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用什么交换?
晏回不由倒一口凉气,万没想到程安会因此而死,司空灏虽为谷主,但是谷中大事小情都是由程安一手料理,司空灏待他一向信赖有加,眼见着众堂主冲进门,晏回缓缓站起身。 众堂主冲到程安身旁,震惊地发现程安已死,一时间难以置信,当反应过来后,皆扶着程安的尸体大哭不止。 晏回心情沉重,程安是服下鬼谷特制的毒药而死,是司空灏要他自裁的?复杂的目光看向司空灏。 司空灏已经转过身来,仍带怒意的目光看着地上哭成一片,毫无形象的众人,喝道:“都给本座闭嘴!” 众堂主闻言噤声,跪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擦一把涕泪,哭着说:“谷主,副谷主安排这场刺杀,弟兄们也不情愿,但是大家都知道,不论副谷主做出什么决定,一定是为了谷主好,所以大家才会听他的调遣,这些年来他为了鬼谷呕心沥血,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您怎么可以这样待他?!” 司空灏额上青筋蹦起来,冷森森的目光瞪着仗义执言的男子,面容显得狰狞,“不听谷主号令自作主张,依照谷规要扔进蛇窟,本座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你们竟敢当面欺骗本座,来人——” 门外跑进来十名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侍卫,手中皆握着长剑,逼住众堂主。 “将他们废掉武功逐出鬼谷。”司空灏声音冰冷。 众人闻听面色大变,抖着身体跪下来连连叩头哀求,侍卫将众人按在地上,就要开始动手。 晏回眉头紧锁,他只知道鬼谷的人惧怕司空灏,原本还不解,今日总算明白,司空灏在鬼谷里说一不二,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看着在众人哀告的声音里,丝毫不见动容的冰冷面容,晏回走上前一步。 “谷主,念他们初犯,饶过他们这一次。” 司空灏看一眼晏回,目光显得锐利:“你为他们求情?”话中隐含的意思不言自明,牵起晏回的手,“我们走吧。”拉起晏回,迈步便要向房门走。 晏回微微一僵,从来不知司空灏竟这般冷血,眼睁睁看着一名侍卫的长剑划向其中一名堂主的脚筋,晏回叫道:“住手!” 然而,此言并未阻住侍卫的动作,随着一声惨叫,那名堂主的脚脖上血流如注。 晏回感觉周身血液仿佛凝固,眼睛紧紧盯着那人血肉模糊的脚脖,双脚如同生了根,定在原地。眼前衣袍一晃,晏回醒过神来,司空灏的手揽住自己,深邃的目光看过来:“既然你不忍,本座饶了他们。” 转头朝侍卫吩咐:“不必废去武功,直接逐出鬼谷。” 司空灏说完,拉起晏回掠出房间,房中响起一片哭声,晏回知道,这些人多数自幼长在鬼谷里,对鬼谷怀有深厚的感情,不过,唯一庆幸的是,多数人的身体不致残废,离开鬼谷也能谋生。 二人重新登上马车,确切的说是司空灏将晏回抱上马车,轻轻放在宣软的坐垫上,然后,司空灏坐在晏回身旁,亲自为晏回除去面罩。 晏回菱唇紧抿,狭小的座位容纳两个人,显得更加狭小,看一眼空荡荡的对面,晏回欲起身坐过去,被司空灏一把拉住,耳边传来司空灏深沉的声音:“你可还满意?” 晏回暗暗蹙眉,头尽量偏向车壁一侧,然而灼热的气息还是喷洒在一侧面颊上,垂帘看一眼被司空灏攥住的手腕,不动声色收回来:“谢谢你,只是我不明白程安为什么行刺?” 司空灏的眸光灼亮如炬,紧紧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为什么?他不会告诉他,一切因自己的欲念而起,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放手!“早在北境时,他逼你跳下悬崖,本座就想将他废掉,但是念在他一心为了鬼谷,本座饶他一次,而今他竟敢再犯,本座自然不会手软。” 晏回眨了眨眼睛,感觉司空灏答非所问,“可是,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司空灏注视着晏回因怀疑而轻拢的眉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发丝轻轻飘拂,司空灏不禁想起在马背上耳鬓厮磨的一幕,一时间心神如醉,抬手将晏回揽入怀里,下巴抵在柔亮好闻的发髻上,声音温柔:“你无需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对你好。” 晏回不由僵住,有心推开司空灏,可是一想到司空玥中的毒离不开他,手抬起来一半,不得不放下。 司空灏将晏回的动作收在眼中,他没有反抗,司空灏心中反而不觉欣喜,他明明反感自己的触碰,却为了司空玥这般隐忍,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他倒要看一看,他到底能为司空玥做出多大牺牲! 马车还在前行,马车里的气氛越发令人窒息。 晏回一动不动伏在司空灏胸前,只盼着马车快点到达,心乱如麻之下,并未去想,马车究竟开向何方。 司空灏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手臂缓缓松开。 晏回周身已被汗水打透,见司空灏终于放开自己,不由轻轻舒出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就见身旁的人将他的下巴抬起,晏回愣住,略显错乱的目光看向眼前清俊的面容。 司空灏的眸光灿若星辰,声音低酽:“亲我一口。” 晏回的嘴唇不禁一抖,头快速向一侧扭过去,下巴脱离司空灏的掌控,低声说:“你先把他救醒。” 司空灏面色微沉,凝视着晏回的侧脸,缓缓启唇:“你在跟我讲条件?让我救他,你用什么交换?” 晏回面色黯淡,他果然还是说出来,双手在袖子里紧攥成拳,低垂下来的长睫轻轻颤动,勉强稳住声音:“你想要什么?” 司空灏将晏回脆弱的表情收入眼中,心中一阵不忍,但是脑海里想到晏回同司空玥一起的情景时,心肠变得坚硬,大手再次揽住晏回,使他的身体紧贴在自己胸前,嘴唇覆在晏回的耳朵上,低沉透出浓浓欲望的字眼吐出唇。 灼热浓酽的气息随着司空灏的话语直达晏回耳蜗深处,可是晏回丝毫不觉暖意,只感觉一股寒意冷彻心扉,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司空灏只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我要你!” 晏回想都没想,说道:“那不可能。”反手推开司空灏。 司空灏闻言不急不恼,静静看着背过身去,低头不语的人,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马车外响起侍卫宫人的叩拜声,晏回心神一动,司空灏是要带自己进宫?挑帘看向车外。 此时日近午时,马车正快速开进宫门,对面一群大臣鱼贯走出午门,向宫门方向走来,晏回愣了一下,目光看向司空灏。 司空灏触上晏回投来的目光,不觉露出笑容:“朕命谭鄂代为主持朝议。” 晏回明白过来,正要放下车帘,忽听大臣的队伍里响起一声惊叫,紧接着只见人群里冲出来一个推车,直向拉车的马匹冲来,晏回看得真切,是宫微瑕的推车,此刻宫微瑕正坐在车上,面露惊慌,晏回挑眉,难得见宫微瑕慌乱,脸上闪过好笑的表情,然而,晏回很快便不觉得可笑了。 突入其来的推车,将两匹拉车的马惊得嘶鸣,猛然停下四蹄,前蹄高高抬起。 马车在疾驰之下突然停住,车夫措手不及滚落马车,车厢左右摇摆,剧烈晃动,随时都有可能翻车。 司空灏来不及多想,抱起晏回飞身跳下马车,在跳下马车的一瞬间,马车翻倒,两匹马也随着马车倒在地上。 大臣们都看傻了,眼见着推车后窜出来一名南疆侍卫,在推车撞上马匹之前稳住推车,又见马车翻倒的瞬间,从马车里掠出两道人影,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归位,然而当他们看清跳下来的是他们的皇帝时,心再度提起来。 午门前静得诡异,只听见马的哀鸣声,宫微瑕最先反应过来,叫道:“可吓死寡人了,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冲撞了寡人的推车?”说完,宫微瑕手抚着胸口,嘴唇还在哆嗦 此话终于让众臣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汉白玉地砖上,谭鄂是最后一个跪下的,斯文的面容难得显得凌厉。 晏回心中警觉,身体不着痕迹地脱开司空灏的手臂,本想跪在地上,却被司空灏抬手托住,晏回眉头紧锁,感觉谭鄂的目光犹如一把刀子插在自己的身上,当自己的目光看过去时,仍未及掩住浓浓的恨意,晏回脑中闪过一抹深思。 宫微瑕似乎才看见司空灏,命莫邪推车来到司空灏面前,在车上朝司空灏行礼,关切问道:“陛下没事吧?现在时局不太平,寡人刚刚在蔚水遇刺,今日在皇宫里又遭人算计,不知道是谁想要寡人的性命?” 说话间,目光又看向晏回,不无感慨道:“小侯爷?昨晚太惊险了,你若乘坐寡人的船,肃王就不会中暗器了。” 此话说得晏回无语。 司空灏命众臣平身,沉肃的目光看向显得分外无辜的宫微瑕,想到晏回跟他出行招致刺杀,着实厌恶此人,不过面上并不显露半分,启唇:“国主受惊了,朕会尽快查明真相,给国主一个交待。” 宫微瑕叹息一声,摇着脑袋说:“寡人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寡人不想客死异乡,临时决定,明日便启程回国。” 晏回听着宫微瑕略显揶揄的口气,心中暗忖,此人不过来了短短三日,围绕着自己周围风波不断,他虽然看似也是受害者,但是昨晚的刺杀他毫发无伤,方才又出现这样一幕,果然如他所说是有人算计?还是另有阴谋?而且,若说算计,自己同司空灏身穿便衣,同乘一车,如此情况下出现在众臣眼前,被算计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司空灏见宫微瑕要归国,并不挽留,颌首:“也好,朕刚刚登基,诸事尚未理顺。” 吩咐谭鄂:“肃王身中剧毒,朕无法分身,明日由丞相送国主去南境。” 谭鄂垂着眼睑领旨。 宫微瑕看着谭鄂,眼珠转动,朝谭鄂勾唇一笑:“不知丞相考虑得如何?” 谭鄂闻言身体一僵,瞥一眼坐在推车上的宫微瑕,他怎能将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一个残废!正要回绝,就听宫微瑕叹息一声:“唉,寡人已经瘦了一圈,自见过令千金,寡人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呀。” 一句话,噎得谭鄂说不出话来。 宫微瑕见谭鄂不语,唇角的笑意加深,闪动着眸光,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谭丞相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哎呀呀!没想到寡人不过残疾之身,居然得到谭丞相的垂青,寡人真是荣幸之至啊!” 谭鄂震惊得瞪圆了眼睛,瞪着宫微瑕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可是现在若是不说出来,那就真的晚了! 宫微瑕笑容满面地转过头,朝司空灏笑着说:“既如此,明日寡人备好花轿,那么寡人先告辞了。”吩咐莫邪,“时间紧迫,快推寡人回行馆,寡人要好好准备一番。” 莫邪依命推起宫微瑕便走,身后响起谭鄂的叫声:“国主,请留步!”然而,宫微瑕似乎没有听见,莫邪推着推车飞一般出了宫门,转眼消失不见。 午门前,刮起寂寥的风。 谭鄂手抬起一半又沉落下来,对着空旷的宫门,面色一阵阵发青。 司空灏自然看出谭鄂不舍,心中早已做好打算,谭思容还是会同宫微瑕上路,不过他会命人在中途调包,鬼谷做这些事可以说易如反掌,转身吩咐众臣退下。 晏回立在司空灏身旁,感觉大臣们的目光如芒在背,夏侯震从身旁经过时,大眼瞪向自己:“晏御史不走吗?” 晏回心中暗喜,夏侯震问得正好,自己不清不楚跟司空灏待在一起,会引人猜测,微笑作答:“昨晚遇刺,本官还要向皇上禀明其中细节。” 夏侯震闻言停住脚步,感觉晏回说得有理,不过心中还有疑问,晏回为何同皇上微服出行?本想问起,被司空灏一记眼锋扫过去,夏侯震登时无语。 过去风传晏回有断袖之癖,与肃王有染,他本来不信,可是今日亲眼看见皇帝待他非同一般,连下跪都免了,难道传闻是真?看来他要好好核实一下,才能决定是否将宝贝女儿嫁给他,这样想着,夏侯震耷拉着脑袋快速走出宫门。 姜凌路过晏回身旁时,脚步放缓,眼角打量晏回,长睫低垂,菱唇紧抿,似乎有难言之隐,想到那日在寝殿里皇帝舅舅失常的举动,姜凌暗恼,之前肃王便是强迫晏回,如今总算中毒昏迷,他的皇帝舅舅又要蠢蠢欲动,他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此时,四名太监抬上来龙辇,司空灏迈步登上龙辇,坐下后看一眼立在原处的晏回,命令道:“上来。”口气不容违背。 晏回身形一僵,今日被司空灏抱下马车,他可以解释成情急之下,司空灏是为了救自己。可是,他若坐上司空灏的龙辇,那么自己就真的百口莫辩了,恭敬地施了一礼,温润一笑:“皇上,臣步行便好。” 感觉司空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驻留,晏回依然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直到那道目光离开自己,龙辇被太监抬起走上宫道,晏回暗暗擦拭额上的汗珠,心知司空灏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迈步跟上。 众臣向宫门走去,不过皆悄悄留意这边的动向,见龙辇抬来,本以为晏回会登上龙辇,没想到晏回徒步跟在龙辇后面,众人本已笃定的想法变得动摇起来。 皇帝寝宫 晏回坐在长长的紫檀木饭桌前,看一眼桌上罗列的珍馐美味,有一点食欲,即使一天没有用饭,将筷子轻轻放下。 司空灏面露不悦:“要朕亲自喂你?”说话间,便要起身走来。 晏回面色一变,知道司空灏绝非玩笑,重新拿起筷子,低头闷闷地吃起碗里的饭菜,不多时,一碗饭见底,晏回端起茶杯来,喝下一杯茶水,强咽下塞得满嘴的饭菜。 司空灏沉着面孔起身离座:“过来,为朕更衣。” 晏回眼皮一跳,看向殿外,天色尚早。 司空灏勾了勾唇角:“昨晚折腾了一夜,今日朕要早点安歇。”说完,转身走向寝殿深处。 晏回僵在座位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所有的念头都是,他不能任由司空灏摆布,可是,当脑海里出现司空玥了无生气的面容,晏回不由摇摇头,司空灏只说让他更衣,也许不会为难他,缓缓站起身。 龙榻前,司空灏正在解外袍的袍带,见晏回走过来,松开衣带,吩咐:“为朕更衣。”双手自然在身体两侧展开。 晏回略一迟疑,他最多只能为他更衣,这已是极限,迈步走到司空灏近前,低头去解司空灏的袍带。 然而,手指刚刚触上司空灏的袍带,便被司空灏拦腰抱住,晏回一惊,叫道:“放开!”正要挣扎,耳边飘落司空灏的声音,晏回不由僵住。 轻柔的话语透出来威胁:“今晚他还要施针呢。” 63.避无可避 晏回浑身僵硬,感觉司空灏的两条手臂紧紧扣住自己的腰身,身体与司空灏紧密贴合,晏回抬起头,眼睛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的司空灏,深吸一口气,道:“玄鹤,你不会要乘人之危吧?你先松开我。” 然而,司空灏的手臂不但没有松开,头反而低下来,唇擦在晏回挺翘的鼻梁上,语声低酽:“若是我早点乘人之危,你就不会被别人拐走,他是怎样强迫你的?” 晏回被司空灏问住,触上司空灏略显伤感的目光,脑海里现出往日的回忆,房檐上被强迫的一幕,软硬兼施迫使自己就范,后来又在自己的内心犹疑不决的情况下,诱逼着自己走出最后一步,自始至终他都被司空玥牵着鼻子走,他该恨他才是。 可是,内心的感觉骗不了自己,当年是他瞒过官兵的眼睛救出了自己,是他护住自己毅然跳下悬崖,甚至为了自己罔顾先皇遗命,拥立他的死对头司空灏称帝,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铭记在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司空玥情感,从最初的排斥,逐渐开始接纳,直到他为自己挡下那支毒箭,他现在完全可以确认对他的感情,他是爱他的。 司空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表情是在回味?他最先是吻你这里?”目光落在晏回的唇上。 晏回的头尽量向后倾,避开司空灏低下来的嘴唇,毫不迟疑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放手。” “放手?”司空灏嘲弄地笑了一声,看向晏回的目光如同燃起熊熊火焰,果决说道:“我不会再放手!”说完,司空灏猛然低下头,吻向晏回的唇瓣。 晏回迅速偏过头去,司空灏的嘴唇落在晏回雪白的脖颈上,寒彻骨髓的感觉再次袭来,晏回的身体不禁一抖,抬掌要推开司空灏。 司空灏瞟一眼击过来的手掌,眸光微闪,唇略撤开晏回的脖颈一些,带着胁迫的口吻说道:“你若侍寝,我便救他。” 晏回闻言心神巨震,猝然住了手。 司空灏再次吻下来,晏回依然侧着头,司空灏的嘴唇落在方才的位置,咬在晏回的脖颈上。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晏回的牙齿不禁紧咬住嘴唇,手掌缓缓攥成拳头,心中在挣扎。司空灏的嘴唇沿着晏回的脖颈向下移,经过的肌肤微微红肿,印下清晰的齿痕,司空灏的牙齿咬在晏回的锁骨上,力道在加大。 晏回终于不堪其痛轻哼了一声。 司空灏闻声移开唇,心底里的火燃得更旺,向下,是衣领,被司空灏粗暴地扯开,同时将晏回推倒在龙床上,眼前的人像一根柔弱的羽毛,美丽苍白没有知觉。司空灏带着狂暴的怒意压上渴望已久的身体,手毫不客气扯掉衣袍,肆无忌惮揉捏起细滑的肌肤,带着报复的快感。 晏回还在天人交战,想要反抗,可是此刻司空玥还卧在床上,身上的人已经开始扯他的亵裤,晏回绝望地阖上眼睛,脑海里闪现司空玥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样子,魅惑的笑容里似乎带着嗔责,晏回猛然警醒,若是自己这般委屈求全,司空玥即便醒来也不会开怀,自己忍辱遭司空灏亵玩,不但助长了司空灏淫邪的脾性,也没有面目去面对司空玥,到时自己还是要错失司空玥,与其将来要那般痛苦,还不如现在当机立断,他不会让他独自上路! 司空灏的手下去,晏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司空灏微微一怔,神思从欲望中醒转,抬头看向晏回,只见晏回方才还惊慌失措的面庞变得沉静下来,神情里带着一抹决然,声音低微却是清晰:“不论你救不救他,我都不会侍寝!” 司空灏的心弦在一刹那间拨动,这句铁骨铮铮的话语在耳中反复回荡,他宁可司空玥赴死也不肯屈就,看来司空玥在他心中并不那般重要,想到这一层,司空灏阴霾的心豁然开朗,看一眼晏回失去血色的嘴唇,不禁心疼,怜惜道:“委屈你了,原来你对他的爱并不深厚。” 晏回闻言愣住,做梦也想不到会从司空灏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其实他的话没有说完,“不论碧落黄泉他都会陪着他!”幸好没有说出口,看来司空玥的命还有转机。 “你在试探我?”晏回佯作不悦地问。 司空灏看着晏回嗔恼的模样,心波为之一荡,眼见着晏回的嘴唇现出浅淡的红,心中宽慰,忍不住在晏回唇上轻啄一下,引得晏回打一个寒噤。 “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你肯接纳我。”司空灏语声坚决。 晏回暗暗蹙眉,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唯一庆幸的是他暂时安全了,现在急待解决的是,如何说动他去救司空玥,抬眸看一眼依然压在身上的司空灏,抬手去推:“没有人会喜欢心胸狭窄之人。” 司空灏略侧开身体,注视着晏回闪了闪眸光,既已探明他对司空玥的真意,司空玥便不在他考虑的范畴内,不过,晏回对司空玥多少还是有情意的,他可以通过疗毒换取他对自己的感恩之心,顺便牵制住他,他有把握在司空玥醒转之前,让晏回的心彻底属于自己。 沉着一笑:“晏儿,司空玥的毒伤你不必担忧,明日清早,我去为他清毒,不过,在疗毒期间,你必须待在我身边。”如期看到晏回警觉的目光投过来,司空灏勾唇,“我答应你,不经你允许绝不碰你。”说完,翻身躺在晏回身侧。 在司空灏的身体离开的瞬间,晏回快速拉过被子覆上裸露的身体,还未及松一口气,耳边传来戏谑的笑声:“你的身上,我哪里没看见过?我们睡吧。” 晏回眼皮直跳,若是让人知道他歇在司空灏的寝宫里,不出明日风言风语便会传出来,偏头睨一眼司空灏,司空灏的脸上饱含笑意,晏回不由怔住,记忆中司空灏从来是不苟言笑,更不会说出如此轻佻的话语,这一天来,心目中已然形成的司空灏的形象,被彻底颠覆。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司空灏略显凝重的声音响起:“那时候生活在仇恨中,每一天都在想着将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想来那样的我让你望而却步,否则以我们多年相处,你早该爱上我。” 听了司空灏深沉的话语,晏回不禁沉默,那些年司空灏受的苦,他的坚韧,他的顽强,自己都看在眼里,那样的他让他感动钦佩,出此之外就是无边的沉重,压抑,却无法让他生出别样的心思,即便现在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然而多年的印象已经形成,再也无法扭转。 晏回犹豫了一下,还是正色说道:“我不能睡在你的寝宫里。” 司空灏的眉头立起来,注视着晏回的侧脸,声音微凉:“能睡在肃王府,为何不能睡在这里?” 晏回的头大了两圈,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避重就轻懂道:“那不一样,你是皇帝。” 司空灏冷哼一声:“我若不做皇帝,你就愿意同我睡在一起?”看似玩笑的话语,却透出来认真。 晏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问题太过无赖,更不能回答:“玄鹤,你已作出选择,容不得后悔。” 此言一出,耳边安静下来,晏回松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正要起身去拿衣袍,被身后的人突然拽住,一把带入怀中,紧紧搂住。 晏回再次跌入司空灏的怀里,心情不禁烦乱起来,此时天色刚刚擦黑,再待下去,他即使什么也没有做,男宠的名声也会传出去,而历朝历代最忌讳的就是男宠,势必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放开我!”晏回恼怒,说了这么多,司空灏还是油盐不进。 “你敢离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要了你?”司空灏毫不示弱。 二人僵持不下,就在这时,殿门外响起康弼的声音:“皇上已经歇息了,侍郎明日再来吧。” “现在时辰还早,再说本官有要事禀告,请康总管通传一声。”殿门外传来姜凌清朗的声音。 “这个——哎?等等!姜侍郎,你不能进去!”康弼喊道。 晏回眸光一闪,姜凌来得正是时候,瞥一眼司空灏,适时道:“请皇上以政务为重。”用力推开司空灏,起身快速穿上衣衫。 司空灏面色阴翳,前阵子自己遇刺,姜凌常常来寝宫里探望,他因一时怀念长姐,便赐给姜凌出入皇宫的令牌,看来是时候收回来了。 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姜凌大步走进寝殿,亮闪闪的目光先看向龙榻,只见司空灏半敞着的衣衫,坐姿随意,不过袒露在外的胸膛看似绷紧,身体显得蓄势待发,看向自己目光不善。 姜凌暗暗吐一下舌头,连忙移开目光,晏回正站在离龙榻不远的位置,手刚刚从袍带上移开,头发显得有些乱,姜凌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有来晚。 走到龙榻前,躬身行礼:“臣拜见皇上,臣此来是有要事禀告。” 司空灏目光阴沉,冷冷地注视着姜凌,晏回一旁趁机说道:“皇上既然有事情处理,关于昨晚的事臣也已奏明,那臣先行告退了。” 晏回说完,不等司空灏发话,转身向外走,从姜凌身旁经过时,瞟一眼似乎对司空灏的怒意浑然未觉姜凌,暗忖,姜凌也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只能自求多福了,加快速度走向殿门,身后响起姜凌的禀奏声: “皇上,明日谭姑娘出嫁,礼服花轿库里早就有了,所以不必准备,只是出嫁的礼仪须要仿照公主的排场,皇上还没有给谭姑娘赐下封号,还有送亲的人选还未定下……” 晏回快步走出寝宫,晚风吹拂在有些麻木脸上,鼻子里呼吸着清透的空气,心底里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想去肃王府,但是转念一想,司空灏很介意自己对司空玥表露关切,狠狠心,还是回府吧。 府中 小寄的眼中流出泪水,拉着晏回抽抽搭搭低声哭泣,今早传出来宫微瑕一行人在蔚水遇刺,又听到肃王中了毒刃,虽然没有公子受伤的传闻,可是公子一直没有回府,他的心像油煎一样。 边哭边道:“公子,您怎么才回来,小寄还以为你,你喂了江鱼。” 晏回挑眉,这小子就不能说点吉利的?拍着小寄的肩膀,安慰:“你家公子不是好好的?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看你将来怎么娶媳妇?”说着轻刮小寄的鼻头。 小寄不禁破涕为笑,擦着眼泪说:“小寄愿意一辈子跟着公子。” 晏回笑而摇首,对小寄的话不以为意,命小寄准备洗澡水,自己则走进房间。 刚迈进房间,晏回便觉得房中气氛不对,目光打量一眼黑暗的房室,隐约看见一道身影卧于榻上,晏回不由收住脚步,手中带上精弩。 只听榻上的人呵呵一笑:“别怕,是我。” 晏回仍然立在门口,没有阖房门,注视着床上的身影,清冷一笑:“国主大人黑夜造访,有事吗?” 宫微瑕又是一笑:“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小侯爷不肯进门,莫不是怕了?” 晏回眸珠微转,宫微瑕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再说自己手中有弩箭,他岂会怕了他,转过身关上房门,迈步走到桌前,点亮桌上烛火,转头看向床榻,昏黄的烛光里,宫微瑕身穿华丽的衣袍,手支着头,意态慵懒地侧卧于榻上,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晏回脑中一闪念,语锋犀利道:“蔚水刺杀,国主事先知情吧?” 宫微瑕闻言挑眉,同时眼睛瞪起来,不过,即便眼眶瞪裂,眼睛看起来还是那般细长,颇显无辜道:“小侯爷抬举寡人了。” 晏回眸光闪动,接着说道:“你在蔚山多停留一日,是为了配合这场刺杀?也或许是你将行程透露给刺客。” 宫微瑕哈哈一笑,轻轻拍了三下手掌,轻缓的话语飘出唇:“寡人佩服小侯爷的想象力?不过,你有证据?” 晏回注视着宫微瑕,他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可是晏回心底里渗出寒意,宫微瑕到底在昨晚的刺杀里扮演怎样的角色?他不信他毫不知情,锲而不舍道:“你一击不成,今晚又想亲自来刺杀?” 宫微瑕颇显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啧着嘴说:“冤枉啊冤枉,寡人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你?”透着戏谑的话语里难辨真伪。 晏回眼皮直跳,一时间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仍然猜不透宫微瑕的真实目的。 宫微瑕静静看着晏回猜疑的模样,唇边漾起邪魅的笑,半真半假道:“其实寡人的目的很简单,你若能放下这边的一切,随我去南疆,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许你无上荣光。” 晏回微讶,只觉得宫微瑕的话跳脱得令人觉得可笑,嘲讽道:“多谢国主好意,本官在大离尚且混得下去。” 宫微瑕闪了闪眸:“可你很快便要混不下去了,不如早作筹谋。” 晏回失笑,宫微瑕此言纯属无稽之谈,他这么晚来绝不会是为了逗自己发笑,眸珠一转,以退为进道:“本官的安危不劳国主操心,国主若是没别的事,请回吧。” 宫微瑕勾着唇:“也好,人,寡人也看完了,明日还要早起迎接美人,那么寡人告辞了。”宫微瑕说完,扬出手中五彩丝线,丝线飞出半开的窗扇,缠在窗外的树枝上,宫微瑕腕上用力,整个人如同风筝一般随着丝线飞出窗外。 晏回彻底愣住,快步来到窗前,只见一道敏捷的身影抱着宫微瑕,消失在夜幕之中,他就这样走了?心中迷惑不解。 沐浴更衣后,晏回躺在床上,一天一夜未睡,早已疲乏至极,不多时沉沉睡去,睡得正香时,恍然感觉有人立在床头,蓦然睁开双眼,震惊的发现,床前果然立着一道人影,晏回瞬间睡意全无,翻身而起,同时抽出枕头下的匕首,逼在来人颈上,低喝一声:“谁?” 床前的人正在出神,被晏回吓了一跳,垂眸看一眼明晃晃的刀刃,无奈地说道:“是我。” 晏回听出是秦之遥的声音,不禁诧异:“之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晏回说完,撤回宝剑,想下地点一根烛火,被秦之遥拦住。 “没别的事,我马上就走,我是来同你辞行的。” 晏回蹙眉,前阵子秦之遥辞官,他的心中是怀着愧疚的,身体向里挪开一些,轻声说:“之遥,你先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秦之遥深深注视眼前熟悉的容颜,听着清透悦耳的声音,此刻他才深有感触,自己对他是那般眷恋,并没有坐下,叹息一声:“皇上刚刚颁下圣旨,命我负责送亲,明早启程,然后,”说到这里,秦之遥的声音变得飘渺,“然后,我便驻守南境。” 晏回眉头深皱,“你去驻守南境?是皇上的意思?” 秦之遥摇头:“身为军人,不能总是待在温柔富贵乡。”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珍重地握在手中,深看一眼晏回,“你的帕子我留下,我会想你的。”说完转身离去。 晏回叫了两声,秦之遥如若未闻,出了房门又轻轻阖上。晏回只觉得一阵心酸,若非自己,他还好好地做着御林军都尉,何用远赴边疆,心中愧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丞相府 谭鄂垂帘在烛火前看着手中的字条,斯文的面庞越来越阴沉,最后将纸条紧紧攥在掌心。 一旁,身材健硕的武官见状问道:“相爷,他留下侍寝了?” 谭鄂看一眼许放,秦之遥卸任,许放刚刚被任命为御林军都尉,兵权尽在掌控,这样一来他便放心了,眼下唯一需要拔除的是皇上身边的这枚隐患。 勾唇冷笑:“没有,不过也快了,若不是姜凌禀奏和亲事宜,撞破了好事,他已经爬上了皇上的龙床!”说话间,将字条在蜡烛上燃烬。 许放道:“想不到他这般命大,可惜司空玥为他挡下暗箭。” 谭鄂冷哼一声:“司空玥就是最好的例子,耽于男色,皇上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也会步上他的后尘!” 许放道:“相爷,我们现在动手?” 谭鄂一抬手,摇头道:“事已至此,倒不急了,退一步,等他出了奸情,我们再在朝堂上公之于众。” 许放皱起浓眉:“可是,那样一来,皇上就会背上昏君的骂名!” 谭鄂的面容变得凄然,想起即将同自己分别的女儿,冷笑道:“皇上不过是丢了一时的名声,只要他能当机立断,斩杀奸佞,还是我们心目中的明君。” 两日后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停在一处清幽阔大的府邸前,马车上走下来两个人。 晏回赞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宅邸,院墙以形状各异的花岗石砌成,虽是乱石砌就,但是墙面平整没有一丝凸起,可见工匠手艺不凡,院墙顶上一色铺以绿莹莹的琉璃瓦,在夕阳的映照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芒。 司空灏转过头看向晏回,深深一笑:“可还满意?” 晏回面露狐疑,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看向府门上的牌匾,只见匾额上题着四个大字:镇远侯府! 晏回愣住,心底里平生出一股寒意。 司空灏看着晏回震惊的表情,心情为之大好,牵起晏回的手,迈步走进府门,绕过浮雕着百鸟朝凤的白玉影壁,走过雕梁画栋的楼阁廊檐,前方绿柳如烟,在柳枝的掩映下,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清澈池水,池面上是建了一半的水榭,即便这样,远远望去也是风景如画。 “宅子只建成一半,我先带你看看,若是哪处不喜欢,我命人立刻改了重建。”司空灏语声温柔。 晏回瞥一眼司空灏,摇摇头,心情复杂难喻。 这处府邸完全仿造江南园林建造,每一处建筑都精雕细刻,宅中广植各色名贵花木,看来司空灏完全不惜工本。 而这些天来,司空灏每日按时去肃王府,为司空玥疗毒,对自己也不再步步紧逼,可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浓酽,眼中的期盼越来越深刻,他避无可避! 64.矛盾深化 司空灏见晏回低垂着眼帘,模样分外安静,心中一片柔软,声音里饱含深情:“这些年,我一直为了复仇忙碌奔波,没有时间照顾你,这座宅邸是我特意着工部按江南园林修葺,你常年待在江南,希望你住的习惯。” 晏回低头不语,想到那日司空玥说出那番话,这么大的宅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初见规模,看来工部是出动了全部人力,司空玥所言不全是虚,心中着实苦恼,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背上男色惑主的骂名了。 司空灏见晏回的头垂得更低,露出一截细白如玉的后颈,心跳不禁加快,强抑制住吻上一口的冲动,眸光闪动道:“晏儿,你说歇在寝宫会遭人非议,所以从今天起,我陪你睡在这里。” 晏回的心脏几乎停跳,这才明白司空灏带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用意,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行!” 司空灏的面色变了变,最后缓缓扯出一个微笑:“为何不行?” 晏回看着司空灏僵硬的笑脸,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心头不由一凛,自己有求于他,没有资格同他谈条件,语气缓和道:“这里离皇宫有段距离,你每日往来太辛苦了。” 司空灏勾唇,并不深究晏回的话是真是假,一笑:“原来你在担心我,为了你,这点辛苦算什么?走,我带你去房间里看一看。”说着,轻轻牵起晏回的手。 晏回任由司空灏牵着手,脚步沉重地随着司空灏走出游廊,一路上经过构思精巧的一座座亭台楼阁,晏回皆目不斜视,如若未见,心中盘算,司空玥还有四天就可以醒来,他姑且忍耐几天。 司空灏拉着晏回的手走进一处院落,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晏回抬头看去,不由一怔,只见在夕阳的余晖里,宽敞的院子里广植各种兰花,甚至窗台前,台阶上皆是。不论是蕙兰,墨兰,建兰,皆是花形高洁典雅,叶姿潇洒翠碧。 晏回不禁看得应接不暇,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被司空灏收在眼中,唇角不由扬起来,他知他喜爱兰花,所以特命花匠在院子里种植各种兰花兰草,甚至不惜重金搜集来世间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 在晏回怔愣之际,司空灏附在晏回耳边轻声说:“进去看看。” 晏回满眼都是幽幽兰花,身不由己跟着司空灏走向房门,随着司空灏推开房门,晏回看见房中的布置,再次怔住。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房中摆设大到屏风,小到插瓶皆显得端重古雅,最里面的床榻四围飘垂以浅碧色轻纱,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扬起,仿佛江南水岸的翠柳帘幕,这里的布置同他在江南的居所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挂在一侧墙壁上的一排画作。 晏回心中满是惊异,快步走到画前,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面前的画作,眼中闪过讶异,这几幅画皆是自己在司空灏生辰时,送给他作贺礼的,只不过,保存得不是很好,即使是一年前的画作,也显得有些陈旧。 身后响起司空灏的声音:“每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我便拿出这些画作看一看,便不觉得长夜漫漫。” 晏回低头不语,司空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他除了沉默,不能给他任何回报。 司空灏走到晏回身旁,目光瞥向神情里似乎显得动容的晏回,唇角扬起的弧度再增大,伸手揽住晏回的肩膀,语声温柔:“明日早朝前,我还要先去肃王府,我们早些安歇吧。”说完,揽着晏回走向床榻。 晏回此时心情沉重,随着司空灏的脚步走到床前,他完全明白司空灏的用心,他没有对自己使出强硬的手段,而是采取温情攻势,希望藉此在司空玥醒来之前,让自己改变心意,他这般用心良苦,可惜用错了地方,换成任何一个人可能早已感激涕零,可是他,对他除了亲情再无其他! 此时,司空灏已经脱去外袍,露出一身浅杏色的里衣,看向晏回,伸出手,“我为你更衣。” 晏回眸光一闪,“不必,我自己来。”侧过身,避开司空灏伸过来的手,解开袍带,褪去外袍,又脱掉鞋袜,翻身上床,安静地躺在里侧。 司空灏勾唇,也躺下来,看着里侧的人身体尽量向里靠,然而,两个人中间的空隙依然微乎其微,脸上溢满柔情,他特意命人将床做得窄一些。 晏回面朝向里,时刻留意身后,发现司空灏手脚规矩,渐渐放下心来,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变得均匀,意识渐渐消散。 然而,就在晏回即将睡过去的一瞬间,忽觉肩头微微一紧,身体被轻轻翻转过去,晏回迅速清醒,倏然睁开双眼,只见司空灏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自己已经被他圈在怀里。 “你想干什么?”晏回警觉道。 司空灏本是一脸温情,方才他看着晏回背过身体显得可怜无依,心中怜惜,早想将他抱入怀中,但又担心晏回误会他趁人之危,所以想等他睡着以后抱着他入睡。 不过,看着晏回充满戒备的反应,司空灏的眉头几不可查皱起,嘲讽强硬的话语即将出唇,然而,感到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司空灏瞬间压下心中不悦,柔声说道:“记得那次雷雨,你吓得拉住我不肯放手,于是我便抱着你入睡,一觉醒来,我的手臂被你压得失去知觉,害得我整整一个上午没有练功。” 晏回听司空灏一说,忆起少时的趣事,忍不住“扑哧”一笑,打趣道:“我是看你每日练功太辛苦,所以想让你歇一歇,却被你埋怨了一天。” 看着怀里的人不经意间绽露的笑颜,司空灏的目光变得深邃,恍如回到过去的青葱岁月,怔怔地说道:“那时我只想着复仇,却错过了许多美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错过了。” 晏回闻言止住笑,他怎么忘形了?想到司空灏的希望注定落空,心中忽然生出不忍,埋下头不再说话,感觉灼热的目光投在面颊上,晏回暗暗叹气,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千里之外,南境的滨水小镇临安。 驿站里漆黑一片,忽然,一扇窗前映出浅淡的烛光。 房间里,宫微瑕坐在推车上,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着书信,唇边的笑意在加大。 莫邪面无表情看着面前邪邪的笑意,暗暗想,主子又要干坏事了。 宫微瑕看完书信,将信件揣入怀中,勾了勾唇角:“司空灏将京城第一美人送给寡人,寡人若是不回他一件大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莫邪,从明日起,你不用跟着寡人了。” 莫邪依然面无表情。 宫微瑕对莫邪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明早会有一场大乱,你趁大乱之时离开,去——”说到这里,宫微瑕眸光一闪,看一眼窗扇,低声说,“你附耳过来。” 转过天 天刚蒙蒙亮,南疆使团便离开了驿站,前往碧澜江渡口。 宫微瑕一行人走在前面,后面是送亲的队伍,十里红妆,景象蔚为壮观。 秦之遥身穿武官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从京城到通往南疆的江口,一路上走走停停,宫微瑕似乎一点不急,行了六日才到,一会儿,他只要将菁华公主也就是谭思容,送到碧澜江江口,护送的任务便可完成,因为整条碧澜江都是南疆的领地。 不多时,一行人马来到渡口,临安的府尹及一众衙役已在渡口候命,江面早早地就给封上了,江边停靠着十余艘渡船,皆竖着南疆的旗帜,正中一艘大船,甲板上起了两层的船舱,最为豪华气派。 宫微瑕登上正中的大船,只带了六名侍卫,其余的侍卫皆分散到其他船只上。 谭思容的花轿也被抬上了大船,两名喜娘将谭思容从轿子里搀扶出来,送入船舱里。 秦之遥站在岸上,看着陪嫁的队伍将嫁妆一一抬上渡船,升起船帆,一切准备就绪,这才朝甲板上的宫微瑕一抱拳,高声道:“国主走好,公主便拜托国主,下官不远送了。” 宫微瑕勾唇一笑:“秦大人放心,寡人一定好好待她。”语声很是令人寻味。 秦之遥不以为意,同行这些天,他对宫微瑕怪异的腔调已经适应,此人邪气太重,对这样的人还是要敬而远之。 船夫开船,随着最后一艘渡船驶离江口,秦之遥率队离开口岸,不料,刚离开渡口,还未及上马,就听身后,衙役边跑边禀告:“大人!不好了,国主的船遇上劫匪了!” 秦之遥心中一惊,这里会有劫匪?恐怕是刺客来行刺!转身疾行回渡口,向远处水域望去,只见,离江岸五十丈左右的江面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冲来数十艘快船,从船上跳下来的贼人皆是训练有素,此时,还有贼人在跳上渡船,宫微瑕乘坐的大船上,船舱里隐隐现出火光。 情况紧急,秦之遥一面命人备船,一面沉着指挥官兵沿两条路线包抄,说话间船开过来,秦之遥最先跳到船上。 此时,在大船上,六名侍卫正横剑阻挡贼人,然而随着贼人人数增多,侍卫们越来越招架不住。 船舷边,宫微瑕稳坐在推车里,面色平静地望向起火的船舱,直到看见一道曼妙的红衣身影跑出来,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手中多了一段透明的丝线。 “公主,外面危险,等等奴婢!”在红衣身影逃出船舱后,两名吓得面如土色的喜娘也紧跟着跑出来。 宫微瑕眼中闪过一道凌厉,手腕微微一扬,透明的丝线抛出去,转眼间缠在谭思容的手臂上,谭思容头上的喜帕已然除去,绝美的面容在刀光剑影下并不见惊慌,然而,当她感到手臂似乎被什么缠住时,脸上的表情变得警觉,低头看去,在她还未及看清之时,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至前方。 谭思容一惊,目光敏锐地看向丝线的尽头,宫微瑕的脸上缓慢露出邪气地笑,谭思容心底一寒,一刹那间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余光看见一名摆脱侍卫的贼人,正挥刀冲向宫微瑕。 谭思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堪堪止住脚步。 推车上的人,收住脸上的邪笑,表情变得惊慌失措,抖着唇惶恐地大叫:“公主!别过来!这边危险!”说话间挥舞起袍袖,模样似乎是在阻止。 可是,谭思容随着宫微瑕抬手的动作,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几乎是飞到推车前,在贼人的刀挥向宫微瑕的瞬间,挡住了寒刃,身体几乎被刺透,没说出一个字,当场气绝! 两个喜娘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路上谭思容皆是心情低落,谁都看得出她不愿远嫁,怎么会为宫微瑕挡刀?而且,谭思容冲向南疆国主的瞬间,脚几乎没有着地,那情景真的很怪异。 贼人见没有刺到宫微瑕,不由大怒,一脚将死尸揣入江中,大刀再次向宫微瑕砍来,宫微瑕佯装惊慌失措,在大刀砍上来时滚落下推车。 这时候,秦之遥的船距大船还有十来丈远,秦之遥目测一下距离,身体一跃而起,足尖一点船栏,急掠过滚滚江水,双脚将将落上大船上,挥剑砍倒两名贼人,正巧看见不远处的甲板上,宫微瑕在贼人的乱刀之下就地翻滚。 眼看宫微瑕滚到船头,再也无路可逃,贼人举起钢刀,秦之遥手疾眼快,扬手之间,腰间佩刀飞向贼人,正刺中贼人后心,钢刀“嘡啷”一声掉在宫微瑕脚边,贼人一命呜呼。 大船上的战局随着秦之遥的到来,发生逆转,这时候,离朝的兵士也赶到了,在秦之遥的指挥下,贼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一些被生擒活捉。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迅速告捷,直到此时,秦之遥才注意到身体抖如筛糠的喜娘,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菁华公主呢?” 两名喜娘闻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米,公主有闪失她们谁都别想活,眼下只有尽量推卸自己的责任。 宫微瑕已被侍卫扶回到推车里,以袖掩面,双眼垂泪道:“公主她为了救寡人,挺身为寡人挡下致命一刀,被贼人踢落江中,寡人已命人打捞。” “什么?!”秦之遥眼睛瞪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国主说的句句属实,船舱里失火,奴婢扶公主逃离船舱,正巧看见持刀的贼人向国主冲去,公主心系国主,为了救国主,不惜冲上去以身挡刀,奴婢没用,没有拦住公主。”两个喜娘争相说道。 秦之遥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个喜娘,这两个人都是大离皇宫里的嬷嬷,自然不会向着宫微瑕说话,只是——谭思容怎么会为宫微瑕挡刀?心系国主,怎么可能?这一路上两个人连面都看不到,根本没时间培养感情。 压下心中怀疑,事已至此,秦之遥只得下令船只折返回口岸,命侍卫将贼人押到镇上的官署里,听候审问。 隔日,消息传到离京。 朝堂上,谭鄂听闻谭思容已死,尸体还未打捞出来,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被司空灏命人抬下去,着御医救治。 众臣听到谭思容的死讯,皆面露惋惜,有大臣进言,菁华公主临危不惧,为护南疆国主挺身挡刀,这份忠勇气概实为女子楷模,要大为宣传。不过,也有大臣心中怀疑,一个闺阁里的弱女子怎会有如此胆色? 甚至有激进的大臣要趁此讨伐南疆,因为谭思容是死在南疆国境上,挡刀之说不可信。 晏回眼睑低垂,谭思容会为宫微瑕挡刀?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鉴于宫微瑕之前的恶劣表现,晏回很怀疑是宫微瑕暗中使了手段,可惜谭鄂好端端一个女儿。 司空灏坐在御座里,沉着脸听着众臣进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谭思容已然被他换下,而易容成谭思容的女子,是鬼谷里的一名坛主,身上是有武功的,为宫微瑕挡刀之说绝对不可能,看来是有人暗中捣鬼,手在袍袖下攥成了拳头。 夜晚,寒雨凄切,司空灏依然歇在新建的镇远侯府。 晏回平卧在床上,想到再有三日,司空玥便可以醒转,关于自己与司空灏同床共枕之事,外人皆不知,即使司空玥将来有一天知晓,自己问心无愧,想来司空玥也不会追究,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 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外面的人推门而入,脚步声音由远及近,一股好闻的馨香飘进鼻子里。 “你不去洗一洗?”床前响起司空灏和悦的声音响起。 “上午洗过了。”晏回简略回答。 随着床榻忽悠一沉,晏回知道司空灏在身旁躺下,为了避免听司空灏提起过往之事,晏回率先出言:“玄鹤,你相信谭思容会为宫微瑕挡刀之说?” 司空灏高深莫测一笑,这件事他可以告诉他,果决回答:“自然不信。”说完,将谭思容调包之事说给晏回。 晏回深感惊异,眨了眨眼睛,看着司空灏不禁莞尔一笑:“原来是这样,”忽而想到了什么,惋惜,“可惜了那位女坛主,你该告诉谭鄂。” 司空灏闪了闪眸:“来之前,朕顺便去他府上,听家丁禀告,谭鄂刚刚昏睡过去,朕觉得,还是改日再说吧。” 其实,司空灏并没有说出真意,谭鄂对晏回深怀敌意,这些天来在朝堂上屡屡出难题刁难,不是针对大臣逾越礼制,便是弹劾地方上的贪官,晏回不得不召集御史台的官员,开会讨论应对棘手难题,常常直到黄昏才离开官署,司空灏看在眼中自然不悦,所以这次故意不说,意在给谭鄂一个教训。 晏回并未深究,又道:“刺杀地点在南疆境内,贼人来自南疆国内?” 司空灏沉思道:“南疆内部一直不平静,宫微瑕当年登基时年仅六岁,大权一直旁落在几位王爷侯爵手中,直到最近三年,宫微瑕才逐渐掌握政权,近一年来又相继以雷霆之势将两个权臣的势力拔除,想来是引起了朝中恐慌。” 晏回的脸上显出思索,不论如何看,宫微瑕都不该选择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出国,对宫微瑕此行还是不解。 司空灏一瞬不瞬注视着蹙眉思索晏回,脸上不由露出柔和的微笑,想到再有两天司空玥便会醒转,看来他要抓紧时间,若是还不能保证晏回的心属于自己,他不介意耍些手段,将司空玥苏醒的日期延迟。 丞相府 病床前,侍从端上来汤药,许放将谭鄂扶坐起,侍从递来软垫,谭鄂倚着软垫靠在床头,短短一天时间,谭鄂的面容就已变得憔悴不堪,颧骨高高凸起,瞟一眼侍从,侍从会意,将药碗递给许放,退出房间,反手关严房门。 许放叹了一口气:“大人请节哀,方才南境传来消息,那些刺客都是来自南疆乱党,意在刺杀宫微瑕。”舀起汤药。 谭鄂面无表情听着许放的话,一口一口,喝着许放送到唇边的汤药,忽然启唇:“皇上还是每晚歇在镇远侯府?” 许放略一迟疑,点了点头,若非谭鄂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身为臣子绝不会去监视皇帝,不过通过这几日观察,他发现事情并非料想的那样,看一眼谭鄂,试探说道:“丞相,皇上似乎是一厢情愿。” 谭鄂缓缓阖上眼睛,这个他早看出来了,凄冷的笑声似乎从喉咙里发出,好一会儿,睁开双眼,看着一脸担忧的许放,冷声说道:“都是本相有眼无珠,既然他想抱得美人,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到时他若肯除掉隐患,本相还当他是皇上,否则——”谭鄂的面容变得狰狞。 许放震惊地望着谭鄂,丞相不会想要弑君吧?! 65.正面交锋 两日后 晏回将手巾拧去水,转身坐到床前,为床上的人轻轻擦拭面庞和双手,司空玥的面色已不再青紫,不过也不是正常的肤色,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司空灏每日例行公事般来为司空玥疗毒,却只针灸不再放毒血,他暗中请教过宫里的老御医,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此毒。 京城里的医馆,他也都询问过,可是仍然没有人知道,直到今日早朝后,他乘着轿子经过一条繁华的道口时,听见一名江湖游医在贩卖狗皮膏药,其实这个游医他见过不止一次,不过早已认定是个江湖骗子。 今日路过时,正巧听见游医吆喝没有他治不了的病,他一时动了心,离开后,暗中遣小寄过买膏药,同时将司空玥中的毒伤说给游医听。 没想到,小寄回来时面带喜色,禀告:“那个游医说,此毒狠凶狠无比,名叫无中有,也叫十日回转,最早出自南疆,在江湖上早已绝迹多年,中了此毒的人面色青紫,周身血液会变成黑色,不过不必担忧,既然此毒名叫无中有,顾名思义就是无中生有,无需治疗只需静待十日,中毒的人自可以醒转。说到此毒凶狠,是因为诊治者会当成中毒的症状来治疗,频繁放血致使中毒者失血过多而死。” 晏回初而听到并不相信,世上怎会有这样刁钻的毒药,但是联想到司空灏只有第一日给司空玥放血,之后便只是针灸,针灸过程显得很草率,而游医也是说十日后便可以醒来,这又同司空灏的话不谋而合,渐渐相信。 只是,打出暗器的人为何不淬剧毒,而是要用这种无中生有的毒药?这么说来此人并不是要自己的性命,那么他要什么?想到这些天来自己身不由己,不得不唯司空灏之命是从,现在朝堂上风声四起,关于自己不利的言论多如牛毛,正如宫微瑕所言,他在京城快混不下去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若是宫微瑕,他大费周章令自己名誉扫地,真的仅仅是为了报仇?晏回忽然脑中一闪,想到那日蔚山之行,镜空法师为自己摸骨后的诧异表情,还有镜空法师第二日突然闭关,随后自己在蔚水遇刺,晏回轻轻站起身,若想解开谜团看来只有去一趟蔚山! 看一眼外面天色,未到午时,他若是快一点行动,大概可以赶在日落前回来,想到这里晏回快步走出房门。 时间流逝,天色开始暗下来,似火的秋阳终于缓缓西沉。 镇远侯府 司空灏面容阴沉,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候侍卫进来禀告:“皇上,属下找遍小侯爷常去的地方,没有发现小侯爷——啊!” 侍卫话音未落,惨叫一声,只见一只茶盏砸在侍卫肩头,又“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碎片四溅,侍卫手捂着肩膀,表情既惶恐又痛苦。 “都是酒囊饭袋!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跟丢了,朕要你们有何用!?”司空灏怒不可遏道。 侍卫甚是委屈,谁都没想到小侯爷身法会那么快,刚从肃王府出来,在闹市区里一晃就不见了踪迹。双膝跪在地上,顾不得满地碎片叩头求饶。 “滚下去!天黑前找不到他,提头来见朕!” 侍卫哆哆嗦嗦道:“属下这就去找!”说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跑出房门,忽然愣住,看清院门口翩然走进来的人时,眼中泪水几乎滚落,“小,小侯爷!” 晏回看一眼侍卫额头的血迹,上面还沾着碎片,眉头不由皱起来,他从蔚山回来又匆匆回了一趟府邸,未雨绸缪做了一番交待,又被小寄抱住哭了一通,所以耽误了时间。 朝侍卫点点头:“这里没事了,下去包扎吧。”说完,迈步走进房门。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司空灏一时间心潮翻涌,上前一步,将晏回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司空灏狂躁的心渐渐平息,“晏儿,你去哪儿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声音里盛满关切。 晏回任由司空灏抱着,身体一动不动,心情复杂,虽然知道司空灏故意隐瞒,但是他却没有办法真正恨他,淡淡地说:“一时觉得无聊出去走走,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司空灏不以为意,他因为这个生气?叹息一声:“我也是为了保护你,下次不许不告而别。” 晏回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推开司空灏。 司空灏一怔,这些天他并不排斥他类似这样的亲近,目光看向晏回,只见晏回微垂着睫毛,面色略显得苍白,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恐慌,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世间居然会有那样怪异的毒,晏回是不可能知道。 晏回抬眸看一眼司空灏,极低的声音说:“方才我去了蔚山,在密室里发现镜空法师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 司空灏又是一怔,同时紧绷的心松弛下来,不过心中却不解晏回为何突然前往蔚山?不确定的目光注视着晏回,沉吟道:“天子脚下,敢杀死寺院住持,朕一定着人彻查此案。” 晏回摇摇头:“不必查了,镜空法师是自杀,自闭经脉而死。” 司空灏的眉头皱起来,那日镜空为晏回摸骨,他是知道的,镜空的死难道会跟此事有关?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件,矛头直指宫微瑕,手抚着下巴,面色沉肃:“宫微瑕竟敢三番五次在朕的眼皮底下挑衅,朕绝不会轻饶了他!” 晏回沉思道,“宫微瑕的目的尚不清楚,而且没有证据,我们还是该探明他的真实用意。” 司空灏轻蔑地哼了一声:“朕没功夫跟他周旋,南疆不过弹丸之地,朕若想灭掉不过举手之劳!”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一队宫人端上来晚膳,摆在桌子上,然后恭敬退下。 司空灏看着晏回温柔一笑:“跑了一天累了吧?过来吃点东西,以后这样的事交待给下面的人去做。” 晏回默默走到桌前,尽量不去碰触司空灏脉脉含情的目光,低头看一眼桌上的饭菜,和往日一样,只是多了一壶酒和两只酒杯,眸珠微转,瞥一眼司空灏:“今日怎么有酒?我不惯饮酒的。” 司空灏俊颜含笑,一边执壶为晏回倒了一杯,一边说道:“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早膳时太监端上来,我想你会喜欢,你尝一尝,很甜。”将酒杯递给晏回。 晏回接过酒杯,看着里面殷红色的酒水,放在嘴边沾唇抿了一些,酒香甘醇,不由挑眉:“若是葡萄酒倒是可以尝一尝。” 说着,正想饮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放下酒杯,在司空灏诧异的目光里,不疾不徐倒了一杯,递给司空灏,打趣道:“皇上还没有喝,晏回这个做臣子的大不敬。” 司空灏痴痴地望着面前笑语风声的人,心中在想,若是能与他引颈交杯,此生也就无憾了,接过酒杯,刚置于唇边,眸光不禁一闪,观色辨味,这酒有问题!目光瞟向晏回,晏回以袖掩面正要饮下,现在阻止还来得及,然而司空灏一念之差,他可以确定,这酒里下的是可以致人神志迷乱之药,明日司空玥便会醒来,他只有抓住这次机会,事后他会查出下药之人,给晏回一个交待。 将酒水悉数泼在身后,放下酒杯,看一眼晏回手中的酒杯已然空了,司空灏的心狂跳不止,勉强稳住心神,为晏回夹菜:“多吃一些,你又瘦了。” 晏回低头吃了两口饭,感觉心口里越来越热,接着周身燥热,晏回的眉头皱起来,好强的药力!抬手支起额头。 司空灏一直暗暗观察晏回,只见他原本洁白的面庞变成浅粉色,又由浅粉变得绯红,知道药力上来了,吩咐暗卫,“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暗卫领命退下,司空灏这才起身,来到晏回身边,伸手握住晏回的手腕,俯下身,温柔地说:“晏儿,你醉了,我扶你过去躺一会儿。” 说完,将筷子从晏回手中轻轻抽出,说完将晏回从座位上扶起,感觉道晏回呼吸沉重,司空灏的心如同引燃了一团火,扶着晏回快步来到床前,把晏回平放在床上,看着眼前面如酡红双目迷离的人,司空灏再也压不住心底里的欲火,身体覆上去,口中低喃着“晏儿——”扯开衣袍,狂乱地吻起来。 晏回心神迷乱,然而脑中却还有一丝清明,方才的酒他并没有饮下,并非担心司空灏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是不屑用的。因为想到宫微瑕之前算计过自己,而眼看司空玥即将苏醒,现在正是紧要关头,绝不能再被他算计到,于是留了一个心眼,让司空灏先饮,以他多年经验一定可以看出酒中是否下了药,方才他仔细观察,司空灏眼中闪过一抹震惊,虽然一晃即逝,但是还是被他捕捉到,所以方才的酒尽数倒掉,然而,没想到药力竟然这样强,他只是开始时沾了一点,就有些控制不住神思。 司空灏唇如同火种,所到之处引燃了熊熊烈火,晏回勉强抵制住心底里的欲念,努力集中精神,聚起内力,抬掌朝司空灏的后颈砍去。 司空灏的所有心志全部沉浸在身下的温柔之中,甚至没有察觉到后颈袭来的冷风,头便无声无息地伏在晏回的胸前。 晏回喘了一口气,费力地推开司空灏的身体,然后系好散乱的衣衫,转回身将司空灏平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想要盖上,眼睛被司空灏腰间的令牌晃了一下,忽然想到司空灏故意在自己面前装作为司空玥疗毒,意在虏获自己的感恩之心,若是知道事情败露,会不会对司空玥不利?而自己这些天来像傻子一样被司空灏牵着鼻子走,司空玥醒来必然知晓,这实在太丢脸!偏偏司空灏深情款款,他对司空灏有气发不出去,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不行,他要挽回颜面! 想到这里,晏回抬手点下司空灏的昏睡穴,这样可以保证他一觉睡到明日天亮,等他醒来时,司空玥已然清醒。从司空灏腰间取下令牌,揣入怀中。 晏回眼珠转了转,宫微瑕若是幕后之人,很可能有后招,想想看,自己若饮下药酒,跟司空灏做出地什么来,一会儿是不是该上演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到那时,自己除了含羞离京别无出路。 手探向司空灏怀中,指尖无意间触上司空灏结实的胸膛,晏回心跳加速,知道药力还未褪去,快速从司空灏怀中摸出一只药瓶,打开倒出一粒冰蓝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咽下,这才为司空灏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门。 院子里一片安静,凉风吹来,晏回周身顿感清透,侍卫宫人都已被司空灏遣走,晏回悄无声息走向侯府后门,打量四下无人,纵身跃上院墙,飞檐走壁,朝东面城门一路疾驰而去。 不多时,来到城门口,亮出令牌,守门的士兵不敢怠慢,打开城门,让晏回通过。 晏回快步走出城门,绕过前面一道土坡,城门被坡道挡住,前方地平线上现出一道骑马的挺拔身影,晏回缓缓勾起唇角,此时,他已然确定宫微瑕便是操纵整桩事的幕后黑手! 快步走向骑马的身影,马上之人,使出大鹏展翅飞落到晏回面前,晏回止住脚步,果然是莫邪! 莫邪当胸抱拳:“小侯爷莫怕,国主让属下来迎您,是因为——” 说到这里,莫邪快速瞟一眼晏回,晏回似乎正在认真等待他的下文,莫邪抱拳的手忽然扬向晏回的脸,晏回眸光闪动,看着撒向自己的粉末,脸上显出惊慌的表情,然而张了张嘴巴,昏迷过去。 莫邪松了一口气,这种阴损的招法是他最不屑使的,没办法,主子交待了,他只能依命行事。 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只信鸽,打开缠住信鸽身体的绷带,信鸽扑棱两下翅膀,盘旋着飞上夜空,这才抱着被迷晕的晏回跃上马背,拉起马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四蹄扬起,转眼间,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镇远侯府 府门前火把冲天,御林军迅速包围了整个侯府,谭鄂为首,身后是朝中两位元老级的大臣,许放叩开府门,守门的侍卫见状不明所以,正要进去通禀,被谭鄂叫住。 谭鄂走到侍卫面前,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黄橙橙的圣旨,展开圣旨,是先帝手书的遗诏,上面只写了一行大字:皇帝行为若有失检点,辅政大臣有权督查纠错,不算犯上。 侍卫们看清圣旨上的内容全部愣住,待众侍卫们反应过来,谭鄂已率队开进镇远侯府,侍卫们连忙追上去,被御林军拦住,其实谁都知道,那张遗诏针对的是司空睿,而且,一到司空睿十六岁成年之后,遗诏是要收没的。 谭鄂等人径直走向内院,暗卫宫人出来阻挡,谭鄂也是如法炮制,在众人怔愣之际,快步走到房门前,推门而入。一起跟进去十余名手持火把的御林军,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谭鄂快步走到床前,当看见司空灏独自盖着被,沉睡在床上时,不由愣住了。 此时,两名老臣也壮着胆子来到床前,并无谭鄂所说的不堪入目的画面,皆面面相觑,后脖颈开始冒凉风,私闯皇帝寝居是要杀头的,趁皇上没有醒来,他们还是先行一步,刚一转身,谭鄂叫道:“等一等!” 两名老臣收住脚步,看向谭鄂,谭鄂注视着睡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即使中春药这么大动静也该醒过来,此时暗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冲进房中,御林军招架不住。 谭鄂出声制住众人,将为首的暗卫叫到跟前,声音面容皆严厉,斥道:“你们怎么做的守卫?皇帝被人打晕了,你们都不知道?” 暗卫长愣了一下,也看出司空灏不对劲,似乎是被人点了昏睡穴,而且怎么就皇上一个人?连忙单膝跪在地上,禀道:“下官不知,之前皇上同小侯爷饮酒,命我等退出房间在外面把守,现在小侯爷不知去向。” 谭鄂眼中精芒直闪,若想除去心头祸患,此时正是良机,一字一句说道:“镇远侯谢清晏,利用美色接近迷惑皇上,意在谋害陛下,犯下欺君之罪,传本相之令,即刻批捕诛杀谢清晏!” 暗卫长闻言面色一变,谁都看得出皇上喜爱小侯爷,而且小侯爷若是谋害皇上,不会指点下皇上的穴道,对了,他先为皇上解开穴道,再由皇上定夺,想到这里,暗卫长起身便要到床前,被许放一个箭步,进身挡住。 谭鄂冷声道:“皇上昏迷过去,任何人不许靠近!” 说完,命许放将房中的人全部清退,暗卫长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司空灏刚刚登基,靠的是丞相的支持,犹豫之际被许放等人推出房间。 谭鄂自己也出了房门,转身关严房门,命御林军好好把守,暗暗盘算,待明日司空灏醒来之时,他已将晏回诛杀,吩咐许放,带兵前去包围晏回府邸。 一天后 南境临安 宫微瑕慵懒地歪在推车里,手中逗弄着一只信鸽,玩了一阵,举目看一眼天上,艳阳高升,唇角勾起来,时辰刚刚好,信鸽交给侍卫,吩咐:“推寡人去前院。” 此时,秦之遥从外面走进府门,脚步沉重,他刚刚从渡口归来,周身满是潮湿之气,袍角浸湿了一块,正好看见侍卫推着宫微瑕出了内院, 宫微瑕早就看见了秦之遥,慵懒之态荡然无存,手支着扶手,脸上显得悲痛至极:“秦大人,公主有消息吗?” 秦之遥看一眼宫微瑕,暗暗皱眉,宫微瑕一连在府衙里待了五日,每日里茶饭不思,神情悲戚,就连自己也快认为他对谭思容动了真情,恭敬回答:“刚刚捞到一具女尸,不过已经被礁石碰得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身上配饰判断,好像是菁华公主。” 宫微瑕闻言掩面而泣,口中哀叫着谭思容的名字,模样简直是悲伤欲绝。 秦之遥看在眼里,却丝毫生不出怜悯之心,甚至感觉宫微瑕的模样很可笑,问道:“国主要去看看吗?”说完之后,发觉自己的话有欠考虑。 然而,宫微瑕没有回答,因为——秦之遥挑起眉毛,他哭昏过去了! 太阳开始西沉,夜幕降临。 碧澜江江口,宫微瑕看一眼一路相送的秦之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双手拉住秦之遥垂在身侧的手,神情里一片不舍,叹一口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秦大人,请留步,寡人会想念大人的。” 秦之遥眉梢直抖,太煽情了,貌似他们之间没什么情谊。下午,宫微瑕苏醒过来,便说心灰意冷执意要走,只是这个时候登船,势必要在夜里前行,无疑增加了行程的危险性,算了,碧澜江是南疆领土,即使出了事也和大离无关。 “国主一路走好。”秦之遥勉强憋出一句话,他怎么感觉手上有点湿?恨不得立刻甩掉宫微瑕的手。 然而,宫微瑕毫无自觉,握着秦之遥的手,接着说:“好,那日多亏了秦大人及时相救,秦大人若有机会,寡人欢迎你来南疆游玩,到时寡人一定亲自奉陪。” 秦之遥“嗯啊”的应着,心中早已不耐烦,好在侍卫抱起宫微瑕登上渡船,渡船拉起风帆,逐渐起航,秦之遥总算舒出一口气,暗想,这样一个人怎么在一年之内接连拿掉南疆两大权臣?难道是眼泪攻势?手在袍子上蹭了两把。 渡船上,宫微瑕由侍卫推进船舱,船舱里有床榻,有桌椅,侍卫点上固定在舱壁上的灯盏,退出船舱阖上舱门。 这时候,屏风后闪出一个人,走到在宫微瑕面前,双手抱拳:“主子,人带来了。” 宫微瑕颌首:“放到床上去。” 莫邪返回屏风后,将晏回抱出来,轻轻放在床榻上,转回身推着宫微瑕来到床前,宫微瑕看着床上躺的人,脸显然是经过易容的,手探向晏回耳后,揭开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而眉宇间流溢的英气,让人不会错将他当成女子。 宫微瑕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吩咐莫邪:“你先出去。” 莫邪依命退出船舱,宫微瑕伸手将晏回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皓腕,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扁圆的药盒,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只暗红色的软体虫子,扭动着干瘪的身体,模样十分瘆人。 宫微瑕面容沉凝,眸光一闪,手中多了一支钢针,转瞬间划向晏回的手腕。 就在钢针划破手腕的一刹那,晏回蓦然睁开双眼,手腕闪动般从钢针下移开,同时,抬手点向宫微瑕的穴道! 此举完全出乎宫微瑕的意料,被晏回结结实实点中,身体一动不能动,错愕的目光瞪着晏回,直到晏回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宫微瑕才反应过来,他上当了!唇边不由勾起自嘲的笑意,动了动唇:“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你。” 晏回没有理会宫微瑕,眼睛瞥向宫微瑕手中拿着的盒子,抄手夺下来,置于眼前观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宫微瑕的目光变得凌厉,宫微瑕好歹毒的心肠,竟要用蛊虫对付自己!这么说,他是要将蛊虫植入自己的体内,然后用蛊虫控制自己?不得不说,这种复仇的方式要比直接杀了自己残忍百倍! 眼睛紧紧盯着宫微瑕,冷冷地道:“人赃并获,国主可以选一个死法。” 宫微瑕闪了闪眸:“小侯爷舍得杀寡人?” 晏回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的匕首,“刷”地抵在宫微瑕颈上,顷刻间在纤细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宫微瑕垂帘瞟一眼明晃晃的刀刃,扯了扯唇角,然而这种情况下实在笑不出,叹息一声:“寡人的计谋毫无遗漏,肃王明日才会醒来,司空灏不会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 晏回勾了勾唇:“你以为我为了救肃王,只能委屈求全?不过,的确如你所料,幸运的是,日前我偶遇一名江湖游医,轻易戳破肃王中毒的真相。” 宫微瑕瞪起眼睛,那种毒世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就是算准司空灏不会说出来,所以才会利用他令晏回名誉扫地,当然皇宫里有他布下的眼线,以葡萄酒做引,引出谭鄂等一干忠臣将他捉奸在床,到那时晏回一方面无法再面对司空玥,另一方面也无法在离朝立足,便只能趁夜潜逃,他才会让莫邪守株待兔。 不过,晏回的话让他哭笑不得,无巧不成书,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如意算盘,会毁在一个江湖游医手中,这人到底从哪蹦出来的? 晏回看着宫微瑕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多日阴霾一扫而空,看一眼盒子里蠕动的蛊虫,唇角勾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该让国主也尝一尝,蛊虫在血管里畅游的滋味。”晏回说完,撤回匕首,用匕首挑起蛊虫送到宫微瑕面前。 宫微瑕的眸光闪了几闪,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口中结结巴巴:“别,别,你不如一刀杀了寡人吧!” 晏回却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只见蛊虫沾到宫微瑕颈上的伤痕,暗红干瘪的身体,瞬间变得鲜红饱满,迅速没入宫微瑕的脖颈。 66.无题 那一刻,宫微瑕细长的眼睛几乎瞪圆,嘴巴张大,足可以塞进一枚鹅蛋,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晏回看一眼宫微瑕惊恐无措的表情,心情为之大好,想来这只蛊虫是极厉害的,会不会如传说中一样食髓吸脑?只消想一想都觉得恐怖,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宫微瑕颈部的皮肤鼓起一个小包,小包缓缓向衣领深处的滑动,渐渐没入衣衫里,那情景看起来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此时,宫微瑕已经从震惊状态复苏,口中喘息不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再加上他略显女性化的容貌,看起来分外柔弱,不由令人心生怜悯,晏回的心也不禁一软,不过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心肠又硬下来,他这是咎由自取! “害人终害己,今日我不杀你,你回南疆去处理后事吧,别让南疆因你一人而陷入战乱。”晏回面无表情说完,绕过推车,向舱门走去。 宫微瑕闻言止住喘息,唇角缓缓勾起来,脸上重新恢复邪魅的笑:“这样就想走?跟我回南疆。” 晏回并不在意宫微瑕挑衅般的话语,基于此人人品太差,实在是不值得相信,晏回的脚步都没有稍作停留。 宫微瑕见状抬起手,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叹一口气:“你走不了的,这里已经被包围了!” 晏回停住脚步,倒不是因为宫微瑕说的话,而是,他怎么听见推车上传来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可是宫微瑕被点住了穴道,难道是他听错了,快速转过身来,晏回不禁愣住,只见一段丝线抛向固定在舱壁的灯台上,然后,丝线被扽直,宫微瑕的推车转过来,朝向自己。 宫微瑕笑微微地望着自己,神情里说不出的得意,手腕上一晃,收回丝线,在指上缠卷玩弄。 晏回难以置信看着宫微瑕,感觉后脖颈冒凉风,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冲破穴道,正想发问,然而,只听船头一声巨响,大船似乎撞上了暗礁,船身因这一撞剧烈地一晃,晏回身形不稳,身体直直向推车扑去,正好扑倒在宫微瑕的膝盖上,胸口撞得生疼。 宫微瑕扬了扬眉毛,抬手去扶晏回的手臂:“都是一家人,不必行大礼。” 晏回险些被宫微瑕气乐,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在宫微瑕的手触上自己之前,快速站起身来,同时亮出匕首,再次抵住宫微瑕的脖颈,冷声道:“老实点!” 就在这时,舱门砰地一声从外面撞开,莫邪飞也似地冲了进来,叫道:“国主,遇到——”莫邪话说了一半,不由愣住,神情茫然地望着晏回用匕首胁迫住自己主子眼的情景,刃口在灯盏下反射出寒彻入骨的冷芒,莫邪终于反应过来,喝道:“放开国主!”掌上暗暗运气。 宫微瑕扬平静地看一眼莫邪,从容地问道:“遇到劫匪了?” 莫邪愣了一下,因为宫微瑕虽然被晏回逼住,但是脸上丝毫不见惊慌,恍然道:“是,是的,我们的船被一艘疾驰而来的渡船迎面撞上,渡船上跳下来劫匪。” 宫微瑕颌首,然而动作做了一半,看一眼明晃晃的匕首,明智地止住动作,吩咐:“去备小船。”说完,见莫邪僵在原地未动,又说,“这里有小侯爷伺候。” 莫邪在怔愣之中点头,戒备地瞥一眼晏回,听从吩咐转身出了船舱。 此时,舱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呐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发出的“叮嘡”声,不绝于耳,估计劫匪来得不少,大船开始向一侧缓慢倾斜,晏回越发稳不住身形,连忙握住推着扶手,心跳成一团,有些六神无主。 宫微瑕好笑的表情看着晏回,匕首在他手中微微发抖,宫微瑕抬手欲夺下匕首,晏回警觉,匕首一晃向宫微瑕喉间推进一分,“别动!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宫微瑕连忙收手,闪着眸道:“若想离开这里,我们只有合作,推寡人出去。” 晏回略一犹豫,此时船体倾斜的角度在加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沉入水中,而自己不会水,只有依靠宫微瑕的小船逃离此处,不过,宫微瑕这个奸险小人太不值得信赖,他是不是该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带他逃离? 宫微瑕看着晏回的目光在自己的手腕上逡巡,不由得眼角抽搐,轻咳一声:“寡人的身体里已经植入了蛊虫,寿命无多,身体只会越来越衰败。” 晏回眸珠转动,打量着宫微瑕有气无力的模样,直觉他是装出来的,不过,正如他所言,蛊虫入体时日无多,量他也翻不出鬼花样,先渡过这个难关再说! 板着面孔道:“你最好老实点,别打坏主意,否则我绝不手软。”不管威胁有没有用,晏回都觉得有必要说一说。 宫微瑕连忙应是。 晏回这才收回匕首,绕到宫微瑕身后,推起推车走向舱门。 出了舱门,晏回发现,外面的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借着江水兵刃反射来的微弱光线,可以看见刺客和侍卫混战在一起,分不清个数,入鼻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刺客们都留意着船舱前的动向,看见船舱里推出来推车,一时间目露凶光,避开侍卫的刀剑,纷纷冲上来,不过,多数被反应过来的侍卫牵制住,但是,还是有极少一部分刺客冲出重围,横砍竖剁而来,晏回抄手夺过一柄钢刀,挡住攻势,在刀光剑影里,边打边撤。 比起晏回,宫微瑕则显得很是清闲,手中玩弄着丝线,时不时提醒晏回:“小船在东面船舷!” 晏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瞥一眼意态慵懒的宫微瑕,恨得牙根直痒痒,伸手不见五指的谁能分得清方向?忙乱之下,晏回也不知道是怎么绕到东面船舷的,反正感觉几乎在甲板上转了一圈。 此时,莫邪已将小船推入江中,见晏回推着宫微瑕及时赶到,微微舒出一口气,真不明白主子是怎么想的,连夜归国也就算了,还没有派多少侍卫护驾,想要去抱宫微瑕下船,然而被宫微瑕一记眼锋止住,无奈地独自下了小船。 晏回推着推车匆忙之间,向水面上瞥了一眼,不禁有些傻眼,这船太小了!大概只够坐三两个人,而且还不能并排坐下。 刺客蜂拥而上,侍卫越来越招架不住,宫微瑕在一旁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快抱寡人下船!” 晏回眉头紧皱,只有一叶小船,大船上那些侍卫该怎么办?算了,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不过,对宫微瑕高高在上的模样还是很不满,若是他会水,真想将宫微瑕留在甲板上,再把莫邪打到江里,自己孤舟一叶乘风而去。 抬手去提宫微瑕的脖领子,宫微瑕眉梢直抖,他该不会是想——“啊,不要!”晏回已经拎起宫微瑕的领子,直接将他扔向小船。 莫邪见状变了脸色,主子若是这样落到船上,非得翻船不可,连忙跃起,张开双臂接住宫微瑕,双脚又轻轻落在船上,小船只是微微晃了一下,有惊无险。 这边,晏回小心翼翼地扶着梯板下到小船上,双脚刚刚落在船中,小船忽悠摇晃了一下,晏回吓得“扑通”一声坐下来,双手扶着船身,身体一动不敢动。 莫邪划船,小船推开波浪,快速离开杀机四伏之地。 宫微瑕看着晏回神经紧绷的模样,唇边啧啧轻笑:“寡人真是佩服小侯爷的胆量,这样也敢到水上来,你可扶稳了,前面的水路长着呢。” 晏回没好气剜了宫微瑕一眼,嘲弄道:“若非碧澜江在国主的治理下劫匪层出不穷,本官也不必随国主仓皇出逃。” 宫微瑕并不生气,呵呵一笑:“这可怪不得寡人,要怪就怪你们的皇帝,深更半夜也不让寡人消停。” 晏回愣住,那群刺客是司空灏派来的?转回头看向大船,船体已经沉落水中一半,而大船上的打斗还在继续,他早该想到,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事,以司空灏的性子,是不可能放宫微瑕活着回国的。 只不过,晏回看一眼对面似在沉思的宫微瑕,他身为一国之君,选在夜晚归国,而且并没有多少军队护送,也太过大意了。 刚想到这里,忽见莫邪停住木橹,看着小船一侧的水域怔愣了一下,猛醒般叫道:“不好,有刺客!” 说话的同时,水浪冲天而起,晏回定睛看去,只见从水中飞出来两名刺客,小船因为翻涌的水浪,开始剧烈摇晃,随时都有可能翻船。 晏回的脸吓得煞白,上一次落水时的恐怖经历还记忆犹新,手在小船上如同生了根,眼见着寒刃刺来,晏回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 宫微瑕眸光闪动,在寒刃到来之前,朝晏回猛扑过去,这一扑的确助避开了剑势,但也同时将晏回扑进水中。 寒凉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晏回感觉口鼻里全部充斥着疯狂涌动的江水,整个身体浸在寒冷之中,意识丧失的一霎那,晏回的脑海里闪过司空玥透出期许的无声目光,不禁长叹一声,意识湮灭。 再次恢复意识时,感觉无比的冷意将周身包裹,晏回蹙了蹙眉头,人若死了,还会觉得冷吗?疑惑之间,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感觉越发冷了,寒意直刺骨髓,不禁睁开双眼。 最先冲入眼帘的是青灰色的天空,这是哪里?眸珠微微一动,晏回发现衣服湿淋淋地黏在身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水,水平线上开来一排战船,看起来很是壮观。 头顶响起突兀的声音:“终于醒了,我们的人很快就到。” 晏回闻声,血液几乎凝固,垂帘看一眼散开在身体周围的衣袍,这才发觉,原来他靠在宫微瑕身上,噌地坐起身,转回头看向身后近在咫尺的人,宫微瑕盘膝而坐,身上也是湿淋淋,手中握着一柄匕首,那匕首正是自己的! “你想干什么?”晏回几乎是脱口而出。 宫微瑕看一眼晏回,轻轻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抬起手腕,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锋刃划上去,在宫微瑕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袍摆上。 晏回诧异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看见宫微瑕暴露在外的手臂上,出现一个隆起的小包,小包正缓缓向涌出鲜血的手腕滑移,最后一只通体鲜红的蛊虫,顺着血液流了出来,被宫微瑕接在手中。 晏回惊疑不定,蛊虫既然已经植入身体,又怎会这么容易逼出来?目光看向宫微瑕。 宫微瑕唇边勾起邪邪的笑意,得意地瞟一眼晏回:“你果然不知?这只蛊虫自幼吸食寡人的血液长大,所以听从寡人的操控,寡人略一动念,它就为寡人冲开了穴道,现在你明白了?” 晏回恍惚记起来,当年师傅似乎提到过,但是自己因嫌恶蛊虫,所以并未留心。眼睛看着宫微瑕掌心里的虫子,心在逐渐下沉,宫微瑕手中有匕首,而且他的船队很快就会靠岸,现在的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 眼睛直视着宫微瑕,启唇道:“你救了我,就是要将蛊虫植入我的身体里,来操控我?”笃定的语气。 宫微瑕眸光闪动,宽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害你,而且,等我死后,这只蛊虫你可以轻易逼出体外,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为什么?”晏回的目光紧紧盯着宫微瑕。 宫微瑕勾唇:“为什么?如果寡人告诉你,你就是十五年前,离军攻入南疆京都,在战乱中遗失的皇子,你相信吗?” 晏回闻言不禁瞪圆双目,直觉宫微瑕纯属胡言乱语。 宫微瑕见晏回不信,并不心急,不疾不徐地道:“谢天霖一直无妻无儿,偏偏打了一趟南疆便凭空冒出一个儿子来,他对外称你是打仗途中同乡野民女所生的私生子,又说那女子难产而死,你们的皇帝自然怀疑,又因谢天霖没有依密令杀尽南疆皇室,占领南疆,而只将南疆招降为附属国,自那时起你们的皇帝便动了杀心,终于在三年后借机除去镇远侯。” 晏回闻言沉默,虽然宫微瑕对镇远侯府惨遭灭门,解释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若果真如宫微瑕所言,为何谢天霖要收养自己,又为何没有遵照密令诛杀南疆皇室,种种疑团还是不解。 宫微瑕一瞬不瞬注视着晏回,看出晏回此时半信半疑,两根指头捏起掌心的蛊虫,邪邪地一笑:“我若将它植入你体内,只要我心念一动,你就会明白一切。” 晏回看着眼前不停蠕动的虫子,身体不由一抖,就算到那时他真的会明白一切,但是自己也会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那样太可怕! “拿开!我不要!”晏回这样说着,手撑着沙地想站起身,然而胸口却被匕首逼住。 宫微瑕的眸波微微一颤,然而叹息一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说:“别怕,只要一个月,到时候,你,还是你自己!”说完匕首划向晏回的手臂。 晏回连忙收手,匕首划空,晏回的脑子飞速运转,宫微瑕为何没有在自己昏迷之时将蛊虫直接植入自己体内?而非要等自己醒转过来,莫非他也在犹豫?他想用蛊虫控制自己,无法是希望自己听话,想到这里,晏回稳住心神,镇定的目光直视宫微瑕…… 此时,在镇远侯府 司空灏睁开双眼,发现天光已然大开,下意识看一眼身旁,没有晏回的影子,这才忆起昨晚之事,当时他只觉得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是晏回偷袭了他!? 想到这里,司空灏缓缓阖上双眼,原来他没有中药,这么说他已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在骗他?想到这一层,司空灏心中深悔,他不该急于求成! 翻身下床,叫道:“来人——”然而连叫了两声,不见有人应答。 司空灏眉头皱起,想起来昨晚吩咐侍卫的话,穿上靴子,将衣袍头发稍加整理,迈步出了房间,院子里空无一人,走出院子,只见一队御林军和众侍卫宫人皆据守在院门口。 众人看见司空灏出来,连忙跪地叩拜。 司空灏不耐烦的摆一摆手,叫来侍卫长:“晏御史呢?” 侍卫长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回答:“晏御史已经畏罪潜逃。” 司空灏愣住,他刚刚看见御林军时便觉得奇怪,但是因为急于询问晏回的去向,所以无暇顾及,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向侍卫长的目光变得凌厉,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长略一犹豫,眼见着司空灏脸上闪过杀意,连忙单膝跪倒在地,禀告:“启禀皇上,昨晚,谭丞相称收到密报有人意图谋害皇上,手执先皇遗旨进入侯府护驾,果然发现陛下被晏回击昏,丞相说——”迟疑地看一眼司空灏。 司空灏闻言脸色已变,他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的原因,谭鄂对晏回深怀敌意,晏回若是落入谭鄂手中凶多吉少! 声音不禁抬高几分:“他说什么?” 侍卫长道:“丞相说御史晏回以色惑主,意图谋害皇上,所以连夜包围晏府,意欲诛杀晏御史!” 67.贤婿有异议? 司空灏闻言面色大变,一把揪起侍卫长的脖领子,厉声问道:“他怎样了?” 侍卫长勉强稳住心神,回禀道:“属下一直守在这里,只知道谭丞相和许都尉连夜包围了晏府。”侍卫长话音未落,只见明黄色身影一晃,司空灏一阵旋风般没了踪影。 司空灏飞一般出了府门,府门前也有御林军把守,司空灏一眼看见许放,不由收住脚步,眼角眉梢瞬间染上凌厉的杀机,怒喝道:“许放!你好大的胆子!” 许放吓得不由一哆嗦,在司空灏杀人般的目光里,硬着头皮上前,结巴道:“皇,皇上,臣——”话没说完,司空灏抬起一脚,正揣在许放胸前,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许放的身体向后飞去,一直飞到巷子对面,后背撞在对面的院墙上,滑落在地,“哇”地吐出一滩鲜血。 御林军看见眼前的情景,都吓得呆若木鸡,谁都没想到司空灏会发这么大的火,也没想到,他们的皇帝武功这么高!心底里不约而同有一个认识,若是晏御史出了事,他们一个不剩都得跟着陪葬! 许放手捂着前胸,感觉心口火辣辣地疼,估计这一脚内伤没个三年五载养不好,好容易支撑着地半坐起身,眼前昏黑一片,恍然见一团明黄由远及近,转眼间明黄色的袍摆到了眼前,许放吓得手一软,身体再次瘫在地上。 司空灏负手立在许放面前,若非要问晏回的下落,这一脚没用全力,否则,许放此时已经是一具死尸。 “你们把他怎样了?” 许放喘了一口气,趴在地上断续答道:“昨晚谭丞相命臣包围晏府,却发现晏府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宅子,他府上的家丁仆役皆已在昨日入夜前撤离,臣又派人询问守城的士兵,东门的士兵回忆,深夜时分,一名神清骨秀的男子手持陛下的令牌出了城门,描述的样貌是晏御史无疑。” 司空灏闻言舒出一口气,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凉意,晏回举家离开京城,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已经心灰意冷,所以才想到远远避开自己?一想到从此与他天涯海角永难相见,司空灏心痛难抑。 许放看着司空灏的神情显得极为沉痛,心中着实不解,他只以为司空灏是被晏回一时美色所迷,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的渊源,仗着胆子劝谏:“皇上,御史晏回谋害皇上,又率家人连夜逃离京城,显然是经过预谋的,请皇上——” 话没说完,许放一声惨叫,被司空灏再次起脚,踢得昏死过去。 司空灏从御林军手中夺过一匹战马,飞身跃上马背,打马如飞出了巷口,不多时来到皇宫。 此时,还未上朝,午门前集结了百余名等待上殿的文武大臣,看见飞驰进宫门的骏马皆愣住,在怔愣之际,骏马转眼开到近前,马上之人拉住马缰,睥睨众生的目光居高临下,众大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倒头叩拜。 司空灏并未下马,目光落在身穿朱红色朝服的谭鄂身上,即使下跪,上半身依然挺得笔直,唇边不由勾起冷笑,他以为他手握兵权,他就不敢拿他如何? 吩咐:“来人,将谭鄂拿下!” 然而御林军如若未闻,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多数面露惊惧,谭鄂身为先帝托孤重臣,后又全力辅佐司空灏登基,可以说是司空灏的左膀右臂,不过,也有少数消息灵通的大臣,都已听到传闻,因而心里有数,谭鄂夜闯镇远侯府,名为保护皇上,实则是为了诛杀晏回,看来皇上动怒了。 谭鄂不慌不忙从地上站起身,鹤立鸡群般昂然立在跪倒的众臣之上,看着司空灏目光带着沉冷的痛意,只要他肯当众下旨缉拿晏回,他还当他是皇上,否则他宁可掉脑袋,也势必拥立司空睿为帝。 颇显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晏回意图谋害皇上,如今畏罪潜逃,请皇上下旨通缉奸人!” 司空灏面色沉凝,哼了一声:“你敢威胁朕?”言语间充满不容违逆的帝王威势。 谭鄂的眸光微微一颤,但是瞬间镇定下来,毫不退让地注视着司空灏。 此时,午门前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血腥争斗。 司空灏面露不屑,以他的身手,现在就能要了谭鄂的命,不过如今自己是皇帝,还是用皇帝的手段来解决危机,手不慌不忙伸入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冷笑一声:“谭鄂,你谋逆之前,最好先看看这封信!”说完抛到地上。 总管康弼小跑着上前,颤巍巍拾起信,又颤巍巍送到谭鄂近前。 谭鄂用眼角的瞟了一眼,当信封上的字迹跃入眼帘时,不由怔住,急忙接过信,拿出来展开观瞧,看罢之后眼中浸泪,抬头看着司空灏,嘴唇颤抖着道:“你,你把她——” 司空灏不等他说完,不耐道:“谭丞相是要自己走进刑部天牢,还是要在午门前大动干戈?” 谭鄂的气势已经矮了半截,这是一封女儿写给自己报平安的信,这么说司空灏早已将她换下?对司空灏的恨怨瞬间减了大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司空灏道:“只要你不为难她,本相任你处置。”说完,头低下,手反剪在身后。 御林军面面相觑,就这样结束了?有几名机灵的跑上前押住谭鄂,一场风波就这样轻易平息,众人皆不解,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司空灏升坐金銮殿,将参与昨晚谋逆之事的大臣一一核实,拿下押入刑部,着刑部官员当殿调查酒中投药一案,这一查很快查到那名在早膳上端酒的小太监,小太监初而矢口否认,不过在经验老道的刑部官员的威逼之下,还未动刑便老老实实交待,言之凿凿是谭鄂指使自己在早膳上故意端出葡萄酒,吸引皇上注意,后又让他在酒水里下迷魂药。 尽管刑部奏请调谭鄂前来对峙,但是司空灏挥手否决,不管小太监说的是真是假,谭鄂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算计他,他都绝不可能饶了他,当殿判以欺君谋逆之罪,押在天牢里听候发落。 处理完这些,退朝时已是日过午时,司空灏又秘密下令,在临近州县暗中查访晏回,若有消息不许惊动,速来回报。 吩咐完后,司空灏在寝宫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大殿里的光线在一寸寸减少,夜幕渐渐降临,司空灏忽然想到一个人,吩咐:“来人,摆驾肃王府!” 肃王府 陈浦满眼担忧地恭立在床前,手端着粥碗望着倚在床头,依然显得很是虚弱的司空玥,轻声说:“王爷,粥好了。” 床上的人瞥一眼粥碗,伸手接过来,几口便喝尽,将空碗递回给陈浦,陈浦松了一口气,晏御史说,王爷今日清晨会醒,王爷果然醒来,刚一醒来就让他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说一遍,他尽量避免提到晏御史,好在王爷没有主动问起,否则他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接过碗,床上忽然传出嘶哑的声音:“他离京了?” 陈浦的手一抖,碗好悬落地,自然知道司空玥所指何人,回答:“是,是,晏御史他,他昨晚离的京。” 床上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沉痛,阖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眼中一片森冷肃杀之气,陈浦看得心寒,颤巍巍劝道:“王爷,这些天来是皇上亲自为您针灸疗毒。” 陈浦不说还好,刚说出此话,就听见床上轰然一响,抬目看去,司空玥的拳头击在床板上,床晃晃悠悠地,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司空玥的拳头还在咔吧吧作响,手背上青筋爆起,陈浦抬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就在这时,家丁进来禀告:“王爷,皇上过府探望。”话音未落,门外已经响起脚步声音。 司空玥薄唇紧抿,面容显得分外冷峻,向房中的人一挥手,家丁退下,陈浦满心担忧地看一眼司空玥,同随后也退出房间,正好碰上司空灏走上台阶,陈浦行过礼后,暗想,他一定要在门口守着,若真动起手来,他也好及时冲进去。 司空灏大步走到床前,停住脚步,冷睨一眼坐在床上看不出神色的司空玥,清冷的声音道:“司空玥,朕来问你,蔚山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镜空法师何以莫名自尽?宫微瑕到底在密谋什么?” 然而,等了片刻,不见司空玥回话。 司空灏哼了一声,清俊的面容显得阴霾,嘲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若非朕,你焉能醒过来?” 话音落,就见白光一晃,一股凌厉的掌风袭来,司空灏眸光一闪,抬手接掌,身形被掌势击得后退了两步,快速看向司空玥,面容瘦削面色苍白,心中惊异,他刚刚醒来,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自己就有些承受不住他的内力,他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 司空灏稳住身形,继续嘲讽:“司空玥,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司空玥的面容冷凝如冰,森寒的声音道:“你就这样要挟他的?!”说话间,从床上飞身而起,白袖挥展间,运掌劈向司空灏。 司空灏闪身避开,只听“哗啦”一声响,转眼看去,一只锦凳被掌势劈碎,司空灏看着震怒之中的司空玥,冷笑道:“彼此而已,过去是朕一直陪在他身旁,他只是被你一时迷惑,经过这些日子,晏儿已经完全看清自己的内心,因为担心你纠缠,所以才会离京出走。” 司空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感到眼前一阵昏黑,他今日才醒转,身体还未复原,方才动了怒气又运用内力,身体已经不堪重荷,又听见司空灏如此说,本来已认定是晏回羞于面对自己才选择离京,现在产生动摇,心神不禁恍惚起来。 这时候,陈浦闻声冲门而入,一眼看见司空玥面色惨白身形摇晃,连忙上前扶住,“王爷,您怎么下床了?”说着,警惕地看一眼司空灏,扶司空玥坐到床上。 司空玥倚在床头,头脑昏沉,司空灏说得确是实情,当初若非自己百般强迫,他不见得违心相从。不过转念一想,不论如何只要他找到晏回,即使他改变了心意,他也能想方设法让他回心转意。 司空灏见司空玥神情黯然,心中一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牢不可破,看来自己还是有机会的,闪眸说道:“他已顺从了朕,朕跟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还望肃王爷不要横插一脚,” 司空玥深喘一口气,此时精神已完全从低落状态中回转,心中冷笑,肌肤之亲?司空灏,这笔账本王记下了,反唇相讥:“到底是谁横插一脚还不得而知,本王找到他会当面问清!到时候还请皇上接受现实。” 司空灏见司空玥这么快就振作起来,心情不愉,压下不悦,注视着司空玥再次问:“肃王可知宫微瑕在密谋什么?”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晏回的失踪跟宫微瑕有关。 司空玥看都没看司空灏一眼,声调缓慢:“皇上同宫微瑕周旋多日都不得而知,本王昏迷在床上又怎会知晓。” 司空灏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清冷一笑:“你说或不说都没关系,若是不出意外,此时宫微瑕可能已经喂了江鲤。”见司空玥锐利的眼锋扫向自己,司空灏得意地说,“朕已经在碧澜江布置了埋伏,保管宫微瑕有来无回!”说完迈步向房门走去。 “你说什么?”司空玥面色骤变,噌地从床前站起身,紧紧盯着司空灏的背影,“什么时候的事?” 司空灏脚步都没停,冷哼道:“朕凭什么告诉你。” 司空玥此时身形摇晃,若非陈浦搀扶,已经站立不住,怒瞪着司空灏即将消失在房门前的背影,喝道:“速传令撤兵,他可能就在宫微瑕的船里!” 司空灏闻言身形不由僵住,蓦然转身看向司空玥,惊诧道:“他为何去找宫微瑕?” “也许是宫微瑕来找的他。”司空玥心头忐忑难安,他已初步认定晏回同南疆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晏回如果落到宫微瑕手中,不见得有生命危险,而现在司空灏派人伏击,那么晏回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司空灏依然不解,质疑道:“宫微瑕为何要带晏回去南疆?” 司空玥不得不耐心解释:“本王猜测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镜空法师可能是因无意间窥得天机,才被迫自尽。”末了催促司空灏快传令撤兵。 司空灏眉头紧锁,依稀觉察宫微瑕做这么多的事,难道是要赚晏回去南疆?可是,已经晚了,方才出宫时他刚刚收到前方传来的密报,宫微瑕于今晚启程,现在估计已经遭到伏击,头不由垂下来。 司空玥看着司空灏的模样,已经猜出八九分,心顿时一沉,此时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碧澜江,脚步向前迈了两步,然而头一阵昏沉,身体实在不济。 此时,司空灏心底里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晏回若真是南疆皇子,宫微瑕不可能煞费苦心引他回国,因为那样一来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所以,晏回不见得就在宫微瑕的船上,看一眼神情紧迫的司空玥,道:“一切等明日传来消息,自见分晓。”说完出了房门。 转过天 前方传来密信:宫微瑕一行人全部沉落碧澜江,若是明早以前没有传出宫微瑕归国的消息,那么宫微瑕便是沉尸江底。而且附带一条消息,昨晚宫微瑕身边的确有一名武艺高强的俊秀公子,不过天太黑,容貌看得不真切,后来在随宫微瑕乘小船逃亡时,遭到伏击,宫微瑕见大势已去,将他扑入水中。 传闻果真不可信,宫微瑕若是知道刺客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定气得从南疆蹦过来,其实也不难想到,皇上如此紧张此人,派出去的刺客自然不敢说剑指晏回,反正也是死无对证,当然要撇清了自己。 又过了一天,前方再传来消息,宫微瑕安然归国,他身边随行的公子却没看见。 同时,司空灏收到侍卫传来的消息:各州县暂未发现小侯爷的踪迹。 这日,御书房里死一般沉寂,司空灏扫视面前的军机大臣,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朕即日发兵南疆,众卿意下如何?”见众臣依然不语,司空灏又道,“南疆不过弹丸之地,当年父皇早有吞并之意。” 慕容羿上前一步禀道:“陛下,出师最忌无名,南疆国主刚刚来我朝进贡,此时出兵恐怕不妥。” 其余众臣也皆附议,关于是否发兵南疆,君臣一直争议到日暮降临,最后司空灏“啪”地一拍桌案,落地有声道:“朕意已决!明日点兵,三日后发兵南疆!” 众臣相视无言,谭鄂那样的重臣都被司空灏关进天牢,谁还敢对司空灏的话说一不字。 慕容羿眉头紧锁,随着众人退出御书房,出了皇宫宫门,翻身上马,心情烦闷,没有回府,而是去了肃王府。 肃王府前堂 司空玥靠在座椅里,手中的折扇时而展开时而合上,神情显得浑不着意,听完慕容羿的慷慨陈词,口气淡淡道:“贤婿有异议?” 68.无题 司空玥靠在座椅里,手中的折扇时而展开时而合上,神情显得浑不着意,听完慕容羿的慷慨陈词,口气淡淡道:“贤婿有异议?” 慕容羿愣住,其实他若仔细观察司空玥,就会察觉司空玥虽然气色明显见好,但是神情却显得抑郁黯然,然而慕容羿此刻的整个心思都扑在国家大事上面,因而并未留意。 双眉紧皱道:“岳丈,我国刚刚抵御北方匈奴,如今急需休养生息,实在不该再妄动刀兵——”说到这里,慕容羿见司空玥啪地一合扇子,不由再次愣住,见司空玥眸光微沉,怔怔地道,“愿闻岳丈高见。” 司空玥摆弄着折扇,沉着声音说:“皇上若要兵发南疆,本王定当挂帅!” 慕容羿完全是蒙了,不错神地盯着司空玥看,什么时候他和司空灏一个鼻孔出气了?眼见着司空玥瞥向自己一眼,慕容羿意识到失礼,连忙收回目光,抬袖子擦一把额上的冷汗。 “敏儿还吃不下饭吗?”对面响起司空玥随意的问话声。 慕容羿连忙回答:“好多了,反应没有开始时强烈,素淡的饭菜现在吃得下了。” 司空玥点点头:“贤婿若是得了空闲,还是要经常陪在她身边,敏儿虽然并不娇气,但是毕竟是女儿家,你还是该体贴一些。” 慕容羿连声应是,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暗想,今日来肃王府显然是一个错误。其实岳丈大人言语失常也不难理解,晏兄弟不告而别,至今还没有下落。 两日后 司空玥已暗中点齐了十万先遣部队,此次向南疆发兵,全是在秘密进行,除了军机大臣知晓,一般的朝臣一概不知,司空灏的意思是,要打南疆一个措手不及,在这一点上,司空玥同他不谋而合。 本欲当晚就发兵,然而日落时分,前方传来消息:宫微瑕在今日早朝上,刚刚封了久居后宫的弟弟宫无暇为皇太弟,跟随在自己身边协理朝政。 司空玥得到这个消息后,一直剑眉微皱,宫无暇此人名不见经传,即使是南疆国内也少有传闻,司空玥只知道此人小宫微瑕三岁,宫微瑕是嫔妃所生,而宫无暇却是出自皇后,但是自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就一直养在后宫,几乎从未视人。 其实侧立储君一事,不但司空玥觉得费解,就连南疆的大臣初闻之时都感觉震惊,宫微瑕膝下有一子,虽然年纪尚幼,但是立为太子也是可以的,没有必要将皇位传给异母皇弟,而且还是个病秧子。 房中的光线在一寸一寸减少,夜幕即将来临。 司空玥还在房中来回踱步,脑中瞬息万变,他已推测出晏回的身世与南疆皇室有关,而当年南疆皇帝战死时,膝下只有宫微瑕和宫无暇两子,宫无暇生病那年,正好是镇远侯谢天霖攻入南疆之时……司空玥思索良久,忽然凤眸一闪。 这时候,侍卫跑进来禀告:“启禀王爷,皇上派人催促,要王爷即刻发兵。” 司空玥此时已在心中做好了决断,宫微瑕既然能出使离朝,他自然也要礼尚往来才是。即使只是一线希望,他也要去试一试,更何况宫微瑕煞费苦心,怎么会轻易要了晏回的命? 皇帝寝宫 司空灏心情沉郁,几乎没怎么用晚膳,一想到船上的俊秀公子有可能是晏回,司空灏的心如同被刀割了一般,猛地提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如果不是抱希望晏回可能隐在州县里,他一定亲自率兵征讨南疆! 康弼小步跑进来,看一眼面容阴翳的司空灏,着实有些胆寒,这几天来,每日都有宫人被皇帝处置,打板子都是轻的,现在皇宫里人人自危。 硬着头皮禀告:“皇上,肃王爷刚刚解散先遣部队,各部士兵已撤离京城回归原籍。” “什么!?”司空灏声音冷厉,手中的酒壶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桌上的盘碗被震得叮当乱响。 在司空灏慑人的怒火面前,素来沉稳的康弼也不禁浑身发抖,自司空灏登基以来风波不断,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时隔多年,司空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行事谦恭端方的少年,现在他无比怀念司空睿为帝时,相对轻松的时光。 “司空玥现在哪里?速命他来见朕!”司空灏怒吼道,同时站起身来。 话音刚落,殿门外跑进来一名小太监,颤抖着禀告:“启,启禀皇上,肃王爷在宫外求见。” “让他进来!”司空灏面容狰狞,声若裂石。 康弼擦了一把汗,拉起被司空灏吓得几乎瘫在地上的小太监,仓皇出了寝殿。 随着从容沉稳的脚步越来越近,寝宫里的气氛也变得凝重。 司空灏目光阴冷,瞪着巍然立在面前的高大身影,一袭素洁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别有威仪,冷峻的面容透出自信,司空灏更加恼恨,厉声质问:“朕听闻肃王撤去先遣部队,肃王作何解释?” 司空玥不动声色瞥一眼饱含怒容的司空灏,凤眸微转,如果他告诉司空灏晏回有可能就是刚刚被宫微瑕册立为储君的宫无暇,一来司空灏不见得相信,二来即便相信,更不可能同意派自己出使,甚至为了晏回,司空灏会亲自出使南疆,他自然不会为司空灏制造机会。 于是勾唇道:“根据密报,宫微瑕一直在暗中厉兵秣马,这些年更是集中训练水兵,且在碧澜江对岸布置了大批水上部队,我国若是贸然出兵,虽不见得铩羽而归,但是若想取胜也不是易事。” 司空灏冷哼一声:“所以素有战神之称的肃王便不战而退?” 司空玥对司空灏的嘲弄不以为然,郑重说道:“所以皇上,本王自请出使南疆,一来暂时稳住宫微瑕,而来探知宫微瑕的虚实,做到知己知彼,再出兵定可事半功倍。” 司空灏闻言沉思,心头的怒火不觉退散大半,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对于宫微瑕暗中励精图治,他身为鬼谷谷主是便有耳闻,只是这样一来,为晏回报仇就要耽搁时日,而且寒冬将至,于作战不利,司空灏略显犹豫。 司空玥看在眼中,凤眸闪动:“皇上若是这样出击,到时候定是在碧澜江上与南军鏖战,同样需要耗费时日,而且皇上只需给本王七天时间,七天之后,不论探知结果如何,都发兵南疆!” 司空灏觉得司空玥讲得有道理,冷冷地道:“肃王已经解散了兵将,朕不答应又能如何?朕就封你为使臣,若是七天之内你没有探到有用的军情,朕就治你一个延误军情之罪!” 司空玥唇角勾起,应一声“是”,离开寝宫。 司空灏又吩咐康弼找来拟旨官,当晚修下出使南疆的国书,连夜发往南疆。 南疆皇宫 雕漆推车停在一处幽静的宫殿前,推车上,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纤瘦男子抬起头,细长的眼睛瞥向宫殿匾额——长清宫,他有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 侍卫宫人正要叩拜,宫微瑕一抬袖子,众人皆止住声音,莫邪推着宫微瑕进入长清宫,所经过的地方不是平地就是缓坡,没有一处台阶,想来宫殿都是重新设计过,专门方便推车行进。 寝殿里,夕阳的余晖静穆地洒在平整的地面上,爬到大殿深处一趟杏黄色的帷幕上,帷幕被浸染得红灿灿的,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如同木雕石塑一般,眼睑低垂着,眨都不眨一下,不过更像是睡着了,宫殿里看起来静谧安详。 直到宫微瑕打量一眼周遭,没有看见那抹颀丽的身影,启唇道:“太弟呢?” 宫女太监闻言瞬间活过来,慌忙叩拜,其中一名微胖的太监禀道:“殿下去沐浴了,奴才这就去通传。” 宫微瑕摆手:“不必了,朕亲自去看看。” 太监略一愣神,大概是从未见皇上态度如此和悦过,连忙转身拉开杏黄色帘幕,莫邪推着宫微瑕走进帘幕,通过不长不短的走道,前面是一道宫门,推门而入,里面是一处温泉池,池水上方雾气蒸腾。 不过温泉里没有人,池岸上,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在擦拭身体,堪称完美的匀称身材,而且每一个动作看似随意,却都显得极是优雅悦目,一望之下令人心生遐想,只不过与之不相称的是他的容貌,他脸上的肌肤倒是细嫩,但还是稍嫌普通,眉毛鼻子嘴巴没有好看之处,唯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明澈如九秋之水。 宫微瑕勾起唇角,抬手命莫邪在门外等候,手腕一翻,甩出一段丝线,缠在石椅上,推车快速开向池边的人。 “每日宫人回话皆是,太弟在沐浴,怎么?无暇喜欢泡温泉?”满含笑意的声音。 宫无暇早已察觉宫微瑕到来,伸手扯过衣衫,披在身上,背过身穿上,自始至终看都没看来人一眼,穿好后,低下头系上衣带,然后才不疾不徐回答:“难道陛下还有更好的办法祛暑?”话语有些噎人。 推车已经停在宫无暇身旁,宫微瑕扇了扇袖子,啧啧道:“好大的火气,这个可不赖朕治理无方,气候使然,这里的秋季本来就比北方的夏季炎热。”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宫无暇。 此时宫无暇已经穿好衣裳,头发是湿的,散在身后,睨一眼宫微瑕,语气不善:“陛下亲自来,有事吗?” 宫微瑕蹙了蹙眉梢,讪然一笑:“无暇啊,明日你就要随朕上朝听政了,你的称呼可得改一改,朕好歹是你的兄长,你该称呼朕一声皇兄。” 宫无暇瞪了推车里的人一眼,叫他皇兄?他做梦去吧,也不理宫微瑕,转身向温泉殿的殿门走去。 宫微瑕眉梢抽搐,讪讪地道:“朕当时是在盛怒之下,并不故意打晕你,哎?你等等!”宫无暇已走到殿门处,宫微瑕无奈捶一把毫无知觉的腿,不得已甩出丝线,丝线彷如灵蛇缠在宫无暇的腰身上。 宫无暇眉头紧锁,蓦然转过身,冷冷看着转瞬间开到面前的推车,语声清冷:“宫微瑕,我已经说过,我是不会随你上朝!”。 宫微瑕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起那日的事,他的心肝就直疼,若非他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弄得自己一时心乱,蛊虫就不会被他趁乱捏死,那只蛊虫他足足养了七年,比他儿子年纪都大,虽说不至于对它产生什么感情,但是毕竟是他的心血浇灌而成,所以他才会在情急之下,一个手刀劈晕了他。 “无暇啊,你是要荣登大宝的,现在多听听军国大事,对你将来称帝是很重要的。” 宫无暇的眼睛瞪起来:“宫微瑕,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承认皇太弟的封号,南疆与我无关,总之我不会随你上朝!” 宫微瑕闻言面色顿时一变,嬉笑无害的面容换之以阴翳沉冷,声音里充满压迫感:“宫无暇!你果真以为朕拿你没有办法?蛊虫朕多的是,哪天领你去朕的地下宫殿,朕只怕到时候吓死你!” 虽然宫微瑕语气神态像极了盛怒之下的帝王,只可惜人品太差印象铸成,宫无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宫微瑕真的有些无语了,看来只有说出那件事了,咳了一声道:“无暇啊,今日朕来是告诉你一件事,司空灏要派使臣出使我国,这个使臣呢,就是离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司空玥。” 宫无暇闻言眉心蹙起,他怎么会来? 宫微瑕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邪邪地笑:“你知道的,朕不想为难他,更想看着他客死异乡,呵呵,朕的意思你明白的。” 69.冷汗直冒 宫无暇垂下长睫,司空玥为何深入险地?难道他猜出自己在南疆?这是不可能的! 宫微瑕勾着笑又道:“今日寡人收到的国书,以司空玥的雷厉风行,也许今晚就等不及渡江了。” 宫无暇瞥一眼宫微瑕,只见他双瞳铮亮放光,心中不由警钟大作,脱口道:“宫微瑕,你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宫微瑕眉毛直抖,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司空玥主动来南疆,即使谁在打坏主意,也应该是司空玥才对,跳着眼皮道:“寡人打什么主意,全看你一念之间,呵呵,司空玥这两天就到,你明日上朝或许能听到他的消息。” 宫无暇闻言沉默,明日他别无选择,只能上朝。 此时,在距南疆京城七百里外的碧澜江上,江面上开来五艘船。 正中一艘大船,一名白衣男子独立船头,水声潺潺,江风阵阵,衣袖迎风猎猎作响。 司空玥举目遥望江对岸,绵延起伏一脉山岭,远远看去黑漆漆一片,良久,转过身,目光扫过紧随在大船两侧护航的四艘南疆船只,眼中闪过冷芒,迈步走进船舱。 夜已过半,船舱里只燃了一根蜡烛,烛光摇曳,照得人影在舱壁上晃动不定,司空玥坐在桌边,直到沙漏中的沙粒漏尽,招手换来侍卫,沉声问:“准备的如何?” 侍卫目光炯亮,抱拳回道:“都已准备妥当,单等王爷下令。” 司空玥颌首:“立刻行动!” 侍卫得令退下,司空玥注视着烛火,凤眸闪动。随着船舱外传来的轰然响声,外面顿时变得吵杂起来,有人高喊:“有刺客!保护王爷!” 司空玥的唇角缓缓勾起来,起身出了船舱。 转过天 宫微瑕头戴冕旒身穿龙袍,即使坐在推车里,也是一身帝王的威仪,今日推宫微瑕走上金銮殿的,是沉着一张脸的宫无暇。 经过长长的大臣队伍,玉阶之上就是金灿灿的龙椅。玉阶被砌成缓坡,方便推车行进,宫无暇推着推车来到御座前,宫微瑕仰脸朝宫无暇眨了眨眼睛,宫无暇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略弯腰将宫微瑕抱到御座上,与其说是抱,其实比扔强不了多少。 宫微瑕手扶着腰,眉梢直抖,眼见着宫无暇要收回手,抬手拉起宫无暇的袖子,极低的声音说:“我们一起坐。” 宫无暇白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奈何宫微瑕紧紧攥着不松手。宫微瑕并不生气,低笑着道:“无暇听话,一会儿你会累的。”宫无暇的眉毛立起来,杀人般的目光瞪过去。 宫微瑕悻悻地松开手,颇显无奈地叹一口气。 太监见宫微瑕已然坐稳,细长的声音宣布早朝开始,大臣开始行礼,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金銮殿的场景雄浑磅礴,宫无暇立在御座旁居高临下,看着众臣跪了又跪,拜了又拜,斜眸睨向御座之上肃然端坐的笔直身影,通体是帝王特有的威严与神圣,哪还找得见半点嬉笑无状? 大臣们叩拜完毕,宫微瑕表情肃然道:“前日,众位卿家因担忧无暇的病情,而对无暇能否胜任储君感到忧虑,无暇虽然身患重病,但是经过这些年来的调养,身子如今已然完全恢复,今日寡人把无暇带来,一是让诸位卿家放心,二是让他熟悉朝政。” 众臣闻言皆心生好奇,多年来他们从没见过这位深居后宫的病皇子,暗暗瞟向玉阶之上,只见御座旁,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翩翩公子,身形略显单薄,穿着明黄色的锦绣袍服,一眼看去风姿绰约,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过若是细看面容,五官生得很是寻常,不及皇上十分之一,并非传言中的粉雕玉琢彷如仙童。 宫微瑕将众臣讶异的表情收在眼中,不动声色道:“刚刚上朝前,寡人收到消息,肃王一行人已于昨晚启程,前段时间寡人出使离朝,就是肃王亲自去南境迎接,一路上承蒙照顾,这次他来访,寡人也要礼尚往来,亲自去碧澜江迎接他。”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大臣们的小声议论。 宫无暇冷眼看着御座上之人,啧啧,这一脸重情重义的真挚模样也亏他能够装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肃王的交情有多深厚,简直令人作呕,宫微瑕在他心底里的印象又陷下去一大块。 站在朝班最前列身材瘦高的文官走出朝班,禀道:“陛下刚刚在碧澜江上欲险,现在还未查出刺客的幕后主使,臣以为,陛下不宜亲自迎接,而且肃王城府极深,据说他之前一直负伤昏迷在床,才醒来便以出使之名来我国,背后的真实目的有待探寻。” 下面的大臣纷纷附议:“右相说得有礼,臣附议。” 宫无暇打量此人一眼,三十出头,生的一张国字脸,行为言语一板一眼很是端正,他就是南疆右相韩子仪,传闻宫微瑕在一年之内接连拔掉两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此人功不可没。 宫微瑕难于决断般缓缓颌首,宫无暇对他的表现早已嗤之以鼻,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亲自去迎接肃王。 这时,站在前排的一名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的高大男子,走到殿心,拱手禀道:“陛下,臣愿意代陛下前往碧澜江迎接肃王使团。” 没等宫微瑕出言,韩子仪禀道:“陛下,左相还要主持秋季会考,迎接肃王还是交给微臣办吧。” 宫无暇暗暗挑眉,原来那名一直沉默的高大男子,就是左相吴曦临,虽不及右相韩子仪手中有实权,却也深得宫微瑕重用,只是韩子仪看似在为吴曦临着想,不过吴曦临并不领情,因为他发现吴曦临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宫微瑕似乎并未留意,颌首道:“秋季会试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左相的确抽不开身,就依右相所言,由你代表寡人迎接肃王使团,你去准备吧。” 韩子仪领命退出金銮殿,在他离开之后,有本章禀告的朝臣依序出列禀奏,此时朝议才正式开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眼看已至午时,朝议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殿上仍有大臣手执奏折禀告,宫无暇眉心蹙起,反观宫微瑕,表情严肃的听着大臣禀奏,然后细致慎重的当殿做出批示,神情里竟没有一丝不耐。 宫无暇暗暗叹服,司空睿就够勤勉的,没想到这个看似花瓶的妖孽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人不可貌相,感觉腿站的发僵,原地抬了抬脚。 御座上的人微微侧目,长目里露出一抹浅淡笑意,看一眼又一位朝臣正要上前,宫微瑕摆手:“寡人乏了,今日的朝议就到这里吧。” 大臣闻言皆愣住,看一眼天色还不到午时,今天怎么提前结束朝议? 散朝后,宫无暇推着推车前往御书房。 一路所见宫殿,同离朝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宫殿极少见台阶,更没有门槛,想来是为了方便宫微瑕行动。 整整一个下午,宫微瑕都待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有时也会传相关大臣来御书房回话。 宫无暇的目光又一次定格在宫微瑕埋头书案的身影上,难怪他能够在短短数年间,将南疆的军政大权握住掌中,如此勤政确属罕见,更何况他双腿有疾,目光不禁向下瞟。 这时候,太监进来禀奏:“陛下,刚刚收到碧澜江传来的消息,昨晚四更天时,肃王在碧澜江上遇到劫匪,随行护航的四艘船只,皆同大船一并沉没——” 宫无暇闻言一拍桌子,噌地站起身来,冷森森的目光已经投向宫微瑕,“宫微瑕!你还有什么话说?” 宫微瑕正认真听太监禀奏,闻听宫无暇不善的语气,细眉皱起,转过头,对上宫无暇笃定恼恨的眼神,宫微瑕的脸不由沉下来,不悦道:“你以为是寡人做的?”暗想:看来这个碧澜江是时候整治了,若是让他查出来是谁做的,他一定要将他们抽筋剥骨! “不是你,难道还是肃王自己弄沉的船?”宫无暇冷嘲道。 宫微瑕怒极反笑,就着话音说:“寡人倒觉得太弟说的很有道理,想来司空玥此行心怀鬼胎。” 宫无暇闻言冷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抬袖子拂去桌案上的奏折,怒道:“既然你不讲信用,我为何要帮你批阅这些奏折?” 宫微瑕的眉毛几乎立起来,他是不是太宠他了?他才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照这样发展下去,别说一个月,就是再有一年他也没办法把他改造过来,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看来他不能再心软下去! 命令道:“宫无暇!寡人命你现在就把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否则别怪寡人翻脸无情!” “哦?我倒想领教一下,陛下是如何无情的?”宫无暇以讥讽挑衅的口吻说道,冷冷的目光看着宫微瑕,余光注意着宫微瑕手中绕动的丝线,掌上运足了内力。 局势一触即发,太监冷汗直冒,在二人争执的间隙,插言道:“船虽沉没,不过船上的人伤亡不大,今晨在一处江岸边发现肃王一行人及随行护卫,肃王除了略感风寒并无大碍。” 紧绷的局势顿时一松,二人听闻此言,都感觉头顶有乌鸦飞过。 70.失之交臂 宫微瑕黑着一张脸,奏折也没有心情批了,拟旨换掉负责碧澜江防卫的武官,命附近州县的官员联合调查此案,旨意传下去,挥手命太监退下。 瞥一眼低头不语的宫无暇,他的模样显得分外安静,火气不禁退散许多,饱含意味道:“计算行程,司空玥明日便到,寡人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做好我交待你做的事,不让寡人为难,寡人自然也不会为难肃王。” 宫无暇双唇紧抿,当然听出话语里警告的意味,经过方才宫微瑕的一系列举措,他感觉这次沉船事件并非宫微瑕主使,或许是南疆乱党想借此挑起南疆和离朝的矛盾。其实大可不必,司空灏已对宫微瑕生出杀心,发兵南疆是迟早的事,或许,他可以想办法联同司空玥来一个里应外合,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南疆!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冒头,宫无暇便觉胸口不禁一窒,一股痛意直达四肢百骸,心思转动,难道南疆真如宫微瑕所言,是自己家乡?不对,他怎能相信这个阴险妖孽的话!以宫微瑕的心狠手辣,绝不会在身边留下威胁他的皇位的隐患,他一定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瞟一眼宫微瑕:“只要陛下不食言,我可以听你安排。” 宫微瑕勾唇:“很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寡人不希望上演什么情人相认的戏码,更无心扮演棒打鸳鸯的恶人。” 宫无暇闻言心生警惕,此次司空玥来南疆,宫微瑕必然谨慎对待,不可能给自己同司空玥单独相处的机会,里应外合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而且被司空玥知道真相,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势必救他回国,那样一来,会给司空玥此行带来巨大的风险。 “只要你履行承诺,我便不与他相认。”宫无暇面无波澜说道,忽略心中微痛的感觉,来日方长,他还是有机会同司空玥相聚的。 宫微瑕勾着唇,散漫的目光在宫无暇脸上逡巡一圈,轻易捕捉到那道明澈眸光背后的挣扎,眼中闪过一抹算计,肃王平安归来,他正好可以善加利用,令宫无暇尽快适应南疆的一切,反正自己在宫无暇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自己不在乎更进一步。 沉思着吩咐:“从明天起你不必上朝,吴曦临正在主持秋季会考,明日起在太学院开考,到时候朝中学养深厚的大臣会监考阅卷,你暂住太学院,多跟他们接触交流,对你将来为政有好处,而且还可以看到下面士人的言论,开阔一下眼界总是好的。” 听着宫微瑕一番煞有介事的话语,宫无暇的心沉了又沉,看来他压根没打算让自己见司空玥,牙根恨得直痒痒,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看见司空玥,难免不有所流露,以司空玥的精明,也许会看出来蛛丝马迹。现在这样也好,起码不用为司空玥的安全担忧。 想到这里,宫无暇颌首应下。 转过天 上午,宫无暇乘着马车前往太学院,一路所见,南都街市上极为喧闹,大道两边店铺林立,来往行人如织,其热闹的程度,同离京不相上下。 马车在太书院门前停住,先下来的是一名太监,名唤黎德,四十多少,身形生得细如竹竿,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黎德下车后转过身伸出手,扶着宫无暇走下马车,宫无暇瞥一眼黎德,此人虽是太监却并不小觑,步履无声,目隐精光,武功应该不俗,能跟在自己身边,必是宫微瑕的心腹。 抬头看一眼太学院肃穆的门脸,朱漆大门看起来显得年代久远,门上的朱漆几乎剥落,充满沧桑感,门前有八名侍卫守卫。 黎德跟着宫无暇走到太书院门前时,出示手中令牌,侍卫看见宫无暇正在猜度,又看到黎德手中的令牌,上面浮雕着龙翔云海的图案,心中已然确定,抱拳行礼:“拜见殿下,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无暇略一颌首,迈步走进太学院,经过一道种植了高大橡木的宽阔院子,前方是一趟宽敞的房室,每一间房室里都容纳了近百名学子,众学子席地而坐,皆埋头在面前的桌子上认真答卷,桌子之间的间距足有两米远,数名侍卫手执长棍把守在四围,房间里还有四名身穿朝服的文官监考,场面极为肃静。 宫无暇慢慢行来,暗忖,原来南疆的科举考试就是这样的,此法无需各地州府层层推荐,省去各地官员营私舞弊的弊端,而且这样一来对于学子机会均等,离朝也该借鉴。 这时候,宫无暇走到最后一间考场,和前面几间考场一样的布局,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一位考官,身形高大,剑眉朗目,举止步态劲健有力,此人宫无暇在朝堂上有印象,是左相吴曦临。 吴曦临同时看见了场外翩然秀丽的身影,剑眉微微一挑,绕过桌案走出考场,径直来到宫无暇面前,躬身行礼:“臣拜见殿下,殿下亲临指导,臣有失远迎,望殿下恕臣接待不周。” 宫无暇颇有些汗颜,微微一笑:“指导不敢当,皇兄命我前来,是要我跟着左相身边好好学习,所以左相不必多礼。” “是。”吴曦临应了一声,站直身体,目光这才打量宫无暇,昨日在金銮殿上看得不真切,今日离近了看不禁失望,虽然宫无暇的脸上和煦带笑,令人甚感亲切,不过,这容貌嘛,看来只有远远地望着才能让人惊艳。 收回目光,吴曦临毕恭毕敬道:“殿下,臣已命人将房间收拾出来,您是现在去看看?” 宫无暇瞥一眼吴曦临,眸珠转了转:“不急,左相先说一说,这次科考是如何安排的?”宫无暇说完,抬袖子擦拭一下额角渗出的细汗。 吴曦临眸中精芒微闪,看一眼天上的烈日,说道:“殿下,我们到树下说。”说话间,引着宫无暇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橡树下,这才不疾不徐回答。 “本次科考同去年举办的第一次科举一样,历时五日,一共考五科,一天考一科,依次考史记,修辞,邢典,策论和时事,每一科考完后,由翰林院的文书官连夜将考生的答卷编号,隐去姓名誊写在空白的试卷上,第二日再转交给考官批阅。所有考试结束后,十日之内放榜公布中举名单,排名在前十位的考生,直接授予官职留京任用,其余中举学子在先在地方历练,再择优选入朝中。” 宫无暇听了不住颌首,宫微瑕扫除逆党后,便大力推行科举制度,如今是第二年,看来宫微瑕的确是励精图治。只是科举要进行五天,这样一来他肯定是见不到司空玥了,司空玥来访最多也就停留五日。 第一天的考试在下午结束,学子们考完后,多数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聚在树下讨论方才的试题。直到夕阳西下,随着最后一波学子走出太学院,太学院里恢复了肃静。 相对于太书院的安静,此时的皇宫里歌舞升平,宫微瑕在正德宫里大排盛宴,为司空玥接风。 大殿两侧整齐摆放着一张张雕漆地桌,铺着锦席,此时大臣皆已就座。宫微瑕坐在正中龙椅上,宫无暇坐在他的右手边,在他身旁坐着一位姿容秀美的华裳宫妃,在座的朝臣无人不知,这便是诞下唯一龙子,身负盛宠的菱妃,每当宫里举办宴饮,菱妃必然在宫微瑕身边陪伴。 太监高声唱道:“右相迎离朝使臣驾到——” 话音未落,正德宫外响起一串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男子,步履沉稳张力感十足,身穿一袭白蟒缎袍,锋芒内敛,即便这样,一举一动依然隐隐透出撼人心魄的威势。 后面相随的是步履从容的韩子仪,举止透出谨慎。再后面是几名抬着箱子的侍卫,一行人走到殿心。 韩子仪行礼禀道:“陛下,臣迎肃王归来。” 宫微瑕颌首:“有劳丞相,归坐吧。”目光看向司空玥,未出声前,先叹息一声,“肃王别来无恙?那日寡人亲眼见肃王在蔚水遇刺,本想留在在离京等王爷醒来,奈何国中事务繁多,不能多做停留,今日见肃王身体康健,寡人心中甚感安慰。” 司空玥深眸中闪过一抹凌厉,凤目瞟向御座上之人,蔚水那枚冷箭出自谁之手,他该比谁都清楚,既然这次来了,这笔账必须算一算,朝宫微瑕略一拱手:“多谢国主惦记,本王醒来后,听闻国主在碧澜江上遇刺,着实担心,于是特地请命出使南疆,如今见国主神完气足,本王终于可以安心。” 宫微瑕略微闪眸,勾唇一笑:“难得肃王如此牵挂寡人,碧澜江水鬼横行,让肃王受惊了,也是寡人失察,寡人已责令手下务必揪出幕后主使,到时定会给肃王一个交待。” 司空玥也勾起唇角:“本王静候国主佳音。”说完,转身看向侍卫抬来的两只箱子,命侍卫打开箱盖,一笑,“国主请看,这是我朝皇帝为陛下带来的礼物,一箱是蜀绣绸缎,一箱是窑南瓷器,还望国主笑纳。” 宫微瑕垂帘瞟一眼,虽然也很名贵,不过同自己出使离朝时带去的金银珠宝简直是九牛一毛,呵呵一笑:“王爷有心了,寡人很喜欢,抬下去,妥善收藏。” 侍卫正要盖上盖子,只听御座上一声娇喝:“慢着!” 殿上众人望去,只见菱妃从御座前站起身,宫微瑕转动长目笑睨一眼菱妃,“爱妃这么急,是看上了哪块绸缎?寡人赐给你就是。” 菱妃嗔怪的看一眼宫微瑕,步姿婀娜地走下玉阶,从司空玥身旁经过,走到其中一个箱子前,杏目打量巷子里,嘟起唇道:“本宫记得陛下前阵子出使离朝,光是黄金就抬去了三箱,白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少数也有满满十大箱,本以为离朝比南疆丰饶得多,原来不过是地大而已,其实贫瘠得很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南疆大臣也都忿忿然,纷纷附和。 司空玥不以为意,勾唇一笑:“本王虽然来得匆忙,但是献礼还是准备了二十箱的,只不过在碧澜江上遭遇刺客,献给国主的礼物大多随船沉落江中,剩下的这些,还是本王的侍卫冒着性命危险抢救下来的。” 随着司空玥的话,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虽然众人对此话都表示怀疑,但是司空玥的说辞滴水不漏,找不到一丝破绽,菱妃杏目闪动,微冷的目光飘向司空玥,迈步走回御座前。 宫微瑕自始至终唇边勾着笑,抬手揽住重新坐下来的菱妃,打趣道:“爱妃若是想看肃王的礼物,明日寡人就派水手去江上打捞。” 菱妃笑得娇俏:“那陛下可不许食言。” 宫微瑕在美人面前一通许诺后,长目看向司空玥:“礼物虽然沉落,但是离朝天子的心意寡人已经收到,为了表示感谢,寡人请肃王多驻留些时日,好将南疆的景致细细看来。” 御座左手边第一张桌,韩子仪在座位里禀道:“陛下,臣与肃王一见如故,愿陪肃王游览南疆。” 宫微瑕颌首:“好,如此有劳右相。” 说话间,太监引司空玥入座,司空玥坐在席间,不动声色打量殿上作陪的众位朝臣,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深眸明灭不定。 四日后 下午,终于考完所有科目,翰林院的文书官送来了誊写好的策论试卷。 宫无暇,吴曦临同众阅卷考官一共十二人,围坐在一张阔大的桌案前,这几日,宫无暇足不出户待在太书院,白日里看那些青年学子在桌前或是奋笔疾书,或是掩卷思索,到了下午翻阅誊写好的试卷,听着吴曦临主持阅卷官批阅讨论考生们的答卷,时光过得倒也悠闲,若是不去想司空玥,听说,这几日韩子仪在陪着他游览南疆,算算日子,他差不多该回国了,想到司空玥即将离去,宫无暇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百般滋味。 暗暗叹息,随手拿起试卷翻看,策论的题目很有危机意识:若是敌国来攻,南疆如何应对? 答案五花八门,保守的在碧澜江岸架炮增设岗哨,激进的要举国皆兵反守为攻,用计谋的要效仿吴越之战施用美人计…… 宫无暇掩卷而思,南疆的邻国只有三个,除了离朝最强大,其余两个也不可小视,而题目之中没有明确指出是哪个国家来攻,在离朝与南疆修好的前提下,居然没有考生的答案是向离朝寻求帮助,看来南疆的百姓对离朝是深怀芥蒂的,这也不难想象,每年进贡大批白银珠宝,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 天色渐晚,考生的答卷只批阅了一小部分,吴曦临抬眸看一眼宫无暇,道:“殿下,请您先去休息吧,陛下传信来,明日肃王要来太书院走走,这些有关策论的试卷太过敏感,所以要暂时封存起来,且不知肃王要停留多久,所以批卷工作要加快进度,今夜会比往日晚一些。” 宫无暇闻言微微一怔,原本沉郁的心快速飞腾而起,眼角眉梢不由染上欢欣,实在没办法控制,连忙低头掩饰。 吴曦临看着宫无暇垂头不语的模样,深感诧异,通过这五天来的接触,他对宫无暇的印象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原本以为他久居后宫,性情定是孤僻难于相处,现在看来他不但性情随和,而且脾气好得很,还颇有才学,写得一手好字。总之,他对宫无暇越来越欣赏,唯一的遗憾是性子太过温润,做朋友再好不过,不知是否适合当皇帝。 “殿下若是不想见肃王,臣可以为殿下推掉。”吴曦临转着黑眸说道,虽是在为宫无暇考虑,但是从内心讲,他是希望亲自接待司空玥的。 宫无暇的眉毛挑起来,吴曦临一向善解人意,今日是怎么察言观色的?看着吴曦临微微一笑:“多谢左相体谅,肃王在离朝很富盛名,既有机会相见,本殿下还是想见一见此人。” 此时,其余批卷的考官也听到了吴曦临的话,皆放下手中的试卷,你一句我一句,谈论起司空玥来。 一名蓄着山羊胡须的考官说道:“日前本官有幸参加宫宴,见到肃王,果真是英姿飒飒器宇不凡,难怪能够挥师击退匈奴,可惜,我朝就没有这样的人物。” 对面的考官脸上露出不屑:“器宇不凡又能怎样,听说离朝都已传遍,他同一个叫晏回的朝臣不清不楚。” 另一名考官冷笑道:“听说这个晏回原是他的女婿,还是当年入侵我南疆的镇远侯之子,因为被司空玥看上,才被迫同他的义女和离,司空玥的手段可谓龌龊。” “听说这个镇远侯之子还是皇帝的男宠呢,离朝的皇帝不住皇宫,夜夜睡在镇远侯府里,哼哼,善恶终有报,镇远侯大概不会料想报应会落到儿子头上……” 宫无暇的脸早已沉下来,再也听不下去,咳了一声,冷声道:“看来诸位对肃王颇有成见,既然如此,以防污到诸位的眼睛,还是不要见面为好,本殿下明日给诸位放一天假,待肃王走了之后,大人们再来批卷。” 众人闻言住声,这才发觉宫微瑕不知何时已经面沉似水,原本温润和悦的眸光染上了寒霜。 71.失之交臂(二) 阅卷官们皆是一惊,见惯了皇太弟殿下温润的模样,像这般周身散出肃杀气息的样子一时之间很不适应,只是听殿下的语气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殿下的话是认真的?可是他们也好想看一看传说中的战神啊。 吴曦临的黑眸里闪过些许笑意,宫无暇发起怒来让人胆边生寒,这样看来倒是有几分威势,而且他的话正中自己下怀。 这日天光微开 宫无暇早早地穿上了明黄色的锦袍,系好带子,腰间悬垂着一串翠绿欲滴的佩玉,头发全部束于头顶,戴上镶美玉的金冠,穿戴整齐后,还破天荒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这身行头穿在身上,的确是衬出十分威仪,只不过——抬手抚上陌生的面容,宫无暇无声叹息。 黎德端进来饭菜,同往日早膳一样,皆是清粥小菜,很对宫无暇的胃口,不过今天,宫无暇只是简单吃了一些,便起身走出房间。 院子里很安静,偶尔传来雀鸟啾啾的鸣叫,宫无暇一路走来,没有看见一个人,不禁挑眉,看来那些官员果然听从自己的吩咐,今日没有来太学院,只是那些阅卷官没来,太学院的官员怎么也一个都没到?毕竟今日不比寻常,司空玥要来参观,他们要负责接待的。 行至前院,只见一名文官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试卷,正递给对面的人,宫无暇的方向只能看见此人高大的背影,不禁微微一怔,吴曦临的背影同记忆中的那个人极为相似,若是再换上一身白衣,他一定会错认的。 吴曦临接过卷子,又对那名文官简单交代几句,文官离开后,吴曦临早已听到宫无暇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来。 翩然走来的颀丽身影,明亮的黄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又让人觉得非比寻常,一股别样的光芒从他的身体里,自内而外发散出来,平凡的面容竟显得光彩照人,尤其那双明如秋月的瞳眸,隐隐流溢着撼人心魄的瑰丽光华。 “殿下起来了?今日殿下起得可比往常早。”吴曦临含笑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见宫无暇面露恍惚,黑眸闪了闪,“下官是太学院的主管官员,所以肃王来访,下官身负接待之责。” 宫无暇点点头,低头看一眼吴曦临手中捧的卷子,这应该是誊写好的昨日时事的答卷,打量四周,依然是一片安静,他不会是要独自接待司空玥吧?于是问:“太书院的其他人呢?” 吴曦临闻言,黑漆漆的眸子里盛满诧异:“殿下忘记了?昨日您亲口吩咐阅卷官今日不必过来,那些阅卷官大都在太书院供职。” 宫无暇眨了眨眼,怎么会这样?他的确是希望人来得越少越好,不过,只有自己和吴曦临两个!这也太少了!这样一来自己很容易引起司空玥注意,额上布满黑线。 又听吴曦临说道:“对了,殿下,下官刚刚收到消息,今日一早,韩子仪邀请肃王去城西看庙会,大概下午才能回来,所以来太书院的时间要延迟一些。” “哦。”宫无暇应了声,心中满怀失落,同时涌起担忧,韩子仪每日寸步不离陪司空玥游玩,表面看对司空玥极尽热情,不过从那日他在朝堂上的言论可以看出,他对司空玥实际上深怀戒备。 吴曦临暗暗观察宫无暇,只见宫无暇原本瑰丽的眸光随着自己的一句话瞬间黯淡下来,吴曦临心思转动,昨日宫无暇也是听众人谈论起肃王后一改常态,宫无暇深居后宫,怎么对肃王这般敏感? 吴曦临告退后,将试卷抱到西跨院的房间里收藏好,又指挥下面的人将太书院仔细清理打扫一遍,见天色尚早,自己闲极无事,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接触宫无暇,于是走向后院的房间。 “今日无事,不知下官是否有幸请殿下手谈一局?” 吴曦临说得很客气,宫无暇正觉得时间难耐,听了吴曦临的提议,自然欢迎,于是,二人摆好棋盘,泡上茶水,边饮茶边对弈,倒也潇洒惬意,宫无暇暗暗观察,吴曦临落子稳健,而且每一手棋走得都很利落,可以看出此人行事沉稳果断,及到中盘相较阶段,即使黑子在被自己吃掉一大片的情况下,仍然不肯认输,依然在顽强抗争,又见他拈着棋子的指头侧面,明显有硬茧,想到传言,不禁一笑: “左相的棋风健朗坚韧,非我等浸染温柔富贵乡中的纨绔子弟所能相比。” 吴曦临爽朗一笑,抬头看向宫无暇,“殿下取笑了,殿下落子步步精妙,下官甘拜下风。”说着,将手中的棋子洒脱地掷入棋盒里,又说道,“不过下官很是好奇,殿下深居后宫,如何练就如此高超的棋艺?”精芒看向宫无暇。 宫无暇回答:“左相谬赞了,本殿下染病在床,因平日无事便潜心棋艺,无人对弈,便自己同自己过招。” 吴曦临笑着颌首,随意的口气道:“原来如此,想来殿下的一手好字也是在病床上练成的。” 宫无暇眸珠微转,瞥一眼神情自若的吴曦临,莫非他在试探自己?回答:“正是,皇兄担心本殿下荒废了学业,每日督促。” 吴曦临黑眸闪动,宫无暇回答得没有漏洞,难道传闻是假,宫无暇卧病在宫中是真? 宫无暇见吴曦临面露沉思,闪了闪眸,含笑问道:“听闻左相的父母皆是渔民,因而没钱进私塾读书,不知左相是如何学成这满腹经纶的?” 吴曦临的薄唇微微勾起,他可不可以认为宫无暇在转移话题? 回道:“下官八岁那年渔村遭遇海潮,村子里的人淹死了大半,我那日上山打柴,因而躲过一劫,安葬完父母,便孤身在外流浪,后来流浪到南都附近,遇到一位恩公,恩公带我去了他的家乡,在那里我白日里做杂役夜晚挑灯夜读,后来陛下举国招募青年才俊,下官有幸得陛下重用。” 宫无暇听着颌首,接着问:“听闻南都地价奇高,左相在南都无亲无故,不知道住在哪里?” 吴曦临挑眉,耐心回答。就这样,二人也不下棋了,宫无暇在交谈中对吴曦临有了全面了解,此人今年二十六岁,住在城北一个叫水巷的小巷里,据说是因为那里的房价比较低,没有不良嗜好,至今尚未娶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下午过去了大半,却仍然不见司空玥到来,宫无暇的心如同油煎了一般,面上虽然没有丝毫表露,可是眼睛时不时瞟向窗外。 吴曦临心中也不平静,叫来一名侍卫,吩咐:“去使馆问一问,肃王什么时候到?” 侍卫领命离开,不多时回来禀告:“使馆的人说,肃王方才从城西归来,本是要过来的,不过陛下得知肃王计划明日启程归国,于是临时请肃王进宫,摆下欢送筵席,还说筵席散了后请肃王趁夜观赏御园的昙花,肃王大概是来不了了。” 吴曦临的剑眉皱起来,心中思虑不定,却见宫无暇腾地站起身来,淡淡一笑:“左相,本殿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即刻便进宫,晚膳不等本殿下了。”宫无暇说完,迈步走向房门。 看着宫无暇一闪而过的轻捷身影,吴曦临面露沉思,心中更加笃定,宫无暇是会武功的。 宫无暇快步走出后院,黎德紧随在身后,宫无暇表面虽然平静如水,内心却早已掀起翻天巨浪,完全相信宫微瑕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给自己一个希望,然后又恶劣地亲手打碎,他偏偏不让他如愿,今日他说什么也要见司空玥一面! 转头看一眼宫微瑕的手下,含着怒气的声音吩咐:“你去备车,本殿下现在就要进宫!” 黎德低垂着眼睑,隐住眼中精芒,应一声“是”,身形一晃消失在宫无暇眼前,宫无暇眸光微闪,此人的身法比想象中还有快! 待宫无暇出了太书院,马车已经备好,宫无暇迈步登上马车,黎德亲自驾车,马车出了道口,正在这时,从另一条道上飞跑来一辆浅灰色马车,黎德眼露精光,扬鞭狠狠抽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嘶鸣一声,四蹄腾空跑得更快了。 宫无暇即使坐在车内,也不得不扶住车壁,就这样,马车疾驰一路颠簸,不多时,来到皇宫门前,黎德照例出示手中令牌,侍卫放行,马车在皇宫里畅行无阻,最后按照宫无暇的吩咐,停在正德宫宫门前,宫无暇知道,皇宫里但凡饮宴皆在这里举行。 走下马车,看一眼殿门前,稀疏立着几名宫人,周围看不出任何热闹的氛围,宫无暇微微一愣,快步走过去,问其中一名太监:“陛下是在这里宴请肃王爷?” 太监愣愣地看着宫无暇,嘴巴张大,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太弟?“殿,殿下?这个,前日已经在这里饮宴过肃王爷了。” 宫无暇眉心蹙起,暗忖,既是宫微瑕临时做的决定,下面的大臣也许并未通知,若只想简单办一下,没必要在正德宫里,于是又问:“不在正德宫,那么是在内廷?” 太监有些蒙了,同旁边的几个宫人交换眼神,才谨慎作答:“奴才没听说今日宫里有筵席,不过,许是奴才孤陋寡闻,不如殿下去问问陛下?” 宫无暇眉头紧蹙,心中升起一股忧虑,离开正德宫,徒步走进内廷,由黎德引着,来到宫微瑕的寝宫前。 宫女进去禀告,很快出来,福礼道:“陛下请殿下进去。” 宫无暇迈步走进宫门,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宫殿里一色是彤柱皓壁,雕梁彩画,寝殿门前隐隐飘散出一股浅淡的檀香,进入寝殿,随处可见深杏色的厚重帘幕,大殿看起来肃穆,却也沉闷。 这时,大殿里传来奶声奶气的童音,大殿不再显得沉闷压抑。 “父皇,宝儿还会背诗呢,宝儿背给父皇听!” 宫无暇脚步放缓,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宫微瑕坐在推车里,在他膝上坐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此时着歪着一个小脑袋,仰起小脸望着宫微瑕。 “宝儿乖,你父皇累了。”玉立在推车旁的美艳宫妃,语声温柔。 宫无暇眸珠转动,看她年纪在二十岁上下,想来她就是为宫微瑕诞下唯一龙子的宠妃菱妃,看来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眼前的情景很温馨,宫微瑕抱着孩童一脸宠溺,看不出宫微瑕这个邪恶透顶的大恶人也有为人父时慈爱的一面,宫无暇心中微微动容。 本以为宫微瑕会让宝儿背诗,没想到宫微瑕瞥向自己一眼,然后,看着宝儿脸上和蔼带笑:“父皇还有政务处理,宝儿先随母妃回宫吧。”说完,把宝儿放到地上。 宝儿嘟起嘴唇,却没有哭闹,不情不愿,却也毕恭毕敬说了一声“是。”转过头去拉菱妃的手。 菱妃领着宝儿告退,向外走了两步,宝儿还不时转过头望向宫微瑕,恋恋不舍地说,“父皇一定记得来找宝儿哦!” 宫微瑕蔼然应着。 菱妃带着宝儿从宫无暇身旁经过时,美目快速打量一眼宫无暇,朝宫无暇略一福礼,宝儿则瞪起一双泾渭分明的大眼,看向宫无暇的眼神充满敌意,宫无暇哑然失笑,在这小孩心目中,自己一定成了抢走他父皇的大恶人。 宫无暇走到推车前,脸上尤带着轻浅的笑意,不过他的笑意没有维持多久。 此时,宫微瑕脸上蔼然的微笑已经荡然无存,面无表情看着宫无暇,声音透出不悦:“你不好好呆在太书院,进宫来找寡人何事?” 宫无暇面容僵住,心底里的火气噌地窜出来,反问道:“陛下出尔反尔又是何意?” 宫微瑕挑了挑眉毛,脸上终于露出惯常的邪邪的浅笑,嘲弄道:“所以皇弟就来兴师问罪?” 宫无暇紧抿着唇,冷飕飕的目光在宫微瑕秀美的脸上逡巡,冷哼道:“既然宫里有酒宴吃,有昙花看,本殿下也要凑一凑这个热闹!” 宫微瑕眸光闪动,一瞬不瞬注视着宫无暇恼怒的模样,片刻后,忽然仰头大笑。 宫无暇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断喝一声:“行了!别笑了,司空玥呢?他现在在哪儿?” 宫微瑕止住笑声,清泠泠的眸子逼视着宫无暇,一字一句道:“计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到太书院了。” “你说什么!?”宫微瑕震惊道,心中隐隐窜出来一股凉意。 宫微瑕唇边勾着笑,手肘拄着推车扶手,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饱含讽刺道:“我只是稍加试探,你就这般没头没脑地跑过来,你说,寡人怎么放心将偌大的南疆交给你?” 声音是含笑的,不过任谁都能听出话音里的严肃意味。 宫无暇的双手在袖子里紧攥成拳,想到自己浪费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与司空玥失之交臂,宫无暇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给撕了,咬着牙道:“原来你在耍弄我!你这无耻的小人!”瞪着宫微瑕,眼中窜出两簇火苗。 宫微瑕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既然你冥顽不灵,寡人也只能委屈你一下,今晚你留在这里!” 宫无暇冷笑一声:“宫微瑕!冥顽不灵的是你!你以为我会稀罕你这块弹丸小国,做你手中莫名其妙的傀儡?” 宫微瑕脸上的笑意已然褪尽,眸底沉肃道:“竟敢用这样的口气!弹丸小国又如何,这也是你的国家!”说话间手腕一扬,手中丝线无声抛向宫无暇。 宫无暇早有防范,足尖点地,本是要提气闪身,然而运气时才发现,体内真气散乱,头感觉一阵阵晕沉,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方才嗅到的檀香有问题!索性也不躲闪,任由丝线缠住腰身,冷冷地道:“陛下的手段果然卑劣,陛下这样煞费苦心,不会是想留我观赏昙花吧?” 宫微瑕勾了勾唇,脸上的表情显得邪气十足:“呵呵,昙花有什么好看?无暇,还记得寡人对你提到的地下宫殿吗?” 直到此时,宫无暇仍然没有将宫微瑕的话当真,他若是还有蛊虫,早就植入自己体内,根本不会等到现在,轻蔑道:“我倒是对陛下的地下宫殿充满好奇,不知能否如陛下所说,被你的宝物吓得半死。” 宫微瑕又是邪邪的一笑:“好,寡人就带你进去见识见识,你来为寡人推车。”说完收回手中丝线。 宫无暇看着宫微瑕的脸上扬起得意的邪笑,心知方才自己不过是一时之气,即使他现在有武功,也离不开高手如云的皇宫,索性推起推车,打算看一看,宫微瑕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按照宫微瑕的指示,按动龙床上的机关,龙床旁边的帷幕里传来吱呀呀的响声,宫无暇推着推车,来到帷幕前,打开帷幕,帷幕后面的墙壁上现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口黑黝黝的透着阴森,宫无暇皱起眉头。 耳边响起宫微瑕嘲弄的声音:“怎么?没等进去就怕了?” 宫无暇剜了他一眼,推起推车走进洞口,这是一个狭窄的斜坡,斜坡一直向下延伸,走出去十几丈远,前面豁然通透,一股浓郁的香气直扑口鼻,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厅,四壁点亮着长明灯,大厅正中的一大片地方,用及腰高的青石围砌起来,香气就是从那里飘散出来的。 宫无暇心中好奇,推着推车快步走到青石围栏前,低头看去,只见围栏圈起来的大片土地里,培植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看得人眼前不禁一亮,不过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一朵朵花心里,一片片草叶上,停留着许多暗红色的蠕虫,有的甚至比拇指还大,显然已经长成。 看得宫无暇毛骨悚然,宫微瑕说的竟然是真的!忽觉手腕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宫微瑕的手抓住了自己,往怀里一拽,自己转眼落入推车里! “你要干什么?!”宫无暇惊声叫道,同时下意识运起真气,然而吸入的毒气在血液里加速流转,感觉身上的骨头如同散了一般,不受控制。 宫微瑕一只手环住宫无暇的腰身,另一只手揽住宫无暇的肩膀,紧紧抱住怀中动弹不得的人,眼中闪过浓浓笑意:“无暇,你太瘦了,咯得寡人肉疼。” 宫无暇却一点不感觉可笑,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宫无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若是能够选择,他此刻宁肯死掉,也不要做一具行尸走肉。 宫微瑕低头看着宫无暇,邪邪一笑:“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你若求求我,我或许考虑——” 没等宫微瑕说完,宫无暇快速说:“我求你,放过我,只要不用那些蛊虫让我做什么都行!”宫无暇毫无骨气的哀求。 宫微瑕的眉头高高挑起来,颇显为难道:“额,无暇啊,我的话没说完,我是说你若肯求我,我或许考虑只对你用一只蛊虫。”见宫无暇面露不解,宫微瑕好心解释,“这些蛊虫,寡人养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那只也只有四年,寡人担心到时候无法完全操控你的思想,那样一来,你脑中残余了自己意识,又不得不服从寡人的意志,感觉会很痛苦。” 宫无暇有些傻眼,就在此时,宫微瑕一甩手中丝线,缠住一片草叶,收回丝线,草叶连同蛊虫一并落在掌心,宫微瑕端详着手中的蛊虫,满含欣慰道:“这一只寡人养了四年,先给你涌上。”说完,手中多了一枚银针。 宫无暇只觉得眼前银光一晃,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周身僵冷,眼见着宫微瑕拈起蛊虫,宫无暇吓得魂飞魄散,声音仿佛浸过冰水一般:“宫微瑕!不要——” “没事的,很快就好。” 宫微瑕无动于衷地安慰道,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手中的蛊虫眼看接触上颈上的伤痕,忽然,感觉手背上一凉,目光转向宫无暇,只见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来,他的眼中盛满了恐惧。 宫微瑕拈着蛊虫的手微微一抖,强令自己集中精力,目光重新转向宫无暇颈上,然而心却再也无法平静,脑海里晃过一个小孩抱着正在啼哭的幼童百般安抚的画面,若干年前,他也是这般抱着幼时的他,手上的动作变得迟疑…… 72.他走了? 宫无暇将他犹豫不决的表情看在眼中,方才他只是佯装哭泣,宫微瑕在自己的眼泪攻势前,也是同上次一般失神,他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犹豫,难道自己果然如他所说是南疆皇子,不过,他也不该将皇位传给自己,毕竟他是有子嗣的,心中着实不解。 却见宫微瑕抬手轻擦自己的面颊,若有若无的目光望着自己,声音飘渺:“我该拿你怎么办?” 宫无暇心中微微一动,他的动作很是温柔,让他不禁生出错觉,他即便为自己植入蛊虫,也是为了自己着想,这个怪异的感觉刚刚自心底生出,便被宫无暇否决,他怎么会认同这样一个阴邪小人? 心中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只有趁他此时正动摇,先将他稳住,这样想着,宫无暇眸珠转动。 “宫微瑕,我听说但凡蛊虫都要以主人的血液喂养七年以上,植入受控者体内才会发挥效力,你这只蛊虫只养了四年,显然不会完全听从你的指挥,无用的东西即使植入再多,也是无用的。方才我只是一时之气,南疆是我的国家,我的心自然是向着它的,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完全没有必要。” 宫微瑕似乎回过神来,眼睛恢复焦距,一瞬不瞬注视着宫无暇闪烁的双瞳,唇畔缓缓勾起来:“你说,寡人还会相信你吗?” 声音里透出些微凉意,宫无暇的心也随之一凉,垂帘瞟一眼近在眼前的狰狞蛊虫,勉强镇定:“既然不肯相信我,为何还要费尽心机带我回南疆,等你的皇子长大之后,将皇位传给他不是更好?” 宫微瑕幽幽地望着怀中的人,缓缓启唇:“如果我告诉你,我命不久矣,你相信吗?” 宫无暇愣住,打量宫微瑕,双目有神,面颊红润,根本不像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心中冷笑,他又在耍诡计!那么自己也只好来一个将计就计! 语气认真道:“真如你所说,陛下更加不该用蛊虫控制我,蛊虫控制得了我一时,却控制不了一世,陛下还不如用剩下不多的时间感化我,这才是长久之计。” 宫微瑕似乎听到好笑的事情,不禁笑出了声:“感化你?”不住摇首,收住笑,又道,“你不会以为这些蛊虫只能用来控制人的精神吧?呵呵,寡人告诉你,它还可以令你的遗忘某些人,或者某些事。” 宫无暇眉心紧蹙,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蛊虫的可怕,若是让他忘记司空玥,想一想他都觉得痛苦,对宫微瑕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宫微瑕见宫无暇凝眉不语,语声略显缓和:“不过,不到最后,我不忍用在你的身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到时候你的心依然不在南疆,还想要逃回离朝,那就别怪皇兄不讲情面了。” 说完,抬指点下宫无暇的昏睡穴,眼看着怀中的人阖上双眼,宫微瑕叹息一声,抬起掌心,抚平紧皱的眉头,这样优柔寡断倒不像自己了,这是最后一次! 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 宫无暇平躺在床上,打量一眼宫室里的摆设,这里是长清宫,他暂时的寝宫。 想起昨晚的事,宫无暇的心不禁紧绷起来,他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抢在宫微瑕对自己下手之前,逃离南疆!阖上凝神,运行体内真气,真气畅行无阻,感觉身体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心放下来,看来毒香的药力只是一时。不过,宫无暇心中又同时渗出凉意,宫微瑕是胸有成竹自己逃不出去? 这时候,黎德上前禀告:“殿下,陛下吩咐,待您起身后还要去太学院。” 宫无暇瞥了黎德一眼,冷冷地道:“知道了,退下——”昨日从太学院出来后,他在马车里听到附近传来车辙声,黎德随即加快车速,那辆马车上坐的就是司空玥吧,宫微瑕果然事先同黎德通好了气儿。 黎德毕恭毕敬退出寝殿,宫无暇这才绷着脸坐起身,想到司空玥即将离去,自己此生恐怕都要在这陌生的地方度过,将来再难与他相见,心情沉郁黯然,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认命,他要和司空玥一同回国! 这样想着,宫无暇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重新振作起来,下床后很快穿戴整齐,用过早膳,出了长清宫,登上马车,依然由黎德驾车,开往太学院。 太学院 宫无暇一走进太学院正堂,就看见十余名阅卷官围在桌前埋头判卷,时而交换意见,桌子上堆着大量试卷,正中央一道挺拔的身姿尤为引人注目,吴曦临也在低头翻阅试卷,从门外映射进来的阳光,让他脸上的皮肤看起来格外光洁,专注的模样给人的感觉肃穆庄严。 此时,吴曦临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蓦然抬头,只见逆光走进来一道轻盈翩跹的熟悉身影,宽大的袖子随着他舒缓的脚步,展荡,扬起,步态优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颀丽的身影在十余道目光的聚焦下,很快走到桌前,宫无暇扫一眼站起身向自己行礼的众人,目光触上一双深沉明亮的瞳眸,心神微微恍惚,一种用语言难以描述的奇异感觉油然而生,宫无暇心中暗暗诧异,今日的吴曦临似乎不同寻常,强令自己移开视线。 “殿下的病康复了吗?”对面传来沙哑的声音。 宫无暇看一眼吴曦临,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传出来的,看样子是染上了风寒,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自己病了?宫微瑕放出的消息? 含糊地点点头,“好多了,左相也病了?” 吴曦临闻言,忍不住咳了两声,回答:“前日接待肃王,有些熬夜,因而感染了风寒。” 宫无暇愣住,“前日?” 吴曦临浓黑的瞳眸注视着宫无暇,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是呀,那日殿下前脚刚离开太学院,肃王后脚就到了,肃王听闻南疆举办科考,很感兴趣,同下官攀谈至深夜,四更天才离开,昨日清晨又启程归国,着实是辛苦。” 听了吴曦临一番话,宫无暇感觉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司空玥昨日便走了?!这么说他一连睡了两个晚上?算时间,这个时候大概到了碧澜江,可能已经登船,他不但不可能同他归国,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宫无暇的身体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桌沿,宫微瑕好险恶的用心!此仇不报非君子!余光见众人面露诧异,神情里显出关切,宫无迅速调整心绪,站直身形,语气淡淡道:“本殿下刚刚复原,站久了会头晕,各位大人继续吧。”宫无暇面无表情地说完,不愿多话,走到桌前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众人自然不知其中缘故,信以为真,看来皇太弟的病情还不稳定,能不能坐稳储君的宝座还有待商量,说了几句客气话,重新坐下来,恢复埋头阅卷状态。 吴曦临也低头看起卷子来,只是目光时不时瞟向宫无暇,只见宫无暇拿过一张试卷垂帘看着,神情看似认真,不过,却半天没有翻动,吴曦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夕阳西下,正堂里的光线在一寸一寸减少,两名官员起身掌灯,吴曦临一摆手:“不必了,今日就到这里,诸位散了吧。”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照这个进度,很难在中榜名单公布前批阅完毕,不过既然左相发话,大家还是没有异议的起身离座,坐了一天,早已是腰酸腿痛,巴不得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不约而同站起身,目光齐刷刷看向稳坐如钟的明黄色身形,殿下似乎还在凝神阅卷,吴曦临朝众人挥一挥手,众人会意,依序无声退出正堂,转眼间人便走净,正堂里只剩下宫无暇和吴曦临两个人。 吴曦临看着地埋着头的宫无暇,微微摇首,迈步走到宫无暇近前,弯下腰,嘴唇贴近宫无暇耳畔,声音低哑道:“殿下,时辰不早,该用晚膳了。” 宫无暇正魂游天外,盘算离开南疆的种种方案,忽然闻言不禁心头一跳,感觉温热的气息传入耳蜗深处,快速抬起头来,正对上吴曦临深沉的眸光,宫无暇怔了怔,这才察觉房间里的光线已然暗下来,暗忖,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他大概靠岸了吧?不由叹息一声。 吴曦临眸光深邃,道:“下官这就叫人传膳。” 宫无暇看着吴曦临,心底再次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恍惚间点点头,见吴曦临眼眸一亮,这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与他一起用膳,不禁有些懊悔,现在他根本吃不下饭,眼见着吴曦临出去吩咐人准备晚膳,宫无暇叹息一声,目光落在桌案上。 之前还杂乱无章堆积着的卷册,现在已经整整齐齐摞放在一起,窗外徐徐吹进来的晚风,将页脚时不时翻卷,低头看一眼被自己捏得褶皱的试卷,抬手熨帖平整,然后站起身,感觉双腿酸痛,手扶着桌角,将卷子轻轻放在码好的试卷上。 转回身,宫无暇忽然感觉一道深沉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用看也知是吴曦临,就听沙哑的声音说道:“夜晚风凉,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吹风,不如到下官房里用膳。” 73.暂不出兵 宫无暇微微一怔,抬目看向吴曦临,只见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增添一抹神秘的色彩。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宫无暇移开视线扫一眼正堂,东西两侧墙壁,大开着八个窗扇,微凉的风徐徐吹进来。 考虑到吴曦临染了风寒,宫无暇颌首:“也好,那就叨扰左相了。” 吴曦临注视着宫无暇普通平淡的面庞,唇边隐隐浮现笑意,欠身让宫无暇走出正堂。 吴曦临在太学院是有临时住处的,同样在太学院后院,宫无暇来过一次,和他住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四四方方摆设简洁,只有床,桌椅,躺柜等必备的家具,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住的是正房,而吴曦临住的是西厢房。 桌上亮着灯盏,此时,侍从端上来饭菜,吴曦临请宫无暇坐在上位,自己则在对面坐下,垂帘看一眼侍从刚刚端上来的酒壶,伸手提起来,先为宫无暇的酒杯满上,然后再为自己满上。 抬手举起酒杯,眼中含笑注视着宫无暇:“殿下执事严明,待人谦和,曦临每在殿下身边都觉得如沐春风,生出相见恨晚之憾,这杯酒不成敬意,曦临先干为敬。”吴曦临说完,以袖掩面,饮下。 宫无暇微微蹙眉,看吴曦临的模样,此番话似乎出自肺腑,然而宫无暇内心却不以为然,通过那日言谈,他看得出吴曦临对自己显出怀疑,低头端起酒杯,置于唇边,只抿了一口。 吴曦临将空酒杯放下,深眸看向宫无暇,只见宫无暇刚刚将酒杯从唇边移开,放在桌上,杯中的酒并不见少,眸光闪动一下。 宫无暇瞥一眼吴曦临,微微一笑:“抱歉,本殿下不擅饮酒,每次饮得都不多,希望左相不要介意。” 吴曦临勾唇一笑:“曦临怎会介意?殿下随意就好,殿下吃菜。”说着,将几样清淡小菜推到宫无暇面前。 宫无暇不禁挑眉,这几样菜都是他平素爱吃的,看来吴曦临年纪轻轻就位居左相,是有真功夫的。吃了一会儿,见吴曦临面露思索还未动筷,宫无暇眸珠微转,他不会又发现了什么破绽吧?不动声色地一笑:“左相怎么不吃?这些菜不合左相的胃口?” 吴曦临闻言看向宫无暇,眸光变得深邃,“曦临回忆起那日接待肃王的情景,所以出神了。” 宫无暇心底一震,那天他虽然没能看到司空玥,不过今日听他说说也是好的,明亮的瞳眸看向吴曦临:“本殿下虽然深居后宫,但对肃王也是早有耳闻,不知是否如同传言一般神乎其神?” 吴曦临一瞬不瞬注视着宫无暇,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殿下叫下官的官职显得生分,可否称呼下官的名字?” 宫无暇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吴曦临让他倍感亲切,甚至在他的笑容里,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那么几下,想到若非他对自己有试探之嫌,自己对此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而且吴曦临的经历很是奇特,他总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他既然能够试探自己,自己为何不能试探他? 一笑:“好,曦临,我称呼你的名字便是。”低头看一眼吴曦临手边的空酒杯,又是一笑,“我来为你满上。”说着执壶为吴曦临满酒。 吴曦临脸上的笑容不断加深,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看着宫无暇含笑说道:“那日肃王来到太学院,曦临负责接待,肃王果然是气度不凡,恍然一见犹如天神下凡,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人显得瘦了些。”说到这里,吴曦临语音顿住,打量一眼宫无暇。 宫无暇心中微颤,他瘦了?是因为自己吗?脸上不禁黯淡了几分。 吴曦临将宫无暇黯然的模样收在眼中,接着说:“肃王先是询问了此次科举的具体安排,然后在曦临的陪同下参观一遍书院,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便同曦临秉烛夜谈,开始是谈论选拔人才,后来拓展到整顿吏治朝堂变法。再后来,夜色渐深,曦临留肃王在曦临房中用夜宵。对了,当时,肃王就坐在殿下的位置上。” 宫无暇心跳加快,低头看一眼座椅,这是司空玥坐过的地方?感觉一股暖流直达四肢百骸,脸上微热。 吴曦临紧紧注视着宫无暇,继续说:“喝了两杯,曦临见肃王颇显得郁郁不乐,于是斗胆问起,肃王一再沉默,曦临深感好奇,于是执壶劝酒,肃王几杯酒下肚,说起为人挡箭不慎中毒,醒来后才知遭人背弃之事。” 宫无暇面露诧异,怔怔然重复:“遭人背弃?” 吴曦临眸光闪亮,叹息着道:“是呀,是背弃。曦临虽然身在南疆,却也听闻,一个月前,肃王为了救小侯爷,在蔚水上奋不顾身为他挡箭,而后昏迷了十日,在肃王昏迷的那十日里,小侯爷不但不守在肃王身边,还陪着皇帝夜夜笙歌,更在肃王醒来的前一夜不知所踪。原本曦临还以为此事只是别有用心之人在以讹传讹,如今听到肃王亲口说起,总算相信了。” 宫无暇身体僵住,手中的筷子仿佛重达千斤,“吧嗒”一声掉在桌上,万万没想到,司空玥竟会这样想自己,自己明明是受司空灏胁迫,传出来却变得面目全非,可是别人不知道,司空玥怎么也不明白他! 低低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那个小侯爷只是暂时失踪,他怎会当作背弃!” 吴曦临深深注视着宫无暇,闪动着眸光说道:“小侯爷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是在肃王醒来的前一夜,而且离朝的皇帝亲口告诉肃王,小侯爷是因为心中另有所属,所以才会觉得无颜面对肃王,选择趁夜离京。” 宫无暇闻言不禁眉毛立起来,拍桌而起:“一派胡言!”想到司空灏哄骗强迫自己在先,事后不但不思悔改,还在司空玥面前颠倒是非,心中燃起怒火。 吴曦临的眸光更加深邃,眼中闪动着灼灼光亮,无言注视着宫无暇。 宫无暇感觉对面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知道失态,勉强压住胸中的怒火,手扶着桌沿缓缓坐下,瞥一眼神色不明的吴曦临,缓缓出唇的声音显得平直无波:“我倒觉得此事或许另有隐情,离朝皇帝之言不足为信。” 吴曦临的唇角微微扬:“曦临愿闻其详。” 宫无暇微垂着眼睑,解释道:“我虽深居后宫也听闻了此事,据说离朝皇帝深通医理,在肃王昏迷期间每日过府为肃王疗毒,小侯爷陪伴皇帝或许是被情势所迫,事后又觉得羞于面对肃王,才选择趁夜遁走。” 吴曦临闻言,脸上露出恍然所悟的表情,注视着宫无暇深沉说道:“听了殿下一番话,曦临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只可惜那日殿下不在场,否则一定可以解开肃王的心结。” 宫无暇的眼帘垂得更低,一想到司空玥误会了自己,心头就感到一阵绞痛,现在自己与他天各一方,他该如何向他解释?余光见一截朱红色的袍袖探过来,吴曦临为自己夹来一只鸡翅。 “只顾了谈话,殿下请用膳。”吴曦临深沉含笑道。 此时,宫无暇哪有心情吃饭,抬头看一眼吴曦临,“我吃好了先行一步,曦临慢用。”说话间,手支着桌子想要站起身,眼前袍袖一晃,只见吴曦临隔着桌子,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宫无暇愣住,灼热的掌温穿透皮肤传导进体内,心神一阵恍惚,恍然抬眸看向吴曦临。 吴曦临心中快跳,收回手,看着宫无暇笑了笑,劝道:“殿下身体瘦弱,曦临觉得,殿下平时应该多吃一些。” 宫无暇蹙眉,他同吴曦临不过泛泛之交,他不该说这些,淡淡地道:“谢谢曦临关心,不过本殿下已经饱了,多谢款待。”说完站起身,在吴曦临灼亮的目光里,迈步走向房门,感觉吴曦临方才握过的地方依然灼烧。 当宫无暇的身影消失在房门的一刹那,吴曦临脸上笑容褪尽,剑眉深锁,命侍从撤去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然后,关上房门,熄灭灯盏,房间里变得漆黑。 吴曦临转身看一眼床榻,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来:“如何?”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床幔后闪出来,朝吴曦临抱拳行礼:“属下观察,殿下神情自然,记忆并未丧失,没有发现中蛊的迹象。” “宫微瑕没有下蛊?怎么可能?!”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 黑影又低声道:“前日殿下深入宫微瑕寝宫,半夜时分,被送回长清宫,一直昏睡,所以属下怀疑殿下被下了蛊,但是方才属下仔细观察殿下的眼眸,明澈有神没有异色,因而断言殿下没被下蛊。” 吴曦临颌首,命黑影退下。踱步沉思,这么说来,他的确是南疆皇子,所以宫微瑕才会对他下不去手,看来传言是真,南疆的皇后对宫微瑕有救命之恩。这样自然好,救他归国变得简单了许多,只是,他现在是否清楚自己身份?吴曦临眸光闪动着,如同暗夜星辰,有时候知道事实真相不见得会快乐。 碧澜江上 此时,司空玥的大船刚刚离开江岸,船头一道白衣身影,正在凭栏而望,潮湿的江风吹得白袍猎猎作响,黑眸望向水岸,韩子仪一行人正转身撤离江岸,白衣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低声吩咐:“放慢船速。”转身进入船舱。 走到桌前席地坐下,望着桌上静静流淌的沙漏,眸光明灭不定,片刻后,侍卫进来禀告:“王爷,他们回来了。” 司空玥黑眸微闪:“让他们换好衣服,带他们进来。” 侍卫领命下去,不多时,四个身形敏捷,穿着侍卫服的男子进入船舱,在司空玥面前一字排开。 司空玥扫视四人一眼,身材都不高,双目炯炯,头发滴着水,还是湿的。 为首的男子抱拳禀道:“属下四人已将碧澜江沿岸的火炮岗哨打探清楚,并且绘制出分布图,请王爷过目。”男子说话间,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用蜡封住的皮囊,启开蜡封,从里面取出一块丝帛,呈给司空玥。 司空玥接过来展开观看,指纹斑驳的丝帛上绘制着碧澜江岸绵延百余里的山林,上面详细注明了火炮和兵力分布情况,并且标注了一条可以避开大部分火炮的航线,以及登岸后可走的捷径。 司空玥勾起唇角,有了这张图,离朝大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渡过碧澜江,而一旦失去碧澜江这个天然屏障,攻取南疆几乎可以说是探囊取物! 命四个人下去休息,吩咐侍卫:“加快船速!” 当天空现出一抹鱼肚白,大船经过一夜航行,终于驶向江口。 江岸上站了一排人,为首之人身形高挺,身穿着青灰色战袍,绷着一张脸举目远眺。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吵嚷声:“秦将军看够了没有?若是贻误了战机,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秦之遥皱起眉头,回头看一眼夏侯震:“肃王尚未归来,若是现在出兵,王爷会被南疆扣为人质。” 三天前,他接到京城传来的密令,命他做好准备,两日后攻打南疆,届时京城会拨来十万精兵,由夏侯震率领,二人兵合一处,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碧澜江!这让他隐隐感到司空玥此次出使南疆的真实用心,只不过现在就攻打南疆?还是让他深感意外。 而每每想到晏回,秦之遥便黯然神伤,自己远在南境只听到传闻,却不知道其中的真实情况,而司空玥上次出使行色匆匆,他也没来得及询问。 夏侯震睨一眼绷着脸的秦之遥,自然清楚其中的厉害,可是,他就是看着秦之遥不顺眼,连带着还有司空玥,想到原本爱说爱笑的宝贝女儿,现在总是看着一处发呆叹息,都是被晏回这个臭小子给迷住了,可恨的是,秦之遥,司空玥包括皇帝都围着晏回团团转,把好好的一个儿郎都给拐带坏了。 所以,夏侯震就是想看到秦之遥为难,自昨日率兵抵达临安后,就以谨遵圣旨之名敦促秦之遥发兵。 又扯着嗓门嚷嚷道:“肃王爷一去十来日,估计已经被狡诈多端的宫微瑕扣留了,我们正好发兵解救。” 秦之遥听着夏侯震瞪眼睛说胡话,心头烦乱,抬目瞅一眼江面,正好望见水平线上出现一艘大船,隐隐看见一道白衣身影立在船头,秦之遥原本紧绷的心绪不由一松,肃王平安归来,现在可以发兵了! 夏侯震也舒出一口气,说归说,他自然不会不顾司空玥安危贸然出兵。 不多时,大船靠岸,司空玥高大的身形走下甲板,打量抱拳相迎的秦之遥和夏侯震,黑眸微转,早在船上就已看见他们身穿战袍,难道要提前开战? 夏侯震上前一步,禀道:“王爷,皇上有旨,命我等即刻攻打南疆!” 司空玥剑眉皱起来,果然让他猜中了,黑眸看着夏侯震,却没有说话。 秦之遥面带思索,深看着司空玥说道:“不知王爷是否有所发现?” 司空玥看一眼秦之遥,略一颌首,这才说道:“本王有重要军情禀告皇上,所以暂不出兵,一切等本王面见过皇上再说。” 夏侯震愣住,脱口道:“可是皇上有旨——” 司空玥的脸沉下来,声音转冷:“夏侯将军要本王重复一遍?” 夏侯震连忙摆手:“不,不是,末将听从王爷调遣。”心中懊恼,自从打完匈奴,他的手又开始痒起来,现在好容易盼到打仗,又要等下去。 秦之遥眸光闪动,看着面前一如往昔的高大身影,司空玥的声音略显沙哑,声线也比平时低沉,许是在江上吹了风。 司空玥又吩咐道:“去备一匹千里马,本王即刻前往离京!”说完,大步走出渡口。 转过天日落时分,一队轻骑飞一般冲入京城城门,直奔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74.榻上传话 皇帝寝宫 司空灏用过晚膳,刚刚接到传信,司空玥昨日清晨抵达江口,此时已经快到宫门了,吩咐太监:“大开宫门,一概不准阻拦。” 太监领命下去传话,司空灏负手在殿心来回踱步,这些天来,依然没有晏回的任何消息,他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在朝廷和鬼谷两方势力地毯式的秘密搜找下,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他已不再离朝? 殿外传来脚步声,随着白衣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的一刹那,一股凉风灌进来,司空灏的发丝随之轻扬而起,看着越走越近的高大身形,司空灏的脸上闪过阴翳,声音阴沉道:“肃王命南境兵马按兵不动,到底是何意?” 司空玥不疾不徐走到司空灏近前,黑眸打量眼前清俊却透出阴森的面容,没说话之前,手伸向怀中,掏出那块画着兵力分布的丝帛,抛到司空灏手中。 “这是碧澜江岸上南军分布图,有了它,度过碧澜江不费吹灰之力。” 司空灏伸手抓过丝帛,展开来低头看去,只见碧澜江沿岸,山岭密林绘制得极为细致,火炮及兵力分布也做了详尽标注,唇畔不由勾起,不过看向司空玥的目光依然沉冷,质问道:“既如此,肃王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南疆?” 司空玥神情淡淡,回答:“本王之所以没有发兵,是因为意外发现宫微瑕新晋册封的皇太弟,很有可能就是晏回,所以在一切部署好之前,不能贸然出兵。” 司空灏闻言愣住,“他在南疆?!”眼睛紧紧盯着司空玥,脑中飞速运转。想到宫微瑕前段出使离朝时种种怪异的表现,最后更是在南境以寻找谭思容尸骨为由,多驻留了五六日,这么说,他是为了晏回而来! 司空玥看着司空灏惊异莫名的模样,又道:“本王临走之时已做好部署,定于十日后起兵攻打南疆,届时本王布下的人手会趁南疆举国大乱之时,将晏回营救出来。” 司空灏的眸光忽明忽暗,感觉司空玥此言有理,可是还是觉得司空玥淡漠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不过一时之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注视着司空玥眸珠转动:“既然还有些时日,朕的第二路兵马也快筹集妥当,再过三日,由你挂帅,率第二路兵马一并前往南境!” 司空玥勾唇,浑不着意地抱拳:“臣谨遵圣命。” 此时在南疆 太学院里,吴曦临同前几天一样,见天色将晚,挥手命众阅卷官散去,众人呼出一口气,整理好试卷,纷纷行礼告退,也许是他们的错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觉得左相大人比以往更有气势,举手投足都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令人不敢正视。 洒满夕阳余晖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宫无暇和吴曦临两个人。 宫无暇瞥一眼摞得高高的试卷,这些还只是一部分,若是要将试卷全部批阅完,照这个速度,最少还需要三日,然后还有对照试卷上的编号将成绩落实到考生名字下,这个工作量也是不小的,最后还要慎重甄选出中榜的五十名学子,这样看来,时间是不够用的。 “照这个速度恐怕不能按时交差,从明天开始,到戌时吧。”宫无暇看一眼正将试卷锁紧柜子里的吴曦临,说道。 吴曦临闻言动作顿住,转回头看着宫无暇勾唇一笑:“一会儿晚膳时,殿下若能吃下一碗米饭,曦临就将阅卷时间延长到戌时。” 宫无暇愣住,这个怎么跟他吃饭联系上?而且,吴曦临同自己讲话越来越随便,虽然他在心底里是不排斥的,可是,每当看到他时,自己心中总会生出莫名依恋的怪异感觉,而且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同他单独相处时,会变得更加强烈,所以他尽量避免与吴曦临接触。 这时候,吴曦临已经放好了试卷,走到宫无暇面前,“殿下到曦临房中用膳吧。” 灼亮的眸光注视着宫无暇,而且随着他的话语,一股深沉好闻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宫无暇的额头上,宫无暇忽然觉得面颊发烫,眉头暗暗蹙起,直觉此人居心叵测,他万不能受他的影响。 宫无暇稳住心神,今晚他另有行动,婉言拒绝:“本殿下之前用过糕点,现在不饿,便不和曦临一起用膳了。”宫无暇说完,抬步想从吴曦临身旁绕过。不成想吴曦临上前一步,宫无暇连忙止步,险些同他撞一个满怀,宫无暇不悦地看向吴曦临,很怀疑他是成心的。 吴曦临剑眉皱起,说话的语气颇显严肃:“殿下这两日吃得很少,照这样下去,殿下的身体会吃不消。” 宫无暇也皱起眉头,清冷地瞟一眼吴曦临,“本殿下的饭量一向很小,不劳左相挂心。”说完,绕过吴曦临,向大门走去。 吴曦临看着宫无暇瘦削的背影,剑眉皱得更深。 回到房中,脑海里犹自闪现吴曦临皱眉担忧的样子,宫无暇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凝神,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翻身躺在床上,一定是自己相思成疾,所以这几天才会失常,眼下风平浪静,司空玥一走,宫微瑕派来监视自己的隐卫少了许多。 原本房中随身监视的四名隐卫变成了现在的两名,夜晚他借起夜为名,暗暗在院子了观察,太学院的守卫也明显减少,他若想悄无声息击倒贴身的暗卫,然后趁夜逃走,也是有可能的,机不可失,潜逃就在这今日! 忽听敲门声音响起,门外传来吴曦临沙哑的声音:“请殿下开门,曦临有话说。” 宫无暇微微蹙眉,他来做什么?潜逃在即,万不可露出马脚,语声清冷地应了一声,起身下地,打开房门,宫无暇不禁愣住。 只见吴曦临已经换下官袍,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这让宫无暇瞬间想到了司空玥,而且,他手中的铁签子上串着一只烤鸡,此时已被烤得油光红亮,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曦临方才烤了一只鸡,想请殿下尝一尝。”吴曦临注视着宫无暇含笑说道。 宫无暇的全部注意力都驻留在油汪汪香喷喷的烤鸡上,口中生津,肚子忍不住叫了一声,这才感觉腹中饥饿。 吴曦临不由扬唇,满眼都是宠溺的笑:“殿下饿了吧,趁热吃吧。”将烤鸡递到宫无暇面前。 宫无暇扫一眼吴曦临,又看一眼烤鸡,有一瞬间,很想有骨气的宣布自己不饿,将烤鸡连同吴曦临拒之门外,然而美味当前,还是抵御不住来自身体本能的强烈渴望,于是,朝吴曦临微微一笑:“谢谢曦临,那我就尝一尝曦临的手艺。” 说话的同时,动作还算优雅的接过烤鸡,很想现在就捧起来咬一口,不过当着吴曦临的面,该讲的礼节还是要讲的。很有风度地将吴曦临让进房间,请吴曦临坐下,又命黎德献上来茶水,说两句客气话,扯下一只鸡腿先让给吴曦临。 做完一系列前奏,宫无暇这才扯下另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心中不由一动,异样的眼神看向吴曦临,别有意味道:“曦临的手艺不简单。” 吴曦临微微一笑:“儿时流浪,常常讨不到饭,饿极了,就自己打来雀鸟烤着吃,久而久之便学会了烤肉。” 宫无暇眸珠深转,垂帘看着鸡肉,他说的看似有理,只是这口感、这滋味为何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令他不禁想起心底的那个人,两个人会烤出同样的味道? 吴曦临自始至终含笑看着宫无暇,见他开始吃得斯文,时而还喝一口茶水,渐渐地动作越来越快,现在只能用风卷残云来形容,整整一只鸡都被他扫荡一光,虽然这只鸡不大。 看一眼自己手中一动未动的鸡腿,递上去,“这里还有。” 宫无暇看着鸡腿眉梢直抖,光顾着想心事,竟然不知不觉吃光了几乎整只鸡! 颇显尴尬地咳了一声:“额,我吃饱了,还是你吃吧。”眼睛依然落在那只烤鸡腿上。 吴曦临看着宫无暇恋恋不舍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浓,没有吃,而是从袖子掏出一块帕子铺在桌上,将烤鸡腿放在帕子上,然后,手再次伸进袖子里,又取出一块帕子递到宫无暇面前。 “殿下,你的手脏了。”吴曦临的声音极是轻柔。 宫无暇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沾满了油汁,就连嘴巴周围也是油腻腻的感觉,不禁更觉得尴尬,看一眼素洁的帕子,实在没有勇气接过来,脸如火烧的一般,快速说道:“我出去清洗一下。”说完站起身,低头走出房门。 宫无暇径直来到当院的水井边,亲自提了一桶水,清洗完双手,黎德递来手巾,宫无暇将手巾用清凉的井水浸湿,覆在脸上,好一会儿,灼烧的感觉消退,自己在他面前越发不正常,好在今晚就走。 再走进房间时,吴曦临背对着门,负手立在窗前,高大挺拔的背影和记忆中重合,宫无暇心中又是一阵波荡,眼见着吴曦临闻声看过来,宫无暇勉强稳住心神,温润一笑:“谢谢曦临的烤鸡,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我请曦临喝酒。” 吴曦临注视着宫无暇,眸中含笑:“那曦临就先谢谢殿下了。”说完,走到桌前,复又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宫无暇眼皮跳动,逐客令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他怎么还坐下饮茶?而且他用的茶杯是自己方才用过的,上面还沾着油渍,他就不觉得恶心?心中暗暗恼火,看一眼夜色渐深,自己晚间还有行动,着实焦灼,然而吃人家的嘴短,只能眼睁睁看着。 待吴曦临慢悠悠喝完茶水,宫无暇这才耐着性子说道:“夜已深了,曦临若是没有别的事——”宫无暇话说了一半,对面响起咳嗽声,宫无暇止住话音。 吴曦临以拳抵唇咳了两声,眼睛瞟向宫无暇,语气欲言又止:“曦临其实是有话要对殿下说的,只是——”眸中闪过一抹迟疑。 宫无暇蹙眉,语速加快:“曦临但讲无妨。” 吴曦临早已看出宫无暇神情里的不耐烦,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笑意:“曦临这些天夜不能寐,白天想的夜里梦的都是——殿下。”说话之间,吴曦临起身走向宫无暇。 宫无暇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有消化吴曦临不难理解的话语,此时,吴曦临已经走到宫无暇面前,低下头靠近宫无暇耳畔,声音深沉浓酽:“曦临想对殿下说,我想同殿下长相厮守。”最后的四个字,吴曦临的嘴唇几乎是贴在宫无暇的耳朵上。 宫无暇只觉的一股灼烧的感觉从耳朵蔓延到面颊,直到四肢百骸,恍惚间意识到吴曦临在向自己表白!没等他反应过来推开吴曦临,隐在房中的暗卫没用宫无暇吩咐,已经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吴曦临低不可闻地细微声音:“他要我传话给殿下。” 宫无暇心底巨震,自然明白吴曦临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这么说吴曦临是司空玥的人?所以他才对自己倍加关注?眼见着暗卫将至,宫无暇凌厉的目光投向暗卫,暗卫瞬间会意,连忙撤身隐回在原处,房间里的肃杀之气瞬间退散。 吴曦临勾起唇角,伸出双臂环抱住宫无暇。宫无暇眉心紧蹙,但是眼前的情势下,也唯有这种方式能够避开耳目。 忽听耳边传来极低极低的声音:“抱紧我。” 宫无暇挑眉,想到宫微瑕派来的暗卫都不是吃素的,表演得逼真些还是很有必要的,依言抱住吴曦临的腰身,心中又是一动,好熟悉的感觉。 “殿下也喜欢曦临吗?”这一回吴曦临放开声音。 宫无暇眼皮直跳,这让他如何回答?说不喜欢,和亲昵的行为自相矛盾,必然引人怀疑,不出今晚就会传到宫微瑕耳中。可是若说喜欢,他还真是说不出口,心中暗恼,吴曦临绝对是故意的! 好在吴曦临替他回答:“殿下不出声就是默认了?”说话间,吴曦临移动脚步。 宫无暇察觉到吴曦临将自己带到床榻前,眉毛不禁立起来,他是想在床上传话?身体不由僵住。 75.榻上传话(二)一更 吴曦临感到怀中身体变得僵硬,眼睛里饱含柔情,揽着晏回在床前坐下。 晏回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刚表白就上床,这进展也是太快了。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有些吃不消,垂眸瞟一眼吴曦临的大手,已经从自己的腰上滑移到自己的手背上,此时正紧紧包裹着自己的一双手。 感觉额前灼热目光的注视,晏回的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吴曦临做得太过到位,可是无需这般逼真吧?脸上的温度在蹿升,等了片刻不见吴曦临说话,晏回终于忍不住,红着脸咳了一声:“曦临——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本殿下的?”说完之后,晏回冷汗直冒。 吴曦临的唇角弯起的弧度在加大,注视着眼前的人,声音浓酽:“殿下若想知道,附耳过来。” 晏回心中一动,看来吴曦临要开始说重要情报了,依言向吴曦临探身,因吴曦临比自己高一些,头略仰起,耳朵凑近吴曦临的嘴唇,凝神倾听。 吴曦临看着粉嫩好看的耳朵近在唇边,心中砰动,手臂环住晏回的肩头,嘴唇几乎贴上粉嫩如桃瓣的耳垂,惊得晏回险些从床上跳起来,面如酡红,恼怒的目光斜睨向吴曦临,他越来越不像话了! 耳边沉笑出声:“在我看见殿下的第一眼时,心中便印下了殿下的影子,殿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令曦临魂牵梦萦,我的心里只容得下殿下,殿下——”说到这里,吴曦临的嘴唇几乎贴在晏回的耳朵上。 晏回的周身被麻出一层鸡皮疙瘩,上半身直想往后退,然而被吴曦临的双臂紧紧箍住,身体动弹不得,正要发怒,只见吴曦临的脸上魅惑含笑,声音放得轻柔:“殿下还想听吗?”说话的同时,眼睛别有意味望着自己。 晏回眸珠微闪,他的目光里透出一抹警告,眼神深沉而严肃,晏回瞬间明白过来,眼锋扫过隐在暗处的暗卫,这些人眼观六路都不简单,只有上演一出淫靡的戏码才能令他们松懈甚至是回避。 眼见着吴曦临眼中满含期待,晏回的脑子乱成一团,他果真是要在床上传信?想到这一层,晏回的心砰砰砰直跳,即使面对的是司空玥,他也没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事!眉头不由锁紧。 吴曦临闪了闪眸光,脸上露出一抹失意,语带失落道:“原来殿下对曦临无意,曦临绝不纠缠,告退。”说完松开晏回的手,便要起身离开。 晏回是真急了,来不及思考,说了一声:“别走!” 在吴曦临站起来的瞬间,晏回身上抓住吴曦临的袍袖,感觉他的袖子蓦地往回一带,晏回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扑去,转瞬间竟将吴曦临压在身下,因猝不及防,嘴唇撞在吴曦临的下巴上,唇齿上一阵疼痛,感觉一股淡淡的腥甜。 没等他将嘴唇从吴曦临的下巴上撤开,身下的人似乎不经意地略一低头,在晏回还未反应过来时,嘴唇掀住了绯红色的唇瓣,轻轻吸吮。 那一瞬间,晏回周身似乎有电流通过,心脏几乎破腔而出,身体一动不会动。霸道不失温柔的感觉太过熟悉,干净好闻的气息在唇齿间淡淡流溢,特有的阳刚味道令人沉醉。 晏回的眼睛不由瞪圆,呆呆地看着面前深邃明亮的瞳眸,可是,他是吴曦临!自己怎么会对他产生那样的感觉?忽觉一段灵舌破唇侵入,瞬间缠绕上自己的舌头,晏回被雷击到般周身酥麻一片,胸膛快速起伏。 虽然身体的反应强烈,晏回的头脑却是清醒的,强令自己不沉迷进去,手撑着床褥,快速撤回唇,口中不住地喘息。 身下的人沉笑出声:“曦临终于明白殿下的心意,殿下——好甜。”声音里饱含回味,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舌头伸出唇外,轻舔着唇畔。 晏回羞恼地看着吴曦临暧昧的动作,脸上几乎滴出血来,胸中火起,此时已经完全确定吴曦临是借着传话故意占自己的便宜,恼火的同时还是不解,若说从前的自己或许可能,可是现在,自己经过易容后相貌普通,真不明白吴曦临怎么会动了色心? 额上青筋蹦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说:“曦临的味道也不错。” 吴曦临含笑注视着晏回:“所以殿下迫不及待了?” 晏回险些被吴曦临气乐,瞟一眼身下的人,呼吸深沉,灼灼的目光里盛着欲念,反唇相讥:“看曦临的模样,不知到底是谁迫不及待?” 吴曦临笑意更浓:“曦临不比殿下身随心动。”说话间,眼睛向下瞟去,挪动了一下身体。 晏回愣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竟然对吴曦临起了反应,连忙将身体抬起来一些,此时连脖子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床缝钻里去。 就听身下的人轻笑一声:“原来殿下这般敏感,嗯——青涩。” 晏回恼羞成怒,几乎是咬着牙说:“青不青涩试过了才知!”抬手去拉吴曦临的衣带,眼中闪过挑衅,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还说不定呢! 吴曦临喘息加深,伸手握住晏回不老实的手,深浓的眸光紧紧注视着晏回:“殿下不后悔?” 晏回一把甩开吴曦临的禁锢,心中冷笑,眼中含着戏弄,勾唇看着身下的人:“曦临如此深情,本殿下感动还来不及,怎会后悔?”在身下人深沉难喻的目光里,扒掉他的外袍,露出洁白的丝绸里衣,精壮结实的胸肌透过薄薄的衣料若隐若现。 晏回不由心跳加速,忽然感觉身下人的异样,晏回终于意识到自己只顾一时头脑发热,如此挑逗无异于在玩火,立刻收起戏弄的心,然而已经晚了。 吴曦临看着停住动作的晏回,此时已经是激荡难抑,感觉清新温热的喘息顺着耳蜗直达心底深处,不禁伸出手臂抱住伏在身上的人,“曦临若是在上面,一定会伺候的殿下很舒服。” 晏回愣住,万没料到吴曦临会说出这等无耻的话,就在他怔愣之际,吴曦临略一使力,晏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后背紧贴在床褥上,晏回的眼睛几欲瞪圆! 吴曦临唇边隐笑,语声暧昧道:“曦临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说着,伸手去扯晏回的袍带。 晏回气得说不出话来,感觉腰间一松,知道吴曦临拉开了自己的袍带,心中一警,抬手握住吴曦临的手腕,眼见着吴曦临饱含笑意的深眸看过来,佯作诧异地问:“殿下是要自己来?” 吴曦临唇边隐笑,语声暧昧道:“曦临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说着,伸手去扯晏回的袍带。 晏回气结,感觉腰间一松,知道吴曦临拉开了自己的袍带,心中一警,抬手握住吴曦临的手腕,眼见着吴曦临饱含笑意的深眸看过来,佯作诧异地问:“殿下是要自己来?” 晏回咬着牙说:“床第之乐,还是隐讳一些比较好。”说完,挥手拉下床幔。 房间里的两名暗卫眼看着床幔轻微展荡,里面传来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渐渐地动静越来越大,甚至传来“砰咚”的声响,看来里面是多么热火缠绵,随之,床幔里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深沉,两个暗卫相视一眼,这种情况还需要监视吗? 其中一个看一眼另一个,压低声音道:“你留下,我去禀告陛下。” 另一个眉毛立起来,刚想反对,然而对面的人鞋底抹油,飞一般撤离房间,留下的暗卫眉梢直抖,只得硬着头皮杵在原地。 此时,床幔里的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中…… 两个人发丝纠缠,衣衫皆已散开,两个身体几乎“抱”成一团,晏回的一只手抓住吴曦临肩头,被吴曦临的伸过来的大手按住,另一只手则被吴曦临按在腕关节处,更确切的说,两个人是扭打在了一起,胸膛皆是起伏不定,吴曦临似乎没有注意到晏回杀人般的目光,深眸闪动着,屏住呼吸,静听帘外的声息,唇角慢慢勾起来,松开晏回的手。 晏回将吴曦临的神情看在眼中,也听出床幔外暗卫的声息变重,瞬间明白过来,他方才激怒自己拉下床幔,又在床幔里制造这么大的响动,都是为了让房中的暗卫放松警惕,差点被他气糊涂了,心头的火气不由消下去一些,松开吴曦临的肩头,坐起身来,和吴曦临保持一定距离。 嘴唇微动,低不可闻的声音吐出唇:“他有什么交待?” 吴曦临深深注视着晏回,有一瞬间,很想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然而思及心中所虑,还是心有顾忌,闪着眸珠,启唇道:“王爷要我们走得近一些。” 晏回瞪起眼睛几乎冷哼出声,联系到方才的暧昧不明,很怀疑吴曦临此言的真实性。 吴曦临一瞬不瞬注视着晏回,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轻佻,压低声音继续说:“王爷已经做好周密部署,五日后兵发南疆。” 晏回闻言心底莫名一颤,攻打南疆!眼睛看向吴曦临,他面容严肃看来是真的,想到司空玥一向运筹帷幄,他既然已经做好部署,那么南疆虽有碧澜江天堑,被灭掉也是完全可能的,到那时,南疆便沦为离朝的领地,想到这里,晏回的心头不禁一痛,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吴曦临将晏回略显痛意的表情收在眼中,不动声色道:“机不可失,到时南疆大乱,我们趁乱离开。” 晏回深吸一口气,这些天来,他吃不好睡不着,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忽略内心莫名的疼痛感觉,想到终于可以摆脱宫微瑕那个变态,届时见到司空玥就能向他当面释清误会,晏回阴霾的心绪很快涤荡一清。 吴曦临注视着晏回面容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见他的眼神坚定下来,心不由一松,或许是他多虑了,深眸闪动着道:“所以,在剩余的五日里,殿下要表现得离不开曦临,这样我们才方便行动。” 晏回的眉毛挑起来,他不提自己差点忘掉,虽然吴曦临方才是在演戏,但是他还是有一种被人耍弄的感觉,而且总觉得吃亏,打量一眼吴曦临此时已经变得端重的面容,嘴唇勾起来:“曦临说得极是。”说话的同时,身体向前挪了挪。 吴曦临看着移近自己的人,心快速跳动起来,眼见着晏回的身体贴近自己,一只手臂揽住自己肩头,望向自己的眼眸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吴曦临一时间心神如醉,未及捕捉晏回眸子里的狡黠。 晏回更加不悦,看他这副模样,果然还是趁机占自己便宜的,闪电般出手,一举点下吴曦临的昏睡穴。 吴曦临完全没有防备,被晏回点一个正着,眸中闪过一抹自嘲的笑,昏睡过去。 南疆皇宫 宫微瑕坐在推车里听着暗卫禀告,手中绕弄着丝线,脸上看不出情绪,待暗卫禀奏完毕,宫微瑕命暗卫退下继续监视。 看一眼身旁挺立的莫邪,圆转好听的声音吐出唇:“吴曦临喜欢上了寡人的皇弟?呵呵,莫邪,你怎么看?” 莫邪闻听,冷硬的面庞里没有一丝波澜,回道:“属下没有看法。” 宫微瑕轻笑一声:“吴曦临一向城府极深,怎会轻易喜欢上寡人的皇弟?”说到这里,宫微瑕的脸上闪过一抹思索,片刻后,神情变得严肃,眸珠转动道,“若能将无暇的注意力从司空玥身上转移,也是好事。离朝的军队蠢蠢欲动,司空玥来南疆的目的果然右相所言,莫邪,你说,离朝会不会吞掉我南疆?” 莫邪皱眉:“属下不知。”暗道:不要问他这么难的问题。 宫微瑕长目微眯,轻若云烟的话音透出坚定:“即便相差悬殊,离朝也灭不掉南疆!” 76.识破 两日后 御书房 司空灏刚刚下朝,在龙书案前翻阅了一会儿奏折,然而心绪越来越不在折子上,眼前总是闪过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颀丽身影,撩袍起身,负手在龙书案前来回踱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晏回依然杳无音讯,对于司空玥回来时讲的一番话,他已从开始时的半信半疑,到现在完全相信,不过心中仍有猜疑,司空玥既然知道晏回本人就在南疆,以他对晏回的深情,怎么会放心将晏回留在异国,自己独自返回? 所以,他吩咐安插在肃王府里的眼线,密切注意司空玥的一举一动,此人捎话来,说是无意间看到司空玥沐浴时,后背上的确有一块愈合的伤疤,这样一来他就是司空玥,可是,司空灏心中仍有疑虑,司空玥回来后便以休养为名,闭门谢客,甚至连昭华郡主和故交友人都拒之门外,这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 今晚第二路兵马就会到京,定于明日天一亮便发兵,想到司空玥明日离京,司空灏走到格架前,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一只药瓶,他就试一试司空玥! 抬手唤出黑衣暗卫,低声吩咐:“带几个手脚利落的,去肃王府为司空玥验明正身!”说完,将手中药瓶抛给暗卫。 黑衣暗卫是司空灏培植多年的心腹,伸手接住药瓶,只一搭眼便知瓶中药的用途,此药专门用来给易过容的人卸去脸上伪装的,领命后身影晃了几晃,便消失在御书房里。 司空灏挑起唇角,到底司空玥有没有耍花招,过了今晚便知! 日影西斜,夜色渐深。 司空灏已躺在龙床上昏沉欲睡,忽觉一阵微风灌进来,司空灏睁眼看去,只见殿门推开一条缝,闪进来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司空灏瞬间睡意全无,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旋风般,转瞬即至的黑影,问:“查明了?” 黑影抱拳回道:“没有,属下本想趁肃王熟睡,将他迷晕后行动,不料肃王临时改变行程,于今晚发兵,现在已去城门外清点兵马了。” 司空灏闻言面色一变,看着黑衣暗卫,眸珠变幻不定,摸不准司空玥到底是因为军情紧急,还是为了防备自己,挥手命暗卫退下。起身下地,唤宫人进来。 康弼闻声进来,小心翼翼走到司空灏近前。 司空灏吩咐:“备车,朕要去城外为肃王践行。” 康弼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肃王是要连夜发兵,心中忐忑难安,皇上对肃王一向不满,怎么可能为他践行,而肃王突然提前发兵,这里面不会又生什么事端吧?惴惴不安地领命退下。 城门外 司空玥身穿深灰色战袍,端坐在纯黑色的高头骏马上,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黑漆漆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十万大军,军容整肃,即便在寂静的黑夜里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心中甚是满意,司空灏派来的不愧是击退匈奴的虎狼之师,训练有素,他发出命令不过一炷香时间,士兵就都已整装待发,有了这些兵马,离军攻下南疆会更加轻而易举! 命四名副将先带兵上路,自己则待大军全部启程,拨马走在大军最后,刚走了不远,就听城门处响起嘹亮的马鞭声,紧接着传来吱吱呀呀的车辙声响,司空玥黑眸微闪,调转马头看去,只见城门口飞驰而来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 司空玥的脸上显出一抹了然,“吁——”地一声勒住马缰,看着由远及近的马车,脑中飞速运转。 马车刚刚停稳,司空灏不等侍从挑起车帘,自己撩帘子走下马车,修长的身形立在马车前,抬目看向马背上的挺拔身影,冷峻的面容透出一如既往的威严高贵,然而,一种怪异的感觉还是从司空灏的心底里升起,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脸上露出没有一丝温度的微笑,语声清冷:“没有朕的旨意,肃王为何提前发兵?” 司空玥面色不变,黑眸看着车前肃穆端严的明黄色身影,十余名太监侍卫肃立两旁,排场不大却极具气势,司空玥手拉着马缰从容回答:“此去南境近千里路程,大战在即,士兵需要留出休整的时间,这一点相信皇上应该清楚。” 司空灏的眼中闪过一抹思量,司空玥的声音依然沙哑,按理说歇息了三日,风寒早就该好了,心中更加怀疑,看着司空玥唇畔缓缓勾起来:“肃王所虑极是,朕此来特意为肃王践行。” 说话间,一旁的太监端过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酒杯,司空灏拿起酒壶斟满了酒,端起来递向司空玥,脸上噙着一抹浅淡的笑。 司空玥黑眸闪动,打量一眼司空灏同自己之间一丈多远的距离,唇抿着微微勾起来,脚踩马镫,翻身跳下了战马,从容不迫来到司空灏面前,勾着唇角一抱拳:“多谢皇上。” 说完,伸手接过酒杯,置于唇边,没喝之前,垂帘瞟一眼淡黄色的酒水,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看一眼司空灏,举杯一饮而尽。 司空灏注视着司空玥的一举一动,他的举止无懈可击,威严中现出雍容,眼看着司空玥将酒饮尽,又将酒杯放回托盘上,司空灏清冷一笑:“肃王此次率兵上阵,身系国家重任,朕忽然想为肃王把一把脉。” 司空玥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诧,似乎早已料到司空灏会出此言,沉声而笑:“那么本王就有劳皇上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很是随意地抬起手。 司空灏心中微讶,对司空玥如此轻易答应自己的要求深感诧异,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伸手按在司空玥的手腕上,脉搏沉稳有力,一来不像刚刚受过毒伤的脉象,而且也没有染上风寒,再有,低头看向此人的手腕,肌理和按上去的感觉都和记忆里的有些出入。 司空灏凌厉的目光瞪向面前的人,此时,他可以确定面前的人十有八九不是司空玥!这么说来,司空玥一早就做好绸缪,故意不告知自己晏回身在何处,然后轻易说动自己派他出使南疆,自己如同一个聋子瞎子一般任他摆布,不用问,现在司空玥肯定已经插到晏回身边,甚至可能已经令晏回就范,他竟亲手将司空玥送到晏回身边!司空灏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面前的人手腕一翻,轻松挣脱司空灏的手,看着司空灏勾唇一笑:“大战在即,皇上也不想延误战机吧?” 司空灏冷冷看着面前的人,勾了勾唇,然而实在笑不出来,哪怕是冷笑!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攥成拳头,此战关系到晏回的安危,那张南疆兵力分布图也已交还到此人,他的确不能将这个人怎么样,眼看着深灰色的高大身影跃上马背,拉着马缰朝自己笑着道:“请皇上放心,本王定当凯旋!”说完,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司空灏气结,望着消失在地平线的背影,双目赤红,良久,蓦地转身上了马车,命车夫急速回宫。 回到宫中,已是四更天。 司空灏在寝宫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脑海里闪现晏回跟司空玥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心痛恨得滴出血来,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南疆。 窗外天色将开,司空灏命人去叫康弼,康弼睡得本来就晚,此时觉还没醒,来时还一路打着哈欠,进来时脸上的慵懒表情早已一扫而空,躬身立在司空灏面前。 司空灏道:“一会儿早朝,你就说朕偶感风寒,过几日上朝。” 康弼的眉头皱起来,问道:“不知皇上要谁来主持朝议?” 司空灏微微一愣,之前自己临时离开,都是由谭鄂主持,如今谭鄂还被关押在天牢里听候处置,朝议能交给谁呢?将朝中大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竟没有堪当大任又值得信赖的人选,眼看着早朝即将开始,司空灏不得不穿戴上龙袍冠冕,升座金銮殿。 于是,时间耽搁下来,一天就这样过去,最后,司空灏从朝臣中选出来四名老臣一同协理朝政。 处理好朝中事务,临近傍晚时分,司空灏轻装简行,带着为数不多的十名精骑,一路飞驰出京城。 此时,在太学院。 前堂里一片肃静,只听见轻轻翻动试卷的声音,阅卷工作已经完毕,现在是将考生五门科目的成绩分别填写在原卷名下。 晏回坐在桌前,看着众人神情严肃地埋头填写,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待他们填写完毕,将考生和成绩挂上号,也要到明天凌晨,再经过推敲甄选,排出最后没名次,还是不难按时公布中举名单的,之所以阅卷工作有了长足进展,是因为这两日吴曦临没有让众人提前散去,而是一直在这里掌灯到深夜。 天色渐渐暗下去,桌上的光线越发昏暗,晏回捶着腰起身,想去点上灯盏,正在这时,吴曦临从铺天盖地的试卷里抬起头,看着晏回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殿下累了吧?”声音透出关切。 晏回的心莫名快跳了几下,抬眸瞟一眼吴曦临,这两日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都是中规中矩的,当然若是忽略他投向自己时灼灼的眼神,含混答道:“嗯,还好。”移开目光。 吴曦临望着晏回别扭的模样,脸上不禁宠溺含笑,看一眼还在埋头批卷的众人,发话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众人略感意外,但是看看手头的工作几近结束,考生的名次想必左相大人早有算定,而且,太学院里已经传开了,左相曾在皇太弟殿下房中过夜,只是这两日并没有看出一点端倪,眼角余光暗暗在两个人之间瞟来瞟去,掂量着传闻的可信度,收拾好试卷后,纷纷告退。 前堂里又只剩下晏回和吴曦临两个人。 晏回自然知道吴曦临作何考虑,大战在即,他们也是时候商议离开南疆的可行之计,只不过,晏回蹙了蹙眉头,再次忽略吴曦临投在自己身上灼热的眼神,心中一片平静。 在晏回蹙眉之际,吴曦临已经步履轻快地走到晏回面前,含笑注视着微微侧过脸去的人,语声浓酽:“走吧,去我房里用膳。”说着,大手毫不客气地伸过来,将晏回揽在怀里。 晏回的心没有节奏地跳动着,这三天来,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可以跟吴曦临演戏,但一定不可以对吴曦临动心,三天没有接触,他的心也渐渐趋于平静,本来以为自己那晚失常只不过是受吴曦临挑逗,可是,为什么现在吴曦临一碰触自己,自己就会心波摇曳?这太反常了! 勉强稳住波动的心绪,晏回低着头依偎在吴曦临的臂弯里。 吴曦临看着温顺地贴附在自己胸前的人,脸上的笑容不断加深,温柔地搂着晏回走出前堂。 晏回靠在吴曦临怀里,感觉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心神越发沉迷,这个臂弯如此熟悉,依偎在他怀里,就好像在那个人怀里一样,还有那晚烤鸡的味道简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心底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吴曦临就是司空玥,其实这几天,这个猜测一直盘踞在晏回的脑海里,但是每一次冒出来,都被晏回立刻否决掉。 那是不可能的!吴曦临若是司空玥,为何不明白无误告诉自己,这样的话自己对他更加没有顾虑,他们更方便一起行动,而且他同他,一个是南疆的左相,一个是离朝的王爷,这样两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该作何解释? 晏回一路心神恍惚,转眼间来到吴曦临的房间,侍从摆上来饭菜,烛光里,两个人依旧是相对而坐。 吴曦临面容带笑,殷勤地为晏回夹菜,不多时,晏回的碗里就摞成了一座小山,晏回低着头,不去看对面灼亮的眼眸,单独相处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吴曦临还在布菜,一双银筷子时不时晃进眼帘。 渐渐地,晏回的目光定格在吴曦临的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掌心看起来略有薄茧,指头之间却光滑如玉,晏回恍惚中看着,忽然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那日同吴曦临下棋的情景在眼前浮现,同样是那只右手,那一瞬间,晏回的脑海仿佛被炸开一般,这,这不是吴曦临的手,那么……答案不言自明。 一旦明白过来,晏回不禁急喘两口气,余光见吴曦临眯着眼睛看过来,晏回心生警惕,连忙从吴曦临手上移开视线,强作镇定地低着头,快速吃着碗里的饭菜! 心潮翻涌澎湃,难怪他会对吴曦临产生莫名的依恋,甚至总是希望看到他的身影,原本以为,是因为他的身形与司空玥相近,原来远非如此,在司空玥参观太学院之前,他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就是在那时对调的身份?可是,他为何要瞒住自己? 晏回默默吃着饭,不断猜测司空玥何以隐瞒自己,越是猜测,心中越是黯然,司空玥在顾及自己的身份?可是经历了那许多事,他为何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想到这里,晏回有心开诚布公问出来,但是转念一想,他还不知司空玥出自何种考虑,而且心里压着一团火气,他倒要看一看,到底谁能够坚持到最后,他一定要司空玥主动在自己面前揭破身份! 耳边再次想起吴曦临的笑声:“照这样吃下去,曦临抱起殿下时就不咯手了。” 晏回回过神来,低头看时,才发现满满一碗饭,连同小山高的菜肴都被自己打扫得一干二净,抬目看向吴曦临戏谑的模样,染笑的瞳眸深邃明亮,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心中懊恼,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有认出来他! 闷声不响地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心中已经做好了谋算,再抬头看向吴曦临时,脸上温柔带笑:“曦临要不要现在试一试?” 吴曦临闻言闪眸,快速联系上下文,当他意识到晏回是在同自己调笑时,不由愣住,怔怔然看着晏回忘记言语。 在他晃神之际,晏回已经从座位上起身,闲庭信步般,优雅地走到司空玥面前,手臂环住吴曦临的脖颈,弯腰坐在吴曦临的大腿上。 “曦临,本殿下怎么觉得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嗯?”语声极是轻柔,说话间,唇瓣似乎是不经意间轻轻扫在吴曦临的嘴唇上,温热好闻的气息洒在吴曦临的唇齿间。 吴曦临如遭电击,从未见过晏回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心中不禁激荡难抑,双臂顺势环住晏回的腰身。 此时,晏回的整个上半身全都趴伏在吴曦临的胸前,嘴唇几乎贴在吴曦临的耳朵上,“曦临,抱我上床。” 吴曦临的心脏几乎破腔而出,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大欢欣在血液里奔流,几乎是晏回的话刚刚吐出唇,吴曦临便立刻采取了行动,大步流星来到床前。 耳中反复回荡着晏回的话语:“曦临……”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凤目里冷芒闪过,晏回口中怎么总是带着“曦临”两个字?! 77.感化? 司空玥面色微沉,不过,想到隐在房中的暗卫,还是不动声色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榻上,本想直起身体,可是脖颈被晏回紧紧环住,于是顺势压倒在晏回身上,看着身下的人望着自己,眼神热烈而深情,那是只有面对爱人时才会有的迷醉表情,而且在自己面前,他也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胸中再也生不起半分激荡,有的只是渐渐转浓的醋意。 有一瞬间,司空玥很想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对吴曦临动情? 眸光一闪,勾着唇道:“相处不过数日,曦临在殿下的心目中可占据一席之地?” 晏回注意到司空玥的眼中窜起两簇火苗,心中暗爽,回答之前,先抬起头轻啄司空玥的嘴唇,感觉司空玥的身体颤栗了一下,眸中的火苗燃得更旺,晏回的脸上不由流溢出笑意,回答:“傻瓜,若是无心,就算相处逾年也是枉然,喜欢与否同相处时间无关,现在我心里装的都是——曦临。”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晏回的语气轻柔到极致。 不出意料,司空玥的脸上染成霜色,周身透出山雨欲来的迫人气势,晏回丝毫不以为意,双臂仍然环绕着司空玥的脖子,嘴巴贴近司空玥的耳畔,低不可闻的声音警告:“暗卫看着呢。” 司空玥警醒,他竟然忘记了这是在演戏,不过,微凉的目光瞥一眼晏回,双眼灼亮,神情里柔情脉脉,看见自己时也不过如此,他演得是不是太过逼真?还有,今晚他怎么没有撩下床幔…… 然而,司空玥很快就没办法思考了,耳朵被灼热诱人的气息萦绕,耳垂被身下的人含在口中轻咬吮吸,然后,力道逐渐加大,司空玥的胸膛不由得随之起伏不定,在身体失去控制之前,急忙推开晏回,即便这样,口中仍是深喘不止。 “曦临?弄疼你了?”晏回眸光闪动着,关切地问。 司空玥一时无语,变幻不定的眸光打量着晏回,实在是摸不透晏回是在演戏还是已经入戏,心中充满猜疑。 晏回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后,忽然莞尔一笑:“本殿下知道了,曦临一定是害羞了。”说完,抬手挥下床幔,床榻上的光线变得暗下来。 司空玥毫不迟疑地抽身坐起,阴晴不定的目光打量晏回。 晏回也随即坐起身来,勾唇注视着司空玥,即使知道易容之下是司空玥,但是面对吴曦临的面容,感觉还是有些别扭,微微动唇:“接下来,他要我们怎么做?” 此刻,司空玥的心思还徘徊在晏回过火的表现上,听见晏回低低地问起,这才想起来正事还没有说,嘲讽的笑了笑,自己很少有像这般不冷静,除了在面对他时。 眸光闪动着看着晏回,薄唇开启…… 晏回凝神静听,司空玥果然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原来他还是要拿这次科考做文章,张榜公布中举名单之日,便是他们离开南疆之时! 晏回连日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听着司空玥将计划说出来,又想起三天前他利用司空灏故意试探自己,或许司空灏的那番话也是他编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探明自己的心意!原来他对自己还是不信任,他要什么时候告诉自己他就是司空玥?不会是等到回到离朝吧?心头的火气又窜起来,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温柔。 待司空玥说完,晏回抬起手抚向司空玥的面颊,轻笑道:“曦临生得俊美无俦,本殿下总觉着看不够。”暗想,这张易容做得同吴曦临本人一模一样,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司空玥的心情刚刚转好,闻言脸上再次变色,虽然知道晏回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可还是觉得晏回眸中的灼亮很是刺目,抬手握起抚在脸上的手,唇边勾起不带一丝温度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未知比起司空玥来如何?” 晏回眨了眨眼睛,他生气了?哼,气死他!脸上露出回忆,偏头思考,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动唇低语:“细细回味,司空玥不但生得俊美无匹,而且雍容高贵器宇不凡——” 司空玥听了晏回的夸赞,唇角不禁扬起来,心里像是吃了定心顺气丸一般,说不出的舒服,然而,晏回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他太过霸道,哪比曦临温柔体贴。”说完,晏回的身体向前倾倒,故意依偎进司空玥怀里。 看着魂牵梦萦的人主动扑进怀里,司空玥此刻只想一掌扇飞他,再狠狠打他的屁股,勉强压下心中滔天的醋意,忍住没有推开晏回。 就听怀里的人叹息一声,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回到离朝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和曦临相依相伴了。” 司空玥再也听不下去,抬起双手握住晏回的两肩,将晏回从自己的身上拉开一段距离,凤目紧紧凝视着晏回,嘴唇几乎都没有动:“不如小侯爷从此留在南疆,这样就能和曦临比翼齐飞,如何?” 晏回看着司空玥压抑着恼怒不动声色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好笑,他倒要看一看,司空玥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面露思索,沉吟着启唇:“可是司空玥马上就要攻下南疆,而且,我对他还是有情意的。” 司空玥闻言面色稍霁,想到自己对他的确有些霸道,过去又屡次强迫于他,今后他不会这样了。然而,同方才的情景如出一辙,晏回接下来说的话,令司空玥险些暴走! 只见晏回眼睛明亮,丰润的唇瓣微微张启:“不如曦临也随我一同回京,我们暗中往来。” 司空玥额头上的青筋迸起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两只手如同钢钳一般,几乎嵌进晏回的骨缝里,晏回吃疼,紧咬住牙关,可目光却毫不示弱瞪着司空玥。 明澈如水的眸波里闪动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在那样的目光里,司空玥恍然醒悟,晏回已经认出来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司空玥脑中飞速运转,晚膳以前,他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别扭的模样,用过饭后,他才开始一反常态,在饭桌上,他的目光曾忽然盯住自己的手,当时自己不以为意,现在想起来,他就是那时发现的破绽? 吴曦临是他安插在南疆的眼线,关于吴曦临的身世,他对晏回说的都是实情,吴曦临也是南疆人,十五年前,乞讨到南都附近时染上时疫,当时正好镇远侯已经率兵攻下南疆,临要归国时,偶见吴曦临将仅剩下一半的馒头让给另一个乞儿,谢天霖大概是觉得此人仗义宽厚,不但命军医喂吴曦临服药,还收在自己麾下,带回了离朝。 不过此人非彼人,真正的吴曦临已经在十二年前死于那场灭门之祸,当时朱承照率兵诛灭镇远侯府,吴曦临为拖延时间,使当时年幼的晏回逃出侯府,同其余十几名侍卫全部死在乱兵之中。而司空玥之所以认识吴曦临,是因为那时他便在谢天霖麾下历练,而吴曦临年纪同自己相仿,又聪敏好学,所以二人经常一起切磋武功,所以对此人熟悉,也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经历。 三年前,南疆国主宫微瑕招募青年才俊,司空玥就派出自己的心腹冒用吴曦临之名前往南疆,通过宫微瑕的严格调查和层层筛选,一步步升入南疆朝堂,又因助宫微瑕拔掉两个把持朝政的权臣,从而登上左相之位。 此时,司空玥深深地注视着晏回,唇边隐隐现出一抹笑意,他对自己隐瞒的行为不满,所以才故意激怒自己的?正要开口解释,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音响起。 门外有人小声说:“殿下睡下了吗?陛下派人传信来,请殿下临时进宫一趟。” 司空玥剑眉微皱,凤目转动着朝晏回摇了摇头。 晏回瞟一眼司空玥,见他眼中含着警告,他是要自己不要进宫?他就偏偏不听他的,眼神带着挑衅,朝帘外叫道:“知道了,本殿下马上进宫。” 司空玥一时间哭笑不得,他这算不算是自食恶果?手依然握在晏回的肩头,声音低沉:“殿下一路上小心。”语音里透出担忧。 晏回心中微动,此时司空玥的眼中饱含着化不开的浓情,早已没了方才的凌厉,心不由变得柔软起来,看着司空玥轻轻颌首。 司空玥的心中满是浓浓的不舍,迟疑着,缓缓松开双手,眼见着晏回撩开床幔,转眼间床幔又轻轻阖上,晏回的身影彻底在眼前消失,心头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晏回此行会离他远去。 南疆皇宫 太监引着晏回沿着宫道走进皇宫内廷,没有去宫微瑕的寝宫,而是去了僻静的长清宫。 长清宫正殿殿门外,太监停住脚步,欠身请晏回进殿。晏回对这里已是轻车熟路,他初来的那几日就是住在长清宫里,怀中揣着警觉,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殿堂里只亮了两盏暖黄色的宫灯,柔和的光线显出温馨的氛围。大殿正中央,宫微瑕穿着一袭浅杏色衣衫独自坐在推车上,双臂颇显随意地搭在推车的扶手上,面朝着殿门的方向,看见自己进殿时,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庞现出一抹笑容。 “无暇,皇兄夜里睡不着,所以请你过来陪寡人说说话。”圆转悦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晏回抿唇并未接言,步履无声走向宫微瑕,心中暗忖,这个妖孽不会又在耍什么诡计吧?他一定要倍加小心,绝不能在行动前露出马脚。 宫微瑕看着走到近前的明黄色身影,脸上不由笑容流溢,他不笑不说话的模样显出几分帝王架势,接着说道:“方才寡人陪宝儿玩耍,看着宝儿娇憨可爱的模样,令寡人不禁想起了儿时和皇弟玩耍时的情景。” 晏回挑眉,自己有跟他玩耍过?晏回深表怀疑,那时候年纪太小,他怎么编排都可以。 宫微瑕对晏回不信的模样不以为意,依然含笑道:“无暇,推皇兄出去走走,皇兄把幼时的事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晏回皱眉,半夜不睡觉陪他在宫里乱走?不情愿道:“夜色渐深,陛下应该早些安歇。” 宫微瑕嗔怪地睨一眼晏回,口中轻叹:“皇兄知道扰了无暇与左相的好事,可是,你们这些日子天天腻在一起,难道只陪皇兄一小会儿都不行?唉,看来寡人只剩下蛊儿作伴了。”声音极是幽怨。 晏回听得眉梢直抖,什么叫做腻在一起?还有,亏他将那些恶心的虫子说得这么亲昵,他是在威胁自己?心中恼火,可是自己现在的确惹不起他,大丈夫能屈能伸,等这妖孽亡国之日,有他好看的! “陛下何出此言?无暇推着陛下散步便是。”晏回忍住恼怒说完,绕到推车后推起宫微瑕,在带着节奏的吱扭声音里,出了大殿。 宫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夜风徐徐,晏回出来时穿得不多,此时已经感觉出些微凉意,低头瞟一眼宫微瑕,浅黄色的衣衫很是随形,他穿得似乎也不多,这样坐着不是更觉得凉吗?想到这里,晏回不由自嘲地摇头,自己怎么为他担心起来了? 忽听推车上的人说道:“长清宫本是母妃的寝宫,呵呵,从她住的地方便知,她是个不受宠的妃子,那时你的母妃还不是皇后,同皇兄的母妃是结义姐妹,两个人之间走动比较多,皇兄还记得四岁时,你的母妃抱着你第一次来长清宫里,那时你只有一岁多一些,还不会走路,小脸生得粉雕玉琢,宫人看见了没有不喜欢的……” 晏回默默听着,虽然不觉有什么意趣,不过听着宫微瑕娓娓道来,却感觉到莫名的温馨,看他讲得像真事一样,难道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曾在这里生活过?可那是不可能的!他若是南疆皇子,又怎么会随镇远侯回离朝,成为镇远侯之子? 不知不觉间,晏回推着宫微瑕走到一处池水前,池面上是成片的荷叶,一支支荷花亭亭玉立,在夜风下,瓣片摇曳生姿,一股淡雅的花香扑面而来,晏回不禁停住脚步。 宫微瑕凝望着池塘,脸上现出回忆:“其实你还是有记忆的,从长清宫出来,没有去别处,而是直接到了荷花池,这里是皇兄常带你来玩耍的地方,那时,我们命宫人在池中撑起小船,漫游在池中采集莲藕,从里面倒出来莲子,用莲叶做果盘……” 晏回蹙着眉头,望着池中的荷花荷叶,一边听着宫微瑕讲述,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大一小两个幼童在一起玩耍的画面,清脆的笑声似乎在耳边回响,唇不觉弯起来。 讲着讲着,宫微瑕的面容变得凝重,声音低沉道:“有一天,我们又在荷花池边玩耍,你看中了一株瓣片如雪的荷花,于是寡人便命宫人撑着小船划到那株荷花前,亲手为你摘下来。不料,宫里最得宠的妃子看见,便不依不饶一定要罚寡人,当时父皇率兵远征离朝,临去时命宠妃的父亲代理朝政,宫里没有一个人敢去说情,那女人罚寡人跪祠堂,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并且不许饮水进食。” 晏回皱眉听着,眸珠转动,宫微瑕既然能够下跪,说明那时候他的双腿是没有残疾的,难道宫微瑕是因为这件事,从此双腿才不能站立的? “后来,皇兄也是听人说起,母妃苦求无果,便揣要强行闯进祠堂,刚刚亮出匕首,就被宠妃的侍卫乱刀砍伤,抬回去没多久就死了。最后还是你的母妃命宫人给当时负责京畿安防的禄亲王传信,答应他的条件愿意与他合作,禄亲王这才发动御林军,连夜进宫拿下宠妃及其党羽,救下寡人,但是寡人却再也站不起了。” 宫微瑕语气淡漠,仿佛是在转述别人的经历,晏回听着心却不断缩紧,涌起一股就连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的怜惜。 耳边忽然响起宫微瑕轻蔑的笑声:“紧跟着父皇战死,传回来遗诏,封你的母妃为皇后,封你为太子,遗命上要你的母妃妥善照顾宠妃母子。原来那个宠妃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她想为她的儿子扫清道路,将来荣登大宝,寡人偏不让她如愿!” 晏回虽然站在推车后,但是听着宫微瑕阴冷的声音,可以想象到此时他的脸上正挂着冷邪的笑容。 只听宫微瑕接着说:“安葬完母妃,那晚,寡人命宫人抱着寡人前去那女人的宫殿,那女人因为有孕在身,所以先皇后只将她软禁在她自己的寝宫里,寡人命四名侍卫将她仰面按在地上,扒掉她的衣裙,抽出来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然后——剖开她的肚子,哼哼,看她长得美如天仙,血肉却腥臭难闻,不过,寡人在她的肚子里看见了一个成了形的胎儿,模样似乎很可爱,于是掏出来观赏,那小家伙在寡人手中还蹬了一下腿,本来寡人还想剖出这女人的心看一看,是黑还是白,只是那女人的号叫声比杀猪还吵人,寡人便没了兴致,命宫人抱寡人离开。” 晏回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听到毛骨悚然,那恶毒的女人的确死不足惜,可是,那时候宫微瑕也不过五六岁!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那些侍卫怎么会听他的命令?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然而听他的描述又觉得身临其境,给人以真实的感觉。 池岸前一片沉寂,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好一会儿,晏回缓过神来,正想推车离开,宫微瑕忽然出语。 “后来,谢天霖率兵攻破碧澜江防线,离朝大军直捣南都,然而南疆突降的一场暴雨,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积水瞒过人腰,离军大面积感染上时疫,军医对于南疆时疫束手无策。禄亲王要趁机出兵,但是先皇后审时度势,采取怀柔的策略,不但亲自给离军送去特效药物,还派大批御医前去诊治,谢天霖因感念先皇后的仁善之举,没有依照密令屠杀南疆皇室,而仅仅将南疆招降为附属国。” 晏回低头倾听,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 “禄亲王因为先皇后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怀恨在心,得知当晚谢天霖进宫同先皇后辞行,便派人进宫刺杀,万幸的是谢天霖已做好部署,不但将刺客一网打尽,还在当夜率军包围了禄亲王府,亲手将禄亲王从被窝里揪出来,倒吊在树上鞭打,呵呵,直打到禄亲王成了血人,断气身亡。” 晏回眉头紧锁,南疆皇后救了离朝大军,谢天霖心怀感激进宫同先皇后辞行无可厚非,可是为什么偏偏选在晚上,还有,禄亲王不过是派人来刺杀,杀死他便好,至于亲自鞭打至死,好像怀着切齿深仇一般? “先皇后看惯了皇室里的倾轧,即使禄亲王死了,朝中依然动荡不安,兵权政权把持在各方面势力手中,都想杀了幼主自己当皇帝,通过此事,先皇后便生出要你离开南疆之意,于是求谢天霖带你离开。” 晏回眸珠转动,对先皇后对待南疆一团乱局的态度很是费解,沉思着道:“先皇后与其留下一摊子祸患,还不如让谢天霖灭掉南疆来得干净,这样,先皇后就可以带着皇子浪迹天涯,从此无人过问。” 感觉推车上的身形微微一僵,宫微瑕声音微颤:“无暇,你对南疆果然就没有一丝感情?” 晏回怔住,只听宫微瑕又说:“你的母亲就是不愿成为亡国之民,不想看到南疆的大好河山落入异国之手,才誓与南疆共存亡,千方百计感化谢天霖,令他在最后关头选择站在自己一边。” 晏回低头不语,思绪在风中凌乱,他素来随性漂泊,心中早已没有家国的概念,在他看来一个国家由谁统治都无所谓,只要能够施行仁政,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好,但是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他不能说出口,而且,灭掉南疆兀自说出,他的心口也觉的疼痛。 这时,推车里传来一声叹息:“夜色已深,你回去吧。”晏回从沉思中醒过神,正要推起推车,宫微瑕低声说,“寡人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晏回迟疑着松开推车,向外走出去两步,然而回头看一眼端坐在车上的人,心中突然升起一抹不舍,迎面晚风拂来,一股凉意直透衣衫,宫微瑕之前种种恶劣的行径现在脑海中,晏回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宫微瑕转过头望着远去的背影,低声说:“莫邪,你说寡人是否感化了他?” 78.这是个难题 莫邪从暗处现身,看着宫微瑕唇边勾起的邪邪的笑,面无表情道:“属下不知。” 宫微瑕轻笑出声:“呵呵,无暇的性子跟小时一模一样,心肠还是那么软,寡人不信他一点没有听进去。”说话间,长目依然望着晏回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不见。 宫微瑕眸光变得愈加深沉,定定地说道,“南疆存亡与否,无暇的态度至关重要!” 皇宫宫门前 晏回步履沉重地走到马车前,脑子里嗡嗡作响,还在想着宫微瑕说过的话,宫微瑕虽然可恨,但是联想到他对自己屡次手软,他开始渐渐相信宫微瑕的话,可是,即便他是南疆皇子又能怎样?他对这里的记忆是空白的,既是空白,何谈感情? 可是,他对南疆真的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好像也不是,一想到过不了多久,世上就不再有南疆这个国度,他的心就会觉得一阵阵抽痛。 黎德见晏回走过来,已经手执马鞭,坐在马车前准备赶车。 晏回提起袍摆,抬脚踩上矮凳,脑子里一闪,只要他坐上马车,很快就会回到太学院面对司空玥,心不禁开始下沉,收回脚道:“夜风清爽,本殿下步行回太学院。” 黎德闻言神色不变,身形轻捷地跃下马车,同两名侍卫一起,跟在晏回身后。 晏回缓缓走在南都的大街上,此时已是深夜,沿街的店铺都已打烊,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偶尔传来更夫敲着更鼓报时的长音。晏回思绪纷繁,司空玥是这次征讨南疆的主帅,南疆的生死存亡皆在他的一声号令里,而自己不想看到南疆灭亡,若是去求司空玥,他会为了他一个人放弃攻打南疆吗?答案是:他不会! 自己被宫微瑕带到南疆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司空玥早在三年前就在南疆布下眼下,吞并南疆之心昭然若揭。而司空玥之所以隐瞒真实身份,很大程度上是不想受到自己的影响,而改变灭掉南疆的决心。 想到这里,晏回不由轻轻摇首,唇边勾起自嘲的笑意,司空玥果然是洞悉人心,他太了解自己了,他扮作吴曦临,自己即使要求他停战,也得等到开战后逃离南疆,见到司空玥本人才能开口,到那时南都早已被离军攻下,自己即便开口也为时已晚! 晏回满怀着心事,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感觉双腿沉重,迈不开步子,这才停住了脚步。 黎德在后面适时进言:“殿下,不如奴才驾车送您回太学院?” 晏回回头看一眼黎德,见在他后面不远处还跟着那辆马车,此时也觉得累了,略一颌首,心中还是没有盘算好到底该如何同司空玥开口。 马车在暗夜里飞驰,不多时停在太学院门前。 晏回下了马车,此时心绪已经平息了许多,他可以先探探司空玥的口风,在看情况行事。迈步走进后院,西厢房的窗前依然明亮,房间里还亮着灯,晏回心中微动,司空玥还没有睡?脚步不由自主走向亮着灯的方向,然而走了一半,脑海里现出吴曦临的面庞,晏回蓦然止住脚步,他故意隐瞒在先,明明就是不希望自己开口求他,自己如果开了口,他会怎样?会不会断然回绝? 想到这种可能,晏回的心情又变得烦乱起来,算了,明天再说,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听门吱呀一声响,晏回的心忍不住快跳了两下,转头看去,只见西厢房的门从里面拉开,熟悉的身影迈出房门,高大洒脱,在深深的夜色里。 晏回稳住心神,明眸注视着司空玥一步一步走来,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曦临还没睡?” 司空玥徐徐走来,低沉的声音回答:“不放心你,所以等你回来,我们回去睡吧。”说话间,已走到晏回近前,凤眸注视着面前的笑颜,一瞬不瞬。 晏回眸光微闪,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略显心虚地咳了一声:“太晚了,明天我们还要阅卷,改日吧。”说着,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司空玥依然注视着晏回,眸光深邃而明亮:“殿下以为曦临要做什么?曦临只想抱着殿下入睡。” 晏回呵呵一笑,打趣道:“可是本殿下担心定力不足,到时候恐怕把持不住。” 司空玥的薄唇勾起来,似乎没有听出晏回声音里明显的拒绝之意,态度显得很是坚决:“曦临已将明日的事情安排妥当,殿下即便下不来床,也不必担忧。” 晏回额头上黑线直冒,什么叫下不来床?这个司空玥不会又想那什么吧?就他这种表现,他肯定不奉陪!晏回正腹诽,司空玥的手已经伸过来,牵起晏回垂在身侧的手,晏回下意识想要甩开 司空玥紧紧攥住晏回的手,凤眸斜睨过来:“殿下,夜深风凉,我们最好不要在院子里耽搁得太久。”说完,拉起晏回大步走向西厢房。 晏回眼皮直跳,不过,这种霸道的行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只得跟着司空玥走进房间。 司空玥反手阖上房门,一直拉着晏回走到床前,这才松开手,回头看一眼面带愠怒的晏回,唇不禁勾起来,凤眸越发明亮。 晏回方才在外面徒步走了一个时辰,此时已是又困又累,看见床榻感觉无比亲切,烦心事儿暂时抛到脑后,看都没看司空玥一眼,蹬掉鞋子,连衣服都没脱,就一头倒在床上,感觉司空玥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晏回暗暗皱眉,他该怎么开口试探?这是个难题,让他再想一想吧,挑起眼皮看一眼站在床前的司空玥,故作若无其事地打着呵欠招呼:“好困呢,曦临,我们睡吧。”说完拉过被子抱在怀里,阖上眼皮昏昏欲睡。 司空玥抽了抽唇角,自己第一次被他直接无视,想问晏回宫微瑕召他进宫到底说了什么,然而,看着晏回阖着眼睛瘫软在床上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是故意的?呵呵,司空玥好笑的同时,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随即也脱掉靴子上了床,抬手拉下床幔,转过头看着晏回,脸上不觉温柔含笑:“这样睡会着凉的。” 司空玥说话间,已经轻轻抬起晏回的手臂,取出他怀里抱的被子,展开来盖在晏回身上,然后,司空玥才躺下来,侧卧着身体,深眸注视着晏回平凡的脸,这张脸同过去清绝的面庞简直是云泥之别,但是即便这样,面容里透出的宁静温润之气,仍是让人移不开视线,身侧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司空玥满腹思虑也随之平息下来。 在没有遇到他之前,自己从未对别人产生过心动的感觉,年少时他只想摆脱尔虞我诈的宫廷算计,所以才会投身军伍,后来镇远侯遭诛杀,他为了揪出幕后主谋,重回到京城步步谋划,渐渐将朝政大权握在手中,南疆不过弹丸之地,皇兄临终嘱托,要他待时机成熟便灭掉南疆,他也有此意,也是一直这样谋划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既已认定了晏回,那些过去在自己眼中最重要军国大事,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如果晏回真的割舍不下南疆,他可以为了他改变初衷! 接下来的两天,评卷工作进入尾声。 五十名中举考生已经敲定下来,只剩下排出名次,这个就显得轻松多了,二更天时,考生的名次已经排出来,司空玥看一眼桌前评卷的众人,一个个都已是眼窝深陷,面容困顿, 司空玥眼中精芒闪动,看着众人微笑道:“诸位大人辛苦了,本相即刻进宫面圣,明日便张榜公布,到时诸位还要一早赶来太学院,若是府上离太学院较远,今晚就不要回府了,太学院后院里还有房间,足够安置诸位大人安歇。” 在座的人里多半在太学院供职,以前也曾住过太学院,所以并不见外,家远的果然就没有走,留下来六七名官员。 司空玥打量一眼留下来的官员,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此人名叫徐成之,四十来岁,长得面容白净,以辩才着称,微笑道:“徐大人,请到本相房中稍候,本相即刻进宫复命,回来后有事情同大人商量。” 徐成之愣了一下,看着司空玥,不大的眼睛闪了闪,旋即应下。 南疆皇宫 司空玥在宫门外候了片刻,太监出来传话:“陛下请左相进殿。” 司空玥跟在太监身后走进内廷,尽管第一次进来,但也看出来,南疆皇宫的格局同离朝的大致相仿,皇帝寝宫在内廷所有宫殿的最前面,没走多远便到了。 寝殿里灯火通明,时而传来小孩子的欢笑声,司空玥抬目看去,只见宫微瑕靠在软榻上,榻上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此时,正缠着宫微瑕,抢着宫微瑕手中的五彩丝线,软榻旁,一个衣着华贵的娇美女子正侍立在深紫色的地毯上,含笑望着孩子娇嗔可爱的小脸。 司空玥在距软榻两三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拱手行礼:“臣吴曦临拜见皇上。” 宫微瑕此时的心思并没在正事上,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离面前有段距离的人,道:“左相评定出中举的学子了?” 司空玥回答:“启禀陛下,微臣同其他的阅卷官商榷后,选出五十名中举学子,这是名单和试卷,请陛下过目。” 宫微瑕颌首,太监从司空玥手中接过名单试卷,呈给宫微瑕。 没等宫微瑕接过来,宝儿伸出来小胖手就去抓,宫微瑕手疾眼快,率先夺过试卷,身体略侧开宝儿,大致翻看。 宝儿一旁很是委屈,他也想看嘛,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着看向司空玥,忽然叫道:“唉?你不系那个——”说到这里,宝儿皱起小眉头歪着小脑袋似乎是在回忆。 司空玥略低着头,深眸里光芒闪动,宝儿虽然是宫微瑕的皇子,却并没有立为太子,那日吴曦临同自己提到,宫微瑕一直韬光养晦,直到四年前开始崭露头角,这就引起当时把持朝政的两个权臣的警惕,甚至要以宫微瑕腿上有疾,纳后妃三年没有所出为由,联合朝臣想要废掉宫微瑕的帝位,宫微瑕不动声色,在最后关头宣布:菱妃怀下龙子,这才避免了一场危急 不过,菱妃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那个紧要关头,这个宝儿的真实身份有待核实。 一旁的菱妃已经弯腰将宝儿从软榻上抱起来,宝儿扭动着小身体,一脸不情愿,菱妃哄着:“宝儿乖,你父皇有政务处理,你也该回宫睡觉了。” 菱妃说完,抱着已经蔫下来的宝儿朝宫微瑕行礼后,这才告退。抱着宝儿从司空玥身旁经过,宝儿忽然拍着小手叫道:“宝儿想起来了,他就系上次陪宝儿玩耍的大银,还问了宝儿好多问题呢!” 司空玥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万没料到会出这样的状况,菱妃打量一眼面前的人,又低头看一眼脸上带着笑的宝儿,杏眼微闪了一下,不过脚步并没有停下,轻风一般走出寝殿。 宫微瑕似乎并没有注意宝儿的话,快速翻看手中的试卷,看完后,长目看向殿心端立的高大身影,唇边勾着笑:“辛苦左相了,明日张榜公布,然后,寡人要从前十名举子里当殿选出三甲。” 司空玥应了一声“是”,深潭般的目光瞟一眼宫微瑕,继续禀道:“陛下,臣听传言,离军在碧澜江对岸布下兵马,意欲对南疆不利,不知可有此事?” 宫微瑕闻言眸珠微动,拍一下榻板叹息道:“寡人正在为此事烦恼,离朝背信弃义,如今对我南疆虎视眈眈,敌强我弱,南疆军队不足以与之抗衡。” 司空玥微微勾唇,禀道:“陛下,臣少年时曾在镇远侯麾下待了三年,对离朝的军队有所了解,镇远侯手中的军队皆以铁血之名着称于世,如今又有司空玥挂帅,其势如破竹,南疆若想取胜,还要借力。” 宫微瑕面露思索,道:“左相有何良策?” 司空玥回道:“陛下不如请他国助阵,南疆的两个邻国虽然都不及离朝强大,但若是联合起来,其势不能小觑,微臣不才,愿去说服邻国助南疆抵御离朝大军!” 79.尽快坦白! 宫微瑕坐直身体,注视着面前的人,长目眯起来,露出沉思,他说的自己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西鲁和秦国一个国力太弱恐怕不敢得罪离朝,另一个外戚掌权朝堂上一片大乱,而且这些年南疆与他们没有往来,所以他才想到以巧取胜,利用晏回,其实也不能说是利用,说到底,晏回也是南疆皇子,这个皇位用不了多久,就会由他继承。 不过,若是能够说服其他两国出兵,就无需晏回出面,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晏回同司空玥再次搅在一起,好一会儿,宫微瑕才道:“左相说得有道理,只不过你刚刚主持完科举,就要远赴他国,不如派——” 司空玥深眸转动,抢言道:“陛下,现在战事一触即发,微臣已经想好了人选,祭酒徐成之能言善辩,臣请陛下下旨,准臣和徐成之今晚启程,分别前往西鲁和秦国,希望可以赶在大战到来之前说服两国出兵。” 宫微瑕注视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没言语,不知为什么从见到吴曦临开始,他就感觉心中一种莫名的怪异,默了片刻道:“也好,有劳爱卿了,此去点到为止,他们若是不肯发兵也不必勉强。” 又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亲自手书了两封信,盖上玉玺,又从腰间解下金牌,看着面前的人,说道:“这是自由通行南疆的令牌,见到令牌如见寡人本人,寡人会另派侍卫护送你二人出行。”将信和令牌递向司空玥。 司空玥凤眸闪动,举步走到软榻前,双手接过信件和金牌。 宫微瑕的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容,剑眉朗目,锐气内敛,是吴曦临没错,因而勾唇道:“左相此行要快去快回,否则无暇会怪寡人的。” “是,臣谨遵圣命,若是陛下没有别的事吩咐,微臣便回去准备出发了。”司空玥不动声色回道,他已算到宫微瑕不会反对他与晏回亲近,所以才敢如此行事。 宫微瑕颌首,眼见着司空玥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寝殿,又慵懒地偎在软榻上,心思飘忽不定,吴曦临此行能说服两个邻国更好,即便没有成功,他也做好了周密部署,一旦晏回在南疆的消息传到司空灏耳中,司空灏也不敢贸然出兵,不过心底里还是有一丝隐忧,总感觉要发生什么,没有上龙床安歇,而是依然靠在软榻上。 阖着眼睛渐渐迷糊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潜意识里,耳朵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软榻前停住,宫微瑕倏然睁开二目,看见进来的是菱妃,长目里光芒一闪…… 太学院 司空玥从皇宫回来后,推门走入西厢房。 看见晏回和徐成之正坐在桌前下棋,司空玥的唇微微勾起,这是计划好的。 晏回早就听到司空玥的脚步声,心放下来,朝推门而入的司空玥露出一个笑脸:“曦临,你怎么才回来?本殿下在房中待得无趣,便到你这里来,没想到徐大人也在,于是便邀请徐大人下棋消磨时间。” 徐成之身上依然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朝司空玥作礼,余光见晏回扔下棋子,轻快的步子迎上吴曦临,伸出手亲昵地挽住司空玥的手臂,徐成之冷汗直冒,眼睛暗暗在面前举止暧昧的两个人身上逡巡,看来传言果然是真,早知道今晚就不留在太学院过夜了,不知左相这么晚留自己到底所谓何事。 “曦临,你留徐大人到底所谓何事啊?”晏回抬起脑袋问,不过目光并没有落在司空玥身上。 司空玥深眸闪动,这两天来,晏回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有些躲闪,似乎怀着心事,他是很想将心底的话坦诚地告诉他,可是偏偏这两天忙得很,昨晚一直忙到深夜,所以没有同他独处的时间,也罢,等离开南都上了船,他再慢慢告诉他,若是他不想看到两国开战,他决不会妄动刀兵。 晏回瞟一眼司空玥微微扬起的唇角,眸珠微转,看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司空玥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又能说什么?让他高抬贵手?他会同意?恐怕不但不会,还会更加防范自己,这两天来他故意装作很忙的样子,就是不想听到自己开口求他吧?算了,自己的难题还是留给自己解决吧。 司空玥看一眼面露窘迫的徐成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信封上面还盖着印信,正要递给徐成之,然而动作略一迟疑,低头看一眼晏回,语声温柔:“请殿下在外面稍候片刻,陛下传出密令,本相要单独告诉徐大人。” 徐成之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吴曦临此次进宫是去请旨去了,不知有什么大事,心中越发忐忑。 晏回故作不悦,睨一眼司空玥:“有什么密令,本殿下不能知道的?曦临不会是太见外了吧?” 司空玥扫一眼房间,看着晏回面露为难之色,“殿下,不是下官不通人情,只是——” 晏回明眸闪动着,清声吩咐:“隐在暗处的人暂时退下。” 隐在房间里的两名暗卫相视一眼,他们眼力极佳,看出信封上的字是宫微瑕的笔迹无疑,看来果真是陛下的密令,遂退出房间,又转身阖上房门,在门外守候。 夜色越发深沉,过了好一会儿,不见房间里面有动静,暗卫等不及想推开房门进去看一看,手刚搭到门把手上,就听里面传起宫无暇清朗的声音:“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可要早去早回!” 又听见吴曦临说道:“好,曦临和徐大人现在就启程,殿下早点睡吧。” “曦临,你办完事就要马上回来,可不许在外面当,本殿下从今晚起就在你的房间里睡了,直到你回来。” 吴曦临笑了一声,柔声应下。 紧接着房门从里面拉开,最先走出来的是身穿朱色官服的吴曦临,随后是低着头,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衫的徐成之,只见二人快步走向院门,形色匆匆的,看来是要去办正事。 两名暗卫待二人走出后院,这才推门进房,房中桌子上亮着微弱的烛火,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浅蓝色的床幔拉下一半,另一半挑起来,露出一段锦被。 两个暗卫放下心来,虽然感觉房间里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宫无暇既然安然无恙躺在床上,他们就没有失职,多余的不该他们管的,他们自然不会多问,依然隐在房间暗处。 茫茫夜色里,一辆马车在一队轻骑的护卫下,一路开到南都城门。 司空玥从怀中掏出令牌,手臂伸出车帘外,守门的士兵看了一眼,面容变得肃穆,二话不说大开城门放马车卫队出了城。 出城行了一段路,前面是一道三岔路口,西鲁位于南疆西面,而秦国在东面,车夫勒住马缰请示,司空玥深眸闪动,吩咐:“径直北上。” 车夫和随行的骑兵全部愣住,因为他们听到陛下的传信,让他们一半向西护送吴曦临,一半向东护送徐成之,现在怎么临时改变了行程? 车夫精芒闪动,质疑:“左相大人,陛下亲口吩咐奴才,要护送大人去西鲁,而不是北上。” 司空玥不慌不忙,说道:“本相同徐大人有事情需要商谈,为了不耽搁行程,所以北上走水路,然后在分头前往西鲁和秦国。” 车夫皱着眉头应了一声,北上走水路也无不可,而且水上行进和陆地上距离也没相差多远,只是离朝大军压在江对岸,随时都可能攻打过来,这样做有些冒险,虽然心中疑虑,还是扬鞭将马赶上中间,那条通往碧澜江的官道。 一路飞驰,车厢里很是颠簸,两个人并肩而坐,司空玥身旁坐着面容白净的“徐成之”,当然这是易容后的晏回,之前他故意支走暗卫,司空玥将信纸递向徐成之的瞬间,抬指点下他的昏睡穴,互换了衣衫,将晏回易容成徐成之的模样,晏回摸了一把被脸上的人皮面具,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在摸自己的脸一样,跟戴宫微瑕给他的面具一样,而且透气性也很好。 司空玥瞥一眼身体随着马车不住摇晃,却依然和自己保持开一定距离的晏回,心中不由得好笑,眼睛一瞬不瞬睨着身旁的人,当马车转弯之际,晏回的身体不禁向自己这边靠过来时,伸出手顺势将晏回揽入怀里。 晏回挑眉,对司空玥这种毫不客气的亲昵行为很是抵触,不由挣扎了一下。 司空玥的手臂收得更紧,压低声音道:“别动!”声音里充满警告。 晏回果然不动了,其实这样靠着他还是挺舒服的,而且夜里天气凉,偎在他怀里暖暖的,晏回不禁有些昏昏欲睡,思绪飘飞,过了今晚,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这样同他亲密的依偎在一起,渐渐阖上双眼。 天色大亮时,马车开到碧澜江江畔,车夫“吁——”一声勒住马缰,两匹马累得都有些站不稳了,鼻孔里喷着气。 晏回被颠得骨头都快散了,跟本没有睡着,没下车前,先按着腰揉起来,这速度还真像是逃命,看来宫微瑕表面不在意,其实内心对离军还是很顾忌的,司空玥看着晏回倒吸凉气的模样,唇不由扬起来,含笑道:“要我帮忙吗?” 说话间,手已经伸过来,按在晏回另一侧腰上,晏回本想推开司空玥,忽觉司空玥手掌按着的部位,传导来一股温热的气流,疲乏的感觉一扫而净,腰上说不出的舒服,抬起来一半的手不由放下来,想到他若非救自己逃出南疆,又怎会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深入这龙潭虎穴,步步惊心小心谋划?可是,他却为何不肯如实相告?想到这一层,晏回又不禁恨得牙根直痒痒。 此时天上飘起细雨,整个碧澜江被雾气笼罩,江水看起来格外苍茫悠远。 侍卫撑起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伞,打在车帘前,另一名侍卫挑起车帘,司空玥深眸微凝,在车帘挑起的瞬间,不疾不徐从晏回的腰上收回了手,看一眼晏回,微微一笑:“徐大人,请下车吧。” 晏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迈步走下马车,只见眼前细雨蒙蒙,江山飘渺,不由叹息,江上如画,可惜很快这里便不会再这般宁静。迈步走向江边,江边停靠着现成的船只,船夫已经准备好随时开船。 司空玥也下了马车,步履从容,走在晏回身后,扫视一眼紧紧跟随的侍卫,大概有二十来人,凤目中精芒闪动,眼见晏回登上一艘渡船,司空玥深深注视着晏回的背影,正要迈步跟上,赶车的车夫上前禀道: “大人,这只船前往秦国,那边的船才通往西鲁。”说话间,抬手指给司空玥看。 司空玥看一眼船,又瞟一眼车夫,此人声音浑厚,步履无声,绝非平庸之辈,是宫微瑕的心腹?不过他还不放在眼里,勾着唇道:“本相知道了,不过本相还没同徐大人告别。”说完,迈步走到晏回那只船前,一点不在乎车夫眼中闪过的寒芒。 “徐大人一路珍重,本相静候大人佳音。” 晏回回头看一眼司空玥,挥了挥衣袖:“多谢左相吉言,保重!” 说完,果决的转过身来,走上甲板,没有进入船舱,而是立在船头,一旁而立的侍卫手中还撑着油纸伞。 此时,侍卫也登上了船,在甲板上整齐侍立,船工开船,船向东面驶去。 晏回的目光一直望向远处,天上乌云密布,脚下江水翻涌,远处灰蒙蒙看不清景致,船行在江面上,仿佛行在巨幅的水墨画卷里。 不用去看,也知道此时司空玥已经登上了另一艘船,手抚袍袖,摸到一小块隆起的东西,那是他暗中预备的蒙汗药,不错,他已经做好了选择,这两天来他一直在思考,若是南疆灭亡会如何?一来伤亡是肯定不可避免的,二来他也割舍不下南疆,所以最终还是以南疆的利益为重! 遥立良久,直到日影西斜,江上雾气退散,天边飘来一道道红灿灿的晚霞,晏回低头看着被晚霞映红的江水,红得烂漫,却也是血一般的颜色,手不由握紧船栏,他不会让这鲜红变成现实! 转身走进船舱,船舱里光线暗淡,侍卫进来点蜡烛,晏回挥手:“不必,本官想睡下了。”侍卫依言退出船舱。 晏回躺在床榻上,阖上眼睛,困意袭来,很快睡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船舱里完全黑下来,又过了许久,晏回正睡得香甜,就听舱外传来侍卫警惕的声音:“什么人——唔。”然而声音刚刚发出来就随即被掐断,舱外响起一阵兵器相撞发出的声响,不过很快声音便稀疏下来。 晏回已经从床上起身,知道司空玥带人来了,走到桌前擦亮火石,刚刚点燃一根蜡烛,舱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声,晏回抬头看去,只见舱门从外面拉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迈进舱门,同时带进来一股潮湿冷冽的江风。 司空玥反手阖上舱门,看着玉立桌边的纤瘦身影,凤眸明如晨星,心头瞬间涌起千般柔情,脚上着力,一阵风般来到桌前。 晏回转动着眸光,注视着转眼便到近前的司空玥,剑眉凤目,面如玉雕,他已经恢复成原来的容貌! 心在不断下沉,他以为他如同天神般从天而降,便能掩饰住之前刻意隐瞒的事实?原来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向自己解释,他是打算瞒着自己一辈子! 司空玥哪里知道晏回的想法,只是短暂的分别,也让他觉得煎熬,眼眸深深地望着面前的人,熟悉的目光,熟悉的气息,就是这张脸看着碍眼。 没说话之前,抬起手,小心翼翼揭下晏回的易容,一张清绝出尘的面容现在眼前,司空玥心中一荡,抬起手抚向在梦里出现过无数回的面庞,滑嫩得仿佛上好的丝绸,司空玥的眸光不由变深,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相拥在一起,而不是顶着别人的面孔。 晏回暗暗蹙眉,看他面对自己真容时沉醉的模样,他到底是爱着他本人,还是自己这身皮囊?估计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虽然这样想着,脸上却一点没显,看着司空玥,脸上扯出一抹自认为温柔的笑。 司空玥看着晏回眼中瞬息万变,但是脸上却是含情脉脉,直觉得后脖颈冒凉风,他的笑容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若是自己毫不知情,一定被他蒙过去,他不会以为自己有意隐瞒到底吧?他最后再来一个秋后总算账?为了避免误会和麻烦,他最好尽快坦白! 80.无心之过 “王爷——” “晏儿——” 晏回和司空玥同时开口,两个人皆是一愣,晏回蹙了一下眉头,多次隐瞒在先,还敢叫得这样亲密!司空玥也蹙了一下眉头,晏回对自己的称呼有点疏远了,看来自己猜测得没错,必须跟他解释明白! “我先说!” 两个人再次同时出语,再次愣住,这一次说的内容怎么一模一样?晏回不由瞪起了眼睛,从来只见司空玥风轻云淡,这样忙乱还真少见! 司空玥本来急于向晏回坦白,但是见晏回看着自己明眸瞪圆,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倒影,暗想自己有错在先,若是再跟他起了争执,更是错上加错,反正他们在一个船舱里,天亮前就靠岸了,还怕他跑了不成?他就让一让他。 弯弯唇角,很有风度地说:“你说。” 晏回眨眨眼睛,看着司空玥隐而不发的深沉模样,似乎是要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他是不是应该听他先说说?眼见司空玥神情专注地静待自己出言,晏回一时间脑子有点空白,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以手掩唇,低头咳了一声,哦,想起来了,抬头看着司空玥微微一笑:“江上风寒,王爷喝点酒暖暖身子。”说完,晏回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从茶盘里取出两只酒杯,端起酒壶,因见司空玥还站在桌前。 诧异地一挑眉毛:“王爷怎么不坐?” 司空玥哭笑不得,看他方才言语急迫的模样,就为了说这个?他这气想怄到什么时候?摇首一撩袍摆,动作洒脱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晏回将两只酒杯斟满。 晏回表面上显得一派风和日丽,其实内心里早就狂涛拍岸千堆雪卷!蒙汗药捏在手中,其实他一早就该下到酒里,只是因为心软还在犹豫中,直到司空玥以真实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可是,当着司空玥的面,他怎么下药呢?后悔不已。 司空玥看着晏回手端着酒杯,做梦也不会想到,晏回竟想给他下药,依然笑吟吟注视着晏回,只要他说出心中的打算,晏回对他的怨气一准全消,启唇道:“晏儿,其实,我有一件事想——” 刚起一个开头,舱门外响起侍卫的传话声:“王爷,南面水平线上发现一艘快船,正向这边驶来。” 司空玥闻言勾起唇,看来宫微瑕是追上来了,只不过,此时船已经行进到了碧澜江江心,距离军已经很近,真正打起来,有他在,宫微瑕占不到便宜! 语声轻蔑道:“不用理它,渡船照原样前行。”司空玥坐的位置背对着舱门,说话时,头略微向舱门方向偏过去些。 晏回眼见着司空玥的头转过去些,暗道:此时不下药更待何时!不加多想,手中快速闪电,捏破药纸,蒙汗药倒入酒杯,酒杯不大,晏回本想倒进去一半也就足够了,然而就在他撒进去一半准备收手之际,司空玥的头转回来,晏回惊得险些魂魄出窍,手不受控制一抖,剩下的一半蒙汗药悉数落入酒杯里! 晏回周身迅速出了一层冷汗,把包药的纸紧紧攥在手心,隐在袖子里。 司空玥听到酒桌上有一种特殊的响动,但是,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向晏回坦白这件事上,再加上将晏回成功救回来,心情放松,所以并未在意,见晏回面前放着一杯酒,手中还举着一杯酒,顺理成章从晏回手中接过酒杯。 此时他若是低头瞟一眼酒水,就会发现酒杯里沉淀了半杯高还未溶解的白色药末,然而,司空玥看都没看一眼手中的酒,笑微微地注视着晏回。 晏回感觉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身下如坐针毡一般,为了掩饰,低头抿了一口酒,暗忖,司空玥若是将这么大剂量的蒙汗药喝下去,会不会对身体有害?不过,他还是先不要担心这个了,以司空玥的精明是不可能喝下一整杯的,估计喝上一口就会吐出来,他先想一想该怎么向司空玥解释吧。 司空玥看出晏回精神紧张,只当他在为南疆担忧,心中不禁充满自责,出语之前先叹息了一声:“晏儿,我早该同你讲的,之前我是一念之差,我知道你已经认出我来,不错,我是在假扮吴曦临,吴曦临是我安插在南疆的眼线。” 晏回怔了一怔,在心里消化司空玥的话,原来他已经知道自己认出他了?“一念之差?”晏回默默重复,清澈的眸光在司空玥脸上逡巡,隐隐觉出司空玥话里的深意,他的意思是不是不攻打南疆了? 司空玥又说道:“收复南疆一直是本王多年来的夙愿,一百年前,南疆本来就是大离的领土,后来大离国中内乱,南疆便机自立为王,待大离内乱平息之后,又休养生息无暇顾及,后来继位的国君又执政温和,对南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容它存在到今日。” 晏回本来满怀希望,然而听了司空玥的这番话,火气噌地窜起来,不等司空玥一拍桌子,冷笑道:“所以王爷还是要攻打南疆?!哼哼,若是翻旧账,三百年前还没有离朝呢,这里是十七国统治,照王爷的话说,难道还要变回去不成!” 司空玥看着晏回恼怒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伸出手安抚地轻拍晏回的手背:“呵呵,好大的火气,疼不?本王给你揉揉?” 晏回一把甩开司空玥的手,没好气儿道:“用不着你管!” 司空玥不但没生气,脸上的笑意加深,他的火先发出来也好,这几天一定是憋坏了,笑着道:“晏儿,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方才我说的不过是造势发兵的大道理,其实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好讲?呵呵,离朝发兵用四个字就能概括,‘弱肉强食’这个词你该知道的。” 晏回看一眼司空玥,他的面容和煦带笑,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感觉举重若轻,不过,他说得没错,方才那些不过是大道理,所有道理都敌不过“野心”二字,心情不禁黯然,南疆国力不及大离,难道只有被吞并的命运?可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南疆被灭掉! 司空玥看着晏回低头不语的模样,心怀里一片柔肠,抬手握在晏回的肩头,轻轻拍一下,柔声说道:“你若不想看到南疆有失,为何不明明白白对我讲?” 晏回听得心头微颤,怔怔地望着司空玥,他的脸上深情款款,凤眸里闪动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浓情,他的意思是他不攻打南疆了?好像是,晏回不由动容。 司空玥深深注视着晏回,他的双眸明澈闪亮得如同月光下微微荡起的湖泊,薄唇不由扬起,轻笑道:“只要你亲我一口,我全都听你的。” 晏回脸红,抿着唇,嗔恼地横一眼司空玥,现在在说正事呢,他就不能正经点? 司空玥被晏回这一眼晃得心旌神摇,笑意更浓,吟道:“眼色暗相勾,秋波横欲流。”心中畅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晏回额上黑线直冒,他明明是瞪眼,怎么到司空玥眼中就成了眉目传情了?不由又瞪一眼司空玥,忽然注意到司空玥将整杯酒都喝下去!晏回不禁手捂住嘴巴,呼吸卡在喉咙里。 眼见着司空玥皱起眉头,眸珠转动似乎感觉到酒味不对,然而眸珠只转了一半,还未及运功,眼皮就沉重地阖上了,连人带酒杯一齐倒在桌上。 船舱里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晏回头顶飞过长长一队乌鸦,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司空玥,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抓过桌上的茶壶,茶壶里有茶水,不过是凉的,嘴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站起身,扶起司空玥的头,对着他的脸,一口茶水喷下去,司空玥玉雕般的脸顿时变得湿漉漉,还挂了几片茶叶,晏回管不了那么多,摇晃着司空玥的脸,低声叫着:“司空玥!你醒醒……”司空玥毫无反应。 晏回又接连喷了好几口,然而,司空玥如同睡死过去一动不动,此刻,晏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他少买点好了,当时想着司空玥内功深厚,担心普通计量的药迷不倒他,而且,当时想的是倒进茶杯里,忘记了船上不能生火,所以茶是凉的,他只好将喝茶改成了喝酒,这回麻烦大了,他还指望着司空玥发令退兵呢! 无奈之下,晏回只得扶着司空玥走到床榻前,现在只有运功将他体内的药给逼出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司空玥摆好盘膝的姿势,晏回累得汗流浃背,来不及歇一口气,便盘膝坐在司空玥身后,手掌抵住司空玥的后背,凝神运气,片刻后抬起手掌,力道不轻不重拍在司空玥的后背上,司空玥呕出来一口,不过人还是没有醒,晏回继续运功。 就在这时,舱外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若是不交出寡人的皇弟,寡人就搜船了!” “站住!王爷有令,靠近者杀!”侍卫长喊道。 晏回微微皱眉,不由加快速度,司空玥又吐出来一口药酒,这时候,舱外响起打杀声,晏回尽量不去倾听,依然静气凝神,然而,声音离舱门越来越近,似乎随时都可能冲进来,晏回不得不收功。 扶司空玥躺下,拉起被子为司空玥盖上,又见他脸上沾着污秽,很是碍眼,抬袖子抹了一把,这样看起来好多了,飞一般冲出舱门。 船舱外,随处可见火花四溅,兵器相撞发出嘡嘡的响声,现在看起来双方势均力敌,但是,晏回的目光看向如同一只飞鸟般刚刚跳上渡船的身影,那是莫邪,在他怀里抱着的便是宫微瑕,随后窜上来的是此行赶车的车夫,手中拎着推车,双脚落在甲板上的同时,推车也轻轻放下,莫邪将宫微瑕放在车中,便和那名车夫一起加入混战,南疆士兵因为二人的加入处在上风。 晏回隔着刀光剑影看向宫微瑕,一袭浅杏色衣衫,好像是上次在皇宫里穿的那套。 此时,宫微瑕也一瞬不瞬注视着晏回,长目里闪过无数情绪,愤怒,失望,怜惜……甚至许多是晏回说不清的。 “跟皇兄回去,皇兄既往不咎。” 晏回没有回答,一字一板道:“司空玥已经答应不攻打南疆。” 宫微瑕显得无动于衷,重复道:“跟我回去!” 晏回皱了一下眉头,既然司空玥已经答应不发兵,他好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跟他回去?面无波澜道:“宫微瑕,你劫持我去南疆,无非是要借此威胁司空玥,现在南疆不会有失,我根本没有必要留在南疆。” 宫微瑕闻言,长目里不禁窜出来两团火,胸口起伏,就在晏回以为宫微瑕要动怒时,宫微瑕突然低着头摇首而笑,笑声显得沧桑,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褪尽血色,眯着长目看一眼舱门,脸上露出邪邪的笑:“他怎么没出来?” 晏回眸光一闪,司空玥被自己下药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若无其事回答:“司空玥知道你会来,所以回去调兵了。” 宫微瑕的目光紧紧盯住晏回,片刻后哈哈大笑,笑声深沉中透出尖利,听得晏回眉梢直抖。 宫微瑕笑过之后,看着晏回轻启薄唇:“听黎德讲,前日你去买了包蒙汗药,寡人正在想,你是要用在谁的身上,难道是给司空玥用上了?” 晏回的手不禁在袖子里一抖。 宫微瑕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将晏回细微的反应收入眼中,他也是胡乱说的,怎么也想不到晏回竟会给司空玥下药,不禁摇首,阴霾沉重的心绪略微一松,在晏回心里还是有南疆的,是他开口求的司空玥?看一眼江面,离军的船只距这边还有一大段距离。 勾着唇道:“无暇,你若现在肯跟皇兄回去,皇兄便不进船舱里。” 晏回薄唇紧抿,打量一眼甲板上还在打斗的侍卫,这些人都可谓顶尖高手,一时间难分胜负,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宫微瑕带来的人占了上风,莫邪打倒一名离军侍卫,正向这边飞掠而来,自己同莫邪最多能打一个平手,若是宫微瑕出手帮忙,自己胜算不大,可是就算是胜算微乎其微,他也要拼出全力!手移向腰间。 宫微瑕一瞬不瞬注视着晏回,见他要抽出匕首,出言道:“无暇,皇兄不会害你,皇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你讲。” 晏回站在原地没动,叫道:“有话在船上说!” 宫微瑕勾着唇道:“是关于你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你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晏回心念一动,他一直以为镇远侯是他的生身父亲,以为母亲早已去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是南疆的先皇后,据说她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病死了,难道是诈死?想到这一层,晏回感觉心里一片欢欣,若是她没有死该多好,宫微瑕一定知道不为人知的隐情。 “无暇若想见你母亲一面,最后速下决心!”宫微瑕打量着晏回,眸珠流转。 晏回内心挣扎,明明知道其中可能有诈,但是,眼下局面对他们不利,而且,想念母亲的心占了上风,略一迟疑,还是说道:“好,我跟你走,不过,你若敢骗我,我决饶不了你!” 宫微瑕勾起唇角:“皇兄怎会骗你?只要你跟皇兄走,皇兄这就带你去看她。” 晏回点点头,又道:“还有,叫你的手下撤出去!” 宫微瑕轻笑:“呵呵,撤出去?别忘了,这只渡船可是寡人的!”轻飘飘的语音里还是透出来恼火,被司空玥如此欺骗,玩弄在股掌之间,这让他如何甘心,若不是现在有晏回挡着,他真想进船舱里把司空玥给勒死,不过,等司空玥醒过来,知道白忙活一遭,是不是会气背过气去? 想到这儿,宫微瑕的脸上带着邪笑,吩咐左右:“撤!” 南疆侍卫听到一声号令,全停住手中兵刃,南疆侍卫不打了,离军这边自然也放下兵刃。 晏回迈步走向船舷,侍卫长连忙跟上,出言阻止:“晏御史,不要去!”他是司空玥的亲随,所以认识晏回,虽然不解晏回为什么会空出现在船舱里,但是却也恍惚知,王爷此行恐怕是为了晏御史。 晏回眉心微蹙,转回头看一眼侍卫长,口中沉吟:“等王爷醒过来,就说——”晏回略一迟疑,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真是不好说出口,看来无耻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改口道,“就说晏回无心之过。” 侍卫长愣住,这话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么大动静王爷怎么没出来?心中顿感不妙,转身向船舱跑去。 夜色依然深沉,晏回随宫微瑕登上快船,船夫开船,快船向南面驶去。 晏回手扶船舷,一直望着渡船在眼中越来越小,直到北面而来的船驶向渡船,不多时,又向南面追下来,被南疆的水军挡住。 宫微瑕勾唇一笑:“无暇,江上风凉,我们进船舱里暖和暖和。”说完不见晏回回应,讪讪地咳了一声,“皇兄知道,皇兄这就带你去见你娘亲。” 81.紧急回宫 晏回依然眼望着前方不远处,似乎没听见宫微瑕的话一般,南疆和离朝的战船打了一阵,离军的船队便撤往回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垂帘瞟一眼宫微瑕,出语清冷:“她在哪儿?” 宫微瑕咳了一声:“这个嘛,等皇兄带你去了之后,你自然便知道了。” 晏回不再言语,江风习习,也觉出凉意,转身要走,手被宫微瑕拉住,晏回转头瞪一眼宫微瑕,不客气道:“放手!” 宫微瑕一脸无辜的表情:“无暇,我们一起进去。” 晏回皱一下眉头,打量一眼四下无人,见宫微瑕身上的衣衫显得很单薄,略一犹豫,还是绕到推车后,推起宫微瑕走向舱门。 宫微瑕坐在车里眸波微动,自己只是试探一下,看来他还是在意自己的,那个一直犹豫中的计划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天际现出一缕曙光,船渐渐靠岸,晏回率先下船,打量岸上景象,面前横着连绵的山峦,不见人迹,这里不是之前登船的地方,转身看向宫微瑕,此时,莫邪已经抱宫微瑕上了岸,正将他放在推车上,晏回不悦道:“宫微瑕,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宫微瑕瘪瘪嘴巴,颇显幽怨道:“这话说得皇兄好伤心,无暇,你是皇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皇兄只会全心全意对你好。” 晏回无语,是不是凡是坏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坏,就好像无耻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无耻一样? 宫微瑕瞟一眼身后,吩咐,“莫邪,推着寡人向西行。” 莫邪领命,虽然不知宫微瑕到底作何打算,但是却也知晓,十二年前,先皇后已经被害死了,晏回恐怕是要失望了。 三个人一路向西行进,侍卫都留在原地,没有跟上,走了良久,宫微瑕命莫邪向南面山林拐进去,道路越来越颠簸,沿途布满荆棘杂草,没走多远,每个人的袍摆上都挂上了荆棘,莫邪几次想背宫微瑕,都被宫微瑕拒绝。 晏回眉心紧锁,难道他的母亲隐居在这片山林里?可是,他怎么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越走下去,心就越觉的慌乱,胸口堵得难受。 此时,天光已然大开。 宫微瑕忽然抬手,“到了。”声音略显暗哑。 晏回停住脚步,抬目打量周遭,这里是一片缓坡,周围密林环绕,但是依然没有住人的迹象,有的只是一座——孤坟,矮矮的坟包,上面生满荒草,坟前立着一块墓碑,晏回的心跳几乎停止,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快步走到坟前,仔细看那墓碑,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刻,是一个空碑! 晏回迅速收拾好心绪,心中涌起猜疑,先皇后身份尊贵,即便死了也会葬入皇陵,怎么会埋在这样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方?宫微瑕不但欺骗了自己,还用一座荒坟来冒充母亲的坟墓,心中的怒火燃起来,手按向腰间的匕首,然而没等他摸到匕首,就听宫微瑕叹息声。 “快一年没有来过了,上一次过来是平息了两王之祸,皇兄依照先皇后的遗命,将她的棺椁从皇陵里起出来,运到这里来安葬。”宫微瑕说着,推车已经来到坟前,深深望着空无一字的墓碑,手颤抖地抚上去,声音低回,“她嘱咐寡人将墓碑朝北而立,事隔十余年,寡人终于为她达成心愿。” 晏回半信半疑的眼神看着宫微瑕,他的神情专注,声音里饱含浓情,似乎只一瞬间,晏回就已相信,这座坟里葬的就是南疆皇后,他的母亲! 宫微瑕沉痛的目光从墓碑上一寸一寸滑过,低声叹息:“可惜寡人不能为她的墓碑上刻字,唉,她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便不会那么年轻就死了,只差一步,镇远侯的救兵就到了。” 晏回心情沉重,记得宫微瑕说过,镇远侯离开南疆之前灭掉了那个什么亲王,先皇后应该已经大致控制了南疆局势,怎么又生变数?低声问:“怎么回事?” 眼睛看向宫微瑕,只见他抚在墓碑上的手紧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低垂着头良久不语,晏回的目光投向莫邪。 莫邪平板无波的声音禀道:“十二年前,南疆朝堂在先皇后和一班忠臣的努力下,刚刚重拾平静,不料御林军统领突然发动宫变,将皇宫团团包围意欲夺取皇位,当时南疆军队皆在边境驻扎,远水救不了近火,守卫皇宫的军队不到一万人,情势岌岌可危,皇宫大门随时都可能被乱军攻破,谁都觉得大势已去,果然,顽强抵抗了两日后,叛军攻入宫门,先皇后事先将陛下藏在地宫里,吩咐属下不许离开陛下左右,先皇后却走出地宫面对叛军。待陛下醒过来,属下陪着陛下走出地宫时,已经是隔日,叛军已尽被诛灭,可是先皇后她,却已服毒而死。” 晏回的心愈加沉痛,她终是没有等到援军到来之时。 宫微瑕忽而摇头轻笑:“你大概猜不到是谁派的援军吧?竟然是远在千里之外,隔江而处的镇远侯!他早在叛乱发生以前就提前发出一千精锐,神不知鬼不觉秘密潜入南疆,平息了叛乱。” 晏回的心不由得下沉,镇远侯远在异地怎么会事先洞悉南疆叛乱,难道御林军统领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就是——当时离朝的皇帝!镇远侯就是在这件事之后被先皇下令诛杀的吧,这才是他被诛杀的真正原因! 宫微瑕不住摇首:“可惜的是,镇远侯还是晚了一步,当年离朝皇帝下令诛杀他,以他当时的权势若是反抗,完全可以圈地自立为王,可惜,镇远侯并没有那样做。” 晏回的心情愈加沉重,腿上重达千斤,双膝一软跪倒在坟前,先皇后埋在这里的用意不言自明,其实若是她能够看开一些,早在镇远侯离开南疆之时,便放下南疆的一切,也许结局不会这样悲惨。 手扶着墓碑,晏回的双眼模糊起来,却没有流下眼泪,他和先皇后虽是母子,但是记事以来毕竟没有相处过,即使心情再沉痛,也终是有限,反观宫微瑕,头抵在墓碑上,身躯微微颤抖,他哭了? 晏回看到这里,胸中苦涩,当他意识到他在为宫微瑕难过时,脑中不由警醒,宫微瑕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他屡次欺骗耍弄自己,包括现在也是一样! “哼,宫微瑕,你又骗了我!”说话间,晏回手一撑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又说道,“看在你带我来看她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告辞!”转身便走。 “等等!”宫微瑕叫道,旋即抬起头来,声音略显颤抖,“先皇后选择留在南疆,就是不想看到南疆被离朝吞并,皇兄也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期待。” 晏回头都没回:“宫微瑕,你不要歪曲她的用意,娘亲当年将我送出南疆,就是要我抛弃皇子的身份,从此远远离开南疆!” 宫微瑕道:“此一时彼一时!皇兄命不久矣,南疆还要你来继承!” 晏回闻言不由恼怒,停住脚步,“宫微瑕,你为什么总抓着我不放?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久于人世,可是我看你活得好好的,再说,即便你死了,还有你的儿子继承皇位。” 宫微瑕不动声色望着晏回的背影,缓缓启唇:“无暇,知道皇兄为何养那些蛊虫吗?先皇后死后,御林军之乱也已平息,但是那时皇兄还不到十岁,年纪尚小,朝堂上的新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头来,新的势力互相排挤倾轧,最后化作两股势均力敌的势力,这便是两王之乱,他们的行为随着权势的扩张,也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最后,竟在寡人的饮食里下毒,虽然每次只下一点,但是经不起日积月累,寡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无奈之下只得命心腹秘密搜集来蛊虫,用蛊虫吸食毒血。” 晏回皱眉听着,想来那时候宫微瑕的确可怜吧,不过,还是无法对他生出同情之心,出语清冷:“既然你的毒已经清了,就不要阴魂不散总缠着我!” 宫微瑕勾了勾唇角:“可是,这些年来,皇兄日日吃他们送来的毒药,身体已经积重难返,现在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晏回闻言不禁心中烦乱,他自动把这归结为宫微瑕的步步紧逼,转回头看向宫微瑕,见他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是鼻子微微发红不过,还是觉得宫微瑕不像是快入土的人,哼了一声道:“宫微瑕,我记得你是有皇子的。” 宫微瑕颇显无奈:“无暇,你不会以为皇兄这副身板还能孕育子嗣吧?” 晏回一挑眉毛,上上下下打量宫微瑕,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自己也不肯定不会当这个莫名其妙的皇帝,继续拒绝:“先帝虽然只有你我两个皇子,但是先帝的兄弟貌似不少,你可以从他们的后人中任选一个。” 宫微瑕唇边现出一抹邪气的笑,咳了一声道:“额,无暇,你觉得寡人好容易坐稳江山,还会留着那些后患?眼下南疆皇室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晏回愣住,旋即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意,宫微瑕的手段太过残忍,这种人简直是死不足惜,可笑的是方才他居然会觉得他可怜! “宫微瑕,你爱找谁找谁,我不奉陪!”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说完再也不看宫微瑕,转身便走! 宫微瑕暗芒闪动,指尖捻动丝线,手腕往起一扬,丝线划出一道弧度,转瞬间绕在晏回的腰上,宫微瑕再一翻腕,往怀中一带,晏回被一股力道带向宫微瑕。 晏回气怒已极,身体被丝线腾空带起来的同时,手伸向腰间抽出了匕首,顺着这股力道,锋刃直刺向宫微瑕的胸口。 宫微瑕眼见着明晃晃的寒刃刺过来,余光见莫邪抽出佩剑,薄唇微启:“不许挡着!” 莫邪按住剑柄,本以为宫微瑕是要自己出手,却眼睁睁看着那只匕首刺向宫微瑕,然后,刷地一声没入宫微瑕的胸膛,莫邪不禁惊叫了一声: “陛下!” 晏回也没想到会刺中宫微瑕,即使宫微瑕不出手,身旁的莫邪也会替他挡住,而且莫邪的宝剑已抽出来一半,直到匕首没入宫微瑕的前胸,鼻子里闻到一股血腥气,晏回想收手已然晚了,蓦然抬头看向宫微瑕。 宫微瑕的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唇角依然勾起来,声音断续:“这回皇兄没骗你,皇兄命不久矣,呵呵……”说着,头垂下去。 晏回的手此时仍握在匕首上,感觉一股热流淌在手指上,晏回惶然低头,殷红的血漫过手指,晏回被烫到般猛地松开匕首,口中叫道:“你疯了!”身体如同石化了一般,此时是真的慌了神。 倒是莫邪最先反应过来,弯腰抱起宫微瑕,朝晏回叫道:“殿下,我们快些回去,陛下或许还有救。” 晏回慌乱之中点头,莫邪抱着宫微瑕跑出去老远,晏回才猛醒一般,飞身形跟上莫邪。 两个人不多时跑回登岸的地方,好在随行的人里有一名御医,莫邪将宫微瑕抱进船舱,平放在床榻上,御医看着插匕首的位置直皱眉头,快速做好准备,然后挽起袖子拔出匕首,一时间鲜血如柱般喷出来,御医赶紧将事先备好的金疮药止血的草药覆在上面,血渐渐止住,经过包扎处理后,御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为宫微瑕把脉。 “他怎么样了?”晏回见御医皱着眉头把脉良久,忍不住问。 御医收回手,虽然不认识晏回,却也知道能在宫微瑕身边的绝不是寻常之辈,恭敬禀道:“大人,陛下身体虚弱,而且体内有中毒的迹象,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晏回烦躁地一摆手:“我在问你他的伤势!” 御医连忙止住话音,改口道:“虽然陛下伤及心脉,好在伤口不深,若是明早之前能够醒过来,匕首的伤便无碍,否则恐有性命之忧。”说完抬袖子抹一把额头的汗水。 晏回眉心紧锁,不假思索,立刻命人备车返回南都。 一路上,宫微瑕一直处在昏迷之中,晏回不敢命车夫开得太快,将宫微瑕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才发觉,他是那样轻,抱在怀里的感觉,如同抱着一把骨头,他甚至比自己还要瘦。 晏回的心中莫名的慌乱,虽然能够感觉到宫微瑕的呼吸声,可是他却觉得,宫微瑕在慢慢地离他而去。 82.求助 转过天,天光大亮时,一行人终于抵达皇宫,宫微瑕不但没有转醒的迹象,额上还开始发烫,晏回心中担忧,恐怕伤口已经开始发炎。 马车通过皇宫大门,一直开到寝宫宫门前停稳,晏回挑帘望一眼车外,寝宫门前跪满了神情紧张的宫女太监,看来宫微瑕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到宫里,为了避免麻烦,晏回从袖子里掏出人皮面具,重新戴在脸上,然后,小心翼翼抱着宫微瑕下了马车。 莫邪早已候在车前,见晏回抱着宫微瑕下了车,皆要上前接下,然而晏回没有放手,快步从宫人身旁穿过,走进寝殿,莫邪愣了一下,随后跟上。 跪伏在地的宫人原本只知道宫微瑕在前方受伤,余光看见陛下了无生气,且是由皇太弟抱进下马车的,都有些傻眼,直到晏回的身影消失在殿门里,才颤巍巍起身,几名贴身服侍的宫人小跑着跟进来。 晏回将宫微瑕抱进寝殿,平放在龙床上,听到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眉头皱起来,转身扫一眼跟进来的四名宫人,清冷出言:“这里有本殿下照顾,你们退下去。” 四人没有依言退出,而是将目光移向莫邪,见莫邪面无表情,才退出寝殿,这时,黎德叫来御医院里所有的御医,众御医大气都不敢喘,轮流上前为宫微瑕把脉。 寝殿里的气氛令人窒息,这时候,太监进来禀告:“殿下,右相看探看陛下伤情。” 晏回吩咐:“让他进来。”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韩子仪快步走进来,本是直奔龙床而去,但是看见晏回端然而立,不得不停下脚步朝晏回见礼,眼睛却瞟向龙床,然而被御医挡得严严实实,韩子仪不由皱眉,收回视线,精芒看向晏回:“皇太弟殿下,陛下何以会受伤?” 虽然韩子仪的声音控制得很好,但是晏回还是听出不易察觉的颤抖,晏回眸珠微转,韩子仪跟随宫微瑕近十年,是宫微瑕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平息两王之乱最大的功臣,感情定然深厚,现在宫微瑕危在旦夕,还是暂时不要让他知道宫微瑕是被自己所伤,此事莫邪也不会说出去。 简短回答:“皇兄接到密报,离朝即将发动攻势,便连夜赶往碧澜江督战,不慎负伤。” 韩子仪闻言看向晏回的目光微微一闪,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此时,御医为宫微瑕把完脉,经过紧张商议,其中最德高望重的白胡子御医,上前一步禀奏:“殿下,臣等为陛下诊治过,陛下的伤口并不严重,可是陛下本就气血虚弱,如今失血过多,现在又开始发烧,陛下恐怕——”老御医犹豫着,没有将话说完。 晏回看着老御医脸上笃定的神色,只觉得心忽悠一沉,没等他发话,韩子仪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老御医的衣领,喝道:“我不信!你现在就给他诊治,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给他陪葬!” 老御医吓得瘫软在地上,其余的御医也都白着一张脸,跪伏在地口中哀告不止。 晏回听着心烦,一挥袍袖,道:“恕你等无罪,你们都起来。” 御医颤巍巍站起身,晏回看那老御医,胡子眉毛都白了,尽量和颜悦色道:“没有一点办法了?” 老御医见晏回没有怪罪,心中稍安,略一思索,回道:“老臣还记得一副生血的秘方,不过陛下的身体积弱已久,能不能起死回生,全看陛下的造化了。” 晏回颌首,命其余的御医全部退下,让老御医开出药方,黎德拿过药方下去熬药。 一时间众人皆退出了寝殿,大殿里只剩下晏回,莫邪,和韩子仪。 晏回看一眼垂着头立在床前,仿佛失了魂一般的韩子仪,心中叹息,目光转向宫微瑕,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周身没有一丝活气,但是容颜却比平时更美,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也许是此时他的眼睛阖着,掩住了凌厉的光芒,也许是他的唇角无法勾起,露不出令人胆寒的邪笑。只是,他的呼吸时断时续,似乎随时都可能上不来气,晏回的心情愈发焦灼起来。 “药还没好吗?” 莫邪应道:“属下这就去看看!”话音落,人已经飞出了寝殿。 晏回撩袍摆坐在床边,忽见韩子仪上前一步,双膝跪倒在自己脚边,晏回愣住:“右相这是何意?” 只见韩子仪跪伏在地,没开口前先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时,额上印着一块清晰的血迹,可见有多用力,韩子仪声音沉痛道:“殿下,臣听闻离朝皇帝医术精湛,臣恳请殿下请出离朝皇帝,亲自来南疆为陛下诊治!” 晏回沉吟不语,原来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若是司空灏出手,宫微瑕或许有一线生机,可是要他看口去求司空灏?这着实令他为难,而且,司空灏远在碧澜江对岸,即使行动再快,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昼夜,不知宫微瑕能不能撑到那时,目光落在宫微瑕了无生气的面庞上。 韩子仪见晏回看着宫微瑕不语,以为晏回还在记恨过去的事,颤抖的手拽住晏回的袍摆,求道:“殿下,陛下那样做是不对,可是,他虽将你软禁起来屡屡相逼,却从未真正害过你,倒是微臣多次进言要陛下为你下蛊,陛下却是一直犹豫,至今没有付诸行动,求殿下看在他对你心存善念的份上,救救他!”说到最后韩子仪声音颤抖,眼泪几乎落地,伏在地上再次磕头。 晏回眉梢挑起来,原来为自己下蛊是韩子仪出的馊主意,心中暗暗恼火,冷眼看着韩子仪磕头没有制止。 这时候莫邪和黎德端着熬好的药进来,看见此情此景,也皆上前跪倒在晏回面前,晏回更加烦乱,宫微瑕若是死了,南疆这堆烂摊子就得自己接手,喝道:“别磕了!还不快喂他喝药!”说完,腾地站起身,绕过面前的三个人。 韩子仪停止磕头,转过头直直望着晏回的背影,此时他的前额上血肉模糊,他本是略通医理,看过老御医开的方子,虽然精妙却还显不足,所以才会求晏回。 “殿下,皇宫里驯养了专门飞去南境的信鸽,您只需手书一封,用不了一个时辰,信就会送到司空灏手中,以司空灏的武功,到达南都用不上半天!” 晏回的额上冒出黑线,看来南境肯定是有宫微瑕安插的细作,朝堂上估计也应该有,宫微瑕同司空玥是扯平了,感觉三个人的目光如芒在背,晏回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写这封信,这三个人就敢把他按到桌上逼他写。 尤其是韩子仪,看他这副模样,宫微瑕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活不下去似的,忠君忠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晏回看罢说道:“也好,我就试一试,他若接了信没来,便怨不得我。”说到底,晏回也不想看到宫微瑕就这样死了。 晏回说完走到桌案前,黎德抢步上前,为晏回铺开信纸,递笔研磨,晏回接过笔,想到开口去求司空灏,心中又是一阵烦乱,略作思索,提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半柱香功夫便写好了信。 黎德眼眸明亮:“殿下,奴才这就去放信鸽。”说完,未等墨干,便匆匆将信纸折起来塞入怀里,一阵风般出了寝殿。 晏回皱着眉看向龙床,只见莫邪已扶起宫微瑕,韩子仪手端着药碗,还在给宫微瑕喂药,但是,药汁多半没有喂进去,顺着宫微瑕的嘴角淌出来,晏回摇首,抬步走到床前。 “这样不行,即使药喂进去,也很难尽快显出效力,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为他输入真气。” 莫邪闻言心中一动,这样一来,即使不喂药,也可为宫微瑕延续些时间,道:“殿下,属下来为陛下输入真气!”说完,莫邪立刻开始行动。 韩子仪也是眼眸一亮,放下药碗,扶着宫微瑕盘膝坐好,然后立在床前静静看着,莫邪则盘膝坐在宫微瑕身后,手掌抵在宫微瑕的后背上,凝神运气。 晏回一旁看着,莫邪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时辰,到时候他可以替换他。 此时,在临安府衙。 司空灏面容阴翳地盯着司空玥的背影,秦之遥,夏侯震,和身形与司空玥相近的俊逸男子皆立在一旁。 “你会中了他的蒙汗药?说出来谁信?司空玥,朕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把他藏到哪去了?”司空灏额上青筋暴起,怒声质问。 俊逸男子剑眉紧皱,看着司空灏冷冷出言:“司空灏你有完没完?当时王爷乘的船就在江心,难道王爷还能把他藏进水里去?王爷醒过来便立刻撤兵,就已经说明他又落在宫微瑕手中!”声音掷地有声。 然而,司空灏不依不饶:“这可难说,他的身份你们心知肚明,司空玥肯撤兵也是自然!” 秦之遥和夏侯震在一边听得如坠迷雾,他们口中说的他到底指的是谁?尤其是秦之遥,眉头紧皱着,能令司空灏如此紧张,又能令司空玥深入虎穴,这个人,除了晏回再无第二个! 司空玥手攥成拳,按着桌角,那晚晏回随宫微瑕刚刚离开,他便醒了,发现自己躺在船上,船舱里一个人都没有,想起失去知觉前的一幕,晏回瞪大眼睛一脸的慌张,司空玥的心再次沉落谷底,做梦想不到,他最信任最深爱的那个人竟然会对自己用药! 后来又听侍卫禀告,晏回是自愿同宫微瑕离开,临走时只说是无心之过,再无其他,一想到这些,司空玥的心就痛到极点,自己为了救他深入险地,难道就换不来他对自己的一丝情意? 这时候,侍卫进来禀告:“皇上,刚刚收到密信,请您亲自过目。” 司空灏恼火地接过折成一团的信纸,展开来观看,只见皱皱巴巴的信纸上写着秀雅的小楷,无比熟悉的字迹,是他没错!司空灏的心不禁一阵快跳,胸中怒火消散殆尽,只见信上写着:“玄鹤,见信如唔,请你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南都,我会派人接引你。” 司空灏的心狂跳不止,见周围投来思量的目光,司空灏将信纸揣入怀中,若无其事道:“朕现在要去办事,你们驻守江口,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发兵!”说完,大步流星出了厅堂。 堂上的人皆面露思索,司空玥薄唇紧抿,若是没猜错,能让司空灏瞬间怒气全消,这封信一定跟晏回有关,而且很可能是亲笔手书,可是晏回为什么会给司空灏传信?难道真的如司空灏所讲?思及此,司空玥眸色转深,唇冷冷地勾起来。 时间流逝,转眼日沉西山。 晏回做了一个收功的动作,宫微瑕失去依托,软软地倒下去,被立在床前的韩子仪伸手接住,看着宫微瑕的身体轻如鸿毛,无声无息倒在自己的手臂上,那一刻,韩子仪的心如同刀割的一般,残存的希望正一点点沉落,即使不中匕首,他也活不了多久,可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抱着渺茫的期望,希望他可以一直坐在御座之上,而自己每日上朝都可以看见他,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奢望而已。 莫邪还欲上来为宫微瑕渡真气,晏回摆手,想要说话,然而声音哽在嗓子里,宫微瑕的生命迹象在一点一点消失,晏回心情沉痛,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说道:“临走时,给他一片宁静吧。” 韩子仪闻言只觉得摧心裂肺一般,扶着宫微瑕的身体,头深深埋下去,肩头不住抖动。 莫邪深深低头着,看不见神色。 就在这时,黎德匆匆跑进来,口中叫道:“殿下,人来了!” 83.进军南疆 晏回抬头看去,只见步履如风紧随着黎德走进来的,正是司空灏! 他的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可见走的时候有多匆忙,晏回心中涌起一抹复杂。 司空灏大步走向龙床,确切的说是走向晏回,他早已看见晏回刚刚从床上下来,虽然他的容貌变了,但是自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从那一刻起,周遭的一切人和物都变得黯淡起来,他的眼中只剩下那抹轻盈颀丽的身影。 径直走到晏回面前,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面前的人,不过半个月没见,他怎么又瘦了?千言万语涌到喉间,最后却化作一声质问:“晏御史见到朕为何不跪?”声音略显压抑。 晏回看着司空灏在自己面前负手而立,神情严肃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势,这早在晏回的预料之中,晏回不动声色看一眼左右,吩咐:“你们都退下,本殿下有话要单独同皇上讲。” 韩子仪,莫邪,黎德并不多言,司空灏及时到来说明他们的陛下还有希望,现在时间很宝贵,行礼后很有默契退出寝殿。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晏回,司空灏和人事不省的宫微瑕。 晏回轻声说道:“玄鹤,既然我只写了一张纸条你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相信在你心目中,并未把晏回当臣子看待,过去的事就当是过眼云烟,我还把你当成兄长。” 司空灏闻言心不由一沉,鼻子里哼了一声,眼中热度退却,只剩下一片清冷:“晏回,你倒会套近乎,你说一说,你把朕叫到这里来,为的什么事?” 晏回并不在意司空灏冷漠的态度,他只身来南都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来帮自己的,身体转向龙床,看着平卧在床了无生息的宫微瑕,声音依然温和道:“玄鹤,宫微瑕遭奸臣迫害,常年累月服食毒药,虽然每日用蛊虫吸出,但是积重难返,且中了匕首失血过多,现在命在旦夕,我请你来,就是想请你为他诊治。”说着,晏回清朗的目光看向司空灏。 司空灏看都没看龙床一眼,眼睛依然一瞬不瞬盯着晏回,一字一句道:“这回你用什么交换?”语气满含嘲讽。 晏回不由皱一下眉头,上次在司空灏面前吃亏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居然还敢提起来,不悦道:“玄鹤!你想救便救,大不了晏回欠你一个人情,待你来日有难,晏回定不会袖手旁观,若你还想像之前那般,便不必看了,晏回即刻派一辆马车,一叶轻舟,送你回朝!”说完,头恼火地别到一边。 司空灏看着晏回恼怒的模样,不由笑了一声,这才是他认识的晏回,上次他之所以那样做,也是一时受不住“诱惑”动了邪念,戏谑道:“怎么?朕不过一句玩笑,你便恼了?” 晏回微怔,转头看一眼司空灏,只见他的眸光澄澈,声音笑容里带着戏谑,恍然意识到他在同自己开玩笑,不过还是为上次的事羞恼,恼道:“请皇上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晏回面皮薄承受不起!” 司空灏笑着点头:“好,你不让我开玩笑,我便不开,我听你的还不行?”语声甚是暧昧。 面对司空灏轻佻随意的言语,晏回太阳穴直跳直跳,若非有求于他,真想甩袖而去,忍着气道:“请皇上为他诊治。”说着,深深行礼。 司空灏看着晏回彬彬有礼的模样,眸光微沉,他在自己面前总是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在提防着自己?迈步走到床前,看见宫微瑕面色青灰,几乎感觉不到呼吸,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晏回看着司空灏神情悠闲的模样,心中着实焦灼,却不敢催促,心紧绷着等待司空灏诊治。 司空灏早已将晏回焦急的神情看在眼中,他就是想听到他的声音,可是晏回的唇紧紧抿着,似乎决计不发出一个字来,司空灏不再戏弄,撩衣摆坐在床边,指头搭在宫微瑕的手腕上。 晏回微微松出一口气,此时寝殿里鸦雀无声,晏回看了一眼宫微瑕,目光落在司空灏的脸上,但见他眉头微皱,晏回的心提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司空灏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晏回的心都揪住了,满怀着渺茫的期望,想问却又不敢问。 司空灏把脉片刻,收回手,抬头看向望着自己眸波微颤的晏回,心不由一动,说道:“毒气攻心,准备后事吧。” 晏回闻言只觉得眼前昏眩,身体不禁晃了一下。 司空灏看在眼中,对晏回的反应还是有些不解的,宫微瑕即便是他的异母哥哥,也是多年未见,这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死了也值得这般悲伤,伸手扶晏回坐下,顺势将他揽进怀中,轻拍晏回的后背,安慰: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晏儿,不要太难过。”说着,低头看向晏回苍白的面容,唇显得更加绯红,司空灏的嘴唇忍不住覆上去,然而,未等触上,便被晏回及时抬手推开。 此时晏回已经稳住心神,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为了宫微瑕这般悲伤,没有时间为司空灏无礼的举动恼怒,低声道:“宫微瑕虽然屡次算计我,但是,他毕竟没有真正害过我,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恳求的语气。 司空灏深深注视着晏回,心知宫微瑕若是现在死了,晏回不过是痛一时,可是,他就是看不得他悲伤哀痛,哪怕是一时,而且,宫微瑕若是死了会怎样?醒过来又会怎样?脑中飞速运转,最后沉吟道:“若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很繁琐,而且还需要用到你的血。” 晏回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光彩,这么说宫微瑕还有救?不禁拉起司空灏的手,半信半疑道:“这是真的?!”心中还是有疑惑,为何司空灏开始说让准备后事,随后经自己一问便改了口? 司空灏略一迟疑,垂帘瞟一眼晏回冰凉纤瘦的双手,心肠变得坚定下来,笃定地点点头。 晏回终于相信,心中欢欣:“太好了!这样一来南疆还是由宫微瑕治理!”说着,挽起袖子,看一眼司空灏,“现在取血吗?” 司空灏恍然间点点头,深沉的目光定在晏回露在外面的一截藕臂上,心中遗憾,可惜现在只能看不能摸,眼见晏回走到桌前,取来一只瓷碗,从发髻上抽出发簪,划破皓腕,殷红的血流过凝脂般的肌肤,源源不断流进碗中,司空灏的心不由缩紧,强忍着没有上前阻拦。 待接了大半碗,司空灏眸光一闪,快速说道:“够了。”抬手点住晏回手臂的穴道,血顷刻间止住,司空灏又在伤口处撒上事先准备好的止血药,还要为晏回包扎。 晏回担忧地看一眼床上,道:“我自己来。”将碗递给司空灏。 司空灏颌首,接过碗,转身面向龙床,余光见晏回紧紧盯着自己看,司空灏眸光闪烁,转头瞥一眼晏回:“朕为他治疗时,需要绝对安静。” 晏回略微一怔,随即明白司空灏的意思,虽然不解,还是说道:“我现在就出去为你把关。”说完,毫不犹豫走出寝殿。 司空灏望着晏回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殿门处,才收回目光,转向龙床,唇缓缓勾起来…… 此时,在离京。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齐王府门前传来苍老的求告声,齐王府的侍卫将几个大臣推推搡搡轰出府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大门,齐王府门前只剩下四名老臣,四个人唉声叹气了一阵,这才各自离去。 房间里亮如白昼,半开的房门飘出婉转明快的琵琶声,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司空睿用过晚膳,像往常一眼,靠在罗汉榻上听着曲子,手时不时轻拍膝盖,随乐曲的节奏打着拍子,神情极是轻松随意,对面的一块地毯上,一名秀美的女子正席地弹琴。 方才,是他命侍卫将人轰出去的,眼不见心不烦。自从司空灏离京这几日来,那四名协理朝政的元老几乎长到齐王府,在他耳边鼓动他发动宫变,又当他的面,历数司空灏为政这些日子来的荒淫无道。 司空睿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别看司空睿整日待在齐王府,但是司空灏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倒不是他有意打探,总有些大臣不请自到来他面前传话。其实,司空灏执政并不昏庸,只是太过执着于情事,先是为晏回兴修镇远侯府,后又为了晏回将丞相谭鄂打进天牢,外界皆谣传晏回妖魅惑主。 一想到这个谣言,司空睿就觉得可笑,想当初,不论是晏回,还是谭鄂,都是一力支持司空灏登基,如今看来,这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现在想让他收拾烂摊子,哼哼,对不起,这个他可不管! 司空睿悠然地听着曲子,开始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听见门外一阵大乱,侍卫叫道:“站住!什么人!” 不知外面的人说了什么,侍卫全体噤声不再阻止,门从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率先迈进房门,面罩黑纱身穿黑衣,手中握着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在他身后跟进来一名纤柔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司空睿明眸闪动,朝弹琵琶的女子一挥手,琵琶女低眉敛首起身告退,随手阖上房门。 蒙面男子揭开面罩,露出来的赫然是吴曦临的脸,朝司空睿一抱拳:“殿下,小人拂风,在肃王爷手下当差,这是肃王爷命拂风捎给殿下的信,请殿下过目。”拂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信,上前两步呈给司空睿。 司空睿听说是司空玥来的信,脸上已经变得端肃,坐直身体接过信展开,眉毛不由挑起来,足足写了满满两页纸,开始还是仔细观瞧,越看速度越快,看完后扑哧一笑,从不知司空玥也这般文邹邹地,写了这么多其实想表达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请他即日起重登大宝! 司空睿不由勾唇,他的皇叔受不了了?看来又是为了晏回,放下信,抬头看一眼拂风,脸上露出一抹难色,“这个不大好吧?” 拂风早料到司空睿会如此反应,正色说道:“此系天下存亡,自然是有德者当之,而且王爷已经安排妥当,许放已被司空灏投入天牢,御林军尽在我们掌控,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请殿下速做决定。” 司空睿眸珠转动,婉言道:“拥有兵权又能如何,到时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孤王将皇位让给皇兄不过是假仁假义。” 拂风皱眉,果然如王爷所料,司空睿不会那么痛快应下,目光转向身后的女子。 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羞怯地抬起头,娇美绝丽的面容露出来,是谭思容。 司空睿从身形上已经看出是谭思容,不过还是感到意外,因为外界传来的消息是谭思容已经死在了碧澜江上。 谭思容眼中蓄泪,哽咽道:“罪臣之女当日被司空灏换下,软禁在京郊,方才得拂风大人搭救,皇上尽可以不要担忧,朝中那些拥戴司空灏的大臣,绝大多数是父亲的门生,只要父亲一句话,朝堂上便无人反对,之前是父亲是一念之差,还请皇上看在他这些年来尽忠辅佐的份上,饶他一命,罪臣之女愿意一力担保,皇上若是从天牢里放出父亲,他一定会说服朝臣,绝不给皇上留下诟病。” 司空睿看着谭思容梨花带雨的小脸,唇缓缓勾起,轻声一笑:“谭小姐叫孤王什么?这可是犯杀头的大罪!” 谭思容听出司空睿话里的警告,身体不由一抖,然而她心思聪敏,连忙磕头告罪,却并不改口:“皇上,在臣女心目中您才是当之无愧的皇帝,即使杀头,臣女也要这样称呼您!” 说着,谭思容羞涩闪亮的目光看向司空睿,司空睿今年不过十六岁,生得风度翩翩,俊美无俦,从内心讲,谭思容是喜欢司空睿的。 司空睿不动声色,道:“谭思容,即使孤王重新登基,也不可能封你做皇后,这一点,希望你清楚。” 谭思容的心不由一沉,原本她是抱着这个期望的,不过,谭思容很快振作起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把父亲从天牢里救出来,到时候车到山前必有路! 叩首道:“臣女明白,臣女从未抱这样的奢望。” 司空睿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拂风,悠悠地道:“可是孤王还是不想登基。” 拂风眉梢抖了抖,果然不出王爷所料,闪着眸道:“现下情势紧迫,司空灏被南疆大军捉去,所以请皇上即刻主持大局,肃王现在已经发兵征讨南疆。” 司空睿的脸上闪过一抹沉思,毫不怀疑所谓司空灏被南疆捉去,不过是司空玥放出的烟雾弹,目的就是让自己顺理成章登基,不过他就这么发兵,难道不救晏回了? 南境 茫茫夜色下,司空玥身着深灰色战袍,高大的身躯立在江口,指挥水军依序登上战船,不多时,先遣的八十艘战船先行出发,由夏侯震指挥,向布阵图上指示的东南薄弱方向进军,接下来,剩余的六十艘战船也已整装待发。 秦之遥眉心紧皱,司空灏临走之时,下令不许发兵,对于司空灏的去向他自然知道,司空灏乘船去了南疆,而且没有遭到伏击顺利登岸,秦之遥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晏回定在南疆无疑,隐隐觉得司空灏此行是为了晏回,不禁担忧,司空玥若是贸然出兵,恐怕晏回会遭遇不测。 忍不住出言:“王爷,皇上他临走时特意交代——” 司空玥不等秦之遥说完,不耐的一甩袍袖:“秦将军,皇上已在乱战中被南疆水军抓走,我们出兵是为了救皇上!” 秦之遥扁扁唇,肃王明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是在嫉妒?他看着像,可是也不能拿着晏回的性命开玩笑,继续出言阻止:“晏回就在南疆吧?王爷这样做无异于害了他,末将绝不出兵!” 司空玥渗着寒意的目光看向秦之遥,压了压心中的怒火,道:“本王害了他?秦将军果然不知吗?宫微瑕还等着他继承大宝,怎么会要他的命!” 秦之遥彻底愣住,这么说那个被宫微瑕立为皇太弟的就是晏回?这太不可思议了! 司空玥不再多言,大步登上甲板,命令道:“全速向南行进,今晚必须夺下碧澜江!” 84.单独和谈 随着司空玥的一声号令,近百艘战船同时起航,场面可谓是声势浩大,所经之处顿时被腾腾杀气笼罩。 船行十余里,前方隐隐现出黑压压的船影。 司空玥巍然立在船头,伸出手,一旁的副将会意递过来望远镜,司空玥举起望远镜看向前方,只见,一艘艘装备齐整的南疆战船迎面驶来,看数量不下百艘,司空玥眯起凤目,看来宫微瑕早有准备。 下令道:“架上高炮,准备发射!” 士兵皆训练有素,准备好炮弹,单等司空玥的号令。 司空玥放下望远镜,极目看那船影急速驶来,心中清楚,南疆的水师经过多年来的操练,应对水战已经是游刃有余,若想取胜并不容易,好在他已经做好绸缪。既然正面攻击不会落得便宜,他现在所做的是吸引住南疆的主要兵力,为夏侯震从后方突袭预留出时间,到时候两面夹击,任南疆水师再厉害,也定然是措手不及! 南疆皇宫 晏回在殿门外等候良久,不见寝殿里面有动静,头脑昏沉沉越发觉得困乏,扫一眼其他三人,韩子仪,黎德和莫邪,眼睛依然瞪得铮亮,不见一丝困倦,就连个呵欠都没有打过,自他从寝殿出来说宫微瑕有救,这三个人就一扫颓废振作起来。 黎德适时出言:“殿下若是乏了,请到偏殿休息,这里有奴才,莫大人和韩丞相守着,殿下只管放心。” 晏回颌首:“也好,我先下去歇歇,一会儿来换你们。” 黎德叫来两名宫人,吩咐一番后,宫人引着晏回拐了一道弯,进入偏殿,原来偏殿和寝殿只有一墙之隔,里面有床有柜,各种摆设器具也如寝殿里的一样奢华。 宫人铺好床褥,端上来饭菜,又为晏回打来洗澡水,备好换洗的衣物,晏回也觉得饿了,简单用过饭后,又清洗一下身体,便倒在了床上,连着两天一夜都是在马车和船上度过,早已疲乏至极,几乎身体刚挨上床褥,便睡着了。 周围黑漆漆看不见人影,耳中传来潺潺的水声,晏回顺着水声向前走去,步履翩然,身体轻如羽毛行得极快,很快碧澜江现在眼前,只见远处江水笼罩在殷红色的迷雾里,迷雾里传来震天的炮声,和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听在耳中惊心动魄。 晏回不假思索抬步走上江水,出乎意料的是人没有沉落江底,而是仿佛凌波的仙人飘走在江面上,如同清风一般飘入迷雾之中,迷雾中的场景逐渐清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窜鼻孔,晏回被眼前恐怖杀戮的场面震慑。 无数只飘扬着南疆旗帜的战船正向前方靠拢,船身上不时发射出炮弹,击向对面不远处的离军战船,被击中的船只瞬间燃起了大火,船上传来惨叫声和士兵“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在对面一艘最大的战船上,一名穿着深灰色战袍的将领冒着炮火和连绵不绝的弓箭,巍然立在船头,指挥着众将士向敌军的战船放箭开炮,冲天的火光将他沉着冷峻的面孔映得红若晚霞,晏回的心一阵快跳。 眼前两军势均力敌,再这样打下去也难分胜负,晏回心情复杂,既不希望司空玥吃亏,又不想看到南疆水师落败。但是,晏回的目光透过迷雾看向远处,近百艘战舰正从南疆战船后方疾速驶来,战局即将发生逆转。 这时候,南疆战船上的主帅放下望远镜,大喝一声:“开船!射那个穿深灰色战袍的主帅!” 随着一声令下,南疆船只向离军主战船急速驶去,离军的炮弹弓箭发射得更加猛烈,不时有南疆士兵被炸翻掉落江水,战船也随之下沉,然而,还是有一半的战船突破重围,在接近离军主战船的位置发动猛攻。箭弩如同雨点一般向司空玥的战船射来,司空玥毫不惊慌,一边镇定地指挥众将士亮盾阻挡,发射火炮,一边游刃有余地晃手中银枪,拨打雕翎。 南疆主帅眼中闪过杀意,拿起铁弓,双臂一开,铁弓几乎拉圆,瞄准司空玥。 晏回看得清楚,在弓箭发出来的瞬间,大叫一声:“小心!” 然而声音兀一出口,便消失在战火里,利箭以雷霆之势直射向司空玥的胸口,此时,司空玥并未察觉还在拨打雕翎,等他看到利箭射来,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晏回惊叫了一声,吓得闭上眼睛,周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震天慑地的战争似乎已经偃旗息鼓,晏回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同时睁开双眼,入目是繁复华丽的床幔床被,这里是偏殿,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晏回呼出一口气,感觉衣衫已被冷汗打湿,方才的梦境重现在脑海里,喊杀声,炮火声历历在耳,他甚至还能感觉到灼热的战火,那是极度逼真的战争场面,幸好只是梦,但愿司空玥不要误会自己。其实,只要略想一想,司空玥便能想到他叫司空灏前来南疆的真实用意,司空灏精通医理,此来定然是为了请他诊病,而且不止如此,他希望尽量以和平的方式将皇位归还给司空睿。 自司空灏登基以后便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令他身不由己险些就范,若是还任由司空灏继续做这个皇帝,他今后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过,所以还不如早下决心,想必司空玥激怒之下很快会重新扶立司空睿登基,不过激怒之后,待司空玥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他这样做的真实用意。 晏回重新躺回去,合上眼睛,眼前又出现利箭射向司空玥的场面,晏回眉头紧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他太担心司空玥,忽而想到,司空玥若是没有想明白自己的用意呢?是不是会像梦中那样,一怒之下发动一场战争? 思及此,晏回的心情变得忐忑起来,尽管在不断否定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可能,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辗转了好一会儿,最后翻身坐起来,穿上衣衫走出偏殿。 绕到寝殿门前,殿门外只剩下莫邪和黎德,韩子仪不知去向。 晏回望向殿门,问:“治得怎么样了?” 黎德摇头,禀道:“还没有结果,不过,方才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司空玥在夜里出兵,意欲夺取碧澜江,韩丞相连夜召集军机大臣在御书房里商议对策。” 晏回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司空玥竟然真的误会了自己!脑海里再次浮现利箭射向司空玥的一幕,晏回的心不由绷紧,那段逼真的梦境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只是一个梦? “还有什么消息,可有什么人负伤?”晏回不放心问道。 黎德愣了一下,旋即回答:“刚刚开战,我军还没有伤亡的消息传来。” 晏回颌首,可是心中还是担忧,脚步不由自主向外走去。 莫邪精芒微闪,上前一步劝阻:“请殿下留步,陛下已经做好周密部署,离军若想短时间拿下碧澜江是不可能的。” 晏回的脚步都没停,出语平直:“司空玥身经百战,深具谋略,曾经创造过一夜之内连夺五城的奇迹,为防不测,本殿下要亲赴前方督战,而且能够和平解决争端是最好不过。” 莫邪一时语塞:“可是——”他又怎么不知司空玥的厉害,晏回若是亲赴前方和平解决自然是好,可是陛下醒来若是看不见殿下,一定会以为殿下离南疆而去。 莫邪想到的,晏回自然也想到了,不过,他担心的不是这个,司空灏若是为宫微瑕诊治完后看不见自己,就会知道司空玥发兵开战之事,现在,他暂时还不想司空灏知晓,眼下的重中之重是为宫微瑕疗伤。 收住脚步,略作思考后吩咐:“不许将离军来犯之事告知司空灏,若是司空灏早朝前为陛下疗完毒,就说本殿下回宫睡了,若是清晨疗完毒,就是本殿下上朝临时代陛下主持朝议,安排他先睡下,本殿下自会去找他。” 莫邪皱眉,司空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样说他不见得会信,但是眼下也只能如此,抱拳称“是。” 晏回颌首,命黎德在前面引路,负手出了寝宫。 外面已过到了四更天,夜色更加清冷,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径直来到御书房。 此时,在御书房召开的紧急会议还在进行中,十来名军机大臣依序坐在太师椅上,商讨用兵方案,气氛可谓是热烈,看见黎德推开大门,负手走进来的明黄色身影,皆是一愣,自从那日在早朝上见过一次这位皇太弟殿下,皇太弟就再没有上过早朝,如此说来传闻是真?陛下身负重伤所以才由皇太弟主持会议? 韩子仪坐在第一张椅子上,在晏回走进御书房那一刻,便站起身,朝晏回躬身行礼,众大臣这才恍然,随后也恭敬行礼。 晏回打量一眼韩子仪,方才失措的模样仿佛只是昙花一现,他又恢复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泰然,晏回摆手:“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众人平身,待晏回坐定后,众人才重新坐回椅子上,正襟危坐。 晏回扫视一眼众人,说道,“离军来犯,不知丞相和各位大人有何对策?” 韩子仪看着晏回眸光闪动,却没有回答。 一名将领兴冲冲禀道:“刚才又传来八百里加急,赵将军射中离军主帅司空玥,离军正在仓皇后退!” 晏回面色骤变,原来梦中的情景竟是真的!司空玥果然中箭!他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危险?心下不由大乱,此时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碧澜江上。 除了韩子仪,众人没有发现晏回的异常,另一名将领说道:“虽然司空玥中箭,但是此人素来狡诈多端,难保不生出诡计,所以我军不会掉以轻心,殿下,末将陈钟不才,愿意领兵支援。” 晏回看一眼说话的将领,想要说什么,可是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又有一名将领请命:“殿下,末将也愿前往!”请求出战的声音纷纷响起来。 晏回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感觉心中一阵烦乱,此时他已缓了过来,说道:“本殿下知道诸位——”然而,晏回颇显虚软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众人斗志昂扬的声音里。 韩子仪暗暗打量晏回,一听到司空玥中箭的消息,晏回果然受不住,其实以司空玥的足智多谋,这次中箭不见得是真,至少他是不相信的,而晏回下面想说什么,他是猜得到的。 只见晏回“啪”地一拍桌子,蓦然站起身来,御书房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晏回身上,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皇太弟殿下的脸色不太好。 晏回绷着脸,清了一下嗓子,道:“虽然司空玥受了伤,但是他手下的将领都不是白给的,本殿下愿意率军亲征,抵御离军侵袭。” 众将领听了皆是一愣,打量着晏回面露不屑,看他生得细皮嫩肉,估计连大刀都举不起来,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皇宫,到了阵前不得吓瘫了? 只有韩子仪眼露精光,他猜得果然没错,晏回要亲自出马,只要他肯上出面,这场战争十有八九会化干戈为玉帛,因为司空玥出兵很大程度是因为晏回,想到这里,韩子仪咳了一声,众大臣顿时止住议论,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韩子仪道:“殿下说的是,那么事不宜迟,本相拨五万兵马,由殿下率队前往碧澜江!” 众人哗然,根本没想到韩子仪会同意。 晏回朝韩子仪略一颌首:“事不宜迟,本殿下即刻出发。”说完,迈步走出御书房。 晏回刚一离开御书房,御书房里便炸了锅一般,纷纷对晏回出征表示反对,韩子仪力排众议,点了四名将军随行,并且吩咐,在两军阵前必须听从晏回调遣,否则,违令者斩! 安排好后,韩子仪并众人才散去,韩子仪心中担忧宫微瑕,又马不停蹄匆匆赶往内廷。 晏回出了皇宫大门,身后跟上来四员牵着马大将,虽然个子都不高,不过周身透出凛然杀气,其中一个手中多牵了一匹红鬃马,报上姓名后,将马缰绳递给晏回,四个人都冷眼观瞧,暗暗想,皇太弟大概连马背都上不去吧。 晏回接过马绳,自然看出四个人打心眼里没瞧得起自己,心中并不在意,他此刻想的只是尽快赶到碧澜江上,飞身形上了坐骑,翻身跃上战马,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潇洒且优雅,在四个人震惊的目光里,晏回打马扬鞭一路绝尘而去。 四员大将都看傻了眼,待他们反应过来,连晏回的影儿都看不见了,这才想起来去追! 晏回一路打马出了城门,城门外兵将列队整齐,一眼望不见头,晏回看在眼中,原来韩子仪早就调好了人马,看来已经料到今日之战。 一名副将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打马出城,连忙策马上前,他在朝堂上见过晏回一面,所以有印象,只是皇太弟要领兵出战?愣了一下禀道:“皇太弟殿下,五万人马已整装待发!” 晏回颌首,转回头看一眼城门里,远处扬起连片的灰尘,那四个人很快就到,吩咐:“陈钟等人马上就到,到时听他们指挥,本殿下先行一步!”说完,晏回拨马便走。 天光大亮之时,晏回终于赶到碧澜江岸,现在还看不到江水,因为岸边驻扎了绵延几十里的营盘,晏回打马来到营盘前,出示手中令牌,守营的士兵不由愣住,不是说要派兵支援吗,怎么就来了一个人?还生得这般单薄?眼睛还向远处眺望。 晏回道:“五万兵马在后面,我来问你,前方战情如何?” 守营的士兵松了一口气,然而听到晏回问起军情,顿时苦了一张脸回道:“碧澜江眼看不保,赵将军本是射中司空玥乘胜追击,不想敌军又从后方冒出来,赵将军被前后夹击,身负重伤,刚刚被救回来。” 晏回闻言眸光一亮,难道是司空玥假意中箭,目的是为了诱敌深入?可是梦境中的那一箭,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心中带着疑惑,催马绕过营盘,向岸边走去,喊杀声越来越清晰,晏回一直拨马来到江岸边。 只见距江岸不远处,南疆战船已经被离军冲击得溃不成军,不少船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船上传来厮杀声,不时有南疆士兵从船上坠落到江中,江水被染成了血红色! 晏回眉头紧锁,命士兵迅速找来一只快船,士兵很快备好了船,晏回走上甲板,手扶着船栏,命士兵开船。 船快速离开江岸,这时候,随行的四员南疆大将也赶到了岸边,见晏回竟然登上船,而船径直驶向战争的中心,一个个脸都吓白了,在岸上叫喊道:“殿下使不得,殿下身份尊贵,上阵冲锋之事交给属下来做,您只要在岸上指挥观战。” 晏回看一眼岸上,不发一言,见摇橹的士兵闻言愣住,吩咐:“加快速度!”士兵领命摇开船橹,快船全速向离军驶去。 快船越来越接近战争的中心,血腥味,火药味也越来越浓重,晏回叫来一名嗓门大的士兵,命他照自己的吩咐上前喊话。 那名士兵先是吹响了号角,吹号角也是有学问的,中间断续两声是停战的信号,吹毕后,士兵高声叫道:“都住手!皇太弟殿下要与离军主帅和谈!” 一连喊了三遍。 秦之遥此时正在甲板上督战,听见士兵的叫声,心中瞬间一动,连忙命兵将停手,此时南疆的士兵早已放下手中兵刃,两军皆停止了战斗。 秦之遥向对面望去,只见一艘不大的战船上凭栏立着一个人,硝烟之中,面容看不真切,不过,颀丽的身形却是极熟悉的,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大步走进船舱。 “王爷,南疆要同我们和谈!”秦之遥兴冲冲叫道。 司空玥正半卧在床榻上,手中握着一册书卷,正神情专注地看着,闻声头都没抬,淡淡地道:“和谈?本王不感兴趣。”说完,翻了一页书册。 秦之遥愣了一下,想是他没说清楚,又说道:“是晏回,是他要同王爷和谈。” 司空玥闻言抬头看一眼秦之遥,秦之遥的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兴奋,司空玥的眸色不由转深,出言冷淡道:“他是南疆皇子,本王是离朝王爷,我与他毫不相干,没什么好谈的,继续打,此战必须攻下碧澜江!”说完,不再理秦之遥,在床上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看书。 秦之遥嘴唇抽了抽,肃王的气要怄到什么时候,耐心劝道:“王爷,司空灏医术精湛,此次小晏之所以请司空灏前往南疆,或许只是请他诊病,王爷——”眼见着司空玥眼中冷芒扫过来来,秦之遥连忙噤声,轻手轻脚退出船舱。 走上甲板,众将士都大眼瞪小眼看着秦之遥,单等他的命令,秦之遥默然无声走到船头,此时,晏回的船已经开到近前,秦之遥这才看清,晏回的面容是陌生的,原来他易容了,不管他易容成什么样,他都能一眼认出他来,脸上不禁浮现出笑意,他自然不会听司空玥的! “小——”秦之遥正要叫一声小晏,却被晏回清朗的声音打断。 “久闻秦将军大名,今日幸会。”晏回含笑在船头抱拳。 秦之遥听着晏回疏离的言语,不由愣了一下,但是当他捕捉到晏回脸上和煦的笑容,周身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心中一荡,旋即也明白过来,扫一眼周围的士兵,改口道:“小人承蒙皇太弟殿下谬赞,请殿下登船,王爷要在舱中同殿下和谈。” 晏回颌首,眼睛打量着秦之遥,短短两个月,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举止更加洒脱不羁。 秦之遥命士兵将渡板顺到晏回的船上,请晏回登船。 晏回提袍摆,脚刚踩上渡板,这时候四员随行的大将乘船赶到,飞一般跳到晏回的船上,船不由猛烈摇晃,晏回面色微变,连忙伸手扶住船栏,不悦地看向惊慌赶来的四个人。 四个人顾不得许多,阻拦道:“殿下使不得,若要谈判,就请肃王到殿下的船上来!”谁都清楚,他们名为领兵出战,实质是为了保护皇太弟,皇太弟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谁都活不成, 晏回道:“既然是我们提出谈判,就要拿出诚意来,本殿下心意已决,尔等不要多言。”说完,一甩袍袖,迈步走上渡板登上大船。 四员大将皆是眉头深锁,也不假思索地跟着晏回上了大船,眼见晏回走进舱门,也想跟进去,被秦之遥抬手拦住,“谁都不许进,王爷要同你们的皇太弟单独谈判。” 秦之遥说完,命侍卫守住舱门,自己则推门进入船舱。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让他们进,他怎么进去了?心中皆是忿忿不平,不过看一眼当前的局势,却不敢妄动。 晏回迈步走进船舱,一眼看见司空玥身穿一袭白衣,半倚半卧在床榻上,手中的书卷扣在胸前,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过去,晏回放下心来,看来司空玥没有负伤,自然知道司空玥不可能睡着,忽然想起那晚他误食药酒之时也是这般闭目沉睡,心变得忐忑起来,脚步不由放缓,走到床前时,额上已出了一层细汗。 在床前站了片刻,见司空玥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晏回尴尬地咳了一声:“额,王爷,上次的事,晏回确实是无心之过,事后晏回有为王爷逼出药酒,但是还没等你醒来,宫微瑕就出现了,当时的情形——” “殿下的话扯远了,不是要和谈吗?”司空玥突然挑起眼皮,看似随意的口气说道。 晏回微怔,司空玥的态度显得很冷漠,眸中也没有一丝温度,这个他可以理解,像司空玥这般骄傲自负的人,被人轻而易举下了药,自然是很伤自尊的,继续轻声解释:“当时的情形很是危急,当时宫微瑕带着大批侍卫偷袭我们,当时你,额,昏睡过去,我担心宫微瑕对你不利,权衡一番才答应同他暂时离开,后来——” “殿下若不想和谈,舱门在那边。”司空玥再次出言截断,声音里已显出不耐。 晏回的心不住下沉,眼睛注视着司空玥,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的痕迹,看来他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那就一定是因为司空灏了。 秦之遥此刻也在舱中,将晏回的窘境看在眼中,心中暗暗着急,转身为晏回抬了一把椅子过来,“小晏,有什么话你坐下说,王爷只是一时生气——” 晏回打量着秦之遥微微一笑:“之遥,你在南境可还适应,这里的气候比离京炎热许多。” 秦之遥也不由笑了,一时间千言万语:“还好,热了就就下河里冲——”秦之遥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金光一闪,秦之遥连忙闪身,抬目看去,是一块令牌。 “秦将军请到舱外候着,本王现在要同皇太弟单独谈。”床上的人冷语说道。 秦之遥抖了抖眉梢,讪讪地说道:“小晏,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先出去,就在门口,有事你只管叫——我。”眼见着司空玥森冷的目光瞟过来,秦之遥边说边往舱门处走,眼前又是一道金光,秦之遥连忙闪出了船舱,暗器“嘡”一声打在舱门上。 85.大结局(上) 随着秦之遥的离开,船舱里顿时安静下来,晏回看着嵌入舱门近一半的令牌,眉毛挑起来,舱门是木制的竟然没有一丝碎裂的痕迹,可见司空玥的内力有多深厚。舒榒驽襻 床榻上响起司空玥幽冷的声音:“要本王把他叫进来,让殿下看个够?” 晏回心头一跳,连忙转过头来,只见司空玥已经一改慵懒的姿态,从床上坐起身,微垂的长睫掩住些许沉冷的眸光,可是即便这样,晏回依然觉出强烈的压迫感。 晏回闪着眸略作思考,说道:“那日我误伤宫微瑕,宫微瑕性命危在旦夕,所以我才会请司空灏前来南疆诊治,而且,这样一来,王爷也可以在不损失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助司空睿重新登基。”晏回一边说,一边观察司空玥的反应。 出乎晏回意料的是,司空玥听了解释,不但没有消下火气,薄唇反而抿得更紧,脸部的线条显得更加冷硬。 “皇太弟说够没有?若是说够了,现在开始和谈。”司空玥不容违背的口气说道。 晏回眉头深皱,对于司空玥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还是很头疼的,本以为司空玥攻打碧澜江是为了引自己前来,这样看来难道不是?抬手揉着太阳穴。 司空玥看一眼晏回,不留情面地说道:“离军击溃碧澜江的防线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日落之前就能拿下碧澜江,南疆若是失了碧澜江这个天然屏障,离亡国也就不远了,不知殿下要开出什么条件交换?” 晏回的心情越来越沉霾,司空玥对感情的事只字不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是因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让他心灰意冷?想到这一层,晏回觉得一阵心慌,同时也感到气恼,想要拂袖而去,然而脚上像生了根一般,眼睛定定地看着司空玥,说不出一个字。 司空玥垂着眼睑,也不看晏回,索性轻轻撩起被子翻身下床,迈着悠缓的步子走到桌前,铺上一张纸,拿起茶壶往砚台里注了些许茶水,想要研磨,凤目忽而闪动,抬头瞟一眼依然僵立在床边的晏回,道:“过来研磨。”命令的口吻。 晏回很想负气不理,但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有求于他,姑且看一看他开出什么条件,迈步走到桌前,低头看一眼黑漆漆的砚台,里面还漂浮着两片茶叶,若是以往,晏回一定会细心的拣出来,不过今日心情太差,执起墨块研在碎茶叶上,几下便混成墨色。 司空玥一手提起狼毫,一只手拢起雪白的袖子,笔上蘸饱墨汁,在纸上书写起来,每一个字皆是铁笔银钩,字体硬朗洒脱,然而晏回没有心情欣赏司空玥的字,他的心绪因字里行间的内容而动荡不安。 白纸黑字写着:南疆若希望离朝撤军,必须做到以下十点,首先必须解散军队,从此南疆朝廷不许养一兵一卒。第二,南疆国君每年要亲赴大离进贡朝拜。第三,南疆必须同意离朝派来监国常驻,监国手中掌兵,负责保卫南疆皇宫安防。第四,南疆皇族不许与除离朝之外的国家联姻。第五…… 晏回的心突突突直跳,胸膛起伏不止,这是被气的,司空玥欺人太甚!南疆皇帝形同虚设,被离朝以监国的名义软禁起来,甚至还要切断南疆与别国的联系,这和灭掉南疆有什么区别! 司空玥洋洋洒洒写了八条,写到第九条时,司空玥闪了闪眸,勾着唇道:“先写这些,剩下的本王想到再补充。”说着,笔撂到笔架上,将纸递给晏回。 晏回的脸都气白了,看都没看司空玥递来的纸,更没去接,声音里带着怒意:“不必看了,南疆绝不答应!” 司空玥挑眉,颇显语重心长道:“殿下可要想清楚,虽然这些条件损害南疆皇族的利益,但是若是可以阻止一场战争也是值得的,难道殿下忍心南疆百姓流离失所?” 晏回看着司空玥显得高傲的态度,仿佛他一句话便能定一国生死,不禁更加恼火,但是恼火归恼火,晏回心中清楚,司空玥完全有高傲的资本,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火气,缓声说道:“这些条件太苛刻,请王爷斟酌。” 司空玥将晏回忍怒的模样看在眼中,眸珠微转,语声也变得缓和:“看在你我过去的情分上,酌情不是不可以——嗯,这样吧,南疆以后每年的进贡不用增加,维持原样就行了。” 晏回一口气没喘匀,噎在喉咙里,胸中怒火更盛,杀人的目光狠狠瞪着司空玥。 司空玥却不以为意,斜睨着晏回,说道:“怎么?殿下不满意?那本王就爱莫能助了,请吧。”说完一摊手,转身向床榻走去。 眼见着高大的身影远离自己,晏回想也没想冲口而出:“等等!”一个箭步冲上去,伸臂挡住司空玥的去路。 司空玥收住脚步,冷淡的目光看向晏回。 晏回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只觉得心底里的痛楚一波强似一波,可是自尊不容他拉着司空玥表露出脆弱,略侧开脸,尽量避开司空玥冷漠的目光,脑中飞速运转,既然司空玥不念旧情,他也只能来一个缓兵之计,“王爷,此事事关重大大,请容我回南都同皇兄商议。”声音有些僵硬。 司空玥深眸看着晏回,嘲讽道:“商议?皇太弟不是想来一个缓兵之计吧?” 晏回将司空玥讥诮的表情看在眼中,不禁恼怒地矢口承认:“是又如何?我只是不想看到两国兵士为了王爷一己之怒,而无辜喂了江鲤!” 司空玥闻言面色不变,口气依然冷淡:“殿下既然不肯签下和谈书,那么请回吧。” 晏回胸膛起伏,银牙紧咬着唇瓣,身体微微颤抖,想不到他竟这般无情!心中疼痛难抑,同时在那一刻下定决心,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字一句道:“司空玥,今日你若是攻占碧澜江,你我如同此发,从此一刀两断!” 说话间,晏回抓起自己的一股头发,手起刀落,抬手将断发甩在司空玥的前胸上,司空玥吃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按住打在胸前的断发,晏回看着司空玥的眉梢抖了一下,虽然不解,可是此时他在气头上,未加在意转身便走。 司空玥低头看着胸前断发,熟悉柔滑的手感让他不愿松开手,冷硬的面容不由碎裂,看着晏回走到舱门处的背影,忍不住出口:“司空灏不会白白救人,你又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晏回收住脚步,司空灏不提条件帮他救人,这一点他也感觉奇怪,可是听司空玥质问自己,心情还是不舒服的,这让他想起在京中被司空灏胁迫的情景,头都没回,冷冷说道:“这个无需肃王担忧,司空灏自愿帮本殿下。”说完,手握向舱门把手。 “自愿?”司空玥对晏回冷淡的口气不以为意,眸珠微转着道,“本王就不信他不要你身上任何东西,就肯帮你救人!” 晏回强压住的怒火腾地燃起来,心中有了一个认识,原来司空玥对自己这般不假辞色,是因为拈酸吃醋,蓦地转过身,冷眸怒瞪着司空玥,气鼓鼓道:“王爷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时刻不忘从本殿下身上讨便宜?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也没要本殿下的任何东西!” 眼见着司空玥的面色变了几变,抿着唇静静无语注视着自己,晏回心中暗爽,嘲弄道:“哦,对了,他是要过本殿下身上之物的。”如期看到司空玥眸光一闪,一副期待下文的表情,晏回勾着唇角道,“他要了本殿下的血,但是却是为了救宫微瑕,哼哼,让王爷失望了。” 司空玥脸上闪过一抹沉思,司空灏要下晏回的血果真是为了救宫微瑕?这番说辞看上去无懈可击,但是他总感觉诡异,看一眼晏回说道:“晏回,你若肯把司空灏交给本王,本王别无二话,立刻撤兵!”眼见晏回双眼冒火,司空玥补充道,“本王知道你将他请去南疆也是为了保护他,本王保证不伤害他。” 晏回愣住,胸中怒气被惊异取代,他竟然看出这一层!不错,以司空玥睚眦必报的个性,司空灏敢在他昏迷期间假意为他疗毒,又以此胁迫自己,杀了司空灏都是轻的,而且,他已看出司空玥有重立司空睿为帝的打算,所以,他才借机将司空灏招到南疆。 变幻不定的眸光看着司空玥:“你说的不错,虽然之前他屡屡相逼,但是那些年他待我如亲人一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有难而坐视不理。” 司空玥显然对晏回讲的话嗤之以鼻:“亲人也会同床共枕相拥而眠?晏回,你太天真了!” 晏回闻言怒火再次燃起,虽然司空玥说的事实,但是他也无法容忍司空玥以那样的口吻说出来,怒极反笑:“既然肃王嫌弃晏回,晏回无话可说,今日与一别再不相见!”说完转身就走。 司空玥剑眉紧皱,只见晏回的身影在舱门前一晃,紧接着舱门砰地一响,船舱里转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司空玥的心也不由一空,不假思索大步走向舱门,然而走出去几步,脚步猛地停住,他此番攻打碧澜江,并非因为吃醋针对晏回,相反他是想警告宫微瑕,不要为难晏回做什么南疆的皇帝,同时也是为了对付司空灏,所以他才会对晏回不留情面,不希望晏回动摇自己的决定。 可是现在,低头看着手中柔韧的发丝,是不是他的想法太过简单?晏回与南疆同气连枝,若是为了让宫微瑕改变打算,付出的是与晏回决裂的代价,他反而得不偿失,手攥紧断发,每到关于晏回的问题,他便总是这般犹豫难决。 这时候,舱门从外面推开,拂风走进来问道:“王爷,秦将军命令撤兵,说是您的意思。” 司空玥沉默。 拂风的目光看向司空玥手中的断发,心中顿时了然,道:“既然王爷已经决定,属下下去安排撤兵。” 司空玥看着拂风即将离去的身影,忽然深眸闪动,问:“拂风,你久在南疆,对南疆毒蛊一定有所了解,有没有一种毒蛊需要用到别人的鲜血?” 拂风诧异的看向司空玥,毒蛊向来只用主人的鲜血喂养,最后才种入别人体内。 司空玥见拂风不解,解释道:“这种毒蛊可能不是用来操纵受害者行为的,也或许是用来控制受害者的感情。” 拂风闻言手托着下巴思索起来,片刻后,忽然眼睛一亮,道:“听说南疆有一种秘传的蛊毒,就是从要被施法的人身上取血,不过已经失传多年,我也是在南疆任左相时偶然听说的……” 司空玥打断了问:“这蛊毒叫什么?” 拂风答:“此蛊名曰忘情蛊,将从要被施法的人身上取来的血经过处理,然后分十次喂给蛊虫,十天后忘情蛊制成,再将此蛊种入要被施法的人体内,便能会终生忘记心中所爱。” 司空玥面容沉冷,毫不怀疑司空灏会用这种蛊毒对付晏回。 拂风何等聪明,看着司空玥变得严肃的脸,自然而然想到了晏回,眼中精芒闪动,试探问道:“王爷,我们还要继续打吗?” 司空玥看一眼拂风,十天制成蛊毒,现在若是阻止还来得及,可是,垂帘看向手中乌发,即使他攻打碧澜江是为了救晏回,但是晏回的话摆在面前,他真能冒得起失去晏回的风险? 思索良久,仍然没有答案,最后司空玥叹息一声:“容本王再想一想。” 拂风眉梢直抖,再想船就靠岸了,从来不知王爷也有这般优柔寡断的时候。 ****** 晏回乘船回到碧澜江南岸时,时间已过了午时,收到战报:“离朝的军队已经撤回江口。”晏回不由舒出一口气。 当自己心灰意冷走出舱门时,秦之遥便当着自己的面保证,就是拼上一死也会阻止肃王开战,心中不是不感动,秦之遥不愧是他的第一好友,原本还忐忑秦之遥会为此获罪,现在看来,若是没有司空玥的首肯,不管秦之遥如何努力,离军也绝不会停战,莫非是自己临走时撂下的狠话起了作用? 下令:“碧澜江从现在起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一发现离朝水师必须迅速出击。” 四员大将齐声应声,经过短短一天时间,他们对晏回的看法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们的皇太弟殿下不但马骑得好,而且有勇有谋,敢只身前去敌船上谈判,不费一兵一卒便退了离军,虽然他们不知道离军为何撤退,还是不影响他们对皇太弟殿下的崇拜。 晏回发出命令后,又在江岸上视察一圈,见南疆军队虽然死伤惨重,但是依然整备有素,看来宫微瑕对南疆水师没少下功夫,心中牵挂宫微瑕的伤势,日落西山之时,晏回飞身跃上战马。 打马跑出去十几丈远,发现四员大将也上了马紧紧跟随,晏回眉头皱起,方才他视察之时这四个人便跟在自己左右,勒住马缰绳,调转马头扫一眼四个人,道:“现在离军压境,徐将军又身负重伤,你们留下来守卫碧澜江,本殿下一个人回南都便可以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临走是韩子仪亲口叮嘱,要他们贴身保护皇太弟,他们也不想这样,但是丞相的话他们不敢违拗呀。 晏回不悦道:“你们是听丞相的话,还是听本殿下的话,嗯?”声音气势充满威势。 四个人着实为难,眼瞅着晏回打马扬鞭,身影消失在烟尘的尽头,陈钟叫来一队轻骑,吩咐骑兵长:“跟上皇太弟殿下,务必随身保护!” 夜色渐深,一队轻骑紧追着一骑,直奔南都而来。 四更天时,一行人马抵达皇宫,宫门前,骑兵皆拉住马缰,只有领头第一匹马,马背上之人一刻未停,打马直冲入宫门,一直来到内廷,在宫微瑕寝宫门前,才拉住了缰绳。 马尚未停稳,晏回已经翻身跳下马,快步走进寝宫,守在宫门前的侍卫宫人皆没有人阻拦,朝一阵风般从面前经过的人影恭敬行礼。 寝殿殿门口,黎德手执拂尘守在殿门外,一眼看见晏回归来,离老远便双膝跪地,口中说道:“奴才拜见殿下,奴才替陛下谢谢殿下解了碧澜江之难。” 晏回颌首,离军撤退的消息已经传回了皇宫,脚步停在黎德面前,问:“陛下醒过来了?” 黎德回答:“陛下醒来了。”说话间,黎德一向平板无波的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几乎是带着笑说,“今日一早,陛下便醒过来,只是身体很虚弱,只能进些米粥,常常时睡时醒,现在睡着呢。” 晏回点头,又问道:“司空灏还不知道离军对南疆开战吧?” 黎德答道:“还不知,奴才遵从殿下吩咐,已吩咐宫人不许走露消息。” 晏回再次点头,眸珠微闪道:“他可问起过本殿下?” 黎德答:“今日一早,他救陛下醒过来,走出殿门时问起殿下,奴才说殿下上朝主持朝议去了,便想引他去偏殿用膳休息,可他执意要为陛下亲手熬药,奴才拗不过,只好带他去御膳房,直到晚饭前,他熬制完药汁,便匆匆来到陛下这里,并且遣退宫人,单独为陛下诊治。” 晏回闻言一皱眉头,司空灏向来心高气傲,除了为自己熬过药,从没听说他为别人亲手好过药,如今破天荒为宫微瑕熬药,这不禁让人心生疑窦,看来只有等宫微瑕醒来,再询问今晚喂药时详细的情形,吩咐黎德:“陛下若是醒来,立刻通知本殿下。” 黎德应:“是。” 晏回这才迈步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就听寝殿内传来虚弱的召唤声:“是无暇吗?” 晏回心头一动,宫微瑕醒过来了! 黎德朝门里叫道:“启禀陛下,是皇太弟殿下,陛下要现在见——”黎德的话只说了一半,眼前清风拂过,晏回的身影消失在门里。 寝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殿内只亮了一盏宫灯,龙床上的人看得不很真切。 随着舒缓渐渐靠近的脚步,充鼻而来药味越来越醇厚,晏回在龙床前停住脚步,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龙床上平躺的人,面容苍白没有血色,双唇呈极浅淡的粉色,呼吸细微低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掉,晏回暗暗蹙眉,宫微瑕的情形还是不容乐观。 “你好些了?”沉默了一会儿,晏回率先出言。 宫微瑕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晏回,听到晏回问起,似乎才回过神来,说话之前,脸上先露出一个笑容,原本黯淡的双眸因这一笑生出了光彩:“皇兄完全好了,无暇,莫邪他们都对皇兄说了,是你在危急关头请来司空灏为皇兄诊治,其实在你心里还是有皇兄的。”声音很是暗哑。 晏回眼皮轻跳,看着宫微瑕专注认真的模样,一时间很不适应,不知该如何接言,只得岔开:“你渴吗?我给你倒水。” 宫微瑕微笑道:“皇兄不渴,你坐下,陪皇兄说说话。” 晏回不禁迟疑,同宫微瑕一直处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像这般和颜悦色谈话的情况是极其少见的,不过他跟宫微瑕没什么好说的,问清楚司空灏喂药时的情形他就走。 宫微瑕见晏回立在床前没动地方,身体费力的向床里挪动。 晏回挑眉,看来宫微瑕是执意要留自己,撩衣摆坐在床边,他便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宫微瑕始终注视着晏回,忽然启唇:“这里没有外人,人皮面具先取下吧。” 晏回瞟一眼宫微瑕,只见他的眸光明亮透出别样的神采,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若是过去,自己一定会毫不客气拒绝,但是现在宫微瑕处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伸向耳后,将人皮面具取下。 清丽无双的面庞显露在外,宫微瑕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容颜,眼中的光彩比方才更盛,缓缓启唇:“无暇,你长得很像你母亲,尤其是这眉眼,这嘴唇,简直一模一样。”声音里透出不加掩饰的眷恋。 晏回默默听着,将宫微瑕热切的表情收在眼中,并不觉得奇怪,宫微瑕那时年纪尚小,先皇后是他唯一的庇护者,对先皇后的感情定然深厚。 “当皇兄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认出来,你一定就是当年被镇远侯带走的宫无暇,事实也果然如此,你肯定想象不到皇兄当时的心情,皇兄激动得简直不能自已。”宫微瑕满含深情地说道。 晏回瞟一眼宫微瑕不似作伪的表情,暗翻白眼,那时他还真没看出来宫微瑕有半分激动,倒是觉得宫微瑕在故意勾引司空玥,千方百计引自己误会,忍不住嘲讽:“陛下表达激动的方式很与众不同。” 宫微瑕闻言轻笑出声,看着晏回颇显恼火的表情,含笑道:“当时,包括你在内,谁都以为皇兄要对你不利,皇兄自然不忍辜负你们的期待。” 晏回瞪一眼宫微瑕,他倒会强词夺理!他留自己不会是想同自己斗嘴吧?想到宫微瑕方才提起有事同自己讲,不客气地说道:“陛下有事请快点说吧,晏回两夜未睡,刚从前方回来,正困着呢。” 宫微瑕的笑容不禁加深:“无暇,谢谢你保住了碧澜江,司空玥虽然铁血无情,但是对你还是留情面的,你可以善加利用这一点,但是不要将感情过多投入在他身上,毕竟你是南疆皇室唯一的皇子,今后还要纳后妃的,繁衍后嗣,不能跟一个男人搅在一起。” 晏回眉头皱起来,对宫微瑕的话本能的排斥,再次不客气出言:“宫微瑕,别以为我请司空灏救了你的命,就认同了南疆皇子的身份,我救你,是为了让你继续做你的南疆国君,从此晏回与南疆再无干系。” 此言一出,床前的气氛瞬间降到零点,宫微瑕的笑容僵在脸上,看来自己估量的果然不错,那么为了先皇后的遗愿,为了南疆,他就必须狠下心肠。 床上的人好一会儿没言语,晏回的目光瞥向宫微瑕,只见他唇边缓缓勾起来,现出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邪气笑意,晏回不禁心生警惕,宫微瑕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好,无暇,方才是皇兄说错了话。”宫微瑕认错态度很是诚恳。 晏回却觉得后脖颈冒凉风,第一次听到宫微瑕跟自己认错,不欲多留,简短说道:“陛下若无其他事,晏回先告退了。”说完,便要起身。 宫微瑕眸光一闪,快速伸手拉住晏回,叫道:“等等!”动作幅度大了些,声音也急了些,牵动着周身随之疼痛,口中咳嗽不止,手却依然紧紧握住晏回的手。 晏回眉头紧锁,低头瞟一眼那只形如鸡爪般瘦骨嶙峋的手,冰冷的触感令人觉得手的主人似乎要行将就木般,晏回的心不明所以的一颤。 宫微瑕握着晏回暖玉般的手,心神不禁恍惚,思绪飘回到十二年前,那时自己也是这般虚弱的躺着,握住她的手,想阻止她不要离自己而去,然而浑然一梦醒来,还是得到那样噩耗。 晏回见宫微瑕出神看着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抹痴迷,心头不禁恼火,抬手甩开宫微瑕,考虑他身体虚弱,晏回只用了两分力气,可即便这样,宫微瑕还是随着手臂下落的动作,疼得“咝”的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晏回已经站起身来,走出去两步,身后传来宫微瑕的声音:“皇兄有事相求——”响起一串咳嗽声。 晏回收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宫微瑕好容易止住咳嗽,喘了两口气,道:“皇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虽然现在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这些年积下的病根绝非三两日便能治好,司空灏也是这样说的,皇兄的病若想彻底治愈,平时不能操劳,而且要选择远离尘嚣有温泉的地方休养一年,皇兄今日就想同你说这件事。” 晏回眸珠转动,宫微瑕什么意思?休养一年,不会是想让自己帮他处理朝政吧?这怎么行?他不会答应的! 宫微瑕注视着晏回的背影,长目里精芒闪动,接着说:“只需一年,无暇,你只要代皇兄处理一年政务,待皇兄归来之时,你便恢复自由之身。” 晏回皱眉,毫无商量的口吻道:“宫微瑕,你别白费心机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宫微瑕并不气馁,勾着唇角道:“皇兄这副身体若是不好好休养,将来也不会有子嗣的,到时候还要靠无暇繁衍后嗣。” 晏回一点不怀疑宫微瑕是在威胁自己,蓦地转过身来,窜动着火苗的眸子看向宫微瑕,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宫微瑕惨淡如纸的面容上时,心忽地一沉,宫微瑕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若是不好好调养,别说不会有子嗣,就连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 “无暇,难道皇兄只提这么一点要求你都不肯答应吗?”宫微瑕的表情甚是委屈。 晏回着实为难,一年时间!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赶不上坐牢! 宫微瑕看出晏回面容松动,这早在他的预料之内,又说道:“离朝的皇帝说,若是按照他的方法调养,或许用不上一年。” 晏回依然皱眉,就是半年他也觉得难熬,忽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有问,于是问道:“入暮时分,司空灏是不是来为你送过药?” 宫微瑕略一怔愣,没想到晏回忽然转移话题,长目注视着晏回,脑中飞转,闪着眸回答:“是啊,离朝的皇帝说那碗药,他足足熬制了整整一天,对皇兄的病情有利,皇兄喝药之前连话都说不出,喝过他熬的药,现在总算有力气说话了。” 晏回心中沉吟,难道是自己多虑了?难道司空灏亲自为宫微瑕熬药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晏回还是百思不解,转过身,迈步向外走去。 宫微瑕深沉地望着晏回的背影,低哑的声音叫道:“无暇,明日你休息一天,后日早朝上,皇兄就宣布由你暂掌朝政。” 晏回没有答话,他还是没有想好是否答应宫微瑕,他同司空玥的关系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若是让他知道自己选择留在南疆执掌朝政,即使只有一年,他认同自己的选择吗?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寝殿门外,宫微瑕依然望着殿门的方向,脸上早已换成冰冻的表情,他要抓紧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时光,即使晏回将来怪他,他对先皇后也是问心无愧,想到这里,宫微瑕的唇缓缓漾起笑意。 日上三竿,殿门外响起说话声:“本相有要事禀告,还请离皇不要挡路。” “朕的话从来不说二遍,不管你有天大的事,他还睡着呢。” 晏回被殿门外的说话声音吵醒,倏然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恭立在床榻前的四个宫婢,手中捧着脸盆和洗漱用具,殿门外又响起韩子仪捉狂的声音:“这里是南疆,不是离朝!再说你们离朝早在两天前就——”说到这里,韩子仪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回皱了一下眉头,翻身坐起来,韩子仪险些说漏了嘴,司空灏还不知道他的皇位即将被司空睿取而代之,这件事,他必须亲口告诉司空灏,不管他能不能接受,都是大势已去,他若愿意留在南疆,他可以动用自己现成的权力赐封他,而且他救了宫微瑕的命,现在在南疆已经是地位尊崇。 为避免事态闹大,晏回命太监请两个人进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刚刚用手巾擦净脸,司空灏便大步走进来,身上穿着绛紫色锦袍,举手投足都显出帝王的威仪,晏回暗暗叹息,一会儿他该怎么对他讲? 司空灏身后跟着步履稳重的韩子仪,韩子仪穿着一身朱红色官服,头戴官帽,看样子是刚刚下早朝。 “晏儿,你这一觉睡了一天两夜,现在一定饿坏了,我已命御膳房去熬制进补的药粥,很快便端上来。”司空灏人未到声先到。 晏回愣了一下,他睡了两个晚上?看着走到面前的司空灏,扯出一个笑脸:“多谢。” 韩子仪听了司空灏一席话眼皮直跳,这个离皇真是把南疆当成离朝?倒是一点不见外。朝晏回行了一礼:“禀殿下,陛下临走时有事情交代,所以请您去寝宫一趟。” 晏回眸珠转动,现在交代是不是早了些?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韩子仪说话之前,先深吸一口气:“陛下一会儿就要启程。” 晏回再次愣住,脑海里浮现前晚宫微瑕苍白虚弱的样子,他才醒过来两天,这么快就要离京?抬眸看一眼司空灏:“皇兄身体尚且虚弱,这样便去了,恐生不测。” 司空灏的眸光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闪,看着晏回摇首道:“我的药也只是暂时吊住他的命,若想康复,必须泡在以特殊药物浸过的温泉水中,若是顺利不出一年,他便可痊愈。” 晏回闻言沉默,看来为宫微瑕治疗刻不容缓,可是,自己还没有考虑好是不是答应宫微瑕。 韩子仪打量着晏回,眼中精芒闪动,对于宫微瑕要离京休养,他虽然心中难舍,但是想到一年后宫微瑕便可以痊愈,还是举双手赞成的,眼下只差晏回没有表态,神情肃穆地说道:“殿下,陛下为了南疆呕心沥血,身体才会垮掉,殿下若是不肯替陛下处理朝政,陛下一定不会放心去休养,到时候陛下一样性命不保,殿下也就白救了陛下一命,陛下出行在即,请殿下速下决心。” 晏回依然沉默无声。 这时候,宫女端着托盘进入寝宫,将托盘上放的药粥,点心和小菜一一摆在桌子上,司空灏走到桌前,摆手命宫人退下,端起冒着热气的粥碗,舀起一勺置于唇边,温度正合适,招呼道:“晏儿,不管什么事先放一放,过来吃粥。” 韩子仪瞥一眼双眼灼灼的司空灏,又打量一眼面无波澜的晏回,暗暗想,不管晏回到底是不是断袖,宫微瑕的病一年后就好,到时便无需晏回,想到这里,韩子仪识趣地行礼告退,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陛下还在寝宫里等候,请殿下用过早膳务必过去。” 寝殿里只剩下晏回和司空灏。 “晏儿,怎么还愣着?过来吃粥。”司空灏催促道。 晏回看一眼司空灏,他的面容温暖含笑,心情似乎很愉悦,晏回心思转动,他正好趁这个时机告诉司空灏离朝目前的局势,迈步走到桌前,看着司空灏一笑:“玄鹤,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晏回说着坐下来,见司空灏将粥碗推给自己,只觉得面前药香扑鼻,低头舀起一勺,认出几样熟悉的药材,“当归,黄芪,还有红枣。”不由一笑,眼睛看向司空灏,“玄鹤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用这类普通的药材?” 司空灏执起筷子,正为晏回夹菜,闻言笑着答道:“别看药材普通,贵在配比得当,快喝吧,凉了就伤胃了。” 司空灏言语之间,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关切,如同一位温厚的兄长,晏回容色微动,不禁想起多年前,司空灏也曾这般催促自己吃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低头喝了一口粥,感觉粥里除了有药的苦涩之外,还有一股清透甘甜的花香,不禁赞道:“这粥的味道很特别,莫非玄鹤加了花瓣?” 司空灏看着晏回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笑容,心神一阵恍惚,答道:“说对了,而且不是普通的花瓣,这粥里我还特意添加了雪莲花的花心,不但健脾补血,而且也会令皮肤越来越白细。”司空灏说着,灼灼的目光从晏回的脸上滑移到颈部,晏回脖颈上的肌肤比脸上的面具还要光洁许多。 在司空灏不假掩饰的目光里,晏回的眉毛几不可查的轻微一皱,低头喝了两口粥,余光见司空灏并未动筷,于是道:“玄鹤,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南疆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司空灏注视着晏回,答道:“怎么会?南疆的饭菜精致香甜,是我刚刚吃过了。” 晏回眸珠微转,试探道:“玄鹤,你觉得南疆如何?若是让你今后永远留在这里,你,愿意吗?” 司空灏眸光变得深邃,深深注视着晏回。 晏回收住笑容,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语气认真道:“玄鹤,其实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来南疆当天,司空玥便向南疆发兵,而且还传信给齐王,要他——登基。”晏回的语速越来越缓慢,这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说出口,登上龙椅一直是他多年的梦想。 寝殿里死一般安静,晏回低头看着面前的粥碗,他这样做虽然是为了保护司空灏,却也是自私的,司空灏若是还当皇帝,不但司空玥那一关难过,而且他自己也会再次陷入之前的尴尬境地,所以他只能痛下决心。 眼前紫衣一晃,握住勺子的手被司空灏的大手包裹住,晏回怔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司空灏举止从容,神情里更是一片平静,既没有恼恨,也没惊慌,晏回不禁愣住,“你——”难道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 司空灏将晏回的手紧紧握住,神情认真道:“晏儿,我来南疆之时便已做好打算,当皇帝也不过如此,还不及我做鬼谷谷主来得逍遥自在,我会留在南疆,同你一起守护它。” 晏回不禁一阵感动,自动忽略掉司空灏话语里的别样意味,暗想,他若看得开,事情就好简单多了,眉眼含笑道:“好啊,一言为定,而且,你救了宫微瑕的命,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司空灏深深注视着晏回的笑颜,薄唇微启:“晏儿,碧澜江上的离军你不必担忧,我已经提前做好安排,不出两日,离军一定会撤退。” 晏回微讶,看着司空灏胸有成竹的模样,忽然想到,司空灏虽然手中没有了兵权,但是鬼谷的势力却不容小觑,心中担忧,他想怎么对付司空玥? 却听司空灏又说道:“晏儿,从此我们便在这里长相厮守,不再分离。”语音里饱含浓情,说完,执起晏回的手置于唇边。 晏回听在司空灏直白的话语,看着他出格的举动,无异于平空惊雷一般,难道自己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在手背触上司空灏嘴唇的一刹那,晏回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执起碗中的瓷勺,看来他有必要说清楚些:“玄鹤,我们虽然亲如兄弟,但是毕竟只是兄弟,不可能永远相伴。”说完,清眸看向司空灏。 只见司空灏眼中闪过一道凌厉,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晏回捕捉到,晏回周身不由渗出一股凉意,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望着粥碗凝神不语。 “怎么不吃了?要我喂你?”司空灏突然启唇,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沉冷。 晏回菱唇紧抿,深知司空灏绝不是说着玩的,舀起一勺粥喝下去,只感觉满口的苦涩,却没有一丝甘甜的味道。喝完药粥,时间已过了午时。 晏回独自乘着轿辇前往宫微瑕的寝宫,司空灏说他气血不调,去御医院配药去了。 宫门前的太监没有进去通禀,而是直接请晏回进殿,晏回快步走进寝殿,原本他还在问宫微瑕的身体担忧,但是,在见到宫微瑕的那一刻起,晏回的心情不由一松,两天没见,宫微瑕已经一改病弱无力的模样,不但面颊红润,长目有神,而且此时正坐在推车里,宝儿手扒着宫微瑕的衣袍,还在撒娇。 “不嘛父皇,宝儿也要去温泉谷,您就带宝儿一起去嘛。”宝儿奶声奶气央求。 宫微瑕唇边漾起了笑,拍着宝儿胖乎乎的小手,道:“宝儿若是听话,父皇可以考虑带上宝儿。” “父皇,你说的真的吗?”宝儿乐得蹦起来,招来菱妃责备的目光。 “父皇何时骗过你,和你母妃下去准备吧。”宫微瑕和煦带笑地说道,长目却已看向翩翩走来的晏回。 菱妃抬杏目看一眼晏回,转身拉起宝儿的小手,柔声道:“宝儿,随母妃回宫里准备,我们一会儿就随你父皇启程。”说完朝宫微瑕福礼告退。 宝儿拍着小手,乐得咯咯笑,转过身时才看见晏回站在面前,小眉头皱起来,错身之际,朝晏回做了一个鬼脸,晏回不禁挑眉,看来他被这小孩记恨上了,心中猜测,从宝儿的相貌看,同菱妃有七分相似,而且菱妃对宝儿关爱体贴,看来这孩子是菱妃的无疑,不过,宝儿的父亲是谁? 菱妃领着宝儿离开寝殿,寝殿里只剩下宫微瑕和晏回。 宫微瑕始终勾着唇,长目注视着晏回,“无暇,皇兄不在的日子里,南疆就拜托你了,还有——” 说话间,宫微瑕从颈上解下一个灰黑色的什物,看着晏回表情严肃,“这是可以调动二十万军队的兵符,皇兄从来不离身,今日交给你,你要小心保管。”将兵符递向晏回。 晏回略一犹豫,自己最多也不过是暂时代理,宫微瑕没必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目光看向那兵符,不过寸许,由黑铁打造,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看上去很是神圣。 “宫无暇,我还没答应呢!”晏回不客气指出。 宫微瑕对晏回的话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无暇,寡人需要静心休养,所以兵符还是交给你代为保管,你接下吧。”宫微瑕说话之间,中气显得越发不足。 晏回这才迈步上前,将兵符沉甸甸接在手中,指尖无意中碰触宫微瑕的手掌,依然是冰凉头骨,晏回不禁皱眉,目光看向宫微瑕,这才发现,他的面颊和唇虽然现出红润的色泽,但是和额头脖颈上苍白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显然那是涂过胭脂的。 晏回的心不断一沉,看来司空灏说的没错,他的药只能暂时吊住宫微瑕的命,现在事不宜迟,他必须立刻前往温泉谷调理,说道:“陛下准备妥当了?现在就出发吧。”语音里透出焦急。 宫微瑕闻言不由勾唇,应道:“也好。” 抬手打了一记响指,莫邪和黎德在推车前现身,宫微瑕的目光落在黎德身上,长目微闪,启唇道:“黎德,从今以后,你的主人就是皇太弟,你对待他要像对待寡人一样尽心竭力。” 黎德微微一愣,看一眼宫微瑕,他的神情里透出不容违背的威严,长目看向自己时带着警告,黎德心念一闪,他是宫微瑕的死士,除非宫微瑕死,否则是不会另认其他人做主人的,应了一声:“是。” 低头走到晏回面前,语声恭敬道:“主人,请受属下一拜。”说完单膝跪倒在地。 晏回不动声色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宫微瑕只需交待黎德保护自己便可,根本没有必要让黎德认自己做主子,压下猜疑,晏回略一抬手,“黎德不必多礼。” 莫邪这才闷声不响推起推车,晏回黎德在后面相随,几个人出了皇宫大门,此时宫门前的文武百官已经等候多时。 恭立在大臣队首的是韩子仪,依然是一身官服打扮,看见宫微瑕坐在推车里,由远及近行来,眸光不由加深,眼见着推车在第一辆马车前停下,听见百官山呼万岁,韩子仪这才后知后觉地随着众臣跪倒在地,想到分别在即,心中不禁怅然。 宫微瑕移目扫视群臣,低沉的声音道:“宣旨。” 黎德迈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抽出圣旨,展开来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寡人自幼时登基为帝,于今已有十五载,当年寡人年幼被奸臣欺侮,先皇后为了救寡人性命惨遭乱党屠戮,寡人深感先皇后之恩,一刻不敢懈怠,经过多年韬光养晦苦心经营,终于肃清乱党重整朝纲,不负先皇后重托。然,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寡人愈加感到力不从心,所以决定离京静养,今日将皇位禅让给皇太弟宫无暇,众卿当似辅佐寡人一般,尽心尽力拥戴新皇……钦此。” 宫门前死一般寂静。 晏回眉头深锁,宫微瑕的旨意里明显没有指出一年之期,而且那晚只说是代理朝政,并没有提到禅位登基,目光看向推车之上,只见莫邪已经从推车上抱起宫微瑕,迈步登上马车,车帘随后放下,莫邪身形一闪已经坐在马车前。 车内传出宫微瑕的声音:“请右相送寡人一程。” 韩子仪闻言身体猛然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马车,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宫微瑕重复一遍,韩子仪这才确定,声音微颤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快步走到马车前,撩车帘登上马车。 莫邪扬起马鞭,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骏马扬起四蹄顺着大道跑下去,第二辆马车紧随其后,再后面,两队骑兵护卫紧紧跟随。 直到此时,众大臣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齐声高呼:“恭送陛下,愿陛下康健,早日归来!” 然后,又齐刷刷转向晏回:“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如山响。 晏回菱唇紧抿,隐隐感觉被宫微瑕算计了,想去追上马车,然而脑海里闪现宫微瑕苍白无力的面容,心中涌起一抹复杂。 南都热闹的街路上,马车队伍不疾不徐前行。 车厢里,宫微瑕身若无骨一般懒懒地靠在座椅里,手支着下巴,长目微阖,韩子仪则在对面正襟危坐,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宫微瑕。只见方才还是一张神彩焕发的容颜,现在看来已经暗然无色,心中诧异,暗想,或许是因为车内光线原因。 宫微瑕忽然毫无预兆地挑起眼皮,清泠泠的目光看过来,韩子仪眸波微颤,连忙移开视线,心快跳不止。 “子仪,我们君臣也快十年了,这些年来,多亏有你为寡人出谋划策,跟随在寡人身边,这份忠心寡人铭记在心。” 韩子仪的心一阵快跳,自宫微瑕扫灭两王之乱,就再没有这般亲近地叫过自己的名字,脸上不由露出和煦的笑:“陛下言重了,陛下就是臣的天,不论时过境迁,臣只会一心为您着想。” 宫微瑕颌首:“子仪,寡人走后,无暇就承蒙你多费心了。” 韩子仪微笑道:“这是自然,微臣一定尽心竭力辅佐殿下,直到陛下归来。” 宫微瑕微微皱眉,瞥一眼韩子仪,加重语气:“寡人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你都要忠心辅佐无暇,就像辅佐寡人一样。” 韩子仪愣住,目光看向宫微瑕,见他面容凝重,不似说笑,心不禁一沉,故意不去探究宫微瑕话语里的深意,坚持说道:“微臣会一直等待陛下康复,平安归来的那一天。” 宫微瑕脸上闪过一抹冷色,长目不悦的眯起来,低声斥道:“聪敏如你,难道也被寡人刻意作出的假象迷惑?寡人命不久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韩子仪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一股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眼睛定定的看着宫微瑕,这才察觉,宫微瑕的面颊嘴唇是涂了胭脂的,终于明白,宫微瑕选择去温泉谷休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想清楚这一点,韩子仪只觉得心好像破开一个大洞,森冷的风灌进来,眼前的人愈发模糊不清,口中吐不出一个字。 马车还在前行,但是车厢里的气氛却是令人窒息,宫微瑕似乎并不觉得如何,继续交待遗言:“南疆皇室只剩下无暇一人,寡人既然将皇位传给他,他就必须肩负起帝王的职守,即使他不肯断了对司空玥的念想,后妃也是必须纳的,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宜早不宜迟,必要时可以去说服司空灏,那日他在御膳房忙了一天,又向寡人讨要蛊虫,若是寡人没有猜错,他是要制作忘情蛊,不过他还在犹豫……” 韩子仪自始至终不置一词,眼睛盯着车厢一角。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宫微瑕一直在说话,此时已经倦了,淡淡地看一眼韩子仪:“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子仪请回吧。” 韩子仪如若未闻,老僧入定般坐在座位里。 宫微瑕眉头轻皱,叫道:“子仪?” 韩子仪似乎这才如梦初醒般,双眼恢复了焦距,深深看一眼面前的人,垂下眼睑,不去探究心头翻涌的百般滋味,低声道:“子仪会按陛下吩咐的去办,请陛下放心。” 宫微瑕颌首:“有劳子仪了。”声音里略显不耐。 韩子仪依然僵坐在原处,眼见着宫微瑕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韩子仪心头渗血,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宫微瑕心目中永远只会是臣子,除此再无其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座,弯着腰无声挑起车帘,克制住想回头再看一眼宫微瑕的冲动。 “微臣告退。”韩子仪说完,迈步下了马车。 耳畔再次响起清脆的鞭声,韩子仪转过身,怔然凝望,直到马车远远地消失在城门外,韩子仪仍然定定地望了良久,身旁的侍从忍不住小声提醒:“相爷回宫吗?” 韩子仪沉重地点点头,脚步却没有挪动半分。 夕阳西下,宫微瑕的马车驶进南疆西部的一座小镇。 先遣骑兵早已预订好客栈,客栈里的房客皆已清退,莫邪抱起宫微瑕下了马车,进入一间上房,将宫微瑕轻轻放在床上,伙计端进来饭菜。 另一边,菱妃抱着宝儿下了第二辆马车,颠簸了一天,宝儿已经睡着了,菱妃抱着宝儿进入另一间上房,安顿好宝儿后,命嬷嬷仔细照看着,转身出了房间,走进宫微瑕的客房,反手阖上房门。 菱妃抬眸看向房中,房间里布置清雅,莫邪站在桌旁眼睛望向窗外,桌上摆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菱妃迈步走到床前,只见宫微瑕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不过仔细观察,宫微瑕的脸色更加苍白,呼吸低不可闻,整个人显得了无生气,菱妃纤眉皱起来,莲步走到窗前,小声说道:“主子体力不济,一会儿等主子醒过来,你该为他输入真气。” 莫邪闻言半晌不做声,眼睛依然看向窗外。 菱妃不禁瞪起杏目,声音高了两分:“喂!莫木头,你又发什么呆?” 莫邪皱眉,转过头看一眼床上,见宫微瑕没有醒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菱妃,低声说:“你小声点!主子他,他——”莫邪说到这里,声音卡在喉咙里,主子活不过这两日,可这样残酷的话,即使冷血如他,也没办法说出口。 菱妃看着莫邪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愣住,他的神情里透出悲凉和绝望,这是她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到过的,菱妃的心不由一紧,伸手抓住莫邪的手臂:“主子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你告诉我!” 莫邪的眼睑低垂着,极低的低声说:“主子没多少时间了。” 菱妃闻言惊得不禁捂住嘴巴,身体摇摇欲坠,莫邪伸手扶住菱妃,菱妃如同柔软的小草无力地倒在莫邪的怀中,泪如泉水般涌出来,莫邪同样心酸,他也是在赶车时,听到宫微瑕和韩子仪的对话,才不得不相信,主子果然是时日无多!抬手抚上菱妃的背。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宫微瑕清冷的声音:“你们要亲热出去亲热,别在这里打扰寡人安眠。” 一句话说得二人脸色齐刷刷一红,身体几乎是从对方身上弹开,莫邪抬袖子擦一把眼睛,红着脸走到床前:“陛下,伙计刚刚送进来饭菜,您现在用膳吗?” 宫微瑕略一摇头,问:“人准备好了?” 莫邪的身形微微一僵:“准备好了,是从御林军里挑选的,父母亲人皆已不在人世,人绝对可靠。” 宫微瑕道:“很好,明日一早,你们便同他一起前往温泉谷。” 菱妃刚刚拧了一块湿手巾,走到床前,闻言眼泪再次涌出来,红着眼眶道:“主子,温泉谷的温泉极富盛名,或许能够治好您的顽疾,您同属下一起去温泉谷吧。” 宫微瑕长目瞥一眼菱妃,道:“寡人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 菱妃和莫邪的脸色皆是一黯。 宫微瑕又说:“你们到了温泉谷后,只需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便可找一个因由离开,寡人已经在西秦为你们置办了宅地,你们随时都可以过去住,不过,从此你们都要隐姓埋名,这里装着证明你们新身份的鱼袋。”宫微瑕说完,将一张信封递给莫邪。 菱妃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却又怕唐突了宫微瑕,连忙用毛巾堵住了嘴巴,都说主子为人心狠手辣,那都是对待敌人,主子待他们简直太好了,不但撮合了她跟莫邪,临死前,还为他们设想得这般周到。 莫邪颤抖地双手接过信封,痛声叫道:“主子——”声音如鲠在喉。 宫微瑕颇显不耐的瞟一眼在床前落泪的两个人,不禁后悔,早知道便不为他们置办宅地,哭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行了,寡人还没死呢,去把那名替身叫进来。” 二人连忙收住眼泪,事实上他们作为宫微瑕的暗卫,平时是从来不会表露情感的,更别说这般痛哭,低着头行礼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时,菱妃这才发现,手中还攥着那块湿毛巾,暗暗懊恼,这是要为宫微瑕净面的。 莫邪带着那名替身,再次回到宫微瑕的客房。 此时,宫微瑕已经坐起身来,后背倚在床头,打量站在床前的那名替身,他的身形很瘦,同自己极为相似,启唇问道:“你是自愿的?” 那人连忙双膝跪地,回道:“小人是自愿的,小人的父母亲人死在乱党刀下,陛下诛杀了乱党,就是替小人为父母族人报了仇,小人甘愿自废双腿,做陛下的替身为陛下分忧。” 宫微瑕颌首:“很好,你若忠心不二,寡人不会亏待你。”看一眼莫邪,“开始吧。” 莫邪领命,取来一张人皮面具和化妆用的画笔粉黛,齐整整摆在宫微瑕面前,宫微瑕命那人坐下,那人只卑微地搭了一个床边,宫微瑕将一张人皮面具贴附在那人的脸上,一个时辰后,宫微瑕为此人易完容,再抬目看去,面容同宫微瑕几乎一模一样,唯一欠缺的是,身上少了宫微瑕那股浑然天成的雍容和高贵。 宫微瑕眉头微蹙:“还是有待琢磨,莫邪,教导他的任务交给你了。” 莫邪领命称“是。”再次问宫微瑕,“陛下,现在用晚膳吗?” 宫微瑕摇头,默了片刻,吩咐:“抱寡人出去走走。” 漏断更深,晚来风寒。 莫邪依命抱着宫微瑕来到马槽前,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扶寡人上马。”宫微瑕命令道。 莫邪略一迟疑,托着宫微瑕坐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这匹母马性情温顺,平时,宫微瑕偶尔若是兴起,便会骑着它在御花园里走两圈,因腿上有疾,所以从来不会快骑。 宫微瑕手拉马缰,感觉一阵阵头晕目眩,也不知是饿的还旧疾发作,勉强在马背上坐稳,抬目望向北方,唇边闪过一抹温暖的笑意,抬手拉上披风的帽子,面容隐在风帽的暗影里。 莫邪紧紧注视着全身上下隐在深灰色斗篷里的宫微瑕,只见宫微瑕调转马头,催马出了院子,莫邪在宫微瑕身后紧紧跟随,一直跟着宫微瑕出了客栈。 莫邪终于忍不住,道:“主子,不论您想去哪儿,请带上属下!” 宫微瑕拉住马缰,回首看向莫邪,淡淡地说道:“莫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从此寡人不再是你的主人,你不必跟着寡人。”说完,宫微瑕一拍马屁股,骏马哒哒哒不疾不徐跑起来。 眼见着枣红马消失在寂静的街角,莫邪猛醒一般,飞身形追上去,一直追随着宫微瑕出了小镇。前方是茫茫荒野,宫微瑕的身体几乎靠在马鬃上,双臂抱住马脖子,一路向正北的方向跑去。 莫邪看得心惊,边跑边叫道:“陛下,请等一等,属下送您一程!” 然后宫微瑕如若未闻一般,头都没回,耳畔的叫声越来越近,宫微瑕随手扯下随身的玉佩,扬手抛向身后,莫邪连忙闪身避开,玉佩砸空,碰巧落在一块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莫邪转头看去,只见龙纹玉佩碎成了四块,莫邪蓦地收住脚步。 马蹄声音渐渐远去,莫邪想再次追上去,然而,目光看向碎裂的玉佩,脚下却不能移动分毫,看着宫微瑕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北路尽头! 86.大结局(下) 此时,在位于南境的临安府衙,后院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盏,司空玥负手立在窗前,凤目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房门外传来低不可闻的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拂风推门进来。 司空玥转过身来,道:“今天的消息传来了?” 拂风回答:“刚刚传来,请王爷过目。” 说着,拂风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司空玥,心中暗想,这两天王爷都快魔障了,每天都要等南疆传信,看完信后才肯入睡,现在离朝和南疆处在高度戒备状态,不但两岸商船往来买卖都被迫终止,就连江面上也已戒严,若想从南疆传来只言片语难比登天,好在他在南疆水军里放了几条暗线,每到夜晚在江上巡逻值夜时,暗线便会将事先拴在箭尾上的密信悄悄射到离军船上。 司空玥接过密信,走到灯下展开来观瞧,只见字条上同往常一样,只写了简短一句话:“宫微瑕禅位离京休养。”司空玥捏着纸条的手不由攥紧,剑眉锁住。 拂风好奇地移目看过来,眉头也是不禁一皱,思索着道:“宫微瑕怎么就偏要把皇位让给晏御史?不是又在耍什么阴谋?” 司空玥沉默,凤眸静静地注视着烛火,眸中被跳动的光影,映得闪动不动。 拂风又道:“今早朝廷传来消息,匈奴大军又重整旗鼓,现在兵临北境,朝里的军队都调到了这里,现在朝廷上无兵可调,王爷为何按兵不动?” 司空玥从烛火上收回视线,看一眼拂风,沉声道:“匈奴刚刚战败,尚未休整好,如今卷土重来,定是受人指使。” 拂风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这一点他也想到了,猜测道:“王爷,会不会是南疆故意挑拨匈奴来犯,意在调虎离山,化解眼前的危机?” 司空玥略微摇首,不屑地说道:“匈奴若果真是受宫微瑕唆使,本王倒不担心,怕的是有人别有用心,调本王离开南境,再意图不轨!” “王爷的意思是挑拨匈奴来犯的另有其人?”拂风说着,面露思索,忽然眸珠一亮,说道,“是司空灏?” 司空玥点头,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司空灏虽然手中没有兵权,但是他毕竟是鬼谷谷主,江湖上势力庞大,想要动用势力,在军事上支援匈奴是轻而易举的。 而现在晏回深入南疆,自己远水救不了近火,司空灏这个最大的隐患却在晏回身边,万一他炼成忘情蛊随时都可能给晏回种下,后果不堪设想,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是否攻打南疆的问题上犹豫,若是司空灏没有炼制忘情蛊,自己攻打南疆在晏回眼中就是师出无名,就要冒着失去晏回的风险,司空玥头疼地在窗前来回踱步。 拂风也是皱眉苦思,想了一会儿,道:“不如我们传信给晏御史,让他小心司空灏给他下忘情蛊。” 司空玥摇首,一个人若是动了坏心,那是防不胜防的,而且现在所有一切都只是猜测,不经意间抬头看一眼拂风,心中忽然一动,只见拂风剑眉朗目,面容俊逸,高大的身形看起来别有一番威仪。 司空玥凤眸闪动,低声出语:“拂风,吴曦临出使西鲁是时候回国了。” 拂风闻言眸珠一亮,他怎么没想到?只要他以吴曦临的身份重新前往南疆,便可以保护在晏回身边。欣喜地说道:“王爷所言极是,南疆朝堂除了晏御史没有人知道属下的底细,相信晏御史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不会说出来,属下这就下去准备,重返南疆!”说完,拂风转身要出门。 身后响起司空玥低沉的声音:“等等,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拂风闻声停住脚步,转身看去,只见烛光里,司空玥眸珠转动,薄唇勾起一道弧度,拂风隐隐明白了司空玥的深意,虽然可行,只是王爷身上的伤真的没有关系吗? 五日后 早朝上,晏回依然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锦服,像前几日一样登上金銮殿,没有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玉阶下正中央临时加的椅子上,虽然大臣们屡屡谏言,要他穿龙袍戴冕旒,坐在御座之上主持朝议,但是晏回并未采纳。宫微瑕故意摆了他一道,他若那样做,就是认同了宫微瑕对自己的安排,无论如何,他会等宫微瑕康复归来,将皇位归还。 大殿上群臣纷纷上前奏事,涉及的事务遍及六部,时近午时,朝议终于告一段落,不过这并不算完,果然,一名身形富态的中年官员上前禀奏。 “陛下年近弱冠,至今尚未婚娶,臣以为,陛下是时候选秀女填充后宫。” 晏回面容不变,这几天,那些大臣除了在他未着龙袍这件事上总有非议外,便是后宫选妃,看他们在这件事上如此热切,真是为南疆社稷着想?还是寄希望于将女儿送进宫里,为他们的官途铺平道路,争得荣华富贵?他觉得更像后者。 毫无商量的语气说道:“本殿下不过是代替皇兄暂时处理朝政,待皇兄归来后,还是要将朝政大权还给皇兄,所以选妃之事无关国家社稷,无需诸位大人操心。” 那名大臣愣了愣,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沉声道:“陛下此言差矣,先皇既然将皇位传给陛下,就是向天下人宣告,从此南疆的皇帝非陛下莫属,绝不是儿戏之谈,望陛下不要等闲视之。” 在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带动下,群臣纷纷上前附议。 晏回眉头蹙起,这群大臣怎么不依不饶?在宫微瑕面前不会也是这般油盐不进吧?好在只要一年真相便会大白,他暂且忍一忍吧,沉着脸说:“本殿下心意已决,勿须多言!” 此言一出,朝臣倒是没话说了,但是私底下窃窃私语,不满声音越来越大。 晏回故作不知,说道:“诸位大人若是没有事情禀奏,今日的朝议就到这里。”说完,晏回便要起身。 这时,殿外跑进来一名侍卫,单膝跪地禀道:“启禀殿下,左相从西鲁归来,正在金銮殿外候见。” 晏回愣了一下,吴曦临怎么会来?司空玥明知道自己清楚吴曦临的身份,怎么还派吴曦临前来?应该不是安插回来的细作。脑中飞速运转,五天前离朝传来消息,匈奴大军侵犯离朝北境,三天前,司空玥率领驻扎在南境的大军开往北境,难道是司空玥离开时不放心,所以派吴曦临来保护自己?亦或是监视? 道:“传他进殿!” 侍卫领命退下,不多时,在殿外太监此起彼伏的高唱声里,一道高大挺拔的白衣男子登上金銮殿前高高的石阶,举止雍容走进殿门。 晏回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渐行渐近的熟悉身影,他的步履劲健潇洒,周身从内而外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气度,晏回看罢心动的同时不禁皱眉,吴曦临举手投足都同司空玥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简直可以乱真,从吴曦临出现在殿门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不由自主飘了起来,这个现象可不好。 待吴曦临行过礼后,晏回故意问道:“不知左相此行如何?西鲁国君可同意出兵?” 吴曦临略抬眸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晏回,只见他没有坐在御座之上,身上依然是做皇太弟时的装束,坐姿自然而不失端重,虽然面容平淡无奇,可是周身却透出清雅如莲的气韵,吴曦临的眸色不禁加深,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飘入鼻子里。 回道:“西鲁国君畏惧离朝,任微臣嘴皮磨破也不肯出兵,请殿下治罪。” 晏回早料到吴曦临会这般回答,有那么一瞬,晏回很想治吴曦临的罪,因为震惊过后,他觉得司空玥派吴曦临前来,更加偏重于监视他,所以他想给司空玥来一个下马威,这样想着,晏回略一迟疑。 就在迟疑之际,韩子仪走上殿心。 晏回勾唇,看来不用他出手了,清眸看着韩子仪,他本就身形偏瘦,这两天更是清减了许多,看上去甚是憔悴,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不知那日宫微瑕在马车里跟他说了什么? 韩子仪眸光闪动,吴曦临那晚将晏回化妆成徐成之,想将他救回南境,不料事情败露,自此吴曦临便再没有出现过,他是否去了西鲁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显而易见,吴曦临是离朝的细作,这个人他必须防着点。 启唇道:“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想在殿上请教左相。”声音有些暗哑。 晏回颌首。 韩子仪转过身,面向吴曦临微微一笑:“左相一去十余日,今日才归来,徐祭酒可是回来多日了。” 徐成之低头站在朝班里,听了韩子仪这番话,头垂得更低了,陛下亲口的交待,那晚之事不许对第二个人提起,他在府中待了五天,上朝后逢人问起,只说去秦国搬救兵没有成功,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吴曦临瞟一眼韩子仪,淡淡一笑:“右相应该知道本相的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非听闻匈奴入侵离朝北境,司空玥率领大队人马赶去救援,本相现在都没打算回来呢。” 韩子仪薄唇紧抿,吴曦临明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戳穿他的谎言不难,只需西鲁国君证明吴曦临根本没到过西鲁,可是即使有证据,晏回也肯定将此事压下去,因为吴曦临是司空玥的人。 “本相才知道,左相迟迟不归,原来是忠君爱国。”韩子仪语带讥讽。 吴曦临从容一笑:“本相虽然忠君却远不及右相,听闻前些日子陛下卧病期间,右相衣不解带伺候在龙榻前,即使是最受陛下眷顾的菱妃也不及右相尽心,本来本相初闻时还不信,今日见右相形销骨立,终于信了。” 韩子仪面色骤变,看向吴曦临的目光变得凌厉,周围传来大臣们低微的议论声,韩子仪额上的青筋迸起来。 晏回看在眼中,听了吴曦临的话,他才后知后觉想到,原来韩子仪对宫微瑕的感情并不单纯,扫一眼大臣,不少人也像自己这般恍然大悟,瞥一眼吴曦临,举止神态依然端方肃穆,一点不觉得自己在揭人痛处。 晏回挑眉,有其主必有其仆,此人伤人于无形的本事堪比司空玥,看一眼僵在面前的韩子仪,模样甚是尴尬,晏回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就是韩子仪挑唆宫微瑕给自己下蛊的,让他先看看热闹再说吧。 吴曦临这时已经转向晏回,朝晏回恭敬行礼:“殿下,微臣虽然忠于陛下,但是对殿下的心却也可鉴日月,同右相对陛下的情意一样深厚,这一点请殿下放心。” 晏回不禁眨了一下眼睛,吴曦临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他听着怎么有些别扭?吴曦临是司空玥的人,是来监视自己的,他对他放心才怪呢! 众臣听了吴曦临的话,无比暗挑大拇指,陛下刚刚禅位,左相就在殿下面前表明心迹,不怪乎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丞相,这溜须的功夫够他们学的,也皆仿效吴曦临,出列表明尽忠新皇的决心。 晏回眼皮直跳,咳了一声,简短说道:“本殿下知道左相的心意,众位臣工也皆如是,好了,今日的朝议就到这里,退朝。” 晏回说完,感觉周身上下一片轻松,他越来越厌烦上朝了,起身向殿外走去,从吴曦临身旁经过时,晏回的心再次砰动起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暗想,若是吴曦临每日早朝上都在他的眼前晃,对他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感觉身后总有一道深邃灼亮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晏回转身看去,只见众臣皆躬身敛首,清眸落在吴曦临身上,心中又是一阵快跳,晏回蹙眉,打量吴曦临高大的身形,和司空玥别无二致,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晏回恍然间转身,沉吟着向殿外走去。 随着晏回的离去,金銮殿上又热闹起来,不少人消息灵通,知道吴曦临同晏回之间的关系,新皇在太学院期间同吴曦临的关系暧昧不明,如今又执意不肯纳妃,十有八九是为了吴曦临,看来吴曦临又要飞黄腾达了,他们有必要巴结巴结,于是那些热衷谄媚的大臣,皆围住吴曦临寒暄。 韩子仪如若未见一般,迈步走下金銮殿,也许别人不知,可他又怎会不知情?晏回和吴曦临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真正在意的那个人是司空玥,现在他为了司空玥罔顾身上肩负的责任,看来只能照陛下所说,请司空灏给他种下忘情蛊,以解子嗣之危! 想到这里,韩子仪没有出宫门,而是走向内廷。 御书房 晏回坐在奏折摞成小山般高的书案前,皱眉批阅,真不知宫微瑕是怎么日复一日坚持下来的,他若想应付自如,非得练就一目十行的功夫,才能在天黑前批阅完所有奏折。 夜色将晚,书案上仍有一摞奏折没有批阅,晏回撂下笔,头疼地揉着眉心,看来这样硬挺着不行,得跟韩子仪提提意见,不要事无巨细都呈上来,像是各部预算,各地税赋征收情况这样的琐事由他批示便好。 直到天色大黑时,晏回终于批完一整座山的奏折,捶着腰走出御书房,乘上龙辇,吐出一口气道:“回宫!” 回到寝宫,晏回发现今日司空灏没过来,不禁舒出一口气,这五天来,司空灏每晚都过来同他一起用膳,直到夜深人静时才离开,他不胜其扰,偏偏不好说什么,毕竟司空灏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若是不算他看向自己时灼灼的眼神,他也提出过赐他封号,为他建造府邸,然后皆被司空灏断然拒绝,一想到他对自己还没死心,晏回就觉得头疼欲裂。 晏回用过晚膳后,遣退宫人,只留下黎德一个人,低声问:“司空灏今日都做什么了?” 黎德眸珠闪动着回答:“他同往日一样关在房中足不出户,右相散朝后来找过司空灏,两个人在宫道上说了一会话,不到一盏茶时间,右相便离开了。” 晏回凝眉沉思,韩子仪同司空灏一向没什么往来,他们在一起莫非有所图谋?这些天来司空灏总将自己关在宫室里,每次当他问起,司空灏都说是在为宫微瑕调制解药,直觉这里面没那么简单,所以他才命黎德安排人手秘密监视,抬眸看一眼黎德,吩咐道:“从现在,起你寸步不离待在本殿下身边,若是有人敢对本殿下不利,不论是谁,都要当即拿下!” 黎德低着头应了一声“是。”身形一跃而起,跳上殿顶高高的梁架。 晏回心中稍安,看一眼天色已近亥时,也许是这些天来一向睡得晚,晏回还没有困意,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般出了宫,走到寝宫宫门前停住脚步,抬目看向远处,一座座巍峨的宫殿仿佛坚不可摧的城池,林木如同站岗放哨的列兵,宽阔整洁的宫道上不见人影,看了一圈,晏回越发觉得压抑,于是收回目光,转身回宫。 脚刚抬起来,就感觉一道深沉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脊背上,晏回蓦然转过身,凝眸看向前方,寂静的宫殿林木宫道一如方才所见,然而,晏回却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铺天盖地而来,晏回不禁心神摇曳,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回头看一眼把守在宫门口侍卫。 迈步走到侍卫长面前,低声吩咐:“今晚撤去寝宫周围的侍卫,包括暗哨。” 侍卫长愣了一下,见晏回面容严肃不可能是玩笑,立刻应了一声,挥手命众侍卫撤去,又飞身形跳上宫殿殿檐,向暗哨传达命令,很快,暗哨也都撤去。 晏回这才走回寝殿,坐在龙榻上,依然觉得心中忐忑,总感觉有事情发生,于是拿起一本书册,靠在软榻上翻看起来,夜色越来越深,渐渐地晏回困意上来,命宫人灭了大半灯盏,只留下一盏宫灯照亮,阖上眼睛,依然倚在软榻里。 就在这时,殿门处灌进来一股凉风,晏回警醒,蓦然睁开双眼,只见一道修长的人影向软榻走来,人影越走越近,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晏回不由坐起身,问道:“玄鹤,你怎么过来了?” 司空灏一直走到软榻前,才停住脚步,低头注视着晏回,只见他衣衫随意,一手支着软榻,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腰间,静止的姿态不经意间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美感,昏暗的光线愈发衬得他的眸子明澈如水,整个人宛如一株清莲,即使面容普通,也很难不令人心生遐想。 晏回蹙眉,见司空灏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却并不答话,又说道:“这么晚过来,有事吗?”说话间,晏回便要离榻下地。 “别动!”司空灏忽然启唇,同时伸手按住晏回的肩膀,顺势坐在软榻上。 晏回身形一僵,保持坐姿一动不动,二人距离很近,晏回甚至感到司空灏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心中警钟大作,上半身略向后倾。 司空灏一瞬不瞬注视着晏回,平静如水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慌乱和不悦,但是他的身体语言却明白无误的告诉自己,他对他是疏离的,排斥的,若是以往,司空灏一定会心情沉郁,但是今天司空灏的心境已完全改变。 过去,他只是一心一意对晏回好,寄希望于将晏回感化,幡然投入自己的怀抱,但是经过无数失败的教训,现在这种想法已经彻底改变,他已经制成的忘情蛊,只要为晏回种在体内,此生他都不会记起司空玥。而且,他在制作忘情蛊的过程中受到启发,他还可以制作钟情蛊,只要种在晏回体内,他便会毫无条件地爱上自己,至死都不会改变。 “玄鹤?”晏回低声叫道,注视着司空灏变换不定的眸光,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司空灏恍然摇头,注视着晏回唇边的那弯浅笑,在心里复原面具后的绝丽容颜,轻描淡写道:“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说话间,搭在晏回肩膀上的手向下滑移,牵起晏回垂在腰间的手。 晏回眸光微闪,感觉那只手掌的温度很是炙热,晏回垂帘瞥一眼,看来司空灏还是不能尊重他的感情,再这样下去,他同司空灏只能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那是他最最不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晏回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司空灏的手上,两只手将他的手轻轻握住,司空灏的身体不禁颤栗,难以置信的看向晏回,晏回迎着司空灏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清眸注视着司空灏,出语真挚: “玄鹤,记得那时年少,你虽然伤病缠身,但是对我提出的要求从来没有拒绝过,甚至有一次,我不慎弄死了你辛辛苦苦培植了三年的药草,你也只是皱一下眉头,却不舍得对晏回发火,你待晏回宽厚仁爱,晏回虽然不说却一直感念心中,所以后来的许多事,包括得知你便是前太子,意图篡位谋反,除了开始时晏回难以接受外,一旦知道你的想法,便一心为你打算,助你完成心愿,这次将你请到南疆,虽然令你失了皇位,但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你遭遇不测,在晏回心中,你占着很重的分量。” 司空灏眼中的光亮随着晏回的话语一点一点湮灭,声音黯沉道:“可你没有动心。” 晏回更加认真地说:“我虽没有动心,却一直把你当做最近的亲人,玄鹤,你的目光之所以停留在我身上,是因为那些年你一直躺在山洞中疗伤,身边除了师父便只有我,所以你才会对我产生依恋的感情,后来你终于走出低谷,心境却还只停留在旧日的依恋上,玄鹤,天下之大,你的目光不该局限在一个地方,你应该看得更广阔。”晏回一口气说完,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司空灏。 只见司空灏面露沉思,眸中晃过迷惘,晏回心头一喜,看来他总算没有白说,又说道:“玄鹤,晏回不想失去你这样的一位兄长,也知道你同样不想失去我这个兄弟,否则不会选择隐忍,所以今日才会说出肺腑之言,你好好想一想。” 司空灏沉默不语,晏回说的话都对,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跟他此生无缘,心头就疼痛难抑,良久启唇:“那么,你的目光可不可以不要停留在司空玥身上?” 晏回愣住,一时间没明白司空灏的意思。 司空灏接着说:“你要我不要将目光局限在一个地方,那么你呢?你的眼里为何只容下了一个司空玥,却放不进去别人?” 晏回语塞。 司空灏又说道:“你要是能将司空玥从心中剔除,从此再不和他联系,我也保证不会再纠缠你。” 晏回闻言一阵头疼,说了这么多,司空灏根本没往心里去,抬手抚着额头,解释道:“玄鹤,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要两个人都愿意才可以。” 司空灏眸光微闪,注视着晏回声音低酽:“说的没错,一个人谈不了感情,我早该知道的。”说到这里,司空灏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出手如电,点向晏回的穴道。 晏回虽然已有防备,但是司空灏的武功高过自己,而且距离又太近,毫无意外被司空灏点住,身体一动都不会动,虽然处境不容乐观,但是晏回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黎德就在梁上,而且若是没猜错,那个人也来了。 还是对司空灏感到惋惜,劝道:“玄鹤,你不要一错再错!” 司空灏深深注视着晏回,低沉的声音吐出唇:“是你逼我的。”说完,低头在晏回的唇上轻啄一下。 晏回浑身紧绷,此刻只要他喊出黎德,便可以化解这场危机,正要喊人,司空灏忽然撤离嘴唇,抬起头。 晏回松了一口气,喊来黎德事情就闹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到最后一步,紧紧看着司空灏,说道:“玄鹤,你这样做这能让我恨你!” 不出意料,司空灏闻言嘴唇抖了一下,然而,也仅仅如此而已,转瞬间他的脸上便焕发出光彩,勾着唇说:“晏儿,你别想说动我,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等我给你种下忘情蛊,你就再也记不起世间还有司空玥这个人。”说完,手探进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木匣。 晏回不由瞪大了眼睛,忘情蛊?!一瞬间联想到多,脑袋里嗡嗡直响,他想起那晚想宫微瑕问起司空灏是否来送药时,宫微瑕闪烁的目光,那晚司空灏是找宫微瑕要蛊虫的吧,这对宫微瑕也有好处,他一直念念不忘,想自己断了同司空玥的联系。 还有在船舱里,司空玥得知司空灏要自己的血为宫微瑕疗伤时,眼中的惊异和沉思,那时司空玥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吧?所以今日才会以吴曦临的身份再来南疆,不错,他已经看出来,早朝上的吴曦临就是司空玥,相识相知一场,他若认不出他来,也不配同他一起了。 此时,司空灏已经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一只蛊虫,不停地蠕动着殷红色的身体,晏回心中恶心,移开目光,看来他不可能说服司空灏改变心思,只能喊黎德出来了,眼睛向上看。 司空灏将晏回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唇再度勾起来:“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他虽然现在认你为主人,事事都会听你的,但是除了这一件,这是宫微瑕临走时特意嘱咐过的。” 晏回闻言如遭雷击一般,这些天来黎德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想不到宫微瑕不但临走时摆了他一道,还为了算计他故意让黎德当面认主,用以迷惑他,晏回银牙紧咬。 司空灏将晏回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但是转念一想,只要为他种下蛊虫,今晚的事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想着,司空灏的心肠硬起来,道:“只疼一下,到时候你忘了他,就不会感到痛苦。” 说话之间,司空灏从袖子里抽出银针,目光看向晏回的手腕,晏回的心都提起来了,暗暗保佑司空玥及时现身,然而,直到司空灏手中的银针划出一道弧线划向晏回的手腕,司空玥还是没有现身。 晏回吓得一闭眼睛,失声叫道:“司空玥,你还不出来!”喊完后,手腕没有意料之中的刺痛,晏回心中一动,莫非司空玥现身了?睁开眼睛,只见银针距手腕不过寸许,抬眸打量寝殿,不见一个人影!晏回的心凉了半截。 耳边响起司空灏的声音:“我会轻一点。”司空灏再次扬起手中银针。 晏回瞳眸缩紧,此时是真的慌了神,就在他绝望之时,殿柱旁的帷幕后闪过一道寒光,一只银叶打向司空灏握银针的手上,司空灏完全没有防备,只决定手背一阵刺痛,移目看时,手背上插着一片闪着幽光的银叶,鲜红的血流出来。 凌厉的目光看向打出暗器的方向,只见深杏色的厚重帷幕轻轻摇动,像是被风鼓荡起风帆,随着帷幕后舒缓的脚步,高大洒脱的白衣男子现出身形,不疾不徐雍容走来,司空灏愣了一下,他不认识此人,但是却对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严气势无比熟悉,几乎是脱口而出:“司空玥!” 晏回心中一震,他背对着帷幕,又被司空灏点了穴道,所以看不见司空玥,直到司空玥的脚步在身旁停住,眼角余光才勉强瞥见一截雪白的袍摆,熟悉的气息再次环绕周身,方才在寝宫门外,便是这样的感觉,那时他就猜测司空玥在附近,所以他才会命令侍卫撤下去。 此时,司空灏已经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盯着司空玥,周身散发出杀气,阴冷的声音道:“你居然没有去北境。” 司空玥不屑地哼了一声:“本王为何去北境?匈奴大军刚刚战败,现在不过是些强弩之末。” 司空灏闻言气怒已极,抬手抽出腰间钢鞭,亮开架势。 晏回皱眉,司空灏不是司空玥的对手,他虽这般对自己,可是自己还是不忍看着他发生不测,叫道:“司空灏,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幡然醒悟?你若肯放下心魔,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我们还是兄弟。” 司空灏身体微颤,脸上有了一丝动容,然而却见司空玥嘲讽地勾起唇角,不屑的表情似乎是在讽刺他自不量力,胸中怒火再次燃起来,怒道:“有什么话,等我杀了他再说!” 语落,鞭落。 司空玥闪身轻盈避开长鞭,同时抽出腰间佩剑,一股寒芒透出森冷,晏回余光看见,心中焦灼,司空玥不会是想杀了他吧?想阻止,然而身体一动不能动,只得运气冲开穴道。 身后传来兵器相碰发出的刺耳声响,随着时间的流逝,刺耳的声响越来越密集,打斗中产生的罡风席卷整座寝殿,晏回的发丝当空飞舞,可见身后的战斗有多激烈。晏回顾不得这些,依然凝神运气,第三次将丹田之气循着经脉引向腰间,随着一股暖流通过腰间,晏回心头一喜,终于冲破穴道! 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来,只听司空灏一声大叫,晏回脸色一变,连忙转过身看去,只见,司空灏的身体当空划出一道弧线,鲜血洒在半空里,随着扑通一声,身体摔落在地,一动不动,晏回的心不由一沉! 晏回一个箭步冲到司空灏跟前,只见他的脖颈上渗出鲜血,蹲下身,伸指试探鼻息,不由一凉,呼吸全无,他死了!仰起脸看向站在面前的司空玥,他依然是白衣胜雪,手中执着宝剑,剑刃上还滴着血滴! 晏回怔怔地道:“你杀了他?”声音里难以抑制的颤音。 司空玥摇首,想要解释,可是胸口一阵疼痛,抬手捂住胸口,暗道不好,方才打斗过于投入,所以致使金疮迸裂! 晏回见司空玥面色苍白欲言又止,只当他是承认了,脸色不禁冷起来,慢慢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低沉的声音道:“他虽然有错在先,但是我也不愿他就这样死掉,更不愿意看到是你亲手杀了他,你明知道还——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身后一阵沉默,随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在空阔的大殿里,渐渐消失在殿门外。 寝殿里死一般沉寂。 晏回心底一片凄凉,他和司空玥好容易见面,话还没说上一句,便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他一早就打算手刃了司空灏?可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了?即使他说是刀剑无眼一时失手,他也愿意相信,可他就这样走了! 脚步不由自主走出寝殿,寝殿外空无一人。 晏回木然走向宫门,宫门前跪着一个细瘦的身影,晏回一眼认出,是黎德! “主子,陛下临行前特意吩咐,让属下配合司空灏行动,圣命难为,求主子饶恕。”黎德的声音里带着愧疚,方才他看见吴曦临出了寝宫,本来心生疑惑,又见晏回走出来,便知司空灏没有成功。 晏回冷冷地看着黎德,这是司空灏没有成功,若是成功,自己便不记得今日之事,黎德自然也不必这般跪地认罪,“黎德,你身为贴身侍卫,应该知道不忠意味着什么,既然你效忠的是你的陛下,不如去找他好了。” 黎德面色一变:“主子,属下既已效忠于您,本不该听从陛下的话,可是,他——”黎德说到这里,声音哽住。 晏回眸珠微闪,他一直对宫微瑕去温泉谷休养心存疑惑,若是宫微瑕一年后归来,根本没必要让出皇位,更加没必要唆使大臣每日在朝上谏言纳妃,问道:“他怎么了?” 黎德嘴唇一抖,想说却又不敢说。 晏回看在眼中,道:“黎德,方才的事本殿下可以不去追究,但是从现在起,你必须保证只对本殿下一个人尽忠,否则你立刻走人!” 黎德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他必须做出选择,陛下,对不起了,抬头看向晏回,禀道:“主子,其实属下也不确定,只是觉得陛下走得匆匆,似乎是怕走晚了来不及——上路。” 晏回闻言微微一怔,什么叫“走晚了来不及上路”?眼睛打量着黎德,只见他眼中流溢着悲痛,慢慢地,晏回终于明白了黎德的意思,身形不由一晃,此时就连他也说不清对宫微瑕到底是恨,还是怜? 黎德见晏回脸色不好,出言安慰:“殿下,这只是属下的猜测,不见得是真的,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晏回摆手道:“不要说了,这件事本殿下会派人去温泉谷核实。”说完,晏回沉吟着转回身,走到寝殿殿门处时,脑海里浮现出司空灏无声无息倒地的一幕,脚抬起来一半又收回,想起司空灏现在还躺在里面。 转身吩咐黎德:“进去把司空灏抬回他暂住的宫殿,记住,此事一定不能对外声张。” 黎德领命进入寝殿。 晏回走进偏殿,径直走到床前,此时只觉得周身疲累至极,一头倒下去,脑子里空白一片,很快昏睡过去。 醒来时天光放亮。 晏回翻身坐起,感觉头脑昏昏沉沉,浑身酸疼,很想倒回去接着睡,然而殿外排队走进来四名伺候梳洗的宫人,晏回不禁皱眉,早朝是必须要上的,撩起被子下床,洗漱更衣。 刚穿上衣袍,黎德快步走进偏殿,说话之前,打量一眼服侍穿衣的宫人,晏回会意,抬手命宫人退下,黎德这才禀告。 “殿下,左相请求觐见,说是要将司空灏送回皇陵安葬。” 晏回正系衣带的手不禁一抖,衣带脱手垂落。 黎德眼睛一闪,“属下伺候您更衣。”上前一步为晏回系衣带。 晏回低头不语,司空玥一早赶来,却是为了安葬司空灏,而不是向自己解释昨晚上的事,看来他对他的行为没有一丝悔意,这样的话,自己同他没什么好说,忽略心头的痛楚,晏回冷冷地道:“让他回去,本殿下不见他!” 黎德系好衣带,领命退下,晏回心中不宁,想到司空灏此刻还躺在一间宫室里,自己本是想命人打造了棺椁悄悄安葬,现在经司空玥的话提醒,司空灏毕竟生长在离朝,又是离朝皇室,即使死也是该葬在皇陵里。 想到这里,晏回叫住已走到殿门口的黎德:“把司空灏交给他吧。” 十天后 晏回在朝臣们惊异的目光里,升坐金銮殿,与往日不同,今天,他穿了一身龙袍,头顶戴着冕旒,第一次登上玉阶,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 韩子仪暗暗打量,眼中精芒闪动,他已经知道司空灏没有成功,也知道晏回秘密着人去温泉谷查探,昨日才回来,这么说晏回接受了现实,听从宫微瑕的安排了? 上前一步禀告:“启禀陛下,今早收到离朝传信,离皇司空灏昭告天下,迎娶丞相之女谭思容为后。” 此言一出,朝堂上了立刻炸开了锅,谁都知道,之前谭鄂被司空灏以谋逆之罪关进天牢,如今不但无罪释放,还娶了他的女儿,等等!谭鄂的女儿?谭思容不是死在碧澜江上了吗?怎么死而复生了? 但是,这里面最为震惊的是晏回,晏回未等韩子仪说完,已经腾地站起身,眼睛紧紧盯着韩子仪,司空灏?!不可能!那晚他亲眼看见司空灏死在自己面前,一定是这阵子思虑太多听错了,命韩子仪再说一遍。 韩子仪依命重复一遍,晏回听得真切,是司空灏!心中犹疑不定,难道是他看错了?虽然他总是这样希望,但是黎德也看到了,绝不会错,还是司空玥也用了替身,可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呀?看来只有见到司空玥当面问清楚。 又过了三日 此时已近年关,南疆的气候与离朝完全不同,即使数九严冬也不觉得寒冷,这里的冬季甚至看不到飘雪。 司空玥自那日提出送司空灏会离朝,就再没有回来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晏回的心情也越来越焦灼,他是不是就没打算回来?即使是以吴曦临的身份,那日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他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那时自己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他是不是受了伤,还有那日在船舱上,他好像也是这般捂住胸口,难道那个梦境是真的?!晏回每每想到这里便心绪不宁,放下笔。 这时,太监进来禀告:“右相在御书房门外求见。” 晏回道:“让他进来。” 太监下去传话,御书房门外消瘦的身影一晃,韩子仪从外面进来,沉稳的步子走到龙书案前,朝晏回恭敬地施了一礼。晏回只是朝他略一点头,并没有赐座,那几次针对自己的事件,韩子仪都没落下,他没找茬处置韩子仪,已经是格外开恩。 问:“右相找寡人有什么事?” 韩子仪神情端重,一点不在意晏回神色里的冷淡,禀道:“陛下,离皇曾经迷恋男色,如今也已立后,陛下现在身为南疆之主,更不该任性,即使陛下不愿立后,总该选些妃嫔填充后宫,以解南疆皇室的后嗣之危。” 晏回眉头皱起来,这几天在早朝上,大臣们就没少进言,口径一致,皆是拿离皇立后举例,看着韩子仪不悦道:“此事——” 韩子仪不等晏回说完,沉声道:“此事刻不容缓!离朝现在如日中天,臣收到密信,司空灏有意吞并西鲁,正向边境调兵,我们正好趁此同西鲁联手,求娶西鲁公主,共同抵御外敌。” 晏回闻言沉默,他也收到了密报,西鲁局势岌岌可危,而南疆很可能是下一个西鲁。 韩子仪见晏回不语,伸手撩起袍摆,双膝跪倒在地,义正言辞道:“陛下,请您醒一醒吧,如今,南疆的局势岌岌可危,我们身为小国,只有通过与别国联姻巩固政权,您身上肩负了整个南疆的兴衰,根本不容许您随心所欲,眼下联姻西鲁,正是一次加强军事实力的良机。” 晏回看一眼神情里颇显痛心疾首的韩子仪,忽觉好笑:“右相,若是寡人没有记错,你年过而立,还没有娶妻吧?” 韩子仪不由一愣,不过瞬间便明白了晏回的意思,双手伏在地上,微微颤抖,最后一咬嘴唇,下定决心般说道:“是不是臣若娶妻,陛下就会迎娶西鲁公主?若是,臣愿意即刻娶妻!” 晏回挑眉,看他那副睚眦俱裂的样子,简直像去赴死一般,哪里是要娶妻?他倒要看看韩子仪是如何娶的妻! 三天后 丞相府门外锣鼓喧天,韩子仪身穿大红喜服,面无表情拉着红绸,红绸的一端,牵着一位同样身穿喜服的女子,在宾客的道贺声音里,二人一前一后迈进府门。 晏回坐在御书房里,听着黎德禀告,暗暗佩服,韩子仪不愧是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办事效率高得惊人,从提亲到纳吉问名,最后大红花轿抬进府门,只用了三天时间! 末了黎德说道:“右相说,请陛下迎娶西鲁公主。” 晏回抬手揉着眉心,韩子仪说到做到,下面该轮到自己了,可是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这个打算,转念一想,官员大婚依例要放三天婚假的,现在能拖一天是一天。 然而,令晏回意想不到的是,韩子仪第二天就上朝了。 金銮殿上,晏回垂帘俯视跪伏在地上的一众大臣,阖了阖眼睛,看来自己已经没有选择,正要启唇,忽见侍卫跑上金銮殿,单膝跪地禀告:“启禀陛下,左相出使离朝,派人送来和谈书,请陛下过目。” 晏回闻言心底巨震,出使离朝?亏他想得出,原来司空玥早已谋划好了,这样一来他便不用娶西鲁公主,问:“左相现在哪里?” 侍卫禀道:“左相一路劳顿,感染了风寒,现在南境府衙养病。” 晏回眸珠微转,他是感染了风寒,还是旧伤未愈? 太监呈上和谈书,晏回大致翻看,一共列了十条,不过都是些关于衣袍装束方面无足轻重的内容,甚至连每年的进贡都免了,晏回的唇角扬起来,司空玥很有诚意。 命太监宣读,然后扫视一眼跪在地上窃窃私语的大臣,说道:“离朝国力雄厚,现在又愿意同我国修好,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该得罪,所以,迎娶西鲁公主之事不必再议,众卿平身吧。” 韩子仪跪在朝臣的最前面,眉头早就拧起来,这么说司空玥还没打算放弃晏回?虽然停战对南疆有利,但是繁衍后嗣同样重要,禀道:“陛下!即使陛下不娶西鲁公主,也该纳后妃繁育龙子,请陛下明鉴。” 晏回淡淡地看一眼韩子仪,看来他就是打算用子嗣来威胁自己了,既然这样,他不妨把话挑明,朗声说道:“右相,寡人同皇兄事先已然订好,待他休养归来之日,便将皇位归还,若是寡人有了子嗣,也许还会闹出诸如两王之祸的事端,所以,为了不生祸端,寡人决意在将皇位归还给皇兄之前,不纳妃!” 此话落地,众臣哗然,纷纷猜想,这么说陛下真的只是暂理朝政,待宫微瑕回来时归还?难怪这些天来不论他们怎么劝谏,陛下都不肯纳妃,原来不全是因为吴曦临呀。 韩子仪气得身体颤抖,晏回明知道宫微瑕不可能回来,还在这里混淆视听,可是,偏偏他不能反驳,一口腥甜涌上喉间,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撑着没有倒下,心中苦涩,看来他没有办法为他完成遗愿了。 接下来两日,晏回在紧张的等待中度过,他心中有很多疑问,需要司空玥当面解释,然而,两天后,晏回没有等到司空玥归来,却等到司空玥的死讯! 下了朝后,晏回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他不相信司空玥会这样死掉!可是,那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司空玥胸口有伤,甚至连和谈书都是由人代为转交,可见伤势有多严重,而且,离皇已经昭告天下! 叫来黎德:“南境传信来了?” 黎德回道:“刚刚收到飞鸽传书,左相于今早乘船离开江口,大概明早便到南都。” 晏回闻言心头一震,他怀疑司空玥是假死,为的就是容成吴曦临来南疆,同自己长相厮守,然而现在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毕竟司空玥是离朝的王爷,又是炙手可热的权臣,他会为了自己放弃一切?晏回心中犹疑不定,答案只有见到吴曦临才能揭晓。 吩咐黎德:“明日一早,你去城门外等候,务必将他安全送到皇宫。” 黎德领命。 晏回在龙书案前继续踱步,他现在恨不得飞到碧澜江上,要吴曦临亲口承认,他就是司空玥!心情越来越焦灼,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在这样等下去,他非得被心中的急火焚化了不可,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吴曦临! 想到这里晏回一阵风般出了御书房。 热闹熙攘的街路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匹骏马飞驰而来,所到之处传出阵阵惊叫声,晏回顾不得许多,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恣意而为,也幸好马技精湛,虽然吓得路人面容失色,却没有撞到一个人。 转眼之间,晏回便出了城门,一路向北面官道奔驰而去。 两个时辰,红日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晏回的双腿被颠得几乎麻木,但是却依然一刻不停打马急行。 不多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去,晏回行至一处荒原,过了这里,前面就是临江的镇子。 前方传来马蹄声,还有马车行进发出的吱呀声,晏回心中一动,勒住马缰看向远处,借着星光,依稀可见一队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向这边赶来。 晏回心跳加速,眼见着骑队快到眼前,晏回问道:“是左相的马车吗?” 领头的骑兵“吁”的一声勒住马缰,打量晏回,晏回已经换下龙袍,身上穿着浅杏色锦缎常服,头发上束着镶嵌美玉的丝带,一副贵公子的打扮,骑兵不敢怠慢,回道:“正是左相大人的马车,不知公子——” 晏回没等侍卫说完,已经飞身下马,一个箭步来到马车前,一撩帘子登上马车。 骑兵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一晃,车帘一动,人就不见了!愣神过后,才想起来保护丞相。 这时车内传来清朗的声音:“放慢速度,继续前行。” 骑兵怔愣之间,应了一声“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是丞相的朋友,难怪这般雍容高贵。 车厢内灯光微弱,车棚上悬着的灯盏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行,轻轻摇晃。 车内的两个人相对而坐。 晏回的头低得很低,此时,他已经完全确定,对面坐着的就是司空玥!心跳如鼓,他果然是为了自己放弃手中权势,怎能不感动,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同司空玥讲,可是前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不想说点什么?”对面响起司空玥耐人寻味的声音。 晏回心跳得更快,抬眸瞟一眼对面的人,深邃的凤眸闪动着别样的光芒,晏回迅速垂下眼帘,动了动唇:“你杀了司空灏?” 对面响起咂舌声:“多日不见,一见面你提到的却是他,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说话间,修长的大手闪电般握住晏回放在膝上的手,往怀里一带,转眼间晏回落入司空玥怀中。 晏回脸上通红,任由司空玥搂着却不敢挣扎,犹记得司空玥胸口上有伤。 司空玥见晏回乖乖伏在自己怀里,不禁心波荡漾,抬起晏回的下巴,嘴巴覆上去,被晏回抬手挡住。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到底怎样了?”晏回并不松口。 司空玥挑眉:“还提他?看来我真要花些功夫了。”说完,张口吻住晏回挡在嘴上的手。 晏回愣了一下,感觉司空玥的舌正舔舐自己的手心,细细痒痒的,晏回慌忙撤开手。 在他撤开手的瞬间,司空玥的唇覆在自己的唇瓣上,晏回如遭雷击一般一动不动,一股久违的醇厚味道萦绕在唇齿间,他的灵舌破唇而入,舌头狂乱地纠缠住自己的舌,晏回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直到那两片柔软有力的唇撤开,晏回仍是晕晕沉沉。 耳边有热气徐徐吹来,司空玥浓酽透着性感的低沉声音传来:“这样就晕了?看来我要努力了。” 晏回怔怔然重复:“努力?”声音空蒙而缥缈,眼睛尚未恢复焦距。 耳边再次拂来灼热的气息:“是呀,让你快点适应我,不然,你这么快晕过去,我们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晏回面如酡红,一把推开司空玥,只听司空玥闷哼了一声,然而手却依然紧紧攥住晏回的手腕,晏回只得坐在司空玥身旁,抬头看一眼司空玥,只见他的额上渗出汗珠,晏回不禁担心起来,然而想到他杀死了司空灏,现在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恼怒,头转向车壁。 感觉司空玥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朝向司空玥一侧的面颊越来越灼热,晏回恼道:“停车!寡人要下车!” 然而马车依然前行。 司空玥轻笑一声:“车夫只听我的命令。”抬手揽住晏回的肩膀,晏回正要挣扎,却听司空玥笑着道,“他没死,他只是中了忘情蛊。” 晏回不禁一惊,蓦然转头看向司空玥,司空玥的脸上魅惑含笑,凤目明亮注视着自己,晏回难以置信重复道:“他中了忘情蛊?!” 司空玥不疾不徐地说:“那晚我同他打斗时,就在想,如何才能断了他对你的痴念,于是我想到了忘情蛊,那是用你的血制成的,若是种在你的身上,便会忘记心中所爱,可若是种在他的身上,便会忘记施血的那个人,也就是你。” 晏回震惊地听着,这么说来,司空灏真的没有死?他只是忘记了自己! “虽然我的想法很好,可是司空灏拿出和我拼命的招式,我为了尽快将他制住,不慎牵动了伤口,引得金创迸发,本是想同你解释清楚,可是你那般无情的话说得我好伤心,所以,我只好黯然退场。” 晏回注视着司空玥,眼角不由湿润起来,那时他金创迸发,说不出一个字,需要及时止血输入真气疗伤,他是怕自己担心,才什么都不说默默离去吧,第二天清早,他一止住了血便来皇宫找自己,可是那时自己还在气头上,连面都没有见。心潮翻涌难抑,他事事都为自己考虑,反观自己是如何对他的? “感觉怎么样?我看看。” 晏回说着,不等司空玥回答,便去拉司空玥的衣领,两下便扯开了,只见胸前缠绕着雪白的绷带,胸口处的绷带格外密集,而且染上了淡淡的血色,晏回的手指颤抖地抚在周围,感觉司空玥的身体明显一颤,晏回连忙收回手,心中一阵疼痛,眼前越来越模糊,他迟迟不归就是因为身上的伤吧。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事都要瞒着我?!”晏回哽咽说着,手握住司空玥的手臂,头抵在他的颈窝处,低声啜泣。 司空玥抬起手臂轻轻抚上晏回的背,耐心解释:“司空灏中了忘情蛊,我必须赶在他醒来之前回到南境,让拂风想办法扫除他在南疆的这段记忆,这样一来,他还可以照样当他的皇帝。事发三天后,司空灏在皇宫里醒过来,不但你在他的记忆里消失,就连亲自率兵来南境也模糊不清,第二天就亲自去天牢迎出谭鄂,并且封谭思容为后,现在大离朝堂又恢复平静。” 晏回默默听着,心中怎能不感动,头抬起来一些,嘴唇轻颤:“对不起,我——” “感动的话就不要说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晏回感觉脸上滚烫,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从今以后,我事事都听你的。” “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浓酽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音。 晏回面如火烧,知道司空玥是故意的,羞恼地瞪过去一眼:“寡人一言九鼎,从不说二遍!” 身旁沉声一笑,有力的臂膀将晏回揽入怀中,晏回顺势抱住司空玥的腰身,相拥良久,忽听司空玥叹息一声,晏回抬起头来,好奇的看向司空玥。 司空玥沉吟着道:“晏儿,如今大离势如中天,司空灏已经下令兵发西鲁,西鲁指日可破,不过,他第一个想攻打的却是南疆。” 晏回心中一紧,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司空灏已经忘记了自己,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坐直身体,看一眼司空灏:“是你让他改变初衷?讲和只是权宜之计吧?” 司空玥点头:“司空灏本要攻打南疆,但是被我及时拦下,我故意说南疆有一批宝藏,被南疆皇帝埋在地下,若是灭掉南疆,宝藏便会下落不明,所以我提出来假死,冒名吴曦临前来查探秘宝下落,司空灏给我五年时间。” 晏回闻言沉默,司空灏虽然不记得自己,却肯定听说了南疆皇帝同吴曦临关系暧昧,他是派司空玥诱哄自己说出秘宝下落?真是可笑! “五年以后,司空灏就会发兵南疆?”晏回突然启唇。 司空玥手抚下巴,眸珠微转:“能不能发兵,还要看本王的意思,而本王——”说到这里,凤目看向晏回,眸光变得灼亮,“本王要看你的意思。”语气很是暧昧。 晏回的心神全在南疆的生死存亡之上,对司空玥调笑的口吻并不在意,五年以后,南疆该何去何从,难道他真的要纳妃生子,一生困在这皇宫里? “别想了,睡吧,否则明天我不让你上朝。”司空玥的语气很是霸道。 晏回回过神来,抽了抽唇,司空玥还当这里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呢?他现在可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很想充满底气的,以帝王的威势说出来“敢这样跟寡人说话?记住了,以后你就是寡人的男宠!”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好,玥,我都听你的。” 晏回说完以后简直想把舌头咬断,车厢里经过长久的沉默后,爆发出畅快的笑声,随后是一连串咳嗽,和担忧的语声…… 五年后 离朝皇都 金銮殿里,司空灏端坐在御座之上,垂帘听着下面的使臣念道:“……南海珍珠一箱,夜明珠五十槲……陛下,这些就是南疆投诚送给贵国的礼物,陛下随时可以派兵接管南疆,只请陛下网开一面,不要伤到无辜百姓。” 司空灏颌首:“既然南疆诚心归降,朕自然不会再动刀兵,不过,你们的皇帝怎么会突然薨了?”司空灏说到这里,心中感到莫名一痛,南疆的皇帝盛宠吴曦临,为帝五年来,后宫至今空无一人,此事早已传遍天下。 使臣回答:“自从右相在五年前过世,我主便终日操劳国事,积劳成疾于半年前卧病不起,直到一个月前不治而亡,临终前留下遗旨,命臣交出国玺举国投降。”说完,取出玉玺,由太监呈给司空灏。 大殿上响起大臣们如潮般的恭祝声。 司空灏看着九龙玉玺沉默不语,五年前他出兵西鲁,三年前,他发兵秦国,现在南疆归降,天下得以一统,如今他得偿所愿,本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心中沉郁,一点不觉欣喜? 一名武官走出朝列,站在殿心禀道:“陛下,臣愿意带兵前往南疆。” 司空灏向下看了一眼,身材高挺,俊美朗目,是秦之遥,正要出语,朝列里又走出来一名武官,司空灏移目看去,是夏侯震。 夏侯震大着嗓门道:“皇上,秦之遥家事缠身,臣愿意代他前去南疆。” 秦之遥额上青筋迸起来,上前一步:“皇上,微臣家中安宁,无需微臣挂心。” 夏侯震也上前一步,朝秦之遥瞪起了眼珠子,斥道:“缨子现在身怀六甲很快就要临盆,你身为她的夫君,这种时候必须陪在她身边。” “她还有一个月时间,到时候,本将军已经回来了。”秦之遥毫不相让,他不信晏回就这样死了,所以,他要去南疆走一趟。 司空灏眉头皱起来,不悦地咳了一声:“成何体统?你们退到一边,朕心中早有人选。”目光看向慕容羿,“慕容爱卿,南疆就由你跑一趟吧。” 慕容羿领旨,心里还是很激动的,司空玥假死一事,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此番正好迎岳丈归国。 退朝后,司空灏像往日一样走进御书房,坐在龙书案前,感觉心中莫名慌乱,不禁皱起眉头,拿起奏折,然而看了好一会儿,心情却越来越烦躁,放下折子,司空灏走出御书房。 没有乘龙辇,负手走在宫道上,转眼走到御花园,只觉得花香馥郁,迈步走进御花园。 此时正值盛夏,御花园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看起来目不暇接。不过,比花更美的,是娇羞的美人。 三四位身穿锦缎华裳的美貌宫妃,早看见了那道明黄色的修长身影,蝶儿一般迎上前,福身见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空灏停住脚步,看向那几名宫妃,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平身吧,你们继续赏花,朕随便走走。” 在宫妃失望的目光里,司空灏转身走出御花园,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纳了无数妃嫔,这些妃嫔一个赛一个温柔美貌,可是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使是面对宫里那位温柔贤德的皇后,他也无法生出恋慕之心。 司空灏回到寝宫,盘膝坐在龙床上,微阖双目,凝聚内力,意志引领真气在体内游走,渐渐的真气聚得越来越多,一直抵达心房附近,司空灏没有急于冲关,而是继续汇集真气,直到感觉聚集的气流足以冲开关口,司空灏正要运气,忽听殿门处传来太监的禀奏声。 “陛下,坤华宫传信来,小皇子染上风疹,又发起高烧。” 司空灏皱眉,做了一个收功动作后,睁开眼问:“请太医看了?” “皇后请过太医,小皇子吃过药后,已经睡下了,但是烧还没有退。” “知道了,传朕口谕,今晚朕宿在坤华宫。”司空灏平静无波地说道。 太监领命下去传话,司空灏再次将内力聚于丹田…… 一个时辰后,司空灏胸中再次凝聚一团真气,运气发功,在猛烈的冲击之下,胸口堵塞之物被缓缓推出心房。司空灏没有松懈,继续运真气,直到将此物沿着经脉推至手腕附近,司空灏伸手抽出发簪,朝手腕胀起处划去,随着鲜血汩汩流出,一个红通通的东西无声掉落在床上。 司空灏低头看去,果然是一只蛊虫! 身体被植入蛊虫,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察觉,即便察觉,普通人也是无能为力,但是司空灏医术精湛,他早就发觉身体不对劲,为此花费一年时间,翻阅了大量密医古籍,最终确定自己中了蛊! 这几年来,他一直坚持不懈修炼内功,希望可以通过深厚的内力逼出蛊虫,今日总算成功! 司空灏一瞬不瞬注视着扭动不止的蛊虫,突然间,脑中仿佛醍醐灌顶般豁然通透起来,一段尘封的记忆潮水般涌来,那道颀丽的身影在脑海里变得越发清晰,明眸如水,五官如画,唇边漾起轻浅的笑,仿佛白莲初绽…… 司空灏深深喘息,胸中感觉一股锥心般的疼痛,抬手捂住胸口,渐渐地那股疼痛被恨意取代,他死了?他不相信,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到南疆去,身体摇晃着下了龙床,迈步走向殿门,然而在接近殿门附近时,门外传来太监的禀奏声。 “陛下,皇后请您一起用晚膳。” 司空灏身形一僵,蓦然停住脚步,虽然只有短短五年,但是早已是时过境迁,他现在后宫如云,皇子皇女绕膝,即使他能放下这一切,他能接纳自己吗?恐怕五年前就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不甘心!司空灏内心挣扎,脑海里的人影时近时远,时远时近。 最终,司空灏喘息一声,低声说道:“摆驾坤华宫。”步履不稳地走出寝宫。 转过天,司空灏没有临朝听政,太监传旨,由谭鄂主持朝议。 第二天,司空灏依然没有临朝。 直到三天后,司空灏登上金銮殿,大臣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皇帝整整瘦了一圈,脸色显得苍白,眼睛深深陷下去,听说他们的皇上一直待在祠堂里,熏香斋戒三日。 司空灏登上玉阶,极有气势地转过身,宽大的袍袖扬起一道弧度,稳稳坐在御座之上! 待大臣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司空灏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宣布:“自今日起,大离改年号为长忆,大赦天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