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一向自诩俊的没边，眼下想来是形色枯槁，定然不会让我看了去。

要说到了今日，竟还是我欠了他。

这算是一段怎样的孽缘呢。

一直捱到了深夜，天气冷到了极点。我有些熬不住这冷风的侵袭，又觉得此番若是回去了，就这么错过了最后一面，日后定然悔恨当初。

如此，便继续边走边四下里寻找着，有山有石有树洞的地方尤其认真的找过了，可惜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很远，却也不可能找遍这林子的边边角角。

终于，刺骨的寒冷让我再也强撑不住，只怕再耽搁下去，这人寻找不到，却连我这条烂命都给跟着赔进去。

于是，我只得咬了牙，哆嗦着往回走去。

路经碧翎曾经栖息的那片山洞时，我这双腿已经冻得麻木，迈出一步都十分困难。

左右也捱不到回去了，我干脆将身子一歪，直接跌进了那附近雪窟窿里，然后贴了石壁，慢慢往洞穴的方向移动着。

地上烧焦的灰烬犹在，瞧着一片狼藉。所幸山洞里空气流通，总不至于让人感觉窒息。

我随便找了一处角落倚着墙坐下，稍作休息之后，觉得浑身的血液总算是又流通了起来。

看着那被我毁掉的“巢穴”，想起那总是以“本大王”自称的赖皮蛇，心底某一处再也压制不住，那份来得突然，却也让人刻骨的感情。

不是爱，又是何物……

第十五章：种前世因，结今生果

洞口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大概是冰雪消融之后，流进了这处洞口。

不想，这里因为冬有冰雪覆盖，夏有繁草掩映，竟是无人知晓。

我无数次打这里经过，却如何敢想象，这一寸土地之下竟是别有洞天。又如何会知道，这里生活着一条既贪吃又无赖的美人蛇呢。

自嘲的笑了笑，明知道他是已经挨不住了才离我而去的，如今过去了好几日，他怕是早就断气了吧。

我纵然寻遍附近所有的山川又能如何，最终就算是找寻到了他的尸身，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突然，我在满地乌七八黑的杂物里发现了一面做工精美的镜子，曾经那场大火竟是没有波及到它分毫，依旧色泽鲜明。

我伸手将那面铜镜扶了起来，摆正在自己面前之后，苦笑了一下，道：“那妖精倒是臭美的紧，又不是大姑娘家的，没事对镜梳妆不成。”

嘀咕完了之后，突然疑惑的看向了镜子里的“我”，哪里不对呢，那人一脸的憔悴，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的，竟是个将死之人。

想我虽是挨了冻，受了累，但还不至于摆出一张死人脸来才是，这里面的倒影却为何这般的神色憔悴呢。

抛却这点不说，镜子里的背景分明不是我身后的石壁，倒像是一处卧房，桌椅橱柜，一应俱全。

我只觉得奇了，不免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了一番，等着鼻头挨至了那铜镜之后，突然全身一抖，体内像是有什么被吸出来了一般，意识陷入了模糊。

等着回过了神来，我已被人安置在了床上，睁开眼所见，那是一处陌生的房间，装修得十分气派，像是大户人家。

我正准备坐起身来，却觉得全身酸痛的厉害，竟是提不起一丝的力气。

这时，一位貌美的夫人走上前来，泪眼朦胧的看了我一下，又急忙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出声劝慰道：“铭瑄，没事的，你只管好好休息，娘哪怕寻遍天下名医，也定然治好了你。”

“什么铭瑄？”我奇怪的问道。

那妇人脸上的凄苦更重，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不要紧的，我知道你现在意识不清，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还不待我问明怎么一回事，忽听门口有家丁说道：“夫人，唐家小姐过来探望少爷了。”

紧接着，一位宛若仙女般姿容绝美的女子迈进了门槛，手里拎了一个包袱，与我说道：“铭瑄，我准备搬来府上照顾你几日，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了，如今，你卧床不起，我也该尽一点为人妻的责任。”说着，伸手拭去了眼角的温热，看来对我的病情亦是十分担心。

那妇人叹了一口气，攥过了那女子的一双白皙的玉手，说道：“小蝶，委屈你了，原本下个月就准备将你迎进门的，谁料铭瑄他竟是害了这等急病。”

“没事，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唐小蝶宽慰了那妇人几句，然后走到了我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下之后，柔声说道：“你我既然定了亲事，那我这辈子便是你的人了。相信我，我一定会想法子医好了你，我们下个月照旧拜堂成亲。”

如今美色当前，还是个对我用情至深的女子，我却迟疑着没敢答应。

眼下的一切虚实难辨，却也不知这许多年来的经历究竟只是我病重的时候做的一场梦，还是我方才在那铜镜前面睡着了，眼下的一切才是虚幻。

她只是冲我笑了笑，为我掩好了被角之后，说道：“我知道你这些时日清醒的时候极少，若是累了，便睡会吧。”

我应了一声，只觉得眼皮沉得厉害，于是幽幽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深夜。

醒来时，只觉口干舌燥，可怜我身边连个使唤的人儿都没有，于是只好自己扶了床沿，蹬上了鞋子之后，迈着艰难的步子往桌边靠去。

突然，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竟是碧翎。

“听说唐家小姐暂住在你们府上，她的房间在哪里，说！”碧翎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清冷声音命令起一位家丁来。

“在，在后面那一间厢房里。”家丁回答道。

“哼。”碧翎闻言之后急忙去到了唐小蝶的住处。

我只觉这一切都乱了套。

碧翎居然还活着，而且生龙活虎的。

我急忙又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到了房门处，打开房门之后招呼了那家丁一声，道：“赶紧扶着我，去小蝶那儿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家丁应了一声，急忙小心搀扶了我往厢房的方向走去，等着走至了门口，我做了个手势，让那家丁不要声张，然后将耳朵贴在了窗子上偷听起来。

这行为虽是不光彩，但眼下的一切十分怪诞，我必须要赶紧弄清楚了。

只听碧翎语气不悦的问道：“你不是说自己根本就不喜欢那个病秧子吗，既如此，却为何还要搬来他的府上照顾他呢？”

唐小蝶冷哼了一声，道：“我稀罕谁关你什么事，你一年前一走了之了，如今又想着舔了脸回来与我叙旧情吗。”

“那时你见我现了真身，嚷着喊着要我滚，是你据我千里之外的，不是我想着抛弃你的。如今，是你移情别恋，却想着倒打一耙吗？”碧翎语气森冷的说道。

“你我本就人妖殊途，天理难容，我为什么不能爱慕别的男人？”

“什么叫做天理难容？我又不是那十恶不赦的妖异，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与我在一起，如何就让你那般不舒服？”

“可你是妖啊！”唐小蝶语调突然拔高，吆喝了一声之后却又嘤嘤的哭了起来，道：“你的容颜万年不变，可我呢，我会年老色衰，会老态龙钟，真的等到那一天到来了，你定然会嫌弃我的，你我根本就不可能啊。”

“如何不可能，你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容颜，而是你从前对我点点滴滴的好。容颜再美有什么用，在我的眼里都不过是一张面皮而已。”

听到这，我不免失笑，一向臭美的碧翎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感人至深的话来呢。

“是吗？你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爱我吗？”唐小蝶突然止住了哭声，语气强硬的问道。

“你要我怎样证明呢？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碧翎有些撕心裂肺。

“那倒不必。”唐小蝶笑了笑，一阵子的平静之后，只听她问道：“知道这杯酒是什么吧，是雄黄酒，听说你们毒蛇最怕碰到这个。你只要喝了它，我就相信你爱我。”

我心里一颤，总算是明白自己来了哪里。

唐小蝶，原本就是碧翎所说的那个几次想着谋害他，想着挖去了他的千年蛇胆来救她情郎的恶毒女人吗？

那么我又是谁？她的心上人吗？

想到这里，我急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会这样，难道眼前所见就是我的前世吗？

铜镜里那病怏怏的男子虽然看着不如本少爷英气勃发，但那分明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了吧……

室内，唐小蝶突然招呼了一声，立马从我身后闪出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齐齐的冲进了屋子里，准备将那喝下了雄黄酒的笨蛇缉拿住。

我突然拼了命的咳嗽了起来，气息微弱的说道：“你们，给我，住手啊！”

唐小蝶发现了门口的我，眼神错综变化了数次之后，说道：“把这妖蛇抓起来，立马开膛破肚取出蛇胆来，你们少爷可否有救就全靠它了。”

“不要，不要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阻止这些人的暴行。

碧翎化身成一条水桶般粗壮的长蛇，在地上蜿蜒了几圈之后，眼神冰冷的扫视了我一眼，然后一跃而起，卷了唐小蝶之后，一溜烟的消失了。

我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身子往后一仰，便不省人事了。

这之后，我精神似乎很差，每日醒来的时间寥寥可数，大多时候都是在沉睡着。

如此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有一日，忽听着外头传来了一阵嘀嘀咕咕的念叨声，像是和尚诵经一类的。

我费力的睁开了眼皮，问身侧的丫鬟道：“谁在外头碎碎念呢，可是扰了本少爷的清静。“

“回少爷，唐小姐被那妖蛇放回来了，这会子请回府上一位道人，听说是降妖除魔的好手，有他在，那蛇妖定然能被降服了。如此一来，你的病就有的治了。”丫鬟回答道。

我一瞬间就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赶紧说道：“快，扶我出去！”

“可是少爷，您的身子——”那丫鬟有些迟疑。

“哪来的废话，我要出去看看。”我板了一下脸子，伸手抓住了床柱，努力坐起了身子。

只是，还不待我穿上鞋子，忽见一道光影撞破了房门，然后摇身一变，成了一副绝美的男子形象。

我痴痴的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喃喃道：“碧翎，碧翎……”

他冷笑了一声，墨绿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红色的血丝，恶狠狠的说道：“很好，她为了你三番五次的引我上钩，你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的，我今日就成全了你们，去阴曹地府里继续做你们的夫妻去吧！”言毕，一掌劈向了我的天灵盖。

孽缘，我与他当真是孽缘啊！

前世里，我因为想着活命而迫切的需要他的蛇胆，最后遭他毒手。来世，他为了救我却是心甘情愿的掏出了自己的蛇胆，自己丢了性命。

“碧翎啊，我爱你……”我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合上了眼睛。

第十六章：恩怨到头，何苦生爱

碧翎那一掌落下来的时候，竟如一场梦醒般，我睁开眼时，重新回了这个山洞。

伸手抚摸着那面雕花古怪的镜子，我猛然将其搬了起来，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后用力踢了几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前世，我因碧翎而死，今生，他注定要为我而亡。

可是恩怨到头，却为何要衍生出爱来呢？

捂住自己的脸重又跌坐回角落里，这一场轮回终结了，来世，大概再也没有相遇的必要了吧。

“碧翎，你倒是在哪里？”我喃喃着，突然听到山洞外头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虽是声音不大，却让我的心脏跟着颤抖了好几下。

“碧翎，碧翎……”我呢喃着，急忙站起身来，一路拐出了石门，跌跌撞撞的来到了那四季如春的后院里。

循着那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走到了那原本拿来安放唐小蝶尸身的石床前头，我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骇到。

只见碧翎全身布满了翠绿色的鳞片，虽然依旧保有人类的四肢，但是那一张半人半蛇的面孔却十分的狰狞，已不见了他如缎般流泻的长发，从脖颈到头皮全部是翠绿色的细鳞。如樱般漂亮的唇瓣不再，而是一张蛇形的血盆大口，发出一阵微弱的气息，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

我急步走上前去，将他圈在了怀里，忍住了不能轻弹的泪水，痛心的说道：“碧翎，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全身颤抖了一下，没有吱声。

我便又抱紧了他几分，道：“我们一起回去吧。你爱吃鸡，我们就在院子里养上它百八十只，母鸡拿来下蛋，公鸡拿来吃肉。不要紧，你胃口再大，我也养得活你，所以不要再想着不告而别了，我会很生气的。”

他睁开了那满是鳞片的眼皮，呲出那两颗细长的牙齿，有气无力的说道：“都说，不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你，为何还要来见我？”

“不要紧，在我眼里也好，我的心里也好，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我说着，低头吻上了他的额头，道：“我知道你根本不爱我，那一晚的缠绵也只是你想着满足了我，顺便放纵自己一回而已。不要紧，只要你活着，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总会让你爱上我的。”

他呼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时间了，也许，连今日都挺不过了。”

“不会的，我不会要你死的，凤歌是神仙，我们回去找他，他一定有办法救你。”我说着，将他横抱了起来。

“没用的，除非他把自己的胆挖出来给我，不然，我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何况，以我如今这半人半鬼的模样，跟你回了村里，村民会生生的将我打死。”碧翎伏在我的胸前，小声说道。

“他们若是敢碰你分毫，我就拉上他们全家陪葬，想着伤害你，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我说着，抱了他走到了那处洞口，看着周围那难以攀爬的积雪微怔了一下，将碧翎放在了地上，道：“等我一下。”言毕，回石洞里搬来了几块岩石，垫起来之后，抱着碧翎踩了上去，将他先扶上了地面，然后跟着爬了上去。

一路抱着他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晌午。

因为新春的气息还没有消弭，白日里出来串门子走动的人很多，所以，只一打眼就看到了我怀里的蛇妖，然后战战兢兢的问道：“梁小哥，你那是抱了什么鬼东西？”

我没有理会众人，这一路走来，怀抱着死沉死沉的碧翎，倒也没感觉到疲惫，只想着加快了步子赶紧回到家中。

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嚷嚷声：“会不会是那日所见的蛇妖呢？看着就像啊，哎呀妈，那血盆大口的，梁小哥这是把妖精引进村子里了。”

“走，今日无论如何要为村里除害，我们去杀了那妖精！”

接着，是一阵急促追上来的脚步声。

我只管将房门关了，把众人隔在了外头，然后将碧翎安置在床上，回身冲那群拼命砸门的汉子说道：“谁敢越雷池半步，我就要他的命！”

外头的声音一顿，接着又响了起来，喊道：“梁俊逸，你这外来的混蛋，今日若是不开门，就滚出村子里，我们这儿不欢迎你。还有那妖蛇，留下了只会害人性命，我们要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我长笑了起来，说道：“这世上的妖魔之道尚且心存善念，只怕是你们这些人类反倒心存不轨吧？这蛇妖从未现身害过你们，却是你们因为惧怕他的存在，而想着将他处死。哼，你们不欢迎我，我日后自会离开这里，只是今日我话也挑明了，谁敢对这妖蛇出手，我定然取他性命。我梁俊逸武学出身，身手如何诸位也心中有数，不怕死的尽管踏进我门槛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