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停下脚步，余光里，那是尚都伏宽阔的后背，他瞥了一眼那个袋子，谁知就是这一眼的时间，奔涌的人潮，闪烁的灯光，仿佛都进入了慢镜头，流转的气氛中，尚都伏站着没动，刘易斯向前倾身，嘴角噙着笑，缓缓闭上眼睛，极慢的，极慢的，从尚方的角度，两人个人的身影毫无距离，而后，重合。

尚都伏的脊背很宽，让人动情的宽厚和深沉。

2月14日晚上八点的热闹街道，无数相拥的情人，接吻的情侣，又是一幕充满玫瑰花的日子里，唯美的场景。

尚方往后退了半步，闭了闭眼，觉得浑身的冰凉，无法再做出表情，一瞬间无数画面划过脑海。

——热闹的中心商务区，拥挤的人流中，缠绵的目光，与忠诚而优雅的一个吻。

——夜色中蛊惑地笑，说我是Don的情人。

——哥哥穿着特意为他定制的西装，开着属于别人的奔驰，戴着难得奢华的百达翡丽。

——难以言说的相配，和近乎单纯的笑容。

背后传来尚都伏的叫声：“尚方！”

尚方没有反应，漠然往公司走，他心底，就像火山爆发前，逐渐冒上来的气泡，翻滚，沸腾……他压抑着痛苦和难过，想着自己包和电脑都放在那里，今晚必须把工作总结报告写出来，他回去，拿了就走，拿了就走。

“尚方！”尚都伏大步跨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一手提着黑袋子，脸上甚至带着些笑容，“吃完饭了？我比预计的慢了一点。”

“没事。”尚方声音很高，瞪着他，那只黑色布袋里面装的是什么？看那样的体积……大衣么，皮鞋，还是什么别的？自己抱着的巧克力，深蓝与银白的包装，错落地叠起来，仿佛超市里的促销品。

我不送人，自己吃掉，全部吃掉。

尚都伏察觉到不对，低头去看他：“怎么了？”

“跟你说了，什么事都没有！”尚方暴怒着说，“我回去拿电脑，然后回家！哥有什么事就去，我自己回去！”

“说什么呢！”尚都伏皱起眉头，想要扯住他，然而尚方气哄哄地走得太快，一下子挣脱，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公司门口，大厅亮着灯光，黑手党的公司，即使是情人节的夜晚也灯火通明。尚都伏几乎追不上他，两个人到了电梯口，尚方狠狠按下18层，盯着电梯门顶上的数字，一个个往下降，他眼中一点点地充血。

为什么？

为什么跟别人在一起还要招惹他？

他哥还说是认真的，是不是他对谁都能认真？他对谁都可以这样？他为什么约了别人还要约他？是不是今天根本就是一个一个排着来的？！

尚都伏站到他身边，忍无可忍：“喂！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尚方手里的巧克力沉甸甸的，仿佛开始融化，忽然转头去看着尚都伏，眼球几乎要流血，“哥你在做什么？！”

尚都伏困惑道：“哈？！”

“为什么还要叫我等着？跟别人过完再来跟我过？！你明明知道我会回公司，你们两个就在离公司那么近的地方。无所谓对吗，我看见也没关系对吗？！对啊，我是你弟弟，你也可以成天对我又亲又抱，对谁都可以对吧？还是说你特别喜欢这种禁忌的感觉？你有几个兄弟，每一个你都喜欢？！”

电梯还有十层到。

尚都伏瞪大眼睛，满是震怒，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嘶哑着说：“你……说什么？”

“刘易斯？索缇诺，你的堂哥，找过我了。”尚方觉得自己的鼓膜突突直跳，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和委屈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愤怒，愤恨，想要发疯，想要砸碎一切在废墟中大吼。“他让我放你回美国。你跟他走！你回去！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喜欢你就回去你还跟我在一起干什么？！！”

尚都伏对吼：“谁告诉你我喜欢跟他在一起？！”

尚方继续吼：“你做了什么自己知道不要还让我再说！”

一层的保安小心翼翼地溜过，生怕被两个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你……”尚都伏胸膛起伏，正好，叮的一声，电梯门敞开，下来两个被惊到的员工，尚都伏一把扯住他，往电梯里拖，“我告诉你我在做什么！”

“你干什么？！”尚方叫道，被一把甩在电梯不锈钢壁上，背部剧痛，眼睁睁看着哥哥挡在自己眼前，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往门口冲，想要按开门键，又被抓住摔回来，18两个数字红彤彤地亮着，数字跳得格外快，像是这一部电梯被点了火，化身为火箭在往天顶上飞。

叮咚一声，十八层到，尚方被拽出去，踉踉跄跄，狠狠一甩胳膊，眼角里几乎被快速流转的气流割出泪来，这一层都是黑的，黑幽幽的走廊，两个人凌乱飞快的脚步声，不断闪过的落地窗和窗外璀璨的夜空。尚都伏直接把尚方拖到他们的办公室门口，大门紧闭，漆黑一片，长长的走廊里因为楼梯口的门没关，传来呼呼风声。

尚都伏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提着袋子的手按上门把手，缓缓下移，门敞开一条缝，缓缓打开，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很难回忆起究竟是在哪里感受过，办公室的地板渐渐露出真容，一点火光摇曳，散发着灿烂的热力。

一瞬间，尚方想起他在哪里感受过这样的气氛，就在今天早晨，热浪，隐隐约约的香味，以及极其温暖的气息。尚都伏垂首看着他，大门完全敞开，背后是落地窗外满满的星光和一地的烛光，那片烛光中，他的身影昏暗却屹立，仿佛亘古以来就伫立于此，沉默而温柔。

办公室内的桌子全部被推到一边，中间露出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中央，大龙，柚子姐，还有柚子姐夫，和销售一部的所有员工……随着开门的动作，一个一个出现在视野中，脸上是盈盈的笑容。蜡烛摆成星光大道的样子，一个接着一个，像缩小了的街灯，引着他走向那些笑着的人们。柚子姐手中捧着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蜡烛，在黑暗中摇曳生辉。

“这……”尚方完全懵了，茫然四顾，不知所措，“这是……”

大龙首先喊道：“尚小少爷，恭、喜——毕业！”

接着是一声一声的恭喜，一个一个的笑容，大家涌上来，柚子姐双手托着蛋糕走到他面前，二十来个人齐齐笑着，齐声喊着：“欢送尚方小帅哥，恭喜毕业！”

尚方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们每个人眼中毫不作假的快乐，毫不作假的恭喜。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逆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仰头去看哥哥，尚都伏对上他的目光，先是怒气未消，别扭了一下，而后似乎把情绪平息了下去，看着他，微微挑了挑嘴角，严肃道：“还不说谢谢？”

“……”尚方傻掉了，呆呆看着所有人，呆呆地说，“谢谢……谢谢……”

这副样子终于逗笑了尚大经理，他清了清嗓子：

“恭喜你，顺利完成假期的工作，成果优异，值得祝贺。这段时间你的工作非常完美，业绩优秀。你踏出了克服缺陷的第一步，认真，努力，付出心血。你克服了你最大的弱点，完成了艰难的任务，你不仅在工作上做得很好，也因为勇敢的突破，成为了更好的自己。你是我最为之骄傲的弟弟。我爱你，为你开心，和自豪。”

“恭喜毕业。”

——情人节快乐。

尚方听完，心里想着的居然不是好感动，而是真不愧是领导。他怔怔地看向他哥。尚都伏睫毛长而浓，半遮住眼睛，眼底极深，却在烛光下显得温热，撞上他的目光，低头勾了勾嘴角，仿佛这一出不是他安排的，与他无关一样移开目光，嘴角却浮起不经意般的笑容，柔和了面部的轮廓，显得宽厚而可靠，是一种温存的，带着幸福感的微笑。

这笑容，让尚小少爷直接看呆了，看傻了，愣着都忘了周围还有人了。

“那么——时光如流水，一刻值千金！帅哥们美女们，尚小少爷，经理老大！在这欢乐的日子里——”柚子姐高高举起蛋糕，欢乐地笑道，“一起来吃、蛋、糕吧~！！！！！”

第24章

那是三年前，尚都伏走进十五岁的尚小少爷的房间，坐下，歪过头看他：“弟，如果有人想给你情人节的惊喜，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浪漫？”

“浪漫？”尚小少爷趴在地上看画册，觉得他哥这个问题十分有深意，挑了挑眉头，“情人节不就是玫瑰花么长生大帝全文阅读。”

“唔。”尚都伏含混地应着，还拿出个小本子来，曲起腿按在膝盖上记。尚小少爷不经意地把目光瞟过去，偷偷打量他哥穿着牛仔裤的两条长腿，裤子是洗白的天蓝色，因为蜷曲的动作而紧绷，显得尚都伏这个大学生格外的清爽。十五岁时活泼的尚小少爷不觉猥琐了，眼神就往他哥两腿之间那个地方刮，想比量比量，跟自己比差多少，自己个儿以后能变多大。

他边瞄着边顺嘴说：“然后，怎么也要有蜡烛吧，就是那种带香味儿的，可不是一坨一坨的大红蜡烛，那就跟古代人结婚一样了。”

“再就是，一定要在星光灿烂的地方，就是我们课本上那个……星垂平野阔的地方，头顶上要有牛郎织女星，要有黄道十二宫，周围要寂静，没人，也方便过完节浪漫完以后打个野炮。”

尚都伏记完以后，抬起眼来：“你小子，不是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说什么呢。”

十五岁的猥琐少年尚小少爷摇头晃脑地犯浑：“是男人不，是男人就别给我装纯。”

“你，真是……”尚都伏忍不住笑了，他那一阵没有后来那么冷肃，在弟弟面前笑容很多，笑完剜过来一眼，“你对你们哪个小姑娘有这心思了？”

“那是……当然没有。”

说完，尚小少爷听着旁边就剩沙沙写字声，心道，小爷对小姑娘没这个心思，让小爷动了这个心思的人还没出现呢……然而，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偷偷向哥哥看过去，看了很久，还不知怎么的，挺缓慢地咽了口唾沫。

于是，两个人，一个低头画画，一个靠在床头写字，房间里就剩安静的铅笔声，像是在尚小少爷最喜欢的素描教室。忽然，尚都伏头都没抬，拿着笔，垂着眼看着本子，问道：“要是有人拿花，蜡烛，在星空下跟你过情人节，给你表白，你怎么想？会答应不？”

尚小少爷连忙收回目光，他本子上画的是哥哥，刚刚不知不觉地就开始画，这一下被打断才意识到，心中莫名地有点慌，又有点热，下意识点点头，又说：“要是我是姑娘，有人这么追我，我虽然不一定接着就答应了，但肯定会给个机会。”

“机会……”尚都伏沉默片刻，嘴角微微勾起，“哦，机会也好。”

“……”尚小少爷忽然心里有点酸，想道他哥这是要追哪个大美人儿呢，这么尽心尽力的，口气也酸了，“可记住了，花，蜡烛，星星，少了一个可都不行。”

“嗯，记住了。”

尚小少爷还尖酸刻薄：“真记住了？”

“真的。”尚都伏低头笑道，“一年都记得住，十年都记得住。”

三年后，尚方看着满地的蜡烛，落地窗外的星光，看着销售一部员工的笑脸，看着柚子姐捧着的蛋糕，眼睛忽然就湿了，抹了一把脸，想说话都觉得有点抖，眼睛红彤彤地去看他哥：“蜡烛，星星，还有呢？玫瑰花呢？”

大龙把一捧东西塞到尚都伏闲着的那只手里，尚都伏直接背过手去。尚方看着，特想笑，嘲弄他说：“花呢？大龙送的什么？背后是什么？”

一圈人都在那笑。尚都伏眼神瞥过来，跟三年前温厚宽容的兄长大人完全不是一个人了，绝对零度的深沉眼神，谁还敢再笑出来？“愣着干嘛。”尚大经理命令柚子姐，“还不切蛋糕？”切完陪着我弟好好乐呵乐呵，让他知道，他好得很，不用自卑，会有许多人乐意对他好，喜欢他。

柚子姐高声应了句“是！”接着一群人忙活起来，切蛋糕的切蛋糕，摆凳子的摆凳子，大龙毛手毛脚差点被蜡烛烫到，柚子姐和柚子姐夫开始吵嘴，说你看你给我过的情人节，还不如我们经理给弟弟过的毕业欢送会浪漫呢。一群人开了啤酒，强烈表示不醉不归，有对象赶紧给对象打电话，说宝贝儿半小时后见，马上回去陪你。

一群人笑着，闹着，在摆满蜡烛的星空下追着玩儿，像小孩子似的，尚小少爷被无数性感漂亮的大姐姐拽过来拽过去地揉搓，满脑子都是小帅哥要走了好不舍得，下次放假还来实习，姐姐空虚寂寞冷看见你就母爱泛滥，可不要忘了我们哦，哦~

大龙开了酒瓶，啤酒掺红酒，二十来个人喝酒吃蛋糕，到后面还发展成划拳，几个自称大哥的人过来跟尚方勾肩搭背，给他敬酒，尚方不大会喝，但架不住高兴，也是来一杯干一杯，酒量顿时震惊了一群酒桌上混大的前辈们，被评价不愧是酒神老大的弟弟。

尚小少爷喝到一半，看见老哥在旁边悄没声的，把一大捧玫瑰花插到自己的花瓶里了，面红耳赤酒气朝天地叫道：“哎，哥！那、那是我的花儿！你别……别想私吞！”被兄长大人瞟了一眼，赶紧缩头，接着尚都伏走到尚小少爷的办公桌上，小心地把花瓶摆在桌角。绚烂的玫瑰在电脑边，电话上盛放，有点不伦不类，却奇妙地十分有情调。尚方心一动，觉得脸更热了，眼前浮起氤氲的雾气。

有对象的闹到九点，光棍儿们闹到十点半，然后又醉醺醺地结伴去下一摊，临走前所有人都跟尚方又拥抱又握手的，好像今天以后就见不着了似的，大龙打着酒嗝把他一把团揉到自己怀里，狠狠勒了勒，大手猛拍他的肩膀揉他的脑袋，被女朋友一个催命电话CALL过来，才一惊醒酒，赶紧抄起包大叫着不好了狂奔逃走。

一个个同事跟他道别，柚子姐和柚子姐夫还送了他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物，摸起来像是画笔。尚方把一拨一拨人送出门，自己都快笑昏头了，这辈子没这么温暖过，没这么感动过，没这么觉得跟人交往不可怕，而且自己是值得别人喜欢的过。

终于送走最后一拨人，听着笑声的远去，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了，就剩下他跟尚都伏两个人。

地上摆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蜡烛，居然能连着烧两个小时，到现在，小火苗还蓬勃向上着，就算开了空调，也使屋子里的温度保持得很高，很热，像是进了大熔炉。尚方喝酒喝得头有点晕，看着那一地的蜡烛，又不舍得灭掉，晃晃悠悠地从门口回来，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哥：“在办公室里点火……没、没问题吗？文件什么的都是纸呢。”

尚都伏刚刚就在默默喝酒，此时靠在办公桌上，嘴角浮出笑意，口气霸气得很：“我的公司，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尚方傻笑了一阵，从蜡烛阵里趟过来，被尚都伏一把拽住，拉到自己对面，坐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尚方刚刚太惊讶，就忘了自己的巧克力罗汉塔，刚好是把它放在了这个桌子上，此时一看见，微微啊了一声，想着要怎么把这堆快烤化了巧克力送给尚都伏，却见哥哥又递过一听啤酒，微笑道：“销售一部集体欢送会结束，单独庆祝开始，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