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照铁衣——梅影诗魂
梅影诗魂  发于:2014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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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换口味嘛!」王澧深怕被杨邦杰看出因由,连忙找其他话题掩过说道,「孟轩,等会儿要是霍大将军骂得厉害,你可得帮我讲话。」

「那还用说。」

两人一路来到霍致平帐中,就看王澧嘻皮笑脸地行礼说道,「姑父安好,侄儿向您请安。」

「差点没被你气死,说什么安好,起来吧!」霍致平挥手要他起来,虽然口里说着生气,脸上表情却很是欢喜。

王澧拿眼睛偷看,知道自己擅离职守这事,在霍致平眼里果然无甚妨碍,便笑着说道,「侄儿这样过来,正好替您分忧解劳。反正您派来相助侄儿的那些人员,可厉害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若是我生的,做出这等事情,肯定是要打的。明年你也就要三十了,人家说的而立之年!怎么还这样毛毛躁躁的?我知道你和邦杰情谊深厚,但总不能一声不响就把职务丢在一旁……」

霍致平虽不放在心上,但总得按道理数落王澧一番,骂个两句。骂完了还是拿这侄儿没办法,依旧将北路军托付给他。就看王澧在营地里勾留数日,临行前又向杨邦杰讨了好些个战俘,这才前往北边开拔。

南犁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十万大军覆没、主帅不知去向,只得暂息兵甲。霍致平趁南犁休养之际,在龙翔、南川、博裕三镇境内,推行令狐图与郑以诚所拟定的财政改革措施。

对南犁边境,则由王澧、杨邦杰、吴德、宋远等将领,不定期地派遣,数量不等的士兵侵扰。地点多变、战术也不一致,搞得南犁疲于奔命,待要置之不理,蜀军却真的会大肆掠夺,趁着防御不周的时候,侵吞几个城池。

南犁新君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他一连发动好几次攻势,奈何险要全失、蜀军防御布局已臻。结果自然是屡战屡败,这两三年间,经过几场战役,南犁国力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对南犁用兵期间,霍致平、杨邦杰等人也没闲着,操兵演武、施行改革之馀,也遇上了一些麻烦的事端。

南犁战事告一段落,朝廷便派了使者前来进行封赏,此次战役先是小败才有大胜。功过相抵之后,杨邦杰只有得到一些银钱赏赐,却没有加官进爵。杨邦杰本人倒觉得没什么,若非霍致平一路提携,以他的年龄能做到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还权知博裕节度副使,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但是那年轻的绿袍官员宣旨完毕之后,却要求摒退众人,神神秘密地拉着杨邦杰说道,「下官冯书,在朝中久闻杨将军高名,此番得以趁着宣旨之便相见,甚是欢喜。」

杨邦杰不解其意,只得客气地拱手说道,「贵官客气了,本将只是沾了霍大将军的光而已,哪里有什么高名。」

冯书热切地拉着杨邦杰的手说道,「将军以少胜多,以两万馀人,大败南犁二十万大军,这等赫赫战功,在下真的是好生佩服。」

杨邦杰皱着眉头猜想,这二十万大军,不知道是兵部还是霍致平虚报战功的结果。自己还不知道被朝中那些人,传成什么样子,以一敌十的猛将?

冯书又压低了音量耳语,「如不是朝中有人眼红,算计起将军诱敌深入,不慎被困的小事,杨将军便能穿上紫袍了,下官实在为杨将军抱屈。」

杨邦杰本来就警戒着,听冯书如此说来,不免要表示一下心迹,「冯兄此言差矣!我们做臣子的,所求便是为圣上分忧解劳,哪里需要计较个人的荣辱?更何况,此番赏赐的银钱相当丰厚,弟兄们也领受到皇上的恩赐,感激不已,哪里来的委屈?」

冯书微笑着听完,仍旧说道,「杨将军忠心为国,大家都是知道的。二皇子犹能体恤杨将军这份爱民如子、视同袍如手足的心情,特地吩咐下官,准备牛肉、美酒劳军。只是下官孤身一人前来,如何置办这些东西?少不得折算成银钱,烦请杨将军吩咐伙夫代劳。又感念将军为国忧烦,特地准备了这个……」

冯书说着,便出外唤底下人取来一具长匣,接盖一看,竟是一把宝剑。剑才一出鞘,就能感受到凛冽寒光,清气逼人。

冯书收起宝剑,捧到杨邦杰面前说道,「所谓『宝剑赠英雄』,此乃名匠欧左行锻造的宝剑。将军应当知道,这欧左行乃是战国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后人。大家都说,他锻造出来的剑,不仅能劈金断玉,还都通灵性。若主人能降服这宝剑,夜里遭到敌袭,宝剑自会出鞘护主。」

杨邦杰笑道,「这剑确实是宝剑,却被传成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了。」眼睛盯着那宝剑,却不肯接过来。

他心里迟疑,这厮原来是二皇子派来示好的,朝中二皇子许重琪与太子许重硅争位,正在暗潮汹涌。皇上偏爱的其实是二皇子,可是太子并无过失,削藩的主张更博得一干文臣支持。这礼若是收了,被外人知晓,落下个外臣结交皇子、意图不轨的罪名,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若是不收,得罪二皇子,来日他争位成功,自己必然不讨好。

杨邦杰正自犹豫,就见那冯书又从剑匣里掏出一个卷轴,展开在杨邦杰面前说道,「将军请看,这是顾长康《斲琴图》的真迹,二皇子听闻将军夫人是个才子,精通琴棋书画。正好重金求得了这一幅画,即刻想起郑先生来了。」

杨邦杰暗暗惊心,这二皇子好长的耳朵,自己与郑以诚的事情,虽然不瞒自己军中士兵,但也下令过不得乱传,对外都只说延聘郑以诚入幕府而已。他心念一动,笑着对冯书说道,「这些东西太过珍贵,本将可不敢妄自收下。只是这幅图画不是送给我的,我也不好替他回拒,就由我转交给郑先生。至于其他东西,二皇子的好意本将心领了,烦请贵官代邦杰向二皇子谢过。」

冯书见杨邦杰愿意收下那幅画,欣然说道,「人人都说杨将军清廉自奉,又说将军是疼惜老婆的,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说了好些话,冯书这才缓缓离开,待杨邦杰转身回帐,他便往霍致平营帐方向行去。杨邦杰回到帐中,即刻找来郑以诚商量说道,「子信,这事麻烦了,我们该怎么做?」

41、密语理玄机

郑以诚捧着顾恺之的《斲琴图》,不住地赞叹说道,「孟轩你看这人物衣纹线条,细劲挺秀;脸上表情神态,传神灵动,正是顾长康『以形写神』理论的实践。画的又是斲琴,人物分别断板、制弦、试琴,各有姿态,甚得我心。」

杨邦杰一句都没听懂,但看郑以诚神色,就知道他相当喜欢幅画,不禁挑眉问道,「你喜欢?」

郑以诚收起画轴,放到杨邦杰案上,慨然说道,「喜欢归喜欢,你还是趁早还给人家吧!自古以次夺嫡争位的,没几个成功,太子有一干文臣相助,不是那么好动摇。」

杨邦杰拉着郑以诚,两人一齐脱靴坐到榻上,咬着耳朵说话。毕竟接下来谈的,都是极隐蔽的事情,万一传出去,说不定会掉脑袋。

杨邦杰搂着郑以诚低声说道,「太子对我们这些外藩的态度,却不甚友善,你我又得罪了吴德,只怕太子日后登基,我们日子不甚好过。二皇子伺机收买人心,说不定真有投靠他那边的,皇上又宠他,若不收下,又怕得罪了二皇子。」

郑以诚听来颇为诧异,由不得小声说道,「说来说去,你竟是支持二皇子?」

杨邦杰把郑以诚拉到身上,附耳说道,「我不喜欢太子,但二皇子自恃宠爱,锋芒毕露,只怕难以成事。」

「你看得透这一点,别人自然也看得透,依我看这礼还是不收为妙。你若怕得罪人家,我也可以收下,回他两幅字画,就算是以文会友。要是日后被追究,你就只管往我身上推。」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才愿意留下这幅画,后来又觉得不好,如今想退还,只怕有点奇怪。」

「孟轩,我是这么看待的。太子自恃正统,那主张放在承平之世确实有理,可惜如今是个乱世。二皇子倚仗皇上宠爱,声势浩大,不过……两人争位,少不得要收拢人心,你也别太快表明立场。眼前只需厚植自身实力,作壁上观,还怕他们不巴结?」

杨邦杰迟疑了半晌,低声说道,「若真是太子得势,对咱们亮出刀子,那我岂不是为虎作伥?」

郑以诚轻声笑道,「你和我说了这大半天,其实是想说别的吧?」杨邦杰既不喜欢太子、又不看好二皇子,那么心中必然是希望另谋出路。

「这实在不好说。」

郑以诚坐到杨邦杰怀里,双手攀附着他,看上去就是要亲热的样子,他压低音量缓缓说道,「古今遇到这情况,要不就养敌自重,要不就扶植其他皇子,要不就……」

郑以诚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杨邦杰亦能明白,他想说的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拥戴霍致平、或是自立为王,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大逆不道的事。

杨邦杰心里突突跳着,吓出一身冷汗,他翻身将郑以诚压下,轻轻吻过,在他耳边低语,「你也够大胆的,竟敢说这些话。」

郑以诚将杨邦杰按在身上,仍旧轻柔地说道,「你心里不也是这么想的?再不然,四皇子、七皇子也是可以考虑……」

杨邦杰皱眉说道,「别乱磨,认真说话。」他离开郑以诚身上,坐到一旁,裤底明显搭起了小帐棚。

郑以诚低声笑道,「我觉得你不妨问问霍大将军的意思,归德将军那边也可以联系一下,趁着节日送礼,探探临近诸镇的意思。动作千万隐蔽,别给人什么结党营私的口实。」

「再说那个吴德,也相当有意思,他是太子伴读出身,放在京师,对太子才有帮助。以他那一些兵被派到这儿,作用却不是那么大了。若是太子派来制肘的,倒也不像,说不定是有人顾忌太子坐大,顺势放过来的。如能探知是谁的主意,也可以互通一下……」

杨邦杰说道,「吴德来援是皇上的主意,霍大将军请求增派援军,皇上二话不说就让他过来了。」

郑以诚叹了口气,淡淡看着杨邦杰,只觉得皇上太过偏袒二皇子。杨邦杰拉着他的手起身说道,「走,先见过霍大将军再说。」

两人一五一十将那冯书代二皇子馈赠结交的事情说了,又用言语探问霍致平是否有问鼎天下的意图。霍致平不肯表态,只是说道,「若喜欢那些东西,就一视同仁地收下,不想沾染就全都别收,凡事记得名正言顺即可。」

这话说完没两天,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分别差人送礼,或说是劳军,或是带来古玩字画,求取郑以诚书画的,种种名目不一而足,馈赠之馀,自然不忘为杨邦杰抱屈,顺便添上几句太子的坏话。杨邦杰有了霍致平的话,也就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过没多久,又赶上春节,往来应酬的人就更多了。逢年过节送礼,比那些劳军、求字画的藉口更名正言顺,杨邦杰是名义上的节度副使,霍致平身边的红人,镇内官员自然不忘记向这位二当家示好。

杨邦杰也不拒绝,除了少数字画珍品郑以诚留在身旁,其他的全都让他拿去换钱,充作军费。他用这些银钱大肆犒赏底下的将士;打造许多鱼鳞甲、山文甲提升军队的披甲率;又制造了不少神臂弩,如此一来配弩率便达三成五。

按杨邦杰的话就是,「都是民脂民膏,不收白不收。不如拿那些银钱,替儿郎们弄些装备,才是保国为民。」

郑以诚本想拦着,但他也知道这年头贪官污吏横行,做清官根本成不了大事。也就乐得用自己的字画,换取那些价值百倍的珍品,再行变卖,充实杨邦杰军队的武力。

如此一来,知道郑以诚在杨邦杰幕下的文人也就多了,加上他辅佐杨邦杰以少胜多、大败南犁的事迹,搭配着年幼时在本州的神童故事,一时间郑以诚竟成了奎州境内的话题人物。

霍致平幕下文士,知道他与杨邦杰事情的,少不得要添上几句以色事人、卖身求荣的话;不知道的,或敬佩、或羡慕、或嫉妒,郑以诚不可能没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只是他都当耳边风,听过即忘。

这一日晨会之后,令狐图递了一张笺纸给郑以诚,用得是碧云春树笺。信笺的主人是奎州名士侯轫,仿王羲之〈兰亭集序〉的字迹,邀请郑以诚参加上祀时节,曲水流觞的雅集。

令狐图说道,「侯定蘅在奎州的名声,子信兄应当知晓。侯家在大玄朝时甚是显赫,而今乱世,便守着祖宗传下来的产业,仆从充作护卫,倒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地方上仍有几分实力。不妨去去,也替霍大将军与杨将军,笼络这些文人。」

郑以诚捏着那张笺纸,谨慎地问道,「南泽先生不去?」

令狐图捋须说道,「早个十年,我或许会有那个兴头,如今老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就好,我可没那个心思。」

郑以诚看着令狐图,顿时觉得他在短短数月间,竟苍老了许多,他深怕自己的震惊表情被看出来,便迟疑地说道,「这……我与他素昧平生……」

令狐图笑道,「侯定蘅最爱结交名人,知道你在奎州境内,托人找了我好几次,务必请你出席,你只管放心的去吧!」

郑以诚捧着那信笺,很是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令狐图颇能明白他的心思,毕竟身为读书人,总是会有些吟风弄月的念头。郑以诚身世坎坷,长年跟随军旅,又有一层和杨邦杰的关系,幕府内的文人不爱搭理他,那些风流雅事都不曾经历。如今竟有本州名士相邀,他如何不动心?

待繁多的军务告一段落,晚上郑以诚便抽了个空与杨邦杰商量。杨邦杰抚着他的脖子,欣然说道,「反正祥武县离这儿只有两天的脚程,道路都开好了,不算险阻,只有一小座丘陵要翻越。你就安心去交些朋友,不然你对我讲那些诗词什么的,只怕也是对牛弹琴。」

郑以诚听到「朋友」二字,顿时就红了眼眶,他抚着杨邦杰得胸膛说道,「有你这么贴心的大笨牛吗?」

杨邦杰搂着他,柔声说道,「别这种表情,去玩就该欢欢喜喜的嘛!」

「孟轩……」郑以诚拉着杨邦杰的衣衿,想开口要求他陪自己前去,又觉得以私害公不是很好,正在犹豫,那神情倒是让杨邦杰看出来了。

杨邦杰说道,「我确实想陪你,不过我已经和叔涵约好,三月初一同时发兵。虽然只是侵扰一下南犁边境,但这一去总得十天半月,只得委屈你了。」

郑以诚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要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讲?你要出征,怎么不带上我?我即刻回拒侯定蘅。」说完便想到案前拿笔。

杨邦杰紧抱着他,不让他动作,「你听我说完,是南泽先生和我都觉得,你该多出去与外人接触。前阵子战事多,抽不开身也就罢了,如今威胁既除,本来就该调剂一下。更何况你是本州人,难道不想回家乡看看?」

郑以诚说道,「你自己不也是终日忙碌?战事一段落便开始忙着工事,堡垒还没弄完,就要抽空出兵南犁,一日不得安歇。我还是随军出征,改天再一起回乡看看,文会什么的倒是其次。」

杨邦杰皱眉说道,「我还没说要出征之前,你脸上的神情可是雀跃万分的。你就当作是帮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才可以延揽过来,这样可好?」

42、雅音戏流觞

杨邦杰虽不能体会这些聚会有什么好玩,但他也能看出霍致平幕下的谋士不待见郑以诚。所以他不是埋首案牍,就是视察工地,闷坏的时候,甚至还主动学习刀剑拳脚,放在以往,这是极其罕见的。

杨邦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说歹说,总算让郑以诚愿意撂下手边的工作,与外界的文士接触。

大军开拔之前,杨邦杰特地留下一队的亲兵,充作郑以诚的护卫,这才领着五千骑兵出击。一队的兵员,按编制是五十人之众,扣掉被吃去的空额,大致上还会有三、四十人。但他这次留下来的一队亲兵,却是满额的状态。

郑以诚一想到这五十名彪形大汉要与自己同行,忍不住头皮发麻。他见杨邦杰走远了,便对那些亲兵说道,「大家都散了吧!参加个雅集,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跟随?」

却见那个名叫林祖的仁勇校尉报拳说道,「郑先生,将军临行前才特地交代,无论您说什么,咱们都得跟着。要是让您私自行动,回来就要打断咱们的狗腿;万一个有差池,就是要砍咱们的脑袋。若能护得您的周全,全都晋一级,您就担待些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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