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回这个说法，请还是以之前那种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至少很酷的方式来形容我比较好。”由依板着脸认真的说。

“呼~”叶程看了看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的由依，“似乎总算平静下来了。那我就可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了。”

“啊？”

“从今天开始禁酒。”叶程的表情让由依感觉自己回到了六年前被这个家伙特训的时候的样子。

“为……为什么？”

“因为现在整个旧乐园都在传闻我变成酒鬼了，连情报都不好卖了。”

“叶老师，别这样……钱什么的我可以给你……”

“我卖情报可不是为了钱哟~”叶程莞尔一笑，“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这个世界里的钱什么用都没有。”

由依对叶程有些好奇，以叶程现在的模样来看，他的年龄不过三十岁，也就比自己大六七岁左右。但是叶程的有些思考方式和行为却像是七八十岁的人。

比如说“金钱已经没有用了”这句话的出现，源自于“革命前经济危机”。2100年，世纪革命之前的4年，曾经爆发过一次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金融危机。

由于URDS的出现，让人类经济赖以运转的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在一瞬之间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URDS从人类社会上彻底消灭了物质稀缺的概念。对于一般的泛用工业品来说，只要拥有设计图就可以不计成本的被无限次的复制。因此，这些物体也就彻底失去了可以被买卖的价值。

“金钱已经没用了”——人类不必劳动的时代的到来，使得人类的必要劳动成为没有意义的东西。

但是，这句话在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即便是物质的稀缺被消除，精神产品和物质生产所需要的创意和设计仍然需要由劳动力来进行。在经过一系列的大起大落和社会革命之后，最终以钱币作为符号的经济体系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没有从人类的历史中消失。

而只有那些思维模式还停留在工业时代的大叔们才会总是念叨着这句“金钱已经没有用了”，颇有一丝怀念的意味。

“哈啰~”叶程用手在由依的面前晃了一下，“只是禁个酒就让你沮丧成这样么……？”

“没有，刚才在想事情……既然老师说要禁酒那就禁酒好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借住的客人而已，不能给老师添太多的麻烦。”

“哦呀，恢复成平时的月城由依了。”

“是……是么？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啊……”

“当然~又不是多重人格患者~”

“叶老师知道的真多啊~”由依感叹了一句，然后有些无力的摊在椅子上，“这六年间我一直按照老师所说的，不断的坚持学习和锻炼，但是总觉得和老师说话的时候还是会被老师骗进去……”

“说『骗』真的很过分哦~”叶程用手里的书轻轻的拍在由依的头上，“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大长进已经很不错了，学习这种东西要一点一点积累嘛。”

“哦？那老师花了多长时间才到现在这个水平的？”

“唔……”叶程思考了一下，“一百年左右吧。”

“那你岂不是已经一百岁高龄了？”

叶程笑了笑，掐着由依的太阳穴说道：“对待百岁老人的基本态度就是不要对他提起年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第四节

由依的登入地点是半年前和李天野相遇的那个车站，当时的由依就是在这个地方自作聪明的上了李天野的当，才开始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由依叹了一口气，从车站的玻璃门里走了出去。因为关闭了MythoSuit的触觉传感功能，所以由依现在正穿着一件单衣晃在冬季的城市里，而原本的身体则在距离旧乐园较近的一个小诊所里，使用着医用的深潜装置来操纵自己的MythoSuit。

其实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如果不是叶程禁止他喝酒的话，大概现在他也会像每天一样在地窖里喝的烂醉然后用四肢着地的姿势爬回到卧室的床上。

但是，因为禁酒了，没有事情干的由依突然想起之前袁宏所说的事情——最近的URDS变得很奇怪。

稍微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之后，虽然感觉事态很严重，但是相关部门的新闻却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于是，由依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即便如此，如果要是突然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深绿的话，姑且不说如何面对李天野，仅仅是想到藤竹有可能会罗里吧嗦的说上好几个小时由依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所以，由依选择了深绿已经打烊了的深夜使用MythoSuit造访。这样的话，即便是遇到不想见到的人也可以立刻脱身。

走进深绿的院子之后，由依没有着急进入小楼，而是悄悄的溜到窗边偷偷向里面望去。

坐在客厅里被一大堆半透明的悬浮窗口挡住的人是薛也，这有点出乎由依的意料。

因为在由依的印象中薛也还是个大学生，在深绿最多算是兼职，所以他原本不应该在值班表上才对。

就在由依还趴在窗边偷窥的时候，一个橙红色的摄像十字飘到由依的身后。

“由……由依？”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的由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随即发现坐在大厅沙发上的薛也隔着窗户向自己招了招手。

由依有些尴尬的推门走进了深绿，然后坐在了薛也的对面。

“由依哥……是来找藤竹的么？”

由依摇了摇头，找藤竹怎么可能这个时间来。

“那……要不要我通知一下李天野。”

“别！”由依拒绝的十分干脆，“你谁都不用通知，也不要和任何人说我今天来过的事情……”

薛也乖乖的点头：“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就说由依不让我说他来过。”

“你这小子是在故意找茬么？”

“不不，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由依心里松了一口气，说不定遇到薛也在这里值班是自己走运也说不定。和其他人比起来，薛也平时更听自己的话，而且正好又是计算机方面的高手。

薛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到休息区去给月城由依倒了一杯咖啡，按照惯例没有加糖。苦涩而温暖的液体滑入口中，洗去了几日以来黏在喉头的酒精的甜味。

“那……由依今天来深绿是为什么啊？”薛也谨慎小心的问到，生怕触了由依的底线，那样子反而让由依觉得有几分有趣。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为什么失踪这么长时间么？”由依反问到。

“呃……这个……”薛也有些吞吞吐吐，好像在隐瞒着什么的样子，“竹子姐和李天野先生都在社里说了，让所有人都不要去找你。”

由依有些吃惊。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嗯……竹子姐是在例会上说的，说你需要好好休息，让所有人都不要去找你。然后李天野先生只是和我们几个和你关系比较好的人又重复了一遍类似的话，大概是觉得我们可能不会听竹子姐的话吧。”

“原来如此……”由依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收到那么多信却一个找上门的都没有。

“所以……就我个人而言，对由依哥的事情还是很好奇的。但是，如果这回给由依造成压力的话……我还是不问了。”

由依微笑了一下，没有回应。其实并非会造成压力，而是他现在的心情又怎么可能和旁人解释的清楚。

“其实我今天来深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偷偷来看看大家是不是还都好～”由依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仰卧在沙发里，摆出一副惬意的样子，“怎么说呢，休假里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到别人都忙成一团啊～”

“太……太过分了！”

“你看起来还很精神嘛，深绿也一副没有我也可以正常运转的样子。这不是挺好的么～？”

薛也愣了一下，明显被由依的话给吓到了，但是却又顾忌藤竹和李天野所说的话无法继续问下去。

“一点也不好……”最终薛也用一种哀怨的口气抱怨道，“最近要期末考试了，因为由依哥不在的缘故，明明是兼职的我也要加班到这个钟点，连复习的时间都没有了……”

由依看了一眼被薛也放在一边的窗口，满满的叠了好几层都是封包数据和分析。

“习惯就好了，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如果真的想在这个领域展露头角的话就不能怕辛苦啊，当然回报也不一样就是了。不然简单的去做个程序设计师的话可能会比在深绿安心的多哦。”

“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是如果连领我入行的由依都已经要放弃了的话，觉得我自己也坚持不下去了。”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领你入行？我么？”

薛也拼命的点了点头，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签售会上亲手从他手中接过签名盒装录影时那些粉丝的表情。

“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是月城由依的粉丝了。后来大学来面试兼职生的时候由依也是面试官之一啊……”

“啊……好像是这样呢～”由依挠了挠脑后，实际上什么也没想起来。

“不过，我是有我的原因。你只要坚持自己所做的就行了。”由依急忙叉开话题，“说起来，在深绿里做网络分析和追踪的不是一直是闲职么？你在做什么呢？”

“嗯……其实这个工作并不是在追踪什么人或者监视什么东西。因为根本就不是委托人的工作，而是警局那边希望深绿能够协助调查一下的事情，原本只要稍微应付一下就行了。但是，我自己突然对这个产生了兴趣。”说到现在手头的工作的时候，薛也的表情都产生了变化，上身的灰色卫衣上动态图案恰到好处的变成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样子。

“哦？是什么东西这么有趣？”

“最近URDS频发错误的追踪～”薛也一边解释一边将几个窗口递到由依的面前。

因为现在是使用MythoSuit的缘故，由依也能像普通人一样触摸漂浮在空中的虚拟显示。

“哦？有很多没见过的节点的数据啊，这些节点全都是你黑掉的么？”由依惊讶的看着那比一般意义上丰富许多的数据资料。

“怎么可能，再怎么我也不可能去犯罪嘛。因为警察希望调查，所以事先和网络管理局还有UnifyNET公司打好了招呼。将一些节点的数据日志直接寄送了过来。”

“呼～”

由依不禁感叹现在深绿的影响力已经不是自己刚刚加入这里时的那样了，虽然自己也已经不是那时的自己了。

“有什么问题么？”

“啊，没有，你继续说。有从这些数据里发现什么么～？”

“完全没有，”薛也的有些沮丧，“我在想着再观察几天差不多也可以给警方上交报告了。”

“什么都没有？不可能吧？我可是听说他们都已经在讨论限制URDS的运行了。”

“哦～由依哥也听说了啊？确实有传闻网络管理局和UnifyNET那边向联合国提出申请想暂时限制URDS在一些区域的运行。但是，应该也是被拒绝了吧？”

任何人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想象出限制URDS运行会是什么样子。所以，要限制URDS运行的这个说法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网络流言而已。

“那……关于最近的频发错误你怎么看？”

听到由依这么问，薛也反而欲言又止了。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不……不是，只是我的猜测毫无根据。如果要是说错了会让由依笑话的。”

“……喂，你在装什么纯情高中生啊，快说！”

“诶……”被由依训斥的薛也摆出一副难堪的表情，“我只是觉得有可能，是一种以现行方法无法找到的病毒。”

“以现行方法找不到的病毒？”

“嗯……”薛也的语气非常的不自信，“由依也知道吧？现在的防病毒机制和手工差错方式。”

由于现在大多数的程序都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主学习能力，编译好的程序通过与周围运行环境的互动，有可能自主的做出某些性能优化决策。因此单纯的通过对比源代码或是验证程序敛散值来判断程序是否被感染病毒的方法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行的网络防病毒机制，或者说网络差错机制是也是基于一套复杂的学习系统来完成。这套学习系统能够自行判断哪些程序对网络和人类有利，同时又有那些修改是不利修改需要被删除或者限制。

掌管这套系统的AI名为KiNG，是第一个上线的Ego级人工AI。也就是说，这个AI每天在做的事情就是薛也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不断的对自身出现的错误进行处理的同时对错误进行预防。

而手工排错，只是基于对这套系统能力的不信任而产生的行为。

薛也所做的，无非对那些出错的程序在一段时间内产生的数据与程序自主变化的动向相结合进行分析，由此来判断程序是否被病毒感染。但是，在现在网络环境这么复杂的情况下，通过人的脑力来对数据进行分析收效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现代除错系统和KiNG这几年做的确实很不错啦，但是如果出现比除错系统学习能力更高的病毒怎么办？”

薛也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观点，由依虽然觉得这种观点很新奇，但是却并不感到吃惊。

“不过，高效率的软件自主学习模型可基本都是商业机密。”

“所以……我才说这只是猜测。不过，只要忽略学习模型的来源的话，假定真的存在学习能力超越KiNG的病毒的话，造成现在的现象也就不难解释了。”

如果一个病毒能够聪明到在被人检测的时候就将自己伪装起来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那不就是新的AI了么？

AI的核心便是学习能力，不同等级的AI具有不同等级的学习能力，Ego级中的7个AI的主要区别也源自于各自学习模型的核心算法针对不同领域和不同信息的优化。学习模型决定了AI会形成什么样的反馈机制，而这些行为反馈机制在行为学上被称之为“人格”。

当然，由依是坚持不能把AI当作人类来研究的那一派人，所以并不同意这一观点。

“这简直是进化……”由依自言自语。

“对啊，人类对病毒的控制本来就是一种对双方的共同进化啊～”薛也抢着说道，“嗯……因为我大学就是学这个专业的所以大概比由依多了解一些。简单的比喻一下的话，就是因为有了更强大的抗生素，于是就有了更强大的病毒。”

“嗯，看来今天没有白过来一趟。”由依放下手中已经微凉的咖啡，“你这边的数据能够给我拷一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