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天色昏暗,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
白梅的卧房在比较靠里面一些的位置。
带路的丫鬟敲了门,半天却未见有人应门。
“可是不在?”商昕之问道。
丫鬟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喊道:“白梅!白梅,你在吗?”仍是无人回应。丫鬟好奇得嘀咕:“下午见她头还晕着呢,怎么晚上就不在休息了……这么晚了,也不会出去透风的吧?”
如是想着,丫鬟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自作主张,推开了门。
房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听见吱呀的声音。
房内烛火扑朔,蜡泪低垂。
丫鬟好奇的瞪了眼睛看向屋内,只见一人趴在桌子上,身子微微颤动着。丫鬟试探的唤了名字:“白梅?”
那人抖了下身子,却是没有抬起头来。
商昕之跨入屋内,问道:“是白梅姑娘吧?我们来只是想看看你,若是打扰到了……”
“你们打扰到我了!快走吧!”白梅突然一声厉喝,身子更加瑟缩起来。
商昕之有些尴尬,却觉着白梅状态极为不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似地,趴在桌子上颤抖着身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抬起头来。他复又言到:“白梅姑娘,你身子可还好?”
白梅未语,屋子内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阴风刮起,吹熄了桌子上的蜡烛。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唯有淡淡的月光照入屋内,方才得以模糊得看清人影。
商昕之正欲上前一步查看究竟,却猛地被玄素拉到身后,只听见“啊”的一声尖叫,身边冷风刮过,之前带他们来此的小丫鬟被一股力道拉向前方。
昏暗中,商昕之只看到一团黑影从身边擦过,下意识的去拽那个身影,只听见“撕拉”裂帛之声,便是桌椅板凳纷纷被撞倒在地的声音。
“救命啊!”丫鬟一声凄厉尖叫,玄素甩出道符,将屋内点亮。一张苍白的面容出现在二人面前,一双大眼空洞无神得瞅着商昕之与玄素。
白梅突然一阵怪笑,她的手紧紧叩住丫鬟的脖子,声音凄凉哀婉:“我何苦这么想不开呢……又不是我干的,我只是袖手旁观罢了……魂飞魄散?咯咯咯,喝了这活人的血我可否能再多活两天?”
她猛地盯住小丫鬟,眼珠子瞪大,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着,眼神冰凉刺骨,“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心脏……我便解脱了……小姐,不,是少爷……我无愧了,我要活下去……不,我已经死了……活?投胎……我要投胎……”
白梅胡言乱语着,商昕之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见她猛地亮出獠牙,低下头咬向丫鬟的脖颈。玄素道符正捏在手里,见状迅速得甩向白梅,白梅却一瞬间止了动作,任由那道符砸在脸上,爆出滋滋的火花。
整张面皮都被烧灼了起来,白梅丢下丫鬟,捂着脸嘤嘤得哭着,指缝处流出血来,“我怎么还能害别人……我怎么变得这样的恶毒……少爷、少爷……”
她后退一步被椅子绊倒,直接摔在地上。玄素手中的火光一照,顿时映出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容来。
白梅挣扎着要站起来,任由鲜血染满了整张苍白的脸,她的身体不听使唤,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意识开始飘散。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呆愣愣得看向玄素与商昕之,凄凉得道:“这便不行了么……我、我还不想死的……不想的……”说完,她看向门外,复又露出一个惨淡瘆人的笑来,“少爷,碧晴对不住你……这下便彻底还清了……”
话音未落,白梅的身子猛地一颤,玄素骤然闻到空中弥漫着阵阵浓郁的鬼气,架起结界这才将鬼气挡住,复又挥开道符凝成阵法将鬼气束缚起来。
商昕之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白梅一动不动,瞪大了眼躺在地上,他才恍惚回过神来,拉了拉玄素的袖子,商昕之颤抖着声音问道:“道长,这是……她这是……”
玄素应道:“魂飞魄散。”
商昕之颤抖了一下,又问:“魂飞魄散?不是才好好的……”
玄素沉声道:“若方才那一瞬我没辨认错的话,她的鬼身遭到了极大的冲击这才凝不住魂魄,因而魂飞魄散。”
“极大的冲击?她、她不是人吗?”
“不是,她已经死了足有五天。她体内的魂魄是另一个人的。”玄素捏紧手中的佩剑,他虽心中存有疑惑,但是之前白梅身上却是闻不到鬼气。这厉鬼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让能将鬼气掩盖的如此完全?
“那她又受到了何种冲击?”
“应该是鬼族惧怕的阳气与正气。”
商昕之这才想到,白梅确实很怕自己,也很怕暴露在太阳之下,可是这几日他也未曾与白梅见面,白梅一直睡在屋里,也没有照过太阳。那为何……
正思忖间,屋外围过来许多被惊动了的下人,见到屋内景象时,纷纷大惊失色。
“你、你们为何要杀白梅?!”一个下人惊叫道,商昕之闻言,连忙解释:“不是我们,她早就死了,之前的她是被厉鬼附身的!”
“骗人!那人不是道士吗?若真是厉鬼附身,怎么看不出来?!”
“我……”
商昕之再欲说些什么,玄素却对他摇了摇头,看向屋内。
白梅七窍流血躺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而原本可以作证的丫鬟此刻却昏迷不醒,在现场而又完好无损的只剩他们二人。现在真是百口莫辩。
玄素瞟了一眼方才指责他们是杀人凶手的下人,凉凉得道:“等这丫头醒来,便能见分晓。”
“那便如此。”陈恩从众人间走了出来,对着商昕之与玄素拱手作揖,说道:“那便委屈二位公子暂居柴房,等这丫头醒来再由老爷定夺。”
商昕之与玄素点头应允。
43.往事
这端暂且按下不表。
应诗儿得知吴夫人病重之后,便要去看她。
晚饭后应诗儿亲自到厨房吩咐厨子做了几个小菜几盘点心,也没有带一个丫鬟,就自个儿拎到了吴夫人院子里。
应门的是赵嬷嬷,一头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见是应诗儿,板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表小姐可是有事?”老嬷嬷年岁大辈分高,连老爷平日里也会礼让她三分。她心里本来就厌恶极了应诗儿,这会儿更是没什么好感。
应诗儿连忙上去拉着赵嬷嬷的手,热络得道:“婆婆!”
赵嬷嬷愣了一下,这才正眼看她,平日里应诗儿与她能不往来便不往来,何来的这种热络的叫法?而且偌大的吴府,会叫她“婆婆”的只有君平小姐这可怜的好闺女。
她狐疑得抽出自己的手,不动神色得退后了一步,暗暗打量着应诗儿,思忖着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应诗儿见状也知道自己唐突了,收回手,抬了抬拎着的食盒,笑道:“赵嬷嬷,我来看看姨娘。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赵嬷嬷心下的怀疑更甚,自从应诗儿得知了自己身世之后,她与吴夫人的关系便日渐变差,怎么会主动前来问询?也不见崔元堂在她身边,她这是做戏给谁看?
轻哼一声,赵嬷嬷硬着声音道:“夫人已经睡下了,表小姐请回吧。”
“婆……赵嬷嬷,姨娘她……还好吗?”
赵嬷嬷听这说话的语气心下一颤,又多看了应诗儿两眼。可就是这两眼,她看着应诗儿的眉眼与老爷越发相似,她想着可怜的吴君平和夫人就咽不下这口恶气。火气上涌,赵嬷嬷的语气也恶劣了许多:“夫人身体好着呢,不用表小姐操心,表小姐管好自己的事情便好了。”
应诗儿身子一颤,沉默了好久这才咬唇道:“那便不打搅嬷嬷了。”
原来,现今应诗儿的身体里装得是疏影的魂魄。他吞服了隐藏鬼气的药丸,附身在金凤钗里,伺机侵占了应诗儿的身子,他原以为做了应诗儿后便能回到以前他在吴府的日子。可是,他在下人面前可以伪装成娇弱温柔的应诗儿,却无法在赵嬷嬷、娘亲和云溪面前伪装,他想在他们面前做回真正的自己,可以放肆的撒娇大笑,也可以尽情的享受他们对自己的好。奈何,他现在只能是应诗儿。
疏影想起了他的上一世。
上一世,他看着云溪被捆在猪笼里,用绳子吊在江里淹浸,冰凉的江水盖过云溪的头顶,江面冒出层层水泡,不一会便又风平浪静。唯剩下云溪的长发从猪笼的缝隙中飘了出来,安静得浮在水面上。
而他则被大哥狠狠的按倒在地上,无声嘶吼着,血泪浸湿了土地,挣扎中他的脸磨擦着土砾,染满了血。可是,无论他如何狰狞得咆哮着,河里的人都不会再听见他的声音。
他与云溪同是男儿,这触碰了禁忌的爱被村人得知,便是这样的惩罚。
原以为与云溪一道堕入冥府,来世再做交颈鸳鸯,可身为村长的爹爹却将他救了下来,担心他说出实情便毒哑了他,再杀了云溪。可是他如何能忍气吞声,一人苟活?
后来,他趁着家人不注意,在与云溪见面的那棵树下,上吊自杀。
在奈何桥上等投胎的时候,他得知云溪竟早他一步投胎至凡间,而他却不知下一世能否有机会与云溪再见。
恰逢后土夫人听如来讲经归来。他扑到后土夫人脚下将自己的故事告知于她,后土夫人想起自己惨死的侄女便怜他可怜许了他新的一世,让他与云溪能有机会再续前缘。
谁能料到,这一场特意为他安排的姻缘竟是这样的结尾。
这一世,他作为吴君平,是个彻彻底底的女儿身,与云溪投胎化作的崔元堂定有娃娃亲,一切条件都注定他们这一世将幸福美好,然而,他却死在了自己的亲生爹爹手中。
被强迫灌下的一杯毒药,结束了他的一生。
应诗儿,不,应该说是疏影听了赵嬷嬷的话后心里悲伤不已,可又无法表露实情,只得默默福了福身子,让嬷嬷早些歇息。
他拎着食盒走到了隔壁院子,寻了一处亭子,将食物摆在桌子上,对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凄然一笑,道:“娘亲,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孩儿不孝,未能侍奉左右,请受孩儿三拜。”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深秋的风吹拂起他的长发,他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狠狠得撞击着地面。
他杀的人太多了,身上戾气之重,怨气之深已是魂飞魄散都无法洗清罪孽。从方才后院骤然增加的凶猛鬼气,他得知他的计划成功了。为了顺利的进入吴府,他牺牲了碧晴,他当做亲姐姐一样喜欢着的碧晴,为了他魂飞魄散了。
总有一天,应诗儿的身子会承受不了他的鬼气,这具身体也会废掉,娘亲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便是吴君平。
在这具身子化为腐骨之前,他要与云溪厮守在一起,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如果有人敢阻拦他们,杀了便是。
因为,他们说好了的呀……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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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关门回房。
屋内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赵嬷嬷连忙赶过去,倒了杯温水喂着吴夫人喝下。
吴夫人坐起身靠着软垫,道:“方才是谁?”
赵嬷嬷一顿,道:“没谁,一个小辈而已。”
吴夫人低声咳了咳,又道:“是诗儿吧,我还认得她的声音。”
赵嬷嬷没说话,将吴夫人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嬷嬷,元堂与诗儿是不是要……”
赵嬷嬷打断道:“夫人,我明天再去求求老爷,带你出门透透风,总是闷在屋子里面不好。”
吴夫人咬了咬唇,凄凉一笑,说道:“不用求他了,他既然恨了我便是一恨到底的了。”
“可是,并不是夫人……”
“他认定了那便是了。当初姐姐诬告我与下人有染,君平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时,我如何求他他都不信,现今都闹到了这番田地,君平也……又有什么好辩的呢。”
“平白便宜了应诗儿,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他是吴家的人。”赵嬷嬷恨恨得说。
吴夫人低笑两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嬷嬷啊嬷嬷,年纪大了脾气倒回去了,怎么还这样天真。你我不承认有什么用呢?姐姐与他背地里偷情怀上了诗儿,生下来便留着他的血脉。现今君平已逝世,姐姐当初又使得好手段,临死前让他再也无法让女人怀上孩子,这吴家到最后要是她应诗儿的财产了。我也只能被软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一天一天的等死。”吴夫人悲凉得说,她咳了咳,复又看向赵嬷嬷,续道:“只是,嬷嬷,我没想到,到最后陪着我的人竟然是你。”
赵嬷嬷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动容,她道:“我说过的,有我在的一天便会尽我所能的服侍好夫人。”
“是啊……”吴夫人苦笑道:“你们同病相怜,都是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啊。只是,嬷嬷如此好的一个女人,若是当初愿意跟太爷说出自己的感情,也许如今我还要叫你一声二娘。”
赵嬷嬷闻言身子一颤,突然给吴夫人跪了下来,她拉住吴夫人的手,低声说道:“夫人,你莫要这样说……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是老爷杀了君平小姐,却不肯告官作证,我看不得他死啊……他是吴家唯一的血脉,是文兴唯一的后代,我爱了文兴一辈子,我不能让他绝后……夫人,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
“他真是好狠的心……竟然就这样毒死了我们的女儿,我的君平,她才十六岁啊,花朵一般的年纪,她每日坐在房里等着元堂来娶她,日夜盼望着有朝一日凤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轿嫁入崔家。怎么就这样被一杯毒酒给害死了呢……即便死了,他却也要防着我们的女儿,铺着黄金驱鬼,就这么留不得我们的女儿吗……他就这么的恨我吗?远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没有偷情,君平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吴夫人嚎啕大哭,复又猛烈咳嗽起来。
赵嬷嬷见状急忙上前拍着吴夫人的胸膛,帮她顺着气。吴夫人咳了许久,这才渐渐缓了下来。
噙着泪水,她目光呆滞,默然不语,良久才喘着气断断续续得又说道:“赵嬷嬷,你、你看不得他死……我也、也是看不得,所以……我们才要受到、受到这样的惩罚,害死君平的惩罚才要、才要降临在我们身上。”她转头看向床顶,灰白的纱帐笼罩在那里,幽幽得道:“就这样……等死吧……到了冥府,不知道君平还愿不愿意再唤我一声娘。”
44.解疑
次日晚上。
商昕之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得翻看着志怪小说。
昨夜被吓晕了的丫鬟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吴府的人将他们软禁在先前居住的房间里,这一天了半个人影也没看见,难不成真把他们给忘了?
揉了揉饿惨了的肚子,商昕之瘪了瘪嘴,瞟了一眼玄素,见他正凝神打坐,不禁长叹一声。
修道之好,此番才是真看出来了,都不会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