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水牢里那人，躺在地上，嘴角突然扬起，落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落寞笑容。

呵，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因果循环，报应不歇。

第七十二章：许是荒凉度

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的。

羽化侧过头去，便见身边那人睡得正熟，平静起伏的胸膛，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忍不住，就伸了手，想抚平那人皱起的眉头，那人却仿佛有预知一般，在那微凉的手方触及他眉头之时，便伸出右手，逮住了羽化的手，轻轻一带，便将那手捂进了胸膛里，那温暖的胸膛。

羽化忍不住笑了。

知道这是他本能的行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啊，便是熟睡的时候，都有如此高的警惕性，然而即便如此警惕的时候，也总是为着自己着想的。思及此，羽化灿烂的笑颜里，却突然多了一丝苦涩。

你，可信我？

瞳涟翻了个身，如同习惯一般将身侧那人扯进怀里，羽化的眸紧了紧，望着那人熟睡中的容颜，柔和的如同初见时，没有如今的戾气和妖娆，美好的不可言喻。将头往那人怀里钻去，苍白若云的面容，就这般，隐在了阴影之中。

那个本来陷入熟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那双妖红的眸，在怀里那人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露出了一个极度阴冷的表情，唇角微动，扯出一抹叫人一眼便觉得阴森的冷笑。

这么一个巨大的局，兜兜转转，不过是绕了一个大圈，云华啊云华，设这么一个局，也真是，辛苦你了。

隔日，天光大亮。

瞳涟睁开眼时，已然不见身侧那人，伸手拂过身边的被褥，还能感受到那人留下的气息，被褥甚至还是热的，知道那人离开的时间并不长，牵起嘴角笑笑，瞳涟慢吞吞的坐起身来，从床侧扯过外袍给自己披上，又不急不缓的将三千青丝束起，垂了眸，坐在床侧，弹了弹衣角：“天帝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会？”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瞳涟不曾抬眸，却也知晓，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赫然多出了一个一身月华白衣，面无表情的人。

“有事儿？”

仍是垂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瞳涟淡淡的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妖王觉得呢。”面对着这般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瞳涟，云华竟也不恼，自己走到桌边坐下，熟练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

“某非是瞳某在此落脚，碍了天帝陛下的眼了。”那人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见窗外满园的枯枝，微微皱了眉。

“妖王莫非是忘记了曾经应允过天界什么。”云华垂眸，喝着杯里淡淡的清茶，答的不咸不淡。

“自然不曾忘，”瞳涟终于回过身来正视着那人，却见那人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自顾自得喝着茶，眸中一紧，“可那与我有何关系。”

“妖王莫不是想告诉我，你与妖界无关。”云华抬头，灿金的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你当真敢这么保证？”

瞳涟没有回答他，望着他的眸中闪现出沉寂已久的嗜血的殷红，他不回答，并非不敢回答，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去回答。自己这些日子在人界的所作所为，自然是逃不过这人的眼的，何况，他本也没打算过瞒着这人，知道是瞒不住，瞳涟自然是不屑于去浪费这份力气。那么，自己同妖界还有联系，这人，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么说，不过是想给他个下马威罢了。

“那就是说，天帝亲临漏居，是来下逐客令的咯。”瞳涟这话说的轻松，像是要被赶走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般。云华闻言，抬眸，灿金的眸就对上了那双妖红的眸。

“妖王能明白，自然是最好。”

“若我不明白呢。”

“自然会让你明白。”

空气中，突然就弥漫起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阴寒，杀气时隐时现。

“明白了，”还是瞳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扯着嘴角微微一笑，“不过，羽化我要带走。”

“你觉得你带的走么？”云华也笑了起来，方才的阴霾气息瞬间消失干净。

“怎的，叛逃天界的仙你也不放过。”

“你既知道他是仙，便该晓得不论他生或死，都是属于天界的。”说罢，云华站了起来，弹了弹衣袖，“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接下来就看妖王的诚意了。”

“呵，我当你忍了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原来打的是这般注意，也不知你观察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端倪了。”瞳涟仍然笑着，那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诡异。

像是对他的话并不在意，云华抬眸望着他，望着他右半边脸上那若隐若现的符咒，千年不变的脸上突兀的扯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在下赠与妖王的这份礼物，不知妖王可满意。”

瞳涟愣了愣，看到那灿金的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以及面上那花纹繁杂的咒印，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眉头微皱起来，想了想，缓缓启口：“劳天帝挂心了，瞳涟敬谢不敏。”

闻言，灿金的眸中光芒一闪，扯着嘴角笑的淡漠，一旋身，那一袭白衣，便彻底消失在了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户倾泻满地，却终究照不亮，那一袭红衣之人阴沉的面色。

“云华，小看我，你会后悔的。”许久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人复又笑了起来，一个转身，也消失在了小楼之中。

不过演场戏罢了，谁不会呢。瞳涟的嘴角，牵起一丝不屑的笑容。

＊＊＊＊＊＊

羽化缓缓睁开眼，意料之中的发现自己正躺在这个他毫不陌生的地方。

“你当真以为，他会因为你而放弃整个妖界？”

耳边似又响起这质问的声音，牵起嘴角，竟是一抹苦笑划过嘴角，真的是他，想的太单纯美好了么。

起身，便听见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这就回来了。羽化在心里这般想着，缓缓起身，绕着屋子逛了一圈，毫不熟悉的景致，那时自己中了瞳涟一剑之后，醒来时，躺的也是这张床吧，住的，也是这件屋子。

吱呀——

有人推门而入，羽化回眸，见那人一脸柔和的望向自己，手里端着个青瓷白碗，碗里还堪堪冒着热气。

“醒了？”那人回身，关上身后的门，一抬手，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红烛，知道这人向来不喜欢昏暗的环境，便特意命人在自己的屋里多放了些红烛，淡淡的光芒汇聚起来，照亮了暗沉的屋子，也照亮了那人苍白的面容。

“恩。”淡淡的应了一声，羽化回身，面色如常的走到桌边坐下。

“先吃些东西吧。”瞳涟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碗推将到羽化面前，羽化这才看清，碗里装的，是他最爱的银耳莲子羹。“今儿个天帝到人界下逐客令了，不得已，我只好将你一并带回来了。”羽化虽不问，瞳涟却不会不说，这就好像，一种默契。

“猜到了。”羽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微甜，清香入喉，齿颊留香。亏得这人有心了。

“你不问？”你不问我为何在选择了你之后，却又不甘沉寂再度回到妖界？你不问，我，为何骗你？你不问，我为何这么做？这些话，在瞳涟心里叫嚣着，然而他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你自有你的道理。”再要一勺，却被身侧那人执着手将勺子拉到他嘴边，轻轻吹了吹热气，复又送回羽化嘴边，将着瞳涟的手吃下这一勺，羽化抬眸，望着那人，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也有我的想法。”

瞳涟微眯起眼，望着眼前面色淡然的人。

＊＊＊＊＊＊

身前一面镜子，若隐若现在浮云间，镜旁站了两人，都是聚精会神的望着那镜中的景。

但见镜中一片漆黑，黑暗之中泛着微弱的红色光芒，淡淡的红光包裹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金丝滚边黑色衣裳，右肩绣着大多妖冶异常的雪莲，泛着灼灼的光芒。而那人手里，正提着另一个一袭残破红衣着身，头发散落，浑身肮脏不堪的人，若不细细看去，都快认不出那人是谁了。

此时，只见着黑衣那人淡淡笑了起来，微薄的唇缓缓启口：“弑父杀兄，最后竟然连个小婴孩都不肯放过，莲笙，你真是铁石心肠好手段啊。”

而那着一身残破红衣之人，神色涣散，面无表情，闻得此言，不为所动，仍是不发一言。

“你知道么，从前，我想杀你，”抬手，拍了拍那人肮脏的脸颊，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可是如今，我改主意了，”一甩手，像是极度嫌弃一般，将那人远远的扔了出去，“我，不想杀你了，我啊，想叫你，生不如死——”缓缓的说完这几个字，着黑衣那人转身，缓步走出了铁栏。也消失在了镜中的画面里。

“咯咯，天帝真是好手段，这招借刀杀人真是够狠够绝。”镜子一侧，那着明黄锦服之人依旧笑得柔美，笑得狡黠。

“彼此彼此。”云华抬手，收了那镜子放入怀中，淡淡的瞥了身侧那人一眼，这主意分明是这人出的，现下他却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云华也懒得说破，只是兀自转身，走了出去。

跨出门时，嘴角牵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第七十三章：以退为进

羽化来到妖界的第四天，天帝就派人来妖界要人了。来的是玄映，只身一人手持方天画戟站在妖界大门外，挺腰抬头气势逼人吓得一干守卫小妖没一个敢上前回应的，全缩在了门沿，等着自己的王出来。

瞳涟来的时候，身边果然跟着羽化，羽化跟在瞳涟身后一步的距离之外，玄映抬头，毫无表情的看向羽化，眼里不带一丝情感的看了他一眼之后，撇开视线，望着瞳涟：“妖王，速速将我天界之人还来。”

瞳涟望着玄映，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怎的，天帝自己没本事把人带回去，竟然还敢再派你来。”

“放肆！”听得瞳涟这样说天帝，玄映一阵恼怒，单手一挥，手里的方天画戟直指着对面那人的门面，“废话少说，我今天定是要把人带回去的！”

“哦，那就要看战神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瞳涟懒洋洋的笑了起来，然后进入还有闲心回身，同羽化说了几句话，玄映听不到他和羽化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羽化听了他几句话，掉头离开了。看着羽化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玄映愣了一下。

“战神，打架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哦。”就这一分心，甚至是毫无知觉的，玄映明明觉得周围的风甚至都没有一丝闪动，不用回头，瞳涟的声音已经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好快！

玄映本能的往后闪躲，可是瞳涟就好像一条粘上了他的蛇一般，他退几步那人就紧随而至，且是悄无声息的就跟了上来。玄映大吃一惊，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强了。玄映先前并没有看到冥界进攻妖界的情景，并不知道瞳涟的实力已同过去有了很大很大的区别，如今的瞳涟，早已不再是以前的瞳涟了。

玄映不知晓，只当他是在妖界这段时间妖力比以前提升了而已。

等玄映在欺身而上的时候，突然看到瞳涟不停后退着的脸上，突然挂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玄映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瞳涟手上的动作，只感觉那人的手好像是动了一下，下一刻，自己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远远的打了出去，然后，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玄映才意识到不对，他抬眸，看着对面那个脸上挂着妖冶笑容，一身魅惑气息的陌生的瞳涟，突然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话：连天帝都没有本事把人带走。连天帝都不是他的对手么？

玄映看着对面一身绛红衣裳，媚眼如丝的人，莫名的，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玄映大人，如何？”瞳涟笑着看着地上有些狼狈的玄映。倒不是玄映不想起来，只是他一动，就发现了不对之处，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压迫着自己动弹不得，好可怕的力量！玄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打么？”分明是瞳涟不让他起来的，可是瞳涟却还要装无辜的对于玄映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没有办法继续打下去表示有些不满，“你要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瞳涟甩甩手，有些要走的意思。

玄映突然想起了来之前天帝无奈之下对自己说的话来，他说，莫要勉强，带不回来也不要逞强，我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的岔子。

原来不是小看他玄映的本事，倒是他玄映，小看了对面那人的本事。

瞳涟又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玄映，转身，头也不回的就往大门里走。

“等等！”玄映突然开口，瞳涟懒洋洋的回头看着他：“玄映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至始至终玄映都觉得不可思议，眼前这人，不过一段时间不见，怎么突然间，会变得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他完全都不认识了的境地，这期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哦，”瞳涟饶有兴趣看着玄映扬了扬嘴角，“玄映大人莫怀疑，在下便是瞳涟，如假包换。”说完，身形一闪，玄映根本来不及看清楚，那人就已经从他视线里消失不见，甚至连他存在过的气息都擦除的一干二净。

望着对面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空地，玄映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惶恐不安……

“一招之内就让战神无还手之力，你也未免太不给天界战神面子了。”

身边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瞳涟回头，悠悠的看了浮尘一眼，想了想，开口道：“天帝要演戏，我就陪他演一出咯，反正他也不是诚心诚意觉得玄映能把人带回去，那不若一切从简，直接给他们下马威好了。”

“下马威啊……”浮尘在瞳涟身边喃喃道，他心里想着，这样会不会太锋芒毕露了一点，不过，回头看看身边这人，确实是强大到，就算极力的收敛，也仍然是锋芒过甚的啊。

这样想着，就笑了。

瞳涟直接去找羽化，羽化刚在屋子里做了一会儿，见到那人就回来了，面上颇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快？”

“还不是你说没叫我不要太为难他。”瞳涟宠溺的将羽化拉入怀中，伸手抚上他的发丝，满足的眯起眼，若有所思。

羽化被瞳涟拥在怀里愣了很久，竟然连玄映都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人，竟然已经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了么？羽化在瞳涟怀里微微仰起头，就看到那人勾勒分明的下巴，和那一张被一种奇怪的气息笼罩了的，俊朗面容。衣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对了，”羽化突然推开瞳涟的怀抱，一手抚上他的右脸，“最近天帝的咒印都没再出现过，你身体可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瞳涟一手抚上羽化停留在他脸上的手，用脸蹭了蹭：“奇怪的反应？不曾有过。”

“不曾么……”羽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顾不得管那人一个劲儿的吃自己的豆腐，“那，身子可有什么与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与从前不一样么……”瞳涟眯起眼睛回想，怎么会没有呢，若不是托了天帝的福，那些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关于莲笙的，关于自己的过往的记忆，怎么会突然统统都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呢，若不是于此，他亦不会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莲笙的儿子，却是莲笙的弟弟，上一任妖王的亲生儿子，差一点被莲笙一掌到的灰飞烟灭的弟弟啊。只是没有想到，莲笙最后竟然没能认出这个从前差点葬身他手的弟弟，甚至，还亲手又将他推上了妖王的宝座，真是，世事弄人啊。瞳涟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然后他对着羽化摇摇头，“没什么与从前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