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樊一跃进马车,探了探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就开始骂:“大雪天的你躺到雪地里干什么?找虐啊?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呐!”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晋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看到夜微澜和第一美人在浅月亭里面,然后我就瞎了。你说,是不是好荒唐,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看见你了吗?”林尘躺在坐垫上,手背盖住眼睛,温温热热的。
晋樊叹了口气,坐过去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只是雪盲,没什么的。”
第13章
马车颠簸,林尘身子睡得不甚安稳,却摇摇晃晃,做了好几个梦。
下人们都说夫人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否则就是日日用人参吊着也是不行的。
自记忆起,母亲身子就甚是虚弱,爹爹说是在生他的时候遭了罪,所以现下才这么虚弱。
小林尘心里很难过,每天乖乖地爬到娘亲怀里逗她开心。
因为娘亲也只有看见他的时候才会露出些笑容,即使是对着爹爹,也只是温和有礼,却不怎么开心,甚而有时还听见娘亲在哭。
“娘亲,你以后不要晚上一个人哭~~奶娘说,哭多了会变丑,小尘就不哭,大家都夸小尘漂亮呢!”小林尘窝在娘亲包包里,胖乎乎的小手顺着娘亲的细眉。
娘亲慈爱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小尘当然漂亮~~小尘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孩。”
林尘嘟着嘴,小手背在后面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昨天我去厨房偷东西吃的时候听见那个小胡子说我长成这样,既不像娘也不像爹~~”说着带着哭腔:“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小孩,你们看见我一个人在大街上就说‘喏,那个小孩长得好看,我们捡回去当儿子吧!”
娘亲被他逗笑了,刮刮他的小鼻子:“谁教你这么说的?”
“没人教我,是胖妞说她娘和她爹在路上看见她,就说‘那个小姑娘长得真胖,咱们捡回去当女儿吧,然后耿叔他们就把她捡回来了,所以她娘那么漂亮她却又黑又胖。”小林尘似乎是想到了那胖妞的形容,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一副嫌弃的形容。
娘亲失笑,惩戒似的拍他的小脑袋:“这么小就以貌取人,那以后娘老了丑了是不是还要遭你嫌弃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嫌弃娘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然后又奉承般地搂着娘的脖子在脸上亲一大口:“小尘的娘是世上最漂亮的娘。你说是不是小叶哥哥?”
他转头,一个衣衫破烂脏兮兮的小孩儿在花园里拔草,听见他的话抬起头来,一双眼冷漠决绝。
倏尔这双眼又变成了夜微澜,他满身的是血,魔怔了一般,一下扑过来抓着林尘的肩,手指都扣进肉里,目光凶狠悲痛:“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我成这样的~~”
林尘吓得一下睁开眼睛,背上衣衫尽湿,反应了许久才忆起只是做梦,肩膀却痛得真切,可能是摇晃的太厉害了。
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没看到晋樊那火红的身影,倒是傲风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他原本不知道傲风也在列,护法和堂主全都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事。
他靠在垫子上,不防又忆起梦里那小孩狠戾决绝的眸子,凝神想了半天,也记不起家里曾经又过姓叶的小孩子,况且,福伯是不会让那么小的孩子做工的。
似乎行了一整天才见晋樊来叫他下车,因为颠簸了许久他全身骨头又软又痛,下车的时候一头栽下去,幸好晋樊反应快,一把捞起他。
透过晋樊的肩膀,他看见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白衣的窈窕身影。
这是他近距离见到玉千楼,一身白羽纱裙,纯洁犹如谪仙,完全不像是风月场中的人。
她戴着面纱,一双烟瞳浩渺,沉静温柔,流光溢彩,那一举手投足,那一副纤纤弱柳身,似落花翩跹,似流水潺潺。甚至在林尘瞥见她的那一瞬,似乎还看见她抬头温和笑颜。
不似那日在浅月亭中看见的娇媚甚至些许风流形状,全是一派沉静如水的大方嫣然,这样的女子,不是用来逢场作戏的。
若是之前林尘还存了什么侥幸,那此刻便全然心凉。他曾看了许多话本子,说的是两个相爱的人总是经历许多坎坷,而这其中总会出现个第三人的纠缠,但是最终这两个相爱的人终会在一起,因为这个第三人,是决计不会被爱上的,因为要么她和其中一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却骄慢任性,要么她心狠毒辣,是个讨人嫌的角色。
可是,可是没有话本子告诉他,如果那个人美丽温柔,比自己好很多很多,又该怎么办。
或者,其实自己才是那个爱而不得的第三人,又该怎么办。
第14章
他们一行人都是气质出众的,一进茶肆引得许多人侧目。
大多数人都对着玉千楼窃窃私语,满眼的倾慕。
“要是我家那只母老虎有她一半好看,一辈子不娶小的也认了。”一个瘦小看起来精悍猥琐的男人神情有些沮丧。
“是啊是啊,真想看她摘下面纱。”
“你看那双眼睛,真真是勾人啊!”
“其实我觉得那三位公子才更是风华绝代,特别是穿玄色衣衫的那个,真是让本公子一见倾心啊。”一个清透的声音,说这话的人,却是个男子,茶肆静了静。
只见一位紫锦华裘,眉眼绰约的风流公子,大冬天的摇把纸扇,一双桃花眼正以一种占有的目光看着傲风,嘴角带着戏谑的笑,不顾众人的眼光,时不时朝他抛个媚眼。
奈何傲风就是一千年冰块,而且修养甚好,无视他热辣的目光只管啃着馒头。
那人讪讪,只好摇着扇走到玉千楼身后,将扇子合上在手心拍几下作冥思状:“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玉千楼柳眉微皱,不经意看向晋樊他们,却见他们无动于衷。
总归是同路的,傲风一向冷漠倒还罢了,晋樊却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因为很多原因,他和夜微澜的事从没有告诉旁人,其他人也从没有说过什么,不过林尘怀疑,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无丝毫察觉,只是故意不说的吧,此时对于玉千楼的冷淡,却算是对他的回护,心里感激的很。
晋樊见他眼睛带水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便塞了个包子到他嘴里,恶声恶气道:“吃饭就吃饭,发什么呆。”
那厢那紫衣公子还在抚额装模作样:“小姐如此美貌,可否容在下请小姐吃~~呃~~一叠芹菜猪肉馅儿的包子?”
茶肆路过的都是江湖人或者农夫,没什么精致的东西。
众人哄笑,连玉千楼原本冷峻的眉眼都柔和起来。
“我说娘娘腔,就凭你几句酸诗一叠包子,还想搭讪美人,真是笑死人了。”一个带斧头的大汉大笑,跟他一桌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林尘心里咯噔一声,要出事。
那紫衣公子眼睛眯起来,朝那开口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瞟,别是一派风流婉转的媚态:“你刚刚叫我什么?”
那汉子被他笑得头脑发晕:“我叫你~~娘~~”
一句话未完,众人只看到一粒红色药丸飞进他的嘴里。
他反应过来,怪叫一声,使劲扣着喉咙想吐出来,“咳咳咳,你这娘娘腔,给老子吃了什么,咳咳咳,你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挖你祖坟,让你断子绝孙,咳咳,老子……”
“不过是些断肠噬心的毒药罢了。”
那汉子大手一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指着一群小喽喽:“你们他妈的是死人啊?还不给老子把那娘娘腔拿下,把解药给老子找来。”
都是些草莽,一看到穿着气势强一些的就有些畏惧,现在老大发火,于是一窝蜂朝那人涌过去,他倒也不惧,“唰”一下摇开扇子站起来,朝着一干人轻轻一笑,“你们要想清楚咯,再往前走一步你们老大就没命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停住脚步不敢往前走,转身等着老大发话,却只见那大汉软软地躺在地上,脸色潮红,一边抽搐着一边发出一阵媚气的呻吟。
周遭看热闹的也都是经人事的,都知道这声音是在哪个场合让人脸红心跳的,一些人红了脸,一些人倒是笑起来,暗暗庆幸出丑的不是自己。那汉子的手下都觉得丢人至极,讪讪地走了,也不管地上正呻吟的那位。
紫衣公子走到那汉子身边轻轻踢了踢他的脸,冷不防被一把抱住脚踝,满是津液的嘴就在他的脚上亲来亲去。 他一脚踹开,忍不住作呕,骂了句“你妈的”,挥手让手下把那人抬走了。
再看林尘他们,早已经不在了,忍不住又骂了句“他妈的。”
林尘没想到玉千楼会主动找他,按道理在她看来,林尘不过是与他们同行无甚重要的人罢了,万不用特特来说几句话。
玉千楼看着满眼警戒的晋樊,无奈地笑:“不过是说几句话也值得你们这么~~”她看了一眼晋樊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傲风,也是冷漠敌意地看着这边。
晋樊随着她的目光看见傲风,脸上有些不自在,只好指指不远处对林尘道:“有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玉千楼和林尘同乘一辆马车,笑得苦涩:“你看,其实我和他们一同长大,可是却~~”
林尘很惊讶,他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玉千楼和那人,就是青梅竹马,这样算起来,倒真的是他自作多情了许久,林尘半天扯不出一个笑容。
玉千楼揭下面纱,背靠着马车有些凄凉,自顾自地说着。
林尘这才知道,他们几个,并上青岚的哥哥青离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不一般。
夜微澜和傲风性子淡漠跟他们玩不到一处,晋樊和青岚都是性子活泼的所以整天疯在一起,她和青离合得来,小时候无甚男女之别,两个人无话不说,甚至有时睡觉都在一处。
当时因为教里曾经发生了一些事,夜微澜还小,管事的人只剩下青离兄妹的爷爷宇文长老,他对这几个小孩都给予了很大的期望,特别是夜微澜,因为他是继任的教主,宇文长老对他尤其严格,几乎成天被关在石室中练功。
不知道从那天开始,夜微澜经常失踪,几天不见人,宇文长老找了许久不见人,回来之后用鞭子把他抽得浑身是血,他那是还很小,可是好像已经像个大人一般懂事,挨了鞭子一声也不吭,还是一如既往,时不时就不见了,连宇文长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每次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起来,好像遇到什么打击一样。
其他几个人都要比他大些,看了那样子都很心疼。
后来宇文长老去世夜微澜正式接任教主之位,除了两个女孩儿其他人也都各自接任护法或者堂主。
那时候夜微澜才十四岁,但是已经长成一个稳重漂亮的少年,懂事些后玉千楼和青离就已经不再时时玩在一处,但是玉千楼知道青离的秘密,他倾心于夜微澜,其实也不算是秘密,他们几个都知道,只夜微澜不知道罢了。
夜微澜闭关的时候,有一回玉千楼去给他送饭,却意外撞见青离像夜微澜道出多年心事,当时夜微澜没什么表示,只说:“我一直当你是兄弟,别的就没有了。”
两个人在教中日日都得见面,青离这番说出来大概也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既被拒绝,心中倒有些不管不顾了,说了许多动情的话,最后还想亲吻夜微澜却被一掌挥开。
夜微澜发现了躲在石头后面的玉千楼,就走到她身边说他爱的是她,青离哭着摇头不信,说他只是想找借口,夜微澜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都与我无关。”
夜微澜的确从以前就对玉千楼格外好些,确然他也不是会随便找个人做幌子的人,青离很伤心,扇了玉千楼一巴掌就离开了,那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了。
那天他一个人去执行任务,十五岁的少年,只身潜入铸剑山庄,最终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大家都把青离的死怪在玉千楼的身上,她呆不下去只好请缨去第一楼作为本教在江湖中的卧底。
林尘听了这许久倒不知道那青离的死怎么怪得去玉千楼,那几个人年轻几岁的时候原来都还不是明事理的人,凭着夜微澜的个性倒没有站出来维护自己心爱的人倒也是奇得很。
玉千楼凄然一笑:“我尚在襁褓中便被父母丢弃,多亏老教主将我捡回来,青离的死~~都是我的错,他们怪我~~我也怪我自己~~早该想到~~”她满面凄凉,却是很识大体的没有作小女儿形态哭哭啼啼,倒更让人心生怜爱。
林尘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她告诉自己这些到底是何缘由。
玉千楼靠着闭上眼睛,一双素手交叠在腿上:“我也爱他,可是这些年,我觉得很累~~”她睁开眼睛看着林尘:“这次回去,我看得出澜对你有好感,我~~我真的希望他能够放手了,我请求你,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能不能对他好一些~~他这个人,个性决绝却偏偏在感情上总是矛盾犹豫,看不清~~”
玉千楼走后巴巴的跑过来看林尘,掏了半天话没套出来,只说:“那疯女人说的话十句有九编的,她有时候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信了。”
林尘噗一笑,只偏着头问:“夜微澜小时候老失踪?”
晋樊回忆半晌才说:“当时,大概有六年的时间吧,他总是偷偷溜出山外,靠,老子说了多少回要玩带上我,每次都悄悄溜,气死了!”
他没有提起的夜微澜回来之后的反常,林尘想着大概是忘了,亦或许,是不想提起。
第15章
紧赶慢赶,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了一家小客栈,终于不用露宿野外,大家都很高兴,都要了些热水洗洗准备好好睡一觉。
林尘泡在桶里舒服地直哼哼,连日来在马车里度过,颠得骨头都断了。
“公子,奴家仰慕公子许久,此刻已除干净衣裳准备伺候公子就寝了。”一阵故作柔媚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林尘脸上拧了把热毛巾敷在脸上,惬意地靠在浴桶边,听到声音心里呕了呕,连眼睛都懒的睁开。
床上那人半天听不到动静,坐不住了,直接走到他面前将毛巾粗鲁地扔到水里,林尘懒懒地睁开半只眼睛看着他:
“陆少不去想新法子整人,还有空来看我?”
陆飞扬本来想抱怨林尘这么久没见都对他不冷不热的,一听到整人就兴奋了,
“那混蛋,我亲自调制的‘春情’,就只有三颗,就浪费给他一颗,不过,他现在是欲火焚身,本少爷今天心情好让他爽歪歪~~”说着一边脱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献宝一般说“我专门找了四个彪形大狗伺候他,估计现在爽的直哼哼呢,哈哈。”
听了这话,林尘裹上衣服就站起来,水溅了陆飞扬一身
“啊,你干嘛?把我衣服都打湿了,我新做的水云裳,不知道不能沾水的吗,可恶啊。”
不理会陆飞扬在那儿哇啦哇啦大叫,林尘把走到桌边坐下,灯花噼里啪啦的炸开,他用手无意识地拨来拨去,明明灭灭。
“喂,你有病啊!”陆飞扬一把甩开他拨灯芯的手,“不就说你几句嘛,又没要你小子赔,干嘛伤心地自残啊。”
林尘看了看沾着黑色灯油的手,笑笑:“不疼的……真的。”
陆飞扬撇着嘴睨他一眼:“有病,真是木头做的……哦不,木头也怕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爬上床,“铁吗?铁也怕烫的。”
第二天一早就听到敲门声,陆飞扬披着外衣散着发,一边打哈欠一边开门一边抱怨:“谁啊这么早,让不让人睡啦?小爷我昨晚可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