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昕之未察觉到棺材里声音的异样,道:“正是。不知这玄铁做的棺材钉要怎样取出。”
棺材里的声音回道:“那需要咒法来解,咒法高深莫测,就被刻在棺材上,解咒人要深懂咒文之道方可。”
商昕之问道:“咒文在哪里?”
“盖子上,大约与人心脏同一位置。”
商昕之顺着指引找过去,果然发现了五行密密麻麻的咒文,文字细小且内容晦涩难懂,当真不是他这种对咒法一窍不通的人能够弄得懂的,他看向玄素,玄素细细看了一遍咒文,道:“不算很难。”
棺材里的声音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小娃娃莫要吹牛!”
玄素冷然道:“信不信由你。”
“真与假,一试便知。”
玄素没有回应,却又是认真看了两遍咒文,这才依着咒文掐着指诀,默念了起来。念了不过三遍,整个棺材突然震动起来,闷闷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传了出来,“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砰得一声巨响,棺材盖子被猛地击翻在地,激起一阵沙尘。从棺材里面跳出来一个黑影,沙尘散去,月光一照,商昕之这才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
头顶一对拨云角,一张哨风嘴,满头朱华发,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却是泛着森绿色的光芒,瘆人的很。
看着这幅容貌,他大概可以体会到为什么这怪物会被关在棺材里了……白白糟蹋了一把好声音。
那怪人虽然相貌丑陋,但是语气张狂却又不失礼数,他见了两人拱手作揖道:“在下林建华,乃是一散修,前段时间在躲避天劫却被仇敌所害,魂魄被钉死在了棺材中,我们散修虽然已经可以超脱肉体的限制,以魂体的方式行动,但是魂魄一旦被囚,那便只能等死了。”
商昕之回道:“我是商昕之,这位是玄素道长。”
林建华看向两人,笑道:“二位好。”打过招呼后,林建华又道:“我现今这副模样很可怕的吧,若不是因为躲避天劫我哪里会变成这副模样。”
“嗯?何出此言?”商昕之散发着八卦精神。
林建华道:“散修每一千年经历一次天劫,我为了躲过天劫吞下了不少擅长隐匿的妖魔的内丹,最后变得跟现在这副模样一样。”
商昕之看了看他头上那两只角,那角长得奇形怪状,真是不忍直视,他嘴角抽了抽,他问道:“变不回来了吗?”
“变得回来,将内丹彻底打散消化即可。”林建华说道。
“如何能将内丹打散?”商昕之继续问道。
林建华极富耐心得道:“若是已经同化到体内的话那便慢慢等着,大概要一年乃至几年左右。若是还没同化的话就可以喝一碗纯阳体质的鲜血,只需七天便可融为一体。”
纯阳体质的鲜血……商昕之突然发现自己像是个移动宝库,正气到处都需要啊!
“呃,如果往日那些妖鬼没弄错的话,我应该是个纯阳的体质。”
“果真?!”林建华兴奋得问道,言毕,他细细感知了一下商昕之周身气息流动,随后大喜,果然真是纯阳体质。
于是,商昕之捐了一碗血给林建华,林建华兴奋不已,仰头一口喝干,随后盘坐在地上打坐吐息着。商昕之不懂这些,只好奇的看着林建华头顶冒着一缕青烟,面色略略涨红,而玄素,则是看的皱起了眉头。
随着吐息时间的增加,林建华面上绷起一道道细小的血管,头上那对角仿佛正在长大,吐息间的仙气也变得微弱起来,反倒是妖气渐渐占了上风。
怕是急于求成,反倒让那些未融合的妖魔内丹给钻了空子。
见此情形,玄素走过去,盘腿坐于林建华身后,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于林建华身后,默默念咒,帮助他调息。
两人一起抵抗妖力,这才渐渐占了上风,没多久便都已大汗淋漓。
林建华收功回身,外形上与之前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清冽了许多。
“多谢。”
玄素颔首,压下紊乱的内息。
就在这时,天空中浓云密布,夹杂着紫色闪电的劫云在呼啸的风中飘了过来,林建华见状,大惊失色。他现在体内真气还处在紊乱状态,仙力又与妖力纠缠不清,贸贸然接这天劫怕是要被劈得魂飞魄散不可!他望向玄素,求救道:“二位救我!”
玄素仰头看向劫云,又望了望林建华,默然不语。
商昕之并不知晓为何突然之间阴云密布,雷声阵阵,只心里头有隐隐的不祥预感。
“可要帮他?”玄素突然问道,商昕之不解的看向玄素,问道:“帮什么?”
“天劫。”玄素回道,目光灼灼的看向商昕之。
商昕之怔然,这天劫他只在正统的道学书籍中见过几次,威力之大难以逼视。如今他们面对的竟然是天劫。
“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大约六成。”
商昕之心里一紧,结结巴巴得道:“若、若是失败了……”
玄素道:“魂飞魄散。”
商昕之呼吸一滞,突然拉起玄素要走,他慌张得道:“道、道长,这镇子里的酒很好喝,我、我们再去喝喝吧。”可他却半分拉不动玄素,回头一看,玄素正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往日冷漠的表情上多了丝丝的暖意,他道:“会没事的。”
商昕之不语,可最终仍是咬牙点了点头。
会没事的,既然你说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的。
天雷阵阵,一道紫色的电芒骤然从天空中劈下,将大地都照耀的一片分明。
商昕之躲在远处,看着前方被闪电照耀着的土地,那里隐隐站着两个人影,像山一样的矗立着,迎接着天雷的考验。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风平浪静,阴云飘散,夜色又是一片寂静。
商昕之见状急忙跑了过去,却看见玄素周身笼罩在一片仙气当中,额头上一抹金印若隐若现。
而此时,从虚空中竟出现了一位仙人,他身穿湖蓝儒衫,恭敬得跪在玄素身前,道:“小仙恭迎凌云仙君归位。”
他的身后走出两个小童,双双在他身边跪下,一人手捧织锦云袍,一人手捧月牙长笏,低垂顺眼得应和道:“小童恭迎仙君归位。”
商昕之愣愣的看向玄素,玄素的表情又变得如同初见时的那般冷漠而高傲,天上地下的东西无一看在眼里一般的清高自诩。
他忽然想起之前梦里见到的玄素,一眼望来的眼神陌生到让他浑身战栗,他不想承认,也许,后土夫人说得对,变回仙人的道长真的和肉体凡胎的他会不一样。
他突然好期盼玄素不要穿起那身衣服。可是,玄素仍是径直走过去,将长袍抖了起来,转瞬间就与方才不一样了。
林中仙气大涨,惊扰了附近默默修炼的小妖小鬼,他们在野外逃窜着,却又忍不住受到这神秘强大力量的吸引想要过来看看。
而他们看到的是上古神裔,是天界最骄傲的宠儿。
那人穿着月白的长袍,衣摆上绣着金丝龙纹,头扣蟠龙发冠,眉眼俊俏,只是一双眸子却冷得刺骨,仿佛包含了万年飞雪。
商昕之不禁颤栗,他在害怕,害怕这样的玄素。
“凡人,多谢你往日来的照拂。”
只有这一句话,玄素,不,凌云仙君只对他说了这一句话。
“多谢”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51.终章
春去秋来,光阴轮转。
小镇坊里流传着一本志怪小说,名为《剪灯新话》,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人们都在猜测这《剪灯新话》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整日坐在茶寮里听着来往人群讲述故事的老年人,也可能是修身求仙的道士,亦或者是才华横溢的落魄书生……无论是谁,大家都盼着他能够接着《剪灯新话》再写下去,再为他们提供更多瑰丽奇妙的幻想。
可是,十年来,也只此一本。
而那位被他们挂在嘴边的神秘作者,也只是一直守在一座小镇里面,等着一个人。
当年玄素飞升之后,商昕之在孤坟附近的小镇定居下来,过得还是以前的生活,却不再心心念念的想要撞鬼,他想见的只有一个人。
在那之后不久,阿欢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这位陪伴了他多年的老友在一个风雨夜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商昕之再也听不到他“嗯昂嗯昂”唤着自己的声音。而阿欢死后,白马也消失不见,兜兜转转了许久,最后仍是只有他一个人。
九重天上,渺华仙君品着琼浆玉液,翘着二郎腿,看着满院子红红紫紫的花儿竞相绽放。
楼华仙君一扇子敲在他抖动不停的腿下,嬉笑道:“他在下界一个人寂寞得很,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莫忘了你肉体破灭的时候他可是为你哭得眼睛都肿了。”
渺华仙君砸吧了一下美酒,挑了眉看着楼华君,道:“那位都不急,我又何必着急。”
“唉……”楼华仙君叹了口气,道:“天界之人都道是凌云仙君冷漠如千年玄冰,可是这会子都明白过来,这无情之人最是多情。说什么男男相恋有违伦常,堂堂天帝之子如此荒唐有违天威,先如今,在凌云仙君面前,那真真都成了笑话。”
渺华仙君笑而不语,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喝下,琢磨道:“什么时候也给他送去一壶,这酒滋味真是不错。”
传说,若能上得了九重天宫,从玲珑宝塔里取得无字天书和龙须神笔,便能修改天规。
只是,九重天宫每一重都有仙人把守,或善文或善武,一层层冲破关卡走至顶层的要是无所不能才行。而玲珑宝塔里面暗道机关无数,又有妖魔仙兽看守,在其间被撕裂魂魄吞噬内丹的仙人不在少数。若你有足够的本事站在无字天书与龙须神笔面前,须得让其认可自身才能带走,否则即便是玲珑塔毁,也带不走神器的一分一毫。
几十万年来,天规也不曾修改。
而传说,凌云仙君破了九重天,进了玲珑宝塔,只为一个凡人要修改天书,任凭如何劝说也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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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小院里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当初商昕之来到这间说是闹鬼的旧宅时,这池荷花只零零散散开了几朵,让他想起当年的那个人来,也是清冷间透着一丝寂寞。可没想到,他搬进这间院子之后,这池荷花竟然生长的如此之好,每到盛夏便开的娉娉婷婷,袅袅娜娜,这才让他的生活不那么寂寞。
商昕之在一棵树下靠在椅子里休憩,今日的太阳极暖,微风过处,染着淡淡的清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即便是耳边聒噪的蝉鸣,竟也让他觉着好似一首催眠的歌谣。
他就在这歌谣、暖风与清香中渐渐的陷入了梦乡。
这也让他没有听见周围的响动,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有阴影笼罩住他的身体,盖住了他熟睡的容颜,一件外衫轻柔的披在他的身上。
来人伸出纤长细腻的手轻柔得抚摸着他的脸颊,微风吹拂着耳边的长发,瘙痒的他瘪了瘪嘴,下意识的甩手拂开,却撞上了一只冰凉的手。商昕之这下才慢慢清醒过来,朦胧间只看到眼前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正带着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他猛地坐起身,微张了嘴,似是有些不信眼前之景,放在手边的书本啪得掉在了地上,细软的草叶轻拂着书页上的几个大字——《剪灯新话》。
玄素俯身将书捡了起来,翻看了几页,嘴边的笑意却是越扩越大,他说:“昕之,你这本《剪灯新话》少了个故事。”
“嗯?”商昕之在玄素形成的阴影间仰了脖子看他。
十年未见,道长还是那样,尖细的下巴,修长的眉眼,一如当初般让他欢喜,只是那双总是漠不在乎的眸子里多了让他沉溺其中的深情,连呼吸都不忍心将其打破。
他看着玄素俯下身来,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瓣上。
唇齿交接,他听见玄素温柔得道:“我们的故事。”
天界十日,人间十年,这长久的日子来,我无一刻不在想你,一如你想念我那般。
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现今我愿意给你回答,玄素虽不善言语,不懂如何表达情感,但是,我却可以让你感知得到。
在你面前,没有别人,不是凌云仙君,不是天帝之子,不是上古神裔,只是玄素,只是道长,只是与你走过万水千山,经历过千般磨难的玄素,只是同样喜欢你的我。
就这样,没有任何顾忌的在一起,生生世世。
风动池塘,池水涟漪,粉白的荷花花瓣摇曳生姿,带着羞意看着拥吻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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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都传,凌云仙君只用了十日便从玲珑宝塔中取出了无字天书和龙须神笔,妙手一挥,上书“若是相恋,无所顾忌”八个大字,自此逆转了天规,许多躲在暗处相恋的神仙眷侣都纷纷扬眉吐气,一时之间,仙界爱意盈盈,月老忙得不可开交。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凌云仙君在改完天规之后便踏着祥云下了人间,去寻他的爱侣。
有小仙多舌,以为仙人之恋不过短短一世,反而糟了嘲笑。
“天规都能改,还有什么是凌云仙君办不到的呢?”
是啊,一个是上古神裔、天君嫡子,一个是十世善人、老君之徒,再加上倾心之情,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们的呢?
——正文完——
番外(一)
隆冬腊月,天降大雪。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点了三个火盆子,抱着暖炉裹着被子都嫌冷。商昕之窝在床上,咳嗽得脸都红了,可怜兮兮的吸溜着鼻涕。
隔壁镇子里面闹鬼,玄素去看了,而他因为生病则被强制留在家里,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发着呆。
忽然听见好似有挠门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商昕之裹着被子,像僵尸一样跳到门口,打开一看竟然是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湿漉漉的大眼,尖细的嘴巴,商昕之精神一抖擞,挣脱开被子将小狐狸抱了起来,小狐狸有些怕生,细细叫唤着,拼命挣扎着四肢,却突然一抽搐,不动弹了,吓得商昕之连忙将它抱进屋内,细细翻看着。这一查看才发现他的脚上有道不浅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将周围的白毛都染红了。
心疼的找来伤药给小狐狸包扎好伤口之后,商昕之在暖炉边给小狐狸搭了个窝,小狐狸起先还有些抵触后来吃了几块肉就安下心来,舒服得躺在窝上。
商昕之不禁好笑,都说野兽防备之心很重,这只小白狐倒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不过,这镇子里哪来的白狐呢?
正琢磨不透间,门被敲响了,商昕之下意识的拉过来一张凳子将小狐狸挡了一挡,这才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猎户打扮的人,拧着粗犷的眉毛,说话的声音像闷在缸里一样低沉,“有没有看见一只这么大的白狐狸?”他用手势比了个体型,正与小狐狸差不多。
商昕之看了看他挂在腰上的陷阱和背后的弓箭,猜测到,这小狐狸大抵是被这猎户抓来的,要是真还了他不是被剥皮就是卖给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做玩具,看那小家伙一副天然呆蠢的样子定然这两条路不愿意选。
“没有,我方才一直在睡觉。”说着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猎户骂骂咧咧的嘀咕了两句,探头往屋子里面看了看,好在商昕之事先做好了准备工作,这才没让猎户发现小狐狸的踪影。
回屋又趴在床上,看到床边的小狐狸守着火盆睡得正香,商昕之也产生了困意,不知不觉之间就睡着了。
朦胧睡梦间,商昕之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睁开眼看去,眼前模模糊糊一团白色,两粒黑豆一样闪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得望着自己,他迷茫得眨了眨眼,一条粉粉的肉舌头舔上了他的鼻子,商昕之这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