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七岁,齐景拿脚尖顶了顶睡在香樟树下的男孩儿,“喂,起来。你睡了我的地盘。” 十四岁,言子书犹豫地看着齐景:“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个男的。” 十五岁,醉酒的言子书抱头痛哭,“阿齐,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男孩,其实就是你啊!” 十六岁,齐景愤然转身,决绝地走回监狱,身后,言子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阿齐,我爱你啊……” 二十九岁,齐景看着游戏界面那对交叉相连的银戒, 和那句银光闪耀的Peromeacuerdodeti,弯下腰,忍不住泪流满面…… 总之,文案无能,凑合着看吧……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子书,齐景┃配角:楚放,施然 Chapter1 民工为讨工资而群殴永工三建职员,导致其中一名当场死亡的流血事件在当地新闻报道的时候,言子书一行人正在香港争取一款大型网游的代理权。经过几天的唇枪舌战,双方在合作上达成初步共识,却依旧在价格上僵持不下。正当利益之争进行到白热化之际,言子书接到了Joanne的电话。 言子书是个严谨的人,工作场合向来是将手机调至静音装进裤兜,当然,会带点振动,以防错过他不能错过的电话。 感到大腿外侧的振动,他并没有即刻接听电话,而是继续前面的话题,“若你们再给景言75%的折扣,我相信,我们可以让这款软件成为宇翔的开门红。” “再打七五折?”谈判对方的男女对视一眼。 言子书的右手伸进裤兜里,同时背靠向沙发,借着后仰的姿势扫了一眼响个不停的手机。 Joanne? 言子书不太显地挑了下眉,摁下拒听键,然后注视着对方,“这么大一笔单子,打个折,也不算过分吧?” 谈判桌上的言子书,并不吝啬给予对方笑颜。此刻,他翘了翘嘴角,俊朗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深邃的目光落在对方女职员的脸上,独特的嗓音带着点淡淡的慵懒。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令对方女子稍微红了脸。 女子愣神不过几秒,转而笑道,“九折如何?” 言子书低头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点击着褐色桌面。又过了几秒,他才开口道,“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八折。或许,经此次合作,我们能发展为长期合作伙伴呢?你们现在让这十个百分点,将来的利润可不只是成倍数上涨。我也相信,当初宇翔选择景言,也是看到了我们公司在游戏代理方面的领军效应。大家彼此信任,一起盈利,难道不好吗?”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略带低沉的嗓音修饰下,如他本人一般沉稳,令人信赖。 宇翔的两人低声交流,良久之后,女子才笑道,“既然你们如此自信与诚意,那,就这样敲定了,合作愉快!” 言子书握上了女子的手,即便在她的拇指刻意勾划着他掌心的时刻仍旧面不改色,笑容客套疏离道,“白小姐,合作愉快!” 一笔订单敲定,走出会议室,白菲菲笑着赞叹,“早闻言先生谈判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景言老总能得你这样的良将,真是令人羡慕嫉妒。” “哪里哪里,白小姐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言子书笑着回应,想起那个总是空着的总裁办公室,不禁摇了摇头,心底长长地一声嘘叹。 借口接听电话,言子书摆脱了白菲菲的纠缠,却在听到Joanne的报告后眉头紧蹙起来。按捺下心中的焦虑,言子书坐进了一旁的沙发,面色沉静,语气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不是齐景动的手吧?” 那么的神色如常,就连一旁的特助也没看到他那掐进沙发的手指,骨节已经用力到发青发白。 “警方还在调查过程中,具体情况不详。” “给我订最近一班回去的机票,让阿海即刻去一趟警局,了解情况,看有没有保释齐景的可能。另外,替我约见永工三建的陈总,就在明天,我一定要见到他。” 挂掉电话,言子书并没有即刻冲回客房整理行李,而是对一旁的特助交代,让他尽快去宾馆收拾两人的行李,然后赶到机场与自己汇合。 一直到特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言子书才收回有些愣怔的目光,合十的双手颤抖着靠近鼻梁。他使劲搓了搓脸,再抬头,眼底的慌乱已经荡然无存,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警察署王局长的电话…… Chapter2 与此同时,隔离审讯室里。 衣着挺立制服的高警官接过一名女警递来的档案,仅是目光一扫,本就威严的面孔刹那间又覆上一层冰霜。此刻,他皱着眉头,如勾的目光锁住对面一言不发的男人。 齐景,男,现年二十七岁。十一年前,因持刀杀人致死罪判刑十二年,减刑二年,于去年十月二十二日刑满释放。 原来是惯犯! 高警官不屑地撇了撇嘴,喝了口茶,这才重新开口道,“齐景,我想我不需要再对你强调一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样的话了吧?如果你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二度重犯,你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吗?” 闻言,原本三缄其口的男人抬起了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干脆利落地回应,“我没有杀人。” 说完这句,他就不再言语。 十一年前,同样的场景,面对不同的审讯员,他也说了这句同样的话。可是结果呢,他迎来的,是一顿毒打。在他被揍得半死不活之际,那个披着警服的人渣甩了甩拳头,然后蹲在他的身侧,挑起他被血染红的下巴,口吻极尽轻蔑地嗤笑,“居然敢动司家小公子的脑筋,你小子可真够带种的。活腻了不是?啧啧,真他妈可惜了这张俏脸蛋。” 说着,手掌用力拍了拍他已经肿得老高的脸颊,再两记铁拳揍在他的腹部。 那时,他才十六岁。 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潮湿审讯室里,他痛得缩成一团。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司建明那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绝不仅仅是一句空口威胁。 “那是谁杀的?你怎么解释你身上的血迹?你又怎么解释,刀把上,怎么只有你的指纹?”高警官厉声质问。 低头,看着胸前血染一片的白色衬衣,齐景的心,再一次抽紧了。 当时场面太混乱,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包工头是怎么中的刀,又是怎么死的。他唯一清楚的是,他没有拿刀,更没有杀人。可是,就像对方质问的那样,他身上的血,那凶器上的指纹,他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那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喊冤,说自己是被诬蔑的,又有谁信? 齐景痛苦得想要捶头,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手铐反锁在椅子上。他动弹不得。颓然地仰起头,目光在一瞬之间被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灼伤。胸口的那个地方又鲜活地痛起来,他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或许,十一年前,他就该死了。那样,就不会再承受一次被人陷害的滋味。 现在,比起十一年前的自己,他只觉更不堪,更苦痛。他甚至不知道,这一次,又是谁,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之后的一星期,齐景面临着不停的审讯。 与十一年之前相比,如今,他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再遭受皮肉之苦。尽管警官个个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却没有对他大打出手。 期间,有位自称是林君海的律师来询问过案发当场的事情。听完他的叙述,林君海沉吟了片刻,“齐先生,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齐景颓然地坐在冰凉的椅子里,抹了把脸,苦笑,“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得罪了谁。” “齐先生,我会尽力帮你洗刷冤屈。前提是,你必须对我知无不言,不能有丝毫的隐瞒。这个,你能保证吗?”林君海收拾好笔录,目光灼灼地盯着齐景。 在那执着而沉稳的注视下,齐景点了点头。 “谢谢你。” 林君海略微颔首,又道,“那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这对于案子的调查,十分关键。我会利用这两天去获得更多的取证。后天,我会再来一趟,希望能够给你带来好消息。” 之后,林君海嘱咐了他一些在审讯时该说的以及不该说的,便要起身离开。 齐景迟疑着,虽然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林律师,是谁……” 林君海回过头,露出个温和的微笑,“子书说,要是你问起的话,我就代他对你转达一句话:言子书以性命作保,绝不会让你再像十一年前那样被人冤枉入狱。” 齐景的心脏,因这一句话,猛地狂跳了一下。 眨了眨眼,齐景挤掉眼底的酸涩,然后,冲林君海扯出一抹微笑,“谢谢。” Chapter3 林君海驱车前往府溪雅苑时,醉酒的言子书刚被Joanne扶进卧室。 她是在谈判桌上被言子书一个电话给招过去的。看到那个一向高傲自持的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抱着路旁的垃圾桶吐得肝肠寸断时,精明强悍如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心疼言子书,一直以来,她都心疼他。 十一年前,在牛津大学第一次见到这个见人眼带三分微笑,转身却神情冷漠的少年时,她就尝到了那种心疼到难言的滋味。 四年前回国,只需他一句话,她便追随他到了B城,看着他一手创立景言,看着他周旋于各种商业场合,抢单扩大业务,积累人脉,看着他动用所有人际关系,为了齐景的缓刑求人送礼,看着他在齐景走出第二监狱的那个午后一脸的悲喜交加,看着他一次次被齐景无视和拒绝,再看着他又一次为了齐景东奔西跑,被人灌到人事不省。 十一年了,她追随着他的背影,关注着他的生活,心疼着他。她没法抽身离开,就像面对齐景,他没法不管不理一样。因此,她知道他的执着和无奈,因为她自己,也正经历着这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没法开口劝他,也没有再做过逼迫他的事情。 谁都不是傻子。谁的付出,谁的忍耐,又有谁看不明白?只是没法回应的感情,大家都鸵鸟地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Joanne拧了把湿毛巾,轻轻地替言子书擦着脸上的汗渍。 谁都不能否认,言子书是好看的。 他的眉毛浓黑有形,清醒时,目光深邃如谭,仿佛一眼便能看进你的灵魂。此刻,他紧闭的双眸,掩了平日里强装出的虚情假意,整个人,看上去单纯又疲惫。 室内,空调温度并不太高。言子书因为醉酒的缘故,只觉得浑身发热,脸颊追逐着毛巾的凉度。伸手,想要解开衬衣的纽扣,无力到颤抖的指头却是毫无章法地拉扯着胸口的衣领。 不得要领地扯了两下,言子书露出郁闷和恼怒的表情,“热……” Joanne轻叹一口气,将毛巾搁在床头柜上,“我帮你。” 目光扫见,桌面并排着两个相框。其中一个,放着大约五岁的言子书和一个眉眼与他极其相似的女子的合影,另一个照片里,两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年,勾着肩,牵着手,笑得一脸阳光明媚。 看到那么开朗纯真的言子书,Joanne的眼,涌上一阵酸涩。她扭过头,拂掉言子书拉扯着领口的手,替他解起了纽扣。到第三颗时,言子书猛然睁开了眼,警惕地看着Joanne,目光迷蒙着,却是满眼的戒备。 Joanne被他这个扞卫贞洁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脸,“放心,我对醉鬼没有兴趣。” 说完,也不管言子书听没听见,在他的挣扎中解开了第三颗纽扣。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他锁骨处一枚青黑色的吻痕。 Joanne愣住了。她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那刺眼的痕迹,又震怒地看向言子书。如果她没有记错,言子书说过,今天要去会的客人,是警察署的王局长…… “你这,哪儿来的?”Joanne厉声质问,嘴唇不受控地打着抖。 言子书什么也没说,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 似乎不要看到光亮,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Joanne却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言子书的愚蠢行为。摇着他的身体,Joanne听到了自己带点撕裂的声音。 “你到底干了什么啊?言子书你这个大混蛋,为了齐景,你要委曲求全到什么程度?你说,你怎么能……” Joanne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掌心一片湿滑。 “嘘……”言子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手揉着痛到快要爆裂的太阳穴。 “我欠他的,Joanne,我给你说过,我欠他的。” 听过他们的故事,Joanne拿不出话来反驳,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再说,我没有被谁占了便宜去。你放心……” 只不过,被那老狐狸带来的人强吻了一下,威逼利诱了一把而已。这对于一个男人,并不算是什么,真的。 这说不出口的后半截话,绕在言子书的脑海,徒增了无限伤悲。 十一年了,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受人欺凌。 五岁,当他稚弱得握不住刀,举不起石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陌生的女人唾骂和掌嘴。 七岁,当他终于学会对人拳打脚踢,撕咬掐踹的时候,他还是动不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只能拉着哭到抽筋的妈妈,被他扔到了长夏里。 十五岁,他弹得了一手好钢琴,画得了一手好水彩,他什么都拿第一,他可以挣奖学金……可是,他却挽救不了生命垂危的母亲。 十六岁,他开始谋划未来,拿青少年科技大赛的一等奖名次与同窗的父亲做交易,用这大学破格录取的条件换来九万元的资金。年少天真的他,想要创业,想要未雨绸缪,给所爱的人提供一个明媚的未来。只可惜,他还是太嫩,面对那个男人的手段和地位,他被逼得下跪,被逼得和心爱的人分手,最后,只落到被人打包丢到陌生的国度的下场,除了第一学年的学费,他没有分文。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只有自己站在一定的高度,才有与人谈判的资格。 “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人,还谈什么爱和保护,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永远记得,当那个男人用鄙夷和不屑的口吻说出这话时,他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所以,呆在英国的七年,他完成了本硕学业,他拿了双学位。为了攒钱,他擦过马桶,端过盘子,上街发过传单,到餐厅当过侍应。他到赫赫有名的公司做兼职,蹭经验,学业务拓展和人际交往手段,直到对自己的能力有了肯定才带着一腔自信和抱负回国。 他注册了公司,赚了钱,他拼尽财力人力,为了齐景的减刑东奔西跑。 可是,又怎样呢? 他在商场,虽谈不上叱咤风云,却能坐到游刃有余。这些风光的背后,他却得不到齐景的原谅,在他又一次被人陷害的时候不能拉他一把,掰不过官和这层层权力与关系交织的网。 他只觉得累,身累,心更累。 Chapter4 看见Joanne的时候,林君海的眼底,惊讶转瞬即逝。 “你哭了?” “没有。”Joanne扯出个笑,手指向言子书的卧房,“他之前醉了,喝了杯浓茶,现在应该好了许多。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林君海无言地看着那背影匆匆消失在转弯处,呆了半晌,这才换了鞋,朝着言子书的卧室走去。 林君海的脚步一近,言子书就费劲儿地爬起床,身体的重量全交给床头的靠垫。 言子书指了指窗口,“帮我把窗帘拉开。” 刚才,为了让Joanne安心,他在喝了浓茶之后,躺下假寐了一会儿。醉酒之人,只是身体疲劳,脑子却足够清醒。况且心里搁着许多事,哪里还睡得着? 林君海依言拉开窗帘,转身,目光巧不巧地落在言子书的锁骨处。看到那个吻痕,他的眼角,不自觉地缩了缩。 言子书遮了遮脖子,苦笑道,“不是Joanne。” 林君海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头。长脚一抬,径直坐到了言子书的软床上,捞过他喝剩下的半杯冷水一饮而尽,这才将这几天里得来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一丝不漏地告诉了言子书。 言子书听后,很长时间地不发一言。只有在老友面前,他才会不计形象地蹙紧了眉头,担忧和愤怒之色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抬眼望向窗外,他沉默了半晌,才梦呓般吐出几个字,“遭人陷害?” 林君海看着这样失神的言子书,不自觉地跟着皱起了眉头。 “阿海,你说实话,依你手上的线索和资料,你有几层把握能打赢这场官司?” 林君海看着言子书,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重复了部分事实,“在场目击者15人,均一口咬定是齐景持刀杀人致死,而凶器上齐景的指纹,死者留在他衣物上的指纹,以及他身上的血迹,这些对齐景来说都很不利。由此可见,对方设计是多么的完美与深思熟虑。” 闻言,言子书将脸埋进了手掌,艰难地呼吸了两下手掌里的空气。头痛欲裂,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瞬而来的悲呛感,几乎令他窒息。 “……也不是毫无办法。” 林君海试图安慰,却是找不到更好的词儿。他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却是对位于高位者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毫无办法。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刑事案件,还涉及到对手的政治地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权力面前,有时,这真的就只是一句屁话。 言子书摇了摇头,“你没见过他的手段……我又,害了齐景第二次。” 说完这句,言子书侧身躺进了床里。 窗外的阳光还很明媚,他闭上了眼,一行泪,顺着鼻梁滑到了他的右脸颊,最后打在浅蓝色的床单上,渲染出一片莫可名状的图案。 林君海拍了拍言子书微微耸动的肩膀,“我会倾尽全力的。” 言子书点了点头,挥挥手,“我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Chapter5 傍晚,言子书起床,简单地梳洗了一番。 沐浴,剃须,回到卧室,将衣柜的滑动门拉到最右侧。那里,并排挂着两套简约精致的定制西服,一青一灰。 以大方优雅着称于世的Burberry,是少数令言子书一见便动心的东西。三年前的八月二十四,在收到齐景减刑讯息的那个晚上,他打电话给英国的好友,让他定制了两套这个牌子的西服。 藏青色平驳领款,他留给自己,灰色条纹款,则打算在与齐景和好之际送给他做纪念品。只是,齐景出狱后,他们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说话的机会都很少,礼物,也就没有机会送出去。 指腹在那质地细腻的灰色领口摩挲片刻,言子书最终露出一抹苦笑。取下藏青色那套西服,缓缓地套上。 落地玻璃镜里,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浅水蓝色的条纹衬衣配套下的深色西服,自然散发出成熟理性的韵味,面无表情的脸上却带着几分清冷。他拨了拨额前有些软趴趴的刘海,转身拿来一瓶摩丝,将刘海全数向后拨拉,定形,让光洁的额面露出来。 这样,才有了他想要的效果,内敛,气质,以及沉稳。 阔别十多年再到陌上景城,言子书心底的滋味相当复杂。心酸?郁结?憎恶?无奈?没有哪一个词能够贴切地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将车停靠一旁,他并没有即刻下车,而是陷在沙发里,凝目望着那栋巍峨肃雅的别墅,握在方向盘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青筋突现。 这辈子,加上这一次,他总共来这里了三次。每次都是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 二十二年前,他和母亲是被人五花大绑给绑架到这里的。地下室里,那个穿着裘皮大衣的女人阴鸷着一张脸坐在真皮沙发里,命令凶狠的保镖不停地抽打着母亲的脸,一下又一下,直到他已经看不出母亲俊俏的容颜。母亲咬牙挺着,他却哭得撕心裂肺。喊着妈妈,喊着救命。可是,没人理会。最后,母亲痛晕过去时,他以为她死了,顾不了身上被踹后的伤痛,一下下爬着扑到母亲的身上,稚嫩的双手摇晃着母亲的身体,哭得险些晕过去…… 十一年前,他在那间宽阔明亮的客厅里,众目睽睽下,噗通下跪,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只有满脸的沉痛。手指掐到掌心破皮流血,才咬牙恳请,“我求你,放过齐景。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没法抬头,没法去看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更不想让这个他痛恨到骨子里的男人看见他血红的双眼。 羞辱,真的不算什么。可是,自己深爱的过第二个人,在十六岁的花季,被人诬陷杀人,就要被叛重刑,毁掉一身。那才是他痛红双眼的真正原因。 “十二年,总比死刑好。”男人翘着二郎腿,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言子书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怒瞪着对方。紧咬着牙槽,才能抑制住拿起桌上西瓜刀砍过去的冲动。 “无罪释放!我什么都听你的。” 男人嗤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少年,“看看你这副熊样!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人,还谈什么爱和保护,简直是痴人说梦!没那本事,还敢和我叫板。要谈判,也要看你有没有那资本。” 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言子书捂住了脸,发出一声颤抖的长叹…… Chapter6 孙嫂在司家当差三十多年,精明能干,很会察言观色。如今见司建明摇摇欲坠地回来,不需旁人多说什么,她立即进厨房,弄了杯解酒茶端到司建明手上。 司建明坐在沙发喝茶,孙嫂将他随手脱下的伯爵黑长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正在这时,房门铃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显示屏里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司建明。 “谁啊?”司建明揉着太阳穴,疲倦的样子。 “……是小少爷。” 司建明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开门。 不多久,孙嫂进屋,身后跟着衣着得体的言子书。看着俊朗挺拔的年轻男子,司建明的眉头微微舒展,嘴角上扬出一个浅显的弧度。他的片刻好心情,很快被言子书看过来的两道冷漠视线给破坏殆尽。 “孙嫂,给他上杯热茶。”司建明开口,目光至始至终停在言子书身上,随手指了对面的沙发,“坐。” 孙嫂应声离开,言子书大跨两步,绕过那个令他屈辱过的下跪位置,坐进了皮质沙发。抬起头,迎上司建明的两道目光,回之同样眸色内敛的气势。 将近一米九的他,身高已经盖过茶几对面的男人,再也无需对他仰视。 这样的言子书,令司建明的眼角不自觉地抖了抖。他低头喝了口茶,恢复到高高在上的姿态,等着对方开口。 言子书的右腿交叠在左腿上,摆了个随意的姿势,这才稳稳地开口,“说说你这次的条件。” 司建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这次不再做无谓的哭喊了。” 言子书勾了勾唇角,露出抹嘲讽的笑,“十一年,近四千多个日子,总得有点长进。” 否则,怎么可能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谈笑风生”? 司建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志在必得的口吻道,“你和韩家千金结婚,并接手司氏产下的旭阳集团。” “怎么,昔日的司首长,今日的司董事,已经沦落到后继无人,需要私生子出来撑场面的地步了吗?” 言子书的嘲笑和轻蔑口吻令司建明火冒三丈,他大手一挥,将茶杯摔向茶几。“嘭”的一声巨响,茶杯没有碎掉,反而弹跳了一下,硬生生地摔进了言子书所坐的沙发里。 “还轮不到你来对我冷嘲热讽!别忘了,你今天来的目的。有求于人,就该有点求人的姿势。” 言子书微微眯起了眼,伸手拂去溅到西装裤上的水渍,从胸前口袋里扯出手帕擦净手指,这才抬起眼皮注视着对方,语气不卑不吭道,“那么,齐景,你打算怎么处理?” 司建明按捺下心中的火气,开口,“在你完婚并接手旭阳后,他自会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啊?”言子嘲讽的语调笑起来,“看来这些年,我也是没有白打拼。至少拿到的好处上了个档次。可是呢……” 司建明被他戏谑与无谓的表情弄得心底烦躁不已,利刃似的目光死盯着他,心底却泛起一阵阵无可奈何。他这辈子唯一看好的儿子,却是从来不服管教。 言子书起身,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手,“……我却不打算再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一辈子要名要利,不计手段,冷血夺来的一切,也只好由你自己带到棺材里去了。” 说完这句,他便打算抽身离开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地方。 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身后传来司建明发狂的怒吼,“你给我站住!” 言子书扯了扯嘴角,并未理会。 “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能让他立刻死在警察局?” 这个威武风光了一世的男人,哪容得了他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哪怕这个他人,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他已被气到怒火攻心,口不择言的地步。 言子书前迈的双腿霎时顿住,回头,凶狠到阴鸷的目光盯住情绪失控的老男人,一字一顿道,“司建明,有种你就试试。” Chapter7 坐回车里,言子书脱力地靠在沙发。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驾车来到陌上景城的目的。 看司建明被气到失控,他是痛快了,是获得了报复的快感。可是,这种期待已久的心情只是维持了短暂的一瞬,紧接而来的,便是无法抑制的恐慌。 如今的司建明,不再是那个威风嚯嚯的首长,不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可是,他的地位,他的人脉,他的手段,都不能让人小觑。甚至,言子书保不准,他是否会破釜沉舟,真的将最后那句威胁贯彻到底。 他不能让司建明一手掌控和安排他的人生,更不能忍受让齐景再受到丝毫的伤害。 思量良久,言子书还是摁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除了保证齐景毫发无损地无罪释放,我还有一个条件。” 电话那端,片刻的沉默后,低沉玩味的男中音响起,“哦?说来听听。” 言子书紧抿了下唇,“我要足够的能让司建明不能翻身的证据。” 男人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虎毒尚不食子,言子书,那可是你老子。” “我可没那么荣幸,能攀上那种人渣老子。别忘了,我信言,而不是司。” “行,你够绝够狠。不过,我就喜欢你这股冷漠劲儿!”男人顿了顿,“不过,生意场上,不就讲求个平等互利?既然你抬高了条件,那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言子书皱眉,并没有接话。 “……期限,涨至一月整。” 言子书咬了下唇,“三天内,我要看到他无罪释放。” “……床上,任何姿势,任何体位,任何要求,你都要无条件服从、主动和配合。我对奸尸没有兴趣。” 男人轻佻的声音传来,言子书捏紧了拳头。 不是沉吟,不是思量,只是,他被对方无耻的要求和言语气到说不出话来。忍了半晌,他才听到自己压抑的怒吼,“楚放,你别欺人太甚!” 电话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既然谈不拢,那就……” “楚放!” 这辈子又一次,言子书如此憎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无力。 电话那端,楚放翘起唇角,嘴里,却是得理不饶人,“对了,我这里有几张三级碟片,你现在就过来,先学学招儿,不要到了床上给我充愣头青。” 言子书按捺下摔手机的冲动,咬牙,“地址。” 楚放露出满意的笑容,报了地址。看着被对方挂掉的电话,他挑了挑眉头,伸手揽过一旁的俊秀小男孩儿,露出暧昧无限的笑容,“Joe,你不是对3P很感兴趣?不妨今晚,咱就试试。” Chapter8 十月二十二那天,B城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齐景签了字,跟着林君海走出了警察局。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第二眼,便下意识地搜索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记得一年前的那个秋日午后,当铁锈门在他眼前打开的时候,在前来接他的人群中,只是一个晃眼,他便瞧见了言子书。 十年的光阴,并没有在他的五官落下多么深刻的变化。只是眸色深邃了,身材挺拔了,稚气退去,阳光不再,只剩下沉稳和内敛的气质。阳光下的言子书,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极力控制下的脚步不见丝毫紊乱。他每走一步,齐景的心跳便强劲几分,越是看清他的面孔他的神情,齐景越是看到了彼此之间的差距。 从少不经事的十六岁,到如今的金灿年华二十六岁。整整十年,他们呆在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人生,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个服刑多年,刚刚放出监狱的犯人,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慢慢走向他的成功人士。齐景没法正视那样的差距,虽然,心中的怨和恨,早在那一尺房墙,在那日复一日的劳作和煎熬中慢慢退去。可是,再见他,心还是会剧烈地疼痛,不为别的,看清了眼前人,看清了自己的窘况,他知道,竹马与竹马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在天,一个在泥。 齐景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心碎与自卑,所以,无视言子书眼中的希冀,他转身抱住了年迈的母亲,将头埋进了她的肩颈,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就像以后很多次那样,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被人拒绝的身后,言子书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齐景收回空落落的视线,眼里那抹失落转瞬即逝。随之,扯出个笑容。 这样,也好。 他本不该有所希冀。因为很久以前,他已掐断了自己的遐思旎想。 看到齐景脸上莫可名状的表情,林君海在心底直摇着头。这两人,装吧装吧,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齐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林律师。我想一个人走走。”齐景垂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物,“改天,我再请你一顿,算是答谢。” 林君海摆了摆手,“不用。反正,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谢,你也应该去谢言子书。” 齐景脸上一僵,勾唇笑笑。 “那,林律师,再见。” “等等,我拿把伞给你。” 说完,林君海走向自己那辆黑色奥迪,打开后座拿出伞,转身,却见齐景的走出很远的背影。 细雨蒙蒙中,男人的身体算不上挺拔,步子却迈得异常坚定。 最最金贵的十年光阴,葬送在了晦暗潮湿的监狱,这个男人虽然长了个儿,却不再挺拔,背习惯性地微微弯曲,说不出的萧条和落寞。 林君海看了看手中的雨伞,长叹一声。坐回车内,拨通了言子书的电话。 接听的,是陌生男人的声音,隐约间,夹杂着喘息和怒气。 “找谁?” 林君海再次确认了下号码,这才接话,“请问,这是言子书的电话吗?” “是,什么事?” 霸道的男人不耐烦地质问,之后,便是愈来愈快的挺身动作。看着身下满脸潮红,却强忍着不发半点声音的言子书,男人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将手机送到他的耳边。 “你的小情人无罪释放,怎么,不出言安慰几句?” 此话一出,果见奇效。 言子书猛地睁开眼,怒视着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楚放,伸手想要掐掉手机,却被他大力道地反剪了双手。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动起手来,即便一方曾是特种兵,也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一阵挣扎之后,手机掉在了床下,言子书抬手狠狠地掴了男人两记耳光。 “妈的,言子书,你找死!” 一向心高气傲的楚放,哪儿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即便对方是他肖想依旧的男人,他也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腹部两大拳头。 听着言子书痛楚的呻吟,林君海陡然挂掉了电话。抬手抚上眼角,那里迅速腾升起一层化不开的雾气。 Chapter9 “齐景,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铁窗外,身形消瘦的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蓄满的眸子在逆光中闪着亮光,刺痛了齐景的双眼。 咬下嘴唇,齐景痛到麻木,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变成了嘶吼,“为什么,你没有出庭作证?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杀人,为什么……” 言子书俊朗的五官,因极力的隐忍而变形。他的沉默,让齐景的心一寸寸寒冷。转身,他起身离开,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令他心痛到无法呼吸的男孩儿。 曾经,他们一起下河摸鱼,一起爬上高高的树干摘果子,一起在参天的香樟树下学习,累了,借着对方的体温,相依而眠;曾经,他说,喜欢齐景穿白衬衣陪灰色外套的样子,齐景便将其他颜色的衣服藏进箱底,去了商场,眼里便入不了其他颜色的衣物;曾经,他说,齐景,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个男生,齐景便张大了嘴,强压下心中的翻滚,拍着他肩膀安慰:没关系,又没谁规定男人只能喜欢女人。曾经,他在初中毕业聚餐时喝到酩酊大醉,在他的卧室里将替他擦脸的齐景压在身下,苦苦哀求,阿齐,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男孩子,其实就是你啊。看着泪流满面的他,齐景又一次心软了,捏着拳头,接受他毫无章法的亲吻和索取……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他齐景全心全意呵护和迁就着的人,在他最最需要帮助和救赎的时候,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不闻不问。如果不是他的脑子被摁在墙上撞到神经错乱的话,他明明记得,他握刀的目的,就是为了吓唬那些欺负和猥琐言子书的街头混混。可是,如今,他连憎恨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有空到无法填补的心在撕咬着他的神经。 齐景脚下脱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身后,是言子书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齐景,我爱你啊!” 齐景,我爱你啊…… 齐景回头,泪眼婆娑中,他看不真切言子书的表情,只看到那个颓废消瘦的身影突然转身,发疯般跑出了探监室。 铁皮门外,言子书的背影和他压抑的呜咽声很快消失在明亮的阳光里。 齐景攥紧了心脏的地方,忍耐着尖锐的疼痛,泪水,像绝了堤的洪水,哭了个山洪暴发…… “呼……” 午夜,齐景呻吟出声,再一次从那个梦境中惊醒过来。抬手抹了一下眼,不出所料地湿了整个手心。 胸口的钝痛还是那么明显,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每次想起那个场景,他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下午,冒雨走了三个多小时,他才回到破败的出租房。饿到胃抽筋,他也管不了繁杂的思绪和全身的湿漉,捯饬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包方便面,干咽了两口,这才用热得快烧了半壶开水,将剩下的面团泡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换了身干衣服,再无多的力气干什么,便倒进了木板床,拉过带着潮霉味儿的被子裹住抖个不停的身子,瞪了半天天花板才入睡。 如今,又在这样的午夜惊醒,齐景翻了一个身,摸摸烫到不行的额头,挣扎着起床,拧了把湿毛巾搭在额头。冰凉的触觉,勉强让他感到舒服了些。 “高考志愿,我报医学院吧,这样,以后你生病了,我就可以很好地照顾你。” 刚进高中时,齐景在军训时受了热寒,言子书偷溜出来看他,在那个一摸便四处掉白灰的校医务室里,言子书抱着他的头,这么信誓旦旦地说。 齐景闭着眼,任由言子书的手指一下下插进他的发丝里,再一下下将他头发捋顺。听了这样的话,他只是勾起唇角笑笑,心里溢满单纯的幸福。 又过了半晌,言子书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还是报商学院吧,只要能挣大钱,变得强大,我就可以请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来给你治病……” 齐景反手拧着言子书的大腿,“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合着你咒我生病啊!” 言子书被拧得嗷嗷叫,听了他的话,装模作样地扇着自己嘴巴,一边念念有词,“看你这啥嘴,吐不出那啥牙来,该打该打!” 然后,两人嘻嘻哈哈地乐到不行。 谁言,幼稚和撒娇是女孩子的专属天性? 在那个纯真年华,他们也一样,有过属于彼此的如此无忧无虑又快乐幸福的时光。 齐景换了一把帕子,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灯火霓虹,长久地凝视…… Chapter10 宾馆的最高层,落地窗前,言子书静静地站立。 没有开灯,他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指尖的香烟头,跳跃着火红的痕迹。 落地窗外的光影时明时暗,窗镜面上映现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眉头深锁,瞳眸紧缩着,偶尔抬手,将香烟凑近嘴边,深吸一口,更多的时候,双唇紧抿着,拉出一条凌冽的下巴线。垂头,另一只手捻起胸前的坠饰,放到唇边一下下亲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言子书快速地抽回手。指尖的冰凉快速地消失,那枚戒指又紧贴回心跳的地方。 他并没有回头,仍旧是之前的姿势。身后人不开口,他也跟着沉默。 夜凉如水的深夜,他只套了件极薄的真丝睡衣,无言地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楼层,面对城市最繁华的景色,摆着漠然冷硬的脸孔。欣长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和孤寂。 楚放起床找水喝,走进客厅,便瞧见了这副画面。 不管之前,他用多么热情的力量将他融化,让他沸腾,激情过后,转瞬,他又落回冰点。楚放拧起了好看的眉头,不得不承认,此刻,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为了让这个月过得充实有意义,他推掉了公司一切事物,安排了这次环岛行。却依然,提不起男人半点兴趣。这个男人,明明就是个Gay,却极少在他的挑逗下获得快感和乐趣。即便依照约定,他强装出主动,强装出配合,满足他各种奇怪的招数,除了屈辱和忍耐,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哪怕是情动时刻,他的反应,也是痛苦多于快乐。 楚放并不怀疑自己在床上的技术,却是拿言子书毫无办法。哄也哄了,打也打了,威逼利诱,招招用尽,可是这块石头,全不为所动。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楚放的舅舅举办的商业晚宴上。在众多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楚放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言子书。倒不全是因为他良好的外形,而是他那种从骨子往外透的冷漠与疏离。明明是见人眼带三分微笑,可那微笑,不达眼底,眼里,更是没有放下任何人。那时,楚放就很想看看,当这个男人神情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会是怎样的模样? 他抄了杯红酒过去搭讪,言子书客气地报了自己的姓名,客套地与他握手,笑容不减。那深邃的目光里,同样没落下他楚放的身影。 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楚放倾身靠近,附在他的耳旁低语,“言先生,你是Top,还是Bottom?” 言子书的身形明显地僵了一瞬,抬眼,总算是正视他了。他的眼底,也清晰地映现出楚放戏谑玩味的表情。 一闪而过的惊慌,之后,他便恢复了镇定,看着楚放,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楚先生,咱俩不合适。” 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他只斩钉截铁地说着这么一句,然后转身,与他人客套地寒暄起来。 望着那淡然到沉稳的身影,楚放兴味十足地摸了摸下巴,露出自在必得的笑意。 齐景的事儿,不过是个契机,当然,只是之一。 如果没有这个阴差阳错的巧合,他也能制造出十个九个来。 如今,成功地将这个男人压在了身下,在他身上每个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和气味,看过他在自己身下承欢隐忍的表情,看过他因情动而粉红的脸颊,迷蒙的眼神。楚放发现,对他,似乎是挺难放手的。至少,短短的一月内,他高昂的兴致,竟无半点消退的迹象。 这在他的情史中,是绝无仅有的。 不过,明天就是协议的最后一天了。偶尔,他也会在看到言子书强撑出来的坚强时动一下恻隐之心,譬如,此时,独自迎着凉风,与夜色暗自较劲的背影,是真的一瞬之间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根心弦。 可那毕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楚放上前,伸手揽住言子书的腰,嘴唇有意无意地蹭着他修长的脖颈。 “我们好像,还没在阳台做过。” 言子书望向远处的眸色,霎时冷了几分。 转身,双手撑在楚放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 “司建明的材料,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这些天,他不闻不问,并不代表忘记。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他再怎么淡定,也必须问个清楚。 楚放面色不愉道,“你是不是非要这么煞风景?” 言子书露出个嘲讽的淡笑,“忍到现在才追问,我还自认为已经很顾全大局了。那么,楚放,换了是你,是要等到协议撕毁,毫无凭据时,才开尊口,索取报酬吗?” 楚放冷笑一声,“言子书,你认为,激将法会对我奏效吗?要是我不给呢?” 言子书微微低头,敛了眸色,睡衣底下的拳头捏紧又松开,“那我就只能不要了罢。” 语音刚落,他便错身拉开与楚放的距离,转身离开。 楚放的眉头彻底拧成了川形,随即,想到什么,笑着慢悠悠开口,“我知道,真正算是你软肋的,不过是那个男人。” 闻言,言子书猛地转过身,震怒的目光霎时染上了一层肃杀的冷意。喉结滚动再三,终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寒声道,“原来,堂堂的楚大少,也不过是如此不守诺言的卑鄙之流。” “哦?我几时标榜过自己光明磊落?” 楚放背靠在落地窗,挑了挑眉头,露出痞子的笑容。 言子书怒极反笑,“是我自己瞎了眼,这才看清你的本质。我言子书还得谢谢你楚放如此坦诚。” 说完,不再理会后面的情形,大跨一步进了卧室,“嘭”地关上了大门…… Chapter11 再次接到言子书的电话,听着电话那端略带沙哑的声音,Joanne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听说,你和楚放双双出现在济州岛? 这句话,在她舌尖兜兜转转,最终也没法问出口。她知道,比起男人的尊严,她这点压抑后的悲愤,又算得了什么? 最后,她只是淡淡地开口,“你还好吗?听起来似乎感冒了?” “挺好的。”言子书的声音,带点笑意。 Joanne给进门的林君海指了个位置,冲言子书不耐烦道,“那就快点回来。你说走就走,放着偌大一个景言不管不问。也是该你回来,收拾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了。” 电话那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言子书迟迟没有回应,Joanne急了,“姓言的,你听到没有?” “Joanne,我想……” “想都别想,多一天的假都不行。刚和宇翔签了约,公司研发的网络游戏也进入到初期测评阶段,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将什么事情都推给我和阿海。” Joanne拔高了声音,噼里啪啦一串,闻言,就连一旁翻着杂志的林君海,也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乔娅。”一直到她释放完情绪,言子书才开口,叫的,居然是她的中文名字。 Joanne有些慌神地坐进身后的椅子。记忆中,言子书很少这么正经地叫她的中文名字。仅有的几次,是在他宣布重大事件的时候,譬如在讲完一个故事,他说,“所以,乔娅,这一辈子我都欠了齐景。”再譬如,在他着手筹建景言时,他说,“乔娅,希望你能来公司帮帮我。” 林君海起身,走到Joanne身旁,摁了手机的免提键。 “我想,我已经没有再回B城的理由了。我会把我名下的股份分成三等份,你,阿海,齐景各一份。我相信你和阿海的能力,一定能经营好景言。如果,齐景执意不肯到公司上班,你们,每个季度给他分红就可以了……” 这下,不仅是Joanne,林君海都忍不住要暴怒了,“言子书,你他妈这是在立遗嘱吗?” 言子书明显愣了一愣,“阿海,你也在?那就更好了,我不用再另行通知你了。过几天,我会把签过字的股份转让书寄到公司,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替我安排妥当。” “你……你可真混蛋啊!” 听到言子书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再看看就要哭出来的Joanne,林君海简直要气炸了。纵然法庭上,他巧舌如簧,面对近十年的好友,他能骂出口的话,也就这么铺陈缺乏。 “对不起。” 言子书诚恳地道歉,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掉了电话。 “对不起!” 医院长廊里,楚放神情颓败地坐在言子书身侧,直到他摁了手机结束键,才抬头看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肺腑地说出这三个字。 言子书的视线,从“感染科室”的标牌移到楚放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想不到,第一次听到你的真心,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楚放扯出个无比难堪的笑容,“是啊,生活处处充满讽刺。” 之后,两人同时选择了沉默。 昨夜,就在言子书倒在床上,慢慢说服自己,彻底放弃从楚放手中拿回资料的念想的时候,楚放一脚踢开了卧室的大门。 一言不发地将资料砸到言子书身边的被子上,楚放冷眼看着他在一愣之后快速地浏览着文件。 明亮的灯光下,言子书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欣喜。如果不是楚放眼尖,怕是要错过他脸上这细微的表情。 不过,言子书是得偿所愿了,他楚放可是心里窝着火。 言子书令他不痛快,他就要十倍讨回来。 “我的诺言已经兑现了,现在,该轮到你了,言子书。” 言子书抬眼,静静地看着脸色不济的男人。 楚放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转身离开,很快又折回来,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放满了半张KingSize的大床。 “这些,这些,今晚都要在你身上试验一遍。” 楚放指点江山般指了指一床的东西,不出意外的,看到言子书的脸,由绿转到黑。 楚放的一夜疯狂与放纵,是言子书人生中最最不堪的回忆。 原以为这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谁知,华灯初上,楚放接到的那通电话,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言子书正挣扎着穿衣服,身后的楚放突然大声地“操”了一句,然后将手机摔在了地板上。 “嘭”的一声,手机四分五裂。 言子书被吓得不轻,回头,想骂楚放一声神经病,却见他抬手捂住了眼。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仅从那个颓废的姿态,言子书也能猜到,这通电话,肯定没什么好事。 无暇顾及他人感受,他甚至不想再与楚放多呆哪怕片刻。快速地穿戴整齐,就要离开,楚放从床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臂,不顾他的挣扎和怒骂,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以前一个伴,查出了艾滋。” 这一字一句,言子书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世界在一瞬之间安静了,地面却在不停打着转。他险些站立不稳,手指深深掐进楚放的手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他妈不是这样玩弄人的啊!” 看清楚放铁青的脸色,他这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说完这句,他便无力地坐回床沿,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Chapter12 齐景将最后一箱速冻鸡肉搬到大货车上,转身洗了手,这才与同事一道赶着往食堂跑。 DL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如今,正在往产供销一体化的经营路线上靠。前段时间,因为产业调整,百分之八十的职员长达半年的时间连轴转,加班加点,造成一名男员工在卸货时突发性死亡。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以至于公司不得不做出一系列的措施来挽救名声并安抚员工情绪。 措施之一便是突然招聘大批员工,男女不忌。正是赶上这个机遇,齐景才找到了这份装货卸货的工作,虽是累点,上班时间长些,却比工地上的朝不保夕的生活好多了,工资也有了保障。措施之二,工资不减的情况下,公司为员工提供住宿和午餐,并且规定每周二全公司歇业一天。 听到录取通知的时候,齐景望了望蔚蓝的天空,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阴霾了十几年的心情,总算有了拨开云雾见晴天的兆头。 午餐时间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因为车间大部分产品是机器生产,产量高,产速快,员工采取轮流制到食堂吃饭,用餐时间在半个小时内。按照安排,齐景今天被排在末班,到了食堂,已经将近一点四十。 端着菜多肉少的餐盘,同事小声地抱怨着运气不好,就吃些残羹剩饭。齐景只是笑笑,低头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饭。 “哎,齐景,你啷个脾气恁个好哎?菜都恁个样了,你都不说一句啊。” 与他面对面而坐的小伙子叫周翔,是个重庆人,长得很是俊秀,就是一张嘴就是一口川普。一开始,齐景一听他说话就有些晕乎,同住了一个星期,现在与他交流,已无半点障碍。 齐景咽下嘴里的饭菜,这才笑着回答,“说了,难道就不是这些饭菜了?” 当初在监狱,夹着老鼠屎的稀粥就着冷硬的大馒头,你还不是要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当然,这话也就在他肚子里绕一圈,可不敢对周翔讲,吓坏了小孩子。 周翔抬了下眼皮,“你倒想得开。” 快速地吃完饭,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赶回车间。 齐景走在人群里,远远的,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于是循着声音快跑了几步,看见小组长冲他不停地挥手。 跑到跟前,齐景笑问,“王哥,有事?” “外面有人找你。”王志南手指了个方向,脸上带点坏笑,“是个大美女哦……不过,身旁跟了个大帅哥,哈哈哈……” 齐景赔笑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车间外的长廊上,站着一对精英模样的男女。他们的目光正朝着这个方向看,却没有刻意地张望。他认出来,男的似乎就是林君海。一个多月不见,他对林律师的记忆还很深刻。至于那位女士,他没有什么印象。 齐景冲林君海挥了挥手,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王志南,“那王哥,我先去看看。” “行,你去吧。反正这会儿也不太忙。” 王志南大方地放行。 齐景道了谢,这才一溜烟地跑出了车间。 离DL不远的咖啡馆,林君海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放在桌面。 “我想,阿言应该对你说过,在景言,你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林君海喝了口咖啡,直接切入话题。 对于齐景,他没有什么怨气,但也没有什么好感。即便因着案子的关系,两人有过一些交集,也知道齐景的处境和无奈,可是,想起言子书所承受和付出的一切,他便对齐景好感不起来。 Joanne更甚,自打见到齐景开始,便一直对他冷眼相待。 齐景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姐,还是她本性如此,看人总带着几分高姿态。那种审视的目光,令他相当不自在。 齐景尽量忽视Joanne的视线,抬头看着林君海,“我和他讲得很清楚了,我不要什么股份。” 闻言,Joanne两条秀美,蹙得更厉害。 桌下,林君海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或许吧,可你也没签什么股份放弃书或股份让渡书。所以,目前,这百分之二十八的股份还是你的。” 齐景愣了愣,想要说什么,林君海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这里,是一份股份让渡书。阿言将他名下三分之一的股份,也就是公司近百分之九的股份,转到了你的名下。这样,你就占了景言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是景言最大的股东。” 齐景看着文件末尾那个遒劲有力的签名,心跳不知怎的,漏跳了一拍。 迟疑了几秒,齐景开口问道,“他为什么要让渡这些股份?” 林君海轻声叹息着,“这个,我也想知道。” 齐景沉默了,目光扫过Joanne,只见她咬住了唇,看着他的目光,从最初的冰冷,此刻带上些许怨恨。 齐景的心底,突然腾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没出什么事吧?” 压抑不住自己,齐景还是将话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君海看着他,没有回答。 一旁的女人露出抹嘲弄的笑,“这个时候才来关心他,你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 Chapter13 齐景放在桌下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左手。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慌,无视女人的嘲笑,直直地看向林君海。 沉默了片刻,林君海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半月前,我接到阿言最后一通电话。之后再打过去,便是关机状态。那次通话中,他交代了股份让渡,以及其他财产的安置问题。除了这百分之九的股份,阿言还将他在府溪雅苑的套房过继到了你的名下。” 从“关机状态”四个字开始,齐景的心思已经有些漂浮。之后林君海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唯一的感觉,全涌向心脏的地方,那里传来鲜活的痛感。 自从看到言子书奔跑的身影消失在逆光的铁皮门那刻起,齐景每次想起他,都会控制不住地心脏痉挛。 齐景抬起手,狠狠地攥住心脏的地方,DL的工作制服面料很硬,隔得他手心疼。B城的深秋凉意明显,寒性体质的齐景早早就穿上了秋衣,中间还套了一件薄毛衣。抓不住胸口,治不了拿到绵延的清晰痛感,齐景使劲了捶了捶胸口,额面已经开始冒汗。 “你没事吧齐先生?”林君海有些担忧地看着脸色瞬间苍白的齐景。 齐景的左手摆了摆,“没事,老毛病了。” 抬眼,正对上Joanne有些复杂的目光。 “先喝点热水吧。”林君海快速地倒了半杯柠檬水,递给齐景。 温热的水流,顺着吼道,一直暖到胃里。齐景这才感觉好了许多。扯过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这时,铃声突兀地响起,林君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摁了拒听键。看向Joanne,“事务所的事情。” 希冀幻灭,Joanne沉默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 林君海将一支钢笔放到齐景面前,摊开两份文件,指了指需要签名的地方,“所以,齐先生,我的时间不多。” 齐景愣愣地看着白纸黑字,没有动弹。 林君海的手机,又坚持不懈地响起来。 “阿海,你先回事务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再说,我也有一些话,想要对他说。” 林君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Joanne,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快速地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林君海走了,雅间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Joanne侧脸望向窗外,街对面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九层灰色住房楼。齐景抬眼看了看这个神情飘渺的女人,见他没有开口的迹象,便垂眼看着言子书的签名发呆。 打小,言子书就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在言雅雯的要求下,又练了几年书法。他给齐景设计过艺术签名,漂亮的连笔草书,却一直将自己的名字写得遒劲有力,规规矩矩。 他说,这样,即便你到了七老八十,老眼昏花,也能看得清我的名字。而你的艺术签名是我设计,我自然也认得。老来留念,或许我们在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可以静静地靠在一起,牙掉了,用兜不住风的嘴说,羊来我们也神嚷满锅。 齐景永远都记得,言子书将“原来我们也曾浪漫过”说成这句听不出本意的鸟语时,自己夸张的笑声,吓飞了一群在树间嬉戏的雀鸟。 如果没有遇见言子书,他或许不会知道,男孩子动起心思来,也可以这么浪漫。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说着明白或晦涩的甜言蜜语,而自己,没有发达的文字细胞,即便也感到幸福,却是觉得男人之间如此儿女情长,太过肉麻,所以经常只是跟着微笑,然后长久地搂住他,静静地抱在一起。 白衬衣搭配水磨牛仔裤的两个少年,相依相偎在长夏里的参天香樟树下的场景,是没有第三个人再见过的,却是齐景脑海一直抹不掉的美好存在。 岁月静好,水流无声。 可惜,时间的齿轮,碾出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Chapter14 “你说,要是一个人从三楼掉下来,结局会怎样?” 无言地不知坐了多久,Joanne在某个瞬间突然开口。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街对面的楼层上。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梦呓般,似乎并不期待有人给什么答案。 齐景无言地看着她转过脸来。 Joanne微蹙着眉头盯住齐景的脸。 “齐景,你是不是很恨,阿言当初没有出庭给你作证?” 齐景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东西拉着他的心迅速地沉入谷底。 他不能否认,最开始,他是恨过,所以才会在言子书探监时冲他厉声质问。可是后来,呆在监狱的十年是个孤寂漫长的日子,漫长到他能想开很多事情,想透很多事情。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最在乎过的人开脱,齐景想过,或许那时的言子书,是有苦衷的吧?这样想,他自己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可是,现在听到Joanne这两句问,齐景隐约猜到什么,心跳一下子乱了节拍。 “那段时间,他被司建明软禁着。抗议和绝食根本没有半点效果。司建明的手段,我想你比我更有体会吧。阿言没法和他斗,也威胁不了他。就只好偷偷在半夜,把被单扯碎了结成绳,想从三楼偷溜下去。结果……”Joanne抹掉眼角即将溢出来的泪水,顿了顿,“结果,他从三楼摔了下来。小腿骨折,昏迷了三天。如果不是他命大,就这么死在你前面,是不是你就能原谅他?” 齐景怔愣地看着Joanne脸上的讽刺,交握的双手已经用力到青筋迸发。言子书恐高怕黑,这是他们熟识很久后才知道的。那时,他揪住这点,嘲笑了他好久。 齐景无法想象言子书是怎样将被单撕成一条条,绑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在三楼的高度向下望时,腿肚子会不会打软,更不知道,他从高空坠落的时候,脑子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遗憾了,是不是不甘心了?他只知道在自己被判十二年有期的时刻,那种将死的心情。仿佛世界瞬间坍塌了,未来在他眼前缓缓地关上了光明的大门。那种不甘和彷徨交错的知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看着脸色苍白的男人,Joanne并没有停下话头。有的话,她不得不说,她不能让言子书的付出和承受像一个泡沫,掩埋在时光的叠影里,不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作为当事人的齐景。 “他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司建明的面前,求他放过你。十二年的刑期,是他跪在最痛恨的人面前,能够为你争取到的最轻的判决。你知道我在英国,第一次见到齐景是在什么地方吗?”Joanne咬了咬唇,“是在药店。他用憋足的英语向药剂师索要安眠药。也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自从你出了事,他就没法正常入睡。如果没有安眠药,他就整夜整夜地瞪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Joanne永远记得,当她得知林君海口中的重度神经衰弱的室友就是她一见便没忘掉过的男孩子时,自己悲喜交加的心情。后来,因为林君海的关系,她和言子书的交往也渐渐多起来。对这个小自己两岁的男孩,从最初的好感,到后来的迷恋和心疼,她越陷越深,做过很多尝试,甚至表白。可是,言子书听后除了说声谢谢和对不起,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他给她的理由,是那个竹马与竹马的故事。 那天晚上在Pub,言子书喝了很多酒,趴在吧台,没有耍酒疯,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只是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了手背,将积攒了两年的泪水全都默默地流出来。Joanne认识里那个能力超强,内敛冷漠十足的言子书,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伤心绝望。 即便那一年,他也才十八岁,本来就算不得是个大男人。 从那时起,Joanne就料到了她和言子书之间的结局。于是将自己的情谊冰存起来,守在他身边,当起了沉稳可靠的好朋友,大姐姐。以至到了后来,跟在言子书身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没有最初被拒绝时的痛苦,却在他生活不快乐时跟着心疼和伤感。 Joanne看了看镜子中眼睛红肿的自己,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冲洗着脸上花掉的淡妆。 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讲着他人的故事,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 齐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咖啡厅,又是怎么走回的公司宿舍。 Joanne走后,他独自在原位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天色变暗,他才起身离开。 今天,齐景听到一个男孩儿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求学路和奋斗史,知道为了当年的事情言子书是如何自责与耿耿于怀,知道了他回国创业并将公司壮大的艰辛过程,也知道了言子书为了替他减刑,跑过多少路,送过多少礼,求过多少人。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追赶着生活的脚步,而是被生活鞭挞着前行,催着我们早熟,于是,青涩,和骨架过度拉伸的痛,变成了人生路上销魂蚀骨的滋味。” 齐景仰躺在床上,想起这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煽情句子。当初他不为所动,可是此刻,想起Joanne含泪的叙述,齐景只觉眼底生冷,一闭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下滑,在耳侧留下黏黏的湿感。 裤袋里,冰冷的金属质感搁在他的大腿外侧。那是Joanne临走前时,扔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的一串房门钥匙。 齐景将钥匙摸出来,就着窗外的灯光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将它轻轻地贴进了胸膛…… Chapter15 二零一二年的圣诞节前几天,DL已经开始营造节日气氛。 商场前面的广场并不算大,却足够建出一座大型的圣诞图景。厚厚的白色粉末在圈定的地面堆出一片高仿真雪景,鹅黄色的城堡群足有两米之高,房顶和尖耸的塔尖覆盖一层白茫茫的积雪。钢筋支撑的隐形空中,跑姿生动的麋鹿拉着长串的马车,奔向水蓝色天空中悬挂的月亮。衣着红色礼帽和红色衣服的白胡子圣诞老人扛着巨大的礼品包袱,笑眯眯地站在烟囱的高处,看着地面的雪人和闪着霓虹灯的翠绿圣诞树。 周翔跳出图景,回身将自己留在地面的鞋印抚平,关了护栏,这才看着眼前身着藏青色西服的高挑男人,一脸崇拜地叹道,“景哥,你怎么这样有才呢,画得跟真的一样。” 齐景微笑着撤回目光,“那是你们手艺好,弄得逼真。” 周翔摸了摸后脑勺,嘻嘻地笑起来。 两年前,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齐景会画画的才能被下来视察工作的领导在无意间发现,不过多久,他便接到了通知,被调到了公司的宣传部。事实证明,周翔交友方面看人很准,齐景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在宣传部站住脚跟后,不久便将他也要到了宣传部。虽然是干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可毕竟比在车间强多了,工资也涨了不少。因此,对于齐景,周翔是打心眼里尊敬和感激。 “景哥,你这画画儿的功底可不是吹的,什么时候学的啊?” “初中吧。”齐景看了一眼路边的灯火霓虹。 “自学的?” “算吧。” 齐景斜眼看了一眼还想喋喋不休的周翔,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人家都在忙着挂彩灯,还不去帮忙?” 周翔摸了摸脑袋,做了个鬼脸撒丫子开跑,“知道啦”三字甩在寒冷的空气里。 齐景转身,多看了一眼阴天中的圣诞图景,眼底有片刻的失神。 他的绘画技巧,是跟着言子书一起学的。 那个时候,他家挺拮据的,父母供着他和妹妹上学,哪儿有那闲钱来给他报班学画画?是言子书偷偷地给他报了班,买了画架画纸和颜料水彩,拖着他进了学校美术老师开的兴趣班。 长夏里是个以旅游闻名的休闲村,那里的居民多半靠着种茶和香樟树获得收入。来玩的都是有钱人,当地的经济却并不怎么好。因此,在他们就读的中学,大多有能力的教师都不愿来这个地方工作。美术老师孙宁却是个例外。她的美术功底很好,又很有教学经验。齐景和言子书在画画方面又都有些天赋,不到半年,水平已经快要赶超人家学过两年的师兄师姐。 言子书更是,每次交出的习作都被孙老师当做模范作品来点评。 年轻气盛的岁月,谁也不愿比谁差。为了赶超言子书,齐景只能推掉很多和他相处的时间,回到家私下苦练。终于有一天被突然袭击的言子书撞个正着。 看到被他撕得满地都是的习作,言子书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下课,就拉着他背着画架满山跑,找了个景色很美的地方与他一起练习画画。时不时看看他的手法和视角截取,尽量不露痕迹地指点一下,恰到好处,点到为止。 那段时间,他们游遍了整个长夏里,小溪旁,石山上,花圃里,茶田梗,只要能下脚和安放画架的地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并肩而立,静静地专心作画的身影。 随之,齐景的画技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画被孙老师大肆表扬,而之前的模范生言子书,却因为进步不明显而很少被孙老师提及。 齐景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可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谁。言子书不仅教了他很多知识,也借了许多绘画方面的书籍给他看。甚至,为了不盖过他的风头,言子书每次上交的习作,都不是最好那幅。这些,言子书以为只要自己做得隐秘,他就不会知道,可是,齐景的心里,其实一清二楚。 因此,第一次被点名表扬的时候,齐景第一个动作就是扭头看言子书。 乱糟糟的画室里,少年慵懒地靠在窗户旁,一腿撑着地面,一腿后曲着点在墙上。明媚的阳光从拉开的窗户里斜照进来,像舞台的光圈一样打在他眉眼带笑的脸上。十三四岁的瞳眸明亮异常,含笑的视线里闪烁着一丝不知名的光芒…… 齐景读不懂那样复杂的眼神,心却在一瞬之间疯狂地乱跳了几下。那个时候,他还想不到世上有个词,叫怦然心动,可以很好地形容他那一刻的心情。 只是,阳光下,言子书冲他安静地微笑着的画面,齐景一辈子也没法忘掉。 Chapter16 齐景被一声清亮的“帅哥”给拉回了现实。 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各自手里举着一串冰糖葫芦,笑看着他。 “帅哥,回魂啦。” 个子偏高的女学生拽了拽他的袖口。 齐景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就想问问,DL下周二也会歇休不开门吗?” 齐景点点头,“是的。这是惯例。” 女孩露出失望的神情,“可那天是圣诞节啊。” 齐景只能赔笑道,“周一你们也可以来逛街的。圣诞夜商场也有很多折扣,晚上九点整,还会有抽奖活动。” 女孩望了望同伴,仍旧是不开心的表情,“那晚我们有选修课的学期考核。” 这下,齐景也没招了,“那是挺遗憾的哈。” “那也没办法了。”女孩将手上的冰糖葫芦递给同伴,取下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心形巧克力盒,递到齐景跟前,“这个,本来是打算在圣诞节那天送给你的。” 齐景愣了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自己巧克力。 齐景开口想要拒绝,女孩索性将盒子往他怀里一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接着啊。我叫施然,就是施耐庵的施,然后的然。很好记的。” 说着,将双肩包的领口拉紧,抬头看着还是有些愣怔的齐景,笑弯了眉眼。 “齐景,不要忘了啊,我叫施然!” 说完这句,施然就拉着同伴快速地消失在了齐景跟前。 齐景看着远去的欢快背影,再看看手中一大盒心形巧克力,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办法啊,在他短暂的二十九年岁月里,这还是头一遭,有女孩子如此强势地往他怀里塞东西。 齐景正不知如何处理手中之物,就见周翔小跑着凑了过来,挤了挤他的膀子,暧昧不明地笑起来,“行啊景哥,你就搁这儿一站,就有美女搭讪和表白啊。” “不要瞎说。” 眼看齐景就要拿盒子敲他的头,周翔一跳离他半米远,“谁瞎说啊,谁会无缘无故送人巧克力啊。” “不就一巧克力嘛,你稀罕,给你好了。” 齐景二话不说地将盒子递过去。暂不论人家女孩有没明说,他不能往歪了想。就算周翔说的是真的,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和心力来一段老牛吃嫩草的感情。 “真的啊?那人家姑娘知道了,心可就要碎了。” 说是这样说,看见齐景拧眉头,周翔还是听话地接过了巧克力,嘿嘿地笑起来,“那我真接了啊。反正灵灵喜欢吃甜食。” 莫灵灵是周翔的小老乡,去年回B城,两人在火车上认识的,经过半年多的相处,确定了恋爱关系。两小口感情很好,正准备今年过年回家办喜酒请客。 “景哥,开年来,你就二十九了,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周翔一想到自己成双入对,齐景还是形单影只,忍不住唠叨两句。 齐景抬脚往商场去,斜眼看了下一脸严肃的周翔,“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婚事吧。” “我那有什么好操心的。爸妈在家都办妥当了……哎,我说景哥,真的。那么多女孩子对你有意思,随便选个就行了嘛,这选老婆呢,眼光也不能太挑……” 齐景捏了下太阳穴,转身对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哦,听你这么说,你就是用不太挑的眼光随便一挑,就选了灵灵啊?这话要让灵灵听了……” “哎,景哥,我错了。”周翔没想到自己这劝下人也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不迭都赔笑着,“我不劝你了还不行嘛。” 齐景勾了勾唇角,模仿了下周翔的川普:“算你娃儿识相。” Chapter17 圣诞前夜,商场简直忙翻了天。带着天使羽翼的标签上写着诸如“30当100用”、“五折优惠”之类的折扣宣传,吸引了不少购物者。 为了应付现场,上面从其他部门抽调了很多人手过来帮忙。 齐景一开始是在男装部,这会儿接到上面的电话,让他快速赶到婴幼儿购物区去。今天的折扣活动对象不仅包括年轻的未婚人士,还涵盖了年轻夫妇。婴幼儿区折扣活动很大,现在正是购物高峰期,现场一片繁乱。齐景是被调去维持秩序的。 “看来,公司每个周二歇休的决定是很明智的啊,你看看,为了赶在今晚购物,这场面,多疯狂!”坐在直升梯上,一同上楼的同事望着快速闪过的忙碌场景慨叹。 齐景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很快到了八楼,一下电梯,两人便被混乱的场面惊呆了。 “靠,不是吧,又不是不要钱。还抢上了。”同事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多了几个男人帮衬着维持秩序,场面很快地得到了控制。 齐景帮着售货员整理着刚被扯乱的婴儿睡袋,猛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不要挤,没看到车里坐着小孩儿呢。” 循着声音望去,齐景看到脸上带着怒气的Joanne,似乎正与一旁的女人争论着什么。 “我过去看看。”丢下这句话,齐景快步走了过去。 看见齐景,Joanne先是一愣,然后就不说话了,护着小孩儿看着他巧妙地解决现场。 她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齐景了。明显的,一年后再见,他稳重和圆滑了许多,与那个在咖啡厅里深色哀伤和压抑的男人,他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偶尔,她也从林君海的口中听说,齐景前两年跳到了一个更好的职位,有了更多的时间,于是报了夜校,学了些有关管理和经济方面的课程。虽然还是不怎么去公司,偶尔的股东大会上,他也会到场,神色不再是完全茫然,有时,还能接上几句话。 处理好现场,齐景转身,对Joanne笑道,“那边有个休息区,要不先推宝宝去休息一下?” 如今的Joanne,初为人母,面色看上去温和了许多,但那由内自外透的气质和优雅却是丝毫不减。生产完后,身材也没有走样。如今穿脱下羽绒服挽在臂间,紧身的羊毛衫衬托出她保持良好的身形。 婴儿车里,五个月大的小家伙吸着奶嘴,盯着齐景,眼睛咕噜噜地转。齐景冲他笑,他也咯咯死笑起来,嘴一裂开,奶嘴就掉了。 Joanne看着男人一脸温柔地蹲在婴儿车旁,替宝宝将奶嘴抚上去,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孩子细腻的脸颊。 齐景起身,Joanne错开他的目光,指了指一旁的大袋子,“你帮我拎下东西吧。” 里面全是婴儿用品,爽身粉,尿不湿,汗巾之类的,鼓鼓囊囊一大包,却没有多少重量。 齐景点了点头,拎起袋子,一手推着婴儿车走在前面。 望着男人挺拔匀称的身材,Joanne有片刻的失神。她想起了言子书为他定制的那套Burberry西服。灰色条纹套装,穿在此刻的齐景身上,应该是万分合适的。 如今再想起言子书,Joanne心底还是会不是滋味,可更多是,是无可奈何。 齐景回头,便见Joanne站在原地神情愣怔的样子。感受到他的目光,Joanne募地回过头来,快步几下赶了过去。 “林总没有跟着一起来?” 自从得知林君海还是景言的副总时,齐景就改了口。此刻,他将冲过温水的奶瓶递给Joanne,随口问道。 “来了,刚找安静的地方去接听电话了。” 一年前,Joanne和林君海的婚礼上,齐景还随了份大礼。 齐景点了点头,看着Joanne一边细心地喂着孩子奶粉,一边轻柔地擦着宝宝下巴的水渍。 片刻之后,Joanne抬起头,对上齐景微笑的目光,“阿言,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齐景摇摇头,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不过是刚才的笑意在一瞬之间消失了。 Joanne又低下了头,“你去忙吧,阿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那好,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我就在这层。” Joanne点了下头,直到齐景离开很远,她才抬起微微润湿的双眼。 她一直不敢去想,言子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两年多了,即便有什么抹不开情面,即便他说过要留给齐景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他也没有理由做得这么绝,竟然连她和林君海也不联系。 Chapter18 DL商场一般是九点四十开始响《回家》的轻音乐。等到顾客散尽,再收拾一下商场,员工离开时一般都过了十点。 这天,因为是圣诞夜前夕,营业结束时间推迟到十点整,因此,当齐景换好衣服走出商场时,已经十点半了。一出商场大门,周翔和他打了声招呼,便骑上电动车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齐景看着周翔远去的背影,勾起了唇角,神情却有些哀伤。 二十九岁了还孑然一身的老男人,偶尔寂寞伤感一下也实属正常吧? 他摇了摇头,弯腰去擦电动车的坐垫。刚才下过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坐垫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层水泽。 正忙着,肩膀猛地别人拍了下,“嗨,帅哥!” 齐景转身,就见施然戴着个淡黄色小绒帽,亮晶晶的双眼笑看着他。哈出的白气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虽然裹着厚厚的羽绒衣,她的小脸还是冻得有些变色,鼻头也红红的。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 施然开始蹦跶着双脚,戴着手套的双手快速地互搓着,斜了他一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不是有考试吗?”齐景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随意问道。 施然将腰弯得比他还低,凑到他眼皮子低下,露出大大的笑容,“你记得还蛮清楚的嘛。” 齐景猛地直起身,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女孩子。也就前几天的事情,他还没老到如此健忘的地步吧? 施然对他的过激反应一点也不在意,仍旧笑嘻嘻道,“现在都十点半了,早考完了。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请我吃点东西吧,冷死我了。” 齐景不想和她在此纠缠,可是看到她露出委屈和希冀的目光,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在北京上大学的妹妹,一下子,心又软了。 商场一楼侧边有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齐景指了指,“去那儿吧。” “好啊。”施然倒好打发,一改刚才的小媳妇模样,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进了肯德基,施然脱掉外套,侧身往红色沙发一坐,翘起了二郎腿,“我要鲜虾汉堡,薯条和可乐。” 齐景抿了抿唇,任命地走去点餐。心底则忍不住想,现在的女孩子,是不是活泼得太过分了啊? 齐景一转身,施然就笑眯了眼睛。 最开始吸引她的,就是齐景宽阔迷人的背影。那是某次她跟着室友一起购物,下扶梯时就看见一旁的电梯旁,身材高大的男人帮着上了年纪的奶奶将儿童车放到电梯上,弯腰时分,宽阔的背部因为衬衣被汗湿的缘故拉出一条美好又韧劲儿十足的线条。脊骨的地方清晰可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施然又蹬蹬蹬地逆着电梯跑回去。 她还记得当时齐景警告她时脸上严肃的表情。 施然立刻摆出受教的表情,同时眼尖地看见他衬衣胸口袋的地方别着一个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编号和姓名。之后,她又找着各种机会在他面前转悠过几次,只是没有交谈罢了。 想到这儿,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直以为自己很漂亮很惹眼的,居然这么多次邂逅后,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印象。想起几天前他那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施然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会儿,简直气死她了。 齐景端着托盘回来,就看到小姑娘坐在那里唉声叹气的场面。可他什么也没问,只将东西放施然面前一放,选了一侧的位置坐下。 “你不吃啊?”见他只点了自己要的分量,施然有些吃惊地问。 齐景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击着桌面,“我有没吃夜宵的习惯。” 施然用目光在他身上上三段下三段地扫,待到齐景露出相当不自在的表情时才贼兮兮地笑起来,“啊,难怪你的身材这么好!” 齐景扶了一下额,无奈道,“谢谢。”然后看了一下表,“快点吃吧,等下没有公车回学校了。” 施然快活地咬着汉堡,含糊不清地说,“早就没有公车了。等下你送我回去吧。” 齐景好脾气地说,“我可以替你拦出租。” 施然将汉堡放在餐盘上,突然拔高了音量,嗔怪撒娇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一个女孩子半夜坐出租是很不安全的。” 这下,好些客人看过来。齐景愣了下,只觉自己的脸皮有些烧得慌。 “好好好,你先吃吧。” 抬眼望向窗外,微微蹙起了眉梢。 雨洗过的路面,有些打滑。齐景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注意着四周的路况。施然倒不客气,双臂紧紧了搂在齐景的腰侧,将脸埋在他的身后取暖。 齐景发出今晚的又一声叹息。 如今小姑娘的热情,他还真是有些招架不来。这一走神,就出事了。 他只感觉左腿被后来居上的轿车擦了一下,车身一歪,人和车就直直地往右边倒去。为了顾全身后的人,齐景的右脚用尽全力支架在一旁的栏杆上,这才没有人车俱摔。 车和身后的人是没事了,他却明显地感到了自己脚踝的撕裂。 这时,刚才的轿车一个紧急刹车,驾驶室里走出来一个相貌英俊,身材很好的帅气男人。 看清了男人的气势以及他身旁的悍马,尖声惊叫后的施然硬生生地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转而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齐景。 “齐景,你没事吧?” Chapter19 “齐景,你没事吧?” 齐景摆了摆手,眉头却蹙成了川形,隐忍的表情那么明显。 闻言,悍马的主人迈向青年男女的脚步一顿,然后神色复杂地瞧了一眼齐景,又扫见一脸焦急的施然,眸子中的复杂在一瞬之间变成了冷硬。 “你叫齐景?” 男人冷冷地开口,鹰凖的目光直勾勾地打在齐景的脸上。那样凌冽的气势,让齐景和施然都不禁背部一寒。 迟疑了一下,齐景忍痛开口,“是,你认识我?” 男人未答反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言子书的男人?” 齐景脸上一愣,顾不了陌生男人的气势,挣扎着起身,有些焦急地问,“你认识他?见过他?什么时候?” 男人心底一咯噔。这么说来,他和言子书没在一起? 这时,他的身后,一个年轻男孩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连声叫着他的名字,“楚放。” 楚放扭头,看着那人满裤管的泥水,蹙眉冷声道,“谁让你下来的?” 男孩儿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只拿无辜的眼神看过来。 看清那张脸,齐景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那个人的眉目,怎么那么像言子书?! 齐景疑惑的眼神看向楚放,喉结滚动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觉到齐景身体的轻颤,施然以为他受了什么重伤,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哎我说,你们你侬我侬换个时候行不行?这撞了人,还不赶快送医院!” 楚放转身,敛眸盯住大呼小叫的女人。 被那恶劣的眼神一吓,施然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心是虚了,却还是挺直了腰杆,气势不输道,“怎么,撞了人你还有理了?” 这么一阵功夫,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看客。施然料定他再怎么蛮横,也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下出手打人。 楚放对身边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道,“布寒,去把车开过来。”转而看向齐景,“你自己还能不能走?” 齐景点了点头,他还有话要问楚放,因此没有多说一句地上了那辆悍马。 透片结果与齐景自己猜测的差不太多,脚踝韧带撕裂,除此之外,小腿处还有些擦伤。 看着齐景被白纱布层层裹住的小腿,施然心底有些内疚,问着医生,“严重不啊?多久才会好?” 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斜了一眼焦躁的施然,没好气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也要看他恢复的情况。记住了,这段时间不能下地,不能沾水。药要按时吃,活血化瘀的药水也要经常擦,半个月后再来看看恢复情况。” 施然一个劲儿地点头,两个男人却是沉默着。 楚放像尊大神似的,长手长脚地坐在沙发,摆起脸孔活像谁都欠他三百大洋。齐景看着地面,偶尔望向楚放,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在等合适的机会问他关于言子书的消息。 言子书两年毫无音讯,齐景面上将生活过得风生水起,一到夜晚就难以入眠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最后,楚放甩了齐景一张五个零的支票,起身就要离开。 “楚先生。”齐景作势就要拉住楚放,被他寒眸一扫,讪讪地收回了手,“我只想问一下,你见过言子书吧?” 楚放拉开与他的距离,冷冰冰道,“见过又怎样?” 齐景抿了抿嘴,无视他的冷淡,迟疑地追问道,“他过得还好吗?” 楚放拧了下眉,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 “喂,好好说话会死哦,吃炸药了啊?”施然看不下去了,跳将起来,叉着小蛮腰。 楚放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目光最后放在齐景身上,嘲讽地开口,“有本事别问啊?” 对于齐景,他早闻其人,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没曾料到他如此不堪。相貌比不上自己,气势更是没有。说个话也温温吞吞。一想到在言子书心底,自己被这么个男人比下去,他就觉得胸口又把旺火在烧。 齐景拉住又要回嘴的施然,示意她安静,然后看向脸色不好的男人,“楚先生,我是之书的好朋友,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楚放挑了挑眉头,“哦,好朋友,好到什么程度的朋友?” 眼见齐景不接话,他便继续泻着心中的怒火,“是好朋友,你怎么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看到齐景煞白的脸色,楚放勾起了唇角。同时,心底暗骂自己实在太无聊,居然跟个愣头青似的为了一个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男人与人置气,还是个两年杳无音讯的男人。 当初,拿到检测报告后,楚放劫后余生的好心情仅仅持续了一个小时不到。看着言子书沉默地收拾着东西,楚放对他的内疚之心虽然淡了不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订了两张明天回国的机票。” 言子书停下手中的动作,凉凉地开口,“不必了。” 一句话,将之前几夜两人相处时的融洽氛围弄了个烟消云散。其实也是楚放自己多想了,两个等着检测结果宣判的人,靠着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相处缓解心中的焦虑和彷徨不定,要不是他要求,言子书对他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何谈氛围融洽? 总之那时,两人患难中和平共处了几天,甚至在拿报告的前一个晚上,当楚放抱着死了也要风流的心态亲上言子书时,言子书也只是愣了愣,并没有拒绝。之后在床上,言子书甚至还欺身坐在他的身上,在他察觉势头不对之后想要反抗时,言子书因为情动而愈发深邃的目光近距离地看着他,“让我上你,这是你欠我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又或者是因为他第一次那么投入感情,楚放沉吟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背过身去,算是默许了他的要求。 从来不曾屈居他人身下的楚放心甘情愿地被一个男人压,又怎能叫他不对这个男人念念难忘? 他还记得在言子书走出房间前,他甚至将姿态降到最底,出言挽留,“你和齐景没有未来,还不如跟了我吧。”至少,他不会让言子书为了救他,去出卖自己 当然这后半句,楚放咽回了肚子里。 闻言,言子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个嘲弄的笑,“难道跟你,就有未来可言吗?” 然后转身,挥了挥手,毫无留念地走出了房门。 Chapter20 楚放从没对哪个情人如此念念不忘过。 可是,言子书却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全是因为这个哪儿哪儿都不及他的男人。 一想到这儿,楚放就心里搓火。说完那句嘲讽十足的话后,他就不管不顾地甩手走人了。 只管点火,不管救火。这一招,他也算得到了言子书的真传。用来对付师父的小情人,也算是用得其所。 那一夜,施然坚决要送齐景回家。齐景对这个执拗的女孩真是毫无办法。看了看腕表,已经接近凌晨了,想着回到公司宿舍又要惊扰一屋子人,齐景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师傅将车开去府溪雅苑。 “哇,你住的离K校这么近?” 报了地点,齐景就脸冲向了车外,听到施然的诧异,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 拿到那串钥匙后,齐景其实很少去那个地方。一月一次的大扫除后,他通常稍微歇息之后就会起身离开。在那里过夜,也只有过一次。 那里,曾是言子书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每个布局,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痕迹,齐景无法忍受,独自一人长时间地待在那个到处留有言子书的气息的套房里。 第一次去府溪,是在拿到钥匙后的第三个星期二。打开那扇红褐色防盗门,齐景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呆了。 浅灰色毛绒脚踏毯边,是纯白色的立体鞋柜。开门第一眼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烤漆亮色地板尽头的深灰色餐桌和配套木椅,更远地方的墙上,挂着那幅工笔湖景图。画里,微波粼粼的湖面荡漾着两艘斜靠并列的小船,浅淡的夕阳光辉从西边斜照过来,染红了湖两岸的高大树木。整副画构图并不复杂,当初却是花了他们一周的时间,一点一点勾画和上色,最终完成时,齐景拿着画框看了很久,有些兴奋,又有些憧憬地说:要是以后有了房子,我就把他挂在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好,什么都听你的。”那时,言子书扬着一张被颜料弄花的的脸,一口亲在他的嘴角边,然后转身,拿了一张新的画纸,“阿齐,咱们一起来构思我们将来的房子。” 他们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画了一个三室两厅的平面图,又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画出每个房间的二维图案。从最主要的布局,到天花板的吊顶图形,再到每件家具的形状和颜色,都做了细致的勾画和注明。 齐景每走一步,记忆中两人商讨的细节和画面就愈加清晰。摸着每一样物件拉开回忆,那种感觉,就像亲眼看到前一秒还在纸上的图案瞬间变成真真实实的存在,震惊,惊喜之后,就是漫无边际的伤感。 他们一切设计的房屋,说好在此共度一生,到头来却只能同时容纳一个人的身影。 每次去府溪,齐景的情绪就很低落,去过之后离开,心情只会更加颓然。所以,若非必要的打扫,他根本不敢踏入那个承载着希冀萌生和幻灭的地方。 施然并非没有见过豪华的房子,可是,当她看到齐景这个简约风格是套房后,还是忍不住啧了下舌,“你可真懂享受啊。艺术感十足,又那么温馨。” 齐景关了门,换了鞋,单脚跳进了客厅。看着左顾右看,又不时发表评论的施然,他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么晚了,让他搭车回学校吗?如果让她留下,他的心里又有些别扭。这是他和言子书设计的房子,并没想到会带外人回来。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有些不好。 施然却似神经大条地不顾齐景脸上的纠结,看到客厅的黑色钢琴,发出今晚不知第几次惊讶的叫唤,“你会弹钢琴啊?什么牌子的?” “雅马哈。”自动过滤第一个问题,齐景回答了第二个。 是言子书弹得了一手好钢琴,他只会简单的几首。虽然两人在画画方面相差不远,在钢琴这方面,他却没什么细胞。严格一点说,他本人有点五音不全,绝不仅仅体现在唱歌上面。 曾经在KTV,他一开口,众人便做捂耳状,只有言子书一个人笑着听他唱完全场,还夸他嗓音独特。当然,结果就是言子书招到群殴,齐景是其中揍得最像模像样那个。 “哎,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哈皮。”施然斟酌了一下词句,用哈皮代替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放屁”。没办法,和好友习惯了冒脏字儿,硬生生地拐弯,憋死她了。 齐景敛了笑意,看着墙头钟,然后指向一旁的客卧,“你今晚睡那间吧,衣柜里有成套的毯子和太空被。自己铺一下。” 施然看了看齐景身后的侧卧,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主卧,“那你睡哪件啊?” “我?”齐景简单地语音上扬,然后笑了,“放心,我睡离你最远这间。” 他指了指侧卧,看着小小的玩笑,“再说,房间可以反锁,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图谋不轨。” 施然挑了挑眉头,“我才并不怕你这伤残一号。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不睡这个大房间?” 一般,主人不都会睡主卧吗?想到这儿,施然的八卦分子就异常活跃。看到齐景一瞬之间沉默的样子,她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于是,追问道,“谁的啊这是?” “一个朋友的。”齐景的神情快速地恢复如常。 凝眉想了一秒,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言子书?” Chapter21 那一夜,凌晨两点才上床的两人都失眠了。 齐景是一到这个地方就习惯性地睡不着,此刻脑子里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Joanne提起言子书时的落寞表情,那个对他毫不遮掩敌视的陌生男人楚放,还有过于自来熟却精灵剔透的施然,这些,都长时间地占据着他的思维,令他久久不能入睡。 施然则是想起每次提到言子书时齐景复杂多变的神情,浑身的细胞就被一种叫做“求知欲”的东西给调动了起来,翻来覆去睡不着。黑灯瞎火中,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好友去了一条短讯:齐景这个男人,果真是有故事的。等着本姑娘回来领赏! 然后,也不等对方恢复,翻过身,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施然睡到日到三竿才起床,走出客厅,便闻到一阵米香味。 齐景正单脚站立,斜靠在流理台上,将冒着热气的小笼包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施然见了,忙蹿了过去,狗腿地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我来,我来。” 齐景也不和她争,打了声招呼,拿了筷子跳向餐厅。 吃饱喝足,施然收拾了碗筷,特自觉地往客厅沙发一趟,玩着手机,半天都不动弹。 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齐景将电视声音关小,扭过头去问她,“你今天没课吗?” “没有。”施然眼皮都不抬地回答。 齐景又看了一会儿节目,继续循循善诱道,“其实昨天的事情就是一场意外。我没有怪你。你也不需要内疚。快期末了,你回去好好复习功课吧?” 那么明显的逐客令,再笨的人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况且,施然又不傻。只是,她装傻而已。 快速地转了两下眼珠,施然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没事,大学功课没那么紧的,我都复习好了。再说了,你都这样了,我照顾你一下,就当发扬当代大学生的风范。” 完全忽视掉今天是谁准备的早餐。 齐景挫败地靠在沙发里,快速地切换着频道,心底则感到阵阵无奈:他和这个当代大学生,简直没法交流。她总有那本事不听重点。代沟这东西,看来是真的客观存在。 两人较劲儿了大半天,还是齐景率先缴械投降,“我回去补个觉,你自己玩吧。” 施然露出个奸计得逞的笑容。这样又躺了半个小时,她蹑手蹑脚地猫步到侧卧的门外,听了半天,直到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做贼似的蹿回客厅,小心翼翼地推开那个昨晚令她魂牵梦绕的主卧。 第一印象就是大,大空间、大床、大组合衣柜、大落地窗、大阳台。第二印象就是简洁高雅。施然是设计专业出身,本人对图形和色彩的要求是很挑剔的,可是看着卧室的布局和色彩搭配,她也不禁露出欣喜的光芒。 床头柜上的摆设很简单,一个白色坐灯,一个圆盘闹钟,和一本《菜根谭》。施然翻了翻这本书,看见某些地方批着阅读者的感悟和心得,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几乎是力透纸背。都说,字如其人,看来,这个叫言子书的男人肯定很有涵养。况且,在她心里,能让两个长相出色而性格迥异男人为之争风吃醋的人,肯定也不简单。 犹豫了犹豫,施然还是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没有去拉开下面的柜子。 有时,好奇害死猫。她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可以解释为好奇参观,可要是触犯了人家的隐私,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败她那刑警老爸所赐,她在耳听目染中也渐渐有了些法律意识。 恋恋不舍地退出主卧,施然又偷偷地溜到了书房,一进去,她便动不了脚了。吸引她目光的,不是书柜里整齐摆放的各色原版英文书籍,而是墙上的几幅风景画,素描、水彩、油画、写意,每种画法勾勒出的场景都美到极致。也不是是风景本来就美,还是作画者技术高超。书房右侧,并排而立的两个画架上放着两幅人物画。其中一幅是齐景的肖像,用工笔的手法细细地刻画了他的眉眼,甚至是眼角的细纹和右脸处的一颗下黑痣都没落下。另一幅,则是用白描的方式勾画出一个场景,参天的香樟树下,躺着两个相依而眠的少年,任凭时光流逝,不管草长莺飞,两人脸上恬静而满足的笑容看了让人感到一股难言的温暖。 一直到退回客厅,施然还在想,怎么那个场景那么熟悉啊?好像似曾相见过。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百无聊赖中,她找到了一项新的娱乐。客厅的电视柜里,放着一些影碟,和一张网络游戏。 夏乐园,是两年前风靡一时的大型网络游戏,有些类似QQ九仙,却在很多方面有了创新和突破。不仅操作更加人性化,任务更加具有挑战性,还迎合了当下多元化发展的需求,人物角色创建窗口有三个:“青梅竹马”,“青梅青梅”,“竹马竹马”。说得隐晦,其实质就是针对异性恋、GL和BL倾向的人群开设的不同窗口。这样的差别,在游戏任务、装配奖励和游戏结婚方面有所体现。第二大特点就是游戏的场景非常美轮美奂,大片大片的茶园,大片大片的青草地,大片大片的香樟树…… 想到这儿,施然幡然醒悟,画架上白描的,不就是进入夏乐园的第一个场景嘛,不过是,游戏中的场景上了色,相依而眠的,是两个雌雄不辨的稻草人。 Chapter22 齐景在十二点后醒来,进到客厅,瞧见的,便是施然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网游大玩特玩的场面。听到身后的声音,她也只是快速地刷着副本,因为专注而一直紧绷着的双唇放松了片刻。头也不回道,“我刚叫了外卖,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就会送到。” 齐景坐进沙发,看着超大电视荧幕上的游戏背景发呆。 这款游戏,是景言在10年底推出的大型角色扮演网络游戏。上市之前,林君海就给了他一份刻录碟,“现在夏乐园进入初测阶段,听阿言说,你是个游戏高手。拿回去练练手吧,有什么意见,顺便提出来,我们还能及时改进。” 拿到游戏碟正好是周一,第二天他就来到了这里,点开游戏界面,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竹马竹马”窗口,创建了一个叫“齐”的角色。看到记忆中那些似曾相识的背景,齐景花了很大的力气来控制落泪的冲动,可最后还是失败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着他压抑的哭泣。因为他没想到,言子书真的说到做到,将许过他的诺言一个一个实现。先是学商挣大钱,然后是装修了他梦寐以求的房子,再然后,是为他量身打造一款游戏,将他们在长夏里度过的美好场景全都融进游戏里。 呆在府溪的一天一夜里,大半时间他都处在失神的状态,也就没那精力来通关了。之后又玩了几次,都是在半道上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尝试几次,无一不功亏一篑。 现在施然刷副本的河堤,是长夏里很偏僻很幽深的一条大湖边。曾经,七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在酷热难当的夏日午后,无视父母的警告,噗通噗通跳湖游泳,后来一个小孩儿突然腿抽筋,险些溺毙在水里,那就是水性不好的言子书。 时隔近二十年,想起那天的情形,齐景还是忍不住后怕,忍不住要心惊肉跳。要是那时,当他在爬上岸后直接跳去追赶那个和他嬉闹一团的发小,要是他没有下意识地寻找言子书,没有回头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面,没有看到远处那个挣扎的脑袋…… 所幸那天,在一群小孩子吓得扯着嗓子干嚎的时候,言子书在他毫无章法的抢救下,终于是吐出了几口湖水,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也是因为那次溺水事件,言子书落下了严重的怕黑的毛病。 游戏里,施然顶着名号为“总攻111”的小人儿到处乱跑,最后停在一颗粗壮的柳树下打坐,修炼灵气。 施然总算是得了会儿空闲,关心起齐景这个伤残人士,“帅哥,我给你倒杯水去?” 齐景点了下头,视线落回到电视荧幕上。 施然用热水壶烧了个水,端着两个水杯回到客厅时就见齐景还是刚才的姿势,目光一顺不顺地盯着那个游戏界面。 出于好奇,施然将水杯往茶几上一搁,蹿到电视屏前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才欢喜地叫起来,“啊,柳树上有字哎。” 以前玩到这一段,因为电脑的显示屏大小有限,没法将游戏场景看得这么真切,她又一门心思地玩游戏,谁会想到这么一颗其貌不扬的柳树上会别有洞天啊。 施然兴致盎然地看了半晌,眼睛都快贴在屏幕上来了,这才认出那小如芝麻的一长串字母中的两个,为首的是个Y,最后是个Q。 Y和Q啊?施然摸了摸下巴,露出个了然的笑容,然后转过身,笑眯眯地问齐景,“你也玩过这款游戏是不是?” 齐景点了下头,“可惜没有通关过。” “那你知道这柳树上有字不?” 齐景喝了口水,“不知道。” 施然撇了撇嘴,心想,说谎可不是好孩子。面上却不懂声色,继续着抽丝剥茧的漫漫长征路。 “好像是一句话,最前面的字母是个Y,最后一个是个Q。中间那串鸟语看不太清楚,不向是英语,或者日韩语。” 齐景不自觉地就扬了扬唇角,“哦,是吗?” 第一次在那颗柳树上刻字,也就是出事故后不久的一天下午,言子书在上面并列刻下了他们姓的首字母大写。口中念念有词:你在这里救过我,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刻个字,留个见证。 那年,他们才十岁。 又过了几年,在他们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两人又骑着单车跑到了那个湖边。几年前刻的字已经看不出痕迹,言子书便拿了钥匙串上的水果刀,用力地刻下了一长串:Y∑'αγαπQ。 直到现在,齐景还能清晰地忆起言子书刻字时他手臂上的力度。高高挽起的衬衣袖口下,并不算壮硕的胳膊已经渐渐有了肌理的轮廓,因为太过用力,浅埋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紧绷着,指腹轻碰着,似乎能感到血管里血液流动的速度。 看着言子书专注的表情,齐景偷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同时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根紧绷的血管。言子书笑着,刻完最后一个Q,轻轻吻了下齐景的额头,他的鼻,他的脸颊,最后是唇瓣与唇瓣的触碰,细致的亲吻,最后演变成了唇齿的纠缠,唾沫的交换。等到两人终于停下来时,齐景听到言子书的声音低低地笑在他耳侧,“言子书爱齐景,Y∑'αγαπQ。” 那个希腊文,是言子书不想被其他人看懂而故意耍的小手段。 Chapter23 看清齐景那忆苦思甜的模样,施然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盯着齐景的目光却是闪着精光。 “你说,可不可能是两个人的姓氏首字母大写呢?” 齐景垂下了眼皮,“或许吧。” 垂眉低头,不敢对视问话人的目光,敷衍就等于掩饰。施然想起老爸谆谆教诲,结合从LieToMe看来的经验,私底下给齐景做了宣判。既然得到了心中的线索,她也不急着追问答案。恰好此时送饭小弟敲响了房门,他们便一起静静地吃起了午饭。 解决了温饱问题,施然顿觉精神抖索,然后一屁股坐回毛毯继续她的攻坚大战。 “齐帅,你知道通关夏乐园后的最高奖励是什么吗?” 齐景从那本设计书里抬起头来,“不知道。” “听说是一对儿指环。”成功地又过了一关,看着近在咫尺的胜利,施然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齐景一瞬之间迷蒙的眼神。 啊,不要小受气息那么明显嘛!这样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 资深腐女施然在心底咆哮。虽然是冲着写文素材来的,她还是残存着普通女性的一点特性,那就是同情弱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顿了顿,齐景开口道,“什么指环?” 施然挑了一下眉,慢悠悠地说,“其实也不是多么起眼的指环……” 卖足了关子,看见齐景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她才补完最后一句,“你等我打通关了给你看看……” 施然五岁开始扒着电脑玩4399小游戏,经过十多年的千锤百炼,如今已是资深游戏女一枚。当年夏乐园一上市公测,她就邀了“Boss总攻团”的一群游戏狂,连战了一个礼拜,终于通关。不过是顾及到群里成员性向的复杂性,他们攻坚的是“青梅竹马”,想来这“竹马竹马”的任务难度也不会错得太远。 施然熟练地操作着鼠标,指挥全局。偶尔回头,瞟一眼齐景。 打从第一眼看到齐景,施然就有种感觉:这个男人有故事,肯定还不是一般的故事。于是,她制造机会和他搭讪,想混熟了后淘点写作素材。结果初次冒着严寒等待,就等到个开门红。虽然昨晚被那个冷酷的悍马男搞得有点忐忑,如今想来她倒没了太多怨言。老话不是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 其实从纯女性的视角看,齐景这个男人是很抢眼的,近一米八的身高优势摆在那儿,身材比例完美,宽肩窄臀,清瘦却并不羸弱,眉眼间淡淡的沧桑和若隐若现的伤感并不影响他的秀气,反倒让那略显娃娃脸的面孔多了份诱惑。 不过,鉴于施然本质的特殊性,此刻,看见右手支楞着下巴陷入沉思的男人,她还是觉得与其自己把他收了,还不如配个温柔攻给他,那样比较能带给他幸福。更何况,人家心里住着人呢,她哪能插得进去?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再说,拿她这么个咋咋呼呼的天性与个闷葫芦CP,简直会要了她的老命。 眨了眨囧囧有神的大眼,施然轻声提醒,“帅哥,我就要通关了哦。” 此刻,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齐景从纷繁的思绪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诧异道,“啊,都快六点了。” 施然翻了个白眼,感情她这近五个小时的苦哈哈付出,他是一点也没看见。自己累死累活的,到底是为了哪般? 小小地郁闷了下,施然咧嘴一笑,“是啊是啊,你这一说,我倒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然后从地面爬起,在她的背包里扒拉半天,摸出一个订餐卡,放到齐景面前的茶几上,“我要吃鼎记的香辣虾和八宝饭。” 再然后,撒丫子跑到电视机前,做回继续备战的姿态,“我继续给你效力哈,放心,一定能让你看到指环的。吃人嘴软嘛!” Chapter24 闻言,齐景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了餐卡,撇过脸去,拿起电话订餐。 他对这个貌似无害却处处透着小聪明的姑娘是没辙了。 如果,真如施然所说,最高奖励是一对儿指环,他已不需多看,已经能料到是什么模样的。因为那对戒指,是他花了半天时间守在银匠身旁,盯着他完工的。 那是齐景送给言子书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齐景随着母亲回故籍丽江探亲,看望了一圈亲朋好友,接到言子书情绪低落的电话后他便再也待不住了,准备提前回家。路过一家手工店,突然想到言子书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于是花了大价钱,让工匠给他打了一对儿银戒。打造戒指并没有花掉太大功夫,可是在内侧刻字却耗了很长时间。 齐景在制造浪漫方面,远远赶不上言子书。曾经,言子书还笑着自我安慰:没事,找个男朋友情商低点没所谓,智商不低就可以了。 当然,最后跑不了被毫不示弱的齐景一顿狠踹。 Y&QStayForever。 那天,当齐景把将要刻的文字写到纸上递过去时,年迈的工匠师扶着老花镜瞥了一眼,低声将这串字符念了出来,看看尚未刻字的对戒,又看看齐景,咧嘴笑道,“你这爱人的手指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闻言,齐景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总觉得老人话中有话,那对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却能看透他一般。 齐景结结巴巴道,“是,是帮朋友带的。” 老人收起了笑意,侧着脸,目光很长时间地落在齐景脸上,他的表情在一瞬之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齐景被他看得背脊发毛,张了张嘴,还不及说出话来,老人就摇了摇头,叹声道,“年轻人,有时候,爱需要承认和肯定,趁着年轻,不要老来遗憾。” 之后,老人便不再言语,默默地刻起字来。 齐景却因为老人的话愣在当场,顿觉一阵酸楚和心疼。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对言子书说过类似喜欢或爱之类的话。 耳边,传来施然一声欢呼,“通啦通啦!” 齐景侧过脸去,指尖拂掉眼角的凉意,这才扭头看向有些界面。 大大的一对儿银戒,普通到极致的两个圈相连,在进入夏乐园的第一场景界面上闪着耀眼的光晕,下面是一串银光字符:Peromeacuerdodeti。 Peromeacuerdodeti。 施然轻声念出这句被美国流行乐巨星ChristinaAguilera反反复复唱过的句子,然后看向装出一脸镇定的男人,“Peromeacuerdodeti,翻译成中文,意思就是:但是我依然想你。” 齐景的身体微微一颤,手中的杂志掉进灰色长毛毯里。好久不曾出现的心绞痛又开始发作,他弯腰,抬手捂住了胸口地地方。 看着好好的男人一瞬之间脸色煞白,表情痛苦,施然吓了一跳,丢了鼠标跑过去。 “你没事吧?” 伸出手,施然想要看看齐景,却被他的手臂隔开。齐景没有抬头,开口的声音难掩喘息和哽咽,“你先回学校,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施然犹豫了两秒,转身,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背包。 “好吧,那我明天来看你。” 说完这句,施然担忧地再看了一眼手臂挡在眉眼,长挺挺躺在沙发里的男人,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关上了大门。 Chapter25 那一夜,齐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在因为和同伴干架被父亲打骂后,跑到长夏里里最古老的那颗香樟树下去疗心伤,却看树下躺了个人,于是提脚顶了顶那个睡得一脸酣恬的男孩儿,没好气地叫嚷,“喂喂,起来起来。你谁啊,敢睡我的地盘!” 男孩儿好看的眉头拧起来,起身,迷蒙的眸子打量着他,然后露出个温和的笑脸,“你的地盘啊?又没贴标签。” 被男孩儿无害的表情和嘲讽的口气弄得一愣,他气急败坏地跑到一旁的青草丛里拖出一块木板,指着上面的毛笔字迹,居高临下地看着矮他一头的小不点:“要证据是吧,这就是!” 男孩儿弯腰辨认了半天,笑起来,“原来你叫齐景啊,我叫言子书,语言的言,孔子的子,书籍的书。我就住在那边儿。” 顺着言子书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不远处的一栋小洋楼。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每次躺在这里,他都在想象,那么漂亮的别墅,里面会是怎样的风景呢?所以,当言子书诚恳地邀请他去他家做客的时候,刚才还气鼓鼓的自己犹豫了犹豫,便任由被人拉着一步步走向那个想象中的殿堂。 梦里,他们一起踩单车上学回家,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草堆里打滚,一起背着画架满山偏野地奔跑和作画,一起在香樟树下相依入眠…… 梦里,有个男孩子对他说,阿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个男的。 梦里,看着男孩儿忧伤的眼神,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拦着对方的肩,装出笑哈哈:没关系,又没谁规定男人只能喜欢女人。 梦里,有个酒气熏天的男孩儿按住他不停地亲吻和掉眼泪:啊齐,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男孩,其实就是你啊! 梦里,他全身僵硬地听着男孩儿抽噎中断断续续的告白,然后仰起脖子,回吻着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俊脸。 梦里,当他兴高采烈地拿着对戒儿赶回长夏里时,看到的却是言子书穿着深黑色的小西服,孤零零地坐在挂着言阿姨照片的墓碑前,一言不发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很久没有打理,下巴处尚且稀少和柔软的胡子也没有刮掉,青黑的眼窝深深地凹进去,曾经明亮着的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像是被乌云遮去光华的月亮,黯淡到没有半点光辉。他张了张嘴想叫一声阿言,喉结上下翻滚了几下,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他却尝到了嘴角的苦涩咸味。 他们静静的隔着两米的距离对望,谁都没有开口说坏话,因为一出声,情绪就会失控。言子书终于在他担忧的注视下哇地哭出声来,那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言子书哭,却是唯一一次,看到言子书哭得那么无助和绝望,哭到他自己的心尖也跟着一抽一抽地锐痛。 梦里,有个威严冷漠的高大男人对他说,“如果再缠着之书,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梦里,在那个潮湿阴暗的小巷口里,他和言子书一起毫无章法地回击着街头混混的攻击,他看到言子书的额头破了,脸花了,被人一棒子敲趴在地面,半天也也爬不起来。他看到那个满头黄发的高个子作势又要敲第二下,他大喊了一声,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捡起地面的刀子冲过去威胁对方,却被后面一道强力推了过去,刀子插进了高个子的腹部,他在震惊中看到言子书惊声尖叫中顿时瞪大的瞳孔。然后,是呼啸而来的警车啼鸣…… 梦里,他被无数次地提审,威胁和胖揍,他绝望地等着死神的宣判,又期待着最爱的人来救他,即便他也知道,父母是老实巴交毫无手段的农民,而言子书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男孩儿。 梦里,在逆光的探监室,言子书和他说分手。梦里,他看到言子书痛到扭曲的脸,听到那声响在他身后,撕心裂肺的绝望告白。齐景,我爱你啊…… 梦境总是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而齐景再一次从梦中醒来,抬手抹脸,已成了他的第一个习惯。 眼睛很疼,脸颊被泪水无数次冲洗,此刻带着一层紧绷感,变得冰冷无比。 开了灯,齐景扯了纸巾擦干净脸,看见床头柜上的圆盘闹钟指向22:00整。 下半身,盖着浅灰色的天空被,第一次,他睡到了言子书的床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入睡。 他不知道,一个人的气味会不会在两年内全然淡去,可明白,对一个人的思念,却会在二十几年的时光里一复一日地加剧。 枕头底下的手机响起了铃声,他打开机盖,然后看到是小妹。 齐景捏了捏鼻梁,这才按了接听键,“丫头,这么晚还没睡?” “哥,你咋啦,感冒了?” “嗯。” “严不严重,有没有看医生?” “快好了,没事。” “……哦。”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才又响起声音,小心翼翼的口吻问,“哥,今年过年你回长夏里吗?” 齐景看着床头柜上,之前被他翻到的2013年8月的日历,“今年寒假就不回去了。明年暑假我再回去。” 因为,每年的8月24,是言阿姨的忌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