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昕之本就想进洞府看看,听见这位先生如此说道,立刻欣然答应,作揖一拜,道:“多谢先生了。”
“客气。”东君摆了摆手便引了商昕之进洞府。
拱门后是条宽约三人并肩能行的甬道,这甬道里与外间也并无不同,石壁根部生有各式仙花仙草,空中浅浅得浮着一层雾气,走了些许时辰后才见一处开阔地带,大抵是洞府正堂了。可这正堂内的摆设也极为朴素,正中间放着一口三足铜鼎,正丝丝冒着热气,四周围放置着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垂帘装饰一概没有。
但是,刚迈进这屋商昕之的兴致就来了,因为他闻到了酒香,跟猴儿酒一样的酒香。这一眼望过去,果然见到石桌上放着一个酒壶,猜想这酒壶里面装着的必定是猴儿酒,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得瞅着猴儿酒,身子虽然伫立在此,可意识已经跑到桌边端起猴儿酒大饮特饮了。
东君见状,笑道:“公子可是对这猴儿酒感兴趣?”
果真是猴儿酒!商昕之大喜,连忙点头,点过了却觉着自己这番举动有些唐突,又摇了摇头。摇完了头又害怕人家误会自己对酒没兴趣,紧跟着又点了点头。
一点一摇又一点间,东君已经哈哈笑了起来,“公子若喜欢这酒,我赠予公子也不无不可,不必如此纠结。”
“可是,听闻猴儿酒产自山中,为野猴采集瓜果所得,常人难遇,这一壶怕是珍贵的很。你我才刚碰面,也不曾互通姓名,这样冒昧承礼怕是不好。”商昕之一顿,续道:“还未请教,小弟商昕之,不如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东君。”
“东君先生有礼了。”商昕之微微一笑,又道,“你看,我们这算是认识了。而且,我看先生身边的这只猴儿,长得极为气势非凡,料想这猴儿酒必定产于猴兄手下,先生真是好福气,若想喝得这酒,就尽可以叫这猴儿去采集瓜果酿制便可。
“嗯,猴儿确实极为擅长酿制猴儿酒。”
“唉,先生就幸福了,身边有如此酿酒高手在。”说着,眼巴巴的瞟了一眼猴儿酒,叹了口气。
东君闻言,哪里能不明白他这个意思,无非是想让自己收这酒的心安理得,拐了弯的驳回原先的顾忌,心生逗弄的心思,也不愿如商昕之的意,顺他的水推他的舟,于是笑着道:“商公子所言极是,但这酒酿造起来极为麻烦,既然公子体恤,那便算东君唐突,收回前言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是想跟你稍微客套一点儿,我没不想要这个酒啊……一向自以为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商昕之第一次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地就管不住这小红肉条儿,让它说出了这么混账的话来。
可事到如此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重新开口讨要这酒,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那壶酒,可怜兮兮的。
东君暗暗偷笑,心想这十世善人虽然好酒的恶习没变,但轮回到这一世倒是比之以前多了许多乐趣。
二人坐于桌旁,那壶猴儿酒就近在手边,可是于商昕之却是远在天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都快流出泪来了。东君忍俊不禁,一拂衣袖,桌子上便多了两个酒杯,“商公子若不嫌弃,陪东君小饮几杯如何?”
“真的?” 商昕之闻言,大喜过望,眼睛亮亮的看着东君,又怕他待会儿改口,连忙加了一句道,“那便多谢了。”
商昕之终于如愿以偿,品着酒,正惬意得享受着美酒,突然腿被什么拱动着,低头一看,原来是阿欢。
“阿欢,我知晓你也爱酒,可是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跟一只驴子分酒喝不是?”阿欢嗯昂嗯昂不满的唤了几声。
东君见状,笑了笑,变出一个盘子,到了些许猴儿酒进去,端到阿欢面前,道:“难为你了。”
阿欢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难能有人知晓他的辛苦。
两人一猴一驴共处一室,谈天说地,共饮美酒,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我看此地冷清寂寥,少有人烟,先生一人独居于此,虽有猴儿相伴,倒也真真耐得住寂寞。”
“嗯,这沧海桑田,看得多了,念得便少了。一个人在此,修生养性,倒也舒适惬意。”东君小抿一口猴儿酒,目光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面色淡然安宁。独身一人在此地生活,真要做到不骄不躁,却是不易,世间有真本事却又不自恃而高傲的,更是少之又少,仙人果真是仙人。商昕之的钦佩之情更盛。
“先生真乃得道高人,有如此心性,哪像,这大千红尘,一心想要看过了瘾才不枉此生,修不得先生的仙姿侠骨,当真可惜。”商昕之虽有些叹惋,却又不真的感到万分可惜,比起修仙之人他其实更喜欢妖魔鬼怪之类,仙人清心寡欲,倒真不如妖鬼来得重情重义。你看话本里的那些痴情人,不都是妖鬼之流么?
“商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东君见商昕之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又拂了袖子给他斟满了一杯,笑着道,“商公子前几世可是清心寡欲的大善人。”
“我?清心寡欲?大善人?”商昕之瞪大了眼睛,“先生你确定这是在说我?不是王昕之,赵昕之,宋昕之什么的?”小善他倒会做做,只不过这大善人他可真真承受不起,更别说是清心寡欲了,他这人喝酒吃肉,还不顾常伦喜欢美男,这要都算清心寡欲的话,那这世上可真没有浑然的俗人了……
“姓名无外乎称呼,倒不重要,只是看的是这人心。”
人心……商昕之突然想起前半生干的那些个猥琐事儿,脸蹭得变得通红。若叫先生知道了我还偷画过美男裸体图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
“你若还不信,不妨看看胸前锁骨下是否有两点勾玉状的红色胎记。”
商昕之瞪大了眼睛:“先生如何得知?”
东君但笑不语,“你再看看现在是否变作了一颗。”
商昕之转过身,掀开衣领,低头看过去,果然只见红色的勾玉胎记只剩下一颗,当下起了好奇心。自己都不知道身上的变化,怎么这位仙人知道的如此清楚?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儿?”
“天机,不可泄露。”东君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眯眯得看着商昕之,“十世修来的福气,商公子这一生要好生把握。正如公子所说,将万丈红尘俗事看过瘾了方才罢休。”
平日里看话本小说里的仙人,高立云端,仙姿飘渺,信手拈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当真是让人高叹其玄妙到几近疯了的地步,怎地亲身遇见了却想揍这仙人一顿,让他好好地说说天机怎么个不可泄露法儿。
商昕之正欲耍无赖再探探这勾玉胎记一事,突然,洞府一阵动荡,地面摇晃了起来,好端端的猴儿酒被泼洒出去了一些,看的商昕之心疼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儿?”
“有人找上门来了。商公子,今日能有幸见到公子,却是东君所幸,只是,你若再不出去我这洞府就要平白被人砸了。”
“啊?”商昕之一愣,随即眼前一亮,大抵是道长前来寻他来!
“去吧,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能出得洞府。”
虽然很想出去和道长会合,但是他有些舍不得这位儒雅淡然的仙人,两人只谈了寥寥几语,却仿佛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合拍。当然,猴儿酒也是万分舍不得的,他才喝了两三杯……
东君知他所想,道:“这壶酒便赠予商公子吧,万万不要推辞了。”说完将猴儿递过来的一壶酒交由商昕之,又从怀里掏出一梨一枣,道,“这两颗是交梨、火枣,算是感激商公子灭了虫妖。吃了它们可知前缘往事,公子日后大有用途,不要浪费,切记切记。”
商昕之一一接过,点了点头,道:“此行我们要上东山,如若还有机会一定会回来拜访先生。”
“东山?这里便是东山了。”
商昕之一愣,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君见状,皱着眉头无奈得说:“快些去寻他吧,真要被他砸了我的洞府,我可无处去诉苦。这原本如此冷清的一个人,怎地就这样暴躁了呢!”
闻言,商昕之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牵着阿欢,又长作一揖,道:“小弟告辞了。”
“如果可以的话,还望商公子,到东山之巅看一下。”
东山之巅……默记这个名字,商昕之点头应允。
顺着东君指的那条路走了半柱香的时辰,眼前突然出现一豆光芒,再往前走了几步,光芒渐大,这算是真正的走出去了。
出的洞府,便看见不远处光芒阵阵,却是玄素祭起法宝在攻击着一道大门,五颜六色的法术闪烁不息,看的商昕之眼花缭乱。可突然,玄素停止了动作,转了头,直勾勾得向着商昕之的方向看了过来。
商昕之身子一僵,好似被冰冻在原地。那双眸子是如此眼熟,与他在梦里见到的那双眸子一模一样,让他心寒胆颤。
而此时,玄素的声音隔着几十步远,清晰地传来过来,“你,可有受伤?”
那一瞬间,玄素眼中的寒冰慢慢破开,一丝温柔划过,商昕之呼吸一窒,当下便红了脸,脚下忍受不住,一路小跑了过去,蹭到商昕之身边,道:“道长,我没事。”顿了顿,低垂着头,红着脸得说,“对不住,刚才不该与你置气。”
“好了,现下你的情人找到了,可以带我去东山之巅了吧?”凉薄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商昕之这才发现玄素身边还有个人,正支着根树枝坐在断木上,极为英俊张扬的脸上挂着不耐的表情。
见到商昕之看他,那人瞪大了眼睛,怒道:“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挖了你的眼睛!”
22.同行
其实后面这句商昕之倒是没怎么在意,主要是前面那个“情人”两字委实让他羞涩万分。他与道长哪里是什么情人的关系嘛,说是伙伴,道长都是要冷哼一声,一副不稀罕与这个呆书生为伍的模样。若要说是情人,若要说是情人……唉,可真是……太让人害羞了。
“还看!再看小爷就真动手了!”令狐冥怒道,哪里来的穷酸书生,瞪着小爷一个劲儿的猛瞅,这眼神让他想起了镇上脑满肠肥却还要逛青楼,整日里挂着猥琐的笑,动不动就流口水的猪头老板,真是恶心透了。
可怜了商昕之,眼睛虽然看的是他令狐冥,可脑海里想的偏偏是玄素道长……平白被人冠上了“变态!色狼!禽兽!”的帽子。
商昕之回想起自己的平生,被人喷口水的次数不算少,臭书生、呆书生、神经病书生什么的都算不得什么,但是此番却真真是第一次被人家指着鼻头进行人身上的攻击。他眨了眨大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凶狠得瞪视着他,却拄着根树枝、满头是汗、坐在树干上都像是站不起来的青年。
确实是有些狼狈啊……
“你准备拿什么挖我的眼睛?”他确认他身边没有什么利器之后,才站得远远的挑衅的问道。口气太冲,实在欠教训。
“你!”令狐冥眼睛瞪的更大,神色逾厉,手里握着的树枝都要被他捏断了,“若不是有伤在身,我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你!”
商昕之赏他个白眼,这一个白眼给令狐冥气得更是火冒三丈,猛地将手中树枝撇了过来,那树枝如利剑般破空而来,商昕之都没反应过来就觉出耳边凉风扫过,登时僵直了身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吓得往玄素怀里一躲。
“道长救命!”
“呿,竟然射偏了,原想废了你的眼睛的。”令狐冥一撇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道长,你怎地不帮我……”商昕之缩在玄素身后,委委屈屈得说。
玄素自是看的出来,青年这一击手下留了情,怕是知道他二人关系,卖他个面子,即便他不出手,这树枝也断然打不到商昕之,可是……玄素不动声色地将略微拔出了头的长剑收回鞘中,冷冷得说:“走吧。”
商昕之更是委屈了,不满得瞪了一眼青年,跟着玄素就走。
“喂,臭道士,我脚还受伤呢,快过来扶小爷!”令狐冥见两人要抛下他离开,十分不满得嚷嚷着。
“道长,你怎么碰见了这么个坏脾气的人?”
“路上捡的。”玄素淡淡的说,脚下步子却停了下来。
“你说小爷是捡的?我……的,要不是小爷半路看见你被一只那么老粗的蛇妖围攻,出手相救,小爷的腿能受伤么?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令狐冥真是要被这二人气疯了。半个月前,司幽突然撇下他不知晓去了哪里,他找遍了整个临东城都找不见他。一路向东搜寻着,听闻有人在东山脚下撞了鬼他才来到东山。后来好不容易从一个小鬼那里骗得消息,说司幽现身在东山之巅,本赌了气一定要亲自上山问问这王八羔子怎么敢随便抛下小爷,可却因自己一时气血上涌的脑热之举害的不能行走,耽误了行程。偏生这臭道士还一副不买账的样子!这不是要气死个鬼么?!
“若无你,我也是能拿下那蛇妖的。”
“就是就是,道长法术甚是高强~”商昕之狗腿急忙跟上,得意洋洋得说。
“你!忘恩负义,真是忘恩负义!”令狐冥气得话都要说不稳当了,只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最后干脆一赌气,瞥了头,闷声不吭。
“我本是想带你去东山之巅的。”玄素突然淡淡得说,令狐冥立刻转头看他,玄素冷了眸子,续道,“可是你实在是嚣张跋扈,除了手脚功夫还算利落,半点法术不会。这东山看似平静,实则妖魔无数,你若想死在这里就继续折腾下去。不过,休想拉得我们与你陪葬!”
“你!”令狐冥气恼不已,火气更甚,他从小到大,虽然书读得极差,但是拳脚功夫是最拿的出手的,竟然被个臭道士奚落作“还算利落”!他正欲破口大骂,可胸前挂着的墨玉突然变得冰凉,上冲的怒火奇妙得消散了不少,因愤怒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是了,单凭自己的本事想突破重重妖魔鬼怪冲上东山之巅确实很难,自己何必要争一时的气而误了大事呢。
深吸口气,平复下呼吸,令狐冥虽恼意褪去些许,但仍没什么好口气,“那我听你们的吩咐不就行了!”
“口说无凭。”玄素冷然说道。
“那我发誓总可以吧?”
“人类的誓言不堪一击。”话音刚落,令狐冥只觉脖子后面一痛,墨线断开,胸前佩戴的墨玉无端漂浮了起来,被玄素捏到了手里。
玄素转神将墨玉递给商昕之,道:“戴上。”复又冷淡的对目瞪口呆的令狐冥说道,“在未到东山之巅前,此玉由我们保管。”
“这可是司幽送给我的!你们不能拿走!”令狐冥急了,也顾不得腿上的伤就想站起来夺走那玉,可是腿上那深可见骨只做了简易包扎的伤口实在是碍事的很,让他站立了几次都忍不住疼痛跌坐了回去。只得恨恨得咬了牙,看着二人,“我不要你们送我去东山之巅了,把玉还给我!”
“哎呀,好疼!”商昕之突然惊叫了一声,将墨玉拿着离得胸口远远的,玄素见状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