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霖生怕他当着张冲的面又亲个不住,忙想起一个话题问他:“打草谷的事怎么样了?”耶律洪础道:“这会儿正要叫莫阿进来问呢,就知道你惦记这个,所以让你过来听听!”
祈霖心中一甜,正想趁机问一问跟爹爹打仗的事情,耶律莫阿走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耶律莫阿向着耶律洪础行了礼,又向祈霖微微一笑,方侧身坐下,向耶律洪础道:“大王唤属下前来,可是有甚紧急之事?”耶律洪础道:“也没什么急事,就想找你来问问,废除打草谷的事儿进行的怎么样了?”
耶律莫阿忙道:“正要回报大王!这件事年长的将军们大都十分拥护,反是青年将官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借大王之威,倒没人敢公然抗命。”耶律洪础点一点头,道:“只要年长的将军们没意见就好。至于……年轻的将官,慢慢的总会明白,这件事对我大辽实是大有好处。我知道这件事情推行起来很不容易,你多费心了!”耶律莫阿忙道:“原是属下分内之事!只是……皇上的批复还没下来,咱们是先缓一缓,还是现在就全力推进?”耶律洪础道:“你只管着力推进,皇上这边都有我来担待!”耶律莫阿恭恭敬敬答应一声。
耶律洪础想了一想,又道:“另外……招募汉民以作屯戍之兵的事,进行的可顺利?”耶律莫阿道:“这件事倒十分顺畅,那些汉民听说招他们进来纯是为了耕田种地供给军饷,以便从此不打草谷,竟是非常踊跃!”耶律洪础道:“那就好,得赶紧着些,争取今年还能种一季庄稼!”耶律莫阿道:“属下已经在着手安排,不过现在下种已经有些晚了,虽有收成,却不会很好。幸好向西向南有万亩草地,咱们可以加紧向百姓收买各类牲畜种苗,交与这些兵卒放牧,再加上种田所得,今年的军饷也就差不多了!”
耶律洪础点一点头,又道:“那么……与宋军签订不扰民协议之事,你看看让谁去好?”耶律莫阿道:“谋士哈儿库能言善辩,而且对这件事十分拥护,属下以为,派他去最好!”耶律洪础道:“那就这么办吧,你让他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就出发!另外……进攻雁门关之事,为显出咱们的诚意来,你让萧东暂且按兵不动,等这个协议签完之后再说!”耶律莫阿忙又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祈霖在他们谈话之时,一直垂首敛目不愿让自己脸上神情让耶律莫阿看到,这时候方抬起头来看着耶律洪础,耶律洪础一笑说道:“废除打草谷已是板上钉钉,至于跟你爹打仗的事,等杨锐回来,我自有安排,你说你爹爹用兵如神,吓得我现在都不太敢跟他对阵了!”
祈霖心上一热,想起那天对他当面责骂,又有些愧疚之情,轻轻叹道:“我爹爹的确是用兵如神,可是……你更是雄才大略!我怕的……其实是无论你们两个谁伤了谁,我都不能独活!”耶律洪础搂他入怀,道:“我知道!所以,就为了让你好好的,我也会尽量不打!”
两个人静静搂抱着都不说话,均有一种“夫复何求”的满足与感动,直到堂外一个女人的吵闹声打破这份静谧,道:“你们大王在哪儿?我要见他!”
祈霖听着像是王妃的声音,一惊之下,忙要从耶律洪础怀里起身,那王妃已经直闯进来,一见屋里情形,愈发满目怒色!
祈霖赶紧坐正身子,回转头对她一眼不看。耶律洪础皱一皱眉,向王妃道:“你到这儿来干嘛,这是我办公务的地方,赶紧回去!”王妃柳眉一竖,道:“既是办公务的地方,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在这儿?”耶律洪础道:“那不关你的事!”王妃冷笑道:“好吧,不关我事!我今天来也并非想跟大王吵架,我只想问问大王,李芳犯了什么错,大王要休了她,还要派人即刻送她回转西夏?”
祈霖听她说道“休了李芳”,也是吃了一惊,回头望着耶律洪础,却见耶律洪础仍是双眉微皱,淡淡回道:“你什么时候跟她感情这么好了,我休了她,要你来替她出头?”王妃道:“我并不想为她出头,可是,我只怕大王今儿休了她,明儿就该轮到我了!”
耶律洪础冷“哼”了一声不语。王妃又道:“大王,我嫁给你这么些年,你三妻四妾的娶进来,我也都认了,毕竟大家都是女人家。可是……到了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男娃儿什么都不管不顾,我要还是忍气吞声,我这王妃……做得也太窝囊!”
那王妃跟耶律洪础做了多年夫妻,如何不知自家夫君的性情?虽然一腔怨气,说到后来,还是不敢太过放肆。饶是如此,耶律洪础想着祈霖就在一边坐着,生怕他听了王妃的话又不高兴,已有些按捺不住,冷笑一声道:“你今儿是来算账的吗?要不要我们现在就算算清楚?”王妃实在是忍无可忍,道:“我何敢跟大王算账?大王只别忘了,这件事真要传出去,我窝不窝囊还在其次,可是整个南院大王府的名声都要毁的干干净净!”站起身来,拂袖而出。
祈霖呆了半晌,回头望着耶律洪础道:“你真的……把李芳给休掉了?”耶律洪础道:“那还有假的!”祈霖道:“可是……人家是个女人,你休了她,那不是……等于要了人家的命?”耶律洪础道:“你放心吧,她是西夏人,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的规矩,我今儿把她送回西夏,明儿她就能另外找个男人嫁了!”祈霖道:“真的?”耶律洪础道:“当然是真的。不过……其他那几个都给我生了儿女,也只好这样将就着,我以后多陪着你就是!”
原来西夏、以及契丹人,女子的地位远比汉人女子要高。汉人女子讲究三从四德,丈夫可以将妻子一纸休弃,而女子就算丈夫死了,都不能改嫁。但是在西夏和契丹,如果夫妻不合,丈夫可以休了妻子,妻子也可以休了丈夫。只不过妻子主动休掉丈夫,对于夫家的名声有极大损伤,一般也只有皇亲贵族的女儿才敢这么做,比方辽国自立国以来,几乎历朝都有公主休夫另嫁之事发生。但在普通百姓人家,尤其是女家势力弱于夫家,即便妻子想要弃婚另嫁,往往也不敢主动休夫,而会向夫家求一纸休书将自己休弃。之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这些事情在书上都有记载,祈霖天天坐在屋子里看书,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他从小所受毕竟都是汉人礼数熏陶,对这些有违汉人礼教的事情读过撂过,从未怎么往心里去。
此时听耶律洪础一提,祈霖心思一转,却想到了司马相如的一首《长门赋》,不知不觉唱了出来:“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作者注解:什么地方的美丽女子,步履轻轻自伤自怜。芳魂飘散难再聚合,形容憔悴独自一身。曾许我常来看望,却因为新欢而忘掉故人。怨恨你不再想起见旧妇一面,只顾得跟别的美女相爱相亲。)”
几句一唱,体念遭厌弃之人内心的愁苦伤痛,祈霖心中亦是充满苦涩,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耶律洪础皱紧了眉头,用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脸别了过来,正正经经看着他,道:“你说我贪恋美色,这话原说的不错,我是男人,看见美人会动心,是很自然的事!不过……王妃是应皇后所求而娶;另两个小妾是有一次回去上京,王妃没有跟着同回,我在宫里吃酒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宫女十分美貌,难免多看了两眼,结果被我皇兄看出,就将她两个赏了给我;至于李芳,原是西夏的一个王爷送给我的,我的确是见她生得美貌,这才娶她作妾。但是……你说投胎转世都想跟我在一起,那我也跟你实话实说,这么些年,我没有对任何人好象对你这么宠爱过!”
祈霖实未想到这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男人竟会被自己逼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双眼愣愣的瞅着耶律洪础,半天半天才回过味来!一颗心刹那间有柔情,有得意,更有酸甜苦辣诸般滋味。
直到耶律洪础重新伸手将他拥住,靠在那宽大强壮的胸膛上,祈霖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溢满眼眶的甜蜜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滑落,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算下一辈子还要被这恶魔强掳强占,他也无怨无悔!
第六十五章
当晚仍在凉亭安睡,借着习习的凉风抚体,更有说不尽的缠绵恩爱,到结束的时候,祈霖又软躺在耶律洪础胸脯上无力动弹。
到第二天天一亮,耶律洪础仍像先一日那样将祈霖抱回屋里,之后就躺在床上缱绻调弄,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方一同起来。
吃过中午饭,耶律洪础自往前堂做事,祈霖稍微坐了一坐,就唤了张冲去看望表哥,延虎仍领着两个侍卫随身护持。
契丹人有拜日习俗,无论帐篷还是房屋,皆向东而建,南院大王府亦不例外。耶律洪欣的院子正靠着王府南侧,虽是从王府大院中辟出,却也相对独立,亦是坐西向东,并且也分隔成了内外两院,占地比之临松轩还要宽阔一些。南院大王府宏大壮观,一进耶律洪欣的院子,却显出小巧别致。
耶律洪欣的妻儿皆在上京,但他生性贪淫,这边也养了几个美貌的姬人。幸好他对男色并无特别爱好,身边的清俊小厮虽然不少,但除了偶尔会令小小伴宿,其他男娃他倒从不沾染。
祈霖等人一路向南,穿过了几个院落,方进到院门。守门的小厮十分机灵,只因认得延虎,立刻便猜到了祈霖的身份,赶紧向里边报了一声:“林少爷来了!”
话音一落,小小先从屋里奔了出来,满脸惊喜叫了一声:“少爷!”便一迭连声的吩咐几个小厮:“去看看武少爷睡醒了没有,把三王爷那冰糖菊花茶给林少爷冲一杯过来,再请几位兵大爷往耳房去坐!”
几个小厮答应一声,各各跑开。小小自个儿引着祈霖张冲往偏厅里坐下,张冲忍不住“哈”的一声笑,道:“少爷你瞧瞧,小小在这屋里,生像是个主母的架势!”祈霖心中亦有所感,但见小小已羞得满脸臊红,却不忍跟着取笑,只问:“你表少爷还在睡觉?”小小忙道:“是呢!表少爷跟小王爷每天说不完的话,白天说,晚上也说,昨儿都半夜了,我还听见小王爷在屋里哈哈笑!所以今儿刚一吃过中午饭,两个人就都进屋里歪着去了!”
正说着,武俊怀已经冲了进来,叫道:“小霖你来啦?”祈霖一抬头,只见表哥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不过就是两天没见,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就连他脸颊上的那块伤疤,好像也淡化了很多,看起来已不是之前那么显眼。
萧震寰随在武俊怀的身边,两个人并肩一站,虽然一个清秀儒雅,一个英挺俊朗,但五官相近,高矮胖瘦也差不了太多,即便是人家同胞兄弟,也没有这般相像合拍。
祈霖赶紧起身,道:“小王爷……”就叫了三个字,萧震寰截断他话,道:“亲表哥一来,你就把我退回去叫小王爷了?你叫他武表哥,叫我寰表哥;我叫你林表弟,叫他武表弟,这样就分开了!”一边说,顺手拉了武俊怀一把,分别在相邻的两张椅子上坐下,又道:“怎么你到今儿才来看我们,武表弟想你想的了不得,每天晚上做梦都叫林表弟的名字!”
一句话,顿时把武俊怀闹了个大红脸,只道:“我哪儿有?”祈霖见表哥满脸发呛,有心替他解围,忙道:“我也想早点过来看你们,可是……,幸亏有寰表哥照顾着,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萧震寰向着武俊怀挤眉动眼的一笑,方回脸向祈霖笑道:“你看看我们俩,也跟孪生兄弟一个样,我倒该谢你让我们俩相认才对!”
说到这儿,小小亲手奉了茶上来,插口笑道:“昨晚睡到半夜,我还听见小王爷哈哈笑,什么事笑的那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们少爷也高兴高兴!”
他一提这个,萧震寰忍不住又“哈哈”乐起来,一手指住了武俊怀,边笑边道:“他跟我说,有一次跟林表弟两个去到城外玩,他爬到树上去掏鸟窝,结果上去了不敢下来,吓得在上边直叫唤……哈哈哈哈!可惜我当时不在跟前,要不然……想想他的狼狈样子,可不知道有多好玩!”
武俊怀涨红着脸只是跟着笑。祈霖心中充满温馨,笑道:“其实不是掏鸟窝,是表哥看见人家掏了两只刚长毛的小鸟雀,两只大鸟在树上叫得可怜,他就看着不忍心,掏钱把小鸟买了过来,自己爬到树上送回窝里。结果一上去,树枝一晃,把他吓得动都不敢动,后来还是我请附近的村民用梯子才把他接下来!”一边说,回想当时的情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萧震寰回脸瞅着武俊怀,叹道:“你就是这么心好!可是你心好,也不能为了两只小鸟,倒把自己的命差点搭上了吧?是不是想在林表弟面前逞强?”武俊怀听他揪住这件事不放,由羞而恼,道:“你难道好了?小霖你不知道,他比我还不如呢!有一年夏天他到堰塘里洗澡……”
刚说到这儿,萧震寰跳起身来,一把蒙住了他嘴,道:“不准说!这件事就你一个人知道,你敢跟别人说!”武俊怀拉开他手,扬起下巴道:“那你也不准笑我!”萧震寰道:“好好好,不笑不笑!”一边坐回椅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哈”的一声笑出来。
武俊怀不再理会他,回脸向祈霖道:“小霖,我们这两天就准备去见我姨夫姨娘了,你再不过来,我都要让小小去叫你了!”祈霖吃了一惊,道:“这么急,什么时间走?”武俊怀道:“寰表哥说想跟……那位三王爷见一面再走,可是老不见他回来,所以最多我们再等两天,后天还不回,大后天我们就走!”
祈霖稍一转念,道:“可是……这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只怕是……舅母他们也要担心死了!”武俊怀还没回答,萧震寰先道:“不怕,我已经安排了得力人手,带着那根银簪往汴京姨娘家里送信去了!”祈霖“啊”的一声,张大了口说不出来话。武俊怀知道他心中所想,忙道:“小霖你放心,我已跟那人交代过,让他去跟姑母那里也报一个你的平安信。不过……寰表哥说宋辽两国世代为敌,怕说出实情惹出事来,编了一大篇的谎话!”
祈霖听着心里仍是阵阵失落,萧震寰察言观色,忙道:“武表弟本来想先跟你说,让你写封家书一并带上,只是……倘若路上查出来,我派去的人生死事小,只怕还要给你们两家惹出祸事来,所以……连武表弟我都没让他写一个字!”祈霖回头一想,果然萧震寰所虑极是,这才放下心事,改口道:“终是寰表哥想得周全,寰表哥能让人去给我娘带一个平安信,我已经十分感激!”萧震寰笑道:“都是至亲骨肉,还说什么感激!”
正说到这儿,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回报道:“王妃叫一个小丫头过来请小王爷过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