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今的开封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道长,这还没到盛会,街上便跟下饺子似地,若真到了还能出得了门吗?”商昕之抱了个碗站在街边吃馄饨,两天前来这馄饨摊还尚且有位置坐,这会儿都得站着了。馄饨摊的老板忙得满头大汗,生意做得红火,虽然累但笑得合不拢嘴。
玄素也端着馄饨但迟迟没有下筷子,抬头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时不时抛来爱慕眼神的姑娘们,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瞥了一眼商昕之,那呆书生吃得津津有味,红润的双唇被汤汁浸得更为饱满,一双大眼亮晶晶的打量着人群。玄素微愣,低头看馄饨,突然有些饥饿的感觉。
“听说了吗?前几天,赵家的闺女丢了!”桌边,一着粗布衣衫的男人说道,“就上地里给她爹送个饭菜,路上就被人给劫走了!”
“啊?又丢了个姑娘啊?这都这个月第几个了?”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夸张得低叫道。这个话题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纷纷议论起来,“赵家这姑娘丢得还算靠谱,听说那刘家的闺女就在屋里面绣着花,回头人就没了!”
“没了?怎么就没了?”
“我哪儿能知道啊!听他家邻居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难不成有妖怪?”
“妖怪?咱开封城有包老爷镇着呢,哪儿来的妖怪!”
“你以为包老爷是钟馗啊!包老爷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不是妖怪,那你说那家姑娘怎么丢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
“哎~我听说,有人在城外一个山里面捡了好多姑娘家用的东西,该不是被土匪绑到山上面去了吧?”
“这说不准,指不定是土匪劫走的,这哪儿来的妖怪啊……”
“去去去,吃完了不赶紧滚蛋,坐那儿聊些有的没的,老子站得腰都断了!”商昕之正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极为蛮横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商昕之看过去,是个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有一道纵一字刀疤的男人,这脸长得,要拿来止小儿夜哭,保管一试一个准!
这人名叫石威,在开封府内早有恶名,一向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就横行四方,若是给他足够的金钱,可谓是什么都肯去做,听说,还杀过人呢!
他进过几次牢,可没住多久就被保出来了,人家都说,他背后可是站了个大老板。
周围认识他的人都赶紧让了开来,那刀疤男往板凳上一坐,旁边的人都端起碗碟站了起来,这站着的位置就更加拥挤了。
方才说起失踪姑娘事件的人正巧挤到了商昕之边上,商昕之道:“兄台,方才你说的几家丢了女儿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儿?”
那人瞥了一眼商昕之,道:“小哥外地来的吧?身边要是带了十七八岁的妹妹丫鬟小妾什么的可千万要小心了。这一个月来,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门事,开封里竟然丢了七八户人家的闺女!”
“你们方才说有妖怪……”
那人吸溜个馄饨进肚子,边嚼边说:“哎,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嚼舌根吗?谁知道真有没有妖怪啊,不过那些姑娘都丢的怪蹊跷的,保不准真有!”
“这样。”商昕之点了点头,看了玄素一眼,见玄素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问道:“那你们刚才说捡了少女衣物的山是在哪里?”
“那座山说是在开封附近,但实际是在洛阳界内,骑马的话要大概三四个时辰!”旁边一个衣衫褴褛,有些驼背的老人说道,“山叫做邙山,虽是一处天宝福地,但自古是战场,煞气却也重。如果你们要去的话要千万小心了。”
“怎么?”商昕之好奇得说,“难不成山上真有妖怪?”
老人的馄饨还没上来,便点了旱烟抽了起来,袅袅的灰烟在馄饨的白烟之间上浮,周遭的人闻了这烟味却并不觉着难闻,许是馄饨的香味盖过了浓烈的烟味。
“有没有我老人家也不知晓,只是小心一些总归是对的。”
商昕之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玄素,凑近了在他耳边低声问道:“道长,你说呢?”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玄素莫名的心跳有些乱了节奏,略低了头看着一脸神秘兮兮瞅着他的商昕之,许久也未能平复下来,“那便去看看。”
闻言,商昕之灿然一笑,迅速将碗里的馄饨收拾了个干净,见玄素碗里的素馄饨还没吃几个,笑问:“怎么不吃?”
玄素看了一眼馄饨又看了一眼人群,默然不语。
商昕之立刻了悟,道长讲究仪容,上一世好歹也是天上某位位高权重的神仙呢!笑了笑,道:“那我帮你吃了这馄饨,待会儿你再买些别的吃!”说完,从玄素怀里拿过馄饨,几筷子就解决了个干净,满意得将碗连同自己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见此情形,老人的烟杆握在手里都忘了抽上一口,呆愣愣的看着玄素,见玄素望过来才以拳捂了嘴低低咳了两声,面色有些尴尬。
“走吧。”玄素移开视线,提剑要走。
商昕之点了点头,忙跟了上去,说道:“道长,我们挑个时间,上邙山看看,即便没遇上妖怪,逛逛也挺好,听闻你们道教宗师老子在那里炼过丹,那里还是东汉三国时期的古墓群,想必一定有妖怪在那边修炼……”
馄饨摊里吃馄饨的几人听了他这话摇了摇头,心想怎么还有偏生要去撞妖怪的,旁边那一直冷面寡言的小哥是个道士?长得倒还不错……
“老先生,您的馄饨……诶?人呢?”老板端过来馄饨,却不见方才抽烟的老人,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老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被他们嘀嘀咕咕寻找的老人此刻正在陆府的马厩里面,他面前躺着一匹通体漆黑,毛发亮丽的驴子,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啊甩的,时不时还发出嗯哼嗯哼的低吟声。
老人呵呵笑道:“渺华仙君做了什么美梦,竟然开心成这样?”
阿欢一个懒驴翻身,直起身子来,冲着老人吭哧吭哧得喷着气,满嘴的抱怨都化作了嗯昂嗯昂的叫声。
“说不得话?说不得话就对了。免得你能说话了,把小老儿骂得狗血淋头,小老儿会好生难过的。”老人周身散发着白芒,那一身破烂的衣服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光华璀璨的白衣,白发冉冉,长须飘飘,手里持着一柄拂尘,儒雅端正得站在阿欢面前。
阿欢龇牙,极为不满得咆哮。
“往日里你混吃混喝,想等他这辈子结束便算你履行了赌约,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可这会儿不行,他的劫数要到了,勾玉已经没了一颗,若再丢掉一颗的话……”太上老君甩了甩拂尘,淡笑道:“你便生生世世的附在这驴子身子里吧。”
阿欢不满得叫了两嗓子。
“他?他现在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那妖怪的道行要比重黎还要高深,他哪里敌得过?再说,若是他出事了,王母和上神那边是你担待的起?还是小老儿担待得起?”
阿欢嗯昂嗯昂叫得十分委屈。
“呵呵,你不过就是一具肉体罢了,这具驴身没了,还有下一具,下一具没了,还有骡子可以供你用。”
阿欢:“……”
欺负够了渺华仙君,太上老君满足了,这才笑道:“也罢。小老儿便帮你开个灵识,恢复你一些功力。”说罢,拂尘一扫,阿欢周身泛起金光,额心一道金色仙印闪闪烁烁。周身彷佛多出了无尽的力气。
此举方一完成,阿欢就趁着老君不备一个猛冲,将他撞倒在地,听着老君哎呦的叫声极为得意的嗯昂嗯昂高喊着。
老君气得吹胡子瞪眼,方要还手,就听见马厩小厮的声音:“这驴子不是跟猪一样嗜睡,怎么突然兴致这么高昂了?”
阿欢:“……”
老君瞪他一眼,“待下回再收拾你!”说罢,消失不见。
阿欢随即躺了下来,对前来查看的小厮视而不见。
36.碧晴
街上人头攒动,商旅如云,商昕之与玄素也未能逛得尽兴,稍稍看过一些别样景致之后就打道回了吴府。
吴府门前停了匹马,马还未拴起来,马的主人也不在旁边,全然不怕马跑了的样子。
进了吴府后,却见一人慌慌张张的站在门口向里探望,见到急匆匆走过来的陈恩后焦急得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后又连忙敛了神情,迎了上去,道:“吴管家,漕运那边出事了,我们的大米……”
“咳咳,叫嚷什么呢!能有什么大事,让客人们听见了多笑话!”陈恩厉声道,又换了老实厚道的笑,对着玄素和商昕之二人道:“家仆不懂事,让二位笑话了,二位玩了一天想必也累了,里面请。”
商昕之摆手,道:“哪里,是我们打搅到二位的正事了。”说罢就和玄素一起向屋内走去,可仍是禁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人。
与来人擦肩而过时,玄素顿了下步子,似闻到一丝丝的阴气,他放缓了呼吸,听到那人与陈恩低声道:“漕运的船无故破了个大洞,我们的稻米受潮正在码头晾晒着。这还好说,可这批稻米是运往南京的,船只方面……”
陈恩沉声说道:“船只方面,老爷自有主张。”
拐进第一道拱门之后,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到了。
商昕之有些为难,他现在要在到底“是去邙山查看一下是否有妖怪出没”还是“继续留守吴家以待美男鬼再次出现”之间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来。
“呜呜呜……”低低的抽噎声响了起来,商昕之四下望去,在花园的石桌旁见到一抹明蓝色,仔细看去,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抱膝蜷成一团哭泣着。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商昕之的声音是放轻柔了的,可那少女颤抖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过去,一脸的泪痕,见是商昕之,知道他是吴府的客人,又因长得好早在丫鬟中间传了开来,这提起的心才落下去,“公、公子……白梅姐姐前些日子被妖怪抓走了……我好怕、好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我了……”
“被妖怪抓走了?”
“嗯、嗯……前些天发了薪俸,我跟姐姐一起上街买零食,我调皮跑到前头看马戏了,等再回头就找不到姐姐了……呜呜,人家都说,城里面有、有妖怪,姐姐、姐姐一定是被妖怪抓走了……!呜呜……”
“别哭啊。”商昕之最应付不来的就是这种水做得少女,往往只会安慰“你别哭啊,没事的”之类的空话。
正踌躇间,一声尖酸泼辣的声音响起,一个胖大妈扭着肥臀举着扫帚就扑了过来,“哭哭哭,就知道哭,看见你就晦气!整天偷懒,贱丫头,再这样非得成了第二个碧晴!”
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在商昕之背后,商昕之拦住王嫂,道:“这姑娘年纪小,因为害怕而哭也是应该的。”
“怕?公子你不知道,这些小丫鬟就爱偷懒,小妇人就睡在碧晴的铺盖上,小妇人还没喊怕呢!”王嫂道。
“碧晴?碧晴是谁?”
“碧晴姐姐是曾经服侍小姐的丫鬟……”
“那为何要怕?”倏地想起吴君平的死因来,商昕之问道:“可是因为也染了那怪病?”
“那倒不是,真那样的话,她的铺盖哪怕是给皇后娘娘用的,谁还敢睡?”
商昕之问道:“那是为何?”
王嫂叹了口气,道:“碧晴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环,在小姐死后并不尽心尽力得为小姐守丧,整天躺在床上偷懒撒泼,连小姐的坟头香都不肯去上一个,你说要这样的丫鬟有什么用?平日里小姐对她也是当亲姐妹一样的好,有什么好处总是惦记着她,你说说,这样的人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唉……到后来,不知怎地,许是她想起小姐生平待她的好来,心生愧疚就在房内上吊自杀了!”说完,牛眼一瞪,趁着商昕之沉默的空挡,一把从他身后拽过那个小丫头,狠狠拧了胳膊,道:“少偷懒,多用心,免得变成第二个碧晴!死了还挂着臭名声!”
小丫头被拽得哎呦哎呦得叫唤着,商昕之同情得看了她一眼,只得讷讷喊了:“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别下这么重的手。”王嫂可能真听进去了,低头看小丫头哭得眼睛红肿得金鱼眼一样,也软了心肠,没再下狠手。
两人就你拽我跟从间跟商昕之道了别,回院里干活去了。
经过此事后,商昕之决定了,先去邙山看看再说!至少,美男鬼还未对人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而丢少女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发生。
问了玄素道长的意见,玄素道长都没有什么问题。那便如此打算好了。晚间跟崔元堂打个招呼,收拾下东西,第二日便可到邙山去。
仔细说起来,崔元堂住在哪里,他们还不知晓呢。一路问询过去,这才找见他的院子。屋里面烛光恍惚,崔元堂还没歇息。
崔元堂近来头总是有些疼,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一张看不清楚的脸总是浮现出来,每当他借以甩头抛却那些幻觉的时候,那张脸就立刻烟消云散,待静下来的时候,又会在脑海里面慢慢凝聚。
烦不胜烦。
他料想是不是玄素说的是真的,那根银针现今开始在脑海中慢慢消融,被封住的记忆也开始慢慢浮现出来。若是这样的话,难不成脑海里面的那张看不清楚的脸便是那厉鬼?
崔元堂惊颤了一下,仔细回想,他平生并未害过什么人,缘何这厉鬼会对他纠缠不放。崔家虽然在官场上司管漕运,虽说是个肥差,但也断不会到要迫害人性命的地步。因而,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究竟这厉鬼什么来头。
扶额叹息一声,崔元堂将写了一半的家书收了起来。他这次来吴家一方面是与君平妹妹完婚,一方面是在商谈吴家稻米漕运一事。现今君平妹妹香消玉殒,漕运上的事情不知道父亲会怎样处理,毕竟舅舅也在盯着这一次朝廷召粮,而且,商贾大会在即,这事是越来越麻烦了。
原本的喜事,只因君平新丧闹得一团乱麻。
想也是徒增伤感与烦恼,崔元堂正欲吹了蜡烛起身歇息,却听见敲门声响起,应声开了门。看见玄素与商昕之二人站在门口。
“叨扰了。”商昕之拱手作揖,崔元堂回礼。
“商公子有事?”
“嗯,明日我与玄素道长要上邙山,特来辞行。”
“邙山?我听闻那座山上很不安全,二位?”崔元堂看了看他们,不放心得道。
“没事,有道长在,万事莫愁的。”
“是吗?”崔元堂笑了笑,再看向商昕之的时候眼里多了羡慕,真是不知者不畏,胆大包天,真有人能什么都难不倒困不住?万事莫愁,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以为罢了。
“若是真能万事莫愁,那便好了……”
“什么?”商昕之没听清崔元堂的嘀咕,反问道。
崔元堂苦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叹一句月光如水,夜色撩人罢了。”
抬头看月,商昕之想起美男厉鬼出现的那夜也是这样美,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