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江小寒收养了比自己还小七岁的小叔叔晏河清,此人真奇葩也,娇矜冷淡,没心没肺,只对他这老侄儿稍假辞色。 小叔叔:“你们江家欠我一个媳妇儿,我也不挑了,就你吧。=口=” 老侄儿:“……=_=”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小寒,晏河清 楔子 锦屏镇。 仲夏。 三更天。 钩月高悬,夜色正浓,雾云叆叇,月色朦胧,一个黑影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蹑手蹑脚地在岭南特有的高墙深院中飞快地穿行着,这时看守人刚刚换班,他踩着错开的一小段时间潜入了新娘的房间。 “谁?”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被缚住双手双脚坐在床边,但她的嘴并未被堵上。借着清亮的月光,她窥见来人,一袭粗布衣衫掩不住他隽秀的气质,好一派光风霁月,清华矜贵,仿佛在黑暗中蓦地亮起一抹光。 这样的人在偏僻陈旧的小镇上是极少见的——她自然记得这个男人,他是个外乡人,科考落第返乡路过的书生,与这个闭塞的小镇格格不入,却不知为何在此处栖身停驻。 书生把食指贴在唇上作噤声状,上前将新娘身上的绳子三两下解开,“我来救你出去。” 女人稍露欢喜,她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坐回床边,作泫然欲泣状,哽咽着问:“我逃了,谁来做河神的新娘?我能逃到哪去?我阿爹阿娘该如何是好?” 书生眼神肃然,沉声道:“总不能就这么去死!什么河神的新娘?分明是草菅人命!你难道想死?” 女人被他的眼神吓到,嚅嗫着说:“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这么走……没新娘献祭,河神会发怒的!” 书生墨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明亮深邃,他淡淡地说:“我来。” 女人微怔,“什么?” “——我来替你。” 正午时分,身着霞帔蒙着红盖扮作新娘的书生被投下了河。他年方十五,身材纤细,一路过来,居然没有被认出来。 书生与新娘说好,让她在镇里的人都来河边看热闹的时候,再从房间的柜子里爬出来逃走。也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会凫水,闭一会儿气就可以游走逃生了。 但是他也不曾想绳子会绑得这么紧,他的腰上还系着另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的另一头捆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拽着他不断地下沉。水压越来越大,湍急的暗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挤走身体里的空气,他艰难地从袖口摸出一把锋利的剪子,抓在手里用力地剪着绳子,希望尽快解除束缚。 生命的坠落让他渐感不支,头晕脑胀,耳鼓已开始嗡嗡作响,他着急地一使劲儿,却叫剪子不小心滑出了手。 他的挣扎越来越弱,大颗大颗的气泡溢出,渐渐模糊的视线中,书生看到穿过水面照射下来的天光。稀微的光线却被河水漾散,延伸不到将他包裹的黑暗深流,银色的小鱼群团簇着从他的眼前嬉游而过,忽又散去。 意识沉沦之际,他的耳边好似隐约响起方才他在轿上听见人们吟唱的歌谣—— “水深深,山高高; 辣日头,新娘俏; 新娘俏来送神去。 美嘚嘞,俊嘚哩; 欢喜呐,天水降; 谷簌簌来苗央央。”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书生仿佛看到一条银龙如闪电般破水而来,墨黑的眼眸灿若星辰。 1、收养小叔叔 仿佛身处一团温柔的水中,水波粼粼,晶莹的水壁闪闪发亮,细小的气泡从水底升起,边缘发光,有如溢碎的星芒,江小寒被和缓的水流托着起起伏伏。他身旁的水流渐渐变得湍急流转,抬起头,一条巨大的银龙正围着他缓缓地游动着,江小寒被眼前的场景慑到,一动不动,只见那银龙蓦地转过头来望着他,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凝眸幽长。 这个梦没有继续下去,从小到大每次梦到这江小寒就会醒过来,这次也不例外。老家的木板床睡得他很不舒服,他看了看外面灰白的天色,知道自己大约又起的太早。在床上躺着也难受,江小寒索性起床出去溜达。 镇子上平日里也没些个人,这么早的点儿人烟更稀,逼仄狭长的小道上空荡荡的,举目望去是一片无边无垠的鸦鸦青瓦,翘卷的飞檐和精美的雕梁好不稀罕,邻家院子里的树都高的探出了墙,细嫩枝头缀满沉甸甸的木芙蓉,或白或粉,把清新的空气染得馥郁芬芳,在青灰石板路上抖落了一地晶莹露水。 路边的水洼轻轻荡起涟漪。 下雨了。 比起喧嚣不断黑尘滚滚的城市,漫步在烟雨蒙蒙的古镇,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这里是锦屏镇,地处江南,有山有水。老人说,这里几百年前以制画屏闻名,因而得其锦屏之名。只现在年轻人不爱老手艺,曾经闻名遐迩的业艺已近失传。 江小寒没有逛很久,没过半个小时他就回了老宅。赶回来办丧事的叔叔伯伯都先离开了,偌大的古宅寂静无声,一点生气都没有。 江小寒请了十天假奔丧,现在已经是第九天,还剩三十多个小时可供他返回K市。和艄公约好了十一点坐船,江小寒在房间整理齐行李,出了门才恍然发现最贵重的行李不见了——他小叔叔跑哪去了? 江小寒祖父临终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几遍:“小寒啊,照顾好你小叔叔。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这是我们家该着他的,我们得还啊……” 江小寒喏喏应下。 然后祖父放开他的手又抓住大伯的手,继续念叨:“老大啊,照顾好你幺弟,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这是我们家该着他的,我们得还啊……” 再抓住二伯的手:“老二啊,照顾好你幺弟……” 接着抓住江小寒爸爸的手重复以上话语。 这还没算完事,祖父把大儿媳妇、二儿媳妇、三儿媳妇儿、大孙子、二孙子、大孙女儿、二孙女儿、大侄子、二侄子等等每个小辈都絮絮叨叨交代了过去,全都给答应了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小辈们面面相觑,多多少少都觉得这不是个事儿,老头子宠那养子也宠得太厉害了。要知道,祖父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硬脾气,膝下那么多孩子小时候都是棍棒教出来的,一颗糖都没被给过。 所以村里就有个传言,说他小叔叔其实不是他爷爷自称的从河边捡来的孤儿,而是他的私生子。 由此衍生出各种版本,有什么他祖父去城里嫖宿不小心让妓女暗怀珠胎的啦~什么小保姆和他祖父一来二去偷偷好上的啦~还有什么外乡来的寡妇借宿他家和他祖父春风一度的啦~杂沓纷纭,就是没有一个被确认真实的说法。 江小寒很是佩服他祖父,七老八十还能一杆入洞如此龙精虎猛实乃不易……如果私生子谣言是真的的话。说实话,他是不太相信的。不过大家都不住在老家,是真是假家里没一个人说得清。 但他祖父待这孩子确实是好到没边。一个十来岁的小毛孩说要弹琴,祖父花了二十几万给他买一把琴;说要练字画画,祖父托人买了几万块一块的澄泥砚,一大把一把大钱花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许是把几十年的积蓄都扔进水里。 这哪是小叔叔,分明是小祖宗! 对比起来,他这个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只给了学费,生活费全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孙子倒才像是捡来的。虽然他个人觉得自力更生也不错。 穿过天井和后堂,江小寒果然在院子里找到了他小叔叔,小少年正站在花架边,斑驳的白墙上是葳蕤的绿藤,密密麻麻地编制成碧绿的画幅,其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萌黄色迎春花。 白墙,青瓦,绿叶,碎花,衬衫黑裤的挺拔美少年,这风景不能更好了。 当他小叔叔转过头来时,边上一圈花花草草顿时都黯然失色,这个孩子长得太出色了——朦胧的天光笼罩在他的脸上,皮肤白的几乎透明。他的眉眼尤其精致,眉飞入鬓,目似点漆,眼角有些飞白,睫毛纤细浓密,根根分明,低低地垂着,投下一剪疏朗的淡影,转眸的时候带着一股冷冽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睛,画中也寻不见这般好看的少年。 正如他的名字晏河清般清冷漂亮。 晏河清。晏河清。 海晏河清。 只是江小寒觉得这人生的一副空谷幽兰之貌,心却是长满刺的薄情玫瑰,真真凉薄。当时祖父死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哭,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后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江小寒就问他不伤心吗,晏河清瞟了他一眼,居然反问有什么好伤心的,江小寒愣了愣,嚅嗫说祖父对你那么好,晏河清却回答那都是他该做的,江小寒一口血呕出来,无言以对。 见过没心没肺的,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 然后晏河清竟然笑了起来:有什么好难过的,又不是见不到了。 江小寒顿时转怒为惊,头皮发麻,脊背生寒,这死去的人如何能再见? 这小少年满打满算也才虚岁十五,祖父去世后,监护人的职衔就得落到别人头上了。大伯母说家里要盖新房,实在没办法再养一个孩子;二伯说两个孩子都要升学,还是让别人想办法吧;他爸妈也没吭声,剩下其他稍远点的亲戚也委蛇推脱,平日里各个过的人模人样,这回商量起来才发现一个比一个惨。 江小寒记起前一天晚上他问晏河清没人要你怎么办,晏河清用墨黑的眼眸盯了他很久,说,你这么晚还来找我说话?江小寒落荒而逃。 那时候祖父刚入棺,还在大厅停灵,侧厅里,他坐在亲戚们悉悉索索的自哀声中一声不吭,想着祖父骂他的样子,越想越伤心,又想着祖父宠爱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的样子,更伤心,忽然就哭了起来,拍桌子说:“我来养!” 大伯母怔怔地说:“老三家的,你说什么?” 江小寒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清清楚楚地回答:“我说,我养他!”不管他是谁,祖父如珠如宝地宠着他,身一过,儿女们就罔顾他临终遗念,祖父在地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后来江小寒坚定地认为自己那时就是犯了猪瘟。) 长桌另一端本来正托着腮帮子望着门外出神的晏河清听到他的话,蓦地回过头来,淡色的薄唇弯起,清冷的眼眸渐渐地亮了起来,遥遥地看着他。 又有人问,“你不再想想?你怎么养?”语气不知是忧是喜。 江小寒审慎地摇头,说,“我今年升职,工资也够,房子也买了,多住一个人不碍事。” 大伙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重锤一敲,“拍卖”结束,“烫手货”晏小美人就这样被甩给了江小寒。 江小寒说的是没错,但也不尽其然,他上学早,又跳过级,十九岁就大学毕业,如今干了两年,实力夹杂运气,居然让他一路平步青云,当个副经理,在K市那样的二线城市,以他六千的月薪,过得是非常滋润了,早先他祖父还没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给了他几十万,资助他在K市买了一套房安家落户,现在他虽然小有资产,但工作也不算特别稳定,女朋友也没找,这时候弄个孩子回来他的日子可就全被打乱了。 江小寒偷偷瞟了安静地站在身边的晏河清一眼,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能怎么样呢?谁叫自己那时候一时冲动非要逞强,这个小子身娇肉贵,看着就不好养啊……回去对老板哭穷加薪? 他想到走时妈妈和他说的话——“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也还是个孩子啊。唉,幸好这孩子也不小了,不用多费心。到时候妈帮你联系学校,找个住宿的,把人送进去。你也别那么要强,……这关你什么事儿呢?非上赶着去做,多管闲事。有空管孩子,你还不如给我快点找个媳妇儿回来!那孩子看着就渗人,谁和他说话都不理……” 江小寒梗着脖子说:“不的啊,他和人说话的啊,我和他聊了好几次,前几年回来的时候,我还领他去河边玩呢,明明挺乖巧的!” 他妈埋怨似的瞪了他一眼,江小寒就噤声不敢说话了。 江小寒回过神,院子的正中放着一个屏风,花梨木作骨,白绸为纸,红红绿绿的画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江小寒瞅了正目不转睛盯着画看的小叔叔一眼,问道。 晏河清用艺术品一样的手轻轻抚了抚画屏,“你看得出上面画的什么吗?” 江小寒使劲儿看了好几眼,想了好半天才小心地回答:“有一条河……然后河边有一群人,有个人掉河里了,河中央还有个人飘那儿……哇噻~武林高手啊!” 晏河清怔了一会儿,幽灵一样转过头,发丝儿都不动一下,声音像是从寒夜里村边那条平静的河上飘过来的,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阴森森的:“是河神娶亲。”他深邃的眼睛像是穿过河上的雾气望来,冶艳、轻薄、脆弱,黑的泛蓝,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不记得”,含着万语千言,这让江小寒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在他梦中游曳的银龙。 江小寒连忙点头:“是是,是河神……这河神长得真抽象,挺逗的啊。……等等,我记得这屏风是放阿爷屋子里的啊。” 晏河清嗯了一声,“都要潮了,我拿出来晒晒水气。我们把这个屏风带回去吧。” 江小寒一下子苦了脸,“小叔叔啊,这不太好带啊……” 晏河清凉凉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江小寒招架不住,举手投降,“好好,我带,我带,但是不方便放身边。我们先回去,我找托运公司寄过去好不好?”这才把他的小叔叔哄高兴了。 江小寒看着这画久了,也觉得挺眼熟的,“这也不知道是谁画的,真怪好看的啊。”他眼角瞟到他小叔叔好像在偷笑。 晏河清眸中有清亮的光芒,语气愉悦:“是我画的。” 这下总算是可以出发了。 奉着他这金贵小叔叔的圣旨,他们先坐船过河,然后再到对岸的汽车站搭乘大巴返回K城。 艄公是小时候看着江小寒长大的伯伯,其实早就不撑杆了,空闲的时候偶尔给来镇上旅游的客人摇摇船。 船上只有晏河清和江小寒两个人,江小寒这才看到河水已经没有他记忆里的那么清澈,黄澄澄的,漾满泥沙,“这水怎么成这样了?” 艄公便接话:“上流采砂队挖了的呗。说搞啥开发……我一白瞎的老头也不懂。哦,对了,那边山上的树也被砍得差不多了哩。” 江小寒挺难受,又说不出什么来。 艄公又说:“这河里被挖的都是洞,水眼子全是漩涡,娃娃一掉下去就别想救上来了。不过也奇怪,咱镇上就算有贪玩的小崽子掉下去,第二天早上都能会睡在河边,活的,全须全尾。河神保佑嘞!” 江小寒笑起来,摇着头说:“哪来的神仙……” 艄公也呵呵憨笑,“有的咧,老早的时候,每逢大旱,镇上都要做法事的哩。” 江小寒脑袋里不由浮现出神婆跳舞的样子:“那肯定挺有意思的。” 艄公:“也不算,每到那时候,镇上就得选一个姑娘出来,拾掇拾掇,打扮打扮,送去给河神当媳妇儿。不漂亮还不要赖!” 江小寒骇然道:“还有这习惯?” 艄公点头,“我阿娘说她小时候听她阿娘讲过有一段时间,连年大旱,给河神连着送了好几年的姑娘。” 江小寒唏嘘:“这河神还真不是个玩意儿……” “住口。”晏河清冷不丁地说。 “怎么了?”江小寒讪讪地问。他原本还想艳羡一下河神能讨那么多漂亮小老婆。 “你不准说,别人无所谓,反正你不可以。” “……”江小寒捏了捏鼻梁,想不明白自己这又是哪得罪了这小祖宗了,“……小叔叔,你觉得这有河神吗?” “没有。”晏河清转过头,看着白山黑水,“很早很早以前就没了……” 荡漾着的河水上遥遥飘来一首歌: “水深深,山高高;辣日头,新娘俏;新娘俏来送神去。美嘚嘞,俊嘚哩;欢喜呐,天水降;谷簌簌来苗央央……” 又能隐约听见一个女人凄凄啜泣的声音:“河神你不能走哇……河神你不能走哇……” 听得江小寒毛骨悚然,“这怎么回事?” 艄公伯伯不甚在意,摆了摆手,“别上心,那疯婆子哭了好几年了,天天都来江边哭……破四旧那会儿就疯了吧。她家以前就是奉神的……” “太吵了是吗?”晏河清握住江小寒的手,他的话音刚落,岸边的声音就像是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江小寒心上一个突跳,忽然哆嗦了一下,他被他小叔叔的手给冰到了。 这双手,冷的都不像是个活人。 2、侍奉小叔叔 回到K城的第二天,江小寒准时销假上班,一如既往,他是最早一个到的公司,一进门就像鳗鱼钻进岩石洞一样溜进办公室。 之后陆陆续续到达公司的同事碰见他都欢欢喜喜地打招呼:“哟~软妹回来了。” 江小寒笑而不语。 因为出生在小寒那天,江小寒被祖父钦赐小寒之名,除此之外别无他意。想当年他羞涩腼腆地来应聘,刚推开门就听到一片齐声声的欲求不满的狼嚎——“哦~来了个软妹!”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他那张模糊不清5块十张的证件照被拍的像个女人……虽然后来验明了正身,但公司里的汉子们还是喜欢羞答答地喊他软妹。到现在,江小寒已经堪破红尘宠辱不惊了。 他自己是觉得自己倍儿爷们的,身高一七八,鞋码四十三,不就是白了点,弱了点,时不时生个病吗?这也怪不得他。体质问题,从小到大,他就给三天两头地跑医院,心律不齐,间歇性头痛,检查了也没用,一直无法根治。 江小寒的小秘书苏蘅跑进来关心他,这是个真·软妹,水灵灵的小姑娘,上头空降下来的,董事长千金,知道的人不多,他这个顶头上司算是一个。小姑娘年纪小,活泼可爱,很好相处,就是有时候比较让人无语。小姑娘这儿正一脸雀跃地瞅着他,“江哥,你回来的正好。你上回让我帮你联系的那个催眠师的朋友我给你弄好了。他说今天下午就有空。” 江小寒欣慰拍拍小姑娘的肩,“小苏啊,干的非常好。但是我今天下班还有事……唉,今天是不行了,能不能帮忙改个日子啊?” 苏蘅眨巴眨巴眼睛:“你今天下班以后要干啥?” 江小寒悲怆而又自豪地说:“你江哥我收养了个小孩,下班了得陪他去买床垫。” 苏蘅拍着桌子:“有爱心的男人最有魅力了!不行,我得帮你一起看顾看顾。” 江小寒轻咳:“……那是我小叔叔。” 苏蘅夸张地把嘴巴弄成O型,“哎哟,你家关系还挺乱的。那我也得跟着喊小叔叔吧……”小姑娘在边上自己美的冒泡。 又被小姑娘调戏让江小寒有点囧,他赶紧装成没听见,“总之,能帮我改个时间预约吗?” 苏蘅拍胸脯保证,“当然可以!”完了她又神神叨叨地说,“江哥,我跟你说,我帮你联系着朋友的时候啊,也跟着学了点解梦。我觉得你可以和我说说。” 鬼使神差的,江小寒还真给苏蘅说了,“那个梦来之前不会有预兆。梦里,我是浮在水中,但没有窒息的感觉,而是感到很舒服。对面有一条银龙盯着我看……按理来说我应该害怕才对,可是我看到它不仅不害怕反倒觉得很亲切很熟悉……” 小姑娘哎哎哟哟了一会儿,又作掐指算命状,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了……” 江小寒也被勾起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苏蘅清了清嗓子,“这个水嘛,它……它、它还是代表水……你先别笑啊!我继续说啊……贾宝玉说过,女儿都是水做的。所以你梦见的这水大概、也许、应该就代表女人。好了,我们来说银龙,关键在那条银龙!这龙你知道是什么吧?在古时候呢,龙就是男性生殖器官的图腾象征。当然,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龙性本淫……你别老插嘴!我知道是蛇!那不是差不多么?就多几条腿儿嘛……所以说!你的身体其实在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水!乳!交!融!” 江小寒一口水全呛进鼻子里去了。 ——姑娘真是一条汉子! 下班之后,江小寒就直奔回家把小叔叔接出来了,牵着个美少年去逛街,江小寒与有荣焉,得意洋洋。 “这款是正在促销的健脊正姿青少年专用床垫,由比利时贝卡利制造,通过AEGIS专利认证,采用DPDS专利技术……”导购小姐滔滔不绝的讲着,江小寒看着她鲜红的小嘴上下翻飞直闹心,“得得得,你直接说要多少钱。” 导购小姐笑盈盈地说:“你们可真走运!最近做活动,只要一万三千八。” 江小寒一口血要呕出来,这确实有够走运啊……在他的注视下,导购小姐依然笑得如沐春风纹丝不乱,敌不动我不动,江小寒也跟着笑,转头找自家小佛爷,“河清……” 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晏河清已经躺上去了,今天的晏河清穿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色牛仔裤,腰胯的比较低,他往上面一平躺,上衣下摆缩了点,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腰来,玉体横陈,活色生香。 这还是江小寒第一次看到晏河清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这个小叔叔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时的那样,肃穆、冷峻、满身荆棘利刺,他一眼望来仿佛穿透了叠叠黑暗,没有半点孩童的纯真,深不见底,又古井无波。 那大约是七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盘山公路还没修好,大巴一路开进去簸的像是羊癫疯,车上人挤的跟罐头似的,不仅如此,除了人,这儿还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见识过了才知道人类的智慧是多么高深,居然能在有限的空间塞进无数的物件,江小寒那年十四岁,狂呕之后蔫蔫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顶挂着几串腊肠,脚边叠着几笼土鸡,土鸡的精神气儿比他好,扑腾着翅膀抻着脖子咯咯叫个不停,江小寒熏得满头满脸的怪味,快昏死过去。 江小寒妈妈是城里人,但他六岁之前都被养在祖父膝下,直到七岁要上小学了才被在城里工作的父母接走。在他的印象中,祖父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虽然很公正,但江小寒能感觉的出来,祖父讨厌他,非常讨厌他。至于为什么讨厌自己,直到祖父去世江小寒也没有弄清。 终于下了车,江小寒走在父母身边,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讨论: “哎哟,落家里了……怎么办?你身上还带了多少钱?爸收养了那孩子,第一次见面总得多给点。” “可不能少……这都怎么一回事儿啊?我听二嫂说那孩子可不一定是单纯的收养……” “哎!别乱说……” “……” 江家在锦屏也算是望族,他爷爷早年发了一笔横财,之后经营有道一直富贵不衰。只是七十年代时的浩劫导致如今枓栱斜欹,昔日荣华唯有从栌枓角栱上的精致雕刻中窥见一斑。 江小寒累极了,一到老家,钻进个房间倒头就是一通蒙睡,恍惚之间梦见了暗流和银龙,迷迷糊糊地醒来隐约看见窗边站了个黑影,再一眨眼就不见了,吓的他一头冷汗。 他睡得心里发瘆,出去走走,绕了几圈,看见不远处一个孩子正坐在大树下面看书,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这没什么稀奇,只是在他边上有一群小孩正围着他拍着手唱歌:“我不和你搭,你妈太邋遢,东家睡,西家拿,生下伢儿是狗娃。”边说着还边拿石子儿打人。 被围攻的孩子倒是淡定,书页都没翻快一点,老僧入定似的。说也奇怪,他旁边三四个孩子用石子儿砸他,也不远,两三步的距离,居然一块石子儿都没砸中。 这时,这个孩子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抬起头的当口,正好有一块尖锐砸中他的额头,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来,衬着他玉白精致的脸,叫人过目难忘。然而就是如此尴尬的场合下,江小寒却未从他的眼眸中看到半点怯弱和退缩,就好像刚才遭遇了那一切的人不是他一样。 ——而现在,晏河清像是耍无赖似的躺在床垫上……江小寒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晏河清躺的很端正,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又慢慢睁开,声音冷冽如冰雪:“嗯,人类的床越来越舒服了。” 人类的……?江小寒听到这话算是定了心,冷艳高贵的小叔叔算是回来了,他跟李莲英伺候慈禧似的问:“您老喜欢?” 晏河清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钻石雕出来的漂亮脸蛋上露出一个浅而斜的微笑,“你真的要给我买?买来有什么用?你不是要送我去寄宿学校吗?” “……不就是不想要我吗?”他凉凉地说着。 江小寒的心上一阵愧疚酸涩的决堤,他不敢看晏河清的眼睛,这句话仿佛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听谁说过,它从遥远之处,挟着白昙的幽幽香气。 揣在裤子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江小寒掏出来,闪烁的屏幕上是显示的是妈妈的短信:学校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你办个手续就可以把孩子送进去了。 他按下“回复”,干脆地打下一个“嗯”字。 手指移到“发送”处却半天落不下去,他深深出了一口气,把内容删掉,重新写了一句话:谢谢妈,但还是让我自己办吧。 江小寒看着发送成功之后,愣了一会儿神,他下定决心,豪情万丈,此时此刻CCTV家庭伦理大戏温情大结局时的男主角和感动中国提名人物与他同在,一时间情怀慷慨澎湃不已,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善良博爱,他潇洒一笑,挥斥方遒道:“导购员!这个床垫,我买了!” “……导购员?导……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正靠在窗边和晏河清聊的热火朝天的导购员不耐烦地转过头,“谁小姐啊?虽然你是客人,但也请你放尊重点!” 江小寒缩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晏河清蓦地笑了起来,如同冰凌破碎下白莲绽开,“我和导购姐姐谈好了。我给他们家具城拍三组广告照,他们就送我这个床垫外加两千块工钱。” 江小寒佩服的简直要五体投地,但回味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儿,“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不送你去寄宿学校?” 晏河清转回头和导购姐姐商量广告去了。 啧。 3、小叔叔万安 出乎江小寒的意料,他小叔叔中考成绩十分之好,再花上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走点关系,就让他进了K市一中,这个学校算是中等,教育资源不好不差,关键是,离他家最近,坐十分钟公交就到了。由小叔叔亲自择选。 而目前,在家里,两人的生活模式大致是这样的:老侄儿烧饭,小叔叔吃饭;老侄儿扫地,小叔叔画画;老侄儿抹桌,小叔叔写字;老侄儿休息,小叔叔换个姿势休息……阶级差距如此之大,江小寒居然一直甘之如饴,他自己都纳闷了。他妈妈两天前来过一次,把他拉过去咬耳朵,“这孩子就这么一直跟二老爷一样什么都不干?等着你伺候他?” 江小寒讪讪地回答:“……他刚才不是帮忙递了碗吗?” 他妈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就给抽下去了,“你个缺心眼儿的!人媳妇儿都没你这么伺候的!” 江小寒缩了缩脖子,正巧瞥见坐在不远处看电视的小叔叔,登时眼睛都瞪大了——小叔叔你一定是在偷笑!绝对是偷听到了!就是在偷笑!别告诉我你看新闻联播都笑得起来!这小子…… 可是江小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晏河清,愧疚的情绪就铺天盖地的来,有时候难受的都让他觉得胸闷。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他回老家第一次见到他小叔叔那次—— 知了喋喋不休地鸣叫着,风从树间穿过,一地的光斑跳跃起来。 江小寒站在太阳底下,举着一只快要融化的棒冰,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和头上还流着血的晏河清对视了有好几分钟,然后期期艾艾地问:“……你、你要不要吃冰棍。”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晏河清不紧不慢地合上书,然后走掉了。 江小寒一时回不过味儿来,他还沉浸在刚才晏河清看他的那一眼中,冰冷,尖锐,深沉,饱满,仿佛黑夜里骤然刺来的剑芒,寒意冻彻。仿佛他们早已认识,而他又亏欠着后者什么。 总之,他们的邂逅就是不欢而散,以悲剧结尾的。 江小寒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正赶上吃饭,上了饭桌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祖父身边的陌生孩子,兴奋地人都要从长凳上蹦起来!这时候的江小寒是个重度傻逼,他直接指着陌生孩子叫了起来:“哦哦!就是你!你就是今天那个不肯吃我冰棍儿的小孩!” 祖父撩起眼皮冷冷扫他一眼,叫江小寒如利刃过体般哆嗦起来,“噤声!食不言!” 这时,晏河清作出了一件让大家都无法相信的事,他反手把祖父的饭碗打落到地上,寒声道:“闭嘴!不准说他!”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被晏河清突如其来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给震撼了,下面几个叔叔阿姨都露出了难耐的神情,十分不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更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脾气跟炸药包似的的祖父竟然在几秒之后就说:“对不起。”语气之柔软温和跟低声下气简直令人发指! 江小寒当时只感觉一股奇异的电流从他的心底刺啦刺啦蹿过,他对这个陌生的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孩感到了森森的佩服!天呐!他本来还以为敢坐在祖父身边吃饭就已经是很值得敬佩的事了!在他看来,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敢挑战自己都不敢招惹的权威,实在是让人激赏。那时候他还想不明白,很多年之后他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家小叔叔,这个词非奇葩莫属。 ……不过,他为什么要帮着自己? 江小寒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就看见那个神奇的陌生小孩端着碗跑自己旁边,跟自己坐到了一张长板凳上。 之后就没发生什么幺蛾子了。吃完饭,祖父钦旨御点江小寒领着小盆友去玩,江小寒就问他要不要去河边钓鱼,小盆友点头答应,但还是很冷淡的样子。 牵着小手走到半路的时候,江小寒才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太阳大,小盆友的头上被讲江小寒扣了一顶草帽,这草帽稍微大了一点,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的脸遮住,小盆友仰着头,脸蛋被晒得粉粉的,微微皱着眉,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他按住不听话的草帽,“我叫晏河清。” “哦,我叫江小寒,那我就叫你小清啦?” 小盆友两条浓黑的眉毛快拧到一块去了,他倨傲地纠正,“我是你小叔叔。你得叫我小叔叔!”接着用“给你个恩典,感恩戴德地收了吧”的语气说,“……对了,我要吃冰棍,你给我买冰棍吧。” 江小寒喔了一声,牵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叔叔去买冰棍了。 江小寒后来想起这件事来也觉得,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开始莫名地对晏河清千依百顺了。 翌日。 江小寒扒在书房门口看了一眼,这一大早的,晏河清正闲情逸致地在那画画呢,“小叔叔,早饭放桌上,快点吃。” 晏河清抬头,似笑非笑,“乖侄儿。” 江小寒哈哈笑了几声,蹬上皮鞋去上班,出门的时候发现一直空着的隔壁门正开着,他正猜想着是不是有人来看房,下楼梯时就被一个竖着的比他还高的电冰箱给堵了回去,他观察了一下,可以确定只有一个人在搬冰箱。他退回楼上,正感慨着现在搬家公司的汉子真是越来越威武了,这儿冰箱也被抱上了楼,转弯,后面的人就露了出来,江小寒一看,简直要泪流满面。 小姑娘裹了一身鲜亮的红裙,身材纤细窈窕,手臂细软的跟面条似的啊!要多软又多软啊!……但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妹纸,力气却比汉子还汉子啊!这年头的姑娘都这样吗?还让不让男人活了? 小姑娘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给江小寒笑了一下,一双桃花眼蓦地一亮,像是见到偶像了一样有些局促不安地和江小寒打招呼,“你好!我、我住你隔壁!”她把手放在红裙子上揩了揩,朝江小寒伸了出去。 江小寒笑着握手,睦邻友好嘛。但没想到小姑娘抓着他的手就不放了,她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带着茫然地慢慢朝江小寒靠了过去,江小寒听见她几乎擦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轻说:“好香……” 江小寒尴尬极了。这时晏河清的声音突兀地在楼道的另一端响了起来:“滚。” 小姑娘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她哆嗦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卡擦转身,立正,站直,紧张地说:“对、对不起。” 晏河清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掠过,望向江小寒:“你不是要去上班了吗?还不走?” 江小寒愣了一下,转身走了,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他又忍不往上看了看,搬冰箱的小姑娘已经不站在那儿了,他把握手的那只手在眼前摊开,发了一会儿愣——刚才握手时他仿佛感觉到小姑娘的手指之间有像蹼一样的东西。 江小寒轻轻笑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他错觉了。 一直忘了介绍,江小寒所处的公司是一家还算有点名气的网游制作公司。曾近推出过一款以仙侠为主体的大型网游,如今正在开发第二部。为了工作,他昨晚还胆大包天地赶走了霸占书桌画画的小叔叔来整理策划案。 当然,无法避免的。在会议开展之前,顶头大老板先来了一番慷慨陈词,听得江小寒一阵神情恍惚,差点去会周公。他也不是第一次介绍策划案了,算得上得心应手,所以会议开始时就有点走神。 “……所以,我们要更加努力!努力让我们的游戏成为此类游戏的新指标!” 响起的掌声让江小寒一阵激灵,算是醒了过来。等到老板走了,他才站起身,打开投影仪,清了清嗓子,颔首示意之后开始讲解:“我们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浑沌·飞升》,以洪荒为背景……大家可以边看手上的详细资料,故事主要是……” 江小寒正要往下讲,下面一个忽然响起一个笑声:“小江经理,游戏原图虽然很好看的,但是你也不能光给我们看这个啊。” 江小寒懵了一下,翻开自己那份资料,傻在了原地,他给苏蘅去印的资料不是这份吧?怎么回事?怎么只有画?! 大家都是熟人,气氛也不严肃,“哎哟,小江啊,这你自己画的啊?上回还不肯做游戏人物原型,这次怎么直接把自己给画上去了?” 江小寒:“……”你那是要把我脸摁在女性NPC上,鬼才肯啊! “哈哈,不过你也挺厉害的,哪来的画师啊,这画真有味道!”美术部的部长渐渐收起漫不经心,态度认真起来,“软妹我说真的,这个画风独树一帜,难得一见,啧啧,这么好的画师你居然一直藏着,也太不义气了!速速把人交出来吧!” 江小寒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专注地盯着画看。 画幅上,一个男子广袖云袍,临水而立,竹作骨,玉为肌,飘飘然欲乘风而去,仙气霭霭,而这个男人的脸赫然与他一模一样。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了远远水天一色,白练孤帆,日暮沉溪。 江小寒晃了晃脑袋,驱散跳入脑海的幻想,迷迷糊糊地算是记起来了—— 他大概是把小叔叔搁桌上的画给拿混了。 噔噔—— 敲门声响了起来。 江小寒的视线移向门边,苏蘅正猫着身子推门进来,嘴里低声念着打搅,怀里揣着一大捧资料,接着她利索地把手上的资料分发下去,江小寒是最后一个,苏蘅边把资料递给他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有个小帅哥给你送来的。” “他现在在哪?走了吗?” “还在你办公室里等着呢。” 江小寒还没说话呢,苏蘅就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地说:“放心吧同志!我会代表党和人民好好招待他的!”她如同组织在井冈山会师般握住江小寒的手,眼睛里的星星闪闪烁烁。 ——姑娘振作点啊喂! 会议结束后,江小寒走进办公室,看见里面的场景又一次泪流满面。 晏河清坐在沙发上左边一个萝莉右边一个御姐,茶几边上还摆满了各种精致零食,而他则慵懒地交叠着两条长腿,正拿着PSP在玩,两个妹子温温柔柔地靠在边上。这种后宫的强烈即视感是怎么回事啊喂!江小寒对于自家小叔叔自带的“移动宫殿生成”能力简直要礼膜朝拜!生活真是太不公平了啊嗷! 江小寒看着自家小叔叔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继续打游戏去。江小寒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弹袖上前跪拜再来一句“小叔叔万福金安”……是不可能的! 江小寒没有问小叔叔为什么要画个古装的自己,也许他知道问了也没有什么靠谱的答案,也许是他心里那一点挥之不去的诡秘感在作祟。 但江小寒今天是倍儿得意的,晏河清长的真的是好看,找了各种借口来围观的人一打又一打,此消息以光速传播出去,连隔了四层楼的某公司清洁大妈都跑来围观,还顺便帮他拖了办公室。第二天江小寒上班遇到楼下公司的老板,人还哥俩好地问了他一句:“听说昨天你小老婆来找你了?长得比明星还漂亮?” 江小寒:“……” 说到这,江小寒也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家小叔叔无与伦比的吸金能力,去买个东西吧,不仅免费还赚到了一笔。而现在……晏河清身边坐着营销部美名昭著的御姐经理,其人正在笑意盈盈地招募晏小美人到她麾下为公司的游戏人物进行形象代言。 晏河清神情很冷淡,仿佛丝毫都没有被对方提出来的金额打动,他放下PSP,望了江小寒一眼,回过头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但是得等到他军训回来之后。 ……啧。 回家的公交车上,晏河清冷不丁地说:“这些赚来的钱都给你吧。” 江小寒愣了愣转过头看他,不解其意。 晏河清侧着头看他,“你妈妈不是觉得我太会花钱了吗?” 江小寒又是一阵怔忡, “不,你自己留着。” “我留着干嘛?” “……买房,娶老婆吧。” 晏河清眼神仿佛热了起来,夕阳正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揉成碎金撒在他的羽睫上,他微微垂着眼睑,在光线下显得通透明亮的瞳眸仿佛江小寒记忆里老家那条河,清晨时微风拂来,粼粼微波上一片波光闪烁,他意味不明地盯了江小寒好一会儿,看的江小寒莫名地觉得脸上发烧,才蓦地扶着额头轻笑出声,“都一样。” 4、孵化小叔叔 是夜,银龙又一次游进了江小寒的梦中,然而这次却有着些微的不同——银龙动了起来,层叠鳞甲上流溢着乳白色莹光,他一曳旗尾,拨开轻缓的流水,到了江小寒手边,蜷起身体,将他围绕起来,碎光像是点点萤火虫,一抖,就随着流水散去,像是有生命般,进入他的身体里,带来丝丝暖意。只是这时水流不知为何变得湍急起来,包裹着他,像是菟丝花攀附大树,他总觉得有个人如八爪鱼般缠着他,叫他手脚拘束,不得动弹。 他隐隐约约仿佛听到有几个声音隔着水壁传来—— “……他醒了他没醒……” “……他不会发现吧……” “……能得天君如此相待,真是太羡慕嫉妒恨了……” “……区区一个凡人……” “……都给我滚……” 第二天醒来,梦如烟散去,江小寒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忧伤而惆怅地想:这其实是鬼压床吧?手脚都麻了…… 江小寒顶着个鸡窝头趿拉着人字拖到厨房,敲下第二个鸡蛋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记起来:哦,对了……小叔叔昨天已经被送去军训了。 起身的时候,江小寒隐隐感觉到疼痛,这才发现小手指上有个伤口,桌边一抹腥红,他正吃痛着,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蓦地响起,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阳台的栅栏上正站着一只黑猫,一双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睛仿佛人一般瞅着自己。黑猫歪了歪头,耳朵一动,扭身跳下了阳台。 江小寒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包上创可贴就出了门,正巧撞上住楼下的邻居,他似乎刚刚回去,江小寒出于礼貌和人打了招呼,穿着黑色卫衣黑色裤子戴着黑色帽子的少年却不置可否,一身腐宅的气息纵横四溢,他只淡淡地对江小寒点了点头就转过了头。江小寒仿佛看见他眸中有绿莹莹的光芒掠过。这也是个奇怪的邻居,如果说对门那个爱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太热情的话,那这个小伙子就是太冷漠了,他似乎永远都在这层楼里转,最远好像也只去过楼下的小区便利店,江小寒猜测他应该是个soho工作者。 既然楼上和对面的邻居都提了,那就顺便把楼上的那户人也说一说,也是前几天才搬过来的。这户主人貌似很喜欢侍弄花草,阳台上养的藤草植物都垂到了他的阳台上,把光都挡了不少,江小寒就不乐意了,上楼去提个醒,出门的是个纸片儿一样的人,穿着浅绿色的长款的连体睡衣,一头海藻一样的茶色长发又长又卷,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细眉,杏眼,琼鼻,小嘴,尖下巴,像是SD娃娃一样,怯生生地觑着他。 面对美女江小寒就怂了,“这位小姐……我是住你楼下的……” 对方愣了愣,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是男的。” 江小寒如遭雷击。 这人生,真真是寂寞如雪的。 江小寒就问自家小叔叔,“你说,为什么我这邻居都这么奇怪呢?” 小叔叔投给他一个疑似鄙夷的白眼,摇头道,“近墨者黑。” 江小寒:“……” 惯例,搭公交上班,中间被一场交通事故堵了一阵,江小寒是踩着点到的公司。 江小寒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厦,周身空气的温度仿佛骤然冷下来,他感觉到有一个视线在自己身上梭巡,四下环顾了一番之后,江小寒和对方投来的视线相接。他想了想,记起来这个盯着自己看的短发姑娘是楼上公司的。咳,这层楼凡是有点姿色全都被公司的宅男们总结了一番。 对方好似很不可思议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江小寒,人畜无害,无辜至极。 被人这么看着江小寒也不好意思,他只得挥手和人打招呼:“早上好。” 短发姑娘像是受到了惊吓,又不敢相信江小寒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左顾右盼了一番,也没个回应,就飘也似的逃走了。 江小寒举着手成了雕塑,笑容僵在嘴角。 他这儿正淡淡地忧伤着呢,猝不及防“啪”的一声脆响传来,江小寒陡然而惊,正是女汉子苏蘅,她蹦跶到他前面欢快地和他击了个掌,“哟……” 江小寒囧在原地。 苏蘅得意得哈哈大笑,更欢快地跑走掉。 到了公司,苏蘅看他桌边放着好几个袋子,鼹鼠似的悉悉索索翻了翻,里面装着水果巧克力之类的零食,江小寒瞥了他一眼,慈祥和蔼地说:“想吃就拿一个吧。主席说了,苦谁都不能苦了娃娃。” 苏蘅毫不客气地落下爪子抓了一把,力求快、准、多。 江小寒拦了拦,“哎哎,别拿那么多,我下半年了要去K市一中看我小叔叔呢,都给他带的。” 苏蘅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全放了回去,挠着脑袋尴尬地笑,“早说嘛……” 想到要去学校,江小寒竟有些情怯。虽然只工作了两年多,但江小寒总觉得回忆起学生时代都有种彷如隔世般的错觉,当初的亲密的同学已如礼花绽放纷落各地,各自有各自的精彩,曾经相连的日子层层剥离,到了现在,还保持联系的都没有几个了。 他记起自己还念高中的时候,小叔叔曾经来找过自己一次—— “江小寒,有人叫你。” 他的头被埋在书海里,有气无力地举着手,软绵绵不耐烦地说,“谁啊?……等等,我做完这题了再。” “我也不认识,一个小孩?看上去像是小学生。” 江小寒这下可算是拔出脑袋来了,“小学生?” 找错人了吧?……这么想着,江小寒跑出了教室,就看到靠墙站着的晏河清,这时候的晏河清已经比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长高了不少,但还是小小的,站那儿像是玉人一样,漂亮的晃眼。 “哎——!小……”江小寒讶异出声,他即使的反应过来在同学面前暴露自己有个小叔叔是件多么后患无穷的事,及时地改了词,那怎么称呼?河清?小清?小晏?小燕子?想来想去怎么都不行,只得含糊敷衍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晏河清凉凉地看着他,粉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若水墨画成,“我来看你啊。” “……你自己从乡下来的?” 晏河清点点头。 江小寒就震惊了,瞠目结舌,他想说这样很危险,话在喉咙边转了几圈,又吞了回去,“你不上学吗?” 晏河清怔忡片刻,“不上。” “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江小寒为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更加震惊,“怎么能不上学呢?” 晏河清看着他,“你想我去上学?” 江小寒简直不明白自己这小叔叔的脑袋是怎么构造的,“当然得去上学啊。” 晏河清仿佛很是勉强地点了头,若有所思。 到站的提示广播响了起来,江小寒这才从恍惚回过神来,他拎着满手的慰问品下车。此时夜幕已经落下,正是华灯初上之时,他穿过霓虹灯彩,走了一段路才到K市一中门口。来探望的家长挺多,在传达室登记了一下,江小寒就被放进去了。 白天的军训已经结束,孩子们都被放回来寝室,江小寒是事先向晏河清的班主任问了寝室号的,所以直接一路找过去了。 寝室的门正开着,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寝室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也在,正拉着孩子说话呢,看到江小寒进来就礼貌地笑了一下,“你也来看孩子啊?应该是弟弟吧?” 江小寒笑了笑,问:“晏河清在吗?” 对方还没回答,只听见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响,滴着水的少年走了出来,“我在呢。” 许是刚浸过水的缘故,江小寒观自家小叔叔仿佛透着一股幽幽的水气,他的唇边沾了一滴发梢垂落的水珠,嫩红润泽的唇瓣轻开:“你怎么来了?” 一阵悸动的热流从心上突然蹿过,灼烫近伤,江小寒又嘴笨了,“我、我来看你。” 晏河清毫不客气地把毛巾递到他手上,“帮我擦头发。” 我的小祖宗哎! 也不知怎的,江小寒晚上回到家又做了一个晚上的混沌怪梦。 梦里的他醒过来,发现躺在一个极为阴森寒冷的地方,晶莹石壁上映着叠叠水光,脚下铺满了无数珍珠和宝石,他迷迷糊糊地转过眼,摸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乳白色的蛋,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蛋,两手堪堪合抱。 梦里的他正抱着这颗蛋摇着,像是一个母亲在给自己的孩子摇摇蓝,他也不明白梦里的自己是在干什么,他一边抱着这颗蛋晃悠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千年等一回,你快出来哎。快快出来呀,小鱼干好多哟。再不出来呐,把你煎蛋吃~” 他这正唱着,怀里的蛋突然传来咔嘣一声响,低下头,他就看见白蛋的一端裂了几条缝,赫然形成一个“井”字! 即使知道是在做梦,江小寒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梦里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兴奋劲儿,他捧着正散发着黑气的蛋大叫起来,“再使点劲儿!马上就出来了!好!哦哦!角出来了!头!头!头也出来了!” 蛋终于被戳出了一个大洞,一个看上去两三岁大的头上顶两个龙角的小娃娃探出了头。察其样貌,江小寒登时惊得神魂出窍。 这这这、这不是缩小版的晏河清吗?!他他他他居然把小叔叔孵粗来了!!! 梦里的自己却是感动不已的:“不枉我苦等多年!”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摸摸小奶娃娃。 缩小版晏河清也毫不客气,啊呜一口直接咬了上去。 梦里的自己更感动了。半哭,疼的;半笑,傻的。“不愧是我养的娃!牙口真好啊哈哈哈!” 不忍直视之。 梦到了这突然疾转而下,周围绮丽浓郁的色泽瞬间褪去,仿是揭下一层画皮,渗着暗红鲜血的黑暗倏忽而至,盖顶而来。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男人正跪在地上,遍体鳞伤不忍卒睹,囚衣都被染作黑红。他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结成一块一块,大约是听见有人接近,他缓缓地抬起头,脏污不堪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五官,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天君,救我……” “天君,救我……” “天君,救我啊——!!!” 江小寒从梦魇中骤然抽身而离,胸口仍有狂悸之后的空虚之感,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眉角滑过,自下颌落下,坠在他青筋崩起的手背上。 江小寒失魂落魄地到了公司,连苏蘅神给他普及每日八卦都没多大心思听:“有没有发现今天公司好多男的都不在状态?喂喂,难道你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昨天早上,楼上公司那个长得像桂纶镁的美女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江小寒含糊地应了一声,恍恍惚惚,话像是趁着一溜儿风,左耳朵进去了,右耳朵又出去了。 等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总感觉刚才隐隐约约和什么奇怪的东西擦肩而过,却怎么也想不清晰。 快下班的时候,苏蘅跟着江小寒一起乘电梯,咋咋呼呼地给江小寒讲笑话,江小寒拿出上司的威严绷紧了不笑,教导主任附体上身,“你今年都那么大了,拿出点大人样子来啊!” 苏蘅嬉皮笑脸,“我怎么了我?” 江小寒无奈道:“就说昨天吧,我昨天和人打招呼,你忽然冲过来和我击掌……”说着说着,江小寒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陡然间从头顶凉到了脚板心。 苏蘅皱起眉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才奇怪吧……昨天对着空气打招呼……” 话音落地的时候,电梯门轻声滑开。 江小寒的正对面,一个短发的清秀女孩正低着头靠着墙站着,透过左侧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的夕阳落在她飘忽透明的身上,这时,她福至心灵,抬起头,径直望来。 他回想起这姑娘飘也似的逃走的样子不禁悲怆一片…… 他误会了,他真的误会了。人那哪是飘也似的逃走啊?人那就是飘走啊…… 5、小叔叔非人 “喵——!!!” 一声尖利的猫叫声猝不及防地在耳边炸开,叫人牙酸头疼,耳鼓震颤欲裂。 再等江小寒稳下剧烈晃动的心神时,眼前的走廊已是空空如也,方才还在对面的鬼魂亦不知所踪,好像他刚才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梦。他愣了愣,突然偏过头,却只眼角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仿佛就是这几天总是在他身边神出鬼没的那只黑猫。 他的心底升腾起隐晦奇异的感觉,仿若是透过博山炉漆黑洞口袅袅的雾气,似是有形,伸手一捕,却只握到满手的空无。 空旷的老宅,祖父的叮嘱,河边的凄叫,尾随的黑猫,飘忽的鬼魂,似有隐瞒的小叔叔……还有诡异奇怪的梦境。 他想,他或许真的应该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或是拜访一下苏衡介绍的催眠师。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过去了半个月。 因为苏蘅介绍的催眠师朋友刚好去了外地,江小寒就去找了个名气不小的心理医生,聊了一个下午,被灌了一堆听上去很高明回去想一想连个屁都没的话,交了一笔高昂的让人悲痛欲绝的诊金,江小寒痛定思痛,觉得还不如回家蒙头睡一觉来得好。 最近的梦似乎又稳定了下来,都变成了银龙盘在他身边,微微发光。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鬼压床的现象似乎越来越严重,像是压着他的那人越发痴缠难以招架,他这几天都是扶着小腰去上的班,收获了不少同事递来的暧昧目光。 这天终于到了军训结束的日子,江小寒高高兴兴地去把自家小祖宗接回家供奉。江小寒撒开来唠唠叨叨说了一路,虽然晏河清没怎么搭话,貌似冷冷淡淡的样子,但也一直认真的看着他,偶尔给个短暂的音节示意自己在听。 江小寒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做梦梦见的小晏河清,忍不住就给提了,“……哦,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梦见了你呢。” 晏河清怔了一下,眼底有暗光流转,他薄唇紧抿,江小寒知道这是他小叔叔心里喜悦时的标准神情,“你梦见我什么了?” 江小寒直冒傻气,“……我梦见你咬了我的手指。” 晏河清眼角一抽,“……” “我梦见你从一个那么大的蛋里钻出来,”江小寒说着松开抓着公交车吊环的手,动作夸张地比划起来,“你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可爱的不得了。我想去摸摸你,却被咬了手。” 晏河清笑了起来,眼线狭长。 江小寒:“感觉像真的一样。” 晏河清:“这说不定就是我们上辈子的事呢?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呢?” 江小寒悚然一惊,“我靠,别吓我,有那么孽缘吗?” 晏河清瞬间冰封万里:“……” 这时公交车忽然停了下来,江小寒一个没站稳,撞上了晏河清,晏河清倒是四平八稳的,还伸出一只手揽住江小寒的腰扶住他的身形。 江小寒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貌似他的小叔叔已经长的和他差不多高了。他靠的和晏河清很近很近,近的能看见对方脸上的汗毛,呼吸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他看着晏河清瘦削的侧脸线条许久,明白过来—— 小少年长大了。 晏河清侧过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小心点。” 温热的气息呵在鬓边仿佛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青春期是多么神奇的一段时光,江小寒亲眼见证,曾经那个软糯娇小的孩子日日抽芽拔高,一天一变样,一眨眼,他就从一棵在风中摇曳的不胜娇弱的小树苗长成了一棵挺拔漂亮的大树,枝繁叶茂,韵质深藏。几曾何时汉堡一样的小胖手也伸展开来,长成一双骨节分明清瘦好看的大手,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抽去了不少。 看着天天都在成长的小叔叔,江小寒这老侄儿欣慰异常,甚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之感,又骄傲又心酸。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年多后晏河清就满十六周岁了,到那时就不需要什么监护人…… 那时江小寒是在同学聚会上,被灌了几瓶啤酒,醉意微醺,坐在暧昧灯雾,看上去不胜脆弱的模样,向外散发着忧悒的气息。 苏蘅凑过去,“喝多了?” 江小寒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嗯。” 苏蘅不胜唏嘘,“江小受你真是病娇受啊。” 江小寒对年轻小姑娘们的攻受制度是深有经验的,也不生气,有时候甚至可耻的配合。什么?你说做人要有节操?节操是什么?能吃吗?反正说两句又不会硬。他试着深呼吸,但还是觉得很难受,于是摆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得回家了。” 同事们都把他拦住,“急着回去干什么?你又没娶老婆。哎!哎!说起来你最近回家的都特别早,不对,这天天赶着回家做饭打扫……你不是娶了是嫁了吧?” 江小寒也不扭捏,羞涩一笑,他本来就生的唇红齿白,且有个异于常人的特点——他醉酒从不脸红,只嘴唇会越来越红,现在就是,他的嘴唇红的仿似要滴下血来,脸却还是白的像纸一样,浅浅映着满室光怪陆离的灯光,竟显得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妖冶。他是没注意到边上好几个人都看傻了的。 江小寒一边腼腆点头笑,一边说:“是啊是啊,我小相公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伺候他呢。我是他的童养媳呀~” 苏蘅嚎了起来,捂着鼻子拉住了江小寒,“等等,先别走啊……再等一会儿,我叫了我哥来玩,给你介绍他。” 江小寒掰开她的手,笑了笑,听着有几分轻浮,“我留着干什么?……你这是要给我和你哥相亲?” 苏蘅:“……” 江小寒扶着墙踉踉跄跄走出房间,KTV的走廊光线昏暗,江小寒晃悠的像是踩在云端,他笔直走,左拐,再走一段路,右拐,再走,再拐,再再走,再再拐…… 纵是这时候江小寒脑袋再迷糊,他也意识到了这绕了半个多小时居然没走到柜台真是太不对劲儿了,他靠着墙蹲了下去,撩起衣袖看了看腕表,时针分针和秒针都整齐地停在十二的位置,像是被冻住一样静止不动。 江小寒这时候是喝高了,平日里对鬼神的那点畏惧心不剩半分,也不害怕,站起来又往前走,结果可想而知。 他绕回原地。 模糊的视线中,前方的走廊黑暗深邃,安静的落地可闻。在一个客人爆满的深夜KTV,居然没有一点声音,这是多么诡异的事——是醉鬼江小寒无法理解的悲剧现实。 他所做的事是捡起地上的易拉罐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后易拉罐从他身后飞出来砸在了他自己的脚边。 凄厉的嗥叫陡然传来。 “谁?”江小寒是醉糊涂了,他不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应了上去,迈着晃当的步子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趔趄着接近,在他的正前方缓缓升起一团黑雾,里面像是有厉鬼嘶吼挣扎,沸腾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朝那团黑雾伸出了手—— “你在干嘛?”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兀插入,扭曲的世界像是被按下重启按钮,无数声音和光线疯狂地倾泻而入,所有的所有都恢复如常。 “嗯?”江小寒偏过头,在肩膀上搭着的手上看了一眼,又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对方的脸上。他的眼睛同晏河清不同,眼角微微有些下垂,配上大眼睛显得十分纯真无辜,而又因为他不显醉态,所以在对方看开,他打量着别人的样子当真是十分有趣的,倨傲,却不惹人讨厌。 “你没事吧?”对方收回手,礼貌地问。 江小寒忽然觉得对方很是熟悉,他眯起眼睛看着对面,但半天无法聚焦,只得作罢,他痴呆般摇了摇头,“我没事。我要回家了。再见。” 说完江小寒就转身走掉了。 江小寒不知道那人目送自己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许久才离开,他望着自己的手,又望了望江小寒离开的方向,将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他能感受到,在自己的身体深处,有什么在轻轻呼唤着。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按捺下不期而至的悸动,寻着门牌号找到了目的地。 房间里所有在场人士看到进来的人,齐齐化作雕塑,其中一个回魂比较早的男同事以梦游般的表情向苏蘅确认:“卧槽,你哥是苏砚?那个去年奥运会游泳项目金牌全揽的苏砚?” 苏蘅轻描淡写,“嗯。” 场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接着大伙都开始找纸找笔要签名。说起这苏砚,全国人民大概没几个不知道的,他十四岁入选国家队,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无人可挡,游泳比赛只要有他参加,其他选手就可以洗洗准备一下争银牌和铜牌了。对于他来说,参加比赛的意义只在于打破自己创下的记录罢了。他在泳坛的如鱼得水让国内外媒体戏称他为“水之子”。上天不仅赐予了他出色的体魄,还给了他隽逸不凡的容貌,这让他成为众多广告商家的宠儿,更叫他作了无数姑娘汉子的梦中情人。 有个夸张的汉子甚至作拭泪状,激动地握住苏蘅的手,“我来吧!软妹他不肯相!我来相!” 苏蘅:“……”哥你还是快逃吧! 再说江小寒,他醉得七晕八素的,居然还被他成功地回了家,到了家,他拿脸盆接着一盆水,水接完了又忘记了自己要洗脸的事,在盥洗台边上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最后端着脸盆直闯晏河清的房间。 晏河清听到声音从床上坐起来,挑眉,“你去哪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响亮的酒嗝,江小寒直着脖子嚷嚷起来,“爸爸,今天我来给你洗脚脚。” 晏河清:“……” 江小寒喊完就一把冲过去,把晏河清的脚按进了洗脸盆里,蹲在地上使劲儿地搓了起来,搓了会儿,又抬起头傻呵呵地笑,“爸爸,我给你讲小鸭子的故事吧……” 晏河清:“……” 江小寒忽然停住了动作,以沉思者的姿势思索了好一会儿,如睿者先哲般幽幽道:“不对,我刚才是要洗脸的。”说完就扒着脸盆两边把脸往还揣着晏河清脚的水里凑。 晏河清猛地把人一把拽住,叹了口气:“乖儿子,别闹了。” “你才别闹呢,我要洗脸啊!”江小寒突然又清醒了一下,反驳道,“说什么呢?我是你侄子!我怎么成你儿子了?你……”他震惊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声线,“你把我妈睡了?” 晏河清没好气地回答:“我把你睡了。” 江小寒更震惊了,“什么时候?” 晏河清眸色一黯,“现在。”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江小寒这就被人攘到了床上,他本来就晕乎,这下就更晕乎了,在晕乎晕乎的状态下,他直接眼皮一闭腿一伸就睡了过去。晏河清伏在他身上轻轻笑了起来,半支着身子看着熟睡的江小寒,过了半晌,月光游进了房间,晏河清伸出一只手,月光聚集在他的食指指尖,由尘埃到沙砾,由沙砾到珍珠,直至有指甲盖那么大时,他就拈着这一小簇光点在了江小寒的眉心,乳白色的光点无声地渗入。大约是因为这样效率太慢,他闭上眼睛,吸收月华,团簇的月光像是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围绕着他们蹁跹起舞。 窗外有藤蔓垂落下来,深绿的软茎上绽开一朵朵粉蓝的花朵,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中,送去清新馥郁的香气。阳台上,一只黑猫懒懒地趴着,沐浴着笼罩着房间的浓浓灵气,惬意地悠然晃着尾巴。一个拇指大的少女坐在娇嫩的花瓣上,水红轻薄的裙摆摇啊摇的,每一次摆动空中都划过一道晶亮的水光,她的红色裙子就像是鱼尾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曳过。 晏河清伸出手,温柔地摩挲着江小寒的脸庞,“……快快醒来吧。” 这几天,江小寒所在公司上头派了一个新总监下来,此男浓眉大眼,俊朗帅气,但不苟言笑,算是个冰山帅哥。 为什么要提他呢,因为江小寒某日下班路过公园的时候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场景,这个平时不动佛一样的总监穿着阿玛尼的西装蹲在地上,温柔细心地喂流浪猫吃东西。好吧,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喂的那群猫里面赫然有某只整天尾随江小寒的黑色翡翠眼猫咪。 江小寒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悄悄退下。 没走出走远,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飘到了他的身前。 没错,就是飘。 没错,就是暌别月余的鬼魂小姐。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江小寒,“那只猫走了,我终于可以接近你了。” 江小寒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直接往前走。 小姑娘锲而不舍地飘他前边去,“我知道你能看见我。喂喂,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江小寒还是闷声向前走。 小姑娘继续说,“我不会害你的,我想去投胎,但鬼差说我心愿未了走不掉。求求你帮帮我,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她的话像是开了闸的水,哗啦哗啦滔滔不绝流了一路,都快把江小寒淹死。 江小寒,“你到底想怎样啊?” 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他,“好吧好吧,我不用你怎么帮我,只要让我住在你家行不行?我没地方待。他们都欺负我……” 收留一只鬼?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江小寒这人对女孩子特别没辙,直闹心,憋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扭的话来,“那……你不能随便进我的卧室,也不能随便进我的浴室。” 小姑娘小鸡啄米地点了头,迎风飞舞的塑料袋似的跟着江小寒回了家。 “过来啊。”江小寒站在楼下,忽然发现小姑娘没跟上来,回过头就看见小姑娘在那哆嗦。他不知道在他楼上的人家,密密麻麻的植株中,一双幽蓝幽蓝的眼镜正紧盯着跟在他后面的女鬼。 “你怎么了?” 小姑娘嗖的一下赶紧蹿到江小寒边上贴着,“你、你带我上去。” 江小寒就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拎着女鬼上楼去了,到楼层的时候正看见对门的邻居也站在门边,这姑娘依旧穿着一身红裙子,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江小寒,女鬼哆嗦的更厉害了。 江小寒咔哒打开门,屋里传出晏河清清冷淡漠的声音,“回来了?” 江小寒在玄关处靠着墙换拖鞋,他俯下身子,只见女鬼也蹲了下来,抖的像是秋风中的落叶,惊恐无措地望着他,“他、他是什么?” 江小寒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是什么?” 女鬼指了指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晏河清,“他……就是他……” 江小寒不明所以,理所当然地说,“他是我小叔叔。” 女鬼骇然而惊,期期艾艾道:“可、可他不、不是人啊!” 6、溯梦入秘境 ——他不是人? 我小叔叔不是人? 江小寒沉默了下来,看了看神情貌似诚挚的女鬼,又看了看自家宠辱不惊的小叔叔,呵呵笑了几声,“我也觉得他不是人。” 女鬼就不说话了,用疑惑探究的眼神瞅着他。 江小寒压低声音叮嘱她:“不要乱跑。”说完又给坐在沙发上的晏河清交代,“我去做饭了啊。” 晏河清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等江小寒进了厨房,他才小幅度转过头,径直瞧向缩在角落的女鬼,他的眼神有如熨斗般在小姑娘身上上下平移,深深的压力都让她有一种被熨成纸片了的错觉,“过来。” 江小寒在厨房里应了起来,“啊?什么事?” 晏河清冷冷道,“不是叫你。” 江小寒喔了一声,翻了两下菜铲陡然反应过来,这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谁? 他急的都没放下铲子就跑出了厨房,只见女鬼正站在晏河清前面,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听话极了。晏河清斜他一眼,不满地问,“……你连她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带回来了?” 江小寒羞惭地垂下脑袋。 晏河清冷哼一声,“你自己捡的东西自己看好。” “嗯……”江小寒点头,脑神经瞬间又接到了别处去,“等等,你也能看见她?” 晏河清仿佛很不屑的样子,嗤笑一声继续看电视了,一个女鬼,好吧,或许我们该称之为一个漂亮的女鬼,在他看来,还没有一个十几秒的广告有趣。自家老侄儿捡回一只鬼,也同从路边捡回一只流浪的猫猫狗狗没有任何区别。 江小寒观他这模样,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在老宅的交谈: ——祖父死了,你不伤心吗?……他对你那么好…… ——有什么好难过,又不是见不到了? 一股寒气像是滑腻的细蛇攀着他的脊梁一路蜿蜒上爬,叫他发怵不已,手脚发凉,脑袋也有些隐隐刺痛起来,好像有什么就要浮出,却又在即将出现的时候被层层迷雾遮蔽掩盖严实。 再到后来,江小寒已和女鬼混熟,知道她叫梅子,就问她她刚到自己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梅子被晏河清调教了一番,对晏河清又敬又畏,纵使在背地里也不敢对江小寒这可怕的小叔叔嚼舌根,直到江小寒多番逼问,她才悄声说:“你小叔叔确实不是人……” 彼时江小寒也知道了晏河清不是人,但他的真实身份江小寒就猜不出来了,“那他是什么?” 梅子像是特务接头一般,低着嗓子,神秘兮兮地快速说:“他是神仙。” “啥?” “他是神仙。” 江小寒挑眉仰天长笑,“他是神仙?那我岂不是也是神仙了?” “不……你是人……”梅子说着仿佛也迷惑起来,盯着江小寒看了好半天,长叹了一口气。 各种各样的事情飞进了江小寒的脑海,都是和晏河清有关的,他神秘不为人知的身世,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就想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祖父异常的疼爱,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一切的一切都让江小寒有感深陷谜团,无法从疑问的漩涡中抽身而离。 他正切着菜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件往事,在锦屏镇老宅的往事,这件事比较近,大概也就是一两年前吧。也是过年的时候,他随着父母回老家遵循旧制扫墓祭拜…… 那是一个晚上,月色很好,没有高楼大厦,推开木窗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皎洁的月亮,他不记得具体的日子,但他还记得那天是满月,圆如银盘,想来不是十五就是十六。 他想起来喝口水,桌上的水壶却是空的,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他穿过圆拱门到了另一个院子,眼角撇到他祖父正端着一个木盆进了一个灯火彻亮的房间,悠悠地光线照在祖父的脸上,竟让江小寒看见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慈爱和蔼,惊的江小寒眼珠子都没掉下来。在他的印象里,祖父就是被高高奉在石台上的泥塑偶像,表情万年不变,坚硬有如岩石,连话也不多说,平日里眼角也不屑给,凡事都以点头和摇头来决策,说一不二,无人可驳,就算开了金口,一般也只有简单三句——“嗯”、“行”、“不行”。语气都懒得加上啊。 在好奇心的作祟下,江小寒蹑手蹑脚地跟了上下,趴在窗户边上,扒拉着缝隙往里面偷看。 视线晃当了一下才对准了正确的位置,狭窄的视野里,他窥见祖父跪在地上,脊背佝偻,深深地低着头,江小寒定睛一看,瞧见祖父的前面摆着木盆,木盆里……有一双脚?祖父侧了侧身,露出了被他遮住的人,江小寒一见,顿时瞪大了眼睛——他那花骨朵一样的小叔叔坐在床沿上,而祖父则伏在他脚下给他细细地洗脚。 邪门儿!太邪门儿了! 江小寒正在震惊中不可自拔的时候,他小叔叔蓦地抬起头,仿佛发现了他,直直望了过去。 回忆到这,江小寒不经意想着,看来他对他小叔叔的畏惧不是无根之水啊。不过……比较起自己来,他祖父对待小叔叔毕恭毕敬的态度,与其说是宠爱,倒更像是仆人和主人吧?……哎哎哎,他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祖父呢?真是太不敬了! “好了,你现在该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心愿未了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江小寒这回索性当起了知心哥哥来。 梅子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江小寒:“男朋友?” 梅子:“我没男朋友。” 江小寒:“房贷?” 梅子:“我租房的。” 江小寒:“工资?” 梅子:“我车祸前一天刚领的。” 江小寒:“父母?” 梅子:“……其实我回去看过他们了。还帮他们做了饭浇了花。” 江小寒:“哇~真是有孝心。” 梅子黯然道:“我把我妈吓得住进医院了。” 江小寒:“……那到底是什么嘛!你要不要回忆一下那天的场景?” 梅子想了想:“我和平时一样,赶公交,在公寓楼下买了份早饭,鸡蛋煎饼,两个蛋一份里脊,刷甜辣酱,然后就去上班了。” 江小寒拿出名侦探的架势来思索了好半天,严肃地问:“是不是因为鸡蛋煎饼没吃完?” 梅子愣了一下,掀桌,“哪有那么扯?我才不是吃货呢!” 江小寒哈哈笑起来,苏蘅敲门进来的时候差点没停下来,苏蘅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你最近怎么总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啊?老大……有病就要治啊。” 江小寒虚握拳头放在唇边咳嗽几声掩饰尴尬。 苏蘅又说,“对了,我那个催眠师的朋友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要的话,我就帮你约一下吧。” 江小寒掂量了一下,“嗯……也好。” 苏蘅当场就帮他打了电话,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江小寒,“他叫魏成玉,没有办公室的,直接去他家就好了。要去的话,现在就去吧,那可是个大忙人,机会千载难逢哦。” 江小寒看着树皮色的烫金名片,突然又嫌弃麻烦,再一想,好歹这是小妹妹的人情,辜负了总归不好,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请假走了。当然,梅子绝对是要跟着他的。 就在江小寒走后不久,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了他们公司,像水落入油中,整个公司都炸了起来。不消多说,正是苏蘅的明星哥哥苏砚到了公司,对付了十几份签名之后,他才在公司职员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的苏蘅。 苏蘅飞快地看了苏砚一眼,“啊,哥?你先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弄好了。” 苏砚点点头,走到桌子边,桌上正散落着一张张纸,他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幅画上,“这是你们的设计图?” 苏蘅瞄了一眼,“嗯。” 苏砚摩挲着这张画——画幅上,一个男子广袖云袍,临水而立,竹作骨,玉为肌,飘飘然欲乘风而去,仙气霭霭。他像是被吸引住了,盯着画一阵出神,神情恍惚飘渺。他的指腹轻轻擦过画上人的鬓角,像是魔障了般,一段话不由地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 “川上仙,行踽踽。墨鬓湿轻云,冰肌清溽暑。广袖琼佩动清风,兰操苹心常似缕。却道归期终转至,垂拱长亭折柳绦。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风波无改时。” “……朝暮风波无改时。” 苏砚也不知道这段话从何而来,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从未听说过这首诗,但却无比熟悉,仿佛在他的灵魂深处沉眠已久。 过了半天才被苏蘅叫回了神,似是惊悸般,他突然抓住苏蘅的手,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用力过重,眉峰紧蹙,“这张画真好看。” 苏蘅吃痛地叫唤起来,“哥你太用力了。” 苏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了手,“啊,对不起。” 苏蘅靠过去看了看他手上的画,“哦……你说这张啊。这张画上的人有原型的,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就是我的顶头上司。长得特别好看。”说着,苏蘅掏出手机来,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她偷拍江小寒的照片,苏蘅猥琐地嘿嘿笑,“极品小受哦……” 苏砚从她手上拿过手机,看着照片上的人又是一阵出神。这张照片大概是在下午拍的,江小寒的身上披着柠檬水色的午后阳光,稍长的发梢缀满了细碎的光点,钻石一般闪闪亮亮,他的桌上放着文件,像是刚刚完成任务,不经意地抬头微笑着,五官精致的仿佛画出来的一般,淡色的眼珠子盛着满满的喜悦,直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苏砚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叹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脑海中翻滚着前几天在KTV偶遇江小寒的情景,从那一次,他们邂逅时,他见到这人的第一刻就心跳如擂鼓,情绪不能自控。 苏蘅看哥哥中邪一样的表现头皮一阵发麻,她轻手轻脚走到苏砚身边,诧异的眼神在苏砚做春梦一样的脸上和手机照片上梭巡了一番,心里直打鼓,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气讪讪地问:“……哥?你怎么了?” 苏砚闻言转过头,黑眸幽深,像是蒙着一层夏夜清凉的雾气,“我也不知道……” 江小寒可不知道这些,这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苏蘅介绍的催眠师的住处。 江小寒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对面这个男人,他穿的很休闲,上身套着一件宽松的V领薄针织衫,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他的肩膀很宽,身材并不单薄。脸尤其吸引人,江小寒总是控制不住聚焦在他左眼角下面的那颗点墨般的泪痣,真是上天造物的画龙点睛之笔。他头发微长,稍稍带点鬈曲,随意的在后面扎了小扫把似的马尾,落拓不羁,漫散中又透着一股优雅。 “请进。”被对方的那双蓝色眼睛一看,江小寒登时心神失守,被勾去半边魂魄。“你就是小蘅介绍的那个江小寒吧?” 江小寒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话都快说不来了,“是是,你是魏成玉?” “是的,你可以叫我Owen。”对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吧台设计的开放式厨房后面,“要先喝点什么再开始吗?” “不用了。” 对方也不勉强,点头道,“好吧。你的情况小蘅大致和我说过,你其实也可以去找心理医生的。” 江小寒摇摇头,“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但是……”他思忖了片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不应该是心理的问题。在我看来,这个梦十分玄妙。他太真实,我所能感受到的情感也是,让人觉得一切都是真的。用幻觉来解释太过牵强,我认为这更像是……”说着,他笃定地望向魏成玉,“你相信有人灵魂,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魏成玉换了个动作靠在桌子边,笑了笑,但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呢?” 江小寒继续说,“我相信。我相信世间有轮回转世一说。” “哦?” “你有没有看过卫斯理系列里的《寻梦》?” “拜读过。” “轮回转世,万物平衡。这个梦从我幼时开始就纠缠不休,虽然感受到的不是害怕,那是深深的愧疚感依然折磨着我。那时我总想着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刘丽玲’会找上我,叫我还她一条命。” 魏成玉笑了起来,安慰道,“不必担心,有人保护着你。” 江小寒不解其意,“有人保护着我?” 魏成玉作出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来,又说,“我也只能带你进梦,真相还是在你自己的手中的,更妄论做法,这更需要你自己的判决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江小寒被绕的晕乎,迷迷糊糊地点头。 “好了,我们进房间吧。” 江小寒跟着进了人房间,看到房间的情况他不由地愣了一下。哎?这怎么和普通的卧室没什么区别?他本来还以为会是很有专业气息的房间。“呃,我要怎么做?” 魏成玉语气轻柔,“躺在床上吧。” 江小寒脱了鞋躺了上去,魏成玉把窗帘都拉起来,白昼立时转为黑夜,他搬了张凳子来坐在江小寒旁边。声音像是仲夏夜里,穿过盈盈海面上的雾气传来的海妖的歌声,叫人不自主地顺从于他,“可以闭上眼睛了。” 江小寒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触摸在他的额头。 “现在……开始入梦吧……” 时空刹那间转变,一个闭眼,江小寒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他抬起头,看到靛蓝色的夜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环顾四下,青山绵延层叠,而他此时此刻则站在一艘乌篷船上,望着清水映月,他慢慢地察觉:这里是锦屏,他脚下踩着的是滋养锦屏的河川——素带河。 这个世界似乎有些朦胧,他依稀分辨,只能看见船头坐着一个男人,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从他的儒生袍和头饰可以看出这似乎是个书生。可无论如何江小寒也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到底是怎样。 那个书生坐在船头,一会儿指天,一会儿垂头哭泣,他身形摇晃,右手拎着一壶浊酒,时不时地仰头胡乱灌上一通,仿佛失意潦倒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再倒不出半滴酒来,便要恼羞成怒,蓦地站起身,狠狠地将酒瓶摔进了河中,却不想用力过猛,纸片似的身体被风一吹,噗通一声,一头栽进水里去了。江小寒的心也随着这响声一下子吊在了空中,不上不下。 “你……”他匆匆跑到船头,身体不受控制一般也跟着扎进了河面。 透明的水流自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就将江小寒团团包裹住,透过水面照射的清冷月光却眨眼变成了血红……不,是月光变成了夕阳,倾倒了一条河。将他挟住的河水篷然成雾,轰的散开,他眯着眼睛瞧见天边飞来一定轿子,四个奇形怪状的人前前后后抬着轿子,如风一般路过他的身边,瞪着一双铜铃大眼,血红可怕,急吼吼道,“哎呀哎呀,你在这里作甚?宴会就要开始了!快点走啊!” 江小寒“啊”了一声,还没有作出反应就被人拉着从河上如风筝般蹿过。 轿子从牌坊下钻过,璀璨的灯火瞬时映了他满眼,这里……这里是锦屏?江小寒依稀能从街道的样貌和牌坊建筑认出来这是他老家锦屏,然而这喧哗和热闹都是他不曾在锦屏见识过的,每个屋子都亮堂如新,檐角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灯下人影憧憧,有身着襦裙貌似士女的美人,有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有穿着肚兜光脚丫蹦跑的娃娃,也有坐在世界上糜语的老者。可谓是中西合璧贯穿古今,江小寒头皮发紧,这都怎么回事啊?这到底什么地方啊?! 突然,一只手嵌住他的手臂,江小寒吓得没跳起来,才听见梅子的声音,“我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江小寒就问:“这儿是哪?” 梅子支吾着说:“我……我刚打听了,这里是妖都。” 江小寒直愣着眼睛,“哪?” “妖都。” 江小寒还发着愣,如浪潮般的哗然骤然将他俩掀翻,整条街的“人”都站了起来,举着手欢呼,“大人到了!!!大人到了!!!宴会开始了!!!” 江小寒推了梅子一把,“你是妖怪,你去问问。” 梅子不满地说:“妖怪和鬼魂是有本质性的区别的好不好?” 江小寒正烦躁着,“我好去问吗?” 梅子就抓过路过的一个“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那“人”甚是不耐烦,一挥衣袖撇开梅子的手,“你新来的吧?这是旱魃大人在开宴会啊。” “什么宴会?” “娶亲宴会。” 江小寒也没办法,光着急也不是个事儿,他就和梅子就凑在一块,挤在“人”潮中伸着脖子到处看,恰在这时,如雷般的声音响起,“来了!!!” 江小寒随着大流看过去,只见半空中一架轿子滑过云霞而来,四角都垂着彩色的丝络和铃铛,轻薄如云的纱幔将轿中来者的身影掩盖,影影绰绰可见望见其中有个长发男人斜坐着,风一吹,角上的铜铃就叮叮当当响了起来,这应当被鼎沸淹没的声音却如在耳边般清晰可闻。 “哎!哎!新娘呢?” 边上一个妩媚如花的姑娘鄙夷地敲了他一眼,“新娘还没选呢?” 华丽如金石碰撞的声音自云端飘下,“就他吧。” “要开始选了吗?”江小寒好奇地问,话音还未落下,脑袋就被什么砸了一下,疼的他呲牙咧嘴,恨恨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球,镂空的中心放着铃铛,他把玩了一下,仍气愤不已,“这谁扔的啊?太没公德心了啊!” 结果一抬头他就傻掉了,他的周围十米如今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蹲在地上,傻兮兮地仰着脸。 “这、这怎么了?”无数嫉恨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在他身上,若是能化形的话,江小寒此刻大概是早被戳成马蜂窝了。 一顶五颜六色夺人耳目的花轿悄然停下,几个饰以古服的男子对他颔首拱手道,“婚礼马上开始,请上轿吧。” 江小寒虽然木愣了点,但也不是傻子,这下算是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对此他只能文明地感慨一句——我勒个去!!! 7、浪里翻白条 一圈又一圈的魑魅魍魉包围着他,憧憧黑影有如一座座大山压下,叫江小寒觉得胸闷难当,一时间眩晕不已,只觉得如坠梦中一般。他一咬牙,发狠在自己大腿上重重拧了一把,登时被疼的掉眼泪。 就在这时,如浪潮般的哄声又突兀响起,然而比这更引人侧目的是震天动地的电闪雷鸣,与众“人”口中所称大人相对的另一边天空此时此刻发生了令人惊诧的变化,铅黑色的乌云以汹汹之势席卷半边苍穹,沉甸欲坠,发出一声声可怕的轰鸣,江小寒抬起头,发现黑云间隐约可见一白龙飞舞翻腾,纵是在这无光之处,银白的鳞甲上也流转着慑人的光彩。 电闪火石之间,只见这白龙长尾一摆,曳过苍茫天际瞬间飞到了他们的头顶,强劲的气流涤荡过街道,妖怪们满袖盈风呼啦作响,檐角上的灯笼颤抖起来,点点灯火逐次熄灭。 江小寒仿佛着魔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痴傻似的仰头望着白龙。 边上有惊慌害怕的声音仓皇而起: “沅清天君!!!沅清天君!!!是沅清天君!!!” “啊啊啊!居然是沅清天君!” “太可怕了!!!” “快快快逃啊!!!” 攒动熙攘的人群中,江小寒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他能看见,那条白龙也在看他,那一双眼眸白山黑水一般,深邃的像是穿过河上的雾气而来,冶艳、轻薄、脆弱,黑的泛蓝,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清清凉凉,又缠绵不绝。 是谁?他是谁? 恍惚之际,那白龙转过了头,须髯飘飞,声音威严沉闷如响雷,“哼,你敢?” 再看另一面轿中者依然未露面,只有铃铛仍在清脆作响,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幽幽传出,“桀桀,你自看顾不善,怎能怪我?既你找上门来,我也不与你戏耍……” 白龙嗤笑之,“阶下之囚竟也猖狂?” 话音未落,狂风骤袭,卷起江小寒飞旋至半空,白影一闪而过,再待江小寒站稳时,已发现自己已站在白龙的背脊之上,白龙一甩尾,便冲出了重霄,到了一处云中宫殿。 江小寒从白龙身上下来,就听见身侧有人对他说话,声音冷峻麻木:“跟着我来。” 江小寒转过身,这边正站着一个拱手而立的男子,身材挺拔,五官俊美,短发清爽梳得一丝不苟,身着豆绿色长袍和嵌肩缂丝滚边藏蓝马褂,左胸前的口袋里还垂着一条金晃晃的怀表带子,挂过一条优美的弧度,搭在盘云扣上,一副民国富户人家的打扮。虽是作管家姿,却是主人态。 江小寒观他五官,似曾相识之感挥之不去,然而一时之间他也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见江小寒没有马上回应,那人又说了一遍,“跟着我。”这回也不等江小寒回话就朝一个方向走了,江小寒赶紧跟了上去,他看着这个侍者的背影,心生疑惑,为什么他有一种这“人”很是厌恶自己的感觉呢? 但这时,江小寒已无暇顾及这些了,他听见了有人在唤他,循声探去,可见袅袅云雾层层拨开,一个男子的身影从中隐出。 这身份似是熟悉,又仿佛陌生,江小寒努力分辨,对方一袭银白长袍曳地,墨黑如雾的长发披肩,只是见了这模糊身影,江小寒便有种上仙当如此的深感,霭霭仙气不言自显。 再等来者彻底走近时,江小寒看着对方的脸,直接站那塑成了雕像——擦!擦!擦!这神仙怎么长的同他小叔叔晏河清一模一样?对对,刚才好似听到他叫做什么……沅清天君? 不不不,也不是完全相同的,和他小叔叔比起来,这个沅清天君显然要年长许多,算是放大版的晏河清吧,瞧那宽肩窄腰,瞧那伟岸胸膛,瞧那硬朗俊逸的小脸……江小寒想着再过几年自家小叔叔也会长成这样,不由地有些出神。 沅清天君开口了,“过来。” 江小寒怔忡片刻,才指着自己问,“和我说话?” 沅清天君淡淡点头,这冷漠的样子倒是与他家小佛爷像了十足十,江小寒习惯性地狗腿跟了上去,走着走着就想起一件事来,搓着手悻悻地说:“那什么,谢谢你……呃,天君搭救。” 走在身前的人听闻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江小寒差点没撞上去,却见这沅清天君身形一晃,他自己脚下蓦地一空,天旋地转之后,江小寒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被这沅清天君打横抱在了怀里。我勒个擦擦擦! 江小寒心底隐隐约约升腾起不妙的预感,“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深沉暧昧的话语在他耳边轻轻擦过,“呵,我这般大费周章地抢亲,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江小寒登时红了脸,望着对方那张酷似自家小叔叔的脸,这暧昧中又生出一份曼妙诡异的绮思来。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他就被这沅清天君掼到了床榻上,江小寒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动起来,却被后面的人不知点了身体何处,四肢百骸仿佛过电般一阵酥麻,霎时滩软了下去。他趴在床榻上蓦地感到身上一凉,正是衣衫被剥去,接着整个人被翻了过来—— 这时候的他已是不着片缕,而覆在他身上的人却还衣冠整齐,奇异的羞耻感叠叠而起,江小寒恼羞成怒,“住手!” 沅清天君抬起头,鬓边垂着一缕青丝,嘴角一抹轻斜的笑,“我服侍你还不成吗?”没等江小寒推攘,沅清天君就在江小寒身侧埋下了头去,一口含住了他的子孙根,江小寒瞬间被抽去了力气,快感汹涌澎湃,一遍遍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这小雏儿,哪能抵得过对方高超的唇舌拨弄,直叫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呜咽低泣。 江小寒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场朦胧的梦中,在这梦中,他误入妖怪堆,还差点被点亲,后来又被和小叔叔长的一模一样的奇怪角色带走,还被抡上了床,和这人翻云覆雨了一番。 ……噩梦,这就噩梦呐! “江先生……” “江先生……” “江先生……?” 江小寒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模糊的视线中魏成玉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对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眸间映满了橙色的光芒,“太好了,江先生,你醒了……” 江小寒缓缓坐起身,扶着头,还在状况外,“我……?” 魏成玉:“你在催眠的时候睡着了。时间也不早了,我想你应该还要回家的吧?” 江小寒点头,他愣了愣,才望向窗外,外面已是夕阳西下,漫天红霞。他的脸颊还滚烫灼热,心悸依然,仿佛尚未能从绚丽的梦境中拔出身来—— 那些只是一场梦吗? 这件事让江小寒不自在了好一阵子,在家的时候都躲着晏河清,连看对方正脸都不敢,一看就会想起那个仿佛真实的噩梦来。翌日他忍不住咨询了自诩情感丰富的小秘书苏蘅:梦见和一个人那啥了算是怎么回事? 苏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以参禅悟道的飘渺语气娓娓道来:做爱,做,爱,想做,当然是有了爱。 江小寒被这一记天雷直接劈成了渣渣!当时就抓狂蹲在地上了:禽兽!!!我真是禽兽啊啊啊!!!我居然梦见和小叔叔那啥那啥了!我还是人吗还是人吗还是人吗?我不是人啊!!我一定是禽兽!禽兽中的禽兽!垃圾中的垃圾!就应该被押去垃圾处理厂人道销毁啊啊啊! 江小寒脚步虚浮飘回家,门刚推开一条缝,就听见客厅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哟~小寒你可算是回来了啊!” 江小寒愣了一下,把门完全打开,只见敞亮的客厅里坐满了人,他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大姑姑、二姑姑等等加上他爸妈把三件套的布艺沙发全都挤满了,神情各异,但他唯一可以知晓的是这帮不请自来的人似乎来意不善…… 小叔叔呢?江小寒一眼望见冷冷淡淡坐在沙发中央的晏河清,只是看着晏河清笔直的脊背和黑色的后脑勺,他一颗心蓦地安定下来。 “这都怎么了?”江小寒杵在玄关边问。 向来在亲戚中起带头作用的大伯母冷哼一声,“二侄子你回来的可正好……”说着就站起身,双臂抱在胸前,冷冷说,“我说老三家的怎么这么好心?敢情是为着老爷子那点钱。我们也不是贪那点钱,但老爷子把钱全留给一个外人怎么可能?” 江小寒被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给说懵了,踟蹰道,“大伯母你说什么?” “我先说了啊,我也不是那种人,要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把事儿拎出来。这全是因为你们家太不地道了,大家都是亲戚,都是老爷子的血脉骨肉,老爷子留下的东西给咱们可没二话。” 江小寒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 大伯母目光如炬,两条眉头拧在一块,“什么意思?二侄子你这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啊。我本以为老爷子只是给我们家分的钱少,好吧,这没什么,我们不指望着那点钱。但没想到到别家一合计,哎哟,没想到老爷子每家都没给几个铜板。” 江小寒在这无硝烟的战场上扫视一圈,发觉大半部分亲戚都在有意无意地将视线集中在晏河清身上,难道是…… 大伯母抬起头抻着脖子,像是一只天亮准备打鸣的公鸡似的,话语掷地有声,“我们江家的钱!再怎么着也不能全落到一个外人手里去!” 江小寒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离谱!太离谱了!可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觉得这样的事会发生一点都不意外! 猜忌、怀疑、嫉妒、愤恨、嗔怒,江小寒仿佛能看见这些负面感情化成一缕缕黑烟升起,将整个房间都弄得乌烟瘴气。他想起祖父临终时对众人反复叮嘱的遗言,又想起停灵时关于小叔叔抚养权大家相互推卸的场面,再观赏一下现下的情节发展,太阳穴都疼的跳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 他扫视众人一圈,又看见表情便秘似的的母亲,想来她是已经同这帮亲戚们好好交流过了。原本是要做好人,结果如今却被人当成了心怀叵测的伪君子,这可太叫人郁卒了。江小寒叹了口气,无力地唤:“小叔叔,你和我过来一下。” 晏河清侧过头,仿佛事不关己似的瞟了他一眼,接着站起来,走向江小寒。 几个亲戚讥诮的话传入江小寒的耳中,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却是正好能让江小寒听见的音量—— “狗屁小叔叔……哪来的野种都不知道……” “我看绝对不是老爷子的种……” “也不知道这小子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子是迷了心障吧……” “难道老爷子和这小子……” 江小寒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匆匆闪过祖父同晏河清在一起的种种画面,一时间竟也有些动摇不定了起来,他偏过头就可看见晏河清线条完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一下,一下,一点都不急,悠悠闲闲的,墨黑深邃的眼睛里也只能窥见从容不迫的颜色。他是这么的好看……想着想着,江小寒的思维忽然转到了今天在魏成玉那做的“梦”上面去,那人的侧脸也是这般好看的…… 旖旎画面一现,江小寒幡然醒来,猛地回过神,羞惭的耳根都红了,直想扇自己几个耳光。他轻咳一声,“小叔叔,你怎么没和我说这事?” 晏河清全无所谓:“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多钱,怎么会没好说的?江小寒无奈,“这么大的事,你总该告诉我一下。” 晏河清像是对他这番言语深感疑惑,“大事?这也算大事?又没多少钱。” 江小寒以前是听爸妈提过的,老爷子起码还有几百万的存款,这算遗产继承,天上掉下来的,坐着搂进怀里,怎么着也是横财啊,几百万,可不是几百块。“你知道阿爷留给你多少钱吗?” 晏河清想了想,说:“他没和我说过。” “呃……” 晏河清蹙起眉,十分不耐似的,又说:“他非要给我我有什么法子。” “……”别拦着我,让我去墙角吐一会儿血!“这钱不好拿啊,我的叔哎!” 晏河清羽睫一翕:“有什么不好拿?本来就是我的。” 江小寒愣了愣,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会儿他也听不明白自家小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河清受到了冒犯,心情很是不爽,“原本就是我的东西,你们整个江家都是我的,我有什么要不得的?” 江小寒被这话给骇到,踌躇了半晌才说,“可、可是……” 晏河清淡淡看他一眼,又问:“……你很为难?” 江小寒心上堵了一下,只得尴尬地点头。 “就为这点阿堵物,人真是麻烦……”晏河清仿佛非常不能理解的样子,他低头思忖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要吗?” 江小寒怔住:“我要什么?” “这些钱啊。” 江小寒笑了笑,“我有手有脚的……” 晏河清:“那你就是不要?” 江小寒嗯了一声。 晏河清轻描淡写一锤定音:“那就不要了。” 无欲则刚大抵如是了,江小寒看来,晏河清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如粪土,有时他觉得晏河清不谙世事,有时又会觉得他其实熟通事理,奇了怪了。 这帮汹汹上门的亲戚大概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好解决,也有些转不过弯来。活在世上,谁不要钱?原以为得打一场恶仗,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全副武装,结果还没亮出招来对方居然已伸出白旗全线投降,这简直就像重拳打在棉花上,别提有多憋屈。更何况还得对着晏河清一副“我才不要你们要拿便拿去”的出世高人姿态,衬着自己像是既恶又俗,纵然不承认,也是绝对是要恼火的……这时候江小寒才发现自己真是脾气好的如面团了,平时任小叔叔如何搓圆揉扁,自己可都从不生半点气。 晏河清在财产转让书上唰唰唰签了字,眼都不带眨一下,就把几百万的钱送出去了,动作干脆利索的叫一圈人都想拍手叫好。 大伯母仔仔细细把这几张薄薄的纸拿手上看了好几遍,又给放进文件夹里装好,再给文件夹揣进包里,接着拍了拍包包,继续,“那你们搬回这的古董呢?那些可值着钱呢!可是真的会挑的,随便带回去的几样可都是大价钱的。那什么琴啊砚的我们也不要,省的你说我做人不厚道,听着,老爷子的话我们可不敢忤逆,该给的,我们绝对会给,你们拿不起的,也不要拿。这要不是我发现啊……这钱就全落到你口袋里去了哎!二侄子你这算盘打的不能更好了。” 江小寒平日行善事却徒惹一身臊,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却听见身边的晏河清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江小寒心上一颤,下意识握住晏河清的手腕,稍稍用力捏了一下。 大伯母的目光落在了摆在客厅左侧的屏风上,江小寒记得晏河清是很喜欢这个屏风的,于是上前说道,“这个我得留着。” 大伯母怔忡片刻,斜眼,轻笑,“你倒是挑的好东西。这屏风可是用的锦屏老手艺,现在市面上都找不着,用的还是花梨木。” 就差没被别人指着鼻子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江小寒这个闷嘴葫芦也有些恼了,那些钱都不要了还想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这个屏风是晏河清要的,他不能给别人!“那你是要我拿钱换?” 被膈了一下,大伯母像是也明白能争取的程度只到这儿了,她悻悻地摸了摸这屏风的木边,轻声说:“这个屏风怕是起码有几十年了……” 江小寒就在心里冷笑,别人的东西就这么好,其他的他不懂,但这个屏风怎么可能有几十年?他明明白白记得晏河清说过这个屏风上的画是他亲手作的。 送走各方鬼神之后,江小寒他妈也找自个儿儿子好好谈了谈,江小寒倒是发现了,他妈是越来越不待见晏河清了。也不赖他妈气量小什么的,江小寒也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也没几个人会跟鬼上身一样全心全意不亦乐乎地伺候着一奇葩,“那孩子也太不像话了吧!” “他又怎么了?” “我和你说,好歹他现在算是你收养的,是咱家的孩子,连点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就刚才,我和你大伯他们进来,他开了门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在那看电视,茶也不知道要泡一杯……唉,你说你这是弄的什么事儿?吃力不讨好的,还被人当是白眼狼。好了吧,我和你爸可没好意思去要一分钱。你舍不得他,给他花钱进私立,帮他弄通校,这些我和你爸也都答应了。但既然要养着他,也得教教好吧。这样子怎么行?我和你说,你可不能把人留着太久,他也快十六了,到时候你事儿可更多。我真不知道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瓜,给自己整个拖油瓶,你这样子怎么找女朋友?嗯?女朋友怎么办?别以为自己年纪还小啊,你都工作两年了,条件也不差,怎么着也该谈一个了吧?我和你爸……” 江小寒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不管讨论什么问题,无论政治经济家长里短人情世故,他妈都能给他扯到情感交往传宗接代上去,这大概算是每一个有着未婚孩子的家长都无师自通的能力吧,且此能力会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强。 但是,就在他妈说该找个人了的时候,江小寒竟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梦里的那人,那个长的和晏河清一模一样,却像是长大后的晏河清的仙人。这样的想法让江小寒深刻感觉自己是在亵渎他清如白水的小叔叔,于是又是一阵自我谴责,这些想法像是落进水里的瓢子,按下这个,又浮起那个,他甚至想把自己脑袋放进洗衣机里转几圈,好把脑袋里的龌龊都洗洗干净。 ——他怎么能肖想自己的小叔叔呢? 这场恶战打完,江小寒顿感身心疲惫,遂而去到浴室里洗刷一日浮尘,他仰着头往身上冲水,洗着洗着,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请跟我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民国造型精神矍铄的男人,这个男人很是眼熟,江小寒确定自己一定见过他,但这时候却没办法想清楚这到底是个谁。 啊。 啊啊。 江小寒突然记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他弄丢了一只鬼。 发怔间,江小寒冲掉身上打的肥皂泡沫,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大腿上有一块婴儿巴掌大的醒目淤青。 8、春梦了无痕 哗啦—— 苏砚一个冲刺,抵达泳池的一端,接着猛地停下,从水里钻出来,身材是最标准的倒三角,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手臂和小腹一块块肌肉性感的叫人欲血贲张。一条破水而成的白色水痕仍未完全消失,有如游龙入水时的飒飒摆尾。他从水里抬起头,摘下护眼镜,把垂到额前的头发随意地往后一捋,一张还沾着水珠的脸立时现出,俊美无暇。 教练摇着头走过来,“砚台啊,虽然这成绩和别人比起来已经不错了……但是,我们不能往后看,我们得越来越好不是?你不和我说,我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可是我带你这么多年,我都把你当我儿子了,我知道你有什么心结……现在是关键时候,这可是大事啊……” 苏砚杵在游泳池里不说话,别人都说他是水的孩子,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从小到大,心情好时,他于水嬉戏,心情差时,他划水发泄,水永远都会包容着他,无论他有什么烦恼,只要进入水中,就仿佛是来到了爱人的怀抱,给予他甜美的拥抱和柔软的休憩。但现在……苏砚只一想起那人的样子就觉得心如擂鼓,不能自己。他自己都觉得这太不正常了,哪有才见过一次就这样的?可他总有一种他俩应该上辈子就认识的错觉…… 他的教练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矮胖子,挺个怀胎七月的啤酒肚,见人乐呵呵笑,像个弥勒佛,这时候,这弥勒佛眯起眼睛笑话似的问:“乖乖,不会处对象了吧?” 苏砚就懵了。 教练也没想到这孩子实诚到随便一诈就诈出来,“熊孩子你真处对象了啊?!!!” 苏砚耳根薄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教练着急地问:“那你到底谈没谈啊?!!” 苏砚嚅嗫道:“他、他还不认识我。” 教练就乐了,“这全国上下哪有人会不认识你啊……哎!不对!那熊孩子你这是暗恋人家啊?” 苏砚默默地把脸埋进水里去了。 教练一拍大腿,“那敢情好,咱这得把事儿赶紧处理了……” 苏砚赶忙又从水里钻出来,“他不知道的……” 教练继续说:“哎哟,还没追到手就护着了?我还没说要去找人家呢。我和你说谈恋爱最影响训练了,以前那谁谁,训练的时候成绩多好,结果呢,一谈恋爱成天琢磨着怎么讨好小姑娘,给人牵着鼻子走,训练的时候魂不守舍的,好了吧,成绩和拉稀似的啪啪啪就跌下来了……” 苏砚不服气:“李娜也早恋,她前些日子还拿了冠军呢。” 教练更乐了,“还顶嘴啊。你这叛逆期来的够晚的。” 苏砚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茫然起来,“教练,我练了十几年,拿了那么多冠军,金牌都摆满一柜子了……再这么练下去有什么意思?” “可不能这么想!”教练也叹了一口气,“这人啊……有时候爬的太高,就很难下去了。你还能游,就继续游,你不是因为喜欢游泳才来参加比赛的吗?” 苏砚点头。 教练观之,眉毛一挑,“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要是真是个好人家,不影响你训练的话,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不是个姑娘,是个汉子……苏砚想着,可不能告诉教练,如果被知道了绝对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想不到怎么回答,只得又装水濑把半张脸埋水里去了。 这时,正被苏砚揣心里头翻来覆去念想的、有如天人一般的、闪闪发亮的、无与伦比的江小寒正晨起蹲坑中,他这儿还睡眼惺忪睡意朦胧着,梅子姑娘突然就穿过门直接进来,吓的他一泻千里,跟被人调戏了的黄花大闺女似的赶紧并住腿,愤愤道:“你进来也先敲个门啊!” 梅子也受到了惊吓:“你上厕所怎么脱裤子啊?!!” 江小寒出离愤怒了:“谁拉shi还穿裤子啊!” 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晏河清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拎着梅子的衣领就把这个阿飘姑娘拽了出去。江小寒回味着晏河清关门时那清冷的一眼,只觉得心跳快的都成交响乐了……等等,我记得我进来的时候锁了门啊。 阿飘梅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回归了。当然,在她回来之后,江小寒也可以问她一些事情了,特别是那什么妖都…… 梅子的回答犀利无双,“你玄幻小说看多了吧?你们这些男的少上终点文学网看什么YY种马文,越看越二逼了不是?我给你推荐一个——绿皮儿网。多看看那的书,好好学学,以后你会明白多有用的……桀桀桀……” 江小寒:“……” 那、那大概就只是一场春梦吧,都说春梦无痕,无痕,无痕,赶紧无痕了吧!江小寒满心羞耻地想。 次日晚上,他懵懵睡去,梦里他又回到那处堂皇宫殿中,坠落在羽毛堆砌的柔软床铺里,同小叔叔晏河清长的一模一样的那沅清天君又是按住他,像是剥葱一样把他剥的赤条条,接着上下其手,轻揉慢捻,左拨右弄,亲来舔去,这一番熟练的风月手段弄的江小受直化作一滩春水,在其手中变换形状,尝着那欲海沉浮,跌跌宕宕,将将羽化成仙。 醒来之后,江小寒惭愧地差点没以头抢地自行裁决。 江小寒带着一副雨后海棠的姿态慵慵懒懒来到公司,苏蘅见到他吓了一大跳,“哟!江小受,几日不见,滋润了不少嘛~” 江小寒:“……” 他自己是没有察觉的,但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同以前孱弱的苍白,现如今江小寒的气色是十足十的好了不少,小脸蛋都是白里透红的,而且眉目流转之间还染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秾艳色泽。 苏蘅笑着走开,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手机看到哥哥苏砚发来的短信:[帮我约到他了吗?] 苏蘅敛起笑意,盯着这短信无声地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脸部的笑肌有些酸痛,她斟酌了一下语言,回复:[抱歉~他还是说没有空去不了QAQ~]然后按下了发送的图标。 过了有三四分钟对方才回了短信:[……那好吧。] 苏蘅刚打开这条短信,又有新的短信进来,她按到下一条:[能不能打听一下他周末的行程?] 苏蘅掐着表等了十多分钟,开始写短信:[QAQ啊啊,哥,不行啊,他说这个星期都有事情……要不这件事等你从英国集训回来再说吧?]刚刚要点击发送,苏蘅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她惊的手机差点没掉下去。 转过头就对上一张迷茫惘然的脸,江小寒郁闷地说:“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苏蘅嘴角又弯起,眼睛亦成新月,“当然可以。” 江小寒:“你谈过恋爱吧?” 苏蘅一巴掌拍了过去,娇羞道,“问人家这个干什么?” 他俯瞰一眼公司注定孤独终老的屌丝气息处处哀鸿遍野,不禁悲从中来,江小寒:“……我……我也没其他人可以问。我只能靠你了,同志!” 苏蘅:“……你还是直说吧。” 江小寒又羞涩了,“这不大好开口。” 苏蘅:“快说快说。” 江小寒:“我不好意思……” 苏蘅眼角抽搐,“别矫情了啊。” 江小寒:“人家真的不好意思……” 苏蘅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二师弟别闹了啊。” 江小寒:“……那我说正经的了啊。咳咳,就是……咳……就、就是……别瞪着我嘛,女孩子家家的,我说了我说了,就是……如果我说我经常梦见和某个人那啥……这代表着什么呢?” 苏蘅愣了愣,她从未觉得如此尴尬过,她突然觉得前边刘海那根长一些的发丝儿不碍眼了,她眯起眼睛,坏笑起来,“你是说做爱?” 江小寒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纯情的不得了。 苏蘅乘胜追击,“做爱,做爱,想做了,当然是有爱了啊……” 江小寒仿佛不可思议一般睁大眼睛,梦游似的摇着头,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不不不,这不可能……” 苏蘅状似无意地嬉皮笑脸问:“你喜欢上谁啦?” 江小寒顿时讳莫如深,支支吾吾,落荒而逃。 苏蘅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手机,把早就写好的短信发送了出去,屏幕映出的光在她的脸上变换颜色。 偏偏江小寒这人别扭的不行,明明对着晏河清各种不自在,但他就是要装成自己没有不自在,自己和平时一样的模样来。结果就是做菜的时候小叔叔进了厨房,吓的切到了手指;写策划书的时候小叔叔进了房间,吓的划破了纸;吃饭的时候脸都快埋进碗里去,只听晏河清在边上愉悦地笑起来:“乖儿子,你脸红些什么啊。” 江小寒脸更红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太不正常了,于是硬气道:“你还没我高呢。” 晏河清又笑,“我比你高了。” 江小寒:“怎么可能?” 两个人站起来比了一下,结果真的是晏河清更高了,这个巨大的噩耗在江小寒脑袋里炸响惊雷来:擦擦擦,两个月前这小子都才一七二的,现在居然比自己还高出一个指节了,自己一七八,那他岂不是已经起码一八零了?!两个月十厘米?这不科学啊!!!我作为家长的尊严碎一地了啊!!! 江小寒下意识去看晏河清的鞋子,更加悲哀地发现自己穿着拖鞋,而晏河清是光脚的……他只能用行动来捍卫自己作为家长的尊严,阴鸷道:“今天的碗你洗。” 说完江小寒才惊悚地反应过来自己对小佛爷颐指气使了,他正战战兢兢等着人掀桌,要知道,他小叔叔那么娇矜贵重,连祖父的话都爱甩不甩的,但是过了几秒晏河清就平平淡淡地说:“好的。” 江小寒深受惊吓。 晏河清好似无计可施的模样,以修长的手指扶着额头,深深望着江小寒,叹气道,“你不要这样子捧着我,我不是孩子了,我长大了,和你一样。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无论是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做事,其实前几天,你们江家就有人来学校找过我。说给我更好的条件,让我跟他们生活。” 江小寒:“……你没答应。” 晏河清点头,“你以为呢?你以为我是喜欢拍广告照呢?还是喜欢当什么画师呢?还是喜欢做什么模特呢?我说明白点。我拍家具城的的广告照是想给你省钱,给你公司画原画和模特是因为你在那个公司。江小寒,我想跟你一起生活,不只是这么点时间,就算我满十六岁成年了也会跟着你。我先和你说了,我会一直当你的拖油瓶,你说不定会和你妈说的那样很难交到女朋友,这我不管。但是除非我腻烦,否则你就得待在我身边。” 江小寒怔忡着说不出话来,心情复杂难以分辨。他愣愣地看着晏河清的眼睛,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看见过这双眼睛,泛在那粼粼波光之上,轻愁,哀婉,执拗,忿怒,至死不休。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隐约徘徊——我不放手!你休想我放手!…… 晏河清蓦地一笑,收拾碗碟进厨房了,江小寒看着他俯身做家务的样子,好半天拔不出眼睛来,直到晏河清进了厨房墙壁遮住了身影时,江小寒才有空气来整理一下惴惴的心情,他刚抚了抚胸口,就看见晏河清居然从厨房里折出来了,前后不过一两分钟。 晏河清瞥了他一眼:“洗完了。” 江小寒:“……”这么快?好像没有听到水声?难道我刚才发愣没注意? 日子就这样平淡不惊地过了一个多月,也没什么特别可以提的事,若是非要细说的也有几件:比如尾随着他的黑猫最近不见了踪影,而他曾经看见过总监大人拎着一个装着黑猫的笼子路过,而平日里出现在他衣领袖口的猫毛也越来越多;楼上那位柔弱的漂亮的先生在小区旁边开了一家花店,小叔叔时不时会挪个尊驾光临个把小时,此店生意着实火爆非常;对门的姑娘门口经常有一滩水,前些天查水表的来了一趟,被查到的数据吓了一跳,惊动了不少人,大家终于知道为什么最近时不时停水的原因了,盖于小姑娘家水表抄来的数据太过惊世骇俗,于是众人纷纷对物业公司表示强烈谴责;楼下的小哥……楼下的小哥很久没出现了,江小寒每天经过都会站在门口闻一闻有没有奇怪的味道飘出来。 这天江小寒也高高兴兴地左手一只小叔叔右手一只阿飘去爸妈家转转。 为防阿飘吓到爸妈,江小寒把阿飘放出去自行活动,而自己和小叔叔上门去。 一进门江小寒就闻到淡淡的香烛味,到了屋里,只见门边的木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佛龛,佛龛里摆着黑白照片和一个青色的三足香炉,细沙里插着六支正在焚烧的线香。 江小寒爸妈就递过来六支香,对他们说:“进来先拜一拜你阿爷吧。” 江小寒点点头,把三支香分给身边的晏河清,晏河清半天不接,江小寒向他递过疑惑的眼神。 江小寒爸爸就问:“怎么了?” 晏河清就摇摇头,“我不能拜。” 江小寒爸爸:“怎么不能拜?” 江小寒瞟了一眼晏河清,头皮发麻,心里思索着这个小祖宗又是怎么了,他赶紧把人拦住,“哎!爸,我先来,我先。” 晏河清又说:“你也不能拜。” 剩下三个人都愣住了,江小寒爸爸被晏河清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慑到,“怎么又不能拜?” 晏河清平平地说:“他受不起。” 江小寒心道不妙,转过头去望那佛龛,一不小心看清了佛龛里摆着的照片,登时如坠冰窖——只见照片上坐在圈椅上的男人身材挺拔,五官俊美拄着一根龙头手杖,大拇指上带着扳指,短发清爽梳得一丝不苟,身着长袍和马褂,左胸前的口袋里还垂着一条金晃晃的怀表带子,挂过一条优美的弧度,搭在盘云扣上,一副民国富户人家的打扮。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云中宫殿的引路人如此熟悉了,这人和自己祖父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9、柳暗又花明 荒唐。 太荒唐了。 江小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回想当时发生的事就觉得诡异的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那时候大脑是进了浆糊还是如何,一股熊熊的愤怒之火毫无预兆地蹿上他的脑袋,叫他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哼,他是受不起。” 刚说完,别说江父江母,连江小寒自己都懵了。几秒钟的暂停之后,他的大脑神经总算重新开始运作。这一段应急时间被骤然拉长,他看到他爸恼怒地涨红了脸,弯腰拔下脚上的拖鞋就要抽他,他妈也随之动作,英勇无畏地上前抱住他爸的手臂把人拉住,拼命地给他递眼色。 江小寒几乎是惊恐地跳着往后退了一步,张皇无措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江爸表情狰狞的吓人,“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今天我非削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小王八蛋!他妈的!” 江妈死抱住他爸的胳膊不放,“他妈的,什么他妈的?他妈还在这呢!” 江爸:“孩子他妈你别拉着我……” 江妈:“那你给我把鞋放下!”说着转向江小寒,“看什么看?你先给我回去!小混蛋我明天去找你!” 江小寒赶紧牵着小叔叔的手抱头鼠窜,策略性转移阵地,敌军太强大,不得不低头啊。 这真是中邪了!江小寒都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会那么生气,还说出那般无礼的话来。他像是脱轨的卫星似的在街上走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这时已经到了晚上,接近冬天,天黑的特别早,他痴痴地望着满天灿烂的星斗,只觉得眼前的这景色有如梵高笔下的星空般扭曲旋转,直叫人头晕目眩。 江小寒默默地把脸埋在手里,叹气复叹气,“完了完了……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边传来促狭的笑声,江小寒转过头就看到晏河清掩嘴在笑,肩膀都在抖,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稍转过来的侧脸如此好看,长长的睫毛也一颤一颤的,抖落了细碎星光。为美色所惑,江小寒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笑!你还笑!还不都是你……”他原本想骂句混蛋,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憋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还不是你弄的!这下怎么办?” 晏河清还是笑,这件事仿佛愉悦到了他,他轻快地、理所当然地说:“你又没做错。” 江小寒被他这目无尊长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行为震的目瞪口呆,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出个词儿来形容一下自己心上有如千万匹草泥马崩腾而过的心情,只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愣愣地瞧着晏河清,“你……你……” 星空下,晏河清望着他,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带着笑,仿佛又没有笑。江小寒却有一种错觉,他的凝望似乎透过了自己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带着希翼、薄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就像是……就像是在问:“是你回来了吗?” 江小寒深深地深深地困惑了,他想不通,他非常想不通……但他最想不通的还是——为什么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居然还是对晏河清没有半点怒意。 自己对他这般近乎盲目的包容究竟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 英国。 咔哒。 苏砚打开金属储物柜,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和腰间的浴巾随意地扯下,搭在了储物柜的横杠上,先取出长裤将修长的双腿遮住,腰带稍束,还未扣上,所以裤子只松松地垮在腰间,露出半截内裤和楔形带盆骨处的两条性感的鱼沟线,接着他穿上浅灰色竖条纹硬领衬衫,伸展手臂时腰间崩起的一块块腹肌简直要叫人喷鼻血。 一个人高马大的金发白人走过去,笑着打招呼,“嘿,苏,你今天的表现棒极了!” 这人是此次国际集训的举办家和东道主英国竞送的选手安德烈·伊芙琳,苏砚对他回以礼貌的微笑,“谢谢。” “我能有幸请你吃晚饭吗?” 苏砚愣了一下,在国外,共进晚餐基本上是和上床挂钩的,从小到大,他被人表白过无数次,更暧昧的也不是没有过,但被一个男人邀请还真是第一次。大抵是因为自己现在正对一个同性抱着不可告人的晦暗密思,所以此刻他不由地红了脸,想到了江小寒,有点卑微的窃喜,又有点淡淡的忧伤——他那么拒绝我,一定是对我没有好感。他晓得自己不是钱,不可能让每个人喜欢自己,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有毁有誉自然难免,却没想到那么巧,江小寒是不喜欢自己的那一类,回忆起他们在酒吧遇见时江小寒似笑非笑觑着自己的倨傲模样,他就觉得半甜半忧。 安德烈·伊芙琳看苏砚似乎走了神,出言唤道,“……苏?” 苏砚这才魂兮归体,他在心底斟酌着语言,面露尴尬之色,“啊,抱歉,抱歉,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 安德烈·伊芙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脑袋,“哦!是我错了!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不是想和你睡,我有妻子了……呃,我妻子前几天买了一件中国古董,事实上,这次邀请你去我家吃晚饭也是她的主意,她打算,打算请你帮忙看一下她买回家的中国古董,你方便吗?” 苏砚顿时赧然,讷讷地点头,“可、可以!当然可以!” 安德烈·伊芙琳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谢谢谢谢!我妻子是你的忠实粉丝!她非常喜欢你!还经常嘲笑我游泳比青蛙还丑,而你是来自东方的美丽白天鹅!哈哈哈!青蛙!哈哈哈!天鹅!哈哈哈!” 苏砚不露声色地往边上避了半步:“……”外国人的笑点都那么奇怪吗? 果不其然,到了伊芙琳家,苏砚受到了对方妻子热情的近乎疯狂的招待,对方精心准备的一桌美食也十分尽兴,只是如果能少点土豆就好了,他真的不想再吃土豆了。 吃完饭,伊芙琳夫妻俩拉着他到了书房,从书架的最上面取下了一个系着绸带的长条形锦盒,揭开绸带,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轴画卷,伊芙琳夫人小心翼翼地把画卷拿出,在书桌上慢慢地展开—— “我说的就是这幅画……苏?苏你怎么了?” 苏砚再次陷入了突如其来的迷障中,他着迷地抚上画,手指掠过天上浮云,掠过远山青黛,掠过清清河川,掠过盛放旖旎的姽婳桃花,掠过树下似要羽化而去的飘忽背影…… 恍惚中,一阵春风从画中吹了出来,拂过画幅,千般情境瞬时活起,满枝满桠的桃花仿佛灿灿颤动,自枝头争先恐后地挣脱,落入风中,筛落了一地点点艳粉,花下之人背对着自己,身姿兰芝玉树,声如溪水潺潺,娓娓道来:“川上仙,行踽踽。墨鬓湿轻云,冰肌清溽暑。广袖琼佩动清风,兰操苹心常似缕。却道归期终转至,垂拱长亭折柳绦。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风波无改时。” 这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顿了顿,转过头来,为所见之景而点亮了眼眸,如瀑的青丝从肩上簌簌滑落,浅色的嘴唇蓦地弯起,“——你来了。” 我…… “苏!”苏砚被人抓着肩膀狠狠地摇了一下,周身幻影刹那间散去,一时间他竟有种近乎恐慌的苍茫之感。 转眼再凝视画幅。 哪还有什么桃花?哪还有什么回眸? 那人!那人分明就是江小寒! 苏砚忽然不知何处凭依,好半天才定下心神,抓住了伊芙琳夫人的手臂,眼底是疯狂可怕的执着,“我知道这样非常失礼!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把这幅画卖给我……我、我很抱歉,可这幅画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江小寒自认不是一个喜欢饲养小动物的男人,所以他盯着赖在他家门口这只皮油毛亮的猫足足有十分钟。小猫翡翠眼睛泛着水光,喵呜喵呜地柔软叫唤着,在他脚边乖巧地蹭着。他实在狠不下心肠赶走它。一段时间不见,这只失踪多日的神秘黑猫不仅没瘦,还胖了一圈。他都要以为黑猫不会再出现的时候这只猫却突然冒了出来,还得寸进尺直接要求登堂入室。这直接横在家门口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地绕过去不是? 江小寒蹲下来,摸了摸黑猫的脑袋,黑猫抖动的毛茸茸三角儿挠过他的掌心,痒痒的,叫他心也软了下来。 江小寒突然记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电视节目: “有时候你坐着不动,会发现你家的猫头也不转地盯着你看,其实它不是喜欢你,而是在看你有没有死掉,如果确认你死掉了的话,就会一点一点把你吃掉……” 想到这,江小寒骤然觉得一阵阴寒,他低头看着这只黑猫的眼睛,这双眼睛好似人一般,充满了感情,无比招人怜爱。他又想起幼时,那个空旷古宅的铜边大门门口挂着的黑猫风铃,他问祖母那是什么,祖母把他抱在膝上,慈爱地告诉他: “黑猫是阴间来的冥使,可以穿行于阴阳两界,遏异驱邪,逐妖制魔。这黑猫啊也是所有猫里面最易修炼成精的,若有一日我家小寒遇见了黑猫,切忌惹下过节。” 江小寒开始觉得腿蹲得有点酸,他捏着黑猫后颈的皮把黑猫拎了起来放进怀里,站起身,打开了家门,晏河清冷冷地看了那黑猫一眼,黑猫立时竖起毛、打着颤儿、忙不迭地从江小寒的怀里跳了下来。 夜半,卧室的灯光熄灭。 窝在鞋盒和毛巾组装成的临时猫窝里的黑猫突然抬起头,目光直锁窗台,一条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生长,顶端绽开一朵小花,黑猫起身跃起,几步跳上窗台,踮着步子走到那藤蔓边上。 江小寒在这的话定要吓一大跳——那朵小花里忽然传出人言:“猫妖,你怎么失踪那么久?” 黑猫竟也开口说话,他似乎十分懊恼的样子,“格老子的!前些日子不是我发情期到了嘛!我没忍住,随便找了个人解决,被关到现在!要不是我机灵还逃不出来!” 小花抖了抖,惊讶道:“咦?你怎么找人类传粉啊?” “我们那不是传粉是交配。”黑猫说着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人类的技术比较好嘛~我想着天君这般好这男男之道,定是有他的妙处……此番一试果真如此!” 小花又是一抖,好奇而羞涩地说:“是吗?……” 语气难掩浓浓向往之情。 咳。 天君保重。 天光朦胧,霡霂霏霏,举目是连绵不绝的傍水青山。正值金秋,空气中隐隐飘浮着桂花的甜蜜香气。 这里就是锦屏啊……苏砚想着,看了看手上拿着的照片,照片上的天空绚烂梦幻,仿佛油画般由紫红到靛蓝层层滤过,其下是深色的山峦和跳跃着奇异光彩的静谧河流——伊芙琳夫人最终将画卖给了他,苏砚顺藤摸瓜找到了卖画给伊芙琳夫人的卖主,打听之下,卖主给了他锦屏的地址以及他手上的照片。 踏着透出丝丝凉气的青石板走了一段路,苏砚拦住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老婆婆,比着照片问,“你好婆婆,我可以问一下往这条河去该怎么走吗?” 老婆婆耳朵不太灵光,苏砚大声地问了好几遍,老婆婆才颤巍巍地给他指了一条路。 他钻进一条灰白高墙围成的窄巷,踩过水洼,溅起的细小水珠仿佛逸散的星芒,前方高耸着灰色的石雕牌坊,隐约穿到锵锵的铸铁声,走出巷口,情境仿佛豁然开朗,稍矮的屋檐下挂着金属板红漆书写的店牌,膀大腰圆的壮汉从烈火熊熊燃烧的火炉里夹出一块熔红的铁块,放进石槽的水中,嗞啦一声升起味道奇怪的灰雾来;玻璃柜边,白发苍苍的爷爷正带着眼镜修理一块手表…… 淡淡的雨腥味钻进鼻子,苏砚蓦地心神摇曳起来,飘渺的人声像是从天边飘来—— “先生,抄这封信多少钱?” “先生,谢谢你帮我写的信,我儿子又带信回来了,可以帮我读一下吗?” “先生,下雨了,快收摊吧……” 氤氲的水气中,一个人影渐渐隐出,就在他眼前,街心那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白帆被打湿,聚拢的人群散去,露出案前身着青衫儒衣的男人,他站起身,拿出一个洗的泛白的布袋,整理笔墨和纸张书本装进去,这时他抬起头,笑道,“怎么?来帮我整理东西?” 苏砚伸出手,前方的幻境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转过头,方才还在案边的江小寒却走到他的身边,嘴角依然带笑,“云卿,如何?今日又作了新诗吗?” 苏砚一眨眼,眼前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又是他,又是江小寒,他到底是谁? 苏砚缓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素带河的真面目终于出现在了他眼前,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一时间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即将浮出水面。 “啊!!!” 有如夜枭嘶嚎般的可怕尖叫陡然响起。 苏砚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腕似是被铁钳牢牢夹住,他低下头,看到一只灰白的手,细瘦的有如一截枯树枝,发皱的皮肤下可以突出的血管格外明显,却几乎接着他稍微上移视线,随即对上了一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的眼睛,青光障让她的眼睛蒙着一层铅色的眼翳,这双眼睛里在她肮脏不堪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此刻正如决堤一般涌出浑浊的泪水来。 苏砚按捺住心底的不适,尽量和颜悦色地问:“婆婆,有什么事吗?” 老婆婆却像是痉挛般颤抖起来,“啊啊呀呀”的叫起来。 苏砚讪讪道:“你能不能放开手?” 老婆婆反这才注意到自己紧握着,仿佛受到了惊吓般放开了手,就在苏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老婆婆突然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重重地磕起头来,“忒(太)好了,忒好了,大人您归来了,老天保佑啊……” 苏砚被吓到,不知所措之极,这时,一个带着斗笠的老爷爷几步赶了过来,拉着苏砚就走了,“哎哎!小伙子,别理她,那是个疯婆子哩!” 苏砚仍惊魂未定,但还是向老爷爷道了谢,老爷爷笑起来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齿,问他是不是游客,苏砚点头后又问他要不要去河上荡荡舟,苏砚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艄公爷爷摇着橹同苏砚唠起嗑来,“小伙子,你看上去很眼熟啊……是不是上过电视?” 苏砚笑笑,“是啊,阿爷,我上过几次电视。” 艄公爷爷骇然:“哎呦!不得了嘞~你上过什么节目啊?我最喜欢看电视了!” 苏砚:“我上过奥运会。” 艄公爷爷恍然大悟,“噢噢!那个我看过!我说呢,你是学游泳的吧?我就说这么俊的后生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呵呵。你这是来对嘞~锦屏可漂亮了~” 苏砚附和。 艄公爷爷又问:“你是来玩的吧?” 苏砚踌躇,点头,又摇头,“我……我来找一个人……” 艄公爷爷拍着胸脯说:“找谁啊?这镇上的人不说十成,但八成,我是都认识的。” 苏砚愣了愣,恍惚道:“……江小寒。” 艄公爷爷眯起眼睛,“江小寒?我识得哩!” 苏砚也没想到艄公会认识,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开江小寒的照片给艄公看,“我说的是这个人。” 艄公爷爷点头,“是啊是啊,就是他,江家的二小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哩!” 江小寒的出身地居然在这里!简直太巧了!苏砚似乎能看见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他喜出望外道:“那你能和我说说他吗?” 艄公爷爷眼珠子一转,“你是他朋友?” 苏砚就说不出话来了,人家都还不认识自己呢……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心脏,苏砚丧气起来,偏过头,正巧对上岸边的一处废墟,残破的庙宇在风中显得无比苍凉,“那是哪儿?” 艄公爷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唏嘘道:“那里是以前的河神庙。早些时候香火可好了。就是破四旧的时候被打烂了啊……唉……” 就在苏砚盯着那看的时候,一个黑影猝然从破屋的阴影中蹿了出来,朝着他的方向跪了下来,行起五体投地的大礼来。 苏砚视力好,他清楚地看见,那个人,正是在老街上拉着自己又哭又叫的疯癫的老婆婆。 一段带泣的歌声顺着河水和凉风飘了过来: “水深深,山高高;辣日头,新娘俏;新娘俏来送神去。美嘚嘞,俊嘚哩;欢喜呐,天水降;谷簌簌来苗央央……” 这里的人说话都用的方言,发音极为奇怪,苏砚陡然发现自己从未来过此地,但此刻,他却能清楚地听懂这首用方言唱出的歌来…… 10、展馆惊魂事 公司的新游戏《洪荒·飞升》的开发到了最后阶段,江小寒的工作越来越紧的。这时游戏临近上市,公务缠身,他也无暇顾及什么奇怪的梦了,睡啊睡的也就习惯了,也不是特别频繁,两三天才做那么一次梦,每回都是那沅清天君取悦于他,他几乎都不用动作就可以享受到人间极乐,他倒是头回知晓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如此销魂蚀骨,且这几番发泄倒是叫他纾解了不少工作带来的压力。 这天临近中午,江小寒去到公司的食堂打饭,食堂的墙壁和柱子上也贴了新游戏的概念海报和各个游戏人物的设计海报,他不由地在其中一张海报前停了下来,这张海报的主角是他的小叔叔晏河清,但又可以说不是。 晏河清所扮演的角色的原型是河神吕公子,是掌管黄河的神祗,始见于《山海经》《庄子》中,《神异经·西荒经》有云:西海水上有人乘白马,朱鬣白衣玄冠;从十子童子,驰马西海水上,如飞如风,名日河伯使者。 当然,这个游戏里的河神是经过改编的,矫饰之后的河神美的惊天地泣鬼神,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耽美味道(苏蘅评语)。或许我们这里该稍微提及一下这个游戏,既然是以洪荒为背景,游戏的龙骨毋庸置疑的是由中国古代的各种神话。这是一款大型网游,玩家角色分为仙、魔、妖、人四族,另有隐藏的女娲后裔一族,各种任务也是神话故事为原型改变而来,例如耳熟能详的“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等等,而晏河清饰之的河神角色则是任务“大禹治水”里的NPC,他会指点主角去获取各种凿山通海的武器甚至神器,来剧情角色大禹来治理河流,顺利地将洪水问题解决玩家才可以通过此关。 讲回正题,河伯的造型十分之华丽,虽说晏河清参与了原画创作,但他的稿子过于古典,美术部的人以他的画为基本进行了添加和完善,最后出来的结果也令人满意。正如海报所示——晏河清身上叠着一层又一层的锦服,叫他的身形足足宽了两倍,最里是白色的单裳,中层是蜿蜒着蓝色图腾的配衫,可由半敞的外衣中窥见几分,最外是金棕色为底色上绣银丝花纹的大氅,领口的一圈还围有纯白色裘毛,不仅如此,他的胸前还挂了(看上去)黄金制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饰品,大氅的下摆亦是缀满了琅佩玉环。总结起来这幅装扮就四个字:自带柔光。 然而这一身衣裳纵是如何华丽,穿在晏河清身上却一点都不显得繁琐过头,没把他的光华遮挡半分,可以说同他的那张脸一比,这身衣服顿时黯然失色。他带了银色的假发,高光下仿佛最上等的银白色貂皮。脸部上妆这颇为夸张,额上绘了银蓝的水纹,银色的眼线细细上挑,剑眉亦是高削入鬂,明明是微微颔首的姿势,却是渊渟岳峙不怒而威,一副天潢贵胄居高临下之感。由于此人不用上粉也白的匀称透明,所以也无须多修肤色,当时拍出来的底片差不多就和现在的一模一样,修片的小哥在省了功夫之余,亦是对这般美貌表示了羡慕嫉妒恨。 “嘿!软妹!” 一听这活泼过头的声音,江小寒就知道来人是苏蘅。 苏蘅端着盘子,蹦跳着走过去用肩膀撞了一下江小寒,“我们一起吃饭吧。” 江小寒很自然地答应,带着小妹妹找了个空位,苏蘅在他面前吃起饭来倒是斯斯文文十分淑女,等用完午饭,苏蘅擦了嘴巴,对他说:“软妹,老周说下午有事没办法去游戏展监工,让你替他一下。” 江小寒抬起眼皮。这游戏展是三天之后的动漫游戏展,届时他们公司会向外推出这款新网游,他和小叔叔也得换上那身麻烦衣服粉墨登场一番。江小寒这人脾气如面团,年纪虽然不大,和公司的老大哥也算聊得了,这点小忙他绝对是要帮的。他也没多想,随口地就答应了下来。吃完饭就直接去了现场。 江小寒这前脚刚走,后脚公司就来了人,正是他三番两次错过的苏砚。 苏砚这天和平日里也有些不同,他平时还是以休闲装为主,这回却穿着正装,一身笔挺的白西装,打了浅灰色的领带,腰板挺直的有如一杆标枪,但谁都能看出他似乎有点羞涩和胆怯,像是故作镇定的,和前几回一样,到了公司他先找了苏衡,被问话的前台小姐捧脸掉了一柜的粉红心。 苏砚这自然是揣着一颗小鹿心来求邂逅的,出门前在镜子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照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他还准备好了一张卡,原本是想着邀请江小寒去吃饭会太突然,所以就计划要打着“感谢贵公司各位照顾我妹妹多时”的理由把全公司的人都请去吃饭,到时再接近江小寒。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待到下班后,一群人到了饭店,苏砚横扫到场十几人,却没有一个是江小寒,不由地发愣,问:“小蘅的上司……就是江先生没有来吗?” 其中一个周姓职员就说:“哦,你说小江啊,他中午说不放心明天的游戏展现场布置,特地和我换了,去现场监工,打电话说了赶不过来,完工后就直接回家了。” 苏砚:“……” 苏砚也不能把一大帮子人丢下不管,这会儿也只得硬着头皮推杯换盏了,一顿饭吃的颇不是味道,他看了看活跃跳脱的妹妹,轻轻地皱了皱眉毛,什么都没有说。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苏砚想,又觉得希望并未泯灭。毕竟不管怎么样,明天的游戏展江小寒是一定会参加的。这回总不可能错过了吧? 翌日。 XX游戏展。 来客出乎意料的多,场馆里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人,熙熙攘攘,沸反盈天。江小寒站在台上往地下探了探,黑压压的人群轮廓着实叫人望而生畏。他缩了缩脖子,又转过头看他边上的小叔叔,惯性地担心起来,只怕哪儿轻慢了这小祖宗,让他不痛快。 光摆造型太无聊,江小寒就开始开小差,七想八想的,思绪插上翅膀飞到了五年前—— 那年他刚上大二。 十七岁,整个院属他年纪最小最正太,他又生的粉嫩可爱,彼时其身高还是弱势,只有一米七,小小只的忒可爱,见天被各路人马调戏,欢声笑语,血泪交织。 某日江小寒打开寝室的门,就看见晏河清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道:“我来找你了。” 江小寒懵了好几秒,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晏河清脸就黑了,说:“我不能来找你吗?” 江小寒:“啊,不、不是。” 晏河清又说:“我要在你这住一段时间。” 江小寒:“好、好的。……可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晏河清没答话,只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江小寒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两个人在他那张小床上挤着睡了得有一个多月,之后每过一段时间,晏河清都会来他这住一阵子,宿管阿姨是不可能忽视此情况的,但竟然也不赶他走,还一天三两趟地往他们宿舍跑给大家改善伙食,对此,江小寒的室友们表示了极大的欣慰。至今江小寒都觉得小叔叔这样有空没空就翘课离家出走居然还能一路稳稳升学是个奇迹。 晏河清那时虽然只有十岁,但看上去并不算矮,是个丰神俊秀的小小美男,整天跟着他去上课,授课老师见到这片老草里突然插了一朵嫩花,就问:“这哪位同学?不像我们系的啊。” 江小寒就红着脸站起来,支吾道:“我家属。” 授课老师就笑着夸他思想觉悟高,还知道培养下一代文化素质。他边上室友就哈哈大笑着说:“哪儿呢?江小寒是人家童养媳。”江小寒恼羞成怒一巴掌打死了这乱蹦跶的妖孽。 晏河清呢?依旧四平八稳不动如山淡定从容。这一段日子,晏河清陪他逛街,陪他打饭,陪他自习,陪他养花,有时候还帮他抄作业。 说起来,他小叔叔有回还陪他去了花鸟市场买盆栽,这花是买来送给他心仪的女生的。又给他的表白鼓劲,如果说“你大可试试”这句话是鼓励的话。虽然最后失败了…… 后来他听说那盆花被那女生给烧掉了,说是什么那盆花邪门儿不干净。一度传出一个新版女生宿舍怪谈故事。江小寒听过,概括起来就是自从收了那盆花,每天半夜起来的时候都会被触手一样的藤蔓纠缠。 对此,江小寒简直太气愤了!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能这么说啊,这做人也太不厚道了! 晏河清安慰他说:“她们配不上你。” 江小寒受宠若惊。 这会儿想起来,江小寒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和小叔叔在一起做过那么多的事情。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到他的初中、高中、大学,直至现在,那些细水长流的过往,并不彰显,只待想起来时才叫人感觉温热的刻骨铭心。 江小寒突然想:或许一直以来,不是自己在迁就晏河清,而是晏河清在对自己妥协。 正发着愣,江小寒的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台下,头也没抬,江小寒只看得见他的帽檐,只听对方冷冷地说:“过来一下,找你有事。” 江小寒怔忡片刻:“啊?什么事?” 对方也不说原因,反复说了好几遍“和我过来一下”。 江小寒碍不过对方一直拉他,只得下了台,跟着走了。 江小寒几乎是被对方拖着走的,他这身古装十分不方便,下摆做的有点长,一身一副又重的有如盔甲,走起路来着实艰难,但这会儿他被对方拉着走却无比轻快,差不多可以说是飘着的。 鸭舌帽男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叫江小寒十分不解,“哎哎哎!慢点啊!这到底什么事儿啊?谁找我啊?” 鸭舌帽男不说话,光顾着拉着他往前走,跟拔萝卜似的。 江小寒又问:“哎哎!和你说话呢!这到底是去哪啊?这不能去太远啊,到底什么事儿啊?” 鸭舌帽男侧了侧头,声音沙哑而沉闷,有如沙砾划过,“有人要见你。” 江小寒追问:“谁?” 鸭舌帽男又沉默不说话了,江小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阵发虚,他这二愣子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妙了,这时他想定住身形不再被对方拽着走,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办法停下来,着急道:“我不和你去了!” 鸭舌帽男嗤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江小寒头皮发麻,叫着问,“到底是谁要见我?!” 鸭舌帽男回答:“你见过的。” 江小寒慌乱不已,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招惹了哪个厉害角色,他被人拉着走了这好几分钟,眼看着都要被从会场拉出来了。江小寒突然注意到一件十分不正常的事——明明是在这样摩肩接踵的拥挤人群里,自己和鸭舌帽却如鱼如水般一路畅通无阻,速度奇快。 接着他注意到另一件更奇怪的事:自家小佛爷一向占有欲旺盛,他干些什么都要过问一下,他刚才离开的时候,晏河清却什么都没有问…… 江小寒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战栗,怔了怔,然后猛地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顿时被骇的失魂落魄,憧憧的人影褪去,只见人群围拥的台上,晏河清还站在原地,而就在晏河清的身边,有个高鬂峨冠身着飘然古服的男人还站在原地,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江小寒认错别人也不可能认错这个人,因为那男人就是他自己啊! 11、情敌先见面 一道刺目的光芒骤然亮起—— 江小寒顿时眼前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见,只察觉到手腕的桎梏蓦地松却,他一个趔趄,稳住了身形,视线也慢慢地恢复如初。 “滚!” 这是小叔叔的声音……江小寒细细一辨,又觉得不像,这个声音较之晏河清更加威严,有如金石万钧轰然压下。倒更像……更像那沅清天君。 他怔忡片刻,再回过神,却发现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笑着的人,郁闷的人,刚要开口说话的人,咨询问题的人,正在走路的人,坐在椅子上的人,所有人都像是在某一时刻被同时按下暂停键。 他身旁的世界静止下来,仿佛都在一瞬间褪去颜色,而挡在他身前的人却鲜艳明亮的直扎人眼。 晏河清拂过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银色芒刺掠过,若有若无的光华在他身上流转着,叫他看上去就犹如下凡的谪仙,身上缀满了星辉,好似一颗燃烧的恒星,不停地向外散发着光和热。 恍惚间记忆里有什么霎时间破茧而出,如雾般飘忽凝聚的身影和眼前的这个身影摇晃着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画面和话语断断续续地浮现在脑海—— “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 “想对付他就先对着我指剑!” “你们杀不了我就别妄想伤害他!” “……天君……” 江小寒突然觉得头很疼。 不对。 不对啊。 我现在只是一片魂魄,怎么会头疼呢?他想着,却疼的整个人蜷缩了起来。一低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还挂着一只断臂…… 江小寒:“……” 在他的注视下,这只断臂很是调皮(……)地猝然动了起来,像是一只蜘蛛一般机灵地沿着他的手臂往上爬,刺溜一下眼看着就要爬上他的肩膀,瘦干的手指有如一截嶙峋的枯枝直直戳向他的脖子。 动作引起的寒风已是擦过他的脖颈,危机感叫他脑中警铃大作,可身体却好似被施展了定身处,石化似的不得动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冷芒的疾速接近。 断臂的指尖在将将要触及江小寒的皮肤时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从他的肩膀上掉了下去,只听一道尖啸声凭空响起,一簇光束险而又险地从江小寒的肩膀上擦过。那手臂堪堪擦过光束落在地上,手掌一翻,掌心朝下,五指作脚,如同某种动物,行动敏捷地爬走,一直爬到鸭舌帽男的脚边,然后被捡起接回了身体。 鸭舌帽男按着手臂闷不作声,疾速退去。 “孽障!真以为我不会动你们?!”晏河清横眉冷对,怒气四溢,熊熊气势轰然炸开,一眨眼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几十米开外。 晏河清乍一离开他周身,江小寒登时觉得一阵害怕,心里正发虚着,忽然又被人握住手腕,他惊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就使劲儿要甩掉那嵌住自己的手,却无法摆脱,转过头,身影落入翡翠色的深潭中。 江小寒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正是许久不见的楼下邻居。 对方神情淡漠地颔首示意,小麦色的脸配上翡翠色的双眸有一种妖异的美感。江小寒正愣着神,却见对方皱起眉有些怯弱地转开脸,肃然道:“别乱走。” 这时,一股淡淡的杀气猝不及防地袭来,江小寒一个战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把推开,空中划过一道血色的弧芒,径直击在了他这邻居先生的身上,可怕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飞了起来,鲜红的血珠溅在江小寒的脸上。 视线被染红,像是心底被打开了某个匣子,一些奇怪的画面竞相跳了出来,充斥着他的大脑—— 女子匍匐在血泊,踽踽地爬行着,如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这片殷红中,怨愤和嫉恨在她的眸中疯狂生长,她猝然抬起头,血污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我好疼,我好疼啊……” “为什么不救我?!!!” “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的!!!” 在她的身后,深邃的黑暗里骤然亮起无数诡异的光点,他莫名地知道,这些都是人的目光,怨恨的目光。 他脚下的血泊开始沸腾起来,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扭曲着朝他伸去。 “是你!!!” “都是你!!!你害的我们好苦啊!!!” “让我去死吧!!!让我死啊!!!” 一阵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黑暗兀的压下,将他所有的神智和意识尽数湮灭。 在最后的一刻,他只听见晏河清厉声唤着他名字。 时间恢复流转。 苏蘅猛地回过神,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江小寒!”台上江小寒的那漂亮小叔叔突然叫了起来,让她心上一个跳突。 苏蘅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从座位上跳起来,拨开人群,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跳上台,因为太过着急还崴到了脚,一到台上,她就看见江小寒人事不知地昏倒在晏河清怀里,她的手脚一阵发寒,踉跄了一下才连跑带扑地到了晏河清身边,“他怎么了?” 晏河清却没理他,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目光好似一把利剑,冰冷而无声地警告着她什么。只见他一摆衣袖,站起身,轻轻松松地把人打横抱起,利索地跳下台去,拥挤的人群如鱼划水般自动地为他分开一条路来。 待到他走远了,台边几个小姑娘捧着脸冒着粉红泡泡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嗷嗷嗷嗷!那个小攻好美好帅!太棒了!” “那个小受也好软好可爱啊!还晕倒!娇弱地倒在小攻怀里简直不能更萌啊!公主抱公主抱公主抱啊!公主抱赛高!~” “就是旁边那个女的比较烦,没事跑到小攻小受中间干嘛,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这趟来的简直太值了!啊!啊!啊啊!我、我忘记拍照片了啊嘤嘤嘤嘤~” “啊!等等!那边来个一个好帅的小攻!快看快看!嗷嗷!好美型!太萌了!太萌了!快扶住我~” 这群女孩子口中新出现的角色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脚蹬一双蹭亮发光的黑色皮鞋,脖系一根深蓝的领带,黑色头发微长作三七分,眉骨微高,眼眸深邃,配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让他即使是走神的时候也一副难得情深的模样。 正是江小寒公司的新总监李幕。 他快步走在苏蘅身边,抬起下巴点了点晏河清和江小寒离开的方向,问:“发生了什么?” 苏蘅这会已经冷静了下来,“江经理刚才昏倒了,被人扶走了。” 李幕点点头,想了想,说:“他明天到公司,让他去财务部报销医药费,再发两千奖金给他。”说完,他随意地扫视了一下场地,却在看到某处时眼睛蓦地一亮。 李幕疾步朝公司立在台边的竖型海报走过去,饶到后边,一只黑猫正团着身子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瞧见他接近了,慵懒地抬起眼皮以翡翠色的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李幕欣喜地把黑猫抱起,轻笑道:“这下看你逃到哪去。” 黑猫却不作任何动作,反倒默默地又闭上了眼睛,李幕愣了一下,把触摸到黑猫身体的手摊开,上面沾满了鲜血。 苏蘅看着晏河清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半天没有收回视线,发着愣,颇有几分落寞。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了起来,“那个男人是谁?抱着江小……江经理的人是谁?” 苏蘅别过头,看到脸色灰败的哥哥苏砚,反倒笑了起来,“那是江经理的男朋友。” 苏砚如遭雷击,“他的男朋友?那个男的看上去年纪很小啊。” 苏蘅神色暧昧地笑笑,“小男朋友嘛。” 苏砚摇着头,“这……这不可能。” 苏蘅继续说:“他们还在同居呢。不信你可以去问其他人,大家都知道。” 还没等苏砚说话,李幕一脚插入他们中间,焦急无比向苏蘅问道:“这附近哪里有动物医院?” “哥你先等我一会。”说完,苏蘅转身同李幕讲解该怎么去最近的动物医院,苏砚心乱如麻,此刻却也不得不强按下心头惴惴,他在混乱的会场里无意识地四处梭巡,视线正巧扫到公司游戏人物的等身海报上,海报上灵秀男子却是江小寒,他一身青衣儒衫,墨法披肩,左手执袖,右手握着一支毛笔,边上是一句游戏的广告词:“书写河山。” 苏砚开始熟悉的恍惚之感又一次席卷而来,这次看到的场景却比前几次更加丰富—— 这场梦中的江小寒还同前几回一般,肆意洒脱,他仰首饮一口酒,笑道:“云卿,你且上京赶考,定可高中,还在担心甚么?” 梦里似乎有人在喟叹,“我……我不愿离开此地。” 画面一转,背景却变作了幽幽黑暗,江小寒凝望着他,语气悠长,仿佛藏着沉甸甸的不忍和愧疚,“是我害你,云卿,是我害了你。” 前头出现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关你的事,不必如此自责,不过是我自己犯下的冤孽罢了。是我出尔反尔、贪得无厌才得此下场,怎能怪你?” “……你大可恨我。我欠你的,我会还清。只是云卿,却休要怪他。” 休要怪他。 他?他是谁? 苏砚记不起来,可光是记起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就心底就猛地升起一股无法遏止的忿恨之情。 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苏砚一个怔忡,从幻境中跌了出来。他转过头,看到熟人不禁微愣了一下,紧接着扯起嘴角勉强叫自己摆出微笑的姿势,“Owen,你什么回的K市?” 魏成玉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笑似是跳跃起来,“前几日刚回,小蘅说他们公司的游戏做出来特地请我来看。” 苏砚点头,遇见这魏成玉,他顿时想到近日来缠身的怪梦,魏成玉精通心理学,更是业内有名的催眠师,念及此,苏砚就升起了向魏成玉求解的心思,思忖片刻,便踌躇道:“Owen,你最近有没有空?” 魏成玉气质妖冶的脸上露出一个邪而浅的微笑,“怎么?是约我吃饭闲聊还是工作?” 苏砚惘然道:“我、我也不知道,我遇见了一些怪事。……我可按你规矩付钱?” 魏成玉挑眉,作出了解情况的表情,“都是老朋友,谈钱多伤感情。我这工作,同闲聊也无区别。收钱不过是唬唬那些有钱人,好叫我能谋上一口饭罢了。” 苏砚笑起来,“你也太过谦虚。只是Owen,我这事有些灵异。” 魏成玉更是开怀,“很好,我喜欢灵异事件。灵异电影百看不厌,我信科学,也信世上所有奇异事件。不然这个世界有多无趣?那我们约个时间,周末如何,你的训练空得出时间?” 苏砚叹口气,“哪天都行。这事一日不解决,我便无法安心训练。你不知道,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为了一个梦,我竟然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从英国逃了回来。” 魏成玉:“好的,除了周六上午,其余时间你随便挑。” 苏砚:“你周六上午有事?” 魏成玉:“是,你妹妹介绍的客人,江先生,一表人才,说是她的上司。” 苏砚愣了愣,“江先生?江小寒?”看到魏成玉点头,苏砚心上一阵欢悦,凝视着自己朋友,这下可让他想到别的办法接近江小寒了。 江小寒醒来已经是半天之后,他茫然地盯了天花板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躺在家中的床上。 他察觉到身上轻松,想来应该是有人帮他脱了衣服,接着有感觉脸上清清爽爽,看来妆也卸掉了,卧室门半开着,丝丝缕缕的饭菜香气飘了进来,愈发叫江小寒感到饥肠辘辘。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正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晏河清正把几盘菜从厨房里端出来,见到他出来,晏河清脸上的表情似是瞬间柔和起来,温声道:“过来吃点东西吧。我做了你喜欢吃的。” 江小寒微怔,他的第一反应是:我还在做梦吧?! 晏河清:“有你喜欢的鱼片粥。” 江小寒愣了愣,心想:这梦真是稀奇,可不能把自己从梦中弄醒,叫这小祖宗伺候我百年难得一遇,我得好好受用一番。 江小寒就顺着小叔叔坐在饭桌前,拿起勺子直接往嘴里含糊一口粥,顿时被烫的直掉眼泪,才惊觉这不是一场梦。 “你是笨蛋吗?”晏河清嗤笑一声,动作也没有迟疑,他立时靠过去,伸出手就要托江小寒的下巴。 江小寒被他的手指踮着下巴抬起了些许才恍然大悟,瞬间涨红了脸,猛地别开头,羞恼地正要说什么,却又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的眼泪哗啦啦掉。 晏河清被他的蠢样逗得笑了起来,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掰了过去,“张嘴,我给你看看。” 江小寒只得屈辱地被托着下巴张开了嘴,他忽然想到自己有一颗蛀牙,感到有些难堪。僵直地抬着下巴,觉得耳根有些发烫,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晏河清松开手,“我去拿药,你别又咬到舌头。” 江小寒含泪点头,默默地看着晏河清去翻药。晏河清刚刚才找出药,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 晏河清打开门,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眼角的泪痣晃人眼。 乍一照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魏成玉按捺住心底的惊骇,硬着头皮说:“……你好,我是江小寒的朋友,今天听说他生病了,特地来探望他。” 晏河清却冷哼一声:“你后面那个是谁?” 魏成玉脸色不太好看,压低声音说:“天君……” 晏河清毫不留情:“让开。” 魏成玉又说:“你们当年毕竟……不好为难他吧……” 晏河清:“让开。” 魏成玉只得让开,晏河清皱着眉,扫了云里雾里的苏砚一眼,退后一步,把门关上,“户主不在,好走不送。” 江小寒见晏河清甩了门,又隐隐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爽,口齿不清地问:“肿么了?” 晏河清淡淡地说,“没什么,卖保险的,我把人轰走了。”说完,他却走到窗外边,拨了拨楼上垂下的藤蔓,才走了回来。 江小寒配合地抬起头,晏河清身体的影子覆盖下来,“张嘴。” 江小寒乖乖地张嘴,任由晏河清沾了药粉的手指在他柔软的口腔搅动,一时间竟有些心猿意马,不好意思了起来,他转了转眼珠子,看着神情认真的晏河清,那双墨色的眸中似是有化不开的浓重情绪,他居然有一种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吻下来的错觉。 “好了。”晏河清收回手指,拿纸巾揩拭。 江小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含糊地问:“你肿么基到我喜欢此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晏河清笑笑,“你就没发现,我平时爱吃的都是你喜欢的吗?” “我……我……” “你喜欢什么,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江小寒愣了一下,在对方的目光竟有种不知所措无可适从之感,只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烧红的脸藏起来。 ……反正小叔叔又不是亲的小叔叔。他的脑袋里蓦地冒出这个荒谬的想法。 被关在门外的苏砚和魏成玉可不知道屋里的温情脉脉,苏砚讪讪道:“这怎么了?” 魏成玉勉强地笑了笑,“呵呵,我们大概找错地方了,还是先走吧。” 路过街角的花店时,两人被人拦住,看着眼前这个将茶色长发扎在脑后男女莫辨的人,苏砚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丝诡秘的烟雾。 “买盆花吧,先生。” 出乎意料的,魏成玉居然善意地回答,“苏砚,这么久不见,我就买盆花送你当礼物吧。” 茶色长发的美人又抿了抿嘴角,说:“今天做活动,买花送金鱼。”话了,她又从边上端起一个鱼缸,一条漂亮的红鱼在水中游曳着。 魏成玉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好的。”说着,他转过头,带笑望着苏砚,“这个也送你吧。” 红鱼悠悠闲闲地游着,一个摆尾,贴到了玻璃边。 苏砚总觉得那条鱼在盯着自己…… 且不带半分善意。 12、强了那个人 苏砚遇见麻烦事了。 因为扯谎逃了国际集训,这几天教练把他逮到关起来,日日押着他训练训练训练,还开车跟踪他,扬言要把带坏他的女孩子找出来。苏砚当然不想在教练面前暴露江小寒的存在,近段时间也只得收起尾巴,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这样看起来,他的生活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上。可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却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比如,近日每回他到家都会发现,家里像是遭贼了,乱得一塌糊涂,可什么东西都没有少;比如,半夜起来,听见卫生间有漏水的声音,进去一看,浴缸里接满了一盆子的血,多的还从边缘溢出;比如,他无意中翻出以前的相册,却发现每张照片里的自己脑袋都不翼而飞了。 苏砚想,如果真的是一般人的话,遇见这些怪事,指不定真的要精神失常。 但很可惜,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灵异体质。幼儿园的时候拉着在小公园认识的小盆友拍照,洗出来的照片却只有他一个人;小学四年级去原始森林风景区旅游遇见长尾巴的老奶奶;初中上学路上有个“人”每天锲而不舍地从楼顶跳下来一遍又一遍。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大概也不例外。 苏砚依稀记得是在他七岁的时候,他奶奶因为他的特别而担心,找了一个老瞎子给他看命,老瞎子说他天生仙骨、人中龙凤,毋须忧虑邪魔入侵,还说他假以时日可以成为人上人什么的。他奶奶乐的合不拢嘴,封给老瞎子一个丰厚的红包。可苏砚其实一直觉得老瞎子的话是自动回复…… 事情是从魏成玉送的花和金鱼开始的,苏砚心里也有数,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狠心地直接把鱼倒到马桶里冲掉,花也扔了。结果第二天醒过来,鱼和花居然都还在,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他家遭不明物体捣乱的程度也提升到了地震级别。 苏砚也没辙了。 深夜。 小红鱼跃出水面变成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她赤着脚爬上阳台,花丛里也钻出来一个钻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如果江小寒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两位正是他的邻居,隔壁的大力姑娘和花店的美人先生。 小红鱼气愤地说:“这个人类太可气了!他居然把我丢到马桶里!天呐!是马桶!” 小花苦恼地叹气:“唉……怎么办?这样算是完成了天君交给我们的任务吗?……明明天君说这个人类很怕妖魔鬼怪。可是看起来他一点都不怕啊。而且幻术对他也没有用。” 小红鱼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想不到别的招数了。我们再去借几部恐怖片来看吧?” 小花颤抖起来,都要被吓哭了,“人类拍的恐怖片太吓人了。嘤~我不敢看。” 小红鱼恨铁不成钢指:“你太没出息啦!” 小花:“哦,对了,我记得我看过一个人类拍的妖怪电影,叫《倩女幽魂》,里面的妖怪通过交媾来榨光男人的精气。” 小红鱼:“还能这样?但我们修的是正道。这种事能干吗?” 小花羞涩地:“交媾应该没关系吧?猫妖前些天说他和一个人类睡过,也没出事啊。我们不害人,只是强奸一下他,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勾引天君的爱人!” 小红鱼点头,高兴地拍手道:“你说的很好哎!那我们去强奸他吧!……哎!等等,你知道人类的交媾是怎么做的吗?我们鱼类是体外受精的。” 小花更加羞涩地摇了摇,“知道啊~前几回天君在云上殿同那个人类亲热,为了宣告所有权,特地让声音传遍了妖都,现在妖都人手一份呢~合欢花姐姐说录份视频下来定能大卖,叫我偷偷溜进去……” 小红鱼兴奋地问:“那录下来了吗?” 小花垂下头失望地说:“……最后还是被天君发现了。” 小红鱼:“……” 小花鼓励地拍了拍小红鱼,“别气馁嘛,不会就学嘛,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能学会的!走!我们去强奸他!” 小红鱼豪气干云、意气冲天、不服输地喊起口号来:“强奸他!强奸他!强奸他!” 两妖商量一番,一拍即合,秉持着妖多力量大的理念,决定一起上阵。只见阳台处光芒一闪,两个美人婷婷而立,轻褪罗衫,有如白玉雕琢的肉体在皎洁清冷的月光下美的摄人魂魄,他俩一个是女体,一个是男体,都拥有着妙曼诱人的曲线,虽这般毫无遮掩,但配上他们的神情却不会叫人恶心。他们的美是风与云,不带半分淫糜污浊。 两只妖怪欢快地脱得光溜溜之后,兴高采烈地、蹑手蹑脚地进入到某个人类的房间,毫无羞耻心地朝床上的人类接近过去。 就在他们将将要触碰到苏砚的时候,苏砚的身体突然亮起了起来,一团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圆珠型光芒自他体内飞出,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朦胧现出——“何方妖孽!” 小红鱼和小花被人声音一吼,吓得从床上掉了下去,厚重有如实质的龙威压在他们的身上,叫他们俩趴在地上抖个不停,牙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又一声冷哼传来,两只刮鳞拔腮般干脆地被打回了原型。 两妖大难不死,心有余悸,当天晚上就连滚带爬泪流满面地奔回天君凡间基地(→江小寒家),向上级报告了任务完成情况。晏河清听完之后扬了扬眉毛,冷笑几声,按捺下沸腾的怒意,安抚道:“别哭了,你们那点灵力哪比得上他的一根头发?” 两妖憋住哭:天君你这真的是安慰吗嘤嘤。 晏河清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中,一动不动地沉默了许久,蓦地轻笑了一声:“没想到是在那。” “没想到是在那。” “哈哈,哈哈哈哈。” 两妖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揣摩不清天君的心思,这似哭似笑的,实在是太骇妖了! 待到晏河清离开后,小花疑惑地向小红鱼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天君要对付的那个人类,有点像……”说到这,他方才惊醒般噤口,唯恐被谁听见一样害怕地颤抖起来。 小红鱼同他交换了一个颤巍巍的眼神:“你、你是说那位?” 小花点点头,皱着脸:“当年这两位大人为了一个人类闹翻,却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没和好。唉……唉唉……” 小红鱼也矛盾极了:“那怎么办?” 小花摇摇头:“我们这些小妖还能怎样?乖乖听令就是。” 工作的时候,江小寒天天眼巴巴地等着下班和双休假,这回因为在游戏展上昏倒,公司主动给他批了两天假,让他出勤日还能待在家里,反倒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在家里闲着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好,吃完饭就横在沙发上腆着肚皮看电视,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知了——知了—— 夏日正午的阳光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叔叔!……小叔叔!……小叔叔你去哪里了?”江小寒在树林里转来转去,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炙烤的热风吹拂过身体,叫他头晕目眩直欲昏厥。 前方是一片陡峭的坡地,江小寒抬起头,高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在密密匝匝的树木之间晃来晃去,他高兴地喊起来:“小叔叔!” 不知是不是听见他的叫声,那个小小的身影晃了晃就消失不见了。江小寒着急地追上去,刚刚跑到高处,空间豁然开朗,刺目的白光叫他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 光雾中像是有人在说话—— “你在犹豫?你在犹豫什么?” “你都想好了不是吗?” “……不就是不想要我吗?” “既然如此,我当初为什么要我?” “我该叫你什么?那家伙是怎么叫你的,让我想想……对了,江郎?” “江郎,要不要叫一句‘小叔叔’来听听?” 仿佛有什么化作一条小蛇狠狠在他心尖咬了一口,江小寒一个战栗,陡然从梦中脱身而出,心有余悸,惶恐不已,他僵直地躺在沙发上,阳光如此温暖,他却有如身置寒冬。 江小寒软软地在沙发上平躺了一会儿,只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晏河清说他因为过度劳累而昏倒在台上……他把右手放在胸口,这里的感觉告诉他发生过什么,可他就是记不起来。 就像记忆中出现了一个断层,被人硬生生地剪去,实在突兀。 “咔哒——”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来人除了小叔叔晏河清还能有谁? 江小寒却突然一慌,没有起来去迎门,反倒闭上眼睛继续装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闭着眼睛,江小寒细细地捕捉着门边传来的声音。 先是换鞋的声音……再是脱外套……挂外套……他走过来了,再进来客厅。 脚步声在沙发不远处停了下来,短暂的停驻之后,晏河清绕到了沙发前边了,然后是走到自己的面前。江小寒想着,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自然。 当对方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时,江小寒忍住了;当对方的指腹摩挲自己被晒烫的脸颊时,江小寒也忍住了;当对方的手指得寸进尺,擦着自己的嘴唇时,江小寒……差点就没忍下去。 最后,那只作乱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下颌,江小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眼睫上一触而过。 ……我勒个擦擦擦擦!我是被亲了啊!我被小叔叔亲了啊! 江小寒的心脏停了一秒钟,然后在下一秒他都要害怕自己心脏会炸掉! 对策啊!赶紧想对策啊!江小寒也是没办法了,他只得装作还在熟睡中被打搅的不快,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就要翻身把脸朝向沙发背。电视剧看多了,下意识就拿来用了啊…… 结果江小寒刚软绵绵地抬起手就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然后被人钳住下颌硬是把脸给掰了回去,再然后他还懵在那儿呢,小叔叔就直接亲上去了。 一瞬间,天崩地裂,雷电交鸣。 小叔叔你要不要这样啊?…… 要不要这样啊?…… 不要这样啊?…… 要这样啊?…… 这样啊?…… 啊?…… 此时此刻,江小寒只觉犹若孤身立于旷古荒野,狂风沙砾扑面而来,悲怆地几乎要让他泪流满面,直欲扑进自己的马桶中,将自己淹死,为这世间除尘铲垢,还天地一片朗朗晴空。 好嘛,说白了他就是想去试一试。 趁着他还犯傻之时,晏河清却一路高歌猛进,搅得他都快不能呼吸。 江小寒好容易才把被身子压住的另一只自由的手臂抽出来,一把把狂占便宜中的小叔叔推开,瞪起眼,喘着气说:“你干嘛啊你?” 晏河清似是无辜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装睡是要我亲你呢。” 江小寒一口血哽在喉咙口,差点没喷出来,“小混蛋!你以为你在亲谁啊?我、我可是你的……”我是他的谁?侄子?我可是你的侄子!——这理由听上去也太怪了。 “……我们可是叔侄啊。” 晏河清嘴角挟着一抹轻蔑的笑,“你知道我是你阿爷收养的。” 江小寒又说:“不不,这不和伦常。” 晏河清:“我管他伦常。” 江小寒:“你、你只有十五岁。” 晏河清:“呵,你很介意这个数字?” 江小寒:“等等!我们都是男的!” 晏河清:“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江小寒被他这咄咄气势逼的溃不成军,讷讷说不出半个词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晏河清垂下眼睫,深深地望着他的双眼,轻轻说:“我当然知道,你脸红的都发烫了……每次我接近你的时候你都脸红。” 江小寒不争气地脸更红了,他觉得现在自己都快成一热气球了,来个人扎上一针,他能嗖地一声飞上天去,最好是能飞得远远的……这会儿他也稍微冷静了些下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但在他胸口郁结徘徊的灼烫气流却没被排出,他正色缓缓道:“听我说,晏河清,你这只是一时的迷惑,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青春期的骚动。” “要知道,嗯……我也经历过这个时期,你刚刚进入年少慕艾的年纪,情窦初开。我知道你从小没有父母,我对你好,所以你才会对我产生,呃,特殊的感情。” “这种感情是不真切的,是一种幻觉。” “你还年轻,不懂。你得听我的……” 说到这,江小寒关于爱的教育被晏河清一声怪里怪气的嗤笑打断,“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二,但一场恋爱也没谈过吧。” 江小寒老脸一红,强硬地板起脸来,说起话时却有些底气不足,“反正我比你大。” 却见他矜贵的小叔叔展颜一笑,“我不逼你。你紧张些什么?” 热气呵在他脸上,江小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少儿不宜的画面来。说实在的,这是他迄今为止,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这么清清楚楚地把一颗炽热的恋慕之心开诚布公地剖开来,摆在他的面前……他不想承认的是,他的心底竟然是遏制不住的愉悦。 晏河清轻轻笑着,“……我暂时不逼你。” 他本来想慢慢地等,等到现在这个身体长到十八岁二十岁,再一步一步把猎物吞吃入腹,现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快要来不及。 那人如果来了,就来不及了。 江小寒被人暧昧地捏着手,晕晕乎乎都快要飘起来了,他忽然想:哎哎哎?不对啊!我为什么会被一个比我小七岁还要靠我包养的人逼到这样的地步啊?! 啧。 13、爬山腰好酸 公司的游戏开始内测,身为开发者,江小寒第一时间就兴致冲冲地跑去偷偷建号玩。 经过深思熟虑,江小寒自以为风雅地给自己的号取了个“江上寒月”的名字。他自觉此名颇有大神之风,待他把级数练高了,软妹徒弟定会如过江之鲫般汹汹而来。这样想着,江小寒就欢快地去玩游戏了,打开地图,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上面的锦福镇。看到这他就有点微妙了,作为美工之一的晏河清,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锦福镇的景色是他画的,和锦屏镇只差一个字,各种场景布置也同他老家锦屏一模一样。下意识的,他就点进去这个地方。索性就从这里开始玩吧。 江小寒到了NPC——锦福镇镇长那接了第一个任务之后,就径直去做任务了,他稍微有注意到边上还有个男号,和他一样,选择的也是人族的玩笑,比他先到了npc那,但一直愣在那,直到他都问完走了他还站在原地。江小寒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的名字“锦屏儒生”……哎哟喂,说不定会是老乡吧。 既然在同个地方做任务,那么说不定等会还会遇上。江小寒想着过了会就果然在路上又遇见了这个人,江小寒就跟着他,无语地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对方居然对付路边的小怪都差点被打死。 江小寒就忍不住上去问,“要不要我带你?”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人搭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谢谢。” 江小寒就发了组队邀请,带着对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小怪,结束以后就和人聊天:“你的名字挺有趣的……你是锦屏人?” 对方反问:“你说XX省XX市的锦屏镇?” 江小寒心里一个激动,人生之大幸莫过于老乡遇老乡!他连发了几句话—— “我也是锦屏人啊!” “太感动了太感动了QAQ” “别怕,以后哥哥罩着你,带你打怪升级哈哈哈。” “……你为什么不说话?” 对方慢悠悠地回了一句:“我大字太慢。” 啧,不仅慢还打错了字。 锦屏儒生:“对不起,我以前没玩过网游。” 江小寒汗了汗:“好吧。”完了他忽然想到一点:一般对游戏不擅长的都是妹纸啊!呆萌的妹纸啊!说不定这是个人妖号啊! 锦屏儒生:“你是好人。谢谢你了。” 江小寒看到对方正经简介的回复,有那么一点点囧。 真的玩起来,江小寒才发现对方对网游真的完全没有该店,操作也烂的一塌糊涂,更别提许多快捷键应用。不仅如此,对方回复聊天的时候还特别慢,但话语特别简洁,疑问却很多,也往往能问到要点上。 这个“锦屏儒生”真的没网游经验啊……不过感觉挺聪明的。江小寒想。“锦屏儒生”的脾气跟他的名字倒是挺像,很是沉稳淡定,因为觉得对方是老乡,江小寒特别有耐心,有问必答,详尽仔细,语气亲切,句末必带笑脸,凡话都称亲。 快下线的时候,江小寒忍不住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以前没玩过网游,怎么会想来玩这个游戏啊?是这个游戏有哪里特别吸引你吗?” 对方慢吞吞地回了个“嗯。”江小寒焦急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锦屏儒生”的长句:“我喜欢的人在玩这个游戏。” 江小寒:“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不和对方一起玩?” 锦屏儒生:“我还没找到他……你下回还能带我吗?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玩过游戏。” 江小寒:“好啊[笑脸],你平时都什么时候上线?” 锦屏儒生:“我白天要训练,晚上才有时间玩。” 江小寒:“好的,虽然我也不经常玩,但我一上线就来找你啊。[笑脸]” 屏幕这头,江小寒下线关机,他打了个哈欠,仰头咕噜咕噜把凉掉的半杯牛奶喝掉,趿拉着去浴室洗澡,刚要放水,他突然看见浴缸的排水孔闪过一星亮光。 屏幕另一头,苏砚对着电脑坐了很久,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才发觉自己在笑。他们会不会是一个人呢? 正想着,阳台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窗帘上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女孩子的影子。苏砚扬起眉毛,沉默不语。 苏砚不作声地看着窈窕纤细的影子越走越近,最后那“人”在玻璃门前停了下来,她举起手,敲了敲玻璃。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能进去吗?” 苏砚笑了笑,“前几天你在我家闹的不是很开心吗?这下这么有礼貌了。” 对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苏砚冷冷地问:“进来吧。” 玻璃门被推开,一只白嫩的女孩子的手斯文地撩起了窗帘,这个“女孩”的手漂亮的足够让她去做手模,但是苏砚的注意点却不在这上面,他注意到的是——这个女孩,她的手掌舒展的时候,手指之间连有类似蹼一样的薄膜。 苏砚皱起眉,薄纱的窗帘被风吹起,一个美人俏生生走进来,包裹着玲珑身段的红裙有如莲花叠叠温柔绽放,雪白浑圆的大腿若隐若现,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鳞片似的纹身像是晨曦下河面的粼粼水波。她鬓边墨色的长发簌簌从肩上滑过,露出两只鱼鳍般的长长耳朵。 太美了……苏砚都忍不住想惊叹一句。 此时此刻,这鱼美人正映着漫天清冷的月色,歪着头看他,墨蓝的眼眸仿佛漾着盈盈水光,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偷偷来的。” 苏砚点头,看得出,对方没有恶意,“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道歉吧。” 对方看着她,突然跪了下去,佝偻着脊背,深深地伏在地上,无比恭敬地说:“红姬拜见崇渟天君……” 苏蘅在办公室里宣布了消息之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因为游戏的大获成功,公司决定奖励一部分员工,组织一次团体公费旅游,为期两天,就在这个星期的双休日。虽然地点只是本市附近的生态森林,但是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白吃几顿农家乐还是非常振奋人心的。更人性化的是,这次公费旅游,每个人还能带一个家属一起去。 毫无疑问的,江小寒带上了小叔叔晏河清一起。 出发那日天气晴朗,在慢慢的期待中,公司一行二十几人乘上大巴前往山中…… 时值初春,草长莺飞,乍暖还寒。 大家到达农家乐的时候将近十点,天空蓝的发麻,正门进去的院子里就有一棵巨大的梨树,雪白的细碎花朵缀满枝头,让他的整个树冠看上去像是一团巨大的云朵。房间不是很精致,但还算干净,打开窗户正对着一座低矮的山坡,隔着一片翠绿的菜畦,远处传来阵阵清脆动听的鸟啭。 江小寒站在窗前,深呼吸,“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 晏河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如果想住在山里,我可以陪你。” 江小寒怔了片刻,转过头,略带疑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开心?” 晏河清还没回答,门口就传来一道欢脱的叫声,“嘿~你们好!我也是这个房间的!” 看到来人,江小寒大吃一惊——这个绿眼睛的小麦色少年不是他楼下的邻居吗?这人真是神出鬼没啊…… 可是这不是两人间吗?已经住了他和小叔叔了啊。 没等江小寒和晏河清开口,少年就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往后拖了几步,总监大人鬼魅般的声音幽幽有如寒冰,“给我回去。”接着一张阴沉的脸从少年的身后探了出来,“……抱歉,他走错房间了,我带他回去。” 江小寒:“……” 晏河清:“……” 少年:“喵QAQ~” 在放好行李之后,汉子姑娘们就成群结队地出发了,苏蘅绝望地扫了队伍一眼,惊恐地不可置信地说:“天呐~我们公司唯一带了家属的两对居然都是死基佬。” 技术部的宅男们像是一支支在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默默地在空气中散发完自身的存在感,麻木地哈哈哈笑着。 江小寒傻乎乎地跟着笑,笑了一会八卦地环视周围:除了总监还有谁带了男盆友啊?……卧槽,那群死宅干嘛盯着我! 江小寒额上布着薄薄的汗珠,气喘吁吁,被汗水打湿的发丝一缕缕地黏在鬓边,运动让他的脸染上了诱人的粉红,嘴唇也红的像是要滴下血珠子来,他轻咬下唇,眸中仿佛漾着盈盈地水光,像是被欺负的小动物,他喘着气问:“……还、还没到吗?” 晏河清深深看着他,柔声说:“还没有。现在就着急了吗?” 江小寒:“不是……就是有点累,腰好酸。” 晏河清:“乖,再坚持一会儿。” 江小寒:“……真的好累。” 晏河清:“来,抓住我的手。” 江小寒攀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没力气了。” 晏河清:“你靠着我就好了。” 江小寒:“不要。怎么还不到。” 晏河清:“要我快一点吗?” 江小寒:“不行不行,这样的速度我都快受不了了。累死了累死了。” 晏河清:“马上就到了,坚持一会儿,我们一起到……” 没等他们继续说下去,苏蘅愤怒地几乎颤抖,戳着这对瞎眼的叔侄大骂:“你们够了啊!!!明明只是爬个山!!!爬山!!!爬山就给我好好爬!!!” 江小寒被吓得脚下一个打滑,好险被晏河清抓住胳膊稳住身形,他痛呼一声,泪眼汪汪,像是一只小鹿一样委屈地看着大家,“我脚崴了。” 前边几个宅男幸灾乐祸扬眉吐气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软妹,叫你平时不锻炼吧。” 江小寒不服气地反诘:“你们平时不是也不锻炼吗?” 当即就有一个宅男撩开T恤下摆露出精壮的腹肌来,猪肉贩子一样啪啪啪地拍着肚子上的腹肌,“看看,没腹肌没妹纸,我天天在家里练哈哈哈哈!” 江小寒:“切~你练了也没人给你试。” 边上另一个男同事立即柔顺地依偎到该宅男怀中,“这不是就有了吗?” 江小寒:“……”节操呢亲。 只有晏河清走过去扶着他,问:“还能走吗?” 听到这话,江小寒的眼泪顿时哗啦啦掉了下来,真是太感动了……好吧,是疼的。他举起手掌,作出阻止的手势,“等等,别动我,我脚还是很疼。” 晏河清叹了口气,把背朝向他,虚身蹲了蹲,“上来,我背你回去。” 哎?最近小叔叔对我好的不正常啊!江小寒想是这么想,往人背上扑的动作可没慢半拍,别提多欢快了,他高高兴兴和一大帮子人挥手,“我们先回去了啊。” 完了晏河清就背着江小寒往回走了。 众人默默地目送两人离开。 “哇……他们俩看上去真的好像一对啊。” “真的哎,一转眼软妹都到许配人家的年纪了……太感伤了!一入江湖岁月催,天下基佬出我辈啊!” 苏蘅僵硬地笑了笑,“说什么呢,他们是叔侄吧?怎么可能真有关系啊?不好在背后这么说吧。” “呃,说笑而已,不用认真吧。而且你不是还当着他们的面说吗?你说的啊,年下什么……” 苏蘅扯着嘴角,无言地望了一眼远去的两人,江小寒伏在晏河清耳边说着什么,笑靥绽放的侧脸好看到让人要屏住呼吸,她看着两人对视一笑,胸口莫名地一堵,难受极了。 江小寒把头靠在小叔叔肩膀上,怀念地说:“我记得在锦屏的时候,你还小……你每次玩累了,我都这样子背你回去,有时候用抱的。” 晏河清似是也陷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中:“是啊……那时候你整天抱着我,只和我在一起……” 江小寒疑惑地“啊?”了一声,“整天?” 晏河清像是把什么话吞了回去:“……没什么。” 江小寒愣了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像是凝固住,江小寒趴在小叔叔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小叔叔的肌肉,悲凉地发现对方的身材是比自己结实多了,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真的喜欢我?” 晏河清不说话。 江小寒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辅导,咬了咬牙,算是豁出去,他用重音先喊了一声“小叔叔”,然后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你看吧,我长得那么……丑。” 晏河清:“嗯。” 江小寒:“家务也做得不好。” 晏河清:“嗯。” 江小寒:“饭做的也不好吃。” 晏河清:“嗯。” 江小寒:“脾气也不好,总是欺负你。” 晏河清憋住笑:“……嗯。” 江小寒期期艾艾地问:“……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啊?” 晏河清沉吟了片刻:“你又丑,家务做不好,做饭也不好吃,脾气也不好,老是欺负我。……我知道了。我以后尽量欺负回来。” 江小寒一口血堵在喉咙口就差气绝身亡了,“小叔叔!” “在呢。”晏河清似是欢愉地回答了一声,他轻笑着说,“你看吧,你又丑,家务做不好,做饭也不好吃,脾气也不好。除了我,还有谁敢要你。” 江小寒无力地趴在他背上,对其无耻程度表示甘拜下风。 晏河清忽然说:“江小寒,你还记得你爷爷去世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江小寒怔了片刻。记得,怎么不记得,阿爷跟复读机似的拉着全家人每人说一遍——“小寒啊,照顾好你小叔叔。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这是我们家该着他的,我们得还啊……” 就在江小寒还在想的时候,晏河清又说话了,他的话语调不高不低,在静谧的树林中仿佛带着一股露水的潮湿,又像是清晨,天将未明时,林扉初开,透过山岚雾气传来的山魅低语,“你爷爷真的欠了我……你们江家欠了我……” 江小寒迷茫了,他踟蹰着问:“我江家欠了你什么?” 晏河清淡淡然道,“你们江家欠了我一个媳妇儿,我也不挑了,就你吧。” 江小寒:“……” 他悲怆地想:我可以说脏话吗? 14、山间遇鬼魅 待在房间里太无聊,晏河清给江小寒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后院里,两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天,江小寒眼尖地看见有其他旅客拎着一篮子的草莓回来了,他眼巴巴地盯了好久,小叔叔聪慧地给要了几颗给他吃。 江小寒万分珍惜地捧着草莓一颗一颗吃掉了,甜的他都要哭了,末了还心疼地分出一颗喂小叔叔。吃完了他才记起来询问,人家好心地告诉他边上有个草莓种植基地,大棚的,这段时间草莓已经熟了。该处有专门面向游客的活动,游客交点钱自己去里面采来吃,离开要带出一部分的话要付钱,但价格很实惠。 江小寒一听呐……腰也不酸了,腿了不疼了,蹦跶着能一下子跑五里路!健步如飞地拖着小叔叔一溜儿就去摘草莓吃。 江小寒拎了个竹篮子摘草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了!全团的人与他同在!此刻的自己背负着艰巨的任务——摘够所有人的分量! 晏河清亦步亦趋地在他边上缀着,也挎着个篮子,悠悠闲闲的看着也没怎么干活,可每次江小寒转头看的时候都会发现对方的篮子比自己的要丰满多了。 这场景倒让他又想起一些往事来。对于孩子们来说,采野果也是一项深得童心的运动。每每到了夏天,漫山遍野的野莓子总叫人垂涎欲滴,大大小小的,像是一颗颗红色的星星点缀在绿色的天空,抛着媚眼儿,勾起孩子们的食欲来。 还是学生时代的时候,每年放暑假回老家,江小寒都会拎着晏河清去采来吃,小叔叔被人带着的时候也总是这样一副爱搭不搭兴趣缺缺的样子。 原来他们还一起干过这些事吗?江小寒想。一不小心,他们就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啊…… 江小寒看过去——少年身处这一片翠绿中,正拿着一颗草莓好奇地嗅着,又拿开,垂着眼睫认真地盯着瞧了一会,发觉被人盯着又转过去问:“看上去挺甜的,想吃吗?”透过大棚薄膜照射进来的光线显得清凉朦胧,他手上的草莓漂亮的像是一块红宝石。 这儿江小寒还没回过神呢,晏河清就把草莓塞他微张的嘴巴里去了,江小寒下意识地嚼了几口,就看见身边的少年扶着下巴貌似困扰地说:“怎么办?我也挺想吃这颗草莓的。” “!!!”被人欺负多了,看到小叔叔狡黠的眼神,江小寒就知道这小祖宗准又动坏心了,他赶紧儿地就往后一仰,却没躲过对方的手臂,被人揽着胳膊一把捞了回去,嘴唇也毫无疑问地贴在了一起。江小寒惊愕地睁大眼睛,这么近的距离下,对方眼睛里的笑意简直一览无余,他直闹心,挣扎不过,只得闭上眼睛。 神经末梢传递回来的感觉如此清晰,又痒又酥,柔软的草莓被搅破,甜美的汁液被交换,流连在唇齿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晏河清尝够了美味,才把人放开,微微笑着,餍足地说:“这颗草莓味道果然很好。” 江小寒真想掐着他的脖子糊他一脸草莓! ****** 回到宿泊处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江小寒想着那一大帮子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就又和小叔叔两人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等着。 大概是接近六点的时候,江小寒终于看到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他就去厨房把装在盆子里的草莓端了出来,他特地问店家去给把草莓冰了冰,散散热气。 别人的劳动成果特别香,一下子就抢的没多少了……江小寒环视了一下人群,把盆子拦了拦,扯着嗓子说:“哎!你们就算没有女士优先的意识,也不能给人抢完了啊!苏蘅那丫头去哪了?” 一男塞了满嘴的草莓,不解地说:“苏蘅不早回来了吗?我还以为我们吃的肯定是她挑剩下的呢……” 江小寒就愣了一下,心里蓦地抽了一下,突然就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他就招呼了店家问:“今天下午有没有见过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就是扎个马尾辫,穿了红色格子衬衫,眼睛大大的那个小姑娘。” 店家想了想,“哦,看到过的。你回来又出去以后没多久那个小姑娘也回来了,她问我你去了哪,我就告诉她了,过了会儿她又回来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去房间了待了会,就又出去了。” 江小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莫名地心虚起来,“……她出去的时候背了包没有?” 店家:“没。”又说,“我觉得她应该是去边上的林子里走走。” 江小寒点点头。 一群汉子也明白过来事情有点不对,一时间安静下来,江小寒掏出手机给苏蘅打电话,半天没人接,他一遍一遍地听着苏蘅来电彩铃的歌,女歌手的声音显得格外忧伤婉转,提着他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没人接?” 江小寒叹了口气,皱着眉,“我们得去找找。” 大伙明白这事儿大条了,苏蘅一向是公司里倍受宠爱的小妹妹,到了这份上,众人都是义不容辞当仁不让的,这事儿可不能拖过夜,大伙很快就组织好都往哪个方向,分头各自去找人。 江小寒和小叔叔组的队去找人,钻进了一个林子里,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晏河清以类似保护者的姿态走在他前面,手电筒的圆形光圈晃悠来晃悠去。 两个人都没说话,江小寒隐隐约约知道小姑娘闹脾气可能和自己有关,看着走在前面的晏河清就觉得心慌的紧。 忽然不知怎的,晏河清停了下来,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审慎,仿佛在警惕着什么,“我走你后面。” 江小寒就哦了一声,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接着就又没说话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越来越浓,裤子摩擦着蕨类和灌木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偶尔惨杂几声不知名鸟类的诡异叫声。 江小寒有点害怕,“小叔叔……”他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 眼前幽深诡秘的黑暗像是幻化成一把大锤敲在他脑袋上。 卧槽,又来?江小寒脚都有点打颤,站在原地心怯怯然。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风,远处飘来低低的叫声,像是女人的声音,吓得江小寒一个抖索,他在原地僵了片刻,才抬动脚走了起来。 那个远处的声音像是听到了这边有人走动,“有人在那边吗?……有人在那边吗?……有人在那边吗?” 这听着就像是越来越接近了……江小寒慌不择路地往前跑了一段路,他没敢回头看,只是能感觉那个追在他后面的人慢慢接近。 “江小寒!是不是你?!” 江小寒一听这声音就愣住了,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用手电筒照在对面人的身上,“……苏蘅?” 苏蘅横起手臂挡了挡脸,“你照我眼睛上了。” 江小寒把手电筒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是的……吓死我了……你怎么跑这来了。” 苏蘅一步一步靠近,走到他身边,她的一双眼睛在这片幽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我心里很难受,就想出来走走,进了林子之后就迷路了……” 这会儿人找着了,江小寒放心之余,又有点担心过头的埋怨,“你怎么手机都不开?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苏蘅“哦”了一声,“……我知道错啦。”但一点都听不出反省的语气,怎么还让人觉得这小丫头有点高兴? 江小寒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黑魆魆的,小丫头片子也看不见自己的白眼,“好了,人找到就好。大家都出来找你了。你自己说说你这事做的……别再乱走了啊,跟我回去。” 苏蘅又“哦”了一声,伸出手牵着他的衣角。 江小寒就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看到灯光的时候,他就给苏蘅朝有光的地方的指了指,说:“你自己先走过去,我得回去……” 苏蘅怔了怔,问,“回去?去林子里?” 江小寒点头,“……我刚才和我小叔叔一起去找你的。我们走散了。” 映着晦暗的光线,苏蘅的脸一下子就垮了,“都这么黑了,怎么找?” 江小寒:“我担心他,他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你自己能走回去吧?那、那我走了哦。” 就在江小寒转身要走之际,苏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你不能喜欢他!他是你小叔叔啊!你们是叔侄啊!” 听到苏蘅的话,江小寒当场就懵了,讪讪地说,“……你说什么呢?” 苏蘅咬了咬下嘴唇,眼睛亮的迫人,“我都看见了——你们接吻。你以前问过我,我还记得……你喜欢的人就是晏河清吧。可、可你们是叔侄啊!” 江小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我不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我的小叔叔”,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苏蘅眼睛都红了,“明明我也喜欢你,你就不能喜欢我吗?” 江小寒更说不出话来了。 苏蘅带着哭腔,“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啊?我最讨厌你这点了……一遇到这种事就躲,明明心里明白硬是揣着装不明白,你以为你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就不在了吗?你装成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你了吗?你不喜欢我就离我远点……你不喜欢我又对我好算什么事儿啊?为了你我都干坏事了……” 江小寒站着不动听着小姑娘呜呜咽咽地哭,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别哭了……我当你是妹妹,就是妹妹……我……我……” 苏蘅还在哭呢,听到他突然噗地笑了一声,“还妹妹呢,你这什么年代的台词啊,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 江小寒又闷声闷气的,前言不搭后语:“……我和我小叔叔没血缘关系的。” 苏蘅:“那你们还差了七岁呢!他今年才十五吧?都没成年呢!你是禽兽啊!” 江小寒没法答话,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禽兽…… 苏蘅:“那小子一看就没我好,你眼光糟透了!你和他在一起会很困难的……你想清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错过我这站可没下一站了。” 江小寒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不起……” 苏蘅咬牙切齿地说,“成!”说完她转身朝着灯火处走去,江小寒看着像是复仇女神一样气势汹汹的,看着……他就觉得愧疚。 江小寒在那又站了一会儿,目送苏蘅离开,这才又折了回去,朝着黑暗的林子呼唤起小叔叔的名字来。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苏蘅说的话—— “……我最讨厌你这点了……一遇到这种事就躲,明明心里明白硬是揣着装不明白,你以为你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就不在了吗?你装成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你了吗?……” 江小寒吹着阴凄凄的夜风,悲凉地想:我想装成不知道,那小祖宗也不准啊…… 江小寒越想越郁闷,郁闷归郁闷,他喊人的声音倒是一点都没有弱下来的,可就是听不到回应。 晏河清到底跑哪去了啊……他虽然心里也明白小叔叔不会出事,但要他也做不到待在安全的地方光等着。 走着走着,江小寒忽然感觉到手腕被什么缠住了,低下头,他就看到一条藤蔓紧紧地缠在他的手腕上,一个发着光的小小的人儿爬上他的手腕,“我带你去找他。” 江小寒把这小人捧在掌心,藤蔓自然而然地松开,他这才注意到,漆黑的树林里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无数有如萤火虫般的光点,光线不强,却恰恰足够照亮他的前路。 细碎的光点在空中起起伏伏,脚下的植物像是活过来一样主动给他让路,他越走越快,慢慢地奔跑起来,带起的风叫身边的光点都荡漾起来,闪闪烁烁。 小人突然说,“到了。” 江小寒愣住,四下环顾,这儿漆黑一片,却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人在哪?” “在你的脚下。” 小人又说,“我走了,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还没等江小寒回答,他手心光线绘出的小人就无声地消散不见了,像是戳破了一个肥皂泡,什么都没留下,周围原本照亮了树林的光点也不见了。 江小寒惆怅了几秒,打着手电筒照了照——前面有个山涧。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凑着往下看,把光递过去,一边大声地嚷嚷起来,“晏河清!晏河清!!!晏河清!!!我知道你在这!!!” 这回总算是听到回应了,虽然听上去小叔叔似乎不怎么高兴他的到来,“你怎么来了?” “你真在下面啊?”江小寒看着这深度都觉得害怕,他战战兢兢地说,“你、你别怕啊,我来救你了……” 晏河清在底下笑了起来。 江小寒郁卒不已,“你怎么还笑啊?” 晏河清开玩笑一样地说,“……要不你跳下来,你跳下来就算是救我了。” 江小寒傻傻地问:“跳下去能就救你?” 晏河清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能救,就一起死。” 江小寒站起身,往下面瞅了瞅,这山涧就像是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 真是疯了。他想着,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一股气流缓冲了一下他的下坠,紧接着一双熟悉的温柔的手将他接住,“你居然真的跳。” 江小寒轻轻地回答,“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江小寒听见小叔叔低低的笑声,“我很高兴……但你怎么确定我能接住你?” 黑暗藏住了江小寒的脸色,“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人。” 晏河清:“……什么时候?” “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吧?”江小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比指甲盖大一些的鳞片,“我在浴室的排水孔找到了这个。” 江小寒的话音刚刚落下,天空中云散月霁,清冷的月光照进深深的山涧底,洒在两人身上。江小寒睁大眼睛,他看见晏河清的半边脸上血迹蜿蜒。 江小寒心惊胆颤地从晏河清身上下去,站稳了,骇然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晏河清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脚步不稳,趔趄了几步,靠在山壁上,“我休息一会就好……” 江小寒看着他闭上眼睛,身上发出稀薄的亮光来,像是一颗种子的萌发,光线以晏河清为中心有如扩散的涟漪般荡漾开,一寸一寸点燃了整片石壁,荒芜潮湿的石壁上,细致碧翠植株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生长,其间点缀的白色花朵逐次开放,像是一个个可爱的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生机在交叠,往上,再往上,再到更远的地方……在晏河清的头顶,石壁裂开的缝隙中,一棵不知枯死多少年的残木亦被白光笼罩,腐败的部分被新生的组织覆盖,枝桠瞬间长出,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花朵一簇接着一簇地从枝头钻出,风从树间穿过,花朵簌簌落下,仿佛一场雨。 “你是沅清吗?”江小寒问。 “我更喜欢你叫我小叔叔。”晏河清回答。 一股奇怪的炙热的悸动不知从何而来,猝不及防地撞在心上,骇人的灼热地几近烫伤。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夜晚太过幽秘寂静,或许是因为四周暗自浮动的馥郁花香太过甜蜜,或许是因为他走了太久太过疲累倦怠……所以才会遏制不住心底忽如其来的浪潮,层层垒起的堤坝早已溃败坍塌,酸涩和愉悦交织着,如绵长的海浪般扑面而来,温柔地涤荡。 他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他不想自寻痛苦。江小寒一直是个很能忍耐的人,他知这一切太过荒唐,所以千百般地告诫自身,所以沙发的失控时,他忍住了;被那般炽热的眼神包围时,他忍住了;甚至是在没有约束的梦中,他也一次次克制自己,按捺住躁动不已的心,一次次地忍住…… 可就是在这么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夜晚,在这片夜色中,他什么都没有说,小叔叔也没有,他就这么看着对方苍白的脸,却忍不住了。 轻柔而急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莹白的小灯笼摇晃起来,无辜地被殃及,扑簌簌地落了满地。 江小寒被推在石壁上,他仰起头,无处凭依,手臂胡乱挥舞,抓住了石壁间长出的植物,却不牢固,被他拔了下来,他一抡胳膊,好险才攀住小叔叔的臂膀,这种关键时候,他居然煞风景地思考起来,迷迷糊糊地问:“这个姿势不太对吧……” 晏河清正伏在他脖颈间细细密密地吻着,含糊地回答:“嗯,我们换个姿势……” 他又婆婆妈妈地嫌弃道:“地上太脏了……” 晏河清耐心早就炸掉了,他一挥手,地面的植被立即编织成一块毯子。 他们安静地享受着旖旎时光,此刻的他们远离尘世喧嚣,没有束缚,没有喧嚣,没有别人的目光,没有道德的指责……他们只专注地让欲望之花盛开,无声,却绚烂。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俩,就像是两只不知餍足的兽类,抛开了一切,耳鬓厮磨,曲颈交欢,舔舐摩挲,拨弄揉捻。 晏河清喘着气说:“你也亲亲我啊……摸摸我……” 四周是莹光万点,犹如陷在一片星海。 这番从未有过奇异的遭遇让江小寒恍惚着看到奇幻的景色——那是一条灿烂的河流,它在奔腾着向前,莹光点缀,像是发光的雪花,翩跹旋转包围在他四周。 肃穆而立的小叔叔站在不远处,温柔的目光仿若星光,穿透他的身体,他伸出手。 掌心相贴,十指相扣,“跟我来。” 他们牵着手在河流上跑了起来,直到河流的转折,它汇聚作一道巨大的瀑布,咆哮着,坠落进深处不可知的彼方。 15 好了,现在一切似乎都不成问题了。 晏河清他既不是自己的小叔叔,也不是一个真的十五岁少年,甚至于他连人也不是…… 事实上,江小寒原本是不确定小叔叔是妖怪的,他拿出排水孔里捡到的鳞片也只是诈晏河清一诈,没想到还真中了。 小叔叔是沅清天君……小叔叔是沅清天君……小叔叔是沅清天君……江小寒想到某些不为人齿的梦,觉得心瞬间苍老了…… 等等,让我去呕一会儿血。“……戏弄我很开心吗?” 小叔叔灰常有礼貌地羞涩一笑,“是的,很开心。” 血快不够吐了。 江小寒也弄不大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虽然他以前也知道自家小祖宗,哦不,是老祖宗很不要脸,但平时他还是会装的很是高贵冷艳、各种酷帅狂霸跩的。这会儿人类的伪装皮被揭了下来以后真的是彻底不太脸了,神仙范儿都不装了,完全就是流氓啊!一天到晚都在求交、配啊!!! 江小寒心怯怯然:“……你不累吗?” 小叔叔如隐士高人般浅浅一笑,潇洒道:“你不是说我禽兽吗?我怎么能辜负你的期待呢。” 野游之后,回了公司,江小寒难免又碰上苏蘅,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尴尬是假的。但小姑娘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是见到他的时候不会再欢快扑上去了。 江小寒有天看见苏蘅坐在位置上玩手机玩的挺高兴,就凑上去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桃红色头发穿着蕾丝边蓬蓬裙的二次元女孩纸,脸颊绯红,下面对话框里写着一句很口口的话。 苏蘅发现他走过来也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江小寒把这个手机游戏名字记下来回去也载了一个来玩。 这个手机游戏的名字叫做《X养成》,和《美X女梦工厂》差不多,但是玩起来貌似更黄暴,他领到小萝莉的第一件事就是喂香蕉……喂香蕉……喂香蕉……咳。 喂完香蕉是帮小萝莉洗澡,于是就刷出一张新的图来——小萝莉还没养大,仍处于平胸状态,关键部位都被白色泡沫遮住。正在给小萝莉洗澡的“自己”说:「小坏蛋,不要乱动,都硬了。再动就要断掉了。」 江小寒捧着手机:“……” 晚上,江小寒回到家,洗了澡,用毛巾擦着头,一走进卧室就看见晏河清倚坐在床头,手上拿着他的手机在玩,察觉到他进了屋,晏河清也只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放下,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来来来,爸爸喂你吃香蕉~” 江小寒心底咯噔一下,呵呵笑了笑:“……牙都刷了。” 晏河清又笑,“过不过来?” 江小寒坚定地摇头:“不过去……等等,这不是我房间吗?” 晏河清笑得跟神佛似的不动如山。 江小寒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被晏河清一把攘到了床上,睡衣的下摆被推了上去,轻柔的吻先是徘徊在楔形带边缘,紧接着战线向上推移,到腰腹,到胸前,到锁骨,再到脖颈,晏河清似乎特别喜欢啃咬这个位置,不断地舔舐着他的喉结。 江小寒想到动物世界里,野兽在交配时,唇齿也总是流连在脖颈间,以便随时在对方挣扎起来的时候可以咬断对方的喉咙。 ……江小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累的一只手指都不想动了。晏河清把他抱到浴室里放进盛满温水的浴缸里,戏谑着说,“不要乱动哦,都硬了。再动就要断掉了。” 江小寒呜咽着说:“我以后再也不乱玩游戏了……” 江小寒:小叔叔窝错了!!窝以后再也不玩奇怪的游戏了!!从现在开始窝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再也不玩不和谐的游戏了!! 蒸腾的热气中,江小寒仰着头,感受着一波一波的情欲袭来。他被晏河清抓住双手扣在背后抱在腿上,不断地坚定地被侵犯,恍惚之间,一股异样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一片茫白之中,他似乎听见了小叔叔的声音: “对,是我干的。你想怎样?” “过分?……是,是我过分,既然都到了这份上,我也不介意做的更过分点!” “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床上伺候得你不够舒服?” 晏河清……或者说沅清从白雾中走出,目光好似熔铸烧红的铁剑,愤怒的无以复加。江小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叔叔……他们应该是在榻上,江小寒低下头看见自己不着片缕的裸体和脖子、手腕、脚踝上系着的金属链。接着他被摆成扭曲的姿势,一下一下被侵入到深处。 居然梦见自己被SM……江小寒对自己的节操和下限又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他深感养成游戏的可怕性,第二天找到机会就赶紧删掉了,却不小心发现小叔叔也把《X养成》载了一个津津有味地在玩…… 有时候江小寒自己也想不大明白,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不,或许这种表诉并不准确,比起“转变”来,他倒觉得用“恢复”来会更恰当。就好像曾经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如今他们不过是又重新地回到以前。 有些问题他也一直没有问出口:为什么沅清天君要扮成他的小叔叔?为什么那天晚上晏河清会受伤?他反反复复的梦和晏河清有什么关系…… 江小寒对晏河清坦白了他从小到大做的怪梦。听了他说的之后,晏河清似乎很是愉悦,并对其做出了一番解释,“……你见过我的本体的,就是白龙。你梦见的一定是我。” 江小寒不置可否,对的,他曾经在他还以为是梦境的地方见过晏河清也就是沅清天君化出的本体,也是白龙。可是……他果然还是在心底隐隐觉得此白龙非彼白龙。 一想到这,他猛地反应过来一个郁闷的事:“等等,既然在那什么妖都的事都不是我在做梦的话,那我天天晚上做的春,呃……奇怪的梦岂不是都是真的?” 晏河清挑眉,微笑着看他,没有一点愧疚和羞耻。 江小寒怒指,“你就不说点什么?” 晏河清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你有没有发觉自从我来了以后你就没生过病?” 江小寒愣了愣,发现好像是这样的。他的体质一直很差,隔三差五就会生个病,是医院的常客,而且还有不知原因的头疼心悸。但自从“小叔叔”入驻家中,这一年多来,他都没有生病过,就连前段时间流感又开始泛滥,公司里不少人都得了流感,他无法避免地接触了几个人,也都安然无恙。 晏河清继续说:“你的魂魄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完整,所以才会容易病邪入体。我精气旺盛,与你交欢可以补充你的精气,好让你的魂魄慢慢恢复。” 江小寒“哦”了一声,怔了片刻,愣神儿地想:这特么的不就玄幻文里面的双修么? 江小寒踌躇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说:“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晏河清又说:“其实更深入的交合对精气的交流更加有效。我元精里的精气最多……我来教你几套化精为气的方法,这样更能有助于复原。” 江小寒恼羞成怒,“别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这么淫荡的话啊!谁要和你练啊!!!” 晏河清无奈把人按住。 江小寒听他讲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封建王朝的年代,他们相遇相知,用天君大人的话来说——“我这个人类的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我们在凡间的那会,世道不太安稳。寒树依微,沧海明灭。你说希望天下清明,海晏河清,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后来,后来你死了。” “你以前不是一直问我江家欠我什么吗?呵,不客气地说,这整个江家都是我给的。那时候还在打仗,民国时期,我在江边救了落水的江德全,给了他金银财宝,助他发迹立业。” 江德全就是江小寒爷爷的全名。云中宫殿里,那个富贵打扮管家姿态的男人浮现在他脑海,他倨傲挑剔的眼神实在叫人不舒服。 “我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听上去真是又深情动人,可江小寒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为什么我的魂魄会不完整? 这个问题的答案,晏河清仿似讳疾莫深,避而不谈。 夜间梦里,江小寒抚摸着在身边游曳的白龙,呢喃着问:“你是沅清吗?为什么比起他来,我倒觉得你更像……” 白龙沉默不语,只如平常般凝眸注视着他,身上的白光如呼吸般开阖。它动了起来,哗啦一下划破了水幕,围绕在他周围的水散开,变成截然不同的情景…… 穿过高高的牌坊,他看见不远处的大树,这棵树他是极为熟悉的,因为小时候常与邻居的小朋友一起在树下玩耍……这是锦屏? 树下一个男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这个背影看上去熟悉非常,可江小寒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是他的“小叔叔”…… 16 江小寒森森地觉得应该来着生物给他排解一下,他终于逮住了许久未出现的阿飘梅子,“你这段时间都跑哪去了?” 梅子麻木地说:“你希望我留在你家随时随地围观JQ?开玩笑呢吧,我还想投胎呢。” 江小寒理解地说:“……你还是离远点吧。不过不会没地方住吗?” 梅子悲凉地:“你楼上楼上对门都可以啊……反正都不是人,加上我刚好凑了四个人打麻将。” 江小寒:“!!!” 梅子往后飘了一步,惊恐地问:“我靠!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江小寒:“……” 于是一帮非人类就被交代到江小寒面前了,他心情复杂极了。 对门的红裙子小姐和楼上的花店先生靠在一块,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忐忑不安地偷偷瞄他。 “……所以说,”江小寒以目光投向红裙子小姐,“你是红鲤鱼精。”再看向花店先生,“你是椿树精。” “我叫红姬……”红裙子小姐被推出来当代表,“我在天君大人手下干的最久……他让我们在周围住下,保护你的安全。” 江小寒深深皱着眉,郁卒无比,“意思就是……我以前半夜起来,看到的窗台边黑乎乎的影子……” 楼上的花店先生羞愧地捂住脸:“是我干的。” 江小寒又问红裙子小姐,“你家每个月水表都爆……” 红姬:“水产生物嘛。” 江小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回家时尾随的那只猫呢?该不会……” 红姬:“哦……你说猫妖,他住你楼下。” 江小寒扶着额头,已经无力吐槽了,他该表示很荣幸吗?半夜看到有个人影吊在窗台,晚上回到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还被人夸奖很好吃。“等等……晏……沅清天君呢?” “天君不能一天都待在人间的。他回妖都去处理事情了吧,最近好像有妖怪逃出来了。” 江小寒好奇地问,“那个妖都到底是什么地方?妖怪的聚集处?” “算是吧。妖都里面羁押的妖怪有好有坏……但当年开界,是为了镇压一只旱魃。天君大人把神龙本体保留在那边也是为了压制住那只吧。”红姬解释,“天君在凡间的只是分身,灵力不足本体的千分之一。为了镇压妖都,天君耗费了很多灵力……因为灵力不足,他之前化人身才会都是孩童的姿态……” (这时,这个孩子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抬起头的当口,正好有一块尖锐砸中他的额头,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来,衬着他玉白精致的脸,叫人过目难忘……) 江小寒忽然记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难怪他那么虚弱…… 红姬像是有些忌讳,她错开交汇的眼神,目光落在房间的另一处,那里是一处屏风,上绘“河神娶亲”的屏风:“妖都的建成者并不是沅清天君,而是崇渟天君,他和沅清天君一样,都是白龙。但是崇渟天君没有沅清天君血统那么高贵,他也不喜欢上仙的生活,比起清修,他更喜欢热闹的凡人生活,所以他自请下界,当了素带河的河神。” 红姬轻缓的话语勾起了江小寒心底若有似无的奇异感觉,对方口中的这个崇渟叫他觉得熟悉和亲切。 “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等到大家知道的时候,沅清天君已经和崇渟天君有了龃龉,他们的感情本来很好的……听说是因为一个凡人,听说崇渟天君喜欢上了那个凡人。再到后来,崇渟天君收服了旱魃。实际上,整个妖都都是用来关押旱魃的。” 江小寒默默地听完,他想了想,又记起一个事情来,“对了,去年,大概十月份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在KTV,遇上了像是鬼打墙一样的事,是你们之中谁干的?” 两妖面面相觑,都是摇头。剩下的一只阿飘也在江小寒的目光下无辜地表示:“我也不知道……” “也许你可以去问问猫妖。” 赶巧的,江小寒在回家的路上把人遇着了。少年蹲在公园的丛木边,深深弯着腰,脑袋搁在膝盖上,他正拿着猫粮在逗周围一圈脏兮兮的猫咪,曦光在他身上氤氲出金色的轮廓,眼眸碧翠透彻。 江小寒走过去,靠着对方蹲下,听见对方正在轻声地说话,“你在说什么?” 少年略微地惶恐了一下,“……是天君找我有事吗?” 江小寒:“不是,是我找你有事。” 少年点点头,“让我先和它们打个招呼行吗?” 他们?江小寒愣了愣,就看见少年低着头抑扬顿挫地喵喵了几声,把猫粮都撒到地上,他面前的猫咪们不情不愿地各自衔着猫粮散掉了。 江小寒还没问话,少年却先开了口,他翡翠一般的眼眸里掠过迷惘的光芒,“我能问您一些问题吗?我知道您和天君交配过。” 普一听这话,江小寒好险没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咬牙切齿地说:“能把‘交配’换一换吗?” 猫妖少年恍然大悟似的:“对哦,男男交合又不会有幼崽,应该不能用‘交配’。” 江小寒:少年你真的弄错重点了啊喂! 猫妖少年困恼地挠了挠头,“我也弄不清。我就是想问,交配不就是交配吗?关喜欢什么事?喜欢是什么东西?他今天很生气,叫我别去找他了……” 江小寒:“……总监把你赶出去了?” 少年垂头丧气的,“是啊,我说发情期过了,我不用再和他天天交配了……” 江小寒:“……” 少年又说:“可是我还挺想继续和他交配的……” 江小寒:“……” “情之一字,真是难以揣摩……”一句话突然插进了他们之间。 江小寒和猫妖少年惊骇地回头,惊骇地看见一个小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 猫妖少年一脸崇拜地望着这个七八岁的小胖子:“您能解答我的疑惑吗?” 小胖子鄙视地睨了两人一眼,“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有犹豫什么?你们这些大人真虚伪!你看!”他一指地上的蚂蚁,“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不过是小小的蝼蚁,又何必要战战兢兢地担心那么多?世事无常,说不定你现在犹豫了就会错过,以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像是资深恋爱高手的前辈一样欣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朝着你的幸福奔跑吧!我祝福你!……好了,我女朋友来了!我要去寻找我们的幸福了!” 江小寒一脸呆滞地抬起头,就看见这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和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小萝莉手牵手跑走了。但是,他们还没跑出多远,就冲出来四个大人,把两个小朋友分开,小胖子愤怒地嘶吼着:“你们这些迂腐的人!怎么就不能明白我和小花之间伟大的爱情呢?!!!” 江小寒听见身边传来啜泣声,转头就看见猫妖哭成粥了:“呜呜,好感人……” 江小寒:“……= =。先别哭,我问个问题:去年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在KTV吓我的是不是你?” 猫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KTV?十月二十三日?我记起来了!”他愤怒地说,“那天晚上进去以后被人类发现扔出去了……” 江小寒心里咯噔一下——(在他的正前方缓缓升起一团黑雾,里面像是有厉鬼嘶吼挣扎,沸腾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除了这堆家伙以外,还有其他东西跟着我? 17 江小寒刚把衣服裤子都给脱了,屁股上就贴上来一只手,他一个哆嗦,反手就是一巴掌,却被人抓着手亲了一下。江小寒赶紧环顾了一下周围,才发现同事们不知道什么走的,整个换衣室里居然只剩下他和晏河清两个人了。再转过去,晏河清就和没事人似的站着,就好像几秒钟前的流氓行径不是他干的一样。 “你小时候都受的什么教育……一定没遇上个好的监护人啊。”江小寒没好气地说。 “我是你教出来的。”晏河清淡淡地说。 江小寒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少折腾会?” 说着拿出泳裤来换上。 晏河清走过去攫住江小寒的腰,在他耳边低语:“龙媾于九种而生九子,性至淫。” 江小寒听得面红耳赤,想落荒而逃,却像一只被抓住了尾巴的兔子,被人按在怀里揉搓。他觉得晏河清不对劲,他倒不是觉得对方所谓的“我都憋了几百年了”这样的理由不合理,感情有了,自然是水到渠成,可每一次他都会有几近溺死的错觉,晏河清的纠缠仿佛一条藤蔓,将他紧紧的缠绕,好似在掠夺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总是在夜色中看见晏河清悲伤的眼眸。 光线穿透半透明的蓝色的穹顶照射下来,叫整个场馆都呈现出一种淡蓝色的色调,抬起头可以看见钢架切割交错,让穹顶看上去像是显微镜下看到植物组织。 到了室内游泳池边,江小寒很快就发现了同事们。这不能更好找了,大伙全一窝蜂地聚在一块,好吧,或者说,除了他的同事还是很多人都聚在那。 “那儿在干吗呢?”江小寒纳闷地自言自语。 边上就有个闲得慌的和他搭话:“那里面围着苏砚呢,全在要签名呢。” “苏砚?哪个苏砚?”江小寒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联系都今天的活动主题——游泳,他再想不到点上就太过不去了。说到游泳,谁能想不到苏砚啊?世界冠军啊! 江小寒登时兴奋的连都红了,“签签签名?签名!签签哪好?”他像热锅的蚂蚁一样绕着自己转了转,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泳裤,像是思考可能性似的低语,“看来也只能签在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揽住脖子去了,除我们伟大的天君大人以外自然别无他人,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敢……” 江小寒瞬间就蔫了,“小叔叔我错了。” 闹够了他也冷静了下来,他也就是爱凑热闹,那边看上去也太难挤了,江小寒看着就心戚戚然。 “……不过苏砚怎么会来这种小游泳馆?” 他的一个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哎?你不知道苏砚是苏蘅的哥哥吗?这回这个新游泳馆的票就是他给的啊。他还请全公司的吃过饭呢。” 江小寒:“我居然不知道……” 江小寒这儿正郁闷着和世界冠军擦肩而过呢,却听边上响起一声冰寒彻骨的冷哼。 江小寒别过头就看见晏河清正盯着苏砚的方向,神情阴鸷的都让他有点胆战心惊。 这时,陷入重重包围的苏砚仿佛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福至心灵地抬起视线,捕捉到了江小寒的声音。一阵心悸,霎时间他简直有种跨过千山万水终偿夙愿之感,也不怪他,他三番两次费尽心机想要接近全部失败,来之前他都已经给自己做过这次江小寒也不会来的心理准备了。 苏砚费力地拨开人群出去,笔直地走到江小寒身边,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你好……你是小蘅的上司吧?我以前听她提起过你……”有些颤抖的尾音隐藏了一句话:我想见你很久了。 受此优待,江小寒还有点傻,等对方说到第二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要握手,前面那只横着的手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伴随着这,晏河清冷冰冰的话也落了下来,“你好。” 苏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好。” 晏河清没等苏砚继续说话,就掐着江小寒的手腕,拽着人走了。边走还边说,“我们回去吧。” 江小寒讪讪地说:“这不太好吧。” 晏河清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他的眼神并不锋利,却深沉的让江小寒感到一阵他难以承受的压力。半晌,一声长长的吐气,他的眼睫低垂下来,疏雅的阴影遮住他眸中的颜色,语调也叫人揣摩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也对。” 江小寒看他这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你该不会在吃醋吧?”他笑了起来,“这会儿倒像个小孩了。我又不会喜欢你以外的人。” 晏河清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触动,眸中的光彩闪烁不定,静静的笃定的望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他的身影刻进眼底,刻进灵魂深处。 江小寒皱起眉,严肃地纠正道,“不对,是除你之外的生物。” 晏河清:“……” 过了一会儿,场馆内又掀起一阵喧哗。 江小寒和晏河清这会儿正站在高一些的观众席那,喧闹之中,江小寒勉强听见了一声扑通的落水声,往下看去,却见苏砚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抡圆了双臂划开水面,朝着前方进发,破水而行的矫健身姿优雅而有力。现场观看和电视转播看到的感觉截然不同,这会儿江小寒看着苏砚游泳的样子,心里竟隐隐发热起来,仿若有什么在对着那乘风破浪之人呼应着什么—— “天君大人……” “崇渟天君……” “水深深,山高高; 辣日头,新娘俏; 新娘俏来送神去; 美得嘞,俊得哩; 欢喜呐,天水降; 谷簌簌来苗央央……” 跳跃着阳光的水面是两个世界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微妙的平静被打碎,一个被红色包裹的人落入水中,他慢慢停止了挣扎,他的生命随着大颗大颗的气泡一起离开的他的身体,无声地下沉至水域深渊。 蓦地,这番场景有如水泡般被戳破。在他梦中游曳了二十多年的白龙一摆尾巴,朝他游来。往日里这条白龙总是恹恹的无精打采,而此时在江小寒的面前,它却是从未有过的精神奕奕,江小寒在它黑曜石般的墨色眼眸看到自己的影倒影……那是夜空下的深海,雾气飘渺,漆黑不可见彼岸,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谁都无法知晓的叫人粉身碎骨的湍流。 白龙来到他的身边,盘踞落定,他昂起首,望向某个方向,像是在指引着江小寒什么。 江小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隔水的世界天色早已变换,月光皎洁如新,离水面不远处又是一个飘飘摇摇的人影,虽不是红装,但江小寒还是看出来这个人和片刻之前另一个场景中的落水之人实为一人。 一股叫他难以承受的感觉浩浩汤汤而来,像是愧疚,又像是江小寒颤抖着问身边的白龙,“……他是谁?” 白龙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只是江小寒在它的眼眸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悲伤。 “江小寒……江小寒……江小寒!” 晏河清的叫唤由远及近,终是传进了江小寒的耳中,他猛地惊醒过来,脑海中哀伤仍在徘徊。陡然间从幽静的水底回到沸反盈天的人间,巨大的反差让江小寒隐隐觉得胸闷。 江小寒扶着额头,头突突地跳疼起来,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用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正看到苏砚站在不远处,周围簇拥着一圈公司的人。 “真是奇怪……”江小寒自言自语着,身边人一声不吭的,亦步亦趋跟在边上。 等走近了,江小寒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 “……苏先生,你玩不玩游戏啊?” “我们公司的游戏挺好玩的。” “如果你来玩的话给你送一套极品装备!” “可以试一试啊。” 苏砚好脾气地笑了笑,“我玩过你们的游戏,就是新出的那一个,小蘅和我说过……” 边上一技术部的小哥就激动了,“哎哎?你在游戏里叫什么名字?” 苏砚慢吞吞的啊了一声,“‘锦屏书生’”,说着他怔忡了片刻,目光穿过人群,与江小寒的视线遥遥相接。 边上的人还在仔细地问是什么“锦”什么“屏”的时候,江小寒脑袋里却是嗡的一声响——这也太巧了啊!他张着嘴,表情呆滞。 江小寒看着苏砚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他的手腕就传来一阵疼痛,不及应对,他已经被小叔叔暴走着拖出场馆了。 我的手腕一定被捏青了。江小寒想,但他没有说。因为他能感觉到,晏河清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冰凉的骇人,止不住的细微颤抖着。 他们回到家。 江小寒把带去的东西都拿出来整理,不料发现袋子里居然多出了一样东西——一个细长的礼盒。 “咦?怎么多出来一样?谁的东西放错了……”江小寒瞟了一眼小叔叔,后者此时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闻声走近。 “要么开出来看看吧,说不定里面会写名字。”江小寒把礼盒打开,黄色的锦缎上静静握着一支发黄的画轴。他的心底顿时升腾起袅袅的奥妙的烟雾,注视着这支画卷竟然有了情怯之感。“是幅画……” 江小寒把画放在桌上,解开上面系着的细绳,一点一点把画展开——白云悠然,黑山嵯峨,河川汤汤,桃花灼灼,花下有一男子,背影飘然。画的右上角题了一首诗: “川上仙,行踽踽。墨鬓湿轻云,冰肌清濡暑。广袖琼佩动清风,兰操苹心常似缕。却道归期终转至,垂拱长亭折柳绦。吾情清澈川中水,照暮风波无改时。” 这画和字仿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江小寒陷入了诡秘之景,像是身处浩渺的烟波之上,他知道有什么触手就可碰到,却怎么也看不清晰。 “哗——!” 江小寒幡然醒来,桌上已经没有画了。他看见小叔叔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脚边是被撕成两半的画幅。 他从来没有见过晏河清这个样子——脸白如纸,嘴唇也无一丝血色,像是一只佯装威武的受伤的狮子,以瘦削的骨架撑起看似华丽的皮囊,隔着一片荒芜疯长的杂草望来,警惕,戒备,却无比惊惶。 “沅清……”江小寒下意识地说。 晏河清,或许说沅清,听见江小寒的呼唤,缓缓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攫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沙发上。 电闪火石之间,他的脑海里掠过奇怪的可怕的画面,就同现在一样,沅清把他羁押在奇怪的黑暗的地方,他被高高的吊起来,全身赤裸,尊严尽失。 仿佛噩梦重演,江小寒战栗起来。 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上的双眼却慢慢地变得清明,晏河清躬身俯下,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声线颤抖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次日,江小寒揉着腰起来,艰难地爬去公司。 打开电脑,一眼就看到了门户网站的首页刊登着的新闻——《苏砚昨晚在K市遭遇车祸,生死不明》。 江小寒心上咯噔一下,像是有只蜈蚣钻进了他的脚底。 18 “报纸上写的太夸张了啦!真有那么严重我今天肯定请假不来上班了啊!”苏砚撇了撇嘴,瞄了一眼江小寒面前,电脑屏幕上大咧咧的新闻头条,“哪有什么生死不明啊……就是左腿骨折了。打了石膏在那吊着呢。” 江小寒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搓了搓手上拿着的钢笔,在苏蘅捧进来的文件上面签名,有些出神地盯着角落,那里摆着一盆文竹,郁郁葱葱。 苏蘅把资料一份份叠好,却没有马上转身出去,她扬了扬眉毛,好奇的问,“怎么?你想去给我哥探病?正好等会就下班了,我准备去医院看他,要不要搭顺风车一起去?” 江小寒克制住自己马上摇头的不礼貌的举动,委婉地说:“我和你哥又不熟……”还探病呢,昨天只是遇见一下,小叔叔就变得跟神经病似的,再来几次我这截老腰还要不要了?真奇怪,平时也没见他这样啊。 苏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自言自语地在说:“我也挺好奇的……” 江小寒:“好奇什么?” 苏蘅摊手,可有可无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如果你去给我哥探病的话,我哥一定很高兴。” 江小寒啊了一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目送苏蘅离开,视线落在透明的玻璃上,一时间失了神。他看着苏蘅从窗前经过,消失,又出现,一个男人走近,和她说了几句话,话毕,男人说完话,站在原地。等到苏蘅离开这人身边,这人才回过头,望向江小寒,嘴边的笑意盈盈,眼角的泪痣颤巍巍的晃人眼睛。 “江先生,好久不见。”魏成玉打招呼。 “魏老师。”江小寒亦是寒暄,“好久不见。” 魏成玉笑着说:“我来接阿蘅去医院。她说还有些事,要再等一会儿。” 江小寒看着他,有片刻的踌躇,他想起第一次在魏成玉家中被催眠,却进入其他空间的事。不不,似乎事情就是从那之后开始发生了难以逆转的变化。说不定魏成玉会知道些什么。这样想着,他摊手向自己的办公室门示意了一下,用恳切地目光看着魏成玉,问,“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吗?” “当然可以。”魏成玉微笑着,“今日咨询可不收费,江先生大可随意地提问题。” 江小寒望着魏成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开门见山地问,“……你不是人吧?” 魏成玉点头,依然是温和平静的样子,“是的……” 江小寒:“方便告诉我你是什么吗?” 魏成玉也不加以隐瞒,大大方方的回答,“我是一只梦貘。” 江小寒怔了怔,“梦貘?” 魏成玉不疾不徐地解释,“我们以梦为食,吞噬梦境,噩梦和美梦都是我的美食,我可以轻松抵达人的心灵深处,可以使人心底的梦境重现。” 江小寒听着他的话,想:那意思就是,我会去到妖怪之境,是因为在我的脑海深处记得这个地方吗?“你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简简单单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我了吗?” 魏成玉笑了笑,“嗯?没关系的吧,‘沅清天君’早就在附近宣称对你的所有权了。现在妖界只要知道沅清天君的,就没有不知道他有个爱人叫江小寒的。” 江小寒囧了:“呃。” 魏成玉又补充道,“至少这座城的同胞们都知道。” 江小寒默默地把脸埋进手里。 魏成玉敛起笑意,气质竟变得有几分冷冽,“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沅清天君他向来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原先他早能飞升上界,却一直逗留在人间,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一个人类……”魏成玉说着,眉峰蹙起,像是对自己的话表示了十分的不相信。 “同样的,沅清天君很是专横霸道。他的东西是绝不许被染指的……妖都的小妖怪们都很畏惧他。”魏成玉说着,顿了顿,才继续往下,“所以这次,苏砚的事……” 江小寒愣住,迟钝地消化了对方给的讯息,这不可能吧?小叔叔他虽然矜娇冷淡,但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他应该不屑为之。可想到那副被撕成两半的画,江小寒又觉得无言以对。“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魏成玉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忽然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我遇见苏砚的时候他才六岁,他掉到水里,却自己学会了游泳,安全地游到了岸边,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以前的一位天君大人的气息。在沅清天君还没有接手这片区域之前,这里一直隶属那位大人管辖……” 江小寒想起隔壁小妖说过的,插话道,“你说崇渟天君?” “是崇渟天君。崇渟天君的脾气很好,循规蹈矩,从无差池……既然你知道崇渟天君的事,就应该知道他以前和沅清天君之间有点恩怨吧?自从妖都建起之后,崇渟天君就失踪了。说实话,我总觉得沅清天君留在人间多多少少是为了等着崇渟天君再出现……” 说到这,魏成玉停了一下,“其实我想说,我怀疑苏砚就是崇渟天君。我虽然没有被崇渟天君接见过,但我也感觉到他身上有属于属于崇渟天君的灵力气息。他能在游泳场如鱼得水,想必也是因为这,天君本是白龙,自然擅于凫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江小寒低下头,扶着额头,闭上双眼,轻声地说,“……我知道了。” 夜里,江小寒做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梦。 梦里也是深夜,医院的走廊空寂无人,幽深诡秘。他看见晏河清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病房外,打开门,床上躺着陷入熟睡的苏砚。晏河清站在苏砚的床头,突然伸出了手,直直地切进了苏砚的胸膛—— 江小寒惊醒过来,他翻了个身,又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这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原本应该躺在他身边的晏河清却是不知所踪。 江小寒重新躺下,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辽阔的空间里,大地龟裂,井水枯竭,田野荒废,颗粒无收,路边随处可见饿殍的尸体,着实触目心惊。就连不远处人们的祭祀祁神的祷告词都仿佛沾染上了绝望的气息,神婆跳着诡异的不知名舞蹈,颐指气使道,“……更多,还需要更多,河神需要更多的女人,才会满足大家的愿望”,接着一群人拥着几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姑娘,她们一个个都是神情麻木,半点也没反抗的就被投进了水里,水面冒出了几个气泡,继而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迈动脚步,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幻境又一次变化,这回是在某个山洞之中。那几个被投入水中的女人赫然出现在山洞的角落,她们的身上伏着一个“人”,那“人”在着做什么,悉悉索索地动作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江小寒一步步走近,陡然分辨出那细微的声音是咀嚼……那几个女人像是还没死透,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的神色,她如藻般的长发披散在殷红中,怨愤和嫉恨在她的眸中疯狂生长,她血污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手指痉挛着朝前方抻了抻,她干哑的嗓音像是指甲从毛玻璃上划过叫人头皮发毛,“救我……救我……” 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扭着脖子,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就要转过头来—— 强烈的心悸让他抽搐了一下,身旁立即有一双手将他搂住,把他扑腾的动作按住,不停的抚摸着他的脊背温柔安抚。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小寒终于平静下来。他想说些什么,但张着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在这……我在这……”他听见晏河清的声音。 江小寒从滚滚黑尘钻出,快步穿过人行道,到了马路对面,正要进入公司大楼的时候,一声叫唤让他停住了脚步。 听到叫声,江小寒愣了一下,伴随着高跟鞋敲在地面哒哒哒的响声,一个妙曼窈窕的身影由远及近,江小寒看见这人的样子不由地愣住,他的视线下移,直至地面上,小姑娘登着高跟鞋的双脚……和影子。 “梅子?”江小寒迟疑地问。 面前的姑娘长发及肩,她撩了一绺垂落的发丝别在脑后,嘴边绽放出灿烂的灿烂的笑靥,“嘿嘿,是我,好久不了啦。当初不告而别真是不好意思。” “不告而别?”江小寒讷讷地重复着。 “是啊,就是我和你一起去看催眠师的那次。我等的无聊,在外面遇到了鬼差……我生前也没有信仰,鬼差说我灵魂纯净,又说我很适合当鬼差……我现在也是地府的编制人员了。还被分到了在凡间值差用的皮囊,漂亮吧?” 江小寒越听越懵,他平举手掌作暂停手势,“等等,你那时候就不在了?后来也没回来过?” 姑娘点点头,“是啊,最近都在上岗前培训,全封闭的,这回是我第一次回来……” 江小寒胸口一堵,又开始头疼了。 ……那这段时间住他家的那只阿飘是哪来的? 和梅子道别,江小寒浑浑噩噩地到了公司,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蘅今天没来上班,他打了几通电话没有打通。 总监路过,“……你找苏蘅?她请假了,我给她批了假条。” 江小寒:“请假了?” 总监颔首示意:“是啊,她说昨天半夜她哥哥突然休克,后来检查出来是心脏破裂,现在都还在做手术。” 19 江小寒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这天天似乎黑的特别早,夕阳金色的光辉将空间切成两半,江小寒穿过光和影的分界线,走进阴冷的长廊。病房外面或站或坐,围了两三个人。这条走廊实在太安静,以至于江小寒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议论—— “王教练,你说我儿子这可怎么办啊?……” “说实在的,砚台这次就算治好了病大概也得退役了。不退役不行啊,本来伤了脚就已经很危险了,心脏也出了问题……唉,医生都明确说了,砚台以后是不能再参加激烈的体育活动了。” “他还那么年轻……真的不能复原了吗?” “我也不是医生啊……说不定国外会有更先进的办法也不一定。唉……苏太太,这人能救回来就是一件好事了。砚台那孩子有福气,又那么聪明,干什么不行?……不管怎样,以后有要帮忙的尽管找我老王!” “……” “……” 耳大肚圆的胖子安慰着贵妇装扮的女人,苏蘅则坐在边上拿着手机在看什么,大致是听到有人接近,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木楞僵硬的支在那的江小寒,苏蘅诧异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江小寒扯了扯嘴角,他想自己现在笑的一定很难看,举了举果篮,他说,“我、我顺路来看看……”说完他就看见了苏蘅奇怪的脸色,也是,谁顺路顺的绕大半个城啊。 江小寒踌躇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还在做手术吗?” 苏砚的妈妈以迷惑的目光梭巡着江小寒,“苏砚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在病房里,还没醒过来,医生说不能进入打扰他……你是他的朋友?我好像没听他提过你……” 江小寒愣住,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是犯罪嫌疑人的监护人,过意不去,特来探望……他在脑内模拟了一下场景………………绝对会被高跟鞋啪啪啪抽出医院的!!!=口= 但这么想起来,他和苏砚还真是没有半点关系。难道要把他们是游戏网友的事搬出来? “他是哥的朋友。”苏蘅站出来,说,“也是我上司。刚和哥认识……所以哥才没有和你说吧。” 显然,苏夫人对女儿的话还是很信任的,她马上就消除了对江小寒的些微防备,和蔼可亲地招呼了他起来,“谢谢你来给苏砚探病。” 江小寒有些惭愧,他走到玻璃窗边,从这里望进去可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苏砚,他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眉头微锁,仿佛在睡梦中忍受着某种莫大的苦楚。除去面前这面墙,其实他距离苏砚也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江小寒能清楚地观察苏砚脸上细微的表情,蓦地,他觉得身体深处涌出一股暖流,在他的四肢百骸流窜开来,叫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舒坦的几乎要呻吟。忽然,他看见苏砚的眼皮动了动,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苏砚最初的眼神没有一点焦距,茫然而麻木,过了一会儿才有了些许神采,他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偏了偏头,就看见站在玻璃窗外、同样处于出神状态的江小寒。 仿佛是两道涟漪轻轻地撞在一起,江小寒看着苏砚,莫名地就觉得他很亲切。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就像是……就像是久别重逢。 过了好一会儿,江小寒才像是醒来一般,“……苏砚醒了,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听到江小寒淡淡然的话都怔忡在了原地,苏蘅下意识地说,“不是说起码也要明天才醒吗?”,接着三个人都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挤到窗户,果然看到苏砚已经醒了过来,还对着几个人眨着眼睛笑。 医生马上就过来了,批准了几个人可以进去看病人,但是必须保持安静,也不可以接触病人。江小寒站在门外正踟蹰着要不要也跟着进去,苏砚的目光像是温柔的星光,穿过他的身体,他刚抬动脚。 “江小寒。” 他停住动作,站定,转头——晏河清站在长廊的尽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笔直的站着,像是一杆标枪,他的身后是喷薄而出的金色光芒,模糊了他四周的景色,在他的身体轮廓氤氲了一层金边,好似整个世界只有他是明显的。 “……过来。” 江小寒叹了口气,抬起脚,不理晏河清,径直走进了病房,把果篮放在床头,说,“抱歉,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寒暄完了,他才在苏砚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刚走到门边,就被人攫住了手腕,急匆匆拖到了医院外面。 江小寒觉得这是他胆子最大的一回,还没等晏河清发难,他就先出招了:“沅清,和我说实话,苏砚受伤和你有没有关系。” 不是“小叔叔”,不是“晏河清”,而是“沅清”。 江小寒料想过眼下的场景,他以为晏河清可能会气愤不已,可能会反讽回来,这些都是他想看到的场景。但是真正发生的却和他想得不同,晏河清沉默了下来,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你又怀疑我?” 又?什么叫“又”?为什么要说“又”? 晏河清像是被勒住了呼吸,脸冷的像是钻石雕刻出来的,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什么都没有对他做。” “我信你。”江小寒回答。 走了一段路,晏河清蓦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他很熟悉?” 江小寒嗯了一声。 晏河清:“那几个小家伙都给我招了。不过放心,他不是崇渟……崇渟是我的族亲,我很钦慕他。我和他之间是有小小的矛盾,但是这对我们的交情没有影响。我害谁都不可能害他。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留在这僻远地方替他守着一个小小的地方。” 江小寒还是嗯了一声。 晏河清:“我知道你有些疑惑,有一些事,我还不能告诉你……再等一等,等到我觉得你能接受了我就会告诉你。” 江小寒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忌惮苏砚。就算我和他上辈子是什么关系,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知道。”晏河清蓦地笑了一下,握住江小寒的手,热乎乎的,“他怎么配得上你?你是我志在必得的。我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得不到,就抢过来。不愿意我可以等,我有的是时间,一天,一个月,一年,一百年,一千年,没有谁能比我坚持的更久。” 江小寒心里忽然凉了一下……一百年?一千年?如果真到那时候,他早就连骨灰都不剩了。他是人,而晏河清不是人。 20、谁才是河神 “不要再那么伤心了。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啊。我早就考虑退役的事情了,我还那么年轻,又不是没念书,赚点钱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的。”所有人里最乐观的当属苏砚莫属,明明他才是受伤的,却一直在安慰着别人。 慢慢接触起来,江小寒真的对这个苏砚很有好感,和他游戏里一样,他说话斯文,很有礼貌,一点架子都没有,和小叔叔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苏砚太温和,而小叔叔太固执。 他两天才去探望苏砚一次,每次去不超过一个小时,而且边上都是有晏河清站在那监视着的,但就是这样苏砚看上去也很开心。 这天难得天君大人突然说有事要回去巡查妖都,没了拖油瓶,江小寒也就轻松地带着礼物又去医院探望苏砚。 苏砚第一反应也是表达了对晏河清未陪同此一事实的惊诧。 江小寒混沌地敷衍,“他有事。” 苏砚脱口而出,“什么事?”说完他就有点后悔,毕竟打探别人的阴私不好,可他也只是太想和江小寒说话,一不小心就找错话题了。 江小寒心里默默地说:打妖怪…… ****** 苍茫的黑云好似沸腾般翻滚着,其间不时飘出丝丝缕缕的可怖嘶吼,天地间风云变色,凛凛阴风席卷而过。 他们头顶灵力幻化的云层已变成铁黑色,上面缓缓地浮现出一个金色的符文,肉眼难以捕捉的,半空中一团黑雾正在翻飞着,可见其中隐约的人型影子,同那篇天比起来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渺小。只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挥出一道道血色的弧刃,划破空气,尖啸之声叫人耳膜发酸。 “旱魃,是旱魃大人!” “旱魃大人怎么了?” “躲起来,大家快躲起来!” 灵力碰撞引引起的狂风涤荡街道,小妖们东倒西歪,慌不择路,有如打翻窝的蚂蚁般散了一地,到处躲藏起来。 “旱魃大人在干什么?” “他是在破界吧?” “虽然旱魃大人很厉害,但是这也不可能吧。” “这毕竟是崇渟天君舍身设下的界……” “沅清天君呢?沅清天君呢?” 正说着,天边遥遥传来一声威严的龙吼,空气中几乎都可以看见一道激荡起来的波纹在迅速地扩散开来。 乘着如织的金色闪电,飒飒白龙驾云而来,声音有如闷雷,闻者莫不心胸如擂重锤,“旱魃,你好大的胆子!” 黑雾中传出桀桀的怪异笑声,“你早该知道这里不能永远困住我……我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沅清嗤笑:“这岂是你轻轻松松就可破开的?” 黑雾中传出的笑声愈发猖狂,“看看这个吧——” 说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光点自他手上弹出飞至两人中间,在瞬间扩大开来,变作巨大的圆形,有如明镜,其上忽然好似水波荡漾般,隐隐现出了图像来—— “你看看吧,你一不在,他就去找他的旧情人了……” ****** 苏砚忽然问:“……上回在游泳馆,我让小蘅转交给你一幅画你有没有看到过?” 江小寒脸瞬间就僵硬了,他眼角一抽,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瞄身边的晏河清,“没有啊。” 苏砚哦了一声,了然地说:“这样啊……小蘅还和我说他偷偷塞到你的袋子里去了。” 江小寒讪讪地笑了笑,“她说不准是放错了呢。你说的画是怎么样的?”江小寒问着,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被小叔叔生气撕掉的那幅画。 “画上是一个人站在河边,桃花树下,远处的一座山,他只露出一个背影。我找到过画上的地方,就在锦屏……” 江小寒心上莫名地突跳了一下,脑海里应着苏砚的话冒出了一副如水墨晕染般的画面,只是在那副画上,没有什么背影,只有满枝的桃花和白山黑水。 “画上还提了一首词:川上仙,行踽踽。墨鬓湿轻云,冰肌清溽暑。广袖琼佩动清风,兰操苹心常似缕……” 没等苏砚说完,江小寒就像中了邪一般用低沉的怀念的语气接了下去,“……却道归期终转至,垂拱长亭折柳绦。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风波无改时。” ****** 两人对望的模样在固定住,全无遗漏地呈现在圆镜中。 “——他要记起来了……” “——你看吧,你看吧。不管你用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机。你折损自身不飞升上界,你为了他留守人间,你耗尽心血才找到他转世的所在,你伪装成人类守在他身边,骗他设计他……你能骗得了多久?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桀桀,人类有多好听的说辞。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怎么阻拦也没办法拦住他们再一次相遇。” “——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等他想起来。等他想起来你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你觉得他还会留在你身边?为一晌欢愉,苦苦筹划数百载,赔进将将全部修为。好大的手笔啊!天君大人。” “——你太失败了,比我还失败。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几百年。哈哈哈。我是技不如人,被人困在此处。沅清天君,你这神皇贵胄后裔又是被什么困在这?” 沅清心头刺痛,血气一阵上涌,目眦欲裂,几欲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住口!!!”几道碗口粗的闪电立时狂擦狂擦劈下。 “哈哈哈哈哈。”黑雾里爆发出一串狂狷的笑声,“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黑雾里伸出一只手,一颗浑圆的珠子被黑色的锁链束缚着,只发出微弱的光线,上面散发出的气息如此熟悉。 漫天如蛇的闪电骤然停止。 “你是不是找了很久……没想到会在我手里吧?” 黑雾中有一双眼睛正深深地望着这颗圆珠,唏嘘道,“要不是因为你因为太嫉妒那个凡人而把崇渟的灵气封起来,我也不能顺利取到这颗灵珠。” “居然是你干的……”沅清语调低沉,很显然,他还在为了被冤枉的事而感到愤懑,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不可能,你都不能出去。怎么接近他的?” “桀桀,我是没出去,但是他一直在外面啊,他住在你家过,他和江小寒也认识,他和苏砚也认识。你见过他的,你还在展馆和他打了一架呢。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江小寒上回是怎么误入妖都的,不是元神觉醒,而是我让他把江小寒送过来的,只是没想到你来的那么快,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已经杀了他了……” “你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吧,你以为你瞒得很好,但其实我早就让他帮着江小寒记起了不少事了……” 随着旱魃的话,一个影子在沅清心头被一笔笔描绘清晰——是那只梦貘。 ……魏成玉。 “放心吧,他现在就在江小寒身边。” 旱魃仿佛溢出一声欢愉的呻吟,“我等这个时候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 敲门声突然响起。 “魏成玉?”江小寒吃了一惊。 来人正是魏成玉,他神色紧张,脸色苍白,靠在门边,焦急地望着江小寒:“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些事要和你说……天……晏河清他……”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小寒边上苏砚,欲言又止。 江小寒心上惴惴,赶紧站起身,和魏成玉出去。 “我们现在就去。”魏成玉拉住江小寒跑了起来。 江小寒:“去哪?” “妖都。”魏成玉回答,“你得帮帮沅清天君。” 话音刚落,魏成玉一挥手臂,空无一人的前方蓦地涌出一大团浓密的雾气,两人一前一后载了进去。 白雾实在太浓,以至于江小寒只能感觉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腕而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他登时心乱如麻。 “我该怎么帮他?”江小寒大声问道。 猝不及防的,魏成玉停了下来,江小寒一个趔趄,眼前闪过一道银色的寒芒—— “你乖乖去死……就是帮他。” 白雾散去,足下原本僵硬的地面如水般划开,或许说,江小寒本来就是在水上,他无力地坠入河中,柔软的水包裹着他,隔着河面,他看见同锦屏的一模一样的天空,身下的暗流漩涡将他的身体卷入了河底深处。 天空上有白龙和黑雾交缠。 他听见雷霆震怒般的吼叫。 那是他小叔叔的声音,白龙入水,激流如缕,晶莹细碎的水泡,光线越来越暗,他快要看不清前方,银白的身影如闪电般斩开水流而来,那是小叔叔……他好像在喊着什么…… 小叔叔好像是是在和我说话……江小寒想。 他在喊什么? 江小寒努力分辨…… 哦,他好像是在对着自己喊, “——崇渟!!!” 是的。 他记起来了。 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21、狗血的前世(上) 午后的风出来,醉然暖醺,崇渟从梦中幽幽醒来,翻了个身,拍拍肚皮,波浪摇啊摇,不能更惬意了。他闭上眼睛正准备再会周公……怎么觉得少了什么呢?少了……少了……他在自己的怀里摩挲了一下……咦咦咦,我小叔叔呢?! 瞌睡虫瞬间被吓的全无,崇渟猛地坐起来,好险在船尾发现了一只骨碌碌滚过来滚过去的白色的胖乎乎的蛋。 “小叔叔你别吓我啊!”崇渟嘘了一口气,把这颗蛋抱起来,用袖口好好揩拭了一番。蛋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磕到了他的下巴,仿佛十分嫌恶似的。崇渟哈哈笑了笑,“小叔叔你今天也很活泼啊。” 说着,崇渟抱着蛋走到船头,纵身跳了下去,在落水的一瞬间,白光乍现,水花中一尾白龙曳过,爪上还挟着一颗白蛋。再看河面,哪来的船?唯有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罢了。 这颗龙蛋来历蹊跷,说明白点,他不是哪只公龙和母龙搞出来的,而是上古龙神留下的那窝蛋中留下来的一颗,其余的蛋早就一颗接一颗地孵化,都成了名震一方的大仙,大家都以为这颗蛋是颗石蛋,是孵化不出小龙了,也就把这颗蛋供奉在神坛里。也不知是因为这蛋天天受仙气滋养的还是吸收了足够的日月精华什么的,某一天,大家突然就发现这颗蛋里面有了生机,像是有小龙要出世了。 这可不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定是要好好对待啊,于是大家就准备这颗蛋好好孵化出来。但这时候问题出来,大家这会儿发现这颗蛋的孵化貌似不太容易,必须要由仙力纯洁的男仙贴身带着这颗蛋才能顺利孵化,而这个孵化的时间也不是短短的几天,起码也得是几年。试想一个男仙,整天抱着一颗蛋到处走……这……有碍观瞻啊。 而且还得是纯洁什么叫仙力纯洁呢,意思是他不仅仅不能仙力太低,而且还得是个未经人事的。 如果可以的话,由同族来做这孵化工作当然是最好的。 挑选条件一出来,他们也没找多久。哎呀呀,不要这么巧啊,这说的不就是崇渟那个懒家伙吗? 总的来说,崇渟就是天界的一朵奇葩。他不思进取到了一定境界,平日里好吃懒做也就算了,还自甘堕落跑去凡间当了一个小小的河神。 要说整个天界谁最空闲,非崇渟莫属啊。这事除了他还真没别者更适合了。 崇渟为仙和善,好好先生一个,也喜欢和小孩子玩,凡间生活虽然精彩,但没有同类有时候还是有点寂寞的。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把任务接下来了。 “这里面可装的是你小叔叔啊。你得小心着点。” “嗯。”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处龙啊……真是……在小叔叔孵化之前不要破身啊。” “……” 等等,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了水晶宫中,崇渟有些感慨地抱着蛋说:“我都孵了你十几年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呢?”他叹了一口气,像抱着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婴儿般抱着这颗蛋轻轻地摇了起来,又一次唱起他编的歌—— “千年等一回,你快出来哎。快快出来呀,小鱼干好多哟。再不出来呐,把你煎蛋吃~” 他这正唱着,怀里的蛋突然传来咔嘣一声响,低下头,他就看见白蛋的一端裂了几条缝,赫然形成一个“井”字! 崇渟兴奋不已,把蛋高高举了起来,大叫道:“再使点劲儿!马上就出来了!好!哦哦!角出来了!头!头!头也出来了!” 蛋终于被戳出了一个大洞,一个看上去两三岁大的头上顶两个龙角的小娃娃探出了头。看这白嫩嫩的小脸蛋,看这红艳艳的小嘴唇,看着可爱可爱的小龙角!崇渟简直要被萌哭了。 “不枉我苦等多年!”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摸摸小奶娃娃。 “不愧是我养的娃!牙口真好啊哈哈哈!” 小叔叔不愧是族内血统最高贵的真龙之一,破蛋而出之后,在崇渟的教导下,仙术一日千里地进步着,崇渟半肚子的货很快就被榨的差不多了。 崇渟觉得小叔叔的生活只有修炼、修炼和修炼也太可怜了,天天下海抓虾戏鱼太一般,龙族的小娃娃十个有九个是这样长大的,无趣,太无趣。看吧,小叔叔养在他身边有个最大的好处——随时可以跟着他去凡间瞎逛。 崇渟清楚地记得他带着小叔叔第一次来到凡间的日子,那一天是人间的小寒,他就给自己化名萧寒。 “那我呢?”小叔叔不满地问。 崇渟:“萧宝宝吧。” 小叔叔:“滚。” 崇渟:“萧美人怎么样?” 小叔叔:“滚。” 崇渟:“萧可爱。” 小叔叔:“滚。” 崇渟:“……要不您自己取吧。” 小叔叔想了想,说:“我不要姓萧。” 崇渟思忖了片刻,灵光一闪,“晏河清如何?晏河清,晏河清,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听上去寓意多好。” “这个还不错……” 两人待在一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眨眼过去百余年,他这小叔叔也有一个可以坐在他手臂上的奶娃娃长成了芝兰玉树的美少年,崇渟深感欣慰。 小叔叔还得到了一个比他好听多了的名号——沅清。沅清天君。多好听,比他这崇渟可好听多了。就是他不太明白是什么个意思。 同小时候一般,虽然小叔叔已经长大了,崇渟却还将他当作能掬在掌心的小娃娃,肌肤之亲总也控制不住,他本人是没什么感觉的,可沅清却渐渐生出绮思来……他惊恐于自己的异状,害怕的躲去了天界。崇渟赶到天界,被吃了几记闭门羹,几番下来,他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崇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得罪那小祖宗了,略微有点感伤:“……少年真是善变啊。” 没有了小叔叔的日子度日如年,崇渟天天都在江头盼着小叔叔回来,但他没盼来小叔叔,却无意邂逅了一个落水的书生。 那晚月色清霁,书生坐在船头饮酒。一会儿指天,一会儿垂头哭泣,身形摇晃,右手拎着一壶浊酒,时不时地仰头胡乱灌上一通,失意潦倒,“洞房花烛销魂夜,金榜已是题名时。他人得意我悲哀,郁闷成疾心晃晃。末名已是孙山郎,却落孙山在后头……寒窗苦读十数载,风来雨去谁人知?啊啊呜,谁人知!谁人知啊呜呜呜呜……” 崇渟在水中瞧不作声地看着这书生:这些人类为何为了丁点名与利而愁苦成这般? 过了一会儿,书生像是再倒不出半滴酒来,他恼羞成怒,蓦地站起身,狠狠地将酒瓶摔进了河中,却不想用力过猛,纸片似的身体被风一吹,噗通一声,一头栽进水里去了。 崇渟赶紧潜下水把人给捞了起来,他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夸奖自己:没有比我更善良的河神啦……我简直是神仙楷模! 崇渟把这人类放在岸上,确定了一下人还没淹死。他化作人身,蹲在这人的边上,“长得挺好看一人,为什么会寻死呢?名利就有那么重要吗?”自言自语完了,崇渟也没多在意,转身就走了,他没有留意的是在他刚转身没多久,地上的人就虚弱地睁开了一条眼缝,把他的背影记了下去。 22、狗血的前世(中) 小叔叔不在,日子太难打发。崇渟百无聊赖之下,化成个凡人模样,正正经经地在锦屏租了个院子,白天时摆张桌子去街边的大树下,和乡亲们唠嗑,得闲给他们代写书信,收取些许银钱,这点小钱他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人间的规矩还是守着来得好。 崇渟也没想到这么巧,隔一日他就又和前儿晚上他从河里捞起来的傻书生又遇见了。没错,书生是来租房的。他自称是落第返乡的书生,姓苏,单字一个砚,途径锦屏,想在此停留月余,因为时日不久所以大多数租户都不愿意赁房给他。重点是,他出的租金太低。所以最后,崇渟成了他的房东。 崇渟有回好奇地问,“苏公子,你留在此地到底是为什么啊?我看你走把整个镇子走遍了……” 苏砚仿佛羞于启齿:“实不相瞒,在来锦屏在的路上,我渡河时不小心坠落,被人救起。我、我猜想我这恩公定是锦屏之人。如果不感谢一番,我实在过意不去。” 哎哟。崇渟唏嘘:“你还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但我真不需要你报答的。 没有了小叔叔,崇渟成天成天燥得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的好,正巧这会儿撞上来一只傻头傻脑的小书生,崇渟便整天拉着这书生聊些有的没的,因他这在世几百年里读了一肚子杂书,也算是有那么三两滴墨水,把小书生哄的一愣一愣的。 盛夏静谧的午后,蝉鸣将酷暑的余韵拉长,灰墙绿瓦旁,如伞青枝下,崇渟一袭白衣,慵慵懒懒仰躺在藤椅上,散发,赤足,嘴角噙一抹笑,各般经典故事信手拈来,他从不与小书生讲解儒道法,只说不正经的游记传记,却是精彩纷呈,肆意潇洒的。 每每望着崇渟的侧脸,听着他如流水般淙淙动听的声音,书生便觉得自己魂儿都跟着话儿飞出了河川,越过了山峦,到了天涯,又到了海角。 有时候感受着书生敬慕的目光,崇渟心情总是复杂的,他时常害怕哪天小叔叔回来了,看见他与一陌生男子如此要好会生气……好吧,虽然现在小叔叔好像不搭理他了。崇渟悲怆无比,简直想要当场狂奔去河里游上两圈来泄愤。总而言之,书生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得赶紧把人哄去赶考。抱着这样的心里,崇渟时常赞叹苏砚的文采如何如何出众啦,品格如何如何超群啦,文风如何如何独特啦,学识如何如何令人敬佩啦,崇渟这夸起人来是高明而不露痕迹的,把小书生哄的醺醺然陶醉,当然,光夸人还是不够的。崇渟还三天两头赠送苏砚各种珍贵书籍给他学习,要知道,在当时,书籍是贵重之物,此番举动对于穷酸书生苏砚来说,实在是不能不感动的。 他被他搭救、推心、赏识、馈书、鼓励,他怎能不感动?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平生第一次,苏砚如是观。 天气越来越热,直到整整三十天没有下雨,镇上的人才恍然发觉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井水水位开始大幅度下降,田里的庄稼晒死枯黄,大地出现了一道道龟裂……再到人们发现他们已经取不到足够的水供以饮用,日日口感舌燥,大家都开始期盼起下雨来。但是五十天过去了……七十天过去了……九十天过去了……天上还是没有降下一滴雨来。 城西河神庙供奉神坛的神婆到了镇长那大有介事地代“河神”表达了一番不满,勒令镇长准备好足够的猪牛羊为祭品,再精心挑选一个处子作为新娘送给河神,才能消除河神的怒气,让天水重降。 选新娘的事在镇上大张旗鼓毫无掩饰,苏砚被气坏了,对崇渟说,“萧兄,你说是也不是?怎么能这样呢?!这简直是草菅人命!哪来的河神!狗屁的河神!” 崇渟被他的话逗得笑坏了,附和击掌,“对对对,狗屁的河神!” 苏砚红了红脸,“我、我只是太过气愤顺口而出了,不是故意有辱斯文的……” 崇渟饮一口酒。 苏砚又不解地说:“说也奇怪,他们何以如此紧张?水还不会不够用吧,我们家的水一向就足足的啊。” 崇渟眨了眨眼睛,还是笑:傻头傻脑的小书生哎!你是傍上了神而不自知啊!我身为河神,掌管一方水木,怎会让自己水不够用呢? 苏砚:“总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赞同他们的做法,他们怎么就知道这么做有用呢?白白浪费了一条命怎么办?我昨天看到那个被带走的姑娘了,哭的着实可怜。” 崇渟不予回答,作为“恶霸”河神,他当然是知晓真相的。去年的这个时候,城北的一个姑娘遭镇长的儿子羞辱至死,她怨忿难消,好巧不巧被上头的大仙们知道了,百日大旱就算是小惩小戒了。 而明天,就是第一百天天了,只要过了明天,这片大地就会重降甘霖,但似乎这群人类已经等不住了。 崇渟一直知道这个小书生傻,但没想到他会傻到跑去救了新娘,还换上了新娘装被一路带到了江边,噗通就被倒进了水里。 哎哎哎,要不是他这河神好心……你这小书生,早就成了水底的幽魂了! 再醒来时,窗外的大雨有如珠坠玉盘,欢快动听。 “小苏啊,你怎的跑到河边去了,叫我好找一番……还穿着一身怪衣服。” 苏砚撩开被子一看,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了,刷的一下,他像是被蒸熟的虾子般,从头红到了脚,“你给我换了衣衫?” 崇渟不解,“我不给你换衣服,还放着你着凉不成?” 苏砚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他仰着头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崇渟,不由地出了神…… 他想:萧兄的背影和那日在江边救了他的恩公实是想像啊…… 转眼过了一年,崇渟掐指一算,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点时日,小叔叔那都还没过多久呢,他倒可以再等等,等这小祖宗消了气,再去把人哄回来。这人间不比天上,这时候,新一轮的科举又要重开,苏砚再不上京赶考就迟了。崇渟也不知道苏砚还留在锦屏做什么,明明最近他也不去找他那恩公了。这书生傻是傻,但也好玩的紧。 一日,崇渟设了酒,开解傻书生,笑道:“云卿,你且上京赶考,定可高中,还在担心甚么?” 苏砚无意中与崇渟对视,竟有一瞬的焦灼之感,他慌乱道,“我……我不愿离开此地。” 崇渟哈哈大笑,“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苏砚脸红。 崇渟继续嘲笑,“这可不行啊!云卿,你这般的男子,怎能吃软饭,给人当倒插门的呢?” 苏砚脸更红了:这几个月来,他的盘缠早已用尽,平日的吃穿用度全都是他这房东先生一手包办的,还以朋友之名要他宽心……呃,他这算是吃了好一段时日的软饭了吧? 这份爱慕沉重而无法宣张,苏砚日日遭受着心上的折磨,他想到老家的母亲,想到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有时还会愧疚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直到离科举报名还剩半年多的时候,苏砚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上京赶考。 崇渟作出依依不舍状,在出发的前一日,两人去了河边。苏砚看到了灼灼盛开的桃树,想到那一日,他被人从河里救起,就是在这棵树下醒来的。 苏砚心上一酸,作了一幅画下来,题诗:“川上仙,行踽踽。墨鬓湿轻云,冰肌清溽暑。广袖琼佩动清风,垂拱长亭折柳绦。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风波无改时。” 崇渟微愣,他又不是木头做的,“云卿,祝你前程似锦,喜获良缘。” 苏砚没说什么,他也知道就算对方出口留他他也是要走的。 小叔叔和小书生都不在了。崇渟又无事可做了。刚一踏回家门,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阴恻恻,语气着实不善:“我不在的时日,你过的倒自在啊,这卿那卿都叫上了。” “小叔叔!!!”崇渟欣喜若狂,一溜烟地就跑进去了,但是一进去,他就愣住了——怎么说呢,许是太久不见,他竟然有种眼前一亮之感,这小叔叔同他日日思念的那个一样,又似乎有所不同。 小叔叔却冷哼一声,振袖将他撇开,“别靠近我。” 崇渟真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也好,被小叔叔甩冷脸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也就厚着脸皮黏了上去,“我给你做小鱼干吃吧。” 沅清避而不谈,“那个云卿是谁?” 崇渟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道,“路、路过的一个书生。” 沅清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我在心虚什么啊? 小叔叔没回来时,崇渟日日把人念叨着,这会儿人回来了他却不知所措起来。没法儿说,那个白胖胖的小孩已经长成了芝兰玉树丰神俊秀的美青年,不能随意搂随意抱,也不能随意叫小名…… 沅清:“‘蛋蛋’算什么小名嘛!” 崇渟:“明明挺好听的……” 两人相携游山玩水,似是快活,用红姬的话来说——当年啊,当年您和沅清天君一起时,波光相映,水色澄莹,简直像是一幅画。但崇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变了,他说不出来,只是有时对上沅清的眼神会心生退怯之意。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有一日,崇渟午睡醒来,看见身边憧憧的人影,下意识地说:“云卿,什么时辰了?……” 说完崇渟就傻了,朦胧的视野也清晰起来…… 沅清气得微微颤抖,“很好!既然你不要我,这里无我立锥之地,我也没必要继续待着了!”说罢片刻没有停留,直接甩开拦阻的崇渟就要拂袖离去。 崇渟当然不可能直接这么放任小叔叔再离家出走,“我只是一时口误。” 沅清眼神如刀,直接劈了一道闪电过去。 被这碗口粗的金色闪电击中了可不是好玩的,崇渟虽是事事遵从小叔叔,但此刻性命攸关,他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施术抵抗。 沅清胸口剧烈地起伏,已是气得快喘不上气,怒指着崇渟,控诉,“你还对我动手!!!” 崇渟也恼了,真是无言以对,“……”无理取闹也要有个度啊小祖宗!分明是你先动手的啊! “好,既然你这般作为,我也不多留情!”沅清叱罢,又炸了一片术法下来。 这场架打的算是轰轰烈烈的,一场下来,起码一天之内,方圆几百里的妖怪都知道沅清天君和崇渟天君闹翻了,更有消息灵通的点破了前段时间看到崇渟天君和一个人类书生牵扯不清…… 小叔叔又躲回天庭怎么也追不回来,崇渟不能更郁卒了,拜小叔叔钦赐的内伤又没有好,身残,心也残,他天天站在江头吹冷风,又过上了盼小叔叔回家的日子。 这都怎么一回事儿吗?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不就是不小心认错了人吗? 崇渟掐着时间这会儿也差不多是苏研那个傻书生在京城开考的日子了,他幽幽叹了口气。这人的一生对于他来说不过弹指一瞬,怕是这一辈子,他都难再见到那个傻乎乎的书生了吧。 就这么想着,崇渟却在江头听见了苏砚的叫喊,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仔细一看,却真是那个傻书生,背着笨重的书箧,满脸担心,眼睛却亮晶晶的,他迟疑了一下,深深望着崇渟,如释重负般,“你……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崇渟吃了一惊,“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赶考吗?” 苏砚红着脸,“我、我早路上遇见一个驱魔人。” 崇渟挑了挑眉:“他说你身上有妖气?” 苏砚支支吾吾:“没有……他只说怀疑我同非人之物接触过……他他、他还说有人让他到锦屏这边除妖……” 崇渟敛起笑意,沉默不语,直静静地盯着苏砚看。这小书生被他看的脸上的绯红也渐渐褪去,脸色倒是越来越白,最后倒显得有几分如纸一般单薄了,好似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苏砚三两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崇渟的手腕,“你快走吧!不要被他们抓起来!” 崇渟勾了勾嘴角,“我可是妖怪啊。” 苏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崇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摇了摇头,“喂,你放弃了三年一次的科考机会,急匆匆地跋涉千里跑回来,就为了告诉我一句让我快点逃?” 苏砚羞惭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崇渟:“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苏砚:“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真的!你快逃吧!我、我至少可以勉强帮你们拖住他们一阵子的!” 崇渟乐不可支,“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了。” 苏砚:“……” 崇渟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我现在送你去京城还来得及。去不去?” 苏砚原本熠熠发光的双眸黯淡下来,“我去。” 这像是一场浮华虚无的梦,苏砚看见自己坐在一条白龙的背上,在云海间梭游,他们穿过一朵又一朵白云,跨过千山万水,广袤辽阔的田畴,井井有条的小镇,高处的风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前方是万丈霞光,头顶是深邃的星空,下面是一望无垠的大地……凌霄九天,莫坠其志,他想,萧兄大概是在用这个方式提醒着他。 那一天,京都无数的学子看到了灿烂的辰光和密云中若隐若现的龙影,士子们高呼着真龙现身天下太平,九五之尊的人皇亦为此而感到兴奋,翌日便大赦天下、全国放粮来以庆祝。 这儿崇渟前脚刚把人送到了京都,后脚就撞上了小叔叔,“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特地把人送到这儿来。” 崇渟讪笑:“毕竟相识一场……” 沅清钳住崇渟的手腕把人挟着腾云到了天宫,“他们说得对,好好的神仙,就该在天上待着,在人间呆久了只会沾染上不好的习气,我帮你把人间的差事辞了,你就在这呆着吧。” 崇渟目瞪口呆,心火腾的冒了老高:“沅清,你别太过分!” 沅清冷冷地一笑,“我还准备做更过分的呢。” “你说什么?” 未及崇渟反抗,金晃晃的锁链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沅清缚住他的双手,将他的手困在床梁之间…… 23、狗血的前世(下) 像是得到了渴望很久的玩具,沅清反反复复花样百变地与其交欢,只可怜他这条老处龙被小龙折腾的快断了半条命,各种新奇手段让他叫苦不迭,却挣脱不开沅清的禁锢,任其鱼肉。崇渟不知道自家小叔叔居然对自己抱着这种心思……如果他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的话一定会多多介绍一些漂亮的母龙给小叔叔认识……好吧,还有漂亮的公龙。 监/禁的日子没有过太久,崇渟盘算着也不过将将十来日……沅清基本上一天到晚都在,除了那啥还是那啥,离开的空隙并不多,就算离去也只会是很短的时间。这回也不例外,他走开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崇渟看得出,他像是十分愉悦,仿佛得到了什么胜利一般,当然,崇渟颇为纳闷小叔叔到底在高兴些什么的。 沅清带了一套衣服过来给他一件一件穿上,“想不想走?” 崇渟怔忡片刻,看着沅清,过了一会儿才说,“想。” 于是这衣服穿着穿着又给脱了……情、潮涌动的时候,崇渟没有注意到铐住自己手脚的锁链是什么被解开的,沅清掐着他的腰,用力之大他几乎有一种腰要折断的错觉……崇渟觉得,他的小叔叔不愧是天赋异禀,纵使是在这种事情上也学的比别人快……起初的时候他只会横冲直撞,除了疼还是疼……到了现在,他都快要沉沦在各种挑逗之中了……有时候他动作凶猛的有如野兽让人无从招架几欲窒息,有时候他又温柔缠绵,好似编织成一道细密的蛛网,将他牢牢困住,无从逃脱。 崇渟坐在沅清的腰间,摇晃地像是汹涌波涛中一叶扁舟,仿佛随时都会被下一个浪头打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搂住小叔叔的脖颈,伏在他的肩膀上的……某根弦被拨动,身体颤抖起来,脊背渗出细细的汗珠……沅清把他翻过去,以近乎羞耻的体位交合,崇渟无力支持身体,只得趴下,腰线下限,勾出一条惊心动魄的弧度。沅清俯下身,舔舐着他背上的咸涩汗水,啃咬和吮吸着他的蝴蝶骨,不轻不重,刚刚足够在他的身上留下明显的印记。 崇渟全身酸软,被小叔叔摆布着套上了衣服,挟带着离开。 风吹的他稍微清醒了几分,崇渟问,“我们去哪?” 沅清:“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崇渟终于明白了小叔叔为什么会心情愉悦,他带自己去的地方是苏砚的府邸,张灯结彩,明烛耀眼,触目所及尽时红艳艳的一片——这日是苏砚的大婚之日。 这火一般跳跃的红实在刺眼,崇渟怯怯地问,“你带我来这是何用意?” 沅清讥诮道,“我带你来看看,你放在心上的人,转眼就娶了别人。” 崇渟又开始觉得头疼,“我和他没什么……” 话音还未落,崇渟便听见一道惊喜的叫声,到了高音处颤巍巍的破了,像是无法相信,“萧兄?!萧寒!萧寒!!!” 崇渟扶着额头,慢悠悠地转身,灯火通明,那日别过还历历在目,那个小书生是孱弱的苍白的,像是幼小的树苗,在风中飘摇,还矮他半个头,而眼前这个身着喜服的男人却是挺拔而俊美的,已完全展现出成年男人的魅力了,“……是我。” 崇渟都快认不出来了。 是了,是了,天下地下又岂是一处,这天上的十几天,地上早已不知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岁月…… 苏砚哽咽着,仿佛要哭起来,又成了腼腆羞涩爱脸红的小书生,“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你都这么大了……”崇渟脱口而出,又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话说出口,他才发觉这种叙旧情的场景似乎有点不妥,他偏过头看了看小叔叔,他的眸中是戏谑和不屑,没有愤怒,崇渟才稍微放下心来,遮着袖子,他轻轻握住小叔叔的手。 苏砚终于重复冷静,“是我失态了,我也没想到过了十七年还能再遇见你……你特地来参加我的婚宴吗?” 崇渟笑了笑,“是……我、我祝你和贵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苏砚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看了看崇渟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男子,“……谢谢。” 崇渟如坐针毡,事情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他不知道继续待下去会发生些什么。 苏砚冷不丁地问,“你是想走了吗?” “我不能留太久……” “你……” “我只是路过……你……你多保重。” “……保重。” 就如同苏砚记忆里那恍然如梦的一年,他们萍水相逢,匆匆别过,他找了十几年,终于死心,成家,他却出现了,说了几句话便又要离开,剩下他一个人。 苏砚站在原地,心痛如绞,眼角干涩,他仰着头,看着崇渟和沅清纵身腾云上天,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哑哑嘶声,仿佛悲鸣,“都说是朋友,来参加我的婚礼就没有贺礼吗?” 崇渟愣了愣,他身上哪有东西可以作贺礼? 正不知所措之时,崇渟却听见小叔叔发话了,“这是他的龙鳞。” 苏砚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过了很久才挪动了一下脚,他凝视着手心上的小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忽然把头埋在胸前笑了起来。 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坛酒,倒了一大碗。就着酒,苏砚竟将鳞片一口吞下。 很久之后,崇渟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沅清没有心血来潮要他去看苏砚的婚礼,如果他救下傻书生以后就没有继续管他,如果在小叔叔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把人找回来就不会遇见苏砚,如果他咬牙不答应抚养小叔叔。那么后面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但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原本苏砚所在国家便是盛极转败之时,龙脉已损,龙气尽失。 恰在此时,国师却发现大臣苏砚的身上沾有龙气,不消多说,这龙气所来,正是因为被苏砚吞下的崇渟那片鳞甲。 运势一物,复杂难辨。没有哪个皇帝会想做末代皇帝的,为了挽回衰败的国运,皇帝同意了国师的建议——炼化苏砚的灵魂,将其中的龙气转为己用。 等到崇渟发现时还不算太迟,苏砚肉身已毁,魂魄也所剩无多,再差那么一步,这傻书生就要完完全全魂飞魄散了。 因为崇渟在关键时候破坏了阵法,导致法术反噬,妄图逆天改运的国师当场横死,崇渟只叹当时没有多加留心,才导致这术者修炼成了旱魃。 当时他被愧疚心折磨的难当,只一心想着法子要救苏砚一救,不管怎样,至少让他的魂魄足够进入轮回道转世投胎。 崇渟借了停魂灯,寄养苏砚的魂魄,“是我害你,云卿,是我害了你。” 灯上有如鬼火的魂魄亮了亮,“不关你的事,不必如此自责,不过是我自己犯下的冤孽罢了。是我出尔反尔、贪得无厌才得此下场,怎能怪你?”。 崇渟沉默,毕竟那片鳞甲是沅清给的,上面的真龙之气未涤尽究竟是小叔叔有意还是无意,崇渟也不知道,可无论如何,“……你大可恨我。我欠你的,我会还清。只是云卿,却休要怪他。” 苏砚的魂魄之光闪烁了一下,便黯淡了下去,不再发出声音。 兹事重大,如果让沅清知道,恐怕又要闹上一场,不得已,崇渟避开沅清,找了个偏僻地方,祭出本命灵珠,耗了半截修为才将将要救回苏砚的魂魄。这一躲就是十余载。 待他再回到锦屏时,却发现他的辖地上居然有一只旱魃趁他不在,伪装成河神,大肆要挟,生食活人以长自身。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赤地千里,滴水无存。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素带河干涸地露出河床,深黑的淤泥里积累了无数的白骨和驱不散的冤魂。 崇渟知道,这回算是捅出大篓子……就算他现在去天庭请罪也太晚了,倒不如干脆先把事情解决了再回去。 找到旱魃的藏身处并不难,尸臭和血腥味交叠,昔日锦衣华服的国师已成一只半腐朽的行尸走肉,“桀桀桀,你毁我肉身,我食你子民来补。” 他十几年来吃了无数的生灵,生前又是修术之人,懂的修炼的方法,身死后另辟蹊径地修炼竟也成功,修为涨速之快近乎诡异。从他能花了仅仅十几年就从一只僵尸修炼成旱魃就可看出,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敌人。 崇渟不得不上,而此时,他的本命灵珠还在用以滋养苏砚的魂魄,而他的修为亦折损了许多……他第一次对自己以前成天好吃懒做没有好好修炼而感到惭愧。 以身画牢,以灵为锁,他的躯干化成了起伏的山峦,血液变作了河川,鳞甲落地点屋……杀不了它,就至少困住它吧。 在魂魄飘摇消散的时候,崇渟似乎见到了震怒的沅清…… “你有那点灵气杀我倒不如救一救天君快要散完的魂魄吧……” 画境骤然散去,化作漫天的白雾,他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 “既然你都记起来了……” “小寒……小寒啊……” 熟悉的女声将他从梦中唤醒。 江小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坐在床头的江母,虚弱地开口,“……小叔叔呢?” 江母一愣,“什么小叔叔?” “晏河清啊。” “那是谁?” 江小寒心上一跳,勉强地笑了笑,“妈,你不喜欢他也不必这样啊。” 江母还在发懵,“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小寒按捺住蓦然烦躁的心,“我、我是说小叔叔啊!阿爷收养的孩子!小我七岁!两年前阿爷去世,我成了他的监护人。我的小叔叔晏河清啊。” 江母依然满脸茫然,“……我们家没有这个人啊。” “不,不可能的,我这还有他的照片呢!我找给你看!”江小寒翻出手机,翻遍了所有的相册却找不出一张小叔叔的照片,陡然间,像是一盆冷水泼下,他手脚发凉,颤抖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了?……” “说什么胡话呢?……” “该不会是生病生傻了吧?……” 江小寒回到家,家里已经没有半点小叔叔曾经住过的痕迹,甚至于他楼上楼下以及对门的邻居都换了角色,物业也声称从不记得有江小寒描述的“人”住过此处。家具城也不见了晏河清的写真,江小寒到了公司,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曾经请过一个叫做晏河清的少年进行新游戏的形象代言……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晏河清这个人。 江小寒失魂落魄,夜半独自一人去到酒吧饮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小叔叔!”他惊喜地回头,却不是他所期待的人。 一个看上去腼腆可亲的青年站在他的面前,仿佛有些局促不安,“你、你好,你是一个人吧?我看你好像喝醉了,这里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江小寒喝高了,他不满地撇开对方的手,“你谁啊?” “我叫苏砚。你不用怕,我认识你的,我是苏蘅的哥哥……” 江小寒怔忡片刻,猛地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抓住苏砚的手,“你知不知道一个人?” “谁?” “晏河清。海晏河清的晏河清。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苏砚期期艾艾不知所言,他木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江小寒捂着脸哭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找不到他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这都怎么一回事儿啊……” 苏砚把烂醉如泥的江小寒送到他家楼下,扶着人出了车子,抱着人在他身上搜着房子的钥匙。 “你家住几楼啊?”苏砚问。 江小寒虽然已经醉成傻子了,但还是反射性地作出了回答,“三楼。” 苏砚哦了一声,抬起头,却看见三楼的灯正亮着…… “江。小。寒。” 不远处楼道的阴影里响起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一个男人的身影从中缓缓步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