窘迫模样。 “圣上。”他依旧没有转过来,我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 关于汤子青我其实想了很多。每次我在他身边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万分惊奇,我还好好的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正在滔滔涌出鲜血伤口。我相信他会爱我,也相信他会恨我,我愿意接受他杀掉我,却无法想像他会背弃我。不是背叛,是背弃。我想起是在我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最痛恨的就是我自己。那个人给了他几百份承诺,而我给了他什么?这让我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从而失去所有补偿他的机会。 他去北地的这一两个月,对我而言才是真真的折磨。 “你会走么?” “我……” “郑不想听你回答。” 他回过身子,风扬起他的头发,凌乱地。我猛地扑上去,将他推在廊柱上,疯了一般吻他。他推了我两把,就环着我的背,仔细回应我的吻。我咬破了他的嘴唇,铁锈气味的血味充斥了口腔,我含住破掉的下唇狠狠吮吸,把血丝咽进肚子里。他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我捧着他的脸开始亲为他的脸颊,颧骨,眼睛,他伸手来解我的腰带,两只手都在颤抖。他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下巴和喉结上,一阵瘙痒。我也扯开他的裤子,让他躺在地上,压了上去。他难耐的哼叫着,手胡乱的抓着我的背,我的衣服和我的头发。头发被扯开,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缠在一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把他翻了个身,他惨叫一声。 “疼?” “唔。”我忽然停下来,他用力摇摇头,扭动起来。被他这么一折腾,我也哼出声音来。 …… 最后等我退出来,他脱力的躺在地上,眼睛都睁不开。我把他抱起来,抱回寝宫。候在门前的小喜贵看见我们两个,吓得一个跟头摔了出去。我低头看看怀里大厂着衣衫,露出雪白肌肤上千樱樱点点的汤子青。把他放到床上,用被子把他裹紧,他睁开细长的眼睛。 “你多久在那里的?” “等了你一早上。” 汤子青狐疑的看着我。 “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郑一个人要你。”我摸着他的头发,语气里是我自己都形容不出的叹惋。 “不。”他立刻回了我的话。他痛苦的把头埋进被子里,“他会恨我。”顿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要我,就没有人要我了。”被子里说话声音闷闷的,我甚至以为我听错了。 “子青,你扯着郑的头发了……” “嗯?”他从被子里爬出来,我执起一缕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的头发,让他靠近一点看。 “你看,结发。”我又握住他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贺田朔视角# “茫儿,我求你,五年以后一定要当皇帝,好不好?” 说完,哥哥咳嗽起来。我发现他的声音比起过去,我记忆中的,要细软温柔得多。可是,我觉得除了声音,还有更多的东西和以前,全部都不一样了。我看着他,看不清他眼睛里的东西。他的眼睛黑成一片夜,空旷得要把人吞噬。支持着我每一天睁开双眼的理由,支持着我每一天都拿起剑的理由,都快要被哥哥摧毁了。 当上了皇帝,哥哥还会留在那个令人不开心的地方么,如果离开了,我又该怎么办呢,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么?我沉默得就快要消失。而我又该怎么拒绝我仰慕的人的要求呢?我支支吾吾的答应着。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哥哥居然苦笑着,嘴角勾起,弧度微小。 “茫儿。”我点点头。我听着他叫我,眼圈发热,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满脸通红。 “对不起。”我的眼泪掉下来,哥哥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因为这样,就真的变成了你的过错了。其实在几十年后,我回顾我的一生时发现,我从来没有对哥哥说过对不起,一次也没有。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没有做错,相反,是我全都做错了。大概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自私的以为他是同我所想的那样,而没有意识到,那样的哥哥不过是活在我的梦里,真正的那个人,没有人与他相处过。但是在此时,我只是怪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质问他,你还记得八年前的约定么,还是说那只是一个我自己心甘情愿的笑话。 #贺田长天视角# “幽魂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坐在床榻上看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好。那节头发被剪了下来,装进了盒子里,由他仔细收好。我看看天,暗的真快,阳光已经消失,云层厚厚的补上来。 “是的。长天你真的没事吧?”他偏着头问我。 “被灼伤了,郑说的是鬼。她碰不到我。”我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真龙天子。”他笑着说。 “你信?”我也笑了起来。 “那鬼长得什么样子?”他半开玩笑地说,可是他话音刚落我就僵在一旁。因为那个幽魂就浮在他的身后。他有感应的偏回脑袋,正对上那张腐烂的脸。幽魂伸出双手精准的握住他的脖子。他痛苦的企图拉开幽魂的双手,无奈没有一丝力气,他跪在地上。幽魂的手被灼伤,腐肉一块块化为灰烬,接着是白骨,被烧焦成黑色。汤子青没有喊叫,反而是倏地放开了手。 “子青!”我从床上跌下来,冲向他。寝宫的门也被打开,下人跌跌撞撞的进来,又尖叫着退出去。可是一阵蓝光剑一般穿刺进来后,幽魂放开了汤子青。汤子青倒在地上,脖颈被灼出两块伤疤。幽魂惊慌地大叫着,发出的呻吟就像被拉开的旧铁门,尖锐得刺耳。可是幽魂一转身却碰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走进来,一挥长剑将幽魂斩成两半。 “长天!”娘急匆匆地跑进来,搂住我,“母亲以为你不见了。”然后母亲看了看汤子青,厌恶的皱了皱眉,把我的衣衫拉好,遮住那被汤子青吻出的红斑。 道士对我说:“请皇上放心,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里面,药敷即可。” 后来我随着母亲回去,没有等他醒来。 #哑娘视角# 我把药敷在汤大人的伤口上,他皱着眉,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痕迹。那个道长让我们把咒符贴在廊柱上,门上,然后跟着皇太后皇上离开了。小喜贵熬了粥,放在一旁。我们都在等汤大人醒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的生活完完全全被捆绑在了这个空旷的槐序宫中。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它以后可以做什么,我更不敢想想我会有一天离开它。这里住了一个人,这里会曾经住了一个人,他会处理事务到很晚,而我会帮他掌灯;他会在雨天去看一口水井,我会帮他持伞;他会在晴朗的日子里抚琴,我会坐在远远的地方仔细地听。我想小喜贵也是,那个憨憨傻傻的男人。可是他只喝这个男人做的粥,他出门的时候总会叫上这个男人,他会在这个男人说笑话的时候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曾有一次听小喜贵谈起,他第一来到槐序宫的时候,汤大人还不是太监。从他的话里我想像着那个儒雅又冷漠的挺拔男子,竟然和眼前这个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汤子青判若两人。我猜想,若他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必定是不会让人能够忽视他散发出的光芒。 汤大人睁开眼睛,看见了门上贴的符纸。 “拆掉。”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拆掉吧。” 我拼命朝他摇头,他撑着坐起来,下床。我扯住他的袖子,“放手。”见我不听,他不再理会我,固执的拉扯我向前走去。我几乎要哭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我第一次觉得门这么可怕,仿佛是冥河的对岸,地府的牌楼,生生把汤大人拖进无尽的深渊。他终于走到门边,伸出手拆掉了符咒。然后,我看见廊柱上所有的符咒被黑火燃尽。一阵冷风刮进屋内。竟然从门外走进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华丽的长裙,带着华丽的钗饰,长着一张和汤大人相差无几的脸。他走到汤大人的面前,我害怕得躲到房间的角落。我听见那女人一字一句地说: “你怎么不也去死。” 汤大人跪下,试图去扯女人长裙的手穿过女人的所有。女人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哭了。 接着他说:“对不起。” #贺田长天视角# “既然刚才那下只能暂时驱鬼,那道长认为怎么做才能彻底祛除厉鬼呢?” “回皇上,鬼乃人死后所化,鬼出现于人间则是因为心愿未了或是积怨太重。若强行祛除那么被他所伤的人的魂魄也会无法超生。” “那哀家的大哥怎么办!”母亲在旁边急躁起来。 “所以只能寻其缘由,最大程度的化解仇怨,完成她的心愿。” “那要是想杀光所有的人,也只能任由她去?”母亲不可置信地说。 道士摇摇头说:“没有目标的仇恨不能称其为仇恨。曾听说皇上能祛避这只厉鬼的怨气?”我点点头:“还有那些信”,我看看母亲继续说,“还有汤子青。” 道士又说:“据我所知,汤子青的母亲尸首分离,尸身被埋在东方郊野以青龙之威震慑,头颅被埋皇城以西的山丘以白虎与皇城的威严镇压,桃木函魂,是否?” “竟然是她!”母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请将尸首合拢,做以仪式让她进入轮回吧。” 所以汤子青放开了手。我闭上眼睛,刚才发生的所有细节流回到我的眼前。汤子青失力的双手,汤子青满是波澜的眼神,汤子青发红的眼角和鼻尖,汤子青咬紧的嘴唇。原来是他母亲。那个被我们残忍趾冤死的女人,她回來复仇了。 我把脸埋在双手中,头痛欲裂。 隔天,被挖出来的收纳尸首的盒子被放在祭台前。死去的人的尸体骨头被排放在盒子旁边。 子时,朔月。盒子上的符咒被撕去,大风吹过,我睁开眼抬头,百鬼夜行。而盒子里的尸首居然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尸首被取出,道士将它们和在一起,尸体迅速化作一堆白骨。这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母亲惨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昏了过去。 等仪式结束母亲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疯了。 几天后我筋疲力尽的来到槐序宫,看见散乱着头发,裹着白色单衣的汤子青失魂落魄的蜷缩在寝宫的角落里。我走过去看着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又红又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剧烈的摇晃着他,控制不住的大吼:“怎么你也这样!为什么你也这样……” 汤子青看着我,眼泪流下来,大滴大滴落在我拉扯他衣襟的手上,很烫很烫。他像是失去灵魂一样,开始一遍又一遍的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他什么都知道了。 #旁白#长生九年初春,一度令皇城陷入恐慌的断头案结案。皇太后安氏在发疯后第七个月猝死。 第8章 #贺田朔视角# “啧,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满谷帮我把箭拔出来,疼得我眼前发黑。“先这样处理,回去再仔细清洗了。”我咬着牙点点头。 “殿下,你可注意不要咬着舌头了。”我板着脸看他一眼,他扯扯嘴角。 皇城前一段时间被汤氏的冤魂侵袭的事很快传到了北方,接二连三的进攻让人每天都不得消停。这时候不禁也要佩服起我自己向朝廷要兵要粮的先知力了。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令我心烦意乱还是有关哥哥的事情。尽管我答应了他,但我仍旧很迷茫。满谷对我说如果他不是太监那他大可自己取而代之,而不是向我这个毛还没有长齐的小孩子提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荒唐请求。其实我真的知道是哥哥一直在骗我。他无法掩饰的身体上的变化,出卖了不断想掩饰真实的自己,可就算如此,我也要同样和他做着自欺欺人的事情。 从来读不懂他要我做的事,看不懂他的眼神,听不懂他说的话。最后我发现我,甚至当今皇上,看到的都不是汤子青,而是一个曾经存在的人。所以汤子青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代替品,他自己的代替品。 他放下尊严,放下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在我入主皇城之前,甚至在我真正长大之前我都没有想明白。我猜是一个卑微的心愿,就像我现在只是为了完成他的愿望而迎接充满欺骗的每一天,就像还有一个人将来会为了一句离别而等上百年。 莽莽苍苍的北地,浩浩荡荡的宇宙。人真是若子蚁,哪怕是在白原放声狂呼,也依旧是渺小得如同芥子。所以所欲所求也那么卑微,所以所思所想也那么狭隘。 我再一次带着敌军的旌旗凯旋。在城门前焚毁的旌旗化作灰烬,旋舞着升空。 夏季,又一次来了。 #陆山安视角# 皇城在一年的混乱后安静下来,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和样子。人的伤疤似的,结了痂,落了,也就好了。皇上最近很憔悴,皇太后西归不久,宫里面死气一片。皇上今日没有早朝,群臣们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小声地议论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其中有大臣说起北城王近日抗击外敌连战连胜,之前向朝廷请要军资真是有先见之明。 去年年末之际我才去过北地。自然也是见到了北城王——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还有些任性的淘气。边陲之地竟有大都的繁华令人叹为观止,北城王将我们这些大臣们款待得很好。九太岁无论怎么来说都是北城王的兄长,北城王对他自然是亲爱有加。 就算是传闻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九太岁和皇上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让人猜不到九太岁真正的想法。待他如此亲近的小殿下和高高在上施舍般给予宠爱的皇上,在这两者之间大概是很好做出抉择的吧。那天早晨,我看见从大殿里忧心忡忡走出的北城王,后面跟着满谷将军。 “别自欺欺人了,太监的话怎么能信!他这样做是要害死你!” “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将军!” “我的天,他要你做什么!”满谷将军压低了嗓音,“还要我好好帮你……他是发烧烧傻了吧!” 小殿下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也许吧。可是我也傻了。” 满谷将军生不如死的捂着脸,捶胸顿足。他们站在阶梯上,沉默了一会儿。满谷将军接着又说:“现在你信了?” “不……”刚刚说完,小殿下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他似乎是哭了,眼泪含在眼眶里,“哥哥受了多少苦……”小殿下抬头看见我,尴尬的背过身去飞速擦掉眼泪。 “殿下,十分抱歉。”我向他行了礼。 小殿下转回来,“不,失礼的是我,陆大人什么事情?” “只是路过。汤大人……身子好些了么?” 小殿下诧异地看着我,支支吾吾,最后点点头。然后他说:“我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满谷将军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小殿下啧了一声,继续对我说,“你们都叫他汤大人?” “有话回屋里说吧,外面冷死了。陆大人您里面请。”满谷将军指指偏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随着小殿下和将军进了屋子。殿下泡了几杯热茶。“陆大人您慢慢说。” 我从我于九太岁的第一次见面开始说到我所知道的有关这个人的传言,唯独隐去了他和皇上的传闻的事情,只是说皇上大概是顾忌到九太岁以前的身份所以一直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事。 “九太岁?”小殿下问我。 “嗯。因为汤大人是离皇上最近的人,敢动他的人无异于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再加之皇上万岁,这样有权势的人物自然就是九千岁了,所以朝野中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称呼他的。”小殿下点点头。 “哥哥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么?” “汤大人一直住在槐序宫,这是皇上特许的。” “谢谢您。” “怎么敢。”我站起来向小殿下行了礼。 我想起那天的事,心中就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看着向我们宣告皇上今天身体不适不行早朝的九太岁,这样的异样感更加强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快步走向他:“汤大人。” “陆大人,何事?”我把这几天积累下来的一些十分紧急的奏章整理了下来,交给他。 “辛苦您了。”说罢打算离开。 “汤大人。”他看着我,“还有什么事么?” “不,没有了,汤大人您也辛苦了。”他向我行礼,正准备离开。这时突然有人从宫后走了进来。 #贺田长天视角#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璟妃躺在我的身边还在睡,我捂着额头坐起来。“何时了?” “回皇上,快午时了。”旁边伺候梳洗的侍女回答。 “汤子青呢?” “汤大人刚刚去大殿告知今天不行早朝。” 我急忙穿好衣服,梳洗了匆匆去了前殿,果然看见他站在大殿里,手里抱着奏章,身边还站了一个陆山安。陆山安见了我,立刻跪下来。我根本没心情理会他,径直走到汤子青的面前。他也跪下来:“圣上。” “为什么没有叫郑起来?”他去看跪在地上的陆山安,我捏着他的脸把他扭过来。“圣上您这几日太劳累了。”我伸出手握住他一只手腕,准备把他拖出去,他居然挣扎起来,我居然觉得有口难以下咽的气闷闷堵在胸口。 “干嘛躲着郑?”我一掌拍掉他手里拿的东西,把他拉到我的面前。见他不回答,我凑上去想要吻他,他左偏右躲,另一手来拉我。几乎就要扭打在一起。他始终不看我的眼睛,只是躲着我,拉扯我的手。他拗不过我,被我困在怀里吻得双腿发软,两只手还在不住的推我的胸口,手骨压得我生疼。在我去拉他的衣带的时候,他终于一把推开我,我向后退了好几步,用手擦擦湿了的嘴角。 “圣上,您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气喘着半天憋出一句话。 而这句话像一道惊雷一样种种砸在我的心口上。我看看跪在不远处只差把脑袋埋进地里的陆山安,哼笑一声:“贺田熏。”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死也不会认错你。” 顿时,汤子青如同一个被剪断线的木偶,颓然坐到地上,口里念念有词。我皱着眉仔细听,才听清他说的是:“我不是贺田熏。” 我看着陆山安,“还不快滚。”他连滚带爬跑出去。我走过去拉着汤子青,轻轻喊他的名字。 “子青你怎么了?”我伸出手去擦他红肿的嘴唇,他居然拍开我的手。他双手环抱自己的膝盖,脑袋埋进双膝中间,肩头止不住的颤抖,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拖着重重的哭腔:“你要我怎么做?” 又颤抖了许久,见我不回话他用细弱的声音接着说,“我最亲近的兄长早就撒手人寰,母亲就只剩下我这一个依靠,我最小的弟弟小了我整整十岁,被迫离开皇城时连剑都握不住。我是为了帮母亲赎弑君之罪,让阿茫能好好长大才选择活下来的。” 他把头抬起来,“现在呢?阿茫就算没有我也有很好的长辈助他成为有用之才,母亲的冤孽都是别人的妄加,你看看我的样子!”他抓起衣服,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我怎么不也去死啊。” “……可就算怎么告诉我自己就当自己死掉了也没有用。就如同你说的,无论我怎么否认我也是贺田熏,可是那个贺田熏他怎么能活下来!”他的声音变了调,眼泪不断地从眼里落下。 “你告诉我怎么继续活啊,你喜欢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太监汤子青。” 他抱住头大哭起来,这是我唯——次见他这样哭,哭得像一个孩子,伤心得如同天底下最后一根芦苇。 无言以对,我等他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哭到疲惫。 听着盛夏的鸟鸣,一切美好得仿佛是远到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么多的欢笑,那么多的泪水,那么多的真实——直至化作人朝夕人生凝缩的全部。令人的怀念的过去,就算是失去挚爱的悲伤记忆也弥足珍贵。那些不用顾忌说出来的话,不加修饰的言语,是携着大道的最后一阵清风。而失去了言语的我们,只能从那几乎要与回忆重叠的天空中找回如此珍贵的宝物。 汤子青再也哭不出声音,我蹲下,捧起他的脸,眼泪不知为何落了满脸。 “那你恨我吧。” #哑娘视角# 天暗了,皇上和汤大人一起回到了槐序宫。我奇怪他们两人都红肿着眼睛,却又苦于问不出。 红日的耀眼光芒渲染了宫殿,也在他们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辉,我觉得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在一起用膳,晚饭后,坐在凉亭中,汤大人抚琴,皇上就坐在一旁听。就像逍遥的隐士,让人觉得他们只要有对方作为陪伴就可以在这个大得令人害怕得天下里快乐地活下来。我把膳后的点心呈上来,听见汤大人说: “还记得九年前说的话么?你只要十三年。” “子青以为郑在开玩笑?” “我从不把它当玩笑。”月光在汤大人的眼下投下一道阴影,让他的睫毛看起来更密。皇上换了一个姿势,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慢慢说道: “南风别北雁,春秋兮何求?新啼遇旧鬼,晴雨兮忘忧。 白原茫茫,苍穹浩浩,须臾芥子,不见恒河沙。 佛陀生莲却先为凡人,仙神封榜烦须历红尘。 人生在世,恰似繁迨㈤_,朝花夕拾, 更是生死有命。” “别南风北雁,春秋何求兮?与旧鬼新啼,晴雨忘忧兮。 茫茫白原,浩浩苍穹,须臾芥子,亦是恒河流沙。 佛陀生莲原为凡人,仙神封榜仍历红尘。 在世人生,正是繁迨㈤_, 夕拾朝花,便知生死不易。生难求,死亦难求。” “子青?” “一颗真心珊瑚红,一片真意碧波青。紫喙啄盒,只謂天上人。” 皇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我退下,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温柔地亲吻对方。 #陆山安视角# 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汤大人,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袍,衣袍上面绣着蓝色的华丽纹饰。 “陆大人,虽然不知那天的话你听到了多少。”我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让身边的人下去,他站在门前,只给我留下了一个侧影,如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他说:“用一双眼睛的代价换一个真正为你眼前这片地方做点什么的机会,你愿意么?” “殿下……”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他。 他叹了一口气,“来人,剜了他的双眼。” 长生十年初春,我带着家眷登上了去往北地的车与。汤大人说的话我一直不敢忘记,他说,终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地方不属于圈套与阴谋,那个地方充满虚假与复仇。他让我起程去北方,去找贺田朔殿下。 #何乱视角# 昭和三十七年夏,我在听说了遗墟闹鬼的事情后来到了这个破败的废墟,倒塌的墙垣上长满荒草。我抬头看看我眼前的三棵巨大的槐树,繁盛茂密,在夜里不免显得有些阴森。夜风穿过枝叶,发出哭泣般的响声。槐树招鬼,亦可以定魂。 恍惚间,我看见两只鹤,再仔细看,却又是两个孩童,额前都有一拽红色头发整齐的向后梳。他们穿着白黑相间的袍子精美天衣无缝。从废墟的深处走来一个少年人,鹤发童颜。那两个童子嬉笑着跑过去,其中一个真的化作一只丹顶鹤,少年人把它抱在怀中。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废墟宅子,穿过半人高的杂草,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上,空地中间有一口老井,长满青苔。少年人停在老井前。他站在那儿,站了很久,半垂着眼。 少年人的白色长袍拖在地上,衣服似乎能发出淡淡的光辉。他精致的容颜让他美得不似凡间人。他对这座几百年前的宫殿的废墟有什么向往么?终于,他扬起了头,看了看缀满繁星的天空,霎那间宇宙都像是在围绕他转动。 古井中飞出莹莹光点,久久围绕着少年人。 少年正在吟唱的,却是一首往生咒。 第9章 #贺田长天视角# “是不是要让郑把你整日抱在怀里,嗯?”长生十二年的春天,漫山的果树都开了花,犹如冬景,满目银白。汤子青生了重病,躺了一个多月仍不见好转。问太医,太医只是说他气息混乱要慢慢调理。我现在握着他的手,试图让他的手再暖一点,这样冰凉冰凉的,就像是握住了雪花一般。 “我安排了去魏然宫调养的事,用的是郑身体不适的藉口。还记得吧,附近就是我们过去游猎的地方。”子青点点头。 两日后,我们启程。 我知道子青这些年一直在联络北方,尽管他没有跟我提起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这几年,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有时候禁不住在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时间太短只是弹指一瞬,眨眼间就离去得无影无踪,但时间也同样太长,长到把人也改变。我把子青拦在怀里,听他的呼吸声。现在,很快,我们就会一无所有了。细细想起来,我们都是毁掉对方所有的元凶,但我们靠在一起,在最孤单的夜晚里拥紧对方。 魏然宫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如十来年前的样子,更是恍如隔世。 “子青,你打算明年年初迎接贺田朔进宫么?”我翻着手里的诗集,翻开里面有一页掉出一片桃花花瓣,我弯下腰,把花瓣捡起,夹回书页里。汤子青懒懒在床榻上翻了一个身,听见我问他,坐起来,与我对视。他的眼神里似乎装了许多事,又似乎是半点话语没有。 “为什么这么想?”他问我。 “那你是想看郑笑脸盈盈地迎接他?郑只是想告诉你,郑不会这样做。” 他敛了目光,半晌没有回话。“你舍不得了。”不是问句,他自顾自地说,我捏紧了书脊。当初这样说的人是我,“所以你认为做这些都是为了郑?”我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与他争执过了,自从那天以后。没想到他有些焦虑的立刻回到:“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了谁?” “哥哥还记得十二年前的约定么?”我不愿意扭头看他惊愕的表情,“您说过等我长大了就来接您离开,去最美的地方过最幸福的日子。”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些只是陈年旧事,那个人心心念念的哥哥早都把自己投进了深渊,现在这个人只是我一个人的贺田熏。 “子青,你会如约定和郑一起走,是吧。” “我带你走,去最美的地方,过最幸福的日子。” 他居然没有回答。 “那封信被我烧掉了,所以你没看见。” “为什么?”他终于说话。 我走到他的身边,挡住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阴影。然后我俯下身去,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怀里,把他抱紧。 “我不问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年初的事情,明年阿茫带军队一进城,我们就走。然后再也不回来。所以长天你不要胡思乱想。”他叹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很疲惫,我却意外地安下心来了。春天里的阳光很刺眼,但是温度很低。被雕刻成太极与藤草的窗花,隔了一层纸,把图案筛在地面与案桌上。子青捂着腹部,疼得整个人蜷缩起来,我急忙叫来太医。 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人的灵魂会记下所有的事情,把它们刻在自己的身上。人的身体上伤疤消失了,但灵魂依然记得。最后,黑白无常收割走人的灵魂,那些不愿转生的灵魂会被种在地府的荒野里。其中,那些伤痕最多的魂魄会发出最明亮的光,直到把三川两岸都照亮,被光芒照耀的孤魂将不再会迷茫。 #贺田朔视角# 检阅完军队,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宫殿。 “小殿下今年就成年了呢,冠礼的事情您要不要多安排一下?您母亲熬过这么些年,能看见您成年实在不容易哦。”满谷靠在门上,抱着手对我说。我嗯了一声。自从三年前哥哥来过后,我就几乎没有再给哥哥写信了。前几天我写了最后一封,希望哥哥给我最后的答覆。满谷问过我如果没有回音怎么办,老实说我根本不敢想。我在哥哥面前永远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如同于大鹏展翅的黑影底下,他不经意振动翅膀都让我如遇奇观。我终于明白,不光是哥哥给我的勇气能使我义气百倍,哥哥的谎言同样会使我溃不成军。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害怕再看见他,仿佛那时候就得不揭露所有的谎言。我脱下铠甲,换上便装。 “明天陪本王去游猎怎样?”北国的大雪开始化去,茶绿的新草春风吹又生。一夜之间,若南方雨后春笋,席卷大地。这样的景观无论看了几次都令人震撼。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大概人也是这样,藏于冬雪,长于新风,一切都会熬过来,岁岁年年都不再相同。 “骑马还没骑够?”满谷笑起来,摸摸自己的胡茬。 “将军在旁边看好就行,本王自己骑马就好了。” “什么!?”满谷叫唤起来,我也抱着手,坏笑着看着他。 长生十年从皇城来了客人,陆大人带着哥哥的推荐信来到北国,我安置了他们一家老小。一开始,满谷的十万个不愿意全部一字一字刻在脸上,在我安排了陆先生当我的老师后他居然离职喝酒一个多月都没有理睬我。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陆先生居然去了青楼,把他找出来后彻夜长谈。现在,他看见陆先生真像学生见了先生。 陆先生虽然失去双眼但看东西却清楚得很,但他唯独不肯再多透露哥哥按让他投奔我的更详细内幕。只是说汤大人告诉他跟着我可以实现他自己的宏图大愿。后来,我也就不再逼问他。但我从陆先生不时提起哥哥的句子中捕捉到,似乎哥哥与皇上的关系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我感到不安,我以为是害怕被背叛的忐忑,却在这样的时间里逐渐意识到是那种我自己不愿承认的对哥哥的,已经变得畸形的非常情感所引发的慌乱。 这些话,我无处可说,喝酒解闷也无济于事。令我痛苦,也令我清醒万分。 在我最后的信件寄出了无回音的日子,我只有每天告诉我自己,只要在那一天再一次看见哥哥,我就会得到所有痛苦的解药吧。可只有在那一天我才会明白,只要鸩的一只羽毛那杯酒就足以致命了,我又何必去求五石所做的仙方去慢慢致自己于死地呢? 最后一年了,我迎着冰冷的阳光,闭上眼。 #哑娘视角# “汤汤汤大人!您不要赶小的走!”小喜贵跪在地上,外面大雪纷飞。 这是长生十一年的年末。 再过几天大年将至,汤大人让我们回去过一个好年,然后就不要再回来了。花瓣般飞舞的雪花,遮掩了回乡的道路,我看着小喜贵抹着鼻涕眼泪,心里也是难受的说不出来。我想起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的不甘厌恶和现在留恋。一个地方住得久了,就自然变成了故乡,每一次离开我们就又变成了游子,而这样的故乡,回不去。 小喜贵也不顾什么了,在地上爬几步,居然一把抱住汤大人的小腿。汤大人啊了一声,急忙弯下腰去拉扯他。谁知小喜贵非但不放手还扯紧了汤大人的衣服。 “俺不走!俺不走!” 汤大人一手掌住腰带,以免被他整个扯下去。小喜贵一看侍从赶过来更是死命抱住汤大人。汤大人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又不是要你的命,是让你回家。” 小喜贵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汤大人也不劝他,就等小喜贵抱着他的脚哭了个够。小喜贵终于停止了哭泣,他哽咽着说: “汤汤汤大人,让让俺,俺再熬——一次稀粥给,给您喝。” 我们收拾好包裹,离开槐序宫,汤大人站在院子回廊里。我最后看了一次这座空荡荡的殿宇。小喜贵问我:“哑哑娘,你回哪里去哩?你有地地方去不?” 我想问汤大人你以后回去什么地方呢,要一直在这个已经没有人的地方呆到老死么?我还想问他,你是不是也想离开这个地方?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呢?住的人不同了,就不是原来的那座房子了。 我垂下眼摇摇头。他说:“那你去俺乡里!俺俺俺回去也是是是是有头有脸的人咧!给你找个好人家,不不不不是个问题!”我摇摇头。他居然不管我:“走咧走咧!” 走了就回不来了。我抱着银两衣服跟着他走。脚印落在白雪上,岁月一样蹉跎。 不会再回来了。 #璟妃视角# 皇上已经许久不来我这里了,我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而日子本来就是一个人过的,死的时候终究只能一个人,有的东西也会全都没了。 长生十二年夏初,皇上居然来了。我当时正在庭院里逗弄着蛔友e的小鸟儿,夏日了,一切都活了过来。正玩着,有人从后面揽住我,我一回头就看见了皇上。 “您不是在魏然宫么?身子不好您不要奔波了呀。”他掐掐我的脸,把我转过来。 “傻丫头,郑是来接你的。接你也去魏然宫。”我正奇怪着不是九太岁也在魏然宫么?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只是不会明白了说。皇上说:“北方有点乱,郑放不下心,懂不懂?”我点点头。 “不懂吧。就是喜欢你不懂。”他凑过来亲我一下,我闭着眼睛。 到了魏然宫,我看见了九太岁。他站在门边,见了我和皇上,给我们行礼。 #贺田朔视角# “殿下,如果您真的要履行诺言,那这几日就该动身了。”满谷在我行了冠礼后就不再叫我小殿下了,他和陆先生站在大殿上。我坐在案桌前,双手撑着脑袋,胸前仿佛是积了苦涩的汤药,我简直觉得难以呼吸。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抬起头来:“把边防的事情安排好,七日后集结军队,赶在大年初一进城。” 我去了娘的身边,娘坐在床上,房子里是熏香和草药的气味。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娘。您还好吧。”娘笑着点点头,伸出手拢拢我的白色长发。 “阿茫,娘的出身很卑贱,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是,如果是阿茫你自己觉得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娘笑着轻轻拍拍我的脸,我握住娘的手。娘十多岁就生下了我,我才成人,娘虽然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憔悴,但是她的美丽依旧。 “娘,过几天儿子就真的出征了。等我把这件事做完,再回来接您,好么?”娘依然是笑着点点头。“娘知道了,阿茫你要好好休息,你看你的样子好累呢。来,转过来,娘帮你梳头。”娘让侍女拿来梳子,解开了我的头发。 娘一边开始梳头,一边对我说:“阿茫啊,娘只希望你开心。别的我也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就让娘再为你梳一次头。”我鼻根酸起来,闷闷点点头。 七日后,我骑着黑色的骏马,身后是随着我征战的军队。我把一枚白色的棋子小心放在宕铮屑毚г谏砩稀]有回信,可是就算没有了勇气,我也不能回头了。 哥哥,你逼我的。 #璟妃视角# “快走吧,娘娘!”一个奴才急匆匆收拾着我的包裹。  “怎么了,不是要过年了么?” “离皇城不远有军队集结!现在朝廷里乱成一团,就是过节,现在一来措手不及啊!皇上让小的带您出宫,娘娘别愣着了!再不走小命都没了!” 我慌忙出去,看见九太岁就在门边,他咳嗽着,脸上一点人色也没有。他见我出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他说:“无以为报。” 我不知为何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我早都不记得了。”我没多看他的表情,向他微微欠身后快步离开。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活法。我记起那个晚上,空旷的世界里只住着他一个人,一座厚厚的墙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包括生,包括死。 #贺田长天视角# “子青!”我拉起他,“快走。” 他的病还没有好,我知道这病不会好了,和贺田昭昭是同样的病。可是现在我只有逼迫自己把这些都忘掉。他一边奔跑着一边捂着嘴咳嗽。贺田朔进军的时间比我们所预料的都还要早,使得我们狼狈不堪。我把子青拉上马,疯了一般挥鞭狂奔,从魏然宫的小路走捷径出城。子青紧紧抱着我的腰,大雪寒风打在脸上,六瓣冰晶就要遮住眼睛。 我们都没有回头看这个我们住了三十余年的地方,那里早该是一片废墟,因为我们把过去的自己留在那里。现在的我们已然重获新生。 然而,天意弄人。 我看见前方的林子里出现了身穿黑色战铠的骑兵。他们将我们两个人重重包围。我抬头看着从白骨一般直指天空的老树支起的天井中落下纷纷扰扰的大雪。 “长天……”子青靠在我的背上。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立无助。 “长天……”子青似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抱着我。 年少的无知,从来只会想到“在那之后”,却不知,很多时候,“在那之后”都终结在“在此之前”。 “长天……”我看着军队恶鬼一般潮水一般。黑色的死亡的大海,迫近。 “长天……” 我放下手中的砝K,握紧他放在我腹部的手,扣住了十指,再也不能挣脱。 长恨歌。 第10章 #旁白# 风在树林在穿梭,呼啸出声,恰若晚笛。树林中满是寂静。只能听见骏马踏雪的声响。 贺田长天看见一个穿着玄黑铠甲的年轻男人骑着黑色的健骑破开大军而出。年轻人的长发大雪一般的苍白,在风中乱舞。他来到贺田长天的对面。贺田长天满脸复杂的看着他,看着他和他最小的弟弟,一头满脸戾气的北方的银狼。贺田朔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所有的光陷落在里面。贺田朔看着他们,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刺向贺田长天的心脏。 汤子青几乎可以感觉到只隔着长天一个人背上的薄薄肌肤,长剑留下的轨迹。 贺田长天低下头看着炙热而鲜艳的血从胸前涌出,生命的泉水般,急不可耐的离开他自己的身躯。他看着脸上溅满他热血的贺田朔的脸,竟让人想到寒梅腊雪。 然后汤子青和贺田长天一起跌下马,摔在雪地上。血水浸入雪中,把白色染成粉红。汤子青的手从贺田长天的手中抽出,缓缓向上移动,摸到那道致命的伤口。一直冰凉的手变得温热。 贺田长天只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魂魄的深处升起,连眨眼都显得费力,伤口不感觉到疼痛,只是这天气太冷了,浑身冰凉。他想说话,可是累得发不出声音,只有口中呼出的气徒劳的喷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从满是血水的喉咙中发出。 汤子青瞬间就明白了,他回答道:“我等你。” 汤子青放开贺田长天,把他翻过来,看看自己全是血的手。他抓了一把白雪,把自己的手清洗干净,再伸出,合上了长天的双眼。脱下的大疑w在长天的身上,遮住了狰狞的伤口,可是捂不住鲜血,鲜血将大医染,就像在雪地里盛开了一朵红花。 贺田朔下马,他想伸出手把眼前的这个兄长拉起来,可是他想不出任何一个这样做的理由。于是他只是看着汤子青,脸上同样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汤子青却自己站起来,贺田朔已经比他高了。贺田朔看着汤子青乌黑的头发緞一样披在肩上,垂在背上,长衣被染上猩红。黑色披风披在汤子青的身上,贺田朔抓住汤子青的手,让汤子青骑上了自己的马,然后自己也跃上马。他驾着马,走的是他哥哥好不容易逃离的方向。 大军绕开贺田长天的尸体,满谷摇摇头,从仿佛安睡的贺田长天身边经过。最后,树林里就只剩下了贺田长天,大雪落满他的面容,鹤鸣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首丧歌。 #贺田朔视角# 晚上,终于回到了这个十来年不见的故都。连宫墙上的痕迹都没有丝毫改变,每一次触摸都能将人带回到无休止的回忆中。我和哥哥来到空无一人的魏然宫,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哥哥到挂满衣服的房间里脱下沾了血的衣服,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袍。我找来几坛酒,坐在房间门前,背对着哥哥,一个人喝酒。 我听说皇上在魏然宫修养,便带上轻骑从小道入城,还真让我遇上了他。我没想到哥哥也在,形容不清楚,当看见哥哥抱着贺田长天腰部的手时,心就像遭到重击一样却也在同时迅速平静。贺田长天断掉呼吸时,我看着哥哥没有情绪的脸,竟然也是燃起来一点希望。我喝下一口酒,侧头向里面看。我看见一面巨大的铜镜,刻意将整个人都看得清楚。哥哥走出来,看看我手里的酒。他皱了眉头,我朝他笑一下。他绕开我,离开房间。 我起身追上他。“哥,你去哪里?”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快跑几步,拉住他:“哥,我们走吧。” 他空洞地问我:“去哪里?”他咳嗽几声。 “哪里都好,只要哥哥喜欢。”我知道他不会看我,但我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我是来接哥哥的,去……”但我话没有说完,他蓦地转过来,我心里居然有一些害怕。 “我无处可去。”他的眼睛很红,就像刚刚哭过一样。我的心里被委屈填满,我放开他:“我知道了,我会留在这里当皇帝,做你认为我应该做的事。”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顿顿,“没有必要装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你在生我的气。”我淡淡的说。 “你怎么不把我也杀了。咳咳。”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就像被放进水里,模模糊糊。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我算什么!” “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立刻将我淹没。 “那我算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我握紧了双拳“无论我怎么对你好你都认为是理算当然,你认为我按照你说的话去活是一件理算当然的事么。你真的有好好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么,还是说我只是以实现你目的的工具。”我向他走进了几步,“你叫我不要相信的事情我就不相信。你让我去做的事情我就去做的。哥哥,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有感受的!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贺田长天把你软禁在皇宫里,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你都不恨他,你现在却在责怪我杀了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叫我来皇城做什么……我只是想遵守诺言把你带走,去过不一样的……” “够了。”哥哥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你认为我还有什么?” 我抓住他的双肩,“你只看见你失去的,却从来看不见你拥有的。哥哥,你好自私。”说完,我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拉回刚才那个挂满了衣服的房间,我从小就仰慕你,偌大一个皇宫,只有贺田熏一个人是我的依靠。 “放开!我早都不是你哥哥了!你别那样叫我!”我放手,他摔倒,手扯着架子,整个人跌到衣服上。 “那你把哥哥还给我啊!”我声嘶力竭的大喊,我扑到他身上扯开他的衣服,疯狂的吻他。他不断的躲闪着,皱着眉头,踢打我。 “这就是原因?”他安静下来,我指着他胸前他锁骨上的斑斑点点,掐咬的痕迹,亲吻的痕迹。 “现在,你知道了。”他说。 我哈哈大笑起来,眼泪滴落在他的胸前,他冷漠地看着我。 “那又怎么?哥哥,你真的当我是小孩子?”他的表情由冷漠转为不安。我扯掉他的裤子。 “既然他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便说边分开他的腿,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用力进入。他惨叫一声,上半身完全躺倒在地上,颤抖。我的心脏上插满尖刀,疼痛爬上后脑。我身下的不是哥哥,是一个,太监啊。眼泪不可控制的流下来更多,我只想彻底地摧毁他,再从这些肉体的废墟中找回哥哥的一星半点。我看着他变得潮红的脸,愁着眉头退出来,他又疼得哼叫一声。我拉他起来,再不管他的挣扎,扣住他细瘦的手腕,在他的耳边道: “看看镜子里的人,九太岁,看看你的样子。” 他拼命摇头,似乎是想把我的话全部甩出去一样。我再次进入,他没有反抗,但是表情比刚才痛苦了百倍。 “茫儿啊……”他低沉着沙哑的嗓子。 “我呢,早都死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半夜,我披着衣服坐在地上,冷得抱紧自己,哥哥躺在地上咳嗽,蜷成一团不断的颤抖,冷汗布满了额角。又过了一会儿,我把之前放在这里酒拿出来,又开始喝。酒让我全身发热,也让我变得格外脆弱。又过了好一阵,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哥哥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朝我走过来,我不敢看他,把头埋得很低。 没想到他走过来,跪立在我的身后,头靠过来:“我们明天走吧。去最美的地方过最好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他伸手捂住我的双眼,我的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滑下,他的手好冷啊。 #旁白# 贺田朔终于睡下,他把汤子青搂在怀里。 窗外的乌云散去,星空渐渐显现出来,明天大概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吧。等贺田朔睡熟,汤子青小心地挪开贺田朔的手,把被子掩好,披了衣服出去了。他赤着双脚,走进那间挂满衣服现在凌乱不堪的房间,他拿出角落里那件沾满血的衣服,那时鲜红的颜色已经发黑。汤子青认真穿上,再套上他前一日才换下来的官服。将头发梳好,但并没梳起来,因为他记得有一个人对他说,他喜欢他披散头发的样子。 黎明过后,天空露出鱼肚白,太阳就要冉冉升起。 汤子青把凳子放在衣服上,踢倒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窗外传来鹤鸣。 离皇城不远的村庄里正在热烈庆祝元宵节,小喜贵扯着老婆去了最热闹的地方。 “俺可是跟你说了,我伺候过的那位大人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哩!” “你就吹牛吧!看看!那边在忙什么,怎么围了这么多人?”他老婆笑着推推他,这些话从他回来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小喜贵听了应一声就急忙往人群里挤,公告栏那儿围了一大群人。小喜贵刚往那走近就听见人们议论纷纷。 “咱们有新皇上了!可要大赦天下了!” “我就说嘛,太监当权能有什么好果子?” “死了好,死了好。” “唉唉唉唉唉!说啥你,让让俺来看看啊!”小喜贵嚷着刚看清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天在魏然宫中,被雕刻成太极与藤草的窗花,隔了一层纸,把阳光印在贺田朔的身上。仍在睡梦中的帝王,翻了个身,搂搂已经不在的人,微微扇动了睫毛。梦里再一次他回到了那个春天,回家的路很长,阳光落满哥哥宽阔的肩。在梦里他也勾起嘴角,只要有哥哥在,他便可以安然入睡。 长生十三年,贺氏王朝迎来了新的君王。前朝皇帝死于逃亡途中,九太岁自缢于魏然宫。在这位君王执政期间,天下太平,开创了【长赢盛世】。 #汤子青视角# 我抬头,阳光刺痛了双眼,我眨眨眼。刚下意识回头就看见骑在果下马上的茫儿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但他的小手扯着马儿的鬃毛,还背诗一样摇头晃脑。我见了不禁笑出来,让我的马靠近一点,接住他。他像树藤一样缠上来,小孩子特有的气味迎面而来。 “我帮他先牵着吧,你干脆和他骑一匹。骑马都可以睡着,呵。”长天在一旁,咧着嘴笑得不正经。我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他的脸红了起来,又朝我笑笑。 “茫儿,先别睡,来,抱着我。”我把茫儿抱紧一点。 阳光被筛落在长天的面容上,斑斑驳驳,就像一幅画一样,还散发出温柔的光芒。他侧过脸,长长的睫毛被阳光点染成金色,我正看得出神。本来走在最前面的兄长回了头来看我们。 “小茫儿睡了?也罢,回家的路还很长呢。”我点点头。长天指指茫儿,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抓着马的鬃毛,摇头晃脑了一番。兄长和我都笑了起来。 “哥哥……”茫儿喊着我。我轻轻拍拍他的背。 “先睡吧,回家的路还长。” 我跟上长天和兄长的马。 前方山林间的路都铺上了金色,我们就这样享受着一年一次的游猎。然后就这样,走进了最耀眼的光芒里。 我相信,这就是最美的地方,这就是最美好的日子。我还能回来么?我心里问着自己,然后自嘲一般笑着摇摇头。 这可是一段逝去不再回来的时光啊。 我还是终于回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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