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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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檀道:“容神医医术高超,必然能妙手回春。”说着,“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可封某听说,若要治愈景后的病,竟必须太子府区区一个男宠?”

南宫离微微一哂:“封公子此言差矣。容某虽不知太子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么一个『男宠』的,但封公子应该知道……钟弦的真实身份吧?”

封檀的眸光蓦然一聚,脸上却不动声色:“钟弦?”

南宫离似乎并没有发现封檀微妙的异常,略带疑惑道:“啊……难道那个男宠是太子在大街上强抢民男抢到府中的?”

“……”封檀冷静道:“容神医的意思是--”

“彻涯谷的谷主钟晋之子钟弦,封公子不会不知道罢。”

封檀佯装惊讶:“容神医是说……”

南宫离颔首。

“怎么可能?那钟弦不是几月前还于蜀中云岫山庄的论剑大会上一举击败溟阴教的教主段峻言,成了新的剑刃之首,『天下第一剑』么?怎么会转眼间武功尽失,还断了一臂,沦落到如此地步?”

南宫离神色如常,一手托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却瞬间变得寂静。

“封檀封公子,我们不如把话说开了吧。”

封檀身体一震,抬起深褐色的双眸看向他。

南宫离的声音极柔极轻,封檀却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慑住了自己的咽喉。

“封檀公子……”南宫离唇角缓缓酝酿出一抹倾倒众生的微笑,却让封檀的神经刹那间紧绷起来,右手一折一折地合起折扇,然后慢慢攥紧扇柄,一动不动地看着南宫离,目光似乎要嵌入南宫离波澜不惊的双眸。

“我不计较芮蘩私下里和你做了什么交易,但你我很清楚,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给景后看什么病。”南宫离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寒意却一寸寸刻进封檀的骨中,那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猛然觉得胸口被撕裂一般,无处可遁,“我知道你只效忠于太子。事成之后,钟弦我会带走。东方玄义可以顺利继位。但我要做什么,你--分毫不可以干涉。”

封檀积聚许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南宫离冰一样凛冽的目光带着一丝邪魅的气息,毫无余地地将封檀逼向绝境。

“因为,你永远也不是我的对手。”

 

45.

封檀只觉自己的意识像被南宫离牵制了一般,似乎从头至尾,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而他就在山巅之上矗立,居高临下地笑看一切按自己的预期一步步发生,眸中却是让人浑身僵硬的彻骨的冷漠。

沉默许久,封檀道:“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这不重要。”南宫离笑着,“重要的是,你不该觉得我的手下有瞒得过我的可能,更不该在最初放任东方玄义活着带回钟弦,却于此刻点明要害,碰巧在我面前打算……杀了他。”

封檀略带疲惫地闭了闭眼:“你怎么确定可以信任我?”

南宫离的声音不容置疑:“因为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封檀瞳孔一缩,执着扇柄的手紧了一紧,又渐渐一指一指地松开。

“好,我答应你。”

封檀走后,南宫离靠回椅内,细指轻轻按了按眉心。

安荩走上来,一边撤走封檀一口未动的茶水,一边道:“宫主,封檀可以信任么?”

南宫离道:“既然是芮蘩联络并泄漏消息给东方玄义,那么封檀大概在我去佟枫堡的时候就潜入落月宫了,早就知道我不是容镜。封檀其人虽不简单,但很不错的一个优点是识时务。而且,目标相当明确。”说着,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放在安荩端着的托盘里,“封家是太子一党,封檀又并非忠心之人,他保太子,不过是为保封家在朝中的地位罢了。”

南宫离停了一会儿,从怀中拿出一打薄薄的人皮面具,随便抽出一张扔给安荩,道:“夜里负责太医院中司盛帝饮用药茶之处的守夜药童,替换了他。”

“属下明白。”

安荩说着将人皮面具试着戴上,试了一试。

“……”

南宫离眉心微蹙:“我记得没有让肖拓做老太婆的。”

安荩:“……”

南宫离把那一打面具都扔给安荩:“挑一个正常的,今晚混进去。”

安荩努力忍住面部抽搐的冲动,恭敬道:“是。”

安荩走后,南宫离换了一袭黑衣,出了门,向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已过黄昏,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南宫离步行不远,到了太医院的墙外,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纵身一跃从高墙处落到院内。

瞬间闪身到医籍库府的门外,南宫离立刻注意到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这个时候来医籍库府的人,似乎应该是太医院的待选御医,于此处温习医书,为过终试成为正式的御医。而且比较麻烦的是,医籍库府只有此时对待选御医开放,所以很多人都在此时聚集在府里。

南宫离紧贴着门,一只手一点点撕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放入怀中。

黄昏的落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库府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细缝。一旁守门的童子见地上的阴影奇怪,好奇地扭头过来看。而刹那间,南宫离已消失在原处。

一抹黑影像一阵风,掠过分散在各处读着医书的待选御医们,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下一刻,那抹黑影已经停在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两手捏着七八本新旧不一的医籍。

南宫离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一页页翻读那几本医书。有几本书页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看样子有了些岁月。纸张脆弱不堪,上面的图也不太清楚了。另几本还是新的,泛着些许墨香,似是本朝人的新着。

南宫离面无表情地读着,忽然,几个翻找医书的待选御医向角落来了。椅子上的人影一闪,转眼间再次不见踪影,只剩一把椅子如往常一般放在那里。

一个人愣愣地站在书架的拐角处,揉了揉眼,又使劲眨了眨:“……噬书鬼魂?”

南宫离已经稳稳倚坐在极高的房梁上,几本书依旧成一摞整齐地放在身旁。身形纹丝未动。继续一页一页仔细读着。

天色渐渐融入漆黑,府内温书的人早已回去。看门的童子走了进来,确认了没有人留下,灭了灯,锁上了大门。

待门已锁严,忽闻门内轻微“哧”的一阵风声。小童没在意,径自回去睡了。

府内已重新灯火通明,南宫离坐于梁上,那一摞书已少了一半。

纹纱灯内的烛火幽幽摇曳着,散着明亮的光。又被灯纸遮得有几分朦胧。浅浅的阴影落在南宫离的脸上,冰冷的线条竟变得有些柔和。

灯内的白烛一点点燃着,滴滴白色的熔蜡凝固在灯盏上,堆砌成钟乳的形状。烛身渐渐矮下去,在火焰中化为烛泪和灰烬。

火焰恍惚了一夜,须臾间已是辰时。

一阵掌风瞬间灭了所有的灯火,南宫离手中最后一本书静静地停留在最后一页。

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变得更冷了。

析叶早上早早醒了。呆了一阵,然后忽然慌慌张张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到钟弦的床边。

钟弦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极为安静,安静得似乎已经死去了一般。还朦胧着的析叶有一瞬吓得差点哭出来,看到那隐约微微起伏着的胸口,才一点点把啜泣的声音憋了回去。

第一次见到钟弦,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他才八岁,还没有被卖进皇宫。爹娘死了,他上离家二十里的山谷去找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那人曾在他幼年的时候来看过他,告诉他自己就住在离此二十里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山谷里。在爹娘双双逝去后,他在坟前哭了一夜,才想起有这么个亲人。带着家里仅有的几两碎银,他一个人走了不知多少日,走到了那个人口中很大很大的山谷。

山很高,山谷很深。析叶不知道怎么上,也不知道怎么下。十几日连续走路,没有吃好饭,已经让八岁的孩子又累又饿,头昏眼花,步子一颤一颤,站也站不稳。就在他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变成双影,恍恍惚惚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臂扶住了他。

背上传来隔得有些痛的感觉,析叶下意识地去看托住他的背,把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手不大,却很白。上面似乎也没多少肉。析叶晕晕地盯了一会儿,觉得暖暖的,想眷恋一会儿舒服的依靠的感觉,忽然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好了自己站着。”

46.回忆

析叶被这冷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立刻忘了身上要散架子的骨头,一下子站直了。

面前是一个白衣少年。看去不过比他大三四岁,却很高。身体纤瘦,一张脸极是清秀,恍然间他以为是小时候娘给他讲的谪仙。他怔怔地看着,越看越觉得好看,就是冷了些。

少年见瘦瘦脏脏的小孩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傻傻地盯着他的脸看,不耐地皱眉:“没事了就走,别在这儿妨碍我练功。”

析叶原本就有些呆愣愣的,加上十几天没休息好,更是大脑转不过弯来。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好看得让人看不够,嘴似乎在动,就是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看着看着,眼前就有些模糊了。隐约觉得少年的脸色越来越寒,又忽然渐渐变得奇怪。想问他怎么了,可是头突然一沉,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温暖的床上。床很软,他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手拍了拍,又拍了拍,才转了转眼睛,睁开了。

一间宽敞的卧房。房间十分干净而明亮,却有些空荡荡的。床边不远的地方只有一张简木书案,案上放着几本书,一直细毫笔,一方浅砚,案边是一把椅子,再别无它物。

整个房间十分素淡,打眼看去几乎是清一色的白,带着些许浅浅的木色。惺忪之中,析叶几乎以为自己到了谪仙府。

析叶看屋里没人,在被子里拱了拱,便要爬起来。忽然,只觉一阵阴风刮过,少年顷刻间出现在他面前。

“啊……啊啊……”析叶惊得直磕巴,“你……你你……真……真是是谪仙吗?”

“……”

钟弦颇为无语地看着他,似乎终于断定了这孩子确实精神不太正常。

钟弦道:“你来彻涯谷做什么?”

“彻涯谷?”

“没错。”钟弦难得耐心地解释,“这里就是彻涯谷。”

析叶一听这话,眼里立刻泛出眼泪来:“我……我爹娘死了……我来找叔叔的……”

“叔叔?”

析叶看谪仙哥哥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生怕他不信,连忙拼命点头。

钟弦凝视着他的脸,那眼神看得析叶有些害怕。半晌,他淡淡问道:“你父母怎么死的?”

析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说出来。

钟弦等了一会儿,见析叶的样子,便也不再问,转过身道:“算了。我带你去。”

钟弦带他到西凰府的门,便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他看着那个陌生的府宅,惶惶地回过头去,想找那个谪仙哥哥的时候,已经不再有一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叔叔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会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一定是山谷里的谪仙,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的记忆中始终没有忘记那个白色的淡漠出尘的身影。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再见到他的一刹那,他怔在那里,似乎双脚都迈不动步子。那人的容貌比八年前越发清秀出尘,只是却憔悴得可怕,脸苍白的像没了生气,右臂软软地垂落,随着身体的移动僵直地晃动着。

他不再能神奇地转瞬间在自己的身后消失,不再会主动问自己什么,不再能,用那只纤细却有力的右手扶住他。

析叶眨了眨眼,泪水又滚落下来。眼前熟睡的容颜变得模糊不堪。

容神医说等六个时辰,是不是快醒了呢?

忽然,锁着的门震了一下,开了。南宫离站在门口。

析叶惊愕地回头。

“容神医?!”

南宫离没说话,析叶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却隐约觉得他的脸色并不好。

南宫离走进来,来到床边,倾过身,一手按到钟弦右臂臂骨粉碎的地方。

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攥紧了。

一触即知,臂骨自碎裂后没有过任何的治疗。甚至简单的固定都不曾有过。形状扭曲的坚硬让人触之心惊。

南宫离的脸色更冷了。

忽然,床上的人眉心动了动,醒了过来。

钟弦刚刚醒来,便感到右臂一阵剧痛。他立刻明白了南宫离想要做什么,目光没有移向右侧,而是直视向眼前的人。

“不必费心了。”

南宫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析叶呆愣愣地看着两个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眼见容神医来了又走了,下意识的反应想追出去,又停住了。

那个人太可怕,既然公子的病有着落了,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析叶这么想着,对钟弦道:“公子,我去拿饭和药来。”

钟弦躺在床上,一动未动。右臂上臂骨还在剧烈地疼痛着,但下面已经没了知觉。他只觉这原来是他身体一部分,自如地挥动长剑,横扫对手的右臂现在变成了拖累他的东西,半死不活地连在他的身上,除了带来疼痛,什么都不再有。

南宫离说:

我会给你活下去的理由。

对他而言,活下去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现在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有和南宫离交过手,就在原本体力耗尽,全身被制的情况下,被他一掌废了一切。

然后他一点点毁灭着他,直到他现在不但没有普通人的至少正常的身体,甚至连普通人的肢体都不再有。

然后他说,会给他活下去的理由。

钟弦不是那么在意活着还是死去,但他实在是不想做个行动不全,肢体残缺的人,被南宫离的仇恨所制掣。他不太清楚南宫离心中所想,不太清楚他为什么又要救了他,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冰冷的唇贴上他的,第一次觉得思维刹那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动作。

全然不似东方玄义强硬地吻上他的唇时,胃内一阵翻涌,借着他的侵入一口咬了他的舌。

他隐约觉得南宫离似乎是真的想要救他,无关仇恨,不为更进一步的屈辱折磨。

他一向看穿一切的目光却看不透南宫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被他所影响。

一直一直。

钟弦拿着上次的刀在右腕上比着,思索着自己究竟要不要趁他不在,了结了这没有答案的纠缠。

当初为了父亲和穆衍而坚持,又不屑让东方玄义得逞,他在心中否决了一死了断这个下下之策。

但自从南宫离再次出现,一切都变了。

他忽然知道了他并没有兴趣了解却不得不了解的一切。南宫离十四年来冰封的仇恨一点点渗透向他,他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黑暗的,仇恨的气息,在虚假的脸后面萦绕,蔓延。然而对向他的时候,又时不时消失了。

然而他潜意识中不想弄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自寒靖羽那仿若温风的影子刹那间消失于冷酷无情之后,再次信任南宫离。

虽然浪费了据说是唯一一颗的灵药有点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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