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花+番外——四只脚
四只脚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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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非,不要走!我不放你走!”

莫非咬着牙齿,狠了狠心,用力挣脱开,孰料刚转身走了几步,便突然间听到“扑通”一声,回过头,却吃惊地看到,舒落已经跪在了他面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哽咽着哀求道:“小非……不要走……求你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好么……求你……再陪我过一段日子……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说着说着,泪水,难以控制地从眼眶里跌落了出来。这是莫非第一次看见舒落哭。这个总是温柔微笑着的大男孩的眼泪,实在让他感觉心碎。可是,莫非仍然忍痛摇了摇头。

“舒落,已经太晚了。”

他最终还是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凄迷的夜色中,莫非没有看见,在他身后,舒落因病痛发作体力不支,骤然昏倒在了湖畔。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清晨,寒冬潮湿的空气显得格外阴冷,在断断续续如薄雾般的霏霏细雨之中,T区警署门口迎来了一个步履摇晃精神萎靡的男人,声称自己是行刺安世唯的凶手,主动前来自首。

心事重重,一夜无眠。在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莫非一直呆坐到了天亮,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形容憔悴神情恍惚。

莫非木然地低着头,目光黯淡,直愣愣地望着桌面上那杯蒸腾着白气的热茶出神。面对审讯员的提问,他只是简单地点头或者摇头,要么回答是或者不是,可是对于一些更具体的问题,便只能含糊其辞。而他自始至终的信念,只有一个,那便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舒落。不管怎么样,舒落才只有二十岁,还是个孩子,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毁了他一辈子的前途。舒落不可以坐牢,不可以有案底。如果用自己这残破无望的人生能够换取这个大男孩的光明未来,那么,他无怨无悔。

这是莫非在彷徨痛苦之中,深省了一夜的答案。他愿意代替舒落承受罪责,愿意代替他去坐牢。

狭小压抑的审讯室里,这个温顺纯良的文弱男人面对自己的“罪恶行径”供认不讳。他一口咬定,自己因私人恩怨,一时冲动便行刺了安世唯。至于具体是用了什么样的作案刀具,大致刺在被害人身体的哪个位置,他一律声称当时天太黑看不清,或者已经不记得。

整整一上午,当终于录完口供,坐在桌子对面的中年刑警已经显出了疲态,他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看看手中这份一大半回答都处于“不明确”状态的笔录,不由地苦笑,说:“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行刺安世唯先生的人,是你?”

莫非点点头。“是的,我认罪。”

中年刑警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说:“你要知道,安世唯先生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如果蓄意谋杀致死,你将会被判处死刑。”

莫非苍白地笑了笑,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中年刑警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叹了口气。

当冰冷的金属手铐铐上莫非白皙纤细的手腕,他神色安宁,并无慌乱,冷静地跟随着一名警员,被带到了一间狭窄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那里是暂时关押犯人的拘留室。除了一张看上去很硬的木板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没有任何其它东西。

莫非在那间小屋子里被关押了十五天。期间,那名中年刑警来过一次,告诉他安世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莫非听了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安世唯,而是替舒落。这个男孩终于不用再背负杀人的沉重罪责。可是随后,莫非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独处的这些日日夜夜,扪心自问,比起安世唯的伤情,他似乎更担心着独自流落在外的舒落。他担心他会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警方手里,甚至担心他会不会遭到警方的通缉追捕。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就这样断送了本该美好的将来。只要一想到这些,莫非便觉得心痛如绞,寝食难安。

直到第十六天的时候,那名有着慈父般亲切面容的中年刑警再次来到了关押莫非的拘留室,而这一次,他却替莫非打开了手铐,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可以走了。”

“走?走去哪里?”

中年刑警笑了笑,说:“真正的犯人已经抓到。你被释放了。”

莫非忽然吃了一惊,呆了几秒钟后,头脑一热,冲动地上前激动地大声辩解:“不!不是的!你们抓错人了!那个男孩子是无辜的,请你们放过他!抓我就可以了!不管是无期还是死刑都可以,请你们抓我!一切都是我干的!”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莫非忍不住地红了眼圈,连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

中年刑警被他这番意外的激愤言辞说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说:“男孩?什么男孩?行刺安世唯先生的疑犯是个有前科的三十出头的男人。”

一瞬间,莫非怔住,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安世唯先生被人买凶谋杀,而那个买凶的幕后主使,是他的妻子……”

后面的话,莫非已经听不清,只感觉耳边忽然“嗡”地一声,如同一道晴空霹雳当头炸开,震彻心肺。脑海中一刹那浮现出来的,是那个寒冷的午夜,跪在他面前流着眼泪伤痛欲绝地苦苦哀求他信任的男孩……

第四十七章

踉跄着冲出警署之后,莫非心急如焚地找去了舒落的寓所,可是,那间小小的公寓已经空空荡荡,感觉似乎仍然留有舒落的气息,却已经不见了那个男孩的踪影。站在一旁的公寓管理员不耐烦地抱怨道:“我跟你说你怎么就不信呢!那个男孩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退租了,至于搬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莫非怔怔地望着这间曾经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屋子,就仿佛一转眼,便能看见舒落高大挺拔的身影,看见饭桌边他笑容宠溺地为他夹菜,看见落地窗边他温柔地伸展双臂将他拥抱入怀,看见沙发上他抱着吉他为他弹奏乐曲,还有那张柔软的大床,留下了两个人翻云覆雨欲罢不能的激情之夜……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而如今,物是,却已人非。

莫非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双肩,失魂落魄地蜷缩在公寓门前,忍受着后悔自责的吞噬与煎熬,陷落在深深的内疚痛苦之中。他在等着舒落回来,他要向他道歉,哪怕是跪在他面前,也想求得他的原谅。然而,舒落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莫非在那扇门前日日夜夜地等,可这个总是带着微笑的温柔大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

难以遏制的泪水一次一次地打湿脸庞。厉刺横生的荆棘缠绕在胸口,心,痛得仿佛裂开。莫非从来没有如此迫切渴望过想见舒落,想得几乎让他疼痛窒息,无法抑制的永无止境的思念,如同泛滥的潮水疯狂地将他淹没。

舒落,对不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莫非在心底里一遍一遍地祈祷。

可是,这个有着明亮笑容的男孩,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个月后。

新春佳节,大街小巷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息,到处人山人海喜气洋洋,相比之下,空空落落的医院则更显得肃杀清冷。

莫非因整日在外寻找舒落,过度疲劳感染了风寒,刚看完医生,此时正独自一人走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却冷不防地被一个冒失的小护士从背后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

小护士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又急急忙忙地跑开,消失在一间病房门口。莫非纯属好奇地偶然张望了一眼,却在看到狭小的病房中躺在病床上那名已经陷入昏迷的患者时呆了一下。那张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庞,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舒……舒落?!”

莫非差点失声叫出来,随后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想念那个男孩而产生了幻觉?于是,半信半疑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再仔仔细细地一看,吃惊地愣住。

虽然消瘦得有点过分,又显得如此憔悴不堪,但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大男孩,不是他苦苦寻找的舒落又是谁?!可、可是……舒落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为什么会被绑在病床上?为什么会看上去这么地虚弱?

无暇整理自己已然乱成一团的思绪,情急之下,莫非迷茫而焦急地一把抓住了站在一旁的主治医师,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

程医生看了看莫非,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莫非迟疑了一下,说:“我……我是他哥哥。”

“哥哥?”程医生皱了皱眉,说,“好,麻烦你跟我来一趟。”

在办公室里,莫非急着追问舒落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程医生取出了几张人体头部的X光片,挂在灯箱前,指指上面那一团黑色阴影,说:“颅内原发性肿瘤。”

莫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那X光片上的黑团。

程医生解释道:“俗称就是,脑瘤。”

“脑瘤?!”

莫非愣了几秒,而在完全领悟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之后,一瞬间,过度的震惊使得他几乎站不稳,扶着桌子向前踉跄了一步,差一点当场跌倒。

脑瘤?!开什么玩笑?!舒落怎么会得脑瘤?!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说得了脑瘤?!莫非惊愕地怔在原地,一手紧紧扯住了自己的衣襟。霎那间汹涌而来的透彻心扉的疼痛,几乎将他的胸口生生撕裂。

和舒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原来这个男孩早在大半年前就患上了脑瘤,却倔强地拒绝手术,一直依靠药物维持生命。直到几个星期前,病情突然急剧恶化,在路边昏倒被好心人发现送到了医院。如今,那颗脑瘤越长越大,压迫了视觉神经,舒落已经处于失明状态。而在不堪忍受的病痛折磨中,这个男孩居然前后三次企图跳窗自杀,所幸发现及时都被拦了下来。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暂时用绳子把他固定在床上。

说完这些,最后,主治医师神情凝重地看了眼莫非,道:“病人目前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由于他本人拒不签字,一直无法动手术,照这样恶化下去,再加上病人本身求生意志薄弱,可能最迟拖不过两个月。而且……就算现在动手术,成功的几率也很低……”

这番话吓得莫非浑身一颤,他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勉强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因为此时此刻,莫非清醒地意识到,躺在病床上的舒落正需要他,他千万不能倒下。他必须要足够的坚强,才能充当舒落的依靠,才能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支撑住他。他必须要作为舒落坚强有力的后盾,带着这个大男孩勇敢地跨过生命中的这道坎。

第四十八章

莫非强忍住心里的疼痛,咬了咬牙,坚决而镇定地说:“医生,不管成功几率是多少,请尽快准备手术。我一定会让他签字。”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莫非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舒落的病床边。由于打了镇定剂,舒落昏迷了很久。莫非默默地看着这个男孩如此安静地躺在一片惨白色的病房之中,如同秋风落叶般因病痛而无意识地微微发抖的虚弱身体,实在消瘦得让人心疼,脸色更是苍白得似一张几近透明的白纸,只有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处,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原本亚麻色的头发已经剪去,新长出来的黑发却干枯得没有丝毫生命力,凌乱地散落在冷汗涔涔的额角。

莫非用手指仔细地替他理了理发稍,然后找来医用棉布,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冷汗。在莫非再三承诺不会让病人有机会自杀的前提下,舒落被绳子牢牢绑在床头的双手终于得以松开,而手腕处已经因病痛不断地挣扎磨出了几道令人不忍卒睹的血痕。被白纱布缠绕住隐隐透着血迹的右手手指,护士说是因为之前头痛发作时,舒落痛得无法承受,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差点把手指咬断。

莫非轻轻握住男孩冰冷无力的手,无声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缓慢而亲密地细细抚摩亲吻。心口早已疼痛得失去知觉,鼻子酸酸的,眼眶发热发红。可是他仍然坚持着没有掉下泪来。

直到傍晚的时候,舒落才慢慢醒转过来。

看到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莫非立刻激动地靠近,却发现舒落只是无意识地茫然望着前方,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听到床边有动静,他喃喃问了声:“护士小姐,天黑了么?请问现在几点了?”

莫非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针扎了一下,一时没忍住的泪水还是从眼眶里跌落。尽管事先知道舒落已经失明,可当真正面对时,那一瞬间的冲击,仍然让他无法保持冷静。好不容易缓过之后,莫非擦干眼泪,深吸了口气。

“舒落。”他轻唤了声。

顿时,舒落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下,情绪有点激动地支撑起身体,却又无法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于是只能茫然无措地转头四处张望,可是看见的却只是一片黑暗。

“小非?小非?是你么?小非?”

舒落焦急地伸出双手在漆黑无一物的世界里盲目而慌乱地摸索,随即,被一双温暖清瘦的手掌握住了。

“舒落,我在这里。”

莫非把舒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舒落惊讶地睁着一双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呆了一会儿,颤着声音问:“小非……真的……是你?”

“嗯,是我。”

舒落难以置信地愣住,定格了几秒钟后,用微微发抖的双手摸索着捧住了莫非的脸,红着眼圈,哽咽着说:“小非……请你原谅我好不好……安世唯那件事就当作是我干的……求你原谅我……小非……原谅我……”

莫非望着眼前的男孩虚弱而悲伤的样子,忍无可忍地把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一边摇头一边心痛地说:“你这个笨蛋,不要再说了……请求原谅的人应该是我……对不起,舒落,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被心爱之人搂在怀中,又听到这样的话语,一瞬间,舒落怔怔地流下了眼泪。晶莹清澈的液体从他黯然失神的眼睛里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莫非把他抱得很紧,舒落埋首在莫非温暖的怀抱里再也无法抑制地失声饮泣起来。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在这一刻,都被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莫非默默地抱着他,任由温热的泪水将他胸前的衣襟打湿。他知道,舒落的这些泪,皆因自己的过错与自私而起。一直以来,都是舒落在无条件地让步无条件地包容。而他,却只是一味地将他伤得一次比一次更深。他原以为,这一次舒落已经不会再原谅他,却没想到这个大男孩竟然傻得如此让人心疼。

等渐渐止住了哭泣,舒落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居然在喜欢的人面前哭成这样,一定又会被莫非当成闹脾气的孩子。不过,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前,能够体验到一次被心爱的男人这样紧紧抱在怀里,舒落仍然感觉十分欣慰。

带着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莫非的脸庞,一点一点,从被泪水湿润的眼角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微开启的嘴唇,到瘦削的下颚。因为无法看见,舒落想靠这样细致的抚摸来感受心爱之人的气息。莫非含着泪水,安静地看着他。

“小非,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好么?”

莫非微笑。“傻瓜,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出院。”

舒落意外地愣了一下,却只是苍白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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