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服 上——冬日暖阳
冬日暖阳  发于:201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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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心中一惊,正不知他是真是假,忽然延虎匆匆忙忙跑进来,道:“杨先生,快!林少爷醒过来了!”一句话说完,这才想到大王在屋里,忙要躬身谢罪,耶律洪础已经跳起身来,回头见杨锐还在一边愣着,禁不住瞪一眼睛,道:“还不快去!”

杨锐随口一应,赶紧跟着延虎走向临松轩,心中暗想:“真要让那娃儿死掉,对于大王来说的确会是一件好事情!但是看大王那模样,哪里会舍得真让他死?所谓情难自禁,大概就是这样了!”

心中如是想,脚下一路飞跑进到临松轩,一直守在屋里的两个白发大夫看见他进来,都吁出一口气来,其中一个喋喋不已,道:“可算醒过来了,这一下……这条命只怕也保住了!”

他说的这条命,可不是指的祈霖的命,而是他自己的命。当时看着祈霖伤势惨重,有死无生,耶律洪础怒发如狂,命人将城里最出名的几个大夫全都抓了回来,就撂下了一句话:“他要是活不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就这么一句话,几个大夫尽心竭力,有一个把家里收藏着的一支留待日后续命防老的千年人参也都献了出来。也就是靠了这支老人参,祈霖才得以苟延残喘,让几个大夫穷尽毕生技艺,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杨锐不去理会两个大夫,径自走进里屋。祈霖静静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浑身也打满了夹板,一张脸仍是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小小守在床前,两只眼睛已哭得又红又肿,眼泪仍不住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只怕惊扰到祈霖,又不敢哭出声。张冲也在里屋守着,眼睛也是红红的,看见杨锐进来,低声道:“刚醒了一阵,一个字没说出来,又晕过去了!”一句话没说完,差点又要哽咽出来。

杨锐点一点头,道:“只要醒了就好,这会儿再晕,反能保住他精力不散!”仔细看一看祈霖脸色,又将手伸进被窝,摸到祈霖的手腕,静静探了一会儿脉,复起身出去,跟几个大夫一起研究下一步医治方案。

到傍晚的时候,祈霖又醒了一次,只是仍说不出来话。杨锐亲自喂他吃了半碗药,便又昏昏沉沉睡熟。

之后一连几日,祈霖时昏时醒。耶律洪础自当时亲见祈霖倒卧在地,头上嘴里不住冒出鲜血,之后每每回想,仍是不寒而栗。所以一直也不往临松轩踏进一步,只怕看着那小牛犊子在他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会再次失控。

直到又过了五六天,杨锐报说已经完全苏醒,命是肯定保住了,这一日终于按捺不住,刚一吃过晚饭,就走向临松轩。

两个侍卫守在门口,见他过来,忙躬身行礼。耶律洪础不予理会,直接进到院里。屋里一个轮班大夫看见大王来了,吓得赶紧起身,耶律洪础也不理他,向着里屋走了进去。

屋里点着一盏罩灯,小小跟张冲仍守在床前,看见耶律洪础进来,也忙起身。耶律洪础轻声道:“喂他吃过东西没有?”张冲回道:“吃了几口,还不能多吃!”

耶律洪础点一点头,摆手让他们出去,之后在床沿上坐下来,看着祈霖静静躺着,长长的眼睫静静停顿在深陷的眼窝中,全没了往日清高倔强的模样。他头上的纱布也还没拆,胸脯上仍然打着夹板,把他包得浑象个没有生命的泥偶。

耶律洪础心里一阵揪紧,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祈霖苍白的病容。一直坐了很久很久,祈霖的眉梢突然跳动起来,呼吸也开始有些粗重,耶律洪础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走到外边,道:“快进去看看他怎么了?”

张冲跟小小还有那个大夫忙都冲进来,向着床上的祈霖一看,张冲道:“又发噩梦了!”赶紧爬上床去,用手轻轻按揉祈霖的两边太阳穴,大夫舒了一口气,又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祈霖才又睡得安静,张冲向着耶律洪础觑了一眼,见他仍然坐在床沿上瞅着祈霖一动不动,回头见灯光一明一暗,遂走去移开灯罩,一边挑去灯花,一边轻声说了一句:“少爷晚上老是发噩梦,要是醒来看不见亮,会吓着他!”说到最后,忍不住又有些恨起这个又残忍又冷血、而且心思难以捉摸的大王来。因为少爷会受伤,会发恶梦,全是他害的。

耶律洪础站起身走出去,一直走出临松轩,却不想去内院妻妾的房间,直接走到前堂,就在平时小憩的睡榻上胡乱躺了一夜。

第四十四章

祈霖因存了求死之心,从狂奔的马上向着大树重重一撞,虽然错过了头部要害,但是力量都集中在胸部。幸亏那树并非死物,被他一撞之下,一晃一荡也消去不少力道,胸骨虽然撞折了两根,却没有完全断开,但心肺脏器却受到了震伤。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伤及胸骨,虽有最高明的大夫、最珍贵的药材,仍直到二十余日之后,方拆了夹板。说话吃饭基本无碍,但是起坐行动就需要格外小心。幸亏祈霖本来安静,加之外伤虽然好转,心伤不曾愈合,每日睡睡醒醒,也不跟人说话,也不跟人笑。

耶律洪础自那日探过祈霖一次,之后又是一连十数日未再往临松轩走。直到某一天问起杨锐,听他说到已经拆除夹板,这晚吃过晚饭,忍不住又到临松轩来。

谁知祈霖先吃了药,这会儿正在吃饭,听见外边延虎报说大王来了,祈霖猛一抬头,看见耶律洪础正走进来,方刚有些红润的脸色瞬时间又变成雪白!

耶律洪础见他头上纱布已经拆掉,额头上兀自有一个大大的疤痕,心中一阵疼惜,张口刚要说一句话,祈霖忽然丢了手中的筷子,起身就往里屋走。

但他胸口伤势并未痊愈,这样展开身体一走,顿时一阵裂痛袭了上来,禁不住一手抚住胸口,痛得弯下腰来。张冲大吃一惊,抢上一步将他扶住,回头向着耶律洪础一望,却不敢开口叫他离开。

耶律洪础如何不明白祈霖纯是不想看见自己,心中的疼惜瞬时间化作了恼怒,随即想到这二十余日好不容易看着这小牛犊子慢慢活过来,就算要教训他,也得等到他完全康复之后。

前后一想,也只得暂且忍耐,一甩袖子转身走出了临松轩。

小小也赶上来跟张冲一起扶着祈霖在床上躺下,等到他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小小忍不住又哭起来,道:“少爷,为什么你现在做什么事再也不顾念着小小?都二十几天了,连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少爷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这样,小小也想死了算了!”张冲忙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少爷怎么不顾念你了?他就是不想说话而已,那有什么要紧,你快不要在这儿烦他了!”

原来祈霖心如死灰,本无意再活,刚苏醒的时候本来不愿吃药,是小小哭哭泣泣,只说要跟他一起死。祈霖听他哭得可怜,心里实在也放不下他,这才配合大夫,重新让自己恢复过来。

此时听张冲一说,小小勉强忍住了眼泪。张冲想了一想,转头又来劝着祈霖,道:“我说句话你别生气!那大王……的确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对你……也真是没什么可说,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恨他!就说你刚受伤的那会儿,他跟发了疯一样,让士兵将全城的大夫都抓了进来,还说要是救不活你,那些大夫一个都不能活!这些天他虽然没进来看你,但是我听延虎说,他把公事全部交给了枢密使,每天什么也没心思做。毕竟他是个大王,能够对你到这个程度,真的是不容易了!”小小也道:“是呢少爷,连三王爷也说,从没见他二哥这么失控过,好像……谁要是敢说一句你活不了,他马上就要把所有人都杀了给你陪葬!所以,三王爷说,他这个冷冰冰的二哥,这次只怕是……动了真情了!”

祈霖瞅着帐顶,呆呆的不言不动,直到两人都以为他这次又不会理会了,祈霖才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话来,说道:“他对我好,还能在我眼面前大开杀戮,那我宁愿他不对我好!”

这是他自受伤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小小张冲大喜过望,忙要接一句话,回过头来看时,祈霖又已经闭上了眼睛。张冲忙给小小使个眼色,叫他暂时不要多说,以免惹得少爷更加心烦。

之后耶律洪础又是很长时间没再往临松轩走。祈霖不见他来,反而心绪宁定。再有张冲小小左右劝着,也就渐渐的不想其他,偶尔大夫开来药单,他也会拿过来斟酌斟酌加减几味。为他诊治的本是南京城最出名的几个大夫,但辽人的医术多传自汉人,祈霖所拜几位师傅又是汴梁城中最出名的几位大师,所以他本身的医术只会在那几个大夫之上,不会在他们之下。虽然说名医不自医,但他自身的状况毕竟还是自己最清楚,再加上每天所供全是最珍贵的药材,诸如灵芝、人参、茯苓、何首乌一类补养之药,更是给他当饭吃。

所以祈霖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到得五月中旬,已经行动自若,只要不在胸口上用力按压,已感觉不到疼痛。

耶律洪础算算已有整整一月不曾见他,心里终是丢放不开,这日本来想在李芳的屋里睡下,偏是那一天李芳来了月事,一时不能服侍,耶律洪础大觉无趣,反身从李芳屋里出来,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小牛犊子,在院子里站了一站,只想到一颗心都好像要裂了开来,终于按捺不住走向临松轩。

祈霖这时候已经睡下,可巧这一天小小又去了三王爷那边,张冲服侍着祈霖睡下,又出来打水洗了脚,跟延虎说了几句悄悄话,反身进去要陪祈霖一起睡,谁知刚蹬掉鞋子,外边门声一响,有人推门进来,张冲还以为是延虎,正要小声叫他一声,耶律洪础已经走了进来。

张冲料不到他这个时候会来,赶紧从床沿上站起来,踢拉着鞋子站在一边,道:“少爷已经睡下了!”耶律洪础双眼一瞪,道:“他睡下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张冲忙道:“少爷每天晚上发恶梦,小小今天又被三王爷接过去了,所以……只好我在这儿陪他!”耶律洪础皱皱眉,挥手喝道:“出去!”张冲瞄瞄他脸,壮起胆子道:“少爷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恐怕……!”

一句话没说完,耶律洪础性子上来,瞪眼骂道:“我难道不知道吗?滚出去!”张冲吓了一跳,只好小心翼翼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掩上。

转头见延虎等在外边,看见他出来,开心的一笑。张冲瞪一瞪眼,道:“你不赶紧睡,还站在院子里干什么?”延虎道:“我看见大王进来,估计今晚是要在这儿歇下了,所以在这儿等你出来!”张冲道:“你睡你的,我睡我的,等我干嘛?”延虎道:“你不知道,只要你过来跟林少爷睡,我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睡不着!”

张冲脸上一热,笑道:“又不是……”回头一想,赶紧把嘴闭上,幸亏延虎并非油嘴滑舌之辈,听他话说到一半,回头看他一眼,也没向下追问。

两个人一起进到屋里,此时正值夏日,各自都张了蚊帐,延虎粗心大意,平时都是张冲替他扇好蚊子,但今儿不知怎么的,张冲就觉得别别扭扭,自己扇了蚊子,把扇子往延虎面前一丢,就钻进了自己的床上。

延虎只得马马虎虎扇了一扇,方要上床,忽又想起一事,索性也钻到张冲的蚊帐里,张冲心里一慌,忙又坐起身来,道:“你跑到我的床上来干嘛?”延虎嘻嘻一笑,道:“我早说了要送你一样东西,前段时间为着林少爷的伤顾不得,今儿倒得了一件好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只玉佩递了过去。

张冲扭头不要,道:“谁要你送什么东西,那个扳指本来也是林少爷给的,难道我还真想你还我什么人情啊?”延虎道:“倒不是还人情,我就是……想有一样我的东西在你身上带着!”

张冲心上一热,也就伸手将玉佩接了过来,见是一副狮子抱绣球的雕饰,玉质细密,雕工也是十分精巧。忍不住口中问道:“这倒是个好东西,你在哪儿得的,花了多少钱?”延虎笑道:“也没花多少钱!就是我们一起有一个小头目,前儿过三十整生,府里一个管事的当时也在一起吃酒,就拿出这个来炫耀,说是没花钱,有个奴才孝敬他的,我当时看见,就觉得十分精致,所以今儿抽空去求他卖了给我。他倒好,竟说不要钱送给我,我哪儿能白要他的,还是给了他十两银子!”张冲笑道:“十两银子,你是买便宜了!”将玉佩挂在脖子里,向着延虎展颜一笑,又道:“行了,赶紧过去睡觉吧!”

延虎笑嘻嘻地道:“要不……今儿跟你一起睡吧,我懒得扇蚊子!”张冲随口就想拒绝,又忍住,反向里挪了挪身体。延虎大喜,将头伸出帐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再将蚊帐掖在凉席下边,之后挨在张冲身边躺下。

那本是一张单人床,延虎身材高大,平头躺着实在太挤,延虎动来动去一会儿,干脆回身将张冲搂在怀里。

北方夏天日夜温差大,两个人抱在一起,也不是感觉特别热。张冲心里卟嗵乱跳,耳听延虎微微的鼾声响起,感受着延虎暖热的怀抱,粗壮的臂膀,竟是很久很久,一点睡意也没有。

第四十五章

耶律洪础等张冲退出,想起张冲说的祈霖醒来看不见亮光会怕,就让灯一直亮着,自脱了衣服上床。

祈霖脖子上犹自戴着那枚千年沉香,那原是驱虫辟邪的宝物,屋子里竟没什么蚊子。他身上自然穿着睡衣,耶律洪础此时不敢随便动他,只挨在他身边躺下,伸手将他轻轻抱在怀里。

谁知他一抱,祈霖浑身猛的一紧,忽的睁开眼来,一眼看见他脸,竟是面色大变,叫道:“不,不要,求你放开我!”一边叫,一边身体直往床里缩了进去。

耶律洪础浑身冰凉,双眼定定的看着他,道:“你就这么怕我?是不是连做梦……也在怕我?”祈霖浑身一震,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又茫然的转过眼光,看向帐顶。

耶律洪础一阵恼恨上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祈霖浑身僵硬,却不挣扎。一会儿,竟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但这一夜始终睡不沉稳,常常会惊醒过来,一时叫着:“快放了他们,不要杀他们,不要杀我爹!”一时又呜呜咽咽的哭叫:“爹,娘,快来救救我!”

耶律洪础僵硬着身体,回想从上京回来一路上的浓情蜜爱,那个时候他几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小牛犊子对他的全心全意!但是再看看现在,这个倔强到让他又心疼又恼恨的小牛犊子,即便在梦中,也对他充满了恐惧与排斥。

他就那样双手抱着祈霖,任凭祈霖一会儿在他怀里闹上一阵。整整一夜,一眼不曾合拢。

一直到了第二天,祈霖再次惊醒,睁眼看见耶律洪础张眼静静瞅着他,他身上猛的一惊,幸好这一次马上就完全清醒,遂又闭上眼睛不跟耶律洪础对视。

耶律洪础忍无可忍,一把捏住他下巴,一字一字道:“你为什么会怕我?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祈霖张目看他一眼,随即扭向一边,仍不言语。耶律洪础发起狠来,一边撑身坐起,一边咬牙切齿道:“好!反正你当我是恶魔,我今儿就去打草谷,抓多少汉人,我就杀多少汉人!”

祈霖一震,一把搂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这个……,我要死,你又不让死,又何苦这么折磨我?”耶律洪础回过脸来,道:“你肯跟我说话了?”祈霖双目中眼泪滚滚而落,呜咽道:“你好狠!你为什么这么狠?你说……那些人都是我害死的,你说的不错,现在我只要一闭眼,那些人……就会来跟我讨命!我好恨你,我恨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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