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他(包子)——艾小雨
艾小雨  发于:2014年04月22日

关灯
护眼

 文案:

 七年的时间,沈瑞和傅斓卿的生活完美得不可思议。 高中相知,大学相恋,分手,再度复合,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俩人是所有眼中最为登对的夫妻。 直到有一天,沈瑞无法忍受的和傅斓卿提出离婚,一切才戛然而止。 沈瑞的离婚理由不可思议:这个傅斓卿是假的! (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小受发现多年的小攻原来不是原来的小攻,而是一个和原来小攻一模一样的怪物。) CP傅VS沈,应该是个HE,应该是个科幻故事,应该……不坑…… 内容标签:生子 惊悚悬疑 情有独钟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斓卿,沈瑞 ┃ 配角: ┃ 其它:科幻 第一章 “终于搞定X区的开发区了!干杯!没有比这一天更值得庆祝了!”包厢里面的男男女女相互吆喝,举杯同庆,拿着话筒,喋喋不休的男子几乎要吼破嗓子。 “小沈,要不要点几首歌?”沈瑞的上司——实际上更像他们这一帮人的老大,谢振泽坐在一旁手里握着琥珀色的酒杯,眸光若有似无地往沈瑞的身上扫去。 沈瑞摇了摇头,带着一点客气的笑容,道:“不了,我不太会唱,还是喝酒就好。”端起一杯啤酒,也忘记朝谢振泽举杯示意,就兜头径直给自己灌了下去。 谢振泽并不在意,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乘着KTV包厢里面灯光昏暗,右手不自觉地放到沈瑞的大腿上,自然地拍了拍,道:“看你,平常请都请不到,今天难得出来,怎么就知道给自己灌酒?” 沈瑞的酒量不好,闷头灌了几口,谢振泽口里责备着,偏偏又殷勤地给他满着空杯,口里不断说着什么,嗡嗡地沈瑞又一波没一波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沈瑞就受不了下腹涨涨的感觉,强撑着起来去了包厢里面的厕所间,锁上门,他茫然地看了一下镜面反射出来的人影。 身段修长,肤色绯红,面目俊秀之极的男子歪着头打量着沈瑞,比一般人要深一点的黑色瞳孔像水润的黑宝石,不知不觉就能被看迷进去。 沈瑞摇晃着头,刚要打开裤拉链,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了,他皱眉,摸索着打开手机,上面显示了至少不下数十通的未接电话,不过刚才包厢太吵,又是震动所以没听清,一到单间的厕所间,就无法忽视了。 手机刚一接通,就有一道低沉焦急的男声响起:“宝宝,你在哪啊?打你手机怎么不接?我去了你公司,他们说你早下班了?嗯?怎么还不回家?” 沈瑞捏着手机,靠在白色的瓷墙上,沁凉的墙面让燥热的身躯舒服了许多,他把衬衫的最上面的三颗扣子打开,也不说话。 那男子的声音更加急促:“怎么了宝宝?是不是出事了?你在哪啊?我去接你,马上就到。” 沈瑞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手机彻底黑屏,没电了。 他呆愣了半会儿,只能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继续之前的事,洗完手刚从厕所里面出来,就撞到一堵肉墙,沈瑞被撞得一下子晕怔了。 谢振泽仿佛关心地扶着沈瑞,右手环着腰间,不轻不重地捏着,嘴里道:“小沈啊,怎么这么久啊,我以为你睡在里面了!你喝多了,快,我扶你到沙发上坐下。” 谢振泽把沈瑞扶到沙发上就自然地环着他的肩膀,俩人头碰头,仿佛在讨论什么事情,包厢里面比他出格的行为多的是,是以也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就算有——那可是谢老大,不要命了吗? 沈瑞迷迷澄澄地昏睡了过去,他不参加聚会也是有原因的,他的酒量不好。 包厢里仿佛疯魔了一般,一直喝喝闹闹到了半夜2点,几乎都喝得找不着南北才算结束,这么大的项目刚结束,明天又是双休,难免放开得过了一些。 谢振泽扶着沈瑞,感觉他热热的呼吸喷到自己的脖颈上,橘黄的灯晕下,沈瑞的肌肤比玉还有润泽,几乎看不到毛孔,睫毛细长又密密一片,像两把细小的扇子一般安分地垂着,真是比那些电视台上的明星还要命地勾人! 谢振泽看得心火直燎,他是纯GAY,私生活勉强算检点,当然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要求很高,这里的要求不是说他对外貌的要求很高,而是谢振泽有很强的洁癖,他喜欢干净的东西,MB自然是不会去碰,要找就找那些肤白细腻的人,这样摸着才能下口。 沈瑞皮肤好得全公司上下没一个女的比得了,更何况长得也是顶尖的,性格温顺不与人交恶,文化素质高,总是和颜悦色,春风细雨的,完全是按谢振泽媳妇儿的标准长的,要谢振泽不动心,他就不是纯GAY了。 只是他无法区分沈瑞是不是纯GAY,照理说窝边草不好吃,但难得这么对谢振泽的胃口,要他放过,那就太不人道了。 谢振泽打算今晚就下手,沈瑞平常不参加聚会,生活简单,对他的暗示也不知道真懂没懂,总没有半点反应,他感觉沈瑞是有伴的,所以对自己才这样冷淡,但有伴又如何?他谢大少要的还没有不到手的。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吃糟,一直是谢大少的座右铭。 刚把人扶到夜总会门口,谢大少一边皱眉,一边在腹内大骂没有眼色的司机,不是叫他在外面等的吗?这会儿人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抽烟去了,这沈瑞再绝色也是个一百多斤的男人,压在身上也顶叫人吃不消的。 谢振泽正要从口袋里掏手机——“砰”地一声关门声吓了他一跳,天朝人现在关车门的力气不是一般地大,好像那门天生和他们有仇似的。 谢振泽往前面看去,原来是前面停在夜总会门口的车上下来一个人高大的男子,虽然夜总会门口也有灯,但那点照明度不凑近了看是很不够用的。 男子特别高大,至少有一米九多,身材简直好得令人羡慕,他迈步走过来,旁边等车的人眼珠子完全粘在他身上,样子还没看清,但那周身的气势不知怎么就能轻而易举地震慑住所有人。 谢振泽一下子看怔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那男子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偏头只微微扫了谢振泽一眼,让谢振泽很不寒而栗,后背上马上黏了一层湿漉漉的冷汗,是酒气被冷风吹得吗?谢振泽不明所以,头脑一片浆糊。 那男子低声道:“我叫傅斓卿,我来接瑞瑞的。” 说着伸出手帮着把谢振泽身上的沈瑞挪到自己身上,动作寻常,却偏偏透着股无法抗拒的强势,让谢振泽完全说不出话。 沈瑞刚才被谢振泽抱着,其实是很不放松的,谢振泽也知道他僵着身体,总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本来他是很享受的,此刻见沈瑞一落到那男子的怀里,仿佛嗅到了极其安心的味道,身体一下子放松了,头也很自然地偎到男子肩膀上,俩人都背对着其余人,只有谢振泽看到沈瑞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俊秀的面庞上上异样地透露出一股红晕。 那神情谢振泽不少见,你可以说是妩媚,风情,娇媚,撒娇——但对谢振泽而言,这就是两个字:发情! 男子发情TM的就这骚逼样! 那个高大的男子似乎很享受,又习惯了,只略微低声笑了笑,谢振泽听他低语似乎是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都迷迷糊糊地靠在别人身上了之类的。 傅斓卿注意到谢振泽在听他们讲话,便没有多说,又很客气地朝着谢振泽道谢,说下次一定要请谢振泽吃饭,风度极佳,谢振泽不知是不是也喝多了酒,平常很跋扈的人此刻也只诺诺点头应是。 等傅斓卿和沈瑞走了,谢振泽被夜总会大厅前的冷风一吹,神智又莫名地清醒过来,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灵魂出窍一般,自己完全是冷眼旁观的陌生人,他揉了揉头,身体里面涌上一股疲乏感。 灯火阑珊中,眼前浮现出傅斓卿俊美的面容,不似沈瑞这般白净暖玉一般,而是风采迷人,潇洒大度,成熟男人的雄性荷尔蒙被这男子开发到了极致。 “少爷?少爷?”司机老张按下车窗对着谢大少喊着,就见谢大少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第二章 傅斓卿把车停到自家车库里面,帮沈瑞解开安全带,看他迷迷糊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忍不住啄了啄他细嫩的面颊,才把沈瑞横抱上楼。 轻松地把沈瑞放到K-Size的大床上,傅斓卿把身上的西服脱去,沈瑞已经侧身滚到床上自己的位置,皱着眉头,发出沉入梦乡的轻微鼾声。 傅斓卿摇摇头,无奈地开始动手清理小酒鬼。 从浴室里面拿出盛满热水的热水盆,他才把沈瑞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毛巾搓热了一点一点地给沈瑞擦着身子,尤其是脸上,更是擦得仔仔细细,沈瑞舒服地仰着脖子,发出猫咪一样的呼噜声。 等全部擦洗完,沈瑞的身子光洁地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尤其可口。 傅斓卿拿被子给他盖上,去浴室自己洗漱了一番,才脱光衣服,赤裸地钻进被子,抱着热乎乎,滑溜溜的沈瑞满足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沈瑞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是自然醒的,而是你菊花里面插了一个东西来来回回地做着活塞运动,只要你不是死尸,就都得被弄醒。 沈瑞刚要瞪眼怒骂,出口的声音马上就变成嗯嗯啊啊。 身体太习惯,自己就不好掌握了。 他和傅斓卿在高三的时候相遇,谈了两年的恋爱,中间一次严重掰了,后来又和好了,接下去就是工作奋斗,五年前国外注册结婚,一直生活到现在,居然没有遇上外遇,小三,倦怠,吵架,生厌等等一系列的纠结,很平安地迈过了七年之痒。 对于一对同性夫妻而言,简直是模范典例! 除了傅斓卿的性欲大得让沈瑞有点吃不消,其余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被河蟹了,作者对不起乃们T0T】 沈瑞在人体肉垫上很舒服,享受着高潮的余韵,眉宇间很放松,清晨一炮,还是很有助身心舒爽的。 爽完了,沈瑞开始秋后算账。 他一肘子压在傅斓卿的胸膛上,指使道:“饿了,快去做饭。” 傅斓卿享受地受完这一击,噙着笑亲昵道:“再抱一会儿。” “不行,我饿死了,昨天在包厢没有吃饭,你快去……”沈瑞刚说完就见傅斓卿带笑的脸一僵,他和傅斓卿七年,当然知道他这是想起昨晚的事不高兴,声音连忙放低:“做饭吧,我肚子都要饿疼了,等下又要吃胃药了。” 傅斓卿就是再生沈瑞的气,也不敢不给沈瑞做饭——沈瑞犯胃肠炎的时候,他被吓怕了。 把分身从沈瑞的身体里面抽出来,沈瑞忍着酸胀感,却还是不防从嘴巴里哼哼出声,傅斓卿笑着吻了吻他,大大方方地裸着身子去做饭了。 沈瑞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傅斓卿事后如果是在家里的话就不太爱洗澡,出门则会洗,他自己不洗当然也不会帮沈瑞洗,所以只能沈瑞自己洗。 沈瑞听说精液留在身体里面对身体不好,但似乎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有时候晚上俩人玩疯了,傅斓卿会在他身体里面插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洗个澡就没事了,从来不会肚痛。 他洗澡只是因为每次和傅斓卿做完,身体上总是有一股味道,傅斓卿美其名曰:爱的味道。学术上形容是:欢爱后的味道。 沈瑞翻白眼,那就是精液+汗液的骚臭味! 他洗了一个澡出来,顺手拎了一身睡衣,客厅桌上已经传来饭菜的香味,和傅斓卿床上技术相媲美的就是他的厨艺了,这是沈瑞最满意的地方。 沈瑞信奉君子远庖厨房,洗菜洗碗做饭是一概不动手的,后来上大学情况所逼,傅斓卿那个时候的厨艺还只局限于蛋炒饭,饭炒蛋,鸡蛋炒番茄,番茄炒鸡蛋的水平上,只能两人互相帮忙,婚后傅斓卿致力于厨艺,突飞猛进,直到后来包囊厨房的一切事物,成为沈家唯一掌勺人,其中沈瑞推波助澜的功力不可埋没。 傅斓卿把最后的青菜蚝油鲜菇和腊肉鲜笋端出来,沈瑞已经等在门口,接过两碟菜,把睡衣扔给傅斓卿,道:“快穿衣服。” 傅斓卿在家习惯裸体,沈瑞屡教不改,若不是沈瑞盯着,傅斓卿是能不穿就不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 后来达成协议,傅斓卿在家穿衣服,俩人床上果睡。 这件事是沈瑞签订的最不平等条约的第二条,亏大发了! 傅斓卿捏着睡衣,乘着沈瑞两手拿菜,没有招架之力,从后面双手环住沈瑞的腰身,腆着脸就去亲沈瑞的还带着水汽的面颊。 “放手,汤洒出来了——嗯……唔。” 被傅斓卿吻得晕晕乎乎,俩人分开的时候,唇舌间还划出一条暧昧的银丝,傅斓卿双眼盛满柔情,阳辉下惊心动魄的勾人。 “吃完饭回床上?嗯?” 沈瑞盯着他半晌,迅速把两盘菜放到桌面上,回手就是一掐。 傅斓卿高耸的欲望立马萎了,脸色青白。 “吃饭,今天要去见咱爸咱妈的!” 傅斓卿可怜兮兮地坐在位子上,期间还呲牙咧嘴的,沈瑞冷哼一声,明明没有用力,装的! 第三章 俩人吃过午饭后,沈瑞推着傅斓卿进浴室收拾齐整才能出门,傅斓卿摇头晃脑地走进浴室,沈瑞坐在卧室床上哼着莫名的曲调,把床铺收拾一番,这就是不戴套的困扰,床上总有莫名其妙的污渍。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偏头看着卧室外的阳台,他们住的小别墅在郊区附近,地理位置不错,房子的朝向又好,虽然贵了一点,但俩人的收入都不低,付个房贷是没有问题的。 主卧上有个阳台,沈瑞很喜欢那个阳台,小区的环境好,中央有个湖心花园,坐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湖心花园,当然不免有一些儿童不宜的事。 阳台用透明的落地窗隔开,大部分的时候,沈瑞不开这个窗户,怕进灰,此刻,忽然鬼使神差地往阳台走了几步,手刚碰到阳台。 “瑞瑞,浴巾呢?”傅斓卿的刷地一下子打开浴室门,滴滴答答地走出来,在衣柜里面拿出新的,边擦边好奇地看着沈瑞的背影:“你在阳台上干吗?” 说着就走了过来,沈瑞转身,神色如常地瞪着他道:“回去!没穿衣服的,也不怕影响市容!” 傅斓卿用湿漉漉的身躯去抓沈瑞,笑嘻嘻地道:“站在窗户后面又看不到!再说你老公身材这么好,有什么好被怕看的!” 沈瑞把手腕上的手表举到傅斓卿的鼻子下面,道:“快换衣服,我们要迟到了!” 傅斓卿看沈瑞真炸毛了,无奈地去快速换了衣服。 他穿西装的时候,很有贵族的气派,气势很能唬人,但见惯他在家里果体,邋遢,幼稚的行为,沈瑞已经对此无感了。 俩人坐傅斓卿的车子去机场,坐了一小时的飞机就到了沈瑞父母在的城市,到的时候还是下午四点,沈瑞父母已经等了半天,打开门就见俩个本来丰神俊朗的青年人湿淋淋地站在门口。 “快进来,没想到你们刚来就下雨了,快把衣服脱了。” 下了机场才发现有大雨,沈瑞父母的小区车子不让进,俩人是淋了半路雨过来的,此刻都已经有点落汤鸡模样了。 沈父在看电视,见俩人来了,眉头瞅了一眼,皱了皱,就没说话了。 这已经是极好的态度了。 当初沈瑞和傅斓卿出柜的时候,沈父话很少,从头到尾无论沈瑞如何求情,如何表明自己和傅斓卿的心意,沈父就一句话:“爸妈和他,你选一个。” 这简直是活活要把沈瑞的心切成两半,沈瑞咬牙死都没选,硬是拖硬是磨——直拖到磨到父母不得不同意为止。 其实如果再下去,沈瑞自己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幸而父母先选择了放手。 沈父以前很爱喝红茶,正山小种,自从俩人在一起以后就改喝绿茶了,龙井,这次沈瑞就托人买了品相极好的龙井孝敬父母,沈父看到龙井表情没怎么变,木着脸点点头,继续坐在摇椅上看他的电视。 沈母开始准备晚饭,自然是傅大厨帮忙打下手,沈瑞便坐到父亲旁边帮他泡茶,陪他一起看电视,但俩人之间绝少交流。 沈父年轻的时候是S市的大学干部,最高升到教育局副局长,所以从小对沈瑞的学习抓得很紧,坚信孩子不打不成才,俩人之间更像师徒而非父子。 幸好沈母温婉贤惠,是父子俩之间唯一的调和剂,才让父子关系没那么紧绷,等沈瑞大了父子关系刚融洽一点,傅斓卿的事情一闹出来,又落到底了。 所以沈瑞很重视重修于好的父子关系,周末有空经常带傅斓卿回家看看父母,其一是多相处就容易培养出感情,其二是父母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下滑,沈瑞很担心哪一天…… 他托人想找个阿姨照顾沈母,被沈母拒绝,只能托付邻居多多照看,自己也时常打电话问候。 沈瑞记得父亲以前很爱下棋,泡一壶红茶,能坐那一天研究棋谱,现在棋谱早就遭灰了,只天天看电视剧,看他神情也不似特别喜欢,他劝父亲出去走动走动,沈父很固执,总装作没听到一般。 傅斓卿走出厨房,见沈瑞站在阳台上看楼下,雨已经停了,眼睛扫了一眼沈父,他无知无觉地看着电视剧,才慢吞吞地走到沈瑞身后,不敢有出格的举动,这是沈瑞命令禁止的,只能搭着他的肩膀——这还被沈瑞斜了一眼。 “嗯?你帮妈都干好了?” 傅斓卿笑道:“菜都切好洗好,米都蒸上了,实在没我的事,才被咱妈赶出来的。” 沈瑞闻言,眉头不自觉地松了一松,他喜欢听傅斓卿说咱妈咱爸的,特有一家人的感觉,嘴唇微微翘了翘,就让傅斓卿看得爱不释手。 “我表现得不错吧?求奖励!”说着就嘟着薄唇要去轻薄沈瑞,被沈瑞一掌拍回去——终于老实了。 “帮咱妈干点事还求奖励!怎么,还委屈你了不成?!”沈瑞瞪着眼睛,若是傅斓卿敢点头,下一巴掌直接甩下楼。 傅斓卿这点机灵还是有点的,他不机灵的时候主要是色上心头,把持不住:“不敢不敢,帮咱妈那是我心甘情愿,莫大荣幸的事,不敢求赏。” 他是故意扮丑讨饶逗沈瑞开心的,果然——沈瑞握住他的手,眉眼散开来的时候,傅斓卿心里便涌上一股温温热热的感觉,和上床不同,但滋味皆是上佳。 当然,如果又是在床上,又能得沈瑞这幅模样,滋味就更美妙了。 沈瑞的笑了几声便又拧起眉头,这也是为什么傅斓卿要来插科打诨的原因,他不喜欢沈瑞皱着眉头的样子。 “阿卿,我总觉得爸很不对劲……”沈瑞吞吞吐吐,“他以前很爱下棋,也喜欢出去走动走动的,现在都不怎么爱动,天天在家里看电视剧,我担心……” “你是不是担心咱爸……老年痴呆?”傅斓卿眸光闪烁,温和担忧地看着沈瑞。 “有点,我怕是我们俩的事……”沈瑞说不出口,要他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父亲这样,简直像有一把刀子架在喉咙口上,一点点割开喉管,痛得喘不上气。 傅斓卿摇摇头,安慰道:“如果是的话,咱妈早就发现了,和爸最熟悉的她都没说话,应该是你多虑了。再说,老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就不太乐意动了也是常有的。” “那样对身体也不好啊。” “你上次不是刚带爸去做过身体检查吗?有问题吗?” 沈瑞摇摇头,傅斓卿一副你多虑的表情:“你看,就你多想。大医院还能出错?如果你只是担心爸不爱动了,那就不用多想了,我今天刚和妈提议了一下,周围刚开了一家老年人活动中心,让妈带着爸去哪里去活动活动。” “附近开了一家老年人活动中心?在哪里?” “就在小区右边的街口,你知道这个小区住得都是老人,开个活动中心很正常。听说里面还有专职的老师教跳舞,唱歌什么的,应该不错。” 沈瑞一脸狐疑,道:“怎么你知道我不知道?” 傅斓卿眼神闪闪烁烁,咳了一声:“上礼拜去拜托李大妈的时候,她和我说的。” “上礼拜你哪里去拜访李大妈了?”沈瑞紧盯着傅斓卿不过一会儿,就得出结论,道:“你又被人拖去说亲了是不是?” “没没没,我根本没理会,就问了老年人活动中心的事!” 傅斓卿急于表明清白,沈瑞板着脸,心里却摇头好笑,要不是傅斓卿这些三姑六婆盯上得可是自己了,他做个挡箭牌还是不错的,不过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 “瑞瑞,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沈瑞一脸吃大便的表情,一爪子赏给傅斓卿:“少肉麻了!叫你少看点雨深深雾蒙蒙!” 俩人说话间,沈瑞见沈母在厨房里面没动静,就说去看看,傅斓卿点头应允,等沈瑞从厨房里面出来的时候,就见傅斓卿正坐在沈父旁边,低声交谈,真是令沈瑞惊诧。 吃完饭,傅斓卿负责洗碗,沈瑞挤到他身旁,探听敌情:“你跟我爸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啊?” 傅斓卿一边洗碗,一边哼着小调,兴致不错地问:“想知道啊?” 沈瑞皱眉,通常这句话下面都没好话,他翻个白眼:“想!” “求我啊~” 沈母进厨房,惊呼:“小傅啊,你脸怎么红了一块?” “呵呵,磕的。没事,妈,一会儿就好!” 沈瑞在外面喝茶,心情略微舒爽。 第四章 到晚上休息的时间,傅斓卿把家务收拾好,沈大少是双手不沾阳春水,沈妈妈是不敢劳动大驾,只能让傅斓卿这个家务全才一整个儿收拾了,反正本来也没多少事。 傅斓卿收拾完,心情极佳地回房抱他的瑞瑞——嗯?门锁坏了?怎么打不开? “瑞瑞,门锁坏了打不开。” 傅斓卿小声说话,不敢大声吵着老人休息,要是他们睡不好,自己的夜间活动……不太好弄,是不? “瑞瑞,开门。”傅斓卿贴着门,轻声细语地喊沈瑞,心里纳闷难道瑞瑞睡着了?这才九点啊? 过了一会儿,传来门锁扳动的声音,傅斓卿迅速精神抖擞起来,证据就是下身有点不安分地抬头。 门锁响了一会儿——停了?! 傅斓卿以为沈瑞给他解锁了,就又去拧门锁,还是开不了。 他正要开口,手机震动了,翻开。 “去客房睡觉!” 傅斓卿脸色青紫交加,按着手机发短信,沈瑞一定不肯接自己的电话。 “为什么?” “哼。” “瑞瑞,一个人睡多冷啊,老公来给你暖暖。” “……去客房睡觉!不许吵!” 傅斓卿不开心了,手指用力按着短信:“你不叫的话,就不吵了!” 没回应了。 傅斓卿郁闷地要拿头去磕大门。 还没撞到,门嗖地一下就从里面打开了。 傅斓卿惊喜交加,正要开口,白色的整套睡衣砸到脸上,大门又迅捷地关上。 手机震动,翻开! “不许果睡!” 傅斓卿愤怒地捏着手机,打下一串:我就果睡我就果睡我就果睡!我身材好我不果睡谁果睡! 到底没发出去,换了一条。 “老婆我错了,求开恩求宽恕求陪睡。” 这一次过了许久,才收到短信。 “傅斓卿你敢果睡试试!” 傅斓卿缩了缩脖子,捏着睡衣,不甘不愿地奔赴客房,孤家寡人睡去了。 明明没发出去啊!沈瑞你在我手机里安装窃听器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傅斓卿醒的时候是被人推醒的,沈瑞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头发微微偏湿,洁白细腻的面颊看起来比奶油还要可口。 “老婆!”傅斓卿逮着一口是一口。 沈瑞被口水湿了半张脸,冷静地用手指抹了,道:“快起床,我们要出门。” “去哪?”傅斓卿看着沈瑞,把上床前的小圈圈全忘记了。 “老年人活动中心,我得去看看啊。” “哦,老婆你不放心啊?” 沈瑞把衣服放到傅斓卿的床边,眯着眼睛问:“你喊谁老婆啊?” “喊……我自己!老公,你等等,我马上更衣完毕!” 衣服都是运动装,T-shit和松紧裤,沈瑞黑着脸强迫傅斓卿穿上内裤,傅斓卿不上班就各种裸,太没道德素质了。 俩人吃完沈母的早餐,下楼一起散步去老年人活动中心,路上傅斓卿一直要抓沈瑞的手,沈瑞不让,俩人追来躲去的,居然能玩一路。 真是幼稚!(作者翻个白眼) 等到了老年人活动中心,沈瑞一看都有点吓到,这老年人中心的规模未免太大了,听傅斓卿说是街口,这哪是街口,是整条街都被划走了,以前的商铺统统被推倒,统一出来的区域是一栋巨大的蓝色建筑,正好建在公园旁。 一进大门口就是一个巨大的操场,里面摆放了很多活动器材,周围绿化规划得好,跑道上都是树荫,花坛是顺着广场建得,有至少十几个棋盘石桌,不少老人大清早已经来这边消磨时间。 建筑只有三层高,每层教室很多,沈瑞发现有棋牌室,乒乓球室,书法室,绘画室,应有尽有,二层就是活动厅,打通了像一个巨大的表演场地,三层是羽毛球场,里面还有一个小卖部。 沈瑞很吃惊道:“政府怎么有钱建这个?” “听说是赞助的,应该是哪个大企业家回馈社会吧。”傅斓卿也不清楚来路,只含糊地猜,又道:“瑞瑞,我看是蛮正规的,除了学习要交学费外,其余设施都是免费,你应该放心了吧。” 沈瑞点点头,这还不放心,就太没天理了。不知道哪个慈善家这么大的手笔,不过城市里面早就应该有个大规模的老年人活动中心了,天朝现在的老龄化指数节节飙升。 俩人走在荫道上,虽然没有注意打量别人,却被别人看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沈瑞一身白色运动装,面庞俊秀,肤色白皙,气质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人,身旁的高大男子则俊逸非凡,体格强健,黑色的运动服穿在他身上随意潇洒。 不少老人嘀嘀咕咕地凑在一起,然后摸出怀里的手机,偷拍发到微博上。 “活动中心有俩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啊!”艾特常春藤,艾特不老翁, 艾特我才十八岁哦~ “哎哟,跟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啊!” “瞎说,你年轻的时候长得明明是鞋拔子脸!” 几个老人臭屁了一番,下面留言一刷新:“好像是老沈家的儿子……” 留言刷新速度一顿。 “那个和男人好的……?” “哎,好像是。哟哟哟,这么精神的孩子,怎么这样啊~怎么这样啊~” “你管人家的!” “……” “那个是小傅啊?真的假的?我还给我表妹的叔叔的阿姨的妹妹介绍对象呢!” “假不了,你看那眼睛,和我以前看小梅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人举起手机,又偷偷截图一张,当做证据发上去。 傅斓卿看着身旁的沈瑞脚步一顿,回头问:“怎么了瑞瑞?” “刚才那边好像有光,是不是有人在偷拍我们啊?” 傅斓卿顺着一看,沈瑞的视力不好,有点散光,他的视力可是标准的5.0,一眼就瞅到慌慌张张收起手机的老人,还掩饰行地举了举棋子。 傅斓卿抿唇笑了笑,道:“没事,可能是太阳照的,去喝点豆浆不?对面就是一个早饭摊。” 沈瑞点点头,也没在意。 因为昨天刚下过雨,天气微凉,不怎么热,中午就带着沈父沈母出来老年人活动区逛逛,沈瑞打算一个人来,若和傅斓卿在一起,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沈父耳里恐怕沈父就不高兴了。 就算是掩耳盗铃,也是没办法的。 傅斓卿听了只笑了笑,没有拒绝。 沈瑞有点愧疚地看了看他,在他面颊上偷亲了一下,权当道歉了,就带着沈父沈母去活动中心。 等三人一出门,傅斓卿带笑的脸马上消失不见,仿佛之前的人不是傅斓卿一般,他打开电视机,坐在摇椅上,慢悠悠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节目,等觉得沈瑞差不多已经到达了活动中心,才出门离开。 沈父沈母见到那么多老人一开始不适应,尤其是现在的老人嘴里还很跟得上潮流,什么微博,同好会,网购说得头头是道,不一会儿沈父沈母也注册了一个账户,几人就开始交换名片,然后马上就找准了自己的同好。 沈瑞很有耐心地在旁边陪着父母搞这些新玩意,把周围老人看得直夸沈瑞长得好,耐心又好,还这么有孝心。 沈父的脸色才微微好了一点。 可惜纸是保不住火的,很快有几个人问起沈瑞的终身大事,沈父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沈母为难地看着,冲着沈瑞摇了摇头。 傅斓卿在早餐摊上坐下,这里已经变成午餐摊了,没豆浆,他便买了一瓶牛奶,插着吸管,放在桌子上,一边吸一边斜眼盯着报纸看。 “咚!”脑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 傅斓卿转头,沈瑞瞪着他:“不要边喝牛奶边看报纸,眼睛会近视的。” 傅斓卿马上放开嘴里的吸管,道:“要近视早近视了,我眼睛好着呢。” “你怎么在这里?不用陪你爸妈了?” 沈瑞坐到另一边,看了看傅斓卿在看的报纸,社会新闻类:“我才要问你呢,不是叫你在家里等着吗?” “在家里等着太无聊。我随便散散步,提早享受享受退休生活。” 沈瑞乐了:“你才二十八就想着退休生活了。” “你要乐意我们现在就可以马上过退休生活,我想过了,我们可以先去马尔代夫玩玩,再去加勒比海……” “傅大爷,您别忘了我们还有20年的房贷要还!” “没事,把房子卖了,到时候走到哪睡到哪!” “想得美!” 傅斓卿偷偷把沈瑞右手牵到自己手心里,眯着眼睛不服气地看着沈瑞:“我说到做到!” 沈瑞不屑地看他一眼,嘴角却偷偷翘起。 “瑞瑞你还没说你怎么出来了?” “……买瓶水。” “哦,买好了,你要送过去吗?” “……要你多管闲事!” 傅斓卿一手牵着沈瑞,一手偷看手机上刚刚刷新的微博信息: “沈家小孩威武!刚才当着大伙的面果果出轨!把老沈气得,直接赶走了!唉,孩子大了,不好带啊!” 艾特常春藤,艾特不老翁, 艾特我才十八岁哦~,艾特老沈,艾特老沈媳妇儿 第五章 下午俩人就走了,没要沈父沈母送,怕老人来来回回辛苦,但出门前得了一句路上平安,沈瑞已经非常开心满足了。 一到家,傅斓卿原形毕露,忍了两天天的大灰狼直接扛起沈小绵羊毫不客气地甩到大床上,衣服什么的不用说,直接撕开,前戏不用太长,插得进去就行。 傅斓卿用下体蹭着沈瑞的白嫩的臀部,这里已经被撞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像熟透了的苹果。 沈瑞出气多入气少地瘫在那里,阖着眼,呼吸稍稍急促,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他连抗议一句明天早上还要上班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傅斓卿虽然有点心疼,不过还是觉得沈瑞的体力实在太差了,才做了三回就已经这幅样子了,以后年纪大了,不是更不得了了。 他把沈瑞侧躺着放好,背对自己,抬高沈瑞的大腿,借着之前的体液又顺顺利利地滑进去,沈瑞忍受不住地发出甜腻的鼻息,身体不适地扭动了一下,像是要往前逃离,被傅斓卿环住腰部又托了回去。 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沈瑞脖颈上敏感的肌肤,沈瑞身上都是浓烈的交合气息,男子独有的腥味完全沉浸入沈瑞的每一寸肌肤。 傅斓卿体谅沈瑞,没大力操干他,腰部小幅度地耸动,让沈瑞缓缓气,享受一下磨人的快感。 这种速度最容易在无知无觉间让人沉沦,沈瑞呻吟得醒过来,下体已经麻木,腰身软绵绵地,明天醒来一定是酸痛不已! 想到那种痛楚,沈瑞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傅斓卿感受到沈瑞的回复,更是精神百倍,贴着沈瑞的耳廓,粗喘道:“瑞瑞,舒服不?你老公干得你爽不爽?嗯?爽不爽?” 说着速度又渐渐快起来,沈瑞的背部贴着傅斓卿火热的胸膛,仿佛贴在一面燃烧的钢铁上,傅斓卿的速度越来越快,沈瑞的大腿忍不住微微抽搐起来,尽管精神已经疲乏到了极致,身体还是本能地贪婪这种堕落的滋味。 傅斓卿感觉沈瑞的身体抖动地越来越快,他的眼神也渐渐迷离,仿佛完全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瑞瑞,闭上眼睛,感觉……只感觉你老公干你的滋味!” 沈瑞的身体抖动得越来越惊人,完全无法抑制住。 傅斓卿情动地很快,一手扶着沈瑞的大腿,使劲扳开,一手去逗弄沈瑞的分身,不过片刻俩人就同时释放了。 傅斓卿在沈瑞的身体里面停留了很久,才渐渐安歇下来,他把欲后的喘息都喷到沈瑞的脖颈里,放下沈瑞已经抽搐的大腿,小心地揉捏着,歉意道:“瑞瑞,对不起,疼不疼?给你揉揉。” 一边揉一边又举着另一只手扬到沈瑞的鼻前,坏笑道:“瑞瑞是真的被榨光了,都没出来。” 把手指上沾的一点半点的腥液伸进沈瑞的口中抹掉,傅斓卿拉过被子,小心地盖住俩人,就着这样的姿势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沈瑞背对着他,嘴里含着自己的东西,没有像惯常去狠狠咬傅斓卿不知死活的手指,而是瞪大眼睛看着阳台上巨大的落地窗。 他能看到自己苍白,含着春情的脸,以及傅斓卿横割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沈瑞连忙闭上眼睛,不敢胡思乱想。 太累了,沈瑞你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的!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第二天大早,沈瑞迷迷糊糊地听到傅斓卿接电话,特意放轻的声音:“……嗯,是的……有点小发烧,没事的……明天,嗯明天再看……行,到时候通知你,谢谢啊。” 沈瑞睡了一觉,腰酸不已,大清早又被傅斓卿吵醒,感觉似乎和自己有关,但又想不起来,迷迷糊糊地问:“谁啊?大清早的……?” “吵到你了吗?没什么事……你睡吧,我先出去了。” 沈瑞点点头,没细想。 出去…… 出去…… 出去! 霍地一下,沈瑞从床上跳起来,又马上跪了下去。 腰腰腰……疼疼疼…… 傅斓卿正在客厅里面穿衣服,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也顾不上领带,直接去扶沈瑞:“瑞瑞,怎么了?扭到腰了吗?” 沈瑞扭曲着一张脸,来回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咬牙切齿地瞪着傅斓卿,有气无力地怒骂道:“你去上班?!” “呃……” “你给我请假了!” “瑞瑞,我是看你……起不来!” “我……”沈瑞一口气上不来,他起不来上班是谁的错,凭什么傅斓卿可以精神抖擞地去上班,自己就得在家里疗伤治痛! “瑞瑞,你是不是不想我去上班啊?那我不去了,我去请假陪你好了。”傅斓卿马上眉开眼笑地说着,又要去拿电话。 “马上滚去上班!我们家还有20年房贷!” “哦。”傅斓卿把沈瑞扶好,又给他揉了揉酸痛的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瑞瑞我早点回来。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真的不用我请假陪你?我的全勤奖早没了,没关系的——” 这句话一下子断了半截,可惜收口不及。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去上班了,中午给你叫外卖,么~亲一口!走了!”傅斓卿脚底抹油乘着沈瑞虚弱无力,很怂逼地逃走了。 沈瑞指着大门,傅斓卿已经不见了。 没关系,回来再算账! 沈瑞一激动——哎哟哟,我的腰! 沈瑞休息到下午,吃了傅斓卿点的外卖粥,又休息了一会儿,刚觉得精神不错,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亲爱的小瑞瑞~在干吗呢?和你家的大灰狼在一起吗?” 沈瑞觉得刚回来的精气神又都散出去了。 “没有,他还没下班。” “哦呵呵~那就好,出来搓一顿,快点!快点!” 沈瑞刚要拒绝。 “哦呵呵~你不会是纵欲过度,出不来吧!” “……没有,去哪?” 沈瑞没办法,虽然可以编理由,但他太心虚了,一定会被这妖孽听出来,借此嘲笑他三个月! “来皇胜,速度点!对了记得带上钱包!不然都得留下来刷碗!” 沈瑞扯扯嘴角,换了一套休闲服,不一会儿就抵达了皇胜。 到的时候段妖孽还在择菜,吃的一嘴的红油,桌上水煮鱼,水煮牛肉,毛血旺,干煸肥肠,红烧本地鸡,泡椒鸡杂一系列的川菜,满眼红通通,火辣辣。 那几个人看沈瑞来了,客气地招呼他进桌,旁边的小姐侧身麻利地又端上麻婆豆腐,香辣虾,辣子鸡,眼花缭乱。 “不是没带钱吗?怎么还点?” “不是有你吗?”段妖孽夹起刚到的香辣虾,连虾带壳直接吞下肚,作风实在彪悍。 “说什么啊,”沈瑞慢条斯理地拿过桌上的热毛巾给自己擦擦手,接着道:“我是来陪你们一起刷碗的。” 餐桌上死一般地静默了片刻。 几人站起来,挥手道别,理由千奇百怪,但速度相差无几,包厢里面瞬间就没人了。 沈瑞叫来小姐,又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外卖的粥不垫饱,又不好吃,沈瑞这会儿肚子还饿着。 “吃清淡的~”段妖孽拿筷子点点碗碟,毫无教养,“菊花肿了呀?” 沈瑞面不改色:“最近应酬多,怕上火!” 段妖孽不戳穿,满含深意地露齿一笑,红艳艳的牙齿有点渗人。 “你事务所没事啊?怎么来这里吃饭?” “认识一帮新朋友,就来吃点新鲜的罗~这个虾不错,尝尝?” 沈瑞看到那虾,菊花一紧,又怕段妖孽看出什么,就没拒绝,只是放碟子里没动,道:“没钱付账的新朋友?” “嗯啊~到了才知道大家都没带钱,只能找你搬救兵了。” “我也没带钱。”沈瑞说得很不客气。 段妖孽笑得开怀:“说了‘找你’搬救兵呐!” 沈瑞无语,只能招供:“算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刷过了。” “哦,那太可惜了。”段妖孽吃得眯起眼睛,仿佛在表达对傅斓卿没吃到的惋惜,“太可惜了。” “……” 俩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菜,段妖孽是不在乎的(钱又不是他付的),沈瑞有心打包,但是川菜对他实在是一种挑战,只能心痛舍弃。 段妖孽开着沈瑞的车,往目的地开去。 他一手随意地握着方向盘,一手支在车窗上,晚风吹进来,袖口就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衬着那张脸,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沈瑞盯着段妖孽,忽然问:“你有没有认识的……” “什么?” 段妖孽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霓虹灯下琉璃一般生动。 “……医生?” “痿了?” “不是!” “松了?” “……”沈瑞额头青筋都要跳出来,“不是,我想找一个心理……医生。” 段妖孽咻地一下把车子停在路边,正经无比地转头,问道:“你终于发现傅斓卿那家伙是个精神病+变态的综合症患者?” “……” 第六章 “不是这样的。”沈瑞无力地托着头,他最近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但他克制住了,没有让傅斓卿发觉,或许是本能察觉危险一般避开让傅斓卿发觉,一切都有点糟糕。 段铭总是弯曲的桃花眼霎时闪过莫名的光芒,他的表情变得又冷又犀利,沉下来的脸有种刻板的冷硬,“怎么回事?傅斓卿的问题,还是你的?” “我的。”沈瑞只迟疑的0.1秒都被段铭收入眼底,他不动声色,用手拍了拍沈瑞的肩膀,轻松道:“七年之痒都迈过去了,还有什么问题?” “我最近……”沈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几番思量后,才开口:“总是产生幻觉。” “什么幻觉?” “我觉得阿卿他,有点不对劲?” 这居然是一个疑问句,段铭好笑地摇了摇头,道:“你到底确不确定?” “不知道,所以我才想找一个心理医生。” “哦。那你的幻觉是什么?”段铭好奇地睁着眼,不错地盯着沈瑞的表情。 “……” “你觉得傅斓卿有外遇?” 沈瑞摆摆手,傅斓卿要是还有精力找外遇,他也无话可说了。 “你精神出轨了?” “……”沈瑞瞪了段铭一眼,“不要瞎猜。” 段铭无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这一次沈瑞没有说话,段铭不觉得他是想隐瞒自己,恐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OK,明天把号码和地址发给你。”段铭不喜欢勉强人——只是表面上,他更喜欢看别人不甘不愿又不得不服从的苦逼样,划到D档,把车子重新启动,段铭边看左侧车镜观察车流,边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嗯。”沈瑞茫然地靠在座椅上,微眯着眼看着灯火璀璨的夜市,既有一点压力松懈的轻松感,又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恐慌。 “你这个状态很好!继续保持!”段铭偏头去看沈瑞,打了一个响指,很满意地勾起嘴角。 沈瑞顿时连那唯一一点的伤春悲秋都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 车子停在一家店前,不是闹市区,周围很安静,店面是透明灰黑旋转玻璃门,完全看不清店里面的情况,店门外有一个小小的坐台,服务员恭敬有礼地站在门口,偶尔接过顾客递上的卡片,就会引着顾客进去,若没有,则直接推门进去也可以。 段铭把卡片递给服务员,穿着衬衫马甲的服务员很快就领着俩人进去,里面是一间咖啡屋,格调看起来还很高档,不过一会儿这个印象就在沈瑞的脑海里破灭。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另一侧的房间,迈了几步向下的阶梯,又在室内的回廊力走了一小会儿,推开一扇包厢一般的房门。 里面嘈杂的音乐声简直像是迎面扑来的巨浪,根本不是沈瑞以为的四人小包厢而是通往另一个大堂的房门。 台上的DJ沉迷地用手指把酒吧气氛一波一波地推向高潮,身材火辣,衣着曝露的舞女在舞台上尽情燃放热情,但也并不是沈瑞以为的……黄黑交易场所。 服务员等他们进去了,才关上门离开。 段铭一眼就看出沈瑞的想法,啧啧道:“那种地方真去了,你还有骨头留下?” 沈瑞不想和段铭做口舌之争,往往吃亏的是自己,段妖孽靠嘴上功夫吃饭,这点能力没有的话,就不用混了。 俩人刚走到环形吧台边上,就听到一声声爆炸般的欢呼声,所有人都为之疯狂,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一个单词:Don!Don!Don! 沈瑞坐在吧台边,正好对着舞台,发现原来是一位男舞者走上舞台,距离隔得太远,酒吧的灯光本来就有迷惑人眼的能力,只觉得这男子身段修长,舞姿出众,每一个动作下都不经意地散发惑心的媚态,浑然天成。 若照段铭的讲法,两个字:“尤物!” 沈瑞从不认为自己是Gay,至少在认识傅斓卿之前,他从来没有对任何的男人产生过好感,只能说,他爱上的人,性别刚好是♂。 这是第一次,沈瑞客观地觉得一个男子长得非常的……风情还是柔媚? Don缓慢把身上的衣服渐渐剥落的瞬间,沈瑞的心跳难以抑制地突突加快,肾上腺莫名地提高,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带着一股挑逗欲望的气质,柔韧的腰肢,任何动作被他做来都轻而易举,散发风情。 棕色的留海下,一双丹凤似醒未醒,偶尔一瞥都能马上惹得台下的众人连声大喝。 “居然是他。”段铭含了一口威士忌,手指无意识地晃动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是谁?” “唐非,酒吧舞柱,已经一个月没来了。” 段铭把最后一口威士忌喝完,开始脱身上的外套,三两下甩给沈瑞。 “你干吗?”沈瑞惊讶地看着段铭里面穿的是白色背心和低腰牛仔裤,简单,但配上段妖孽的脸,就不得不让人想歪。 “上去开工。”段铭说得简单。 “不要捣乱”沈瑞不想在这地方惹事。 段铭笑睨了他一眼,道:“我也是这里的舞者。” “什么?!” “嘘!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喝别人送的东西,不要和陌生人讲话!酒杯一离手就换一杯。”段铭把头发弄乱,耳朵上瞬时戴满了一排排的耳钉,“如果有人招惹你,就用你那怨夫脸狠狠瞪他们!” “段铭——”谁是怨夫脸! 段铭已经一溜烟地跑到舞台上,霎时整个舞台又一次炸响了,沈瑞深感无语,段铭你好歹也是一个知名大状啊!能不能不要这么破坏形象! 他撇过头,不看段妖孽扭摆间露出的销魂股沟。 手机发出嗡嗡地震动声,是傅斓卿打来的,还有几条短信。 “马上就下班了!”4:00 PM “等下下班,先去买菜,乖乖在家等我啊~”5:15 PM 估计是傅斓卿回家发现没人,才打电话过来的,沈瑞按掉,发了个短信回去:“段铭拉我去酒吧,太吵,不好接电话。” 马上就收到回信——“哪个酒吧?” “在X路XX隔壁,叫‘非他’。” 想了想又打算说下,这里可是VIP才能进去的。 “先生,这是那位先生请你的酒。”调酒师递上一杯琥珀偏红的酒,打断了沈瑞的动作,沈瑞看了一眼,道:“哦。” 酒吧里随意的回应,都会被当成一种暧昧的回答,只要不理会,大部分人就会知难而退——当然,也是有例外的。 沈瑞的面前七七八八摆放了数十杯颜色各异的酒杯,他有点无语地看着四周,几个沙发上一帮男男女女侧目过来,举杯挑逗地冲他咧嘴大笑。 恐怕是在进行打赌之类的。 来酒吧都是找乐子的,沈瑞越是高不可攀,某些无聊之极的富二代们就会越发干劲十足,一桌人每人都给沈瑞点了一杯,专门要把沈瑞炒得无法安安静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 沈瑞被男男女女意淫的视线骚扰得不行,只能换了一个位置坐,刚坐下,就听到一声磁性的男声,似乎点了一杯酒,但听不清楚是什么酒。 调酒师顿了一下,才笑着回身迅速抽了几瓶酒,快速地调好,放到男人的面前。 沈瑞看去,透明玻璃杯里,荡漾着琥珀偏红的酒液,像红茶,但更加神秘——天知道这里面混了多少的液体。 男人没有动,调酒师自觉地把酒杯移到沈瑞的面前。 沈瑞转头,见男人转了一个身,一手斜搭在吧台上,一手随意放在腿上,姿势慵懒不羁,面朝沈瑞,温和一笑:“赏个脸?” 沈瑞木木地看了半天,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放下,“谢谢,我有伴了。” “真可惜,不过认识一下也无妨,霍闻天。” “沈瑞。” “你的伴呢?” “他马上就来。”沈瑞尽量放松自己,努力忽视霍闻天旁边看起来就不好惹得保镖,或者打手? “是吗?”霍闻天轻笑了一下,成熟刚毅的脸庞在灯光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当然和另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相比,就差很多了——Piaget的限量腕表就套在这位大爷的手腕上。 沈瑞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他可不想在这个明显从头到脚写着“我是黑社会老大!我很不好惹!我要抢良家妇男妇女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人旁边多待,寻了一个千古以来就被无数人实践过的第一借口——尿遁。 “我去一下洗手间。” 臀部才刚刚抬起,手腕就被人不轻不重地压在吧台上,沈瑞不过怔了片刻,眼眸霎时转冷,黑墨的双眸冷淡地看着霍闻天。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霍闻天的笑容很正派,只是眼里未见一丝笑意:“一分钟后,没人过来……”他用手指轻拂着沈瑞的手背,感觉手心下滑腻的肌肤用力地往外抽出,沈瑞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恼羞成怒的绯色,而是冰冷冷地厌恶,不畏不惧地瞪视着霍闻天,刚要出口—— “霍少,这不太好吧~” 肩膀被人用力地搂住,霍闻天的手一松,沈瑞反应不及地一下子抽出手,整个人往后踉跄着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段铭身上带着各色的香气混合着运动后的汗味,仿佛不是去跳舞,而是去参加了一场少儿不宜的运动。 沈瑞满头黑线地刚要站起来,段铭的手滑到腰部,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 千古以来,排名第二,默契爆棚的暗号…… 第七章 霍闻天仅微微抬眸,他是侧身坐着的,自然没有沈瑞和段铭高,但不知怎么,尽管是他抬着头打量沈瑞和段铭,也给人一种居高临下,含笑带威的感觉。 身高果然压不过气势。 “段大状,你的人?” 段铭眨眨眼,暧昧笑道:“算是吧。” 霍闻天又笑起来,俩颊的法令纹浮现出来,年龄四十上下,精装打扮,带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像一瓶陈年老酒。 他把那杯琥珀酒接过来,缓缓饮下,温言道:“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沈瑞感觉四周似乎静了一下,但其实根本没有人注意这边,酒吧依然人声鼎沸。 “我听说霍少这边有赌球,一直想玩玩,就怕霍少不给面子。” 霍闻天点点头:“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段大状今天有没有带够赌资。” “没钱还可以压东西嘛,这不是霍少这里的规矩?”段铭眯着眼睛,头微侧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浪荡的笑意。 沈瑞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小子在对自己发骚! “……给段大状开一桌”霍闻天站起来,满含深意地扫了一眼俩人,淡淡笑道:“我陪段大状玩玩。” 一下子转到了一个安静到诡异的台球室里面,真是不适应啊。 段铭台球技术不错,玩了几把不输不赢,霍闻天并没有直接上场,只是看着手下人陪段铭玩了几局。 段铭把最后一个双数打进洞内,放下球杆,伸了伸懒腰:“这么小的玩,没意思啊。” 霍闻天反笑道:“段大状有什么好提议?” 段铭眨眨眼,兴致勃勃地举着手指建议:“三盘两胜。霍少赢了,我今天带的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我赢了——霍少赏脸让我请顿饭,如何?” 所有东西? 霍闻天微笑,脸上看不出什么兴趣,只调侃道:“那段大状输了,可是要从这里光着走出去了。” 段铭愣了一愣,马上笑颜逐开:“没问题。” “上桌。” 霍闻天看了看段铭:“段大状你们才两个人,你要打两局吗?” 段铭才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门,道:“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个朋友要来,到时候霍少把他带过来就行了。”说完眼珠子一弯,嘴角却令人无法察觉地微微向下一撇:“那家伙姓傅。” 霍闻天不在乎:“可以。” 他们玩的是斯诺克,使用球分为1个白球,15个红球和六个彩球,彩球按照黄绿棕蓝粉黑顺序击落,分高者获胜。 段铭刚才露的一手并没有尽全力,但是对手也是放水的,由段铭先开局,俩人都是玩球高手,几个来回下去,段铭62比44领先18分,几乎算是胜券在握。 台面上只剩下22分,也就是只有棕蓝粉黑四个球。 段铭只要再打进一个四分的棕球,比赛就算是结束了,胜利非段铭莫属。 沈瑞站在一旁细看,眉头微微蹙起,母球位置不佳,这一球非常的险,况且,段铭比赛前热歌劲舞,体力消耗过大,结果很可能—— “砰——” 两只球只轻微的接触,吻球,段铭失手了,没有击中! 霍闻天伸出手指,慢慢不经意地抹过自己的下唇,擦拭一般的动作。 段铭站起身,脸色不大好看。 在这样的高水平比赛下,失误就已经决定一切。 对手握住球杆,上身轻轻俯下,利落地击球—— 62 比48! 62比53! 62比59! 室内安静下来。 最后的黑色七分球——唯一的,逆转球。 对手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迅速俯下身,瞄准,挥杆,击球——黑球一杆空心进袋! 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段铭看了看比分,笑了笑,低下头,似乎是竭力克制情绪,只有沈瑞在接住他球杆的刹那,看到他略带狡猾的眼睛。 “瑞瑞,你可不要输啊,不然我就要裸奔了!” 沈瑞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服务员走了进来,在霍闻天的耳边低语了什么,霍闻天朝着门口的保镖点点头,保镖打开门,傅斓卿一身居家服,脸色不虞地走了进来。 “大尾巴狼~”段铭低下头嘀咕了一句,仰起头的刹那,马上春光满面,“老傅你终于来了啊!” 傅斓卿的年纪最大,一直被段铭咬得死死的,老,年迈,胖,等一系列和岁月有关的词总是毫不客气地送到傅斓卿的头上。 沈瑞眼睛一亮,虽然不乏心虚,忐忑,不过还是高兴居多。 傅斓卿却看也没看他,直接拿过球杆,闷声不响地站在台桌前,眸子往前一看:“开局?” 牌桌马上被打理出来,另一个对手握着球杆,不知怎么平常冷静的心态,今天居然急促地跳动起来,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一个业余的!不引人注意地摇了摇头,对手马上平复心情,稳定开局! 这一局没有上一句那般惊险,完全是中规中矩的比赛,傅斓卿球技很稳,不骄不躁,发挥正常,反而是对手似乎心浮气躁,连续几次失误后,胜利毫无悬念地拱手相让。 那对手垂头丧气地坐在原位,旁边最后一位上场的对手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傅斓卿的背影——他正把球杆交给下一位上场的沈瑞。 这局平凡无奇,看起来像是傅斓卿运气好而已,但到底傅斓卿的水平如何,完全没有显露出来一丝半毫。 是真的平庸守正,还是深藏不漏,倒真不好说了。 对手抿抿唇,眼底倏忽闪过一抹异色,怎么可能是寻常水准,这里可都是道上,叫得上名号的人,一个业余能有这样的水平? 他转头看看因为失败而脸色青白的同伴,眼光微黯,恐怕他也知道自己遇上高手了,才会开局就被气势所压。 沈瑞抓着球杆,段铭拍着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啦,你一定能赢!”说完还冲沈瑞眨了眨桃花眼,一副完全交给你的欠揍模样。 不知道球杆打人,会不会打死人? 沈瑞若有所思地想着,转身朝着球桌走去,那对手刚要站起来,旁边就有一个人把他按下去,对手转头,刚要不悦地开口,就见到另一边霍闻天站在那里,西服不知道何时已经脱下了,衬衫扣子刚解开,此刻正仔仔细细地往上翻着。 对手忙镇定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动作。 第八章 霍闻天把球杆拿过来,和蔼笑道:“好久没玩了,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沈瑞没有搭话,只干巴巴地笑了笑,他先开局。 几轮后,比分接近,沈瑞已经拿下18分,再度上场,球型已经十分复杂。 黑球和三颗红球都靠近底库,粉球和1颗红球贴边库,母球位置不佳,几个看球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摇起头。 沈瑞面色如常,寻了一个位置,缓慢俯下身,球室的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透露出白瓷般细腻的流光,衬衫被微微拉长,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后腰,臀部在水洗白的牛仔裤绷紧的情况下,呈现出浑圆饱满的形状。 几个在沈瑞后方的人似乎感觉到氛围有一点微微的诡异,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垂下头。 怎么回事?这暧昧的,透露着情欲张力的氛围是要闹哪样啊魂淡! “咚——” 沈瑞开球,球体碰撞的激昂声打断了莫名流离旖旎的氛围。 一杆进洞! 几个关注的人脸色一变,这仅仅只是开始。 沈瑞的动作越来越流利,从择位,瞄准,挥杆,击球一气呵成,眨眼间,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余下来的20分,被沈瑞一波带走,完全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超远台的进攻配上精确走位,实在无法让人不叹服,这样的水准,拿到赛场上也是可以看的! 对手看了一眼,分数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技术手法,太难得了!如果不是顾忌到老板的脸色,他都忍不住要击节叫好,拍掌称赞了。 霍闻天是一直注视着沈瑞的动作,沈瑞俯身,起身,瞄准,挥击,每一下动作都优美流畅,就算是偶尔半闭单眼,测量角度的时候,都让他呼吸急促,有种压抑不住的快感。 实在很性感! 沈瑞垂着眼帘,随手放下球杆,一副若无其事,不矜不恃的踏步而来,只是那上翘的嘴角是怎么也遮盖不住他得瑟的小模样。 段铭看得眯起眼睛,装逼!太TM装逼了! 他伸出手——几乎要给沈瑞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瑞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傅斓卿的胸膛,完全像是兄弟之间的招呼方式,才回身,用手肘撞了一下段铭,冲他温吞吞地笑了笑。 记住,绝对不能太得瑟! 段铭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仿佛呆愣了一下,才仰起脸冲沈瑞笑起来,大拇指背在身后,对沈瑞赞许地摇晃着。 沈瑞把那大拇指狠拍了一下,段铭才收起来,他重新抬起头,还没去看霍闻天的表情,傅斓卿含笑,漆黑的瞳孔就已经跃入眼底。 段铭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刚才的一刹那,心底不可明说的隐秘仿佛在刹那,被傅斓卿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了! 他迅速转过头,努力压下有点不安的心绪。 可能,只是错觉吧。 霍闻天拿过服务员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脸上完全没有输球者的沮丧和不甘,似乎心情略好,他冲段铭笑道:“请的两个高手,深藏不漏啊段大状。” “不然怎么敢和霍少赌球呢!”段铭毫不谦虚,一副矜狂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咧着八颗牙齿,笑得好不得意。 霍闻天点点头,满意地笑:“欠你一顿饭,段大状说个时间,我一定到场。” “一定。” 霍闻天似乎偏了一下头,但那个动作太细微,段铭无法确定,下一秒霍闻天客气地问了一句:“段大状还要继续玩吗?” “赌球就算了,酒我是还没喝够。” “那行,段大状尽情喝,算我的。”霍闻天微笑,转头对保镖道:“跟白老板讲一下,他们的酒记在我的账上。”说完又转过头:“那我有事,先走了。” “嗯,行。” 霍闻天一下子就离开了,人撤的干干净净,段铭他们也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房间,段铭刚往吧台走,沈瑞被傅斓卿压着,对段铭惨兮兮道:“事办完了,那我们先走了!” 段铭看了他们俩一眼,眯眼笑道:“快滚吧!” 沈瑞挥挥手,傅斓卿也笑着道别,架着沈瑞,带着一堆好奇的眼球很潇洒地离开了。 段铭边喝酒,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独自喝了有一会儿,打发掉几个长得堪比白无常的货色,段铭也无趣地迈步离开酒吧。 刚走到门口,旁边巷口有个人影,一身白衬衫,水洗牛仔裤,段铭定睛看着,那人慢慢走过来,竟然是沈瑞! “段铭,我好想你……” 沈瑞扑到段铭的怀里,段铭愣愣地,理智里要推拒的手,一碰上温热的肩膀竟然瞬间就动不了了。 热的! 是真的! 段铭情不自禁地把沈瑞单薄的身躯压向自己,酒力过剩明明没有多大的力气,却依然用力再用力,想让俩人靠得更近,想要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一起,心口涌上的是什么感觉,段铭不想去思考,他无法控制地开口:“想你……我也好想你……” 装饰豪华的酒店里,段铭全身赤果地靠在床头上,双腿大开,沈瑞低头埋在他的下腹上,口舌齐用,努力吞吐着段铭的分身。 硕大的紫黑狰狞物,被他舔得湿滑坚硬,在细小的口腔里面,进进出出。 段铭脸上呈现出极其享受满足的餍足表情,右手像对待宠物一般,轻轻抚着沈瑞黑色的头发,带着赞扬的举动让沈瑞激动地,虔诚地服侍着口中的巨物。 段铭的分身非常大,持久力也很惊人,沈瑞吞咽了许久,几次深喉,段铭还是一副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样子。 他的下颚开始酸痛,口涎不住地滴落在床单,沈瑞实在受不住,无辜地仰起头,求饶地看着段铭。 段铭见他湿漉漉的黑色瞳孔像最美的黑宝石,带着卑微的乞求,含着自己硕大的红唇,已经被摩擦得破皮了。 他忍不住低吼一声,抓住沈瑞的头发,把怒张的分身使劲地塞入沈瑞的口腔中,口里凶狠道:“嗯……吃进去!我要你全部吃进去!都是你的!嗯……就是这样,再含深一点……” 沈瑞被迫吞得更用力,硕大的伞头几乎要顶到自己的咽喉,呕吐感一波波涌上来,段铭凶狠地几乎要把下面两颗也塞进沈瑞的嘴巴里。 沈瑞的眼泪猛地被逼了出来,津液从口腔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濡湿了一大片的床单,段铭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不容许他逃脱,一手忽然伸下来,摸着他鼓胀的腮帮子,凸起的颊肉,几乎可以感觉到口腔里面巨物的形状,一直到沈瑞颤抖湿润的双眼,羽扇的睫毛刷过段铭的手指。 一股电流猛地击在鼠蹊上,酥麻感瞬时就传递到了顶端! 段铭呃了一声,巨物开始抖动,沈瑞只感觉到刹那间顶端射出一波又一波散发腥味的热流,狠狠地砸在他的喉壁上,带来羞耻又满足的灼热激痛! 抽出疲软下来的巨物,段铭直起身子,跪在床上,爱恋地捧起沈瑞酸痛无法合拢的口腔,里面还有自己的东西。 “痛不痛?还能不能吐出来?” 沈瑞摇摇头,脸上浮现出羞惭的红晕,脸颊上都是湿漉漉的汗水和泪水。 段铭迷迷糊糊地俯下身,吻着他的面颊,柔情低语,不断反复:“对不起哦,对不起哦……” 沈瑞抓着段铭的手臂,想要说自己没关系,但是喉咙太伤了,说不出话,他努力了几下,刚要开口—— “瑞瑞,瑞瑞……真好,瑞瑞,瑞瑞……” 段铭一声又一声,喊得深情满怀,无限甜蜜。 沈瑞愣在那里,不可置信。 段铭把沈瑞抱起来,拿出一旁的润滑剂。 他没有去扳沈瑞的腿,而是曲起自己的腿,给自己抹上,两指在身体里面疯狂进出,不多时又增加到三指,四指…… “瑞瑞,瑞瑞……可以进来了……” 段铭看到沈瑞难以置信的脸孔,轻笑了一声。 “不舍得瑞瑞疼,瑞瑞来疼我吧……” “只给瑞瑞疼……” 。 第九章 沈瑞疲惫地伏在床铺上,即使在沉眠中眉头也微微拧着,侧脸显露出倦怠之极的虚弱苍白。 身体先是不安分地动了一刻,沈瑞嘟囔地皱起眉头,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突然闯入脑海里,心脏猛地一抽,霍地惊醒过来! 沈瑞怔忪地瞪视着衣柜,半响才有魂归附体的感觉,他难受地爬起来,锦被滑落,后背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嘶——”他倒抽了一口气,腰腹一下传来酸痛感,针尖一般疼痛。 昨天被傅斓卿找着借口,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客厅。 该死的家伙,偏偏要自己保持打台球的姿势,前腰都被撞断了。 沈瑞揉着腰,翻过身,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心悸的感觉徐饶心头,许久才渐渐散去。 果然趴着睡觉,对心脏不好。 沈瑞往床头一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惊醒了! 上班! 老天,因为纵欲过度请两天假什么的,未免太遭雷劈了。 昨天临睡前,明明已经默念了无数遍今天必须起来上班,没想到还是睡过头! 傅斓卿这家伙自己起床就按掉闹钟了,太阴险了! 沈瑞按着腰,迅速起身,感觉后面干掉的液体粘附在周围,大腿根部一顿不爽利,脸色青黄白蓝紫间歇交替。 下次必须叫傅斓卿养成给自己清洗的习惯,别的小攻可都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的! 沈瑞怒冲冲地进入浴室,快速冲洗过后,套上西装,拿着车钥匙和公文包,走出房门,往大门口走去。 眼睛一瞥就看到客厅饭桌上的白条,压在饭菜上。 三菜一汤,都用保鲜膜小心地密封着。 沈瑞拿起来一看: 老婆,起来乖乖吃饭,不用叫外卖。照顾好自己,晚上回家给你揉腰~ 署名是一大堆恶心的前缀词。 沈瑞哼了一声,把饭菜端到冰箱里面冷藏好,小纸条用吸铁石按在冰箱上,才绷着一张脸,出门上班。 公司里再三解释自己高烧已经退了,没有转成肺炎,不需要住院请假一周,帮自己请假的人可能神经错乱,没有听清楚,人力部才给沈瑞销了假。 办公室里面刚坐下,办公室一姐,冯姐就已经瞅着时机绕过来,对沈瑞悄悄道:“你不是请假一周吗?怎么来上班了?” “搞错了……”沈瑞含糊地解释了几句,冯姐也没有在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反正刚结束X小区的开发,难得清闲一段时间,有假就赶紧上,以后忙起来,还管你生病不生病的。” 沈瑞满头黑线,真有病的时候就没假请了。 “没事,真是搞错了。” “哦。对了,冯姐老家寄了一点特产的酸梅干,给你拿一些吧。” “嗯,谢谢冯姐。” “你和冯姐还客气啥啊?”冯姐眯着眼睛,俩颊的肉肥嘟嘟地挂在一起,用红色的葱葱玉指点了点沈瑞的额头。 “……” 旁边的人已经抿着唇,偷偷笑了。 沈瑞只能苦笑,转身去办公。 过了一会儿。 “冯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冯姐纹丝不动地站在沈瑞后面,听到沈瑞的问话,马上笑眯着眼,握着沈瑞的小手,亲昵道:“哎,小沈啊,你说冯姐平时对你如何啊?” “……挺照顾我们大家的。” “哟,冯姐对你可比那些猴崽子好多了,你可别忘恩负义啊~” “呃……” “其实啊,冯姐这人也没什么,就是脾气急了一点,但冯姐心是不坏的,而且不怕苦,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 “女人嘛,在外面给男人面子,在家里给男人里子,都顾到了就是好女人呐,你说对不对?” 沈瑞点……点头,看冯姐还要讲话,连忙道:“冯姐啊,你对我们好,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女人,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找我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冯姐被沈瑞一夸,有点得意地笑了笑,又马上矜持地低下头…… 她居然羞涩了! 办公室里面换三桶水都不带喘;男厕误闯过一百六十八次,逢年过节排队拿奖品能一人拿三人份都面不改色的冯姐她—— 居、然、羞、涩、了! “哦,是这样的呐,我上次在夜总会门口,看到个人来接你,就想帮我表妹问问……” 你有表妹吗?你表妹跟你抢男人有活路吗?!(表妹哭着跑走:乃真相了~~) 沈瑞受到的打击太大,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冯姐看上傅斓卿了! “……那人是你谁啊?哪一行的?” 沈瑞连忙维持面部神经自如,要说是我老公吗? ……啊呸!是合法配偶! 冯姐圆润的玉手,朱丹的尖锐指甲还和沈瑞的手亲切地贴在一起。 “是我朋友……人家好像有对象了,处得蛮好的……” 冯姐眼光一闪,沈瑞有种想咬掉舌头的冲动。 “没结婚呐?处什么对象啊,现在分分合合很正常。” “还没分,处得真不错,下半年好像就有好消息了……” 冯姐脸色一僵,握住沈瑞的手一紧——沈瑞屏住呼吸,不敢呼痛。 这比腰上的酸痛还厉害!三桶水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等冯姐问得无话可问,确定那一对奸夫淫妇是从小的青梅竹马,感情和睦,生死相许,情比金坚,守身如玉,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珠胎暗结,才不得不撒手离去。 沈瑞捂着手,侧边小道上一个身影咻地一下滑到他的身旁。 郎小笑坐在办公椅上,把药瓶放到沈瑞的桌子上,捂着嘴偷乐个不行,边笑边口齿不清道:“给……你……呵呵……小沈,擦擦就好……哈嘿嘿……” “我是前辈,小郎……” “谁叫你没威信没架子,不听不听!” 沈瑞腹议他以前就是冷着一张脸,搞得和公司的人关系不睦,换了公司就不打算这么做,没想到反而因此没人怕他了。 俩人打趣了一会儿,朗小笑就回到自己的位置。 沈瑞看了看手机,没有短信。 段铭难道还没有帮自己找到心理医生吗?不可能吧,他的效率一向很高的啊。 这个问题一直到下班后,沈瑞才得到答案,段铭发了一个电话和地址给他。 “章清……”沈瑞想不会是一个女医师吧,便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段铭详细情况,打过去直接是柔美的女音提醒自己对方已经关机,无法接通。 看来是问不到情况了,段铭怎么忽然就关机了呢? 沈瑞叹了一口气,又拿起地址,眼眸里犹犹豫豫,晦暗不明,仿佛两股截然相反的队伍在他的脑海里举行了激烈的对立赛,谁都无法占到上风。 盯了半晌,沈瑞慢慢举起手指,贴在删除键上,蹙起眉头,抿着唇,又似下定决心又似放弃决断—— 一亮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的身前。 沈瑞吓了一下,有点做贼心虚地看着车子。 黑色的车窗镜上面,倒映出他的身影。 苍白,无力。 懦弱。 沈瑞捂着嘴,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到里面的男子冷睨着自己,淡淡地,清晰地扔出这两个字。 “先生,先生——?” 沈瑞转回头,一个衣着精美,打扮亮丽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后,用警惕狐疑地目光看着沈瑞:“你挡着车门了,我要上车,你能不能……?” “哦,不好意思!”沈瑞心神不宁地连忙退开。 那女子目光还是很防备,离沈瑞远远地,踩着高跟,迅速跑上车,砰地一下关上车门,仿佛沈瑞是什么传染病一样,车子迅速驶向车道,一会儿就汇入车流不见踪影了。 沈瑞呆呆地看着黑车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忽然醒悟过来一般,举起手机,按下删除键。 他拨通傅斓卿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人接起来了。 “瑞瑞,怎么了?下班了吗?”他早上已经和傅斓卿说自己回去上班了。 “哦,不是……我今天要加班,和你说一声,大概迟点回去。” “你们不是刚做完大项目吗?” 沈瑞捏紧手机,神情紧张,讲话却很流利:“……还不是你给我乱请假,工作堆了一堆!” “呃……好吧,那你好好工作,我做饭在家等你。” “你,你先吃,我可能要很晚……你不用等我了。” “哦,好的,那你别太辛苦了,你的身体……”傅斓卿咳嗽了一声,道:“注意不要让腰太累着了。” 又胡乱说了几句,沈瑞挂断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您好……是XX心理所吗?我是段铭介绍的……嗯……我叫沈瑞,沈阳的沈,瑞年的瑞……嗯好的……是的现在五点了……下班了?……那你们几点上班……好的,我等一下。” “您好……是……段铭给了我你的名片,是章小姐吗?好的……是有点急,……真的吗?那太谢谢了。” 沈瑞放下电话,揉了揉眉心,往停车场走去。 第十章 沈瑞赶到的时候,诊所已经关门,门口站着一个妆容精致,看起来十分干练的高挑女人,她穿着白色打底衫,外套一件灰蓝色的薄衫,深蓝显瘦铅笔裤,一头利落的短发。 她同时也看到了沈瑞,在朝着沈瑞看了一秒后,这个女人仿佛确定了一般,朝着沈瑞不急不缓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沈瑞看她走来的时候,居然有一丝丝的紧张。 “章清,是沈先生吗?” “是的。” 章清点点头,然后伸出手腕,低头瞄了一眼,道:“饭点了,要不先吃个饭?” 沈瑞总不好为了自己的事,让章清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连忙点头:“当然,是我耽误你的时间了。” 章清低头抿了抿唇,道:“隔壁有家饭馆,我平时都去那里吃饭。” “要开车过去吗?” “不用,两个路口而已。” 俩人散步着走了过去,沈瑞发现章清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并且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冷漠华贵,她讲话慢条斯理,却很容易把握人的情绪,没有一句话让沈瑞觉得不舒服,反而很安心放松。 后来段铭调侃沈瑞,他不过第一眼就被章清那个女人搞定了,那女人精明着,会根据每个病人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聊天,交往方式。 沈瑞那时候陷入一种迷茫,彷徨的境地,章清自然而然就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稳重可靠的淑婉形象,那最容易让沈瑞放下尴尬,轻松自在地聊天。 饭馆非常的普通,大厨就是老板,打下手的是隔壁大学的大学生,半工半读,做事安静,但每个客人离桌后,都很用心地擦拭桌面,整家店面打理得异常整洁。 沈瑞对章清的印象很好,吃饭的氛围更像普通朋友,而不是医生和病人。 用餐结束后,章清温言提议,她觉得沈瑞并不需要心理方面的咨询,或者是因为他的状态也不太适合接受心理咨询,过度的紧张和压力,都会让心防更加稳固。 或许是因为章清的职业关系,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她,讲出来的话都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沈瑞的情绪。 这一天,沈瑞并没有接受心理治疗,反而像是结交了一个金领级别的女性朋友,章清的谈吐,素养以及资深的专业水平,都是一个非常好的聊友。 沈瑞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不知不觉间就平复了下来。 接下去的几天,沈瑞瞒着傅斓卿又继续和章清接触了几次,俩人从来都没有在诊所里面碰面,而是在咖啡屋,或者饭馆里面聊天。 不知不觉间,章清已经确定了沈瑞的烦恼,尽管沈瑞并没有明言——他的理由无法诉之于口,即使是章清,也只能从只言片语里面猜测,傅斓卿有什么事情瞒着沈瑞,而夫夫之间无法开口的原因,无非两个——钱,或者外遇。 钱,沈瑞并不在乎。 那么只能是因为外遇,虽然章清心头有一丝古怪的预感,但她完全无法猜测出沈瑞内心的真实想法——心理师又不是神,患者对你保密的话,依然无可奈何。 “或许,沈瑞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心理咨询,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对你来讲无法回避的真相。” “……”沈瑞用手指抚摸着咖啡杯光滑的杯面,动作有一刹的僵持。 章清猜错了原因,但却犀利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你的压力的来源,来自于自我回避以及臆想,这是很多忧郁症患者初级阶段,焦虑,疑病,失眠都会不断加深病情,虽然你目前自我控制得很好……”章清顿了一下,才道:“不过你既然还在找我,证明聊天并没有对你的情况有效,不是吗?” “你是建议我需要服药吗?”沈瑞苦笑。 “如果你接下来还要来找我的话……”章清调皮地眨眨眼:“我会建议你服些维生素ABC,那能省下不少的钱。” 沈瑞再一次苦笑。 傅斓卿回家的时候,客厅里面已经传来了诱人的香味,他惊诧极了,把皮鞋放到鞋柜里面,换上拖鞋,惊喜道:“瑞瑞,你下厨了?” “你想多了,”厨房里响起,微波炉关合的声音,沈瑞端着一盘菜走出来,“我买的外卖。” “为什么买外卖,我的手艺不能满足你吗?”说是这么说,傅斓卿还是露着偷乐的笑脸,毫不客气地坐在饭桌上,看着卖相和味道俱佳的菜肴,忍不住尝了一口。 “嗯……不错!哪的饭馆?” 沈瑞随口说了一个理由,转身去盛米饭,没有注意到转身之际,傅斓卿迅速阴沉下来的脸,以及犀利泛着寒光的双目。 “不错,下次我也去尝尝。”傅斓卿口里说着调笑的话,脸色却没有一点变化,忎是吓人。 沈瑞不明所以,回身的时候,傅斓卿的脸色已经如常。 晚上傅斓卿像吃了炸药一般,狠狠地对付了沈瑞一晚上,沈瑞嗓子都哭哑了,被硬按着出来了三次,最后在尖叫中流出淡黄色的液体,傅斓卿才开恩似地放过了他。 沈瑞在失禁的颤栗中蜷缩在傅斓卿的身下,不明白傅斓卿今天为何如此冷酷,手段又比以往更加凶狠。 傅斓卿知道吓着沈瑞,又是哄又是亲,破天荒地给沈瑞收拾了一下,换了床单,才上床把沈瑞温柔地搂在怀里。 沈瑞这晚本来就心虚,心绪不宁,被傅斓卿折腾了一整晚,人都几乎有点傻了,此刻被傅斓卿一抱,身体本能地抖了抖,惊魂未定的感觉,傅斓卿便扳过他的脸,吻得七晕八素,才算安抚了沈瑞的惊慌。 早上傅斓卿俯下身吻着他面庞的时候,沈瑞还因为昨晚的憔悴,昏昏沉沉地睡着,傅斓卿帮沈瑞请了假,做了菜,才出了门。 大门刚刚发出轻微的关合声音,沈瑞闭目的眼睛嗖地一下就睁开了,他咬牙迅速地爬起来,哆嗦着两条布满咬痕的大腿,艰难地走到床铺对面的横柜上,横柜上摆满了一些零碎的杂物,和一盏装饰灯。 沈瑞盯着装饰灯心脏狂乱地跳动,他往卧室外一瞥,不知怎么不安地走过去,把卧室的门关上,才喘息着抚着自己的胸口。 装饰灯很快就被拿下来,握在手里。 灯罩拿掉,翻过灯柱,上面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黑孔,沈瑞颤抖着手,几次失败后,才拿出了里面的针孔摄像器,翻出储存卡,捏在湿滑的手心里面,紧紧地。 他把装饰灯放回去,轻呼了一口气,往卧室门走去——只有书房里面有电脑。 刚碰到门把,大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傅斓卿握着门把,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地垂眸看着沈瑞。 沈瑞的呼吸一下子就, 停住了。 第十一章 “瑞瑞,你怎么起来了?又要偷偷去上班?”傅斓卿皱起眉头,刚才面目沉郁,双眸无情的人仿佛只是沈瑞一时眼花的错觉。 沈瑞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傅斓卿已经上前把沈瑞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很狐疑地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悦的轻责。 “出去……拿杯水。”沈瑞艰难地在发涩的喉咙里吐出几个字,他的嗓子微哑,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傅斓卿忙起身去外面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床边,扶着沈瑞的后背,正要拿起杯子——被沈瑞制止了,他接过杯子,自己端着小口喝下。 “是我不好,忘记给你放杯水了,嗓子还疼吗?”傅斓卿见状也就放开了手,坐在一旁,举手把沈瑞额前的刘海轻柔地拨到一旁。 沈瑞不敢乱动,专心致志地应付手里的杯水。 “怎么……忽然回来了?” “手机忘带了,就回来拿。谁知道一开门就撞到你了。”傅斓卿站起身,从横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又偏头无意识地一瞥,手伸向装饰灯——沈瑞的呼吸一重——傅斓卿只是把装饰灯歪掉的灯罩稍稍摆正。 玻璃杯发出轻微的响声,沈瑞刚才不自觉的收紧手心,力道异常之大,压迫到手里的水杯,傅斓卿回身,沈瑞急忙掩饰地松开,脸上现出倦色,慢慢翻身躺在床上。 “不去上班了?”傅斓卿走过去,难得现出愧疚地抚了抚沈瑞的脸颊。 沈瑞缩在被窝里摇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再帮你倒杯水。” 重新帮沈瑞放了一杯热水在床头,傅斓卿小心地阖上卧室门,踏着放轻的脚步离开了。 这一次,沈瑞特意地等了30分钟,确定傅斓卿已经到了公司,才迅速从床上下来,脚刚踩到木质地板上,霎时一软,幸而没有摔倒。 沈瑞心有余悸,他已经确定刚才确实只是一个意外,若是傅斓卿真的发觉什么,不可能态度如此自然,只是自己心里有鬼,便觉得哪里都是破绽。 做贼心虚,诚然不假。 这一打岔,反而打散了他本来踌躇,紧绷的神经。 那些情绪经此一吓,反而统统吓跑了。 书房内含两个房间,傅斓卿的在外面,沈瑞的在里面,两人房间都有一个巨大的书柜,整齐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只是都各自偏向两人的职业。 不过傅斓卿不喜看书,他更偏向于杂志和上网,是以他书柜里面书,一半他都没看过,纯粹是摆设。 沈瑞则不同,因父母的关系,强迫他读了许多书,后来也不知怎么,他自己也就慢慢习惯了,他书柜里的书,大部分都耳熟能详。 沈瑞打开电脑,把资料导入。 这几天卧室里面的情况都完全被摄录其中,沈瑞慢慢拉动快进按钮,除却少儿不宜的画面,大部分都是俩人在一起的情况,没有任何异常。 沈瑞把精力集中在几次夜间活动上,看得他面红耳赤,手指几次都把快进键拖错,只得又拉回去重新看。 整个录像看下来,没有任何的异常。 沈瑞不安分的心跳声总算渐渐趋于正常心率,他放下心,眉间的褶子也渐渐摊开,手指控制着鼠标移到“X”上,正要按下,心头一跳,心慌意乱的的感觉撞入胸口里,竟然几次都无法按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制止他一般,沈瑞一惊,疑虑突生,心下一个想法闪电般浮现出来。 他镇定心神,身子不自觉地直起,拖着鼠标箭头,重新移到播放条上,往后往前,拉了几遍,才终于锁定目标,图像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沈瑞前身无力地倒在床上,下身高高地撅起,脸上红潮遍布,意乱情迷下又有挣扎隐忍的无助,他咬着下唇,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的阳台落地窗,傅斓卿健壮赤果的身躯跪在沈瑞身后,健臂一手握着沈瑞的腰身,一手隐没在沈瑞的身下,仿佛在把玩着什么,他蜜色的肌肤高大的身躯,犹如凶悍的雄兽,肆意地狂放地享受身下的雌兽,不可一世。 但这些都无法燃起沈瑞一丝的情绪,他脸色苍白,不多时额上就浮出点点冷汗。 顺着他惊恐,颤栗地手指碰触在画面的某一处,沈瑞的身体一震,瞳孔霎时瞪圆,上下牙发出磕磕的声音。 落地窗上,是沈瑞在激情时看到的画面——让他寝食难安,几乎患上忧郁症的来源。 傅斓卿的脸。 空白一片。 “叮叮咚咚……!” 尖锐响起的声音,在静谧地几乎无息的环境里面,无疑是一枚落入深水的弹药! 沈瑞一惊,猛地把鼠标甩了出去,不知碰到哪里,画面刹那就消失了。 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沈瑞怔在那里,呆立了半天,才僵硬地反应过来那是手机自带的铃声,他紧紧盯着电脑桌面,尽管上面已经没有任何的画面,但他依然看得双目成红。 过了半刻,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鸣叫,沈瑞撑着电脑椅的把手,摇晃着站起来,拖着身躯,犹如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浑浑噩噩的顺着铃声走到房间里面。 “请问是傅先生的家属吗?傅先生出了一个意外,现在在医院里面。”电话一接通,就有一个焦急的女声直直地冲着沈瑞叫道。 “意外……?”沈瑞的大脑一时半刻,几乎无法分辨女人说了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啊,刚才傅先生的车子和另一辆车子发生了碰撞,车牌是XXXXXX,没错吧?” 沈瑞一顿,是傅斓卿的车牌! 整个人瞬间就回过神,马上明白过来是傅斓卿发生了车祸,沈瑞不可置信地愣了一秒,下意识地冲口而出:“他伤得重不重?在什么医院?!” “还挺严重的,那个和他相撞的人已经在手术室里面了,我们正在安排傅先生的手术,但是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钱,您能马上来医院吗?” “我马上到!”沈瑞边握着手机,边颤抖着穿上衣服。 “好的,等你到了我们就给傅先生进行手术。” “先进行手术,我马上就到!” “这……不符合我们医院的规定。” “先给他做手术,多少钱我都花得起!”沈瑞一想到傅斓卿还躺在手术室外面的担架上,虚弱无力……心猛地一紧! 那画面几乎要让他窒息! “沈先生请不要着急,这样吧要不我给您先垫上?你家楼下有银行吧,钱汇到xxxxxxx银行账号上就行了。” “好的!”沈瑞刚说完,就马上发觉不对劲,他颤抖着问:“什么时候发生车祸的?” “在XX点XX时,傅先生应该是赶着上班,所以才……” 沈瑞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喉咙被涌上的强烈情感堵住了,他深呼吸几次,才缓缓道:“他……那个时候,回家拿手机了……” “嘟嘟嘟——”那一方立马挂断电话。 沈瑞握着手机,保持了许久,才咳了一下,把手机放下。 他衬衫穿得很潦草,扣子扣错了三颗,裤子只穿进去一只脚,甚至忘记穿上内裤,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泪水和鼻涕都糊成一片。 往后一退,一下子坐倒在床铺上,弯下腰,颤抖地把双手盖在自己脸上。 傅斓卿,没了。 他, 怎么办? 第十二章 沈瑞在电脑上输入一系列的问题,他的问题实在太偏向于鬼神,搜到的不是玄幻文章,就是灵异故事。 发出的帖子也没有任何有用的答复,甚至有些人嘲讽地认为他在哗众取宠,网友们恶意善意的调侃,实在令他无法再看下去。 于是沈瑞转向各种易经八卦,道家修法的资料,奈何这些资料要么是狗屁不通,要么就是艰涩难懂,如堕云里雾里,毫无建树。 沈瑞在电脑前疯狂搜索资料,完全感觉不到四周任何的变化,直到手机发出清脆的短信声,才把他从疯魔的状态里面带出。 这一动,全身上下,尤其是肩膀和腰腹,就如被尖针利刺狠狠地扎入,随便一动就能让人痛苦不堪,喉咙里火烧火燎,肠胃里也泛起胃酸,抗议一天的滴水未进。 沈瑞咬牙拿过手机,去看内容,是傅斓卿发来的,说自己已经下班,买菜回家。 以往这样寻常的短信沈瑞看完,劳累一天的疲劳,都仿佛烟消云散,能带着满足喜悦的心情回到家中和傅斓卿一起享受可口的美食。 只是如今—— 他把短信删除掉,扶着额头,从来没有惶惶之情让他的眼里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瑞努力回想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时间,很清楚地记起是在六个月之前,当时他因为过于惊恐,后穴收缩,傅斓卿邪笑着说自己越来越厉害了…… 不对! 沈瑞摇着头,关键点不在时间上。 是别墅。 沈瑞端详四周,房子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与傅斓卿精挑细选的,连米白色的壁纸都去了好几家家具市场才定下来,更不用说瓷砖,地板,桌椅,用品……没有一样,不是他们俩人共同决定的。 现在,居然透露出一丝难明的诡异和陌生。 他与傅斓卿之前住的公寓,没有阳台,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落地窗,而傅斓卿的脸他看了七年,从来不从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生的。 他走回卧室,已经天黑,卧室隐没在黑洞洞的深处,那已经熟悉到不能熟悉的床铺,衣柜,被单,横柜在黑暗中呈现出异样古怪的形状,阴森森地透露出不详之感。 “咔!”沈瑞快步一下子按在开关上,灯光亮起,房间里面的家具又恢复到原来的面目,安静无害地摆立在那里。 沈瑞却犹自觉得房间里面有一股压抑着的,令人心恐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掩藏在哪里吗? 卧室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下任何东西。 是你自己疑神疑鬼,便觉任何东西都带了妖性——沈瑞扯了扯嘴角,他若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自己把自己吓疯。 落地窗无论怎么观察还是抚摸,都是寻常的窗户,沈瑞已经不记得当初是从哪里买的,但具体的家具市场还是知道,要找一找并不难,至于屋主——若不是急着出国,这样的便宜哪还轮不到他们,自然是无从寻起的。 他在卧室里面看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当初的公寓也有一面这么宽大的落地窗,那么是不是,这样的事情早就存在了? 他是绝对相信傅斓卿不可能是妖怪的,傅斓卿的母亲早逝,父亲……父亲他是见过,当初甚至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连亲子证明都出了两张,断无可能是什么山间妖怪。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不可能有什么妖怪的…… 沈瑞这话讲得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寻常人的脸怎么可能在镜面上空白一片?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傅斓卿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沈瑞把脑海里面另一个恐怖的念头下意识地甩开,他开始努力回想傅斓卿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瑞仅仅只是思索了一小会儿,脸色就已经大变,他居然完全想不起来。 但那并不是说明傅斓卿没有变化的,恰恰相反,事实上,这几年傅斓卿的变化很大。 就比如他从来不爱做家务,厨艺也很一般,但自从俩人婚后,就开始学习厨艺,家务也慢慢上手;又比如傅斓卿以前非常重视个人形象,衣着打扮,总是妥帖到不能妥帖才愿意出门,即使在家里,也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但现在,只要窝在在家,就非常的随意,果体就不用说了,刷牙洗脸有时候都是沈瑞催着他做的。 还有很多很多细微的变化,饮食和偏好,这些和七年前的傅斓卿也已经完全不同,但这并不是不正常的,就像每个人经历不同的阶段呈现出不同的心理和生理变化,若一人永远不变,那才是真的不对劲。 沈瑞在这方面上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最主要的原因是——傅斓卿很爱他。 七年前,七年后。 他坚信这一点没有变化。 如果“傅斓卿”不是傅斓卿他为什么要七年如一日的爱着自己,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付出的? 那个附身在傅斓卿身上的是什么东西?他在操控傅斓卿的思维吗?还是他在操控傅斓卿的身体? 想到傅斓卿奇怪地变化只发生在床底之间,沈瑞的脸色顿时就青白了,那等于他在和另一个东西上床……并且是用傅斓卿的身体! 沈瑞胃部一阵翻滚,太阳穴霍霍作痛,他的面孔像死人一般冷白。 他完全无法接受! 想到傅斓卿在他身上的爱抚,深入,纠缠……沈瑞一下子冲进盥洗室,对着马桶就把胃里翻江倒海的秽物统统吐了出来。 他一日没有进食,吐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腥臭的胃液,经过喉咙,嘴巴,把身体内部的一切搅乱得七零八落,恶心感遍布全身,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这种深植体内的厌恶感,完全无法靠个人意志抑制,他觉得傅斓卿进入他体内的东西顺着他的身体,流入了他的内部,占据了他所有的器官,每一个都不再干净,而是粘附着无法洗刷的污浊。 沈瑞惊恐地蜷缩起身子。 这就是它的目的吗? 他想到傅斓卿早上落在颊侧的亲吻,相拥在一起的温暖怀抱,以及傅斓卿偶尔投射过来充满柔情爱意的眼神。 他知道吗? 沈瑞惊恐地睁着眼睛,如果床第间是它在控制着傅斓卿的身体,那么傅斓卿呢?他的意识去了哪里?他难道从来都没有发觉过吗? 他越来越糊涂。 这一切仿佛是一个悖论! 但沈瑞心里悲哀,清楚地明白到—— 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 第十三章 傅斓卿到家的时候,沈瑞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消灭掉,他甚至把水槽里面堆放的碗碟都洗干净了,让傅斓卿一顿吃惊,直夸沈瑞终于懂得心疼老公了。 俩人安静地吃饭,沈瑞的脸上还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眼睛里面也是红通通的,往上瞥的时候就会露出眼底的几条红线。 傅斓卿心疼得连饭都吃得食不下咽,又暗恼自己下手不知轻重,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自己老婆摧残得像残花败柳一样,整个人就像是卖身到地主家的杨白劳,不堪瘦弱还要负担体力重活。 他特意煮了萝卜排骨汤给沈瑞补补身体,沈瑞最喜欢吃排骨了,能一个人在一旁啃半天,并且不会发胖。 只是今天对着平常最喜爱的美食,沈瑞也只是夹了几块,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完,就没有继续进食的打算,而是放下筷子往书房走去。 “瑞瑞,是不是很累啊?今天在家里没有休息好吗?” 沈瑞的回答就是几下为不可闻的点头,人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傅斓卿把饭菜收拾了,又去书房看了看沈瑞,见他很无聊地靠坐在电脑椅里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心事重重,也不敢打扰——书房算是彼此之间的工作地方,俩人都很有默契地给予彼此绝对的私人空间。 他回卧室去洗个澡,医院里面消毒水的味道好像还在身上。 等傅斓卿离开,沈瑞才转过脸,看着门口的位置,面上一片纠结苦恼的表情。 他从自己书房走到傅斓卿的书房里面,书桌上放着傅斓卿的公文包,以及几个纸袋,其中一个纸带上写着XX医院什么的,沈瑞刚才已经在餐桌上听傅斓卿说前几天公司例行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说他的身体非常的健康,又隐晦地开了几个黄色笑话,本想惹沈瑞笑了一笑,被沈瑞冷漠无谓的态度给打消了下去。 沈瑞侧耳倾听,浴室里面的水声没有停下,他快速地把傅斓卿的公文包打开,略微翻阅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没有异常。 纸袋里面的东西是傅斓卿广告公司的项目资料,傅斓卿很少把这些工作带回家,他的工作效率很高,在公司里面能完全心无二致地投入工作中,因此受到上司不少的赞扬。 尽管傅斓卿没有说过,但沈瑞知道他只是不想在回家的时候,还要分心去想着工作上的事,他专心且更看重的,反而是和沈瑞在一起的私人时间。 这一点,沈瑞自认做不到。 他倒不是不看重和傅斓卿的私人时间,而是他有一半的精力要应付傅斓卿非人的旺盛精力,剩下来的一半应付繁苛的工作量明显有点负荷,是以书房的使用度反而是他比较高。 傅斓卿在这一方面,实在没有立场抱怨,是以总是腆着脸给沈瑞做各样的宵夜美食,然后乘着沈瑞心情变化的刹那——又把人拐床上。 恶性循环,生生不息。 沈瑞垂着眼,最后动手抽出了傅斓卿的体检报告,证明傅斓卿至少还有60年甚至更长好活,完全不用担心韩剧里面狗血的场景出现。 他把体检报告放回去,对着傅斓卿的书房茫然环视。 他这幅鬼鬼祟祟,疑神疑鬼翻查傅斓卿私人物品的模样若不是脸庞实在苍白得吓人,倒还真像一位怀疑爱人出轨,变得神经兮兮,即将患有强迫症的下堂夫。 书房里面能翻的东西他下午的时候都翻过了,完全没有任何可疑。 沈瑞觉得自己仿佛被关在一间四周透明的玻璃间内,眼睁睁地看着诡异的事件一件件发生,自己却只困在原地,像困兽一般毫无办法。 傅斓卿洗澡速度不慢,随时有可能出来。 沈瑞不敢让他发觉,只能先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皮椅上坐下,脑子里不断回想看到的资料,一遍遍地删选,一遍遍地让自己绝望,他不得不揉着头,放开脑子里面庞大的信息,把注意力放到电脑上。 他把缩放下来的页面又重新打开,上面不过是玄乎又玄乎的各种道法和术法,什么样都有,忏法、斋、醮、符咒、禁咒、隐遁、乘跷、驱邪……简直让人目不暇接,沈瑞刚要关闭窗口,只见另一个段落上写着如何使用黄符,什么普通的用朱砂,高级的则是印血成字——这血还必须是有道行的道士才有用。 沈瑞一见那个段落,心里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下又一下踢踏着他本来就已经不甚清明的神经。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沈瑞撑着脑袋,深深呼吸,竭力想要抓住那一丝半点的线索。 黄符……朱砂……灵血……道士…… 广告项目……开发区资料……代言人……体检报告…… 一下子,这个念头又一次深深闪现在沈瑞的脑海里! 他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傅斓卿的书房,双手仿佛自有意识一般拿起桌上的档案袋,颤抖着双手把里面的资料抽出来。 体检报告第一栏是傅斓卿的名字,旁边是民族,年龄,性别…… 沈瑞迅速往下翻看,最后落到极其显眼的那一栏上—— 血型,AB 沈瑞一下子反射性地把另一只手捂上自己的嘴巴,把即将呼出口的尖锐噪音完全地,狠狠地堵在嘴里。 胸口上上下下起伏,细薄的纸张不多时就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瑞的手指过于用力,指甲不慎,霎时隔开了一条浅浅的破损,血型两个字顿时就模糊了。 这一下,迅速把沈瑞惊醒过来。 浴室里面的水声已经停了。 沈瑞浑身冷汗,这才发觉指尖和足尖都透骨的冰凉,仿佛血液统统回流向自己的心脏,而放弃了四肢。 它们在保护, 最脆弱的地方。 ****** 傅斓卿穿上居家服,浑身舒爽地往书房走去,想到沈瑞还坐在电脑前一副愣头愣脑,不设防的模样,就心痒痒地浑身涌上一股热流,鼠蹊上激起难耐的亢奋。 精虫上脑。 傅斓卿自己也暗暗吐槽自己对于沈瑞的需求量实在大得匪夷所思,若不是社会规则下,他不得不工作,赚钱,养家,参与交际应酬,而是能毫无保留地,完完全全与沈瑞相处在一起,他觉得沈瑞说不定早就精尽人亡了。(他觉得沈瑞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想到沈瑞每时每刻都与自己在床第间纠缠不休,享受最原始隐秘的运动,他痛苦求而不得的喘息,以及欢愉失神的眼神,当然最销魂的还是那温暖紧致湿滑的妙处。 傅斓卿的下腹一紧,暗暗咂咂舌,虽然美妙,但还是想想作罢——沈瑞一定会发疯的! 事实上,没有一个人类可以在那样的环境下保持正常的精神思维,除非他们已经疯了。 虽然很可惜,但是傅斓卿不觉得有什么,沈瑞乖乖躺在自己身旁,呼吸浅浅深深的样子很好看;与自己吃饭挑挑拣拣,却眯起眼像偷食的猫儿的样子也很好看;怒目瞪视,对自己一副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也的嫌弃样子也统统好看得不得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无论你怎么看也看不腻,他对你做任何事你都能满足喜悦,甚至连他一个不算回应的回应都能让你兴奋一整天的人。 傅斓卿把脚步放轻,心里怀揣着世界上对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 如果没有那样的沈瑞,那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 也就没有…… 必要了。 第十四章 书房里面黑洞洞的,整个房间连灯都关了,傅斓卿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沈瑞不在里面,他往楼下走去,边走边喊着沈瑞的名字。 没有半点响应,别墅里面安静地诡异。 他转到停车库。 沈瑞的车不在了。 他去哪里了?傅斓卿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8点46,这么晚了,他要出去做什么? 他跑回楼上,迅速拨通沈瑞的电话,同一时刻,书房里面响起沈瑞的手机铃声——他连手机都没有带。 傅斓卿皱起眉头,在沙发上坐下,思来想去,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来,翻出长久不用的通讯录,开始朝着上面任何可疑的人拨通电话。 另一头,沈瑞开着车逃也似地在大街上疯狂行驶,不到片刻,就被交警拦了下来,因为钱包证件一律没有携带,他被交警带回了警察局。 他的样子浑浑噩噩,问他任何话,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警察虽然测量了他并没有酒精超标,但以怀疑他嗑药,无证驾驶,超速等等原因扣留了他,并且在扬言要通知他家人的时候,沈瑞才猛地一抬头,惊恐地叫道:“别……不要叫他……我……我有律师,我要找我的律师来。” 警察偏头边做记录,边打量眼前的人,这人一身白色棉衫,米色休闲裤,黑色的头发看上去就柔柔软软,十分好摸的样子,脸庞精致白皙,那肤质,啧啧,保证拍任何护肤广告都有无数的女人为之疯狂。 虽说看起来温顺,气质温雅,但是夜晚上路飙车,指不定是什么疯子……或者富二代……虽然,样子真是顺眼极了…… 小警察一怔。 沈瑞不知何时拧起眉头,身体往后一退,略带警惕地扫了他一眼。 小警察脸上顿时臊红一片,咳嗽一声,把资料一收,掏出手机:“你自己给你的律师打个电话吧。” 这不合规矩,但小警察此刻只想赶紧摆脱眼前莫名的尴尬情况。 沈瑞犹豫了片刻,才拿过手机,拨通了段铭的号码。 他现在绝对不能去见傅斓卿,不知道为什么,沈瑞坚信这一点。 他恍惚间觉得,若傅斓卿此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一定……会做出……无法控制的事情。 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9点的夜晚,是各种夜间活动的夜晚,在人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在夜色下褪去了光鲜亮丽的表皮,呈现出各种丑陋的面孔。 老实讲,活塞运动这件事,若是以欣赏角度来看,实在不是特别雅观,尤其只是单方面的发泄欲望。 段铭坐在床边,地毯上跪趴着一个洁白的身子,低垂着上身,下身高高撅起,刚好贴在段铭腹下,段铭握着他的腰身,漫不经心地来回晃动,力道不轻不重,很有些食不知味的倦乏感,由此可见身下这具躯体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少魅力。 身下的人却已经眼角泛春,侧脸贴在地摊上,双手捏着地毯上的花纹,身子来回摇晃,摩擦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嘴里发出满足的娇喘。 手机声突兀地响起,段铭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进行活塞运动,并不打算理睬。 可惜锲而不舍的手机声实在太干扰人的神经,段铭本来就没什么情绪,此刻烦躁感一上来,顿时什么旖旎的情绪都挥发掉了,分身微软,他从身下人紧致的后穴抽出,去床头把手机拿来。 上面显示的居然还是陌生号码。 段铭正要按掉,身下的人此刻不知何时如猫儿一般偎过来,侧脸贴在段铭微扬的器物上,用鼻尖来回逗弄,暧昧道:“花花让您不满意了?” 段铭伸手拨起他那张白净清爽的脸,看得花花眼睛更是春水泛涌,楚楚可怜,他的样子不像是身经百战,风月里打滚的MB,反而是刚出校园,入世未深的学子。 模样依稀间,和记忆深处的画面微微重叠在一起。 段铭不知怎么心里一动,把手机打开,随口道:“用嘴巴帮我起来下。”便专心听手机里面的声音。 花花也不嫌弃那物上自己的东西,连忙张开嘴,使出浑身解数,逗弄起来。 多金俊美的客人并不少见,但还要加上大方温柔,那简直是万里挑一的了,花花心下打着小九九,决定牢牢抓住这样的客人,尽管客人有点那啥,但自己的技术杠杠地摆在那里,不怕他不起来。 正要用点招数,嘴巴里那物忽然一瞬间就开始胀大,整个口腔片刻就被顶满了,直戳入喉咙深处,花花惊恐地睁着眼睛,感觉自己嘴巴都要被撕裂了,刚才不是还一直半软不硬的,怎么一会儿,自己还什么招数都没有用就这样……大了。 他甚至都没有听到段铭讲了什么,就见段铭关掉手机,忽然单膝跪在地毯上,双手托着花花的后脑勺,疯狂地来回抽插了几十下,在抖动的时候猛地抽出,一股热流打在了花花涨红的脸上,眼睛睫毛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 段铭放开花花,任他自己倒在地毯上,小声地喘气。 花花是有职业道德的,刚才客人对他这么粗暴,喉咙都肿痛一片,更别说下颚的酸痛,但他不敢呼痛,甚至还要把涌上来的呕吐感深深压下,花花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眼前出现一双白棉袜,上面是黑色的西裤裤脚,段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钱在柜子上,东西不用收拾了,你自己回去把。” 花花在地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爬起身,迅速地冲到厕所,对着马桶一顿干呕,才虚弱地站起来,在盥洗台上用冷水扑了一把脸,又用镜子照了照口腔内部,一点小磨皮,红了一点,但并不严重,明天他就又可以接客了。 花花龇牙咧嘴一阵,才悠悠地走了出去。 等他晃悠悠地穿完衣服的时候,衣柜上一沓的钞票瞬间闪花了他的眼,点了点,客人果然大方,就是后面用力实在太大了,自己错估了客人的攻击力。 花花往门口走去,刚穿上鞋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客人的脸。 他红通通地捂着脸,这个客人可真漂亮,比最红的少爷都还漂亮,就是有点可惜…… 客人并没有和自己接吻。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花花自己也很讨厌和客人接吻,毕竟不是所有的客人都长得俊美干净,和一个五十岁的秃头大叔接吻的话,嘴巴里一整天都有一股老朽的酸臭味。 花花走到门口,忽然跳起来,把运动鞋一下子踢掉,小跑着冲进厕所,一扫就定在某个东西上,眼睛一亮! 把客人的牙刷拿过来,往自己嘴巴来来回地拨弄了几下,花花心满意足地放下。 客人, 这也算间接接吻了吧~ 第十五章 段铭赶到的时候,沈瑞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个小警察正脸色不虞地拿着一杯纸杯递过去给他,板着的脸还很青涩。 段铭一见就已经认定沈瑞在警察局受了不平等的待遇,心下一沉,大快步地走到沈瑞的身旁,西装革履,气势迫人,寒芒似的目光只垂视了小警察一眼,小警察就已经不自在地退后一小步。 “我是沈瑞的律师,段铭。” 小警察没听过段铭的名号,还愣在那里,身后的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严肃地让他退到身后,目光很是锐利地对视着段铭。 段铭,城里的一号大状,各种大佬们的御用状师,关系网深不可测,为人难以捉摸,因为案件涉及而去接触的人回来后的反应都不同,完全无法捕捉到这个人内心在想什么。 警察局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皆因为他有时候也会接几件完全无利益的案子,分文不收,还挺维护公理的,但大部分警察局与他的接触都是因为涉案人地位超然,段铭是他们的御用律师,在法庭上据理力争,论点清晰明了,措辞犀利,把警察们千辛万苦找来的证据一一破解,让本应该收到严惩的罪犯都得到轻判,实在是比罪犯本身更加可恶,令人痛恨的人了。 至少风扬对他的评论就是——人渣中的战斗机,败类中的佼佼者。 “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件案子就惹得段大状出手。”风扬冲着段铭微微一笑,探寻地目光只在沈瑞的身上悄悄一转,就已经下了定论。 一定是哪个深更半夜,闲来蛋疼的富二代胡乱飙车,真是有钱不会做善事,有力只会干坏事!这种人就应该统统丢到非洲……不对,那还增加人口负担呢! 俩人交涉了一下,风扬这次可是尽得意了。 无证驾驶+超速,无论段铭的嘴巴长得有多开花,拘留也是不可避免的吧,看到段铭一张妖孽脸此刻不经意露出的惶急的表情,风扬的心里的得意劲就嗖嗖地往上涨,不过同时也很好奇沈瑞究竟是多大的来头,才能让段大状露出这幅关忧的表情。 要知道城中大佬的儿子被送进局里,嗑药磕得自残的时候,也没见段铭皱起一丝的眉头。 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惜。 看着物品一般冷冰冰的目光,让风扬浑身上下不仿佛被什么湿滑东西舔过一般,渗得慌,有时候他也不清楚段铭对于这些只会闯祸惹事,花天胡地的富二代究竟抱有什么态度。 本来至少判无期的刑罚硬是让他找来关键证人霍闻天出面,害他们又百忙一场! 风扬脑海里只思索不到片刻,就气闷地甩开令人糟心的回忆,他刚要冷嘲热讽几句,就见段铭理也不理他,低头扶着那个富二代,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的时候,姿态居然放得很低。 风扬心里涌上一股酸酸臭臭,完全没有头绪的不自在和厌恶。 段铭道:“瑞瑞,你真是的……算了,我先把你弄出去吧,等下你什么也别说,听我讲就行。”说完也不待沈瑞的反应,直接站起来就要向风扬开口——袖子被人轻轻地拽了一下。 沈瑞没有看他,只兀自道:“不用了,是我的错,你帮我办理一下相关的事宜就行了。” 段铭怎么可能会答应,刚要反驳,沈瑞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把段铭看得一惊,沈瑞平静地说:“别让傅斓卿知道,我不想看到他。” 沈瑞不想看见傅斓卿! 段铭只觉得这个消息炸得自己晕头转向,沈瑞和傅斓卿的感情自己冷眼旁观,是容不得一丝空隙让人见缝插针,在朋友圈里也是少数得到大部分人认同的同性夫夫,他本以为……等回过神,只听到自己口里情不自禁地连声道:“好好好……我不告诉他。” 他重新抬头,没有在意风扬眼里敌意毕露的目光,这他早就看惯了,再者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漠然的目光直接击打在风扬高傲的胸膛上,仿佛一个星火霎时点满了干燥的草原,燃起熊熊火燎。 风扬心胸越激荡不已,理智就越清晰,他缓缓收起敌意的目光,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仿佛之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只身侧紧握的双手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不甘和厌恶。 段铭这个人既没有节操,也没有良心,早上能当精英正派,衣冠楚楚的大律师,晚上面不改色就能脱下西服,乐滋滋地当堕落淫靡,下贱妖娆的酒吧舞者,对于风扬的那一点心思,根本就懒得去理睬。 他完成了必要的手续,又交代了沈瑞的情况,风扬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段铭该上哪就上哪去了,没想到他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就坦坦荡荡地表明要在警察局里面留宿! 风扬几乎要气到肺上,刚要吼你以为警察局是你家啊!想住就住想走就走!把我这帮和恶势力斗智斗勇,坚忍不拔的人民英雄置之于何地! 局长的一通电话就把他未出口的怒焰,呲地一声——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生生浇灭了。 风扬据理力争了几句,局长的一通话就给全盘否决了:你以为警察局的看守所是什么五星级别墅啊!住你个看守所,又不是上你老母!他要找罪受,你TM还拦着,有没有脑子啊!我们还有三宗案子和他扯着关系,你得罪他,不是给我找麻烦嘛!给他住!爱住多久住多久!伺候好了!他要是跟我投诉,老子第一个削了你! 沈瑞看着段铭跟着自己进来的时候吃惊瞪圆了眼睛,呐呐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住惯高床软枕偶尔换换口味~”说着很自觉地躺在自己那面单人床上,缩着身体,很不适应的模样,不过片刻后就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哼着走音的曲调。 沈瑞看段铭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心里挤压着的厚重心事似乎也减轻了稍许,事实上当他被交警拦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清醒了,回想自己在夜里超速行驶,毫无顾忌,脑海里面空无一片,甚至于在停车之前,他还是几乎完全没有意识的状态,沈瑞才真正地后怕了。 如果不是交警拦着他,他很可能在流窜昏暗的街道上犯下无法挽回的错事,若真是这样,沈瑞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是以在看着交警严厉谴责目光的时候,他心里有极大的庆幸和万分的惭愧,他心知大部分的车祸都是因为人为疏忽,以前也曾义正言辞地痛骂过这样的行为,哪想到自己也有一天犯下这样的大错。 幸而幸而,被人悬崖勒马。 沈瑞在另一侧的床铺上躺下,面朝外,看着段铭一副特别乐呵自在的模样,嘴角也缓缓扬起,沁凉的夜晚,灯火通明,人潮如海,沈瑞开着车在路段上毫无目的地前行,宛若堕入一个无法挣脱的梦魇,他感觉寒冷的潮水四面八方地朝他涌来,漫过冰冷的脚板,大腿,下腹,胸膛,他在即将窒息的惊恐中僵然而立,无助地等着死亡的镰刀步步紧逼,却在这个时候,段铭如一道暖流划过心扉,潮水纷纷退却,他不再置身孤独的礁石上,有人握着他的手带他一步步迈回春暖花开的岸边。 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在这样惶恐无助的夜晚是一件值得庆幸,感恩的事,他终于不必担心自己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所淹没。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 “你看着我傻笑什么?” “……”沈瑞一愣,段铭坐起身子,黑暗的看守所里他的眼睛却似明珠一般璀璨,朝着沈瑞望去,因为黑暗的遮掩,段铭第一次大胆地用恋慕的目光看着沈瑞——尽管沈瑞无法看到。 第十六章 沈瑞侧躺在狭小的床铺上,底下自然不是软硬适度的席梦思,而是硬实冰冷的木板——上面的床单单薄得好像没有铺一样。 “你当律师的时候……样子蛮不一样的……”沈瑞不可能把心里话说出口,那些弯弯绕绕实在说不清,也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只能把另一个让自己惊讶的话题抛了出来。 段铭没有怀疑,只是啧了一声,又重新躺回去:“这叫装逼!现在的社会你不装装逼,对不起的是别人!”他顿了一下,仿佛不太好意思,又无可奈何地说:“再说我的样子如果不那样,法官和陪审团对我的印象就差很多,形象这玩意,有时候用得好用处还是挺大的,至少大部分的人都是以貌取人的。” 再说律师如果不西装革履,冷漠高傲,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三两句来个法律引用,讲出来的话让人信服度就大打折扣——尤其是那些混着黑道的老古董们,好像只认准了这个注册形象,简直可笑。 段铭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许久,才发觉沈瑞的声音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下来,他清浅的呼吸声在静下来的夜晚格外的清晰,一收一放,段铭几乎能想象到沈瑞胸腹之间,让人心安的温暖起伏。 “晚安,瑞瑞。” 段铭轻声说着,也悄悄阖上眼睛。 早上的时候沈瑞迷迷糊糊间听到段铭出去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踩着轻缓的脚步走到了自己床边,似乎就一直站在自己床侧。 沈瑞睁开眼眼睛,段铭的脸有点睡眠不足,精神不振的模样,只是眼神却很清明,笑道:“可以走了。” “不是至少要拘留十五天吗?” “我说可以走了就可以走了。这破地方连淋浴间都没有,你还要待十五天吗?再进来什么人怎么办?”段铭毫不客气地制止了沈瑞,见沈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道:“再说你一直待在这里,警察是一定会通知傅斓卿的,到时候你想不见都不行。” 果然沈瑞脸色苍白地爬起来,默默地随着段铭离开了。 不过对于段铭要带沈瑞回家的举动沈瑞坚决地制止了,理由很简单,傅斓卿找不到沈瑞一定会去找段铭,这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的。 段铭不屑地斜睨着沈瑞,道:“你以为我想不到吗?我在城里物业很多,有几间空置着,家具什么都有,可以直接入住。” 沈瑞身上连证件都没有带,更遑论钱了,真可谓身无分文,两袖清风,他就算去银行补办都没有办法,除非他回家去拿证件,但这一点只想想他都觉得十分恐怖,无奈之下,只能同意段铭的决定。 令人吃惊的是,段铭带沈瑞去的地方居然是一栋高级公寓,他拥有39和40层,上下两层打通了,二层是卧室,一个主卧,两个客卧,一层是客厅还连有一个小型的吧台,旁边摆满了各式的美酒,厨房和客厅有透明玻璃门隔开,空间居然有50平方米这么大,那些一看上去就是崭新的厨具和调料实在让人觉得奇怪,当然和书房比起来这些就都是小意思了。 沈瑞觉得有点眼熟,呆立了半天,才有点反应过来,和他们家的布局非常的相似,只是里面的装饰风格不一样罢了。 这个房子明显是用过心装修过的,细节上处理得非常仔细,连厨房都不像段铭以前的家,除了灶台和冰箱,空空如也,冰箱里面除了鸡蛋和水果,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冰冻啤酒,他觉得那个房子里段铭唯一会使用的也就是那张K-Size的大床了。 等把沈瑞安顿好,段铭很想直接打电话去事务所里请上十天半个月的假,但这样做的话,沈瑞一定会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若因为自己而影响到段铭的正常生活,沈瑞肯定因为自责而坚决离开,这么关键的时刻,段铭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段铭走出家门,想到沈瑞现在在浴室里面刚洗完澡,湿淋淋地穿着白棉浴袍走出来,露出精致水润的锁骨,还有熏得绯红的面颊,躺在自己的床上——段铭摸摸鼻子,有点痒。 他开车回到自己之前的住所,公文包毕竟还留在那里,还有一些资料什么 ,必须要回来拿一趟,电梯门刚一打开,段铭迈出步子,目光刚落到门口,嘴角就忍不住一翘。 傅斓卿站在那里,把手里只余半截的烟按灭在垃圾箱上方,上面并没有很多烟头,证明他在这里的时间不长,段铭只稍一转念头,就想到,必然是自己应沈瑞的要求请假而导致的。 沈瑞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私人问题而影响别人或者工作,这对于他来讲是一个必要的原则,所以就算有时候他被傅斓卿弄得很不舒服,但还有一点精力,他都不愿意躺着休息,他的这一点,既让人觉得敬佩,又觉得好笑。 段铭想着沈瑞又笑起来,看傅斓卿居然在这种天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衫,冻得脸色发白,头发散乱,眼睛里面红丝密布,清渣都冒出来了,拉出去谁知道是鼎鼎有名的S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还不如一个流浪汉,更是笑得开怀。 傅斓卿越痛苦越颓废,他就越高兴。 只是这高兴之下,又犹如覆着黄连的蜜糖,甜完之后,就是弥漫口腔里面的苦涩滋味——这大约是有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感慨。 “沈瑞呢?” 段铭听傅斓卿问了一句,略微意外地挑了挑眉,傅斓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无论是担忧还是愤怒,这些情理之中的表情,在他脸上居然,看不到一点一滴。 这般从容淡定的样子,像是寻常好友之间的一声简单询问,不掺杂任何负面情绪。 只是——这真的是傅斓卿的真面目吗? 段铭讽笑,薄唇里淡淡吐出刻薄的话语:“关你屁事。”这就承认他知道沈瑞在哪里,但想从他嘴巴里面撬出话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傅斓卿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对于段铭刻薄的话语没有任何反应,半边脸没有被灯光照到,在阴暗处若隐若现,一双点漆似的双目,沉沉郁郁,毫无变化。 段铭心里一沉,指尖情不自禁地微微战栗,脑子里好像被什么束缚住无法思考,但意识又清楚明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傅斓卿高大的身躯——他伸出手,朝自己而来。 “这里可是有摄像头的!”段铭一下子狠咬住舌尖,意识回笼,反应敏捷地脱口而出。 傅斓卿的手一顿,迅速化为拨开段铭,朝着电梯门走去,段铭贴在大理石墙上,冷眸地看着傅斓卿面朝着自己。 电梯门缓缓合上,傅斓卿的脸即将再也看不到了,段铭刚要松一口气——只见傅斓卿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举动,他伸出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直到电梯显示地下室1层的时候,段铭才回过神,他直起身子往房门走去,不查脚一软,整个人就要扶着墙摔倒了,幸好抓住了门把,低下头,半边腿不知怎么就麻掉了,一动就针尖麻痹地刺痛刺痛。 “我……这是被吓到了吗?” 第十七章 段铭不担心傅斓卿能找到自己匿藏沈瑞的地方,这项物业是他秘密购买,仅有少数经手的人才知道,况且傅斓卿只是一个普通的创意总监,薪水是高,人脉也不浅,但真正能卖他面子来和自己作对,有一定财力和地位的人屈指可数。 在社会上混,傅斓卿比段铭不知道低多少个档次,总得来说只是一个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普通社会公民。 段铭心情愉悦地回到家,本以为会有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等待自己,哪想进门就是浓郁的廉价香菇鸡肉的熏味,混合着白色塑胶加热的古怪味道,段铭皱眉,几步迈入饭厅——沈瑞坐在桌上,面无表情哧溜地吸着一桶方便面。 “怎么吃方便面,冰箱里面不是有菜吗?”段铭很不喜欢这种散发着过于浓郁人工香味的食物,他总觉得里面混入太多的味精和各种色素,更不用提那些写着无危害的防腐剂了。 “我不会做菜。”沈瑞咬断面条,他不是不会做,是做得不好,再说他现在也没有做饭的闲情逸致。 “你不会?”段铭有点吃惊,沈瑞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顺无害,家事样样行的人妻属性,没想到原来只是金玉其外。 这么说来,反而是散发着大男子主义,一派家主风范的傅斓卿才是真正的M属性? 沈瑞不说话了,脸色有点微僵,他把筷子放开,似乎一下子没有胃口。 段铭说错话,马上转移话题,“别吃那个了,没营养,我来下厨吧。”说完就把西服一脱,卷着袖子走进厨房,熟练地拿出食材开始做起来。 段铭做饭不像傅斓卿这般,特别精细,味道和酒店里的大厨相比也不遑多让,他做饭利落得多,估计是工作习惯,分秒必争,不到一会儿三菜一汤就端出来了,色香味俱全。 沈瑞没想过段铭还有这般手艺,一直用惊讶的目光盯着他。 段铭把围裙摘下,打趣道:“这就看傻啦?待会儿尝的时候怎么办?” “你还会做饭?” “有时候懒得出门就自己动手。”段铭期待地看着沈瑞,催促道:“快尝尝~” 沈瑞夹了一块春笋炒肉片,味道和傅斓卿相比确实还差得很多,他被傅斓卿养刁了胃口,这样的手艺尝到嘴里虽然不至于不满意,但也说不出其他,只是看着段铭期待的眼神,不愿意让他失望,便微微点点头,笑道:“不错,笋很嫩。” 段铭看出他眼里的言不由衷,但也并不在意,他做饭只是为了解决温饱,做得不错是为了不委屈自己,技术差不多就行了,根本懒得花精力和时间去琢磨,自然无法和天天要讨好爱人的傅斓卿相比。 不过如果沈瑞能天天坐在这里和自己同桌吃饭,段铭就愿意花大把的时间去提升自己的厨艺。 傅斓卿能做到的,他段铭就绝对不会比傅斓卿做得还差,除了在认识沈瑞的时间上他比傅斓卿慢了一步外,其余各项他自认都不比傅斓卿差,甚至,傅斓卿还隐隐不如他! 段铭只在心里想了一瞬,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偏头看沈瑞的表情,见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表情很认真地在试吃那三道菜,最后拿起白瓷的汤勺舀了一勺汤,放在唇下,微微嘟起嘴,轻轻吹散上面的热气,等吹凉了,张开小嘴,鲜艳的红舌一闪而逝,汤水已经缓缓流入嘴里。 段铭不知怎么,忽然看得口干舌燥。 “嗯……入味了。”沈瑞看过来,视线与段铭相触,笑了一瞬。 段铭忙转开视线,手心出汗,鼠蹊上一阵激动,强压下去,咽了咽口水,不轻不重地道:“敷衍。” 似乎很是不满。 沈瑞尴尬地一顿,没想到还是被段铭发觉自己内心的想法,有点不好意思,刚要开口,段铭打断他的话,只抿唇扔下一句:“以后会好的。” 说完就埋头狂夹自己做的菜,狼吞虎咽,仿佛不打算留下一点给沈瑞,别扭地充满孩子气,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沈瑞看得好笑之余又有一点古怪,只轻松了片刻,便又被沉沉的心事压了下去,没有细思段铭话中的深意,他敛去心里的愁绪,伸筷子在段铭的手下,努力地去夹剩余不多的菜肴。 段铭虽然吃得又猛又快,但好像偏偏对沈瑞偏爱的菜没什么兴趣,无一例外地绕开了,沈瑞还是痛痛快快地饱食了一顿美餐。 用完餐,沈瑞用电脑解决了几起工作发来的问题,然后向人事部提交了一份长假的申请表,他正打算关闭电脑,邮箱上忽然刷新了一份新邮件,看着发件人的名字,沈瑞很是吃惊了一下。 发件人:谢黛玉 近期回国,归期不定。 沈瑞看了片刻,默默地关了浏览器。 他回到房间里,洗了一个澡,下身围着浴巾坐在床铺上,手里举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头发,水珠四溅,他双目微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 敲门声响起—— “请进。”沈瑞心不在焉地回答。 段铭穿着黑色睡衣推门而入,看到沈瑞的动作,愣了一下。 沈瑞微阖着眼睛,双手揉着毛巾,有一下没下一下地擦拭着湿润的黑发,只在下身围着一条半长的浴巾,白玉般的胸膛完全袒露出来,微微挺着,锁骨形状优美,两颗红艳艳的茱萸随着动作一晃一晃,柔韧的腰身被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最神秘的腹部隐没入纯白浴巾里,他的动作自然随意,散发着一股纯然的美态。 过了一会儿,沈瑞换了一个姿势,只单手举着毛巾,一手放在大腿上,缓慢擦拭,身躯渐渐轻松下来,他是微闭着眼睛的,自然没有看到段铭的表情。 段铭双目暴涨,看得目不转睛,脑子里仿佛有一团雄火噌得一下就被点燃了,睡裤迅速顶起一个骇人的隆起,嘴巴微微颤动,仿佛已经咬住性感单薄的茱萸,牙齿轻啮噬咬,舌尖上下回转,茱萸渐渐充血饱胀起来,像熟透的果实…… “嗯?”沈瑞终于感觉出不对劲,他把毛巾下拉,盖在水淋淋的面庞上,一抹,睁开眼睛。 段铭背朝着沈瑞,弯腰把牛奶放到床前柜上,姿势有点古怪,口里体贴道:“喝点牛奶,好睡一点。” 沈瑞点点头,唔了一声,刚要重新去擦头发,眼神不经意地掠过段铭略长的发梢,垂头微微露出的一节白皙后颈,上面有一个浅红色的痕迹,不知怎么就看呆了。 床头灯被段铭打开,柔黄的灯光下,段铭的头发橘黄一片,他经常染发,沈瑞多次劝过但段铭从来不听,直到有段时间头皮严重过敏才安歇下来,不过头发算彻底毁了。 好了以后,段铭便把三千烦恼丝全部剪掉,顶着锃光瓦亮的光头毫无障碍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对着别人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脸上漠不关心。 但沈瑞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因为段铭曾经私底下板着脸问自己,他的新造型如何,虽然他脸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忐忑的闪烁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他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沈瑞好整以暇地磨蹭了许久,慢条斯理地欣赏完段铭难得惶急不安的表情,才大方地告诉他,这个造型不错,可以继续保持,把段铭气得不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段铭人前人后的不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此刻,灯晕昏黄,思潮如涌,段铭的背影居然和数年前的记忆相叠在一起,没有一丝违和感,恍然间察觉,好像段铭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变化,嬉笑怒骂皆是随心所欲,毫无矫揉造作。 “谢谢……” 道谢的话不自觉地吐出,却不是针对这杯牛奶,甚至也不是对于他这段时间仗义的收留,那应该更应该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感动,段铭无保留的真诚,以及彼此之间多年以来相知相交的情谊。 段铭似乎没有听清楚,把牛奶一放,迅速站起身,侧身对着沈瑞,扔下一句不用,就火急火燎地离开房间。 沈瑞疑惑地看着他用力地甩手关上房门,那副慌张的样子好像身后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在追着他,沈瑞无缘无故地想到“落荒而逃”这四个字。 可惜他连笑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把毛巾扔下,他忽然产生一种淡淡的厌恶,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怪物,也不知道可以找谁倾诉,段铭的体贴刚开始让他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却很希望段铭能站在自己面前,要自己把所有的事情统统说出。 这样,自己就不会对他那么歉疚,同时,他已经越来越受不了这个秘密带来的压力和惶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真正的傅斓卿去了哪里?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那个怪物是怎么做到的?知道自己发觉了它的秘密,它会怎么对付自己? 像对付傅斓卿一样对付自己吗? 沈瑞抱着头,痛苦地低喘一声,傅斓卿的血型只在车祸前他偶尔一瞥记下,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他完全没有任何的证据显示傅斓卿的血型在七年之内从B型变成了AB型,没有人会相信他—— 这个傅斓卿是假的! 第十八章 沈瑞还没有想好如何和段铭开口,傅斓卿就已经找上门来,段铭根本没想到傅斓卿能找上门来,黑道上他没有门路,白道上——上面自然有人帮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傅斓卿就算把警察局的电话打爆了,得到的也不过是正在处理中,这样毫无营养的敷衍之词。 他遗漏了警局里面还有一个不知死活,处处和他作对,以欣赏他丑态为乐的警察——风扬! 风扬一手撑在门上,偏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俩人,都不用说话,眼睛里已经赤裸裸地表达了他对于段铭金屋藏娇和有夫之夫不正当关系的啧啧感叹,当然更多的是——好奇和八卦。 人之常情。 “哟,段大状这金屋藏得不错!”风扬眯着眼赞叹,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像看戏一般。 段铭根本没有理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猛地回头去看站在身后的沈瑞。 沈瑞跟在他身后,身体呈现出一个古怪的前倾姿势,瞳孔微微睁大,一副完全没有准备被惊愣在原地的模样,双眼毫无防备地直直地盯住站在风扬身后,连风扬的身躯都不能完全遮掩,甚至还高出一点的傅斓卿身上! 傅斓卿站在那里,没有看任何东西,眼前的段铭,公寓,家具摆设仿佛瞬间成为空白,只有沈瑞站在一片空白中央,鲜明而醒目。 他的脸色很难看,像几天几夜没有安稳地睡过,带着难以形容的疲惫和颓废,眼睛微微浮肿着,整个人仿佛一团无根的游魂,在沈瑞的身上盯视了片刻,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那糊涂呆缓的目光让沈瑞的心猛地一颤! 不过片刻后,傅斓卿迅速地清醒过来,涣散的目光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在沈瑞脸上实质一般地扫过,仿佛确认了般,惨白的唇动了动——是一个别扭的,令人不舒服的弧度——无法认为那是一个笑容。 那样子不像是捉奸,更像是在长途爬涉了数万里后,终于找回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的安心喜悦,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风扬蹙起眉头,不知怎么身上就有点犯冷,这几天他与傅斓卿相处,看他焦急担忧地四处寻找沈瑞,却被四面八方的势力阻碍得寸步难行。不到一天,这个初次来到警局器宇轩昂的男子已经被社会的黑暗打压得消极颓废,神智恍惚,如行尸走肉。 却在刚才眨眼间,如操纵之手伸出,拉起提线木偶,操纵摆弄,注入了七情六欲,活了过来,变得鲜明生动——实在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心胸之间沉甸甸的担忧恐慌,这几日暗无天日的追寻,终于在看到沈瑞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傅斓卿从风扬的身后走出,向着沈瑞靠近了几步,嘴里刚开口:“瑞瑞……” 沈瑞额角一抽,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眼底的异色一闪而逝。 不是不像被人捉奸在床的惊慌。 段铭反应迅速,同一时刻迅速上前,挡住了沈瑞,这样一来,反而像是沈瑞故意躲在段铭的身后——俩人的奸情几乎在刹那坐实了。 风扬看清楚了,轻轻地瞥了一眼段铭,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看起来眼前的情况倒并不如自己预想的,至少这个沈瑞对于段铭是完全无意的。 但傅斓卿却完全没察觉,他身体一僵,迅速抬头,仿佛这个时候才看到屋里面还有第二个人,段铭充满保护欲的警告眼神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傅斓卿,不动声色地表达出他对傅斓卿强烈地不满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气氛在这一刻,莫名地僵持住了。 “咳咳~大家注意影响,这里还有一个警察!”风扬在后面拿起警察证,优哉游哉地晃了一下。 段铭侧头瞪视了他一眼,警示的意味不言而喻,“我倒不知道警察还可以随意地私闯民宅,你有搜查令吗?” 风扬举举手,指了指脚下:“我一步都没有迈进去好吗?”他指了指傅斓卿:“只是这位先生报案自己的爱人失踪,我们也没有得到沈先生的声明,当然有理由怀疑——他被人非法禁锢了!” 段铭冷冷地道:“现在看清楚了吗?沈先生的人身自由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根本没有什么非法禁锢。”他盯着风扬的眼睛,暗示性地威胁:“风警官,天朝毕竟是法制社会,没有人愿意做违法的行为,因为那必将承受法律的制裁,你说是吗?”最后四个字,完全意有所指! 风扬看段铭板着脸,大律师化身,说得话句句扎耳,眼底危险的寒芒直指多管闲事的风警官。 俩人针锋对视,当事人却仿佛置身事外。 沈瑞躲在段铭身后,脑海里面被暴露的惊恐占据,无法思考,傅斓卿则是深深凝视着沈瑞的侧脸,俩颊凹了进去,眼睛周围一圈厚厚的黑眼圈,他这几天难道都是这样一幅憔悴疲惫的模样吗?心里忽然痛得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瑞瑞……跟我回家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说……都听你的……好不好?嗯?” 傅斓卿语气又轻又柔,带着诱哄的意味,毫无半点怒焰,甚至有点低声下气。 风扬是第一次看过这么有“风度”的抓奸人,虽然惊讶,但还是顶看不起的,若他看到自己女朋友和别人上床,不整得俩人哭爹喊娘,风扬的名字就倒着写,当然因为他是警察,所以他的手段绝对在合法的范围内!(很怀疑他的操守……) 而段铭则巴不得傅斓卿一上来就破口大骂,质问沈瑞多日来为什么离家出走,最好还能马上大打出手,他办理这类案件不少,知道这种时刻,越是激烈地争吵,越是会勾起彼此的不满,老夫老妻多年没有一点隔阂,说出去笑死人! 心底话一旦放开,没有顾忌了,那么任何难听的话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再想要挽回,可就不简单了。 出现裂痕的夫夫关系,就像带有裂痕的镜面,即使复合成功,俩人中间也会永远地膈应着这条裂痕,只要稍微施加外力,这面本来光可鉴人的镜面,霎时就碎得干干净净,粘也粘不起来。 所以当傅斓卿不仅没有破口大骂,反而温言软语,哀求肯饶——段铭的神经就霍霍直跳,他对傅斓卿的印象从来都是差的,并且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无法证实的猜想,傅斓卿的本质绝对不是表明显露出来的斯文有礼,涵养极佳——反而,完全相反。 他是个控制欲极强,并且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段铭看着傅斓卿微微带着哀求的神色,心底泛上一股怒意,他做律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可怕的就是这种表明上一副人畜无害,温柔体贴,私底下却藏着一堆龌龊不堪,肮脏卑劣想法的人——这种人能隐瞒过大部分的人,甚至被爱情蒙蔽眼睛的恋人。 沈瑞就是。 所有人只看到傅斓卿对沈瑞呵护备至,宠爱有加,一副完美情人的样子,可是谁看到沈瑞的交际圈越来越狭隘,当年的知己好友一个个渐渐变成点头之交,生活重心完全围绕着傅斓卿而转,他还若无所觉。 只有自己,还坚持不懈地站在沈瑞身旁,不离不弃。 若非他对沈瑞怀揣着不可言说的情愫,那么沈瑞现在身边…… 究竟还有没有人剩下? 第十九章 “不用说了,沈瑞不会和你回去也不想和你回去!”段铭想到往事,对傅斓卿的厌恶只更上一层楼,他不管傅斓卿和沈瑞出现什么问题,既然他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就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机会白白错过! 傅斓卿的脸色霎时阴沉一片,双手握拳。 “咳咳,”风扬扫了扫走廊上的摄像头,如果这两人真的打起来的话,那必定是要去警局的,到时候录像一出来,自己这个人民警察在捉奸现场不仅不好生相劝,制止暴力事件发生,反而一副兴致盎然的围观姿态,局长一定会怒得直接用自己的枪把,给自己脑门狠狠地上一门课。 风扬叹一口气,转头看着段铭,要不是因为涉及这家伙,自己也不用这么苦逼! “这……我看大家有话好好说,夫……夫之间,有什么摩擦还是回家说清楚,千万不要发生暴力事件,家暴这事是非常违反社会道德的!至于段大状,真爱虽然无敌,但你至少也得等到别人把离婚手续办好啊,第三者的问题一直是社会热点,你也是有脸……咳……有身份地位的人,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啊!” 这些话不说也罢,说起来简直句句刺耳,没火也要硬被燃起火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被这位风警官用来简直传神,说得这么轻巧,完全是看猴戏的态度! “你……!给我闭嘴!” 风扬要是会闭上嘴巴,那改明他就可以直接去交警大队了:“我是真心为大家好的,其实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姻缘……段大状挖人墙角的事毕竟有点不厚道……你看这……” “出去!这里是我家,我有权让你们离开!” “别别别……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风扬压着门,目光往三个人身上一转,忽然起了一个坏心,他反正就是来看戏的,越热闹才越有看头:“我看这事也容易,沈先生,你现在也表个态吧,是要和你的爱人回家去解决,还是……留在这里?当然,我觉得事情要是不说开的话,对你和傅先生都是一个问题,当然还包括我们警局,你失踪的这几天,傅先生几乎要把我们警局给闹翻天了。” 沈瑞不吭声,只是目光往风扬那里一望。 这是风扬第一次和沈瑞对上视线,只觉得这男人长得真是……顺眼,被段铭这样的人物拦在前面居然还能不成为布景,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瞳孔深深地望着你的时候,总有一种心慌慌的感觉涌上来。 不过风扬警觉的嗅觉马上意识到,沈瑞这种眼神非常恐惧,那并不是担心秘密曝光的恐惧,而是真正的,仿佛看到什么恐惧的东西一般,直白地恐惧。 常人很难区分这两种差别,只有像他们这种经常审讯各种犯人,经历各种案件的警员们,才能区分出来,比如他们在山坳里面破获的一宗巨大人口贩卖案,那些被人口贩子残忍对待的受害者们看到人口贩子的时候,尽管神智已经不清楚了,眼睛里还是会毫不掩饰地露出这种恐惧。 那种恐惧,简直不能和偷情相提并论。 风扬发现沈瑞似乎是不自觉地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可能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为什么他会对傅斓卿露出这样的表情?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傅斓卿,这几天他与傅斓卿也算接触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他对沈瑞非常的关心在乎,用情之深排个名,绝对属于风扬认识人中的佼佼者,根本不可能对沈瑞做出任何发指的行为。 如果那样的深情都能伪装,他风扬现在就在这里自戳双目,省得以后瞎眼破错案。 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有,沈瑞难道不会在警局报案吗?依照段铭对他袒护的程度,他还需要怕傅斓卿?他不过是一个背景干净的广告公司创意总监,怎么可能和黑道白道通吃的段大状相提并论? 风扬不确定,不过任何可能危及到沈瑞生命安全的可能,他就不可以轻忽对待了。 这样看来,似乎不能就这么让沈瑞和傅斓卿走了。 几番思量,风扬已经下定决心,口风一转:“不过现在我看你们大家情绪都太激动了,如果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以后想要挽回就难了,还是大家冷静一下,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谈吧。”他转头朝着傅斓卿道:“傅先生你的状态也不好,要是因此做出什么覆水难收的事情就不好了。你既然已经知道沈先生在哪里,也看出来他并没有被人绑架,安全没有受到威胁,应该放心了吧。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一番,你这幅样子……咳咳……有点太那啥了。”他好心的把,“太丢我们男人面子”这几句话咽了下去。 傅斓卿刚有点人气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下来,现在就仿佛只是两圈黑洞,深邃悠远,什么都看不出来,又隐隐有什么压抑着一般。 “不行。” 段铭听风扬的话,似乎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楞神了片刻,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傅斓卿嘴里已经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力道铿锵有力,毫无妥协余地。 傅斓卿抬头危险地瞥了一眼风扬,风扬拧起眉头,心底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有一种本能忽地袭上心头,他的指尖动了动,不自觉地贴在腰侧上。 傅斓卿没有理会风扬的小动作,转头看着段铭,虽然他没有动,但段铭却觉得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一般,他的眼神又深又沉,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俊美的面孔此刻看来仿佛是一张人皮面具,阴森渗人。 他给人的感觉仿佛游走在某种危险的边际,随时都有可能越过去。 “瑞瑞,和我回家。” 傅斓卿说完这句话,忽然抿了一下唇,这动作太古怪,连段铭都看怔了。 好像…… 好像傅斓卿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或者,他还有话没说完,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 深深强迫自己制止住了。 第二十章 这个时候,风扬眯起了眼睛,看着与之前已经大不同的傅斓卿,虽然外表没有变化,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具体表现,他已经不再用低姿态哀求沈瑞了。 沈瑞到现在为止完全没有要和傅斓卿说话的意图,这已经让他足够明白,他再哀求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徒给人增添笑柄罢了。 “你听不懂人话吗?”段铭不怒反笑,温和的话语掩藏着最为犀利的毒针:“瑞瑞想留在这里,不想和你回去。这几天他回过你的电话吗?他回复过你的短信吗?”冷笑一声,“但凡他有一丁点想见你,就不会这么绝情了。” 风扬侧耳旁听,也有点于心不忍了,尤其是看到傅斓卿脸上一阵细微的扭曲,却偏偏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 大老爷们儿,被人撬了墙角,还要被对手奚落,还真算是蛮凄凉的~ 虽然依然警惕傅斓卿,但这出剧实在太漫长了,已经有不少的住户开着门缝,好奇地偷听观望了。 段铭是不怕丢脸,他巴不得这事越闹越大,最好闹到无法挽回就更妙了! “傅斓卿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难道——”段铭声音放轻,仿佛含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又仿佛毒蛇竖起身躯,睁着残酷冰冷的双目冷冷直视敌人,即将吐出致命的毒液。 “你要听沈瑞亲口让你走吗?” 傅斓卿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仿佛呼吸停滞了一刹,他下意识地去看沈瑞。 沈瑞听到段铭忽然把自己推出去也是一怔,不经意就和傅斓卿的视线对上了,傅斓卿强硬的目光霎时就软了下来,露出一个让沈瑞很难抗拒的,受伤示弱的表情。 但沈瑞只被迷惑了一刹那,他马上想到眼前的人并不是傅斓卿,人的血型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个怪物只是化成了傅斓卿的样子,并且很有可能夺取了他的记忆。 段铭低头,双目灼灼,坚定地看着沈瑞,用清晰的话语道:“瑞瑞,你不说,他不会走的。” 你不说,他不会死心,那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所以你必须开口! 沈瑞一惊,完全被段铭眼里浓烈的情感震慑住,里面似乎有某种决绝,可以称为勇气的感情,被他掩藏地很深,却依然满溢出来,把沈瑞重重包住。 段铭只看了沈瑞一眼,就移开视线,他怕自己再看着沈瑞懵懂的眼神,会情不自禁。 沈瑞咽了咽口水,抓紧衣角,刚要开口——傅斓卿忽然偏过头,他似乎难忍地闭了闭眼,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旁人只会以为傅斓卿面对爱人偷情,心焦力竭,疲乏不堪。 只沈瑞怔惊了一下,这个动作傅斓卿很少做来,他见过——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只是,这个动作莫名地让沈瑞非常的害怕。 他忽然想到,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一个怪物,那么在他面前的自己一帮人究竟足不足够对他构成威胁? 他可以杀了傅斓卿并且冒充他,难道他就不可以杀了其余的人? 沈瑞倒抽一口凉气,如果他真的是某一种怪物,那么,被自己牵涉其中的段铭,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有一天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段铭也变成一个危险陌生的人,和颜悦色地与自己说说笑笑,而自己完全无法分辨,他就感觉一阵冰寒刺骨的感觉席卷全身,心脏被冻得嘶嘶抽痛。 “我……我和你回家。” 段铭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风扬则挑了挑眉。 只傅斓卿怔了一下,忽然冲上前,把僵愣住的段铭推开,紧紧地搂住了沈瑞的身躯,他之前是怕了沈瑞的样子,不敢碰他,此刻听他愿意和自己回家,便忽然有一种在生死间转了一圈的后怕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傅斓卿克制着,用略微哽咽的声音道:“好好好……” 段铭回过神,冲上前,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把眼前的俩人拖开——拖开! 沈瑞被傅斓卿抱在怀里,身躯很僵硬,他没有伸手搂住傅斓卿的背脊,只是转头对着要冲上来的段铭摇了摇头,眼睛里有很浓的哀求。 段铭的脚步硬生生地被这个眼神摄住,无法动弹,眼前彩色的画面,仿佛刹那间变成了黑白电影,他坐在观众席上,眼睁睁地看着沈瑞被傅斓卿紧紧地搂在怀里,一步一步地离开。 与他无关。 风扬只在俩人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沈先生无论如何,有事打110,我过几天去看你。”这算是一个保证,沈瑞僵硬地点点头,表情有一点点恍惚,但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谢谢。”他明白了风扬的好意,但若真有事,也不过是另一个沈瑞。 围观的人见沈瑞和傅斓卿坐着电梯走了,还依然开着门缝,似乎意犹未尽,打算看看第三者落魄的下场,风扬愿意看别人的戏,却不见得乐意让别人看他的戏。 他大踏步迈入段铭家里,砰地一下关上大门,看着段铭斜身靠在鞋柜上,一副六神无主,失神落魄的模样,倒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他的眼神忍不住就复杂起来。 段铭的风流他早就已经见识过不下数百次,男男女女都有,荒淫浪荡,男女关系混乱到简直可以上道德课的反面教材。 还记得,他在派对上追捕嫌疑人,却不想一踹开门就是一副淫靡堕落的场景,数个男男女女围绕着中间的人,伺候得让几个警署新人窘迫得抬不起头,他却兀自动作,毫不受影响,欲望微染的脸上,一双冷静清明的丹凤眼挑衅地看着门外的人,精致绝伦的五官,白玉无瑕的身子,他周围的俊男美女顿时沦落为暗淡无光的布景。 风扬的眼里完全被眼前血脉喷张,绮丽迷幻的画面占据,平时冷静机智的头脑完全当机。 那个时候,他与段铭的接触还只限于法庭上那人一副侃侃而谈,言辞锐利的黑心律师形象,只要被段铭找到一个弱点,他就能直接扭转整个局面,几次交锋下来,警察局的人已经闻他色变,就算找到证据又怎么样?若是碰上毫无人性,法律词典化身的段大状,十有八九案子要白费。 警局几个热血沸腾的新手冲上前对他辱骂喝问,段铭面无表情,高傲冷漠,连开口都不屑一顾,提着公文包转身就走。 “操你妈的!拽个屁!” 风扬听到身旁有人这么骂,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偏偏对“操”这个字眼有了一点莫名的触动,这段大状一副高岭之花,禁欲冷淡的模样,不知道真被人操起来是什么样子。 “不介意我洗个澡吧?” 段大状抽出自己发泄过后的器物,很不介意地袒露身子,语气寻常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自然,几个警察鼻血狂流,风扬紧张地说不出话,段铭刚发泄完欲望,神情似乎很不耐,又带着那么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慵懒,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进入浴室冲洗。 这是风扬幻想成真的那一天,虽然,是段大状操了别人! 第二十一章 傅斓卿上车后左手就很不放心地抓着沈瑞的右手,不到一会儿,沈瑞的手心微微渗出热汗,很不舒爽,便想抽离,指尖刚动,傅斓卿却比他更快,一下加大了攥紧的力量,沈瑞疼得发出细微的抽气声,手上的力道顿时一僵,很快微微放开一点,却还是牢牢抓着。 傅斓卿目不斜视地看着路面,沉默了许久,才黯然道:“你别动了……我只是抓着你的手,不做什么……我心里很乱……你……”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 沈瑞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只觉傅斓卿的手又冰又湿,完全没有人类的温度。 一下车,傅斓卿只一闪身就来到沈瑞的车门旁,替他打开车门,仿佛片刻都不放心让沈瑞离开自己的身边,沈瑞见他杵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忽而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管起来的犯人,身体本能地一缩,拒绝道:“我自己下车。” 过了一会儿,傅斓卿才移开身子。 待沈瑞从车子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傅斓卿垂头俯视着他,目光温柔无害,只在偏头的刹那微微泄露出眼底深重的伤感和不解。 俩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屋里,屋子里清冷地紧,没有人气,没有温度,仿佛一夜之间就不再是那个让人安心温暖的避风港了。 傅斓卿连忙去把空调打开,口里直说:“这几天忘记开空调了,我马上去开,过一会儿就能暖起来。” 沈瑞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不敢往二楼走,任何有反光玻璃材料的地方,他都不想去,他怕看到傅斓卿没有脸的面孔。 似乎想到那个画面,沈瑞的脸马上又苍白了许多。 身上忽然有什么东西覆盖下来,沈瑞一惊,反射性地挥开,霍地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回身看去,傅斓卿捏着薄毯的一片,正要给他披上,脸上紧张翼翼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 傅斓卿僵了一会儿,捏着薄毯的手放下,藏在沙发背后,强笑道:“还没暖起来,你不是怕冷吗?给你拿条毯子。” 似乎缓了一下,才从沙发背后伸出手递给沈瑞,沈瑞看着毯子,不接,也不开口。 傅斓卿的脸渐渐惨白下来,固执地举着手臂,似乎非要沈瑞接去,僵持了一会儿,手臂就有点打抖。 沈瑞低着头,不是没看到,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这几天心事重重,被傅斓卿精心照料出来的脸庞都削瘦下去,身体就更不用说,往远处一插,就是一根能挂起红旗的标杆。 傅斓卿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投降般把毯子放在沙发上,轻声道:“那我放这里了。” 沈瑞一顿,在傅斓卿期待的目光中坐到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傅斓卿的脸霍地惨白,他没想到沈瑞已经拒绝他到这个地步。 “……究竟……怎么了?瑞瑞,你忽然变成这样,我真的很不理解。”傅斓卿艰难地开口,不敢看沈瑞的脸,又不舍得不看,便微微垂下眼睛,盯着沈瑞的棉质拖鞋。 “是不是怪我……床上对你不好,害你老请假……我以后听你的好不好?”傅斓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继续做出退让:“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以后我会认认真真地上班……努力还房贷,你不喜欢我在家里邋邋遢遢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瑞耳里听到这些断断续续,散发着痛苦的哀求,却没有一句听到心里。 傅斓卿现在在哪里?他还活着吗?这个怪物霸占着了他的生活,夺走了他的一切,他现在是不是在哪个黑暗阴森的地牢里面痛苦地活着,想着自己……自己这个爱人有一天发觉,把他救出来? 可是他一定没有想到,他的爱人一无所觉,每天和这个怪物甜蜜地生活在一起,在这个房子里的每个角落肢体纠缠,堕落无耻。 他被埋在无人知晓的树根深处,在泥土里面渐渐腐烂,是不是会怨恨自己的无知,是不是会悔恨自己爱错了人? 这一刻,沈瑞清楚地感觉到一股痛恨的负面情绪在心底流转,恨意如此令人绝望,痛苦,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的。 不知何时,傅斓卿的声音消失了。 沈瑞抬头,四周没有傅斓卿的身影,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他惊恐地立马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这一下就看到了傅斓卿。 他倒在沙发后面,昏过去了。 沈瑞难以置信,他刚才如此恨得刻骨的人居然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还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他是真的晕了?还是伪装的? 沈瑞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提起胆子靠近傅斓卿,他刚低下身,就听到傅斓卿很不舒服地梦呓了一句:“瑞……”语气低沉痛苦,念念不忘,傅斓卿念了几句就再没有声息了,仿佛完全陷入昏迷中。 沈瑞怔怔地低头看着傅斓卿潮红不正常的脸,这个样子倒有点像高烧脱力的模样,他咬咬牙,伸出手,轻轻地贴在傅斓卿的额上——火烫火烫的! 嗖地一下缩回手,沈瑞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 沈瑞怔怔地看着傅斓卿虚弱的呼吸,现在几乎已经轻得听不见了,木质地板在寒秋也是冷得冻人的,室内空调还没有开起来,傅斓卿就这样躺在那里,十有八九会高烧转成肺炎,再呆一晚上,他所有的烦恼都讲引刃而解。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遇上这样的选择题——你恨的人就在你面前面临死亡,你可以选择离开见死不救,或者拿起旁边的话筒,拨打求救电话。 不难, 不是吗? 沈瑞恍惚地站起来,慢慢退后,见死不救不触犯任何法律,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完善的制度去衡量这个尺度,换句话说——即使它死在这里,也和沈瑞没有一点关系。 这个时候,沈瑞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他靠在白色的墙壁上,缓慢无力地滑倒在地,地板上的寒意从接触的地方阵阵传来上,不到一会儿,沈瑞已经忍不住抱住自己,蜷缩着身子靠在墙壁上。 真的很冷……空调至少还要2个小时才能暖起来吧……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面,更用力地抱紧自己,想象着过不了多久,眼前的人……就会变成一具无悲无喜,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的冰冷躯体。 据说,人死后身体会变得很僵硬……也会变得很恐怖…… 沈瑞没有见过死人——不是电影上那种画着白妆,涂上红颜料,蹩脚的死尸,他的父母都建在,外公他们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前半生,非常的普通,没有经历过任何大的风浪,除了他和傅斓卿在一起这件事外——这是他一生中做过最出格的事,成为一个同性恋。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第二十二章 沈瑞猛地一下抬起头——铃声只响了两声就停了,过不到一会儿就是清脆的短信提醒声。 从傅斓卿的口袋里面传来的。 沈瑞直怔怔地盯着傅斓卿,片刻后,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傅斓卿的身旁,只迟疑了一瞬,就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掏出手机——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心中总有一个无法验证的想法。 号码是陌生的号码,傅斓卿甚至没有保存,只不过这个号码在通讯记录里面出现得非常频繁,沈瑞甚至注意到在一周之前俩人还在频繁地联络。 随着这通未接电话,下面的就是这个号码发来的短信,居然有两条。 沈瑞毫不犹豫地点开,第一个短信是一张彩信,发件人说其余照片已经发到邮箱上,只是这张先给他看看。 照片很大,缓冲了很久才出现——是一张偷拍照,但角度取得很精准,是一家咖啡屋,俩个主人公对立而坐,相谈甚欢,脸庞都清晰可见。 一个是陌生的男人,另一个是章清。 是私家侦探! 沈瑞没想到傅斓卿居然请了私家侦探,并且他为什么会去找章清?他认识章清?他和章清是什么关系? 难道傅斓卿一直知道自己在做心理治疗的事?沈瑞手足冰冷,怔了半刻,又连忙去打开第二条短信。 下一秒沈瑞就明白了,短信里面是章清的基本资料,并且最后附加了短信主人的猜测:我想沈先生去找章清很可能是因为心理方面的问题,而不是您猜想的那样。 同样,更加详细的资料号码主人也说已经发到傅斓卿的邮箱里面了,估计这样麻烦是因为傅斓卿下了必须及时了解情况的原因。 沈瑞忽然明白了,从自己躲避傅斓卿开始,他从来不曾问过自己原因,是因为他早就先入为主了,难怪进门的时候他说得是“不理解”而非“为什么”。 他还没有发觉……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如果是这样的话…… “咚!咚!咚!”重重拍打的敲门声疯狂急促地响起,沈瑞吓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紧接着门外有人开始大声地叫起来:“开门!开门!傅斓卿你这家伙……如果你敢对沈瑞做什么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快开门!我数一二三,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这个声音! 沈瑞不可置信,段铭跑过来了! “一……二……”段铭边数边掏出手机,上面并不是报警的号码,反而是他不到必要的时候,并不想动用的灰色力量。 段铭冷笑一声,喊到三的时候,手指同一时间按下拨打,正在这个时刻,大门缓缓地从里向外打开了。 “你……”段铭刚想大骂,待看到开门的并不是自己料想中的傅斓卿,反而是苍白着脸的沈瑞,一下子要说出口的脏话统统硬是塞回肚子里去了。 “你怎么来了?”沈瑞半开着门,身子不自然地挡着门,眼睛微微低垂着。 “我为什么不能来?”段铭克制着没有伸手直接把眼前的人拉走,勉强压着声音道:“我后悔了,我当时就不应该让你和他一起回来。”他低头看着沈瑞,道:“你们离开后我马上就打了你的电话,但是无人接听……” 沈瑞想到被落在车里的手机,道:“手机落在……” 他话还没讲完,只听段铭低声地笑了一声:“……我都吓死了。” 这句话他讲得很轻,随意地像是他惯常的一句玩笑,甚至带着那么一点轻微的自嘲,却偏偏让人无端地,心酸。 沈瑞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感觉。 “傅斓卿呢?他怎么会让你出来开门?”段铭偏了偏头,语气硬是沉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也同样地被硬压下来。 沈瑞脸色霎时一变,想到屋内人事不知的傅斓卿,他应该尽快想一个借口把段铭轰走,但他却讲不出任何的话。 那脸色寻常人看一眼就会发觉不对劲,更何况是眼力十足对沈瑞又观察入微的段铭,他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色难看地用力推开沈瑞,直接闯了进去。 待看到躺在地上,几无呼吸的傅斓卿,连段铭都僵立在那里,难以置信的表情像是一把尖锐的寒刀,一下子戳入了沈瑞的摇摇欲坠的精神,这个时候才有一种深深地,更加浓烈的害怕涌上来,紧张地连呼吸都絮乱了。 段铭回头只看了一眼沈瑞,就当机立断地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傅斓卿的状况,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傅斓卿并没有死。 段铭站起来,喉咙微微发痒,难受的感觉仿佛像是一下子跑了3000米一般,口中都含着微微的腥气,他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沈瑞站在那里,痛苦地蹲下身,怕冷一般地抱住自己,那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样,像是一个走失的孩子。 段铭只看他那样子就心痛得不能自抑,他转身拿起座机,迅速拨打求救电话,手腕立马被人抓住,沈瑞紧张地无法正常开口:“不能……打……” 段铭摇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沈瑞,又要去拨打电话。 沈瑞猛地双手用力,一下子把座机抡到地面上,喘息道:“不能……打……” “沈瑞……你知道,你这样做是……杀人吗?” “没……有……” 段铭深呼吸一口,竭力冷静道:“只要查看一下外面的监视器就可以发现傅斓卿死的时候你一直在这里,你想想看,警察进来看到傅斓卿的尸体,以及你的在场证据,他们会怎么想?” “……” “沈瑞,你没有见死不救的理由,你和傅斓卿是合法伴侣,并不是陌生人。你不救他,不是因为利益关系,而是你有绝对的杀人动机。” “……”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法院判你无罪,舆论呢?那些道德的扞卫者呢?这件事一曝光,你这辈子就完了!比起刑罚,社会的孤立更是能让人发疯,你这辈子都会背负这个丑闻。你想想看,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吗?”段铭深深地看着沈瑞,道:“最重要的是,杀人是一件要背负一生的重担,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黑暗期,你现在想他死只是一时痛快,但接下来呢?你想想他是怎么死的,你受得了吗?” 沈瑞被段铭说得头疼欲裂,理智和情感不断地在脑海里面冲击,泪腺像是坏掉了一般,疯狂地涌出清澈透明的液体,他捂住脸,痛苦道:“不……是的……” “沈瑞!” “他……不是傅斓卿……怪物……” 从指缝间流出的来的咽唔声,痛苦又绝望,段铭完全震惊了。 第二十三章 段铭完全没想到沈瑞会讲出这样的话,他的手心发冷,脸色比刚才知道沈瑞打算杀死傅斓卿还要惨白:“瑞瑞……不要说了,你现在很不理智……我先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听我说,你不能杀人,这种事情是无法后悔的。” 他已经怀疑沈瑞的精神状况出现问题了。 沈瑞摇摇头,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神经质地仿佛游走在奔溃的边缘,抽咽道:“不是……他的脸……镜子里面……没有脸……真的……我没有疯……” 段铭心痛地看着他,却又犹豫起来,他缓缓蹲下身,把傅斓卿的脸抬起来一点,眼睛一瞥就看到沈瑞惊恐的眼神,那眼神实在太渗人,他的手指也不得不紧张地战栗起来,额上的汗珠无法克制地冒出,段铭闭了闭眼,提起一点勇气,猛地转头看向镜面。 傅斓卿的脸很正常地出现在上面,眼帘紧紧闭着,脸色难看得仿佛已经死去了。 段铭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想法,松一口气,却更多的是惊慌——沈瑞病情严重到,已经出现幻觉了? “他的脸……没有消失。”段铭一字一句尽量温和地开口,他勉强笑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沈瑞也已经看到镜面上傅斓卿的脸,但是他却只是径直地摇头,傅斓卿的脸只有在与他欢好的时候才消失,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储存卡! 沈瑞忽然想到这个东西,他睁着哭得异常红肿的眼睛,对段铭断断续续道:“这个时候是看不到的,但是……我拍到过……” “你……还保留着吗?” 沈瑞点点头,他抬头,看着二楼的阶梯,上面没有开灯,二层是完全黑暗的,那些隐藏在阴影里面黑洞洞的影子,仿佛是谁在不怀好意地往下窥探。 “……我陪你上去拿。” 沈瑞仿佛看得入迷,一时只怔在那里,他的侧脸湿淋淋的,衬得那张削瘦的脸更加苍白脆弱,他转头冲段铭点头,眼里极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恍惚,段铭心脏一顿,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抖了抖,他偏过头去,不再看着沈瑞令他动摇的脸,快速地把剩下的内容偷偷输入手机里面,用短信发送了出去。 书房里面还保持着之前的模样,沈瑞那天刚离开,傅斓卿就再也没有进过这屋子了,东西都摆放在原处。 俩人把存储器插入电脑,随着加载的时间,段铭能感觉到沈瑞的呼吸一轻,他忍不住拧起眉头,认真地看着跳出来的储存盘。 可惜事情完全超出了沈瑞的预想。 “影片……不见了!”沈瑞捏着鼠标,僵直地坐在座位上,本来有一段影片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是这个储存器?” 沈瑞指挥着鼠标一次又一次地疯狂点开文件夹,本来就只有三个文件夹,就算他再仔细,不到片刻已经被他重复检查了无数次。 这个举动已经回答了段铭的问题。 段铭扶着额头,看不下去地把鼠标插头一下子拔了出来,喝道:“够了!” “你再查看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段铭强制地把沈瑞的身子扳过来,死死压制住他。 沈瑞被段铭抵着,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屏幕,白色的淡光下,他的脸冷寂得像寒冰,眼珠子仿佛被冻住一般,一错不错。 “……”段铭只沉默一秒,立马道:“如果是被人为删除的,我可以找相关技术人员复原。” 沈瑞仿佛没有听见,还是死死地盯着屏幕。 段铭把沈瑞的下巴钳住,硬是扭过来,厉声道:“我说会找人的,但是如果你再是这幅模样,我现在就把它踩碎掉。” 沈瑞似乎惊动了一下,慢慢把眼珠子转过来,段铭刚以为他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却听沈瑞沙哑道:“还有一件东西可以证明。” 段铭惊疑不定地俯视着沈瑞。 “医院健康证明单——” 话音刚落,屋外远远地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沈瑞霍地转头望着窗外,声音渐渐逼近,越来越大,近在迟尺。 方向一定是这里。 “你——”他直起身子,双手猛地攥住了段铭的衣领。 那双仿佛被背叛的眼神,沈瑞一定不知道有多伤人。 段铭心里苦涩得连心脏都微微抽紧,面上却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冷静得近乎残忍:“我不能看着你杀人。” “不——他不是人!” 段铭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沈瑞手,眼神冰冷渗人,他不能犹豫动摇,沈瑞已经没办法理智思考,再这样下去,这就是一条不归路,而他——绝对不允许沈瑞的下半辈子和那些在他面前低声下气求他帮忙开罪的杂碎一样。 “除非法律证明他不是人——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杀他。” 大门没有关紧,救护人员立马地进入屋内,发现倒地的病人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仿佛已经收到了相关的命令,沉默迅速地把傅斓卿抬上担架,固定好后,就有序地撤离了。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上楼,凌乱的脚步声只停留了一会儿,楼下就再也没有声息,没有人发觉二楼的书房里,有俩个人呼吸咫尺间,四目胶凝对视。 段铭的目光坚决而异常的执着,他极少在沈瑞面前露出来的,在法庭上不怒自威,正气凛然的气势完全镇住了沈瑞。 沈瑞怔怔地看着,那无辜惶然的表情终于看得段铭强制硬起来的铁心化成铁水,他轻叹一声,伸出手,把沈瑞脸上的泪水轻柔地抹了一下,眼神不再强硬,而是温柔地甚至近乎纵容地地看着沈瑞,语气放缓,一字一句道:“不要在这个时候下决定,冲动的决定伤害得不仅仅是别人,还有你自己。” 段铭眼神暗了暗,低声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他对无数个客户讲过,但只有这一次,段铭清楚地了解到,原来他以前讲的完全不是真心的,那些空泛的,形式上的客套话仿佛就是每天一个必走的流程。 原来想要唯一的那个人认同自己的时候,是会激动地想要落泪,心脏仿佛被炙烤般地疼痛,那一点渴望,多想就从自己心口里直接传递到另一个人的心里。 他永远都不会伤害的,只有眼前的人了——段铭第一次清楚地明白到,他的那些隐忍并不是他的懦弱。 如果情感是实质的话, 那就,太好了。 第二十四章 那眼神慢慢落入了沈瑞的眼里,像是一块巨石咚地一声重重地堕入心湖,狂躁的心绪缓缓荡平,沈瑞默默地点了点头,脸色稍微恢复一点,过了半晌,才哑声道:“还有一样,是体检报告……” “外面桌子上的那份?”段铭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隐忍的苦涩的滋味只有他自己品尝得出来。 他艰难地收回心思,勉强站起身,失落的情绪只在内心转了几个来回,便不得不抛开。 因为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所以他几步就走到外面的书房,书桌上的文件夹印着斗大的红体字,段铭拿起文件夹,边掏出证明,边问:“什么问题?” “血型……他以前是B型的。” 段铭定了定心神,静下心认真地看了两遍,才抬头确定地看着沈瑞道:“不是伪造的。你说他以前是B型的,你有证据吗?” 沈瑞一顿,半晌摇了摇头,咬牙道:“我有证据的话,早就拿出来了。” 段铭凝思了一会儿,把文件夹收起来,然后又离开了书房,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比刚才明显厚了一点的文件夹回来了,二话不说,拉着沈瑞立马离开别墅。 “你现在不适合一个人待着。” “……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沈瑞惨笑一声,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段铭打开车门,把沈瑞推进去,自己坐回驾驶坐上,第一件事情却不是开车,而是把文件夹递给沈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把你的身份证和护照之类的东西都拿过来了,你现在想去哪里都可以。” 沈瑞没有说话。 段铭深呼吸一口,仿佛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定一般,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你……相信我?” “现在我更希望的是你来相信我。”段铭无奈一笑,转头看着沈瑞,眼睛亮得惊人,沉声道: “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去相信。如果你说傅斓卿是一个怪物,我就帮你一起找出证据,证明他不是人。” 沈瑞一怔,呼吸微微急促,他把手压在胸口,猛地一下转向窗外,缓缓喘出一口气,那声音也只不过比寻常的呼吸重了几分,却仿佛把心里梗塞着的浊气一点一点吐出,他不得不按捺着,开始学习克制。 这段时间,这个秘密快把他逼疯了。 “我相信你。”沈瑞的声音哑得几乎难以听清,他没有转回头,脖颈微微颤动,似乎有意不想让人看见他现在的神情,一手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闷声道:“我……真的没有发疯。可是我确实……失控了。” “任何人如果发现这样的事,都会失控的。”段铭尽量安慰他:“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瑞摇了摇头,他把额头抵在窗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上面,整个人的姿势非常僵硬,段铭忽然明白了,他伸出手,把沈瑞藏在身侧的手抓进手里——不仅是冰,还在不自然地抽搐。 他在后怕。 段铭鼻头一酸,几乎想上前把眼前的人压进自己的怀里。 但他知道,他不能。 过了许久,沈瑞的手才渐渐不再颤抖,段铭心里一颤,果然沈瑞慢慢把手抽出来,他转回头,除了脸色很难看外,至少已经没有之前神经质的眼神了,眸光反而变得很淡,像是想通了什么,他没有道谢,实在是已经不需要了。 段铭心里既安慰又有那么一点自己都觉得唾弃的失落,他避了避沈瑞的目光,垂下眼帘,道:“现在我们去事务所。” “事务所?” “如果你真的确定这个人不是傅斓卿的话,我不能再让‘这个人’靠近你了。”段铭用很有力度的目光看着沈瑞,尽量不让自己的激动曝露出来,冷静分析道:“他在法律上是你合法的伴侣,你不可能真的完全远离他,最好的办法是办理离婚。” “离婚……?” “你不希望他再一次找上门来吧。只要他还是你的合法伴侣,无论是站在任何立场上,他都有权接近你,到时候你要再一次被他带走吗?”段铭侧过头,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方向盘,语气沉稳:“如果他今天没有因为高烧昏倒,你觉得我们能这么顺利地离开吗?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他一旦知道自己暴露了,他会做出什么?” 沈瑞呼吸一窒,心里本能地抗拒,口中不知不觉就道:“可是……离婚……不是会更加让他察觉吗?” “他不是已经开始调查你了吗?我们只要坐实这件事就行。”段铭没有让沈瑞提出疑问就已经开口解释:“我刚才拿你的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床头上的文件,他在调查你和章清对吗?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最让人无法捉摸。”虽然很不想这么讲,段铭还是抿着唇开口:“他已经混乱了,恐怕一时半刻无法根本没办法想到其中的问题,等他察觉后,这件事也已经结束了。” 沈瑞没有开口,表情似乎很犹豫,但眼里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抗拒。 尽管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也没有想过要离婚。 段铭看了他一眼,低声突兀道:“如果真的傅斓卿还在的话,他一定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他知道这个时刻不再加大说服力度,沈瑞很可能会拒绝,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能完全影响沈瑞的恐怕只有傅斓卿——无论是生是死。 他不否认他的私心,本质上他完全不在乎这个傅斓卿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已经被人杀死了还是被囚禁在某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在乎的,也只有沈瑞的安全了——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沈瑞的人身安全,反而是他的精神状况。 段铭并不是不相信沈瑞的话,但他是一个律师,他理智上只会相信证据事实,他这次如此主观的看待这件事,除了因为当事人是沈瑞——他当然不可能承认沈瑞疯了,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一直以来他对于傅斓卿就有种很强烈地本能上的厌恶,那种厌恶直白地简直就是从骨子里面冒出来的,当然这里面的主要原因不排除傅斓卿是他情敌的缘故,但段铭隐隐觉得不仅仅因为这一点。 沈瑞听完段铭的话,脸色马上一变,段铭这句话其实最主要的是让沈瑞明白到,现在在法律上他与这个傅斓卿才是法定伴侣,而照沈瑞的性格,他是绝对接受不了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维持这样的关系——尤其又是在他极度愧疚的情况下,他是无法承受的,势必会同意段铭的决定。 “我明白了,”沈瑞咬牙,惨白着脸点了点头,硬声道:“我同意离婚。” 说完只觉得内心空了一块不知名的地方,好像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 第二十五章 段铭双手操控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口里问道:“你既然说傅斓卿的血型是B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曾经和我提过一次他的血型。” 段铭皱眉:“即使是这样,会不会有可能记错了?” 沈瑞摇头:“他的血型是RH阴性B型血,不可能记错。” 段铭惊讶,没想到傅斓卿的血型居然是RH阴性血,这倒能说明,傅斓卿和沈瑞都不可能记错,这么稀有的血型印象必然深刻,难怪沈瑞会一口断言这个傅斓卿是假的。 段铭思索了一番,字斟字酌道:“血型不同,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我的意思是有人假扮傅斓卿。” “不可能。”沈瑞手里捏着储存卡,那画面仿佛正从指尖里面投射进回忆中,“那样子……根本不可能是人类,你看了影片就会明白。”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似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段铭看了一眼沈瑞手里的储存卡,心中越发好奇究竟是什么片段让沈瑞如此笃定,但沈瑞不想说,这个时候也不用强逼他,资料早晚是要复原的,他点点头,转换话题:“你是什么时候觉得傅斓卿不对劲的?” 这个问题恐怕连沈瑞自己都答不出来,他便只能把心里的猜想微微透露给段铭,段铭听完同样很为难,说性格大变又不是最近突发的,这中间至少隔了数年,有不同是很正常的,无法以此作为依据。 “如果有他以前的血型证明的话……就可以拿出来比较一下……”段铭缓缓停下车速,前面似乎发生了交通堵塞,一排溜的车挤在路中央,俩人不过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告知要他们掉头,前面发生小型追尾车祸,路要被封了。 段铭边熟练地操控车子掉头,边想着傅斓卿的问题,眼睛不经意地扫到警车闪烁的警示灯,一个念头猛地蹦进他的脑海里面,段铭啊了一声,转头对沈瑞道:“傅斓卿大二的时候不是发生过车祸吗?说不定医院还有记录,如果能找到当时的相关文件……应该是一个很有利的证据。” 可惜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沈瑞摇头否决了,他道:“……那个医院前几年就因为医疗问题停业关闭了,现在已经重建为一个购物中心。” 段铭拧眉思索片刻,又道:“医院拆迁,里面的工作人员毕竟还在,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毕竟时间相隔得并不远,而且傅斓卿的血型这么稀有,说不定就有人记住。至于医疗文件,得看看有没有转院保留,不过这一点可能性不大。” 沈瑞忧虑道:“查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人海茫茫,不过是一个车祸的病人,即使血型稀有一点,也不至于在这么多年后还让人念念不忘。 段铭道:“只要是线索就不应该放弃,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 这会儿话的功夫,就到达了事务所的地下停车库,俩人下车,乘坐直达电梯一路来到事务所。这一天忙到现在都快天亮了,事务所里面空无一人,段铭把灯打开,引着沈瑞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装修很现代化,除了一个电脑办公桌和两排巨大的书柜外,整个办公室就再也没有任何家具,一进来就给人一种冷厉的压迫感。 如果沈瑞的心思不是这么沉重的话,他恐怕会调侃段铭这间办公室几乎就差在门口贴一个“废话少说,按秒计费。”这样的横幅了。 办公桌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各种文件,段铭走上前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把东西推到一边,他打开电脑,让沈瑞在办公椅上坐下,有条有理地把离婚手续一一解释给沈瑞听,当询问到如何分配财产的时候,段铭刚要开口帮沈瑞争取,沈瑞已经摇头拒绝了。 段铭只看了他一眼,便立马改了口风,如果沈瑞坚持要争取财产的话,这件案子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既然沈瑞愿意放弃,那审理的速度就会快上许多,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其余的我都可以帮你代理,你只需要出庭一次,接下来我会帮你申请特殊情况不予出庭。” 说完后,段铭不动声色地看着沈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是多么的激动,只要沈瑞同意,那么他以后和傅斓卿就再无关系! 再无关系! 段铭忍不住在心底一次次默念,天知道他做梦都无法成真的事情居然会真的摆在眼前,他明明从来都没有抱过希望。 他尽量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急躁,沈瑞现在半是犹豫半是迷茫得被自己劝诱到这一步,随时都有可能反悔,他只要静静等待就好,沈瑞自己就会同意…… “还有什么问题吗?”段铭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根本无法沉住气,这种等待焦躁的心情让他的语气都有点生硬的强迫,他知道不应该,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甚至拿起桌上的钢笔递给沈瑞,这种催促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感觉出不对劲。 沈瑞却没有察觉,他拿着文件,恍惚地看着,感觉每一个字都变得陌生,却又清楚明白它们的意思。 与婚姻相对应的就是离婚,他并非不清楚,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并非认为他与傅斓卿不会离婚,而是从来没有想过,好像他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不会改变。 当生活的改变来临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预料得到呢? 那只笔已经递在手边,沈瑞没有注意到段铭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他在那一刻完全丧失了时空的感觉,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刹。 他麻木地接过钢笔,在签名的地方一笔一划端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甚至没有仔细看清楚自己有没有写正确,段铭突然在他停笔的刹那抽过文件,沈瑞一惊,下意识地伸手上前想夺回文件——他忘记他的手里还拿着钢笔。 “嘶——”段铭发出短促的抽气声,捧着手蹙眉似乎不解地看着沈瑞,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眼神里的不解是多么虚假的伪装。 “对……对不起。”沈瑞惊慌地看着段铭手上血红的划痕,上面还沾着黑色的墨水,整个表皮已经撕裂开,皮肉向外微微翻出来,显得狰狞可怕,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才用了如此之大的力气,要去夺回那份文件。 “没事。”段铭把文件换到另一只手上,低下头,随意地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似乎那样就能消毒一般,但眉头紧锁的皱痕还是暴露了他的疼痛。 “还是得拿药水擦一擦。”沈瑞上前把他的手拿下,低头仔细查看伤口,不到片刻就已经红肿起来,周围一圈完好的皮肤也过敏似地通红一片,沈瑞看得更加愧疚不已,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多么不寻常。 段铭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多一点,抿了抿嘴道:“药箱在书柜下面,你帮我拿一下吧。” 沈瑞点点头,转身去拿药箱,段铭看着他的背影,发觉他没有注意才低下头,慢慢打开文件,手指划过沈瑞的签名,眼神复杂,好像多年的夙愿得到满足的刹那,涌上来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和豁然。 在沈瑞转身回来前,他已经合上文件,把它像寻常文件一般叠在另一堆文件上面,对着提着药箱回来的沈瑞自然地伸出受伤的手。 俩人安静对坐,沈瑞专心致志的模样一点一滴地流入段铭心里。 他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把蘸了药水的棉球压在在伤口附近,每一次只轻轻压一点,确认段铭没有反应,才会继续压下一次。 空气里静无声息,段铭几乎看痴了,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的眼眶完全,红了。 第二十六章 俩人在事务所里面凑合过了一夜,(段铭办公室有休息的小间)接下去沈瑞拒绝了段铭的邀请,选择搬进了酒店独住,段铭不得不同意,他这几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除了要请人查找这些线索外,还要加紧办理沈瑞的离婚手续。 傅斓卿在第二天就已经醒来了,段铭看着这条消息,非常好奇他在这之后接到法律传票时候的表情,他甚至有起过要专门派人去拍一张的古怪念头,最后还是耸耸肩放弃了,这确实有点无聊了,还是在离婚手续办好的时候,再慢慢欣赏吧。 沈瑞这段时间与段铭专门找来的技术人员待在一起,储存卡里面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影片,除非必要,否则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同时也他也很疑惑为什么里面的信息会没有掉。 但令人失望的是,技术人员纷纷遗憾地表示这里面的资料无法还原,在几个技术人员都说出相同的答复后,沈瑞不得不放弃,这让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完全不明白明明他亲眼见过的影片为什么会消失? 是傅斓卿做的吗?沈瑞每当想到这一点都会非常惊慌,总会情不自禁地幻想各种恐怖的场面,而且这些场面无一例外和段铭有关,所幸段铭几乎每天都有打电话告诉沈瑞他的情况,并且再三保证除非在法庭上,否则他不可能和傅斓卿有接触的机会,才让沈瑞不至于紧张过度。 但尽管如此,沈瑞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那恐慌感随时随地在侵袭他的精神,他几乎在这之后每晚失眠,强迫一般地睁着眼睛,直到体力无法支撑才会睡着。 段铭请的专业精神医师给他做的检查报告几乎都不需要伪造,沈瑞的精神状况确实不理想,他每晚服食的精神药物与日俱增,段铭在担心他会成瘾后不得不禁止他服用。 他多次不解地问过沈瑞为什么会这样,可是连沈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正面临着一团巨大的黑色迷雾,从远处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他,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达,他每天都被这种痛苦缠缚,逐渐走向精神衰弱。 在开庭前一晚,段铭倚在沈瑞的床前,看着他削瘦的脸,强笑道:“你这样,不打我们就赢了。” 沈瑞过了许久,才转过眼看他,似乎弯了弯嘴角,道:“这样不好吗?” “不好。”段铭强忍道:“这样和输了又有什么区别?” 沈瑞看着他,忽然问:“离婚的事很麻烦吗?你脸色很不好。” “你这样,我怎么还好得起来?”段铭没有告诉他最近事务所不知怎么遭遇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打压,他每天都为此奔波不已,还要照顾沈瑞,当然会力不从心,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段铭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还是快一点好起来,不然还怎么去找证据证明傅斓卿的真假?” 沈瑞忽然不说话了,静了静,眼神微微半阖,似乎有了一点困意,昏昏欲睡。 段铭不知怎么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忍不住喊了一句:“沈瑞,沈瑞?” 过了许久,段铭几乎要上前用力地推醒沈瑞了,沈瑞才幽幽地睁开眼睛,很是疲惫道:“别吵……我有点困了……” “哦……哦,那你睡吧……我不打搅你了。” 沈瑞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仿佛累极般地迅速闭上双眼,不到一会儿就陷入沉睡中。 段铭怔了一会儿,慢慢替他把被子掖上,掖了几次都没有掖好,手抖得不自然,他深呼吸一口,迅速站起身离开房间,刚走到走廊已经迫不及待地拨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段铭第一句话就堵住了来人的话:“不要给我废话,我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那边似乎很为难,过了一刻才字斟字酌道:“段先生,精神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的,至少在数据上来看,沈先生的病情已经有很大的好转……” “我说了我不想听废话,如果你继续再和我讲这些话——” 那声音停了一刻,叹了一口气道:“你听过生无可恋这句话吗?” 段铭呼吸一窒,颤抖道:“你说什么?” “其实沈先生的精神状况从一开始的恶劣到现在的好转,并不是一个良好的现象,反而是恶化的过程。人的压力是看不到的,有时候不觉得有,但有一天爆发出来的时候,才真正会压垮人。” “……” “我想,沈先生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原因,应该是他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压力。” 段铭苦涩地想,他当然有压力了,爱人忽然变成一个怪物,任谁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沈瑞。照他敏感的心思,他一定会毫不余力地把这些事看成自己的责任,傅斓卿生死未明,沈瑞却已经生无可恋了。 段铭几乎痛得要流下眼泪,捏着手机的手青筋直冒,半晌才用稳定的声音道:“有什么……有什么办法?” “如果专业上的意见,我会提议服药以及多和人交流,参加运动,四处走走,压力自然能减轻;如果照我个人观点来看,病根出在哪里就解决哪里。”声音一顿,道:“我想沈先生的压力恐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这会是最好的办法。” 电话里的人敏锐地避开了压力的问题,段铭了解到他和沈瑞的遮遮掩掩已经让人怀疑,这个压力问题无法说出口,恐怕很难不让人想歪,但这确实无法解释,又说了几句,他默然挂掉电话。 开庭的日子是在下午,段铭胡乱地睡了一觉,刚洗漱完来到沈瑞的房间,发觉他已经站在落地窗前穿戴整齐了,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景观,似乎还挺出神。 日光照在他的脸庞上,干净剔透地仿佛白玉雕刻而成,眉眼无一不细致妥帖。 段铭烦躁一夜的心思,不知不觉就淡去了,紧缩的眉头也缓缓松开,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才发觉自己紧绷地全身都不舒适。 “什么时候开庭?” 段铭惊了一下,反应过来沈瑞正回身对自己说话,连忙道:“下午2点半。” 沈瑞点点头,“出去走走吧,我想到一个地方。” 难得沈瑞提出这样的地方,段铭自然没有异议:“去哪?” “F大。” “母校?”段铭惊讶,“怎么忽然想到去那里?” “很久没吃食堂了,忽然想吃。”沈瑞摊摊手,心情似乎很轻松,“况且城里除了F大也没有其他能散散步的地方了。” “……”这一点段铭倒提不出意见,G市是工业化的城市,环境自然要差一点,城市里面的空间几乎都被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霸占,尽管有公园也不过芝麻一颗,也只有F大还能呼吸呼吸空气。 第二十七章 F大的校园是G市著名的风景地之一,依山傍海,风光秀丽,校园内的几大区域建造得各有特色,独树一帜,每年都有无数的游客和学子来这里参观游玩,红花绿影,美不胜收。 尽管现在是深秋,不复春夏的艳阳红绿,但满目的金红依然别有一番风味,道路上的女生都穿得反季节的青春亮丽,带笑的脸上全是楚楚的双瞳,男生则随意地许多,甚至还有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的往食堂晃去的。 段铭不自觉地看了过去,他多年来都在拼搏他的事业,许久没有回母校,当然也没有再想过他的大学生活,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镶金的过程。他是孤儿,读书的时候半工半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参与校园生活,虽然他并不后悔,但却惟独对于沈瑞的事上有了遗憾。 沈瑞走得异常沉默,他仿佛也不是来欣赏风景的,只是一直顺着校园的小道向前走着,F大占地3000公亩,即使他想走上一天恐怕也不一定能走得完。 他正默默地想着心事,耳旁忽然一道电话铃声响起,段铭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刚接起来说不到半句,眉头就微微拧起,他捂着手机,脸色微微有点沉,勉强笑着对沈瑞道:“我接一个电话。” 沈瑞点点头,道:“我在前面等你。” 似乎这个电话非常重要,段铭便也没有再多说,很快就转身去接电话,沈瑞见状,自觉地往前走去。 他走了许久,也没见段铭跟上,恐怕是真的遇上什么重要的事,沈瑞也不着急,慢慢把脚步放慢,顺着一条道走,并不转弯,这样段铭要追上他,也不至于走岔路。 他刚经过一座建筑物的回廊,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清晰明了,下一刻就已经停在他的身后,沈瑞一激灵,若有所觉地转回身,刚好与来人要搭在肩上的手臂错开了。 “谭教授?” “哈哈,刚才看背影我就知道是你了。”谭教授把手顺势换了一个方向,亲切地拍了拍沈瑞的肩膀,尽管年过五旬,相貌依然周正俊朗,常年漂染的黑发加分不少。 “好久不见。”沈瑞放下惊讶的心,也忍不住笑起来,在母校还能碰到熟人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更何况谭教授与沈父相识,因此对沈瑞多有照顾,大学生活里面受到谭教授的帮助不计其数。 “要不是你常不来看我,怎么会好久不见?”谭教授佯装生气地教训了一下沈瑞,眼睛却依然笑眯眯的。 这话一出口,便说得沈瑞愧疚不已,几乎哑口无言,急得连声道歉道:“对……对不起……我没想到……真是对不起……”他其实是和傅斓卿商量过在今年谭教授生日的时候特意去拜寿的,结果出了这么多事情,完全抛在脑后了。 谭教授犹不放过,眯着眼睛,不依不饶:“你们小年轻,出了校园就结婚,哪还记得我这个老古董,一定是天天二人世界。” 沈瑞连忙告罪求饶,又被谭教授调侃了几句,弄得沈瑞脸红耳臊,才心满意足地放过沈瑞,谭教授一直以来就在校园里面做研究报告,本来应该刻板守旧的老学究,却偏偏童心未泯,遇上几个喜欢的学生,就忍不住逗弄几下,尤其是脸皮嫩薄的,非要说得人脸红耳赤,他还意犹未尽,这点在课堂上让不少学生吃了大亏,因为谭教授的话题是没有下限的...... “小傅呢?没和你一起来?”谭教授推着沈瑞一起走,他下面有课,正要去教室走,顺便就拉着沈瑞聊上几句。 谭教授也是一个GAY,他的恋人很早就已经过世了,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沈瑞只听过一些传言称他的这位恋人是当兵的,背景很深,并不是寻常家世,当年和谭教授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可惜英年早逝,不过如今清楚这事儿的人并不多,可见是有心人把这事硬压下来,至于理由则各有无数版本。 沈瑞只愣了一下,便低声开口:“他……有事,上班。” “上班这么小的事,他会抛下你一个人来?” “……” 沈瑞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无奈地敷衍笑了笑。 谭教授见他表情,眼内闪过一丝异色,脚步一顿,缓慢道:“说起来,他以前出车祸的后遗症都好了吧?” “都,都好了。” “那就好。当初你也不容易,一边要照顾他一边还要顾及学业,那时候我看你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了。” 沈瑞听他提及,心下一黯,那段时间,岂止是辛苦? 傅斓卿出车祸,他与父母的关系正处于冰点,经济来源完全被切断,除了要照顾傅斓卿还要负担昂贵的医药费,正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 “不过最辛苦的时候都会过去的,”谭教授弯了弯嘴角,眸光淡淡带着和煦的温光,像是一个移动的小太阳,“现在回头看看以前的经历,就知道要好好珍惜现在了。” 沈瑞内心一动,刚要开口,又忽然咬紧下唇,谭教授看着他,见他偏过头去,侧脸上一片难以形容的倔强,他内心不知怎么,轻轻一叹,像是看着久远的记忆一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瑞的脊背,语气微重道:“说你多少次了,走路得时候背要挺直!这样看起来才有精神!” 沈瑞被冷不丁地一拍,吓了一跳,背脊习惯性地挺起来,后背上贴着谭教授热热的大手,尽管穿着厚衣,那温度似乎还是能瞬间传递进来,轻微的力道仿佛一个重重的大锤猛地砸在脊背上,把弯曲的脊椎立马砸平,整个人像是高了起来。 沈瑞还没有转头去看谭教授,只听谭教授满意地低声自语:“小时候被你爸压着,我还担心你这背要一直弯着呢!还好后面直了……”沈瑞一听,心下泛起酸涩的滋味,转过头去,刚好与谭教授侧头凝望的眼睛相对,那目光像一个长辈看着一个晚辈那般充满体谅和慈祥:“好好过日子,年轻人,路还长着呢。” 说完便很干脆地停下步伐,朝沈瑞示意了一下,指了指教室的门,很不开心且无奈道:“到了,又要上课了。”那语气仿佛不是一个授课的老师,而是一个长年逃课的顽皮学生。 沈瑞被他的语气说得哭笑不得,刚刚涌上心头的感动又渐渐化淡,心下更多的是难得平静和轻松,虽然谭教授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开导和安慰沈瑞,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举动,更加能让人心有所获。 和谭教授分开,沈瑞独自又走了几步,才发觉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显示1点半了,但是并没有任何的未接电话,沈瑞试着给段铭打了几个电话,都在占线,他不过想了一瞬,就给段铭发了短信,自己走到校园外打车去法庭。 当车司机询问他去哪里的时候,沈瑞已经可以非常冷静地说:“X路的法院,谢谢。” 司机从后视镜里面看了沈瑞一眼,眼神充满好奇,恐怕是奇怪后面干干净净的乘客怎么扯上官非了,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官非总是一件不吉利的事。 沈瑞低头看着手机,对司机好奇的窥探视而不见,可是即使在他到达法院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他终于觉得不对劲而拧起眉头。 付完帐,沈瑞下车,边走边又给段铭打了一个电话,他低头有点担忧地仔细听着电话里面的接通声,总是忍不住幻想下一刻段铭就接通了电话,电话一直在响,不安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 下一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撞上一具人墙,沈瑞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到嘴的道歉还没有脱口而出,握着手机的右手猛地被人攥住手腕,拉离了耳际,力道大得让沈瑞反射性地皱起眉头。 “嗯?你在和谁讲电话?” 熟悉的嗓音像是一枚深水炸弹轰地一下炸响在耳旁,连手机里面的接通声都被掩盖掉,沈瑞脑里轰鸣一片,呆愣地仰起头,傅斓卿深沉阴鹜的眼神直直盯着他,面孔冷漠地像是一个陌生人。 手腕上的疼痛忽然又加重了,沈瑞一下子被疼惊醒,立马惶恐地想要抽出手,却被傅斓卿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动弹不得,他忍痛皱眉的表情并没有得到傅斓卿的心软,他似乎很欣赏地看着沈瑞的表情,微微俯下身,语气莫名,一字一句道:“和你的,新欢吗?” 第二十八章 沈瑞的脸色霎时惨白,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右手捏紧手机用力往外挣脱,一点也不想靠近眼前让他觉得恐惧不安的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他的挣扎在傅斓卿的眼里根本如蜉蚍撼树一般,傅斓卿轻而易举地抓着沈瑞的右腕,低头看着沈瑞沉默泛着薄怒的脸,沈瑞却连对视都吝啬得给予,傅斓卿眸子深处骤然冒出一簇阴暗的火焰,他左手突然伸出按在沈瑞的背后,一下子把他的身躯按向自己。 沈瑞慌得伸出一只手抵在俩人胸前,他并不想引起多大的动静,是以俩人的举动都非常的小心翼翼,但傅斓卿的步步紧逼已经到达了让他忍无可忍的地步。 他已经不确定是恐怖更多一点,还是愤怒更多一点。 “放手——” 傅斓卿俯身,沈瑞惊恐地睁大眼睛,预感到傅斓卿想要强吻自己,连忙低下头,左手更加用力地推拒着傅斓卿的胸膛,耳侧旁尽是傅斓卿的气息,这个吻落到耳廓上烫起一片的灼痛,沈瑞心神大震,连右腕的剧痛一时都忘却了。 “我不会同意离婚的。”傅斓卿喃喃低语,带着残忍的狠毒地笑意令人不寒而栗:“你做梦去吧。” 说完一下子放开了沈瑞的手腕,沈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法庭的保安从远处刚好赶来,一见俩人似乎没事了,却还是皱眉转身询问了一下:“没事吧这位先生,我刚才看见这位先生抓着你。” 沈瑞抿了抿嘴,摇摇头,脸色难看却坚持道:“没事……谢谢。” 保安看着眼前的干净无害的小伙,又转头看了看高大威猛的傅斓卿,眉头拧了拧,不放心道:“那就好,有事你喊一下,这里毕竟是法院,没人敢放肆的。”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傅斓卿,在法院这种事情也不少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更是时有发生,他最看不惯这种趾高气扬的富二代——只比黑心律师低一级。 傅斓卿浑然不在意正义感爆棚的小保安,目光微垂,不知落在何处,身后一个西装男人走上前,提醒道:“傅先生,是时候开庭了。” 傅斓卿又看了一眼沈瑞的脸,没什么表情的转身离开,沈瑞从头到尾再没有看过他一眼,西装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傅斓卿的身后,却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傅斓卿目光盯着的地方——是沈瑞的右腕。 西装男人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起来他的雇主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绝情?那么这场官司究竟这么打对不对? 等保安离开,沈瑞终于抬手把袖口推上去一点,右腕一圈已经青紫一片,他看了一眼,又把袖口推下,遮住右腕。 手心里的手机依然没有动静,大门处也没有看到段铭的身影,而傅斓卿刚才的表现不得不让人起疑,沈瑞不安地来回踱步,再一次迈到门口,伸出的手却无法推开大门——他这样离开真的好吗?如果段铭真的出事了—— “嘀嘀”短信提醒声。 沈瑞连忙打开,是段铭发来的。 发件人:段铭 我没事不要担心,不用来找我,马上上庭,无论傅斓卿说什么,除了离婚,其余一概不要承认。 这条短信看起来写得十分急促,虽然涵义模糊,但段铭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沈瑞又重新看了一遍,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缓缓往法庭上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影砰地一声冲了进来,沈瑞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右手腕上的伤口一下子被人捏在手里,他痛得皱起眉头,转头刚要面对来人,只听那人大喊一声:“沈先生,找到你了!太好了!” 这少年一身白色衬衫,外套灰绿色毛衣,斜挎着背包,深秋时分穿得这样单薄,唇色都微微泛白。 “你是……?” “我是段先生的助理。”那少年急得语速极快,说完这一句,连忙道:“今天中午好多警察来事务所,说了几句,就把老板带走了,说他涉嫌什么犯罪,我听到你的名字,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沈瑞心一沉,也顾不上手腕还被捏在这个少年的手里,努力稳住声音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有一个叫章清的女人到警局报案,说收了老板的钱,谎称自己是心理医生然后给你下药,提供伪证什么的……” “什么?”段铭的短信里面完全没有提到这一些,沈瑞深呼吸一口,迅速道:“马上去警局,段铭绝对不可能这样做,我也没有被人下药。” “嗯嗯嗯!”那少年连连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忐忑道:“你……你是不是还要上庭?” 沈瑞一怔,回头望着大门,只看了一眼,迅速转回头:“那不重要,先去警察局。” 而同一时间,法庭在等了40分钟后,开始缺席判决。 傅斓卿望了一眼空缺的原告席,神色莫名,垂了垂眼,再次抬头的时候目光坚定决然,缓缓道:“我不会离婚,我很爱原告,不同意感情破裂一说。” 法官看了他一眼,示意诉讼律师发言。 西装男人站起身,向法官欠了欠身,打开文件,开始条理清晰的叙述。 第二十九章 沈瑞从法院赶到警局的时候,遇上的刚好是风扬,风扬一见他来,挑了挑眉,情绪不明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早来呢。” 沈瑞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旁边的少年一拉挎包冲上前,拽味十足地道:“离婚,多大的事儿!” 风扬被噎了一下,惊诧道:“咳,哪来的小弟弟?讲话这么……剽悍?” “我是我们老板的助理!” 风扬扫了他一眼,摇摇头:“不像,他们事务所里面好像没有穿你这样的。” 沈瑞皱眉,那少年虚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一下子被人揭穿,嚅嗫道:“……的候补。” 风扬哈哈大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小屁孩,快去上课,这里是警察局,不是给你胡来的!” 那少年被激得一瞪眼,风扬不打算继续理会他,直接对沈瑞道:“你是本案的唯一受害人,进来讲吧,你的证供对段铭非常重要。” 沈瑞一听,也顾不上其他,直接随着风扬进入警局,那少年见俩人都无视自己刚要气得大叫,就见沈瑞忽地转回头,目光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压了过来,耳畔只听他独有的嗓音低声道:“谢谢。” 少年一怔,沈瑞已经转回身,过了一会儿,他摸着脸庞,奇怪上面怎么微微发烫。 风扬领着沈瑞往里面走去,俩人并肩而行,风扬似乎觉得这气氛沉默的尴尬,哈哈干笑了几声,安慰道:“你放心啦,这件事还没有定案,并不一定会被判刑。” 沈瑞看着前路,仿佛没有察觉这是一个随口而出的话,很认真地回道:“我不担心,段铭不会这么做的。” 他说得这般坚决,反而让风扬一时语窒,他自问虽然他也不觉得段铭会这么做,但自从看到段铭对沈瑞的感情,也不由得产生或许他爱疯了一时失去理智也不一定这样的想法——谁知道反而是当事人如此的坚信,真让人,不得不信服。 至少,段铭并没有爱错人,不是吗? 等结束了沈瑞的取证过程,沈瑞马上提出想要见段铭的要求,理论上这不符合规矩,但风扬如果会遵守规矩的话,他就不是让段铭头疼的风大警官。 段铭的房间就在沈瑞的隔壁,沈瑞谢过风扬,独自走进房间,段铭坐在桌子前,脸色如常,只在看到沈瑞进来的时候才震惊地站起身。 沈瑞见他无事,终于放下心,刚想上前问几句,段铭一出口就截断了他的问话。 “你没去上庭?” 沈瑞沉默片刻,点点头,抿唇道:“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砰——”段铭一圈砸在桌子上,眼神充血地吓人,目光狠戾地低声道:“太卑鄙了!” 沈瑞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拳头,把他硬按在座位上,皱眉道:“你做什么?你在这里砸拳有用吗?” 段铭被沈瑞硬压着,刚要挣开,目光一落到沈瑞担忧疲惫的脸上,顿时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犹如胀满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克制着在座位上坐下,被沈瑞握着的手臂传递着沈瑞的温度,告知这个人还在身边的事实——只这一点让他略感安慰。 段铭冷静了一段时间,才开口:“缺席判决,宋涛一定会拿我被捕的事做文章,到时候很可能我提交的证据都会被撤销。” 沈瑞怒道:“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件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事。章清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诬陷你?” 段铭听他这句话,怔了一下,心头微热,最后那点火气和不甘终于都烟消云散,他沉思片刻,道:“我不清楚这件事,但我肯定章清是被人收买了。” 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傅斓卿。 沈瑞道:“会影响到你吗?” “表面证据不足,只有章清的证供,应该不足以采信。”段铭看起来对这件事并不如何担心,他自己本身就是律师,既然这么讲,沈瑞也放下心,道:“那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段铭道:“警方如果提不出新的证据48小时候就会释放我。”他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是这48小时,傅斓卿会对你做什么。” 沈瑞想到今天上午的事,却不能与段铭说,只能故作轻松地笑道:“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段铭看着他,只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心中有说不出口的惶恐,只觉得眼前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到时候他才真的是一无所有——只要那么一想,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下来,焦急慌乱都帮不了他。 “我现在不明白地是傅斓卿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能力,不仅让章清做出伪供,并且能把我抓进来,这每一件事都并不简单。” 沈瑞看了他一眼,俩人都知道这里有监控,便没有把内心的猜测说出口——这个假的傅斓卿难道还有别的身份不成? 只能隐晦地聊了几句,过了一会儿,风扬敲了敲门,沈瑞和段铭同一时间转头看着门口,沈瑞先开口:“那我先出去了。” 段铭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道:“你在酒店等我,自己小心一点。 沈瑞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风扬抱臂靠在门口,眼神闪烁,调笑道:“互诉衷情完了?” 沈瑞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当他板着脸不带笑的时候总是莫名的令人觉得正经严肃,风扬的笑容挂不到一会儿就自觉地收了起来,这种情况最让人觉得尴尬。 “咳,开个玩笑,不用摆出这幅表情吧?” 沈瑞往前走,摇摇头:“你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何必来寻我开心?” 风扬被沈瑞讲得无话可说。 沈瑞走到门口,回头对风扬道谢后,犹豫片刻又道:“段铭就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风扬大方地摆摆手:“放心啦,网上说的看守所很黑暗都是捏造的,至少这里可是有监控录像的。” 沈瑞抬头看他,风扬被那双乌黑的瞳孔看得头皮发麻,干笑道:“又怎么了?” “谢谢。” “谢什么啊不用谢,这些都是有规定的,嫌疑犯也是有人权的……” 沈瑞深深看着他,含笑:“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段铭证明清白,所以先谢谢你了。” 风扬浑身一激灵,全身都不自在,嘴巴一时都找不到平常的流利:“咳,我是警察嘛,查找真相是我的职责,我不会,让人被诬陷的啦,当然如果真的是罪犯,我也不会,手软。”只是后半句不知怎么语气就有点底气不足。 沈瑞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风扬看着他的背影,见他独自走在街道上,周围空无一人,白杨落叶,落寞得像是深秋斜阳下一副最美的剪影。 第三十章 沈瑞走了几步,路口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那里许久,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车子静静停在路边,在空无一物的车道上格外的突兀,像是潜伏在丛林里的黑色野兽,深色玻璃窗遮掩了车内的一切,沈瑞却仿佛已经看到坐在里面高大冷漠的身影。 车门很快打开,傅斓卿单手撑在车身上,微微欠身缓慢迈步而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硬的薄唇微抿,气势摄人。 他关上车门,朝沈瑞走来,四周道路宽阔,四通八达,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密密麻麻捆束住沈瑞的双腿,无法动作,只能看着傅斓卿一步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傅斓卿在他前面一米处停下,沈瑞下意识地避开傅斓卿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地看到地面上俩人被斜阳拉长的影子,重重交叠在一起,融成另一个完整独立的黑影。 那画面像是一下子刺到身体的某个部位,让他全身本能地产生了某一种恐惧的危机意识,他一下子转回头,撞上傅斓卿正垂视的目光,那目光里依稀有着熟悉的东西——而那本不应该被他看见。 “你满意了?”沈瑞耳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嘴巴却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是你串通章清诬陷段铭的,是不是?” 傅斓卿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瑞,沉默不语。 沈瑞把这当做默认,心一下子沉了下来,第一次内心充斥的不是无边的恐惧,而是胀满胸口翻江倒海的愤恨,他看着傅斓卿,一字一句清晰道:“六个月后,我还会再次申请离婚。我不会再找任何人了,你想阻止,就来对付我。” 话音刚落,傅斓卿阴鹜的目光猛地射了过来,脸上的肌肉似乎霍地抽动了一下,沈瑞惊骇地后退一步,双手反射性地抬起,身躯霎时紧绷,脸上现出提防不安的神情。 他的举动落在傅斓卿的眼里,傅斓卿只觉内心一空,嘴角肌肉抽动着扬起一个难看虚伪的弧度,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直视沈瑞,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诬陷他?难道那些证据都是假的吗?难道警察是我派过去的吗?” 沈瑞信赖的目光犀利地像一把利剑:“我不信,段铭不会这么做。” 傅斓卿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缓缓收了笑容,冷言道:“那你最好希望他这次平安无事。” 沈瑞咬牙:“你要做什么?” 傅斓卿踏前一步,沈瑞神经骤然绷紧,身躯晃了晃,迅速平复下来,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亮得惊人。 傅斓卿看着那双最爱的眼睛,心脏痛得近乎麻木,他每晚都在思念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幻想病房的门有一天会突然打开,进来他最想见的身影,他一直等到今天还在幻想最后一刻沈瑞会忽然改变注意,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何其可怜,可恨。 “任何要帮你离开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傅斓卿轻声细语,双眼深情地看着沈瑞,语气却残忍地令人不安,那副不协调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 他伸出手在沈瑞反应之前贴上他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沈瑞联想到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他整个皮肤泛起颤栗,耳边只听到傅斓卿最后一句话,又似情深又似怨恨:“你,我也不会放过。” 心如刀割,入骨三分——只有他一个人品尝,未免不公。 “那你最好,把我们俩个都送进监狱。”沈瑞鼓足勇气狠狠拍开傅斓卿的手,竭力维持镇定,冷然道:“不然,有一个在外面,就会拼尽全力去救另一个。” 说完他绕过傅斓卿,向着路口走去,傅斓卿侧头,目光像一把锥子一般盯视着沈瑞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 就这样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傅斓卿面具一般的脸终于松脱下来,露出疲惫茫然的表情,他低头看着右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心动的温度—— 你信段铭不会伤害你,可是你却不信, 我也同样,不会伤害你。 ****** 两天后,沈瑞来到警局,脸色因为失眠而显得蜡黄,他总觉得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自从段铭出事以来,他的太阳穴就一直在不停突突跳动,傅斓卿的话言犹在耳,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开端。 待风扬脸色沉郁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沈瑞的心咯噔一声,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微妙心情。 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会焦虑不安,然而当灾难真的来临却能镇定下来,冷静面对。 “怎么了?” 风扬这一次的目光和上次截然相反,是带着审视的利芒,脸色严肃,这个时候才看起来像一个维护正义公理的警察:“我们接到匿名报案,证据显示他曾经威胁贿赂证人,并且涉嫌造假,妨碍司法公正,甚至参与了几起严重伤人的刑事案件。” 等风扬完全讲完,沈瑞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就这些?” 风扬冷笑:“难道还有?这些就够他下半辈子的牢饭了。” 风扬见沈瑞不开口,目光燃着熊熊怒焰,凛然道:“他这一次恐怕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唯一能见只有他的辩护律师了。”他顿了顿,道:“你可以离开了,给他去找个最好的律师吧,说不定还能有出来的一天。” 沈瑞望着风扬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地毫不掩饰他的愤怒和失望,他的面孔刚硬,调笑的时候像个痞子,怒容的时候却像个真正的警察,眸光坦荡荡,可以感觉到眼前人内心的坚硬和固守的正义。 他其实一直很钦佩这样的人,并不为固有的规则限定自己,却依然在内心保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风警官,你觉得公理和生活哪一个比较重要?” 风扬愣了一下,毫不犹豫道:“公理。” 沈瑞点点头,并没有评论,轻声道:“段铭却选择了后一种。” 风扬嘲讽:“他为了金钱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沈瑞看着他,没有为段铭辩驳,只是叹道:“有时候活下来比维护公理还要艰辛。” 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有多少呢?那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难道也要让他们为了公理去付出生活的代价吗?现实的残酷在于,有时候你不仅不能维护公理,甚至还要赔上生活,如果只能择其一,选择会在那里? 风扬冷眼看着他,抿了抿嘴道:“尽管如此,也不该为了权利诱惑而帮助罪犯,这只会越陷越深,最后害得——还是自己!” 沈瑞垂下眼,眸光闪了闪,风扬以为他羞愧了,却见沈瑞忽然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风扬,冷然道:“你说得没错,只是你并不懂段铭。” 说完转身就走,风扬气得也甩手转回警察局,却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了心情——仿佛在某种竞赛上他输掉了,还输得不明不白! 沈瑞迅速拨打了几个电话,但所有人仿佛都收到消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忙,简直像是连成一线,而那些律师行都奇异地没有人敢接手这件事,沈瑞急得不断拨打电话,不到一会儿工夫,手机就几乎没电了。 看着只剩下下一格的电源,他终于明白傅斓卿的意思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正在电话的另一头静静等待自己走投无路后的自投罗网,像最有耐心的猎人,不骄不躁,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的猎物步入已经设好的陷阱。 沈瑞看着熟悉的号码,手指动了一动,想到段铭面临的困境,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也不应该犹豫—— 就在沈瑞按下的同一时刻,电话铃声猛地响起,沈瑞愣了一下,手机上显示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在距离这一天的很久之后,每当想到这一刻的时候,沈瑞都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推动着,冥冥中早就注定了,注定这一次的错过。 电话里迅速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我到机场了,在X号航站楼,你马上过来。” 说完就挂断电话。 沈瑞一愣,是谢玉的声音, 她,回来了? 在这个时候? 沈瑞抓起身旁的大衣——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敢帮段铭,并且有这样的能力,除了谢玉外,根本没有第二人。 ****** 宋涛板着脸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自己现在的雇主,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问一句老板守在电话旁边一天了,究竟还要不要吃饭,还是他打算修炼成仙? 可惜这次的雇主实在太令人紧张了,尤其是从宋涛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冷着一张冻成零下273.15度的脸,如非必要,既不开口也不动作——当然,除了在他墙角的问题上,宋涛都怀疑他是不是人类了。 不对啊,以前的资料显示他的雇主明明是个正常人,怎么他一碰面就是一个移动小冰人? 人说失恋的男人扒衣,离婚的男人扒皮。 …… 完了,他的雇主一定是现原形了…… 强烈要求加薪! ****** 沈瑞刚走到机场,一眼就看到谢玉的身影,毕竟一个身高一米七五,还踩着七公分高的黑色皮靴的女人在天朝绝对属于鹤立鸡群。 谢玉同时也看到了沈瑞,她摘下墨镜,把它推到头发上,动作优雅迷人,卷黑色的波浪长发盘起,露出天鹅一般优美白皙的脖颈,妩媚的身段已经招惹了不少窥探的目光,尤其当她的脸完全显露出来的时候,更是有男人直愣愣地看呆了。 沈瑞苦笑,这个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巨星莅临一般,享受各种眼球——虽然她确实也有那样的资本。 谢玉上前自然地挽住沈瑞的胳膊,沈瑞明显感觉到周围投射过来的充满敌意嫉恨的目光,他唯有再次苦笑。 “先去酒店,段铭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谢玉不等沈瑞开口就已经直击主题,她从来不是一个做事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女人,反而行事雷厉风行,直截了当,有时候做起事情来,连段铭都要退避三舍。 段铭曾经几次用诡异的目光打量过谢玉的身材以及她的身份证——他严重怀疑这个女人是变性的。 机场外面早就有人开来谢玉的座驾,谢玉上了SUV的驾驶座,沈瑞自觉地刚要拉开后座的门,谢玉的玉指往方向盘上不耐烦地敲了一敲,沈瑞迅速回到副驾驶座上。 在时速平均只有50公理每小时的市区内,谢玉的车速居然还能稳稳保持在80公理每小时以上,沈瑞感觉呼吸都要停顿了,1个小时的车程,谢玉不到30分钟就到达了预定的酒店。 酒店里的服务员早就已经得到消息站在门口等候,谢玉把钥匙扔给服务员拉着沈瑞迅速来到酒店的套房里面,沈瑞还未来得及看清房间,谢玉忽然一下子拉开了米白色的风衣扔在地上,并且迅速把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落。 虽然知道谢玉的作风很彪悍,并且自己是一个gay,可是这样的举动还是让沈瑞吃不消,每一次。 套房的King-size 床上已经完整地摆放了一套香槟色的晚礼服,甚至礼鞋和首饰都贴心地准备齐全,谢玉脱完衣服刚要往浴室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转回身,没有丝毫难为情,蹙眉道:“我已经替你选好衣服了,在柜子里,你马上换上,。” 沈瑞目瞪口呆,半晌点点头。 谢玉满意地进入浴室,出来的时候沈瑞已经穿好黑色西服,不自在地站在全身镜前扶好领带,谢玉围着几乎随时都要被她的巨乳涨开的白色浴巾走上前,手指灵巧地一动,领带就乖乖服帖在沈瑞的脖领上,沈瑞感觉脖子都松了一口气。 谢玉却不满意地啧了一声,道:“小了。”她望了望镜子里的沈瑞,道:“几年没见,长大了。” 语气平静,冷汗从沈瑞额上缓缓渗出。 谢玉把沈瑞肩膀两侧的西服拉下,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整了整他的衣物,才慢悠悠道:“胆子长得最快,”她顿了顿,眼神似笑非笑地瞅着沈瑞的脸,道:“都敢瞒我了,不错。” 第三十三章 傅斓卿似乎察觉了沈瑞的不自在,垂下眼,慢慢把目光投到舞池上。 舞池上越来越多的男女加入,女子娇媚大方,男子绅士风雅,配合着浪漫的乐声,偶尔目光相触,回身旋转,俱是情思暗涌,流转着动人的绵绵情意,煞是美妙。 一段熟悉的乐声流出,沈瑞一怔,桌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拍打声,附和着乐声,显得随意自然,又熟悉得令人恍若隔世。 沈瑞以前很喜欢这段圆舞曲,觉得很有意思,傅斓卿因此被强迫着听了不下百次,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荼毒得神经错乱,竟然也渐渐喜欢上,偶尔还装模作样地打打拍子,哼唱两句,沈瑞为此没有少嘲笑过他。 眼前熟悉的一切让沈瑞渐渐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他看着傅斓卿安详的面庞,唇颤了颤,情不自禁道:“你究竟是谁?” 傅斓卿手指一顿,皱眉看过来,仿佛没听清沈瑞的话,道:“你说什么?” 沈瑞看着他,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内心却慢慢浮上一阵难言的悲凉,即使他问了又有什么用? 能改变……什么吗? “你放过段铭吧。”沈瑞叹了一口气,把之前的话轻轻掩盖过去。 “不可能。”傅斓卿想也没想的拒绝,本来放松的眉眼霎时沉了下来。 “离婚是我的决定,他只是我的律师。” 傅斓卿盯着沈瑞的脸:“沈瑞,别再替他说话了。” 沈瑞怔忪地看着他,傅斓卿偏过视线,完全拒绝了这个话题。 俩人这样不伦不类地坐在舞厅内,乐声流淌,舞姿曼妙,却仿佛完全入不了彼此的眼里,周围静谧无声,所有的人都失去的应有的面容,带着白色化妆面具。 ****** 谢玉看着监控里面的画面,皱起眉头,道:“我下去把他带过来。” 青年笑了笑:“不用,他很快就走了。” “你怎么知道?” 青年靠在椅背上,慵懒道:“在选择得到什么东西的同时,总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谢玉不解,却见监控画面上过了一会儿傅斓卿果然脸色难看地站起来走掉了。 青年微笑:“下去把你的人带过来吧。” 谢玉迟疑了一瞬,青年玩味地看着她:“不是这个时候后悔了吧?” 谢玉不语,过了半晌,才道:“没有。” 青年眯着眼打量着她镇定的脸,眼光闪了闪,把一个红绒盒子推到谢玉的面前,微笑道:“那就好。你弄丢的,我给你重新买了。” 谢玉低头看着那盒子,没有反应。 青年有趣地看着她的反应,道:“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弄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谢玉听完,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慢慢伸出手把那盒子接过,紧紧地握在手里。 ****** 沈瑞进入房间的时候,谢玉正坐在一个红色长背沙发上,目光看过来,隐隐含着担忧,沈瑞知道她一定是知道傅斓卿刚才来的事情,他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刚才傅斓卿说的话告诉谢玉。 房门关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惊动了沈瑞,他转回身,完全没有发觉门后一直站着一个白色西服的青年,正含笑有礼地朝他点头。 “……白老板?” 沈瑞认出那个人就是和谢玉跳舞的人,这个时候仔细端详才不得不说这个白老板真的很年轻,似乎比他还要小。 那青年笑看着他:“老板说在他见你之前,想和沈先生玩一个游戏。” 沈瑞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谢玉,谢玉无奈道:“白老板很喜欢玩游戏。” 话音刚落,房间内的另一侧房门打开,那青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这边走。” 沈瑞看了一眼青年向着房间走去,经过谢玉的时候他以为谢玉会和他一起走,谁知谢玉并没有动,反而斜身靠后,右手支着太阳穴,道:“你去吧,这个游戏我不能参加。” 青年笑道:“因为谢小姐已经知道答案了。” 沈瑞见谢玉并没有阻止,便知应该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他犹豫了一下,跟随青年进入另一个房间。 谢玉支着脑袋,看着沈瑞和青年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嘲道:“恶趣味。” 沈瑞以为会进入一个充满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的房间,谁知这个房间居然非常的简单——它唯一不简单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房间里面坐着数十个年龄相仿的青年,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见到沈瑞进来,同时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那么多相似的目光投射过来,沈瑞也不由得怔住了,青年抿唇笑了笑:“白老板的游戏是——请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出独一无二的他。” 沈瑞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诧异的目光让青年笑得更加欢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是我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沈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慢慢靠近那些青年,发觉他们长得都十分漂亮,五官精致细腻。 一下子视野里充斥这么多美青年,沈瑞都有点觉得目不暇接,反而让那些青年出众的五官都模糊掉了,这恐怕就是把太多美好的事物放在一起,反而因此不美好了。 他仔细地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数秒后,才重新走回去,青年笑道:“找到了?” “有纸笔吗?” “当然。”青年从领口掏出一支笔和一张卡片大小的白纸递给沈瑞。 沈瑞道谢接过,把卡片按在手心里面,右手拿着笔迅速写着什么,青年地站在一旁耐心安静地等待,那群青年也同样乖巧地看着他。 第三十四章 过了一会儿,沈瑞把卡片递给青年,同一时刻这扇房间的另一道门打开,一个男人哈哈笑着走出来,道:“不用看了,他一定是猜到了。”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唐服,眉眼俊逸至极,风流倜傥,有一种家主的泛泛气势,他坐在房间里面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右手很自然地缓缓抚摸着蹲坐在椅子旁的青年,态度像是逗弄宠物一般。 沈瑞冷漠地看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男人笑道:“听说你是来找我帮忙的?我看不像。”最后两字被他意有所指地拉长,带着一股莫名傲慢的调侃。 “如果不是你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就能别人更有礼貌了。”谢玉缓步走了过来,顺手接过青年手上的卡片,瞅了一眼,脸上要笑不笑道:“不错,形象生动。” “那还是我的错了。”白老板挥了挥手,屋里所有的青年都默默站起来,从刚才白老板进来的门离开,整个房间一下子就空荡荡了。 谢玉对沈瑞扬了扬卡片,调皮笑道:“不介意我收下吧。” 沈瑞不知道怎么回话,嘴角勉强地扯了扯。 谢玉把东西收好,回身抿笑道:“既然你认错,那是不是该罚?” 白老板摸了摸下巴,悠悠道:“这是又给我下套了?”他瞥了青年一眼,那青年引着沈瑞坐下,自己乖觉地站在一旁,白老板满意了,才不紧不慢道:“救段律师不难,这里很多人也不想他出事。” 谢玉看着沈瑞皱眉,便开口解释道:“段铭这几年冒头这么快,除了他自己的本事外,也因为他自愿染黑给人捏着把柄,才能取信那些人。”见沈瑞反应过来,便转回头对白老板道:“但他手里应该同样掌握不少保命的东西。” 白老板点头:“不错,谁都想这碗水端平,不要漏了。”他抬了抬下巴,沈瑞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抽出香烟递给他,并点上,白老板深吸了一口吐出,道:“邵家人不好惹,他们想动的人,还没人敢保。” 谢玉马上道:“这个傅斓卿是假的,和邵家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沈瑞迅速瞥了一眼谢玉,谢玉没有看他,只盯着白老板。 白老板悠闲道:“邵家这么看重他,不过是因为邵家也只有他一个种了,如果他和邵家没有半点关系,那么自然不会有人想动段律师。” 谢玉听他这么讲,眉头拧了起来。 白老板道:“这件事很好解决,一份亲子鉴定就足够了。” 沈瑞心头一震,完全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简单的方法。 谢玉却明白过来:“白老板是希望我们去做这件事?” 白老板道:“我和邵家有点交情,拆散人家家庭的事,总不好做。” 谢玉强忍道:“我们根本无法接近邵家家主。” 白老板道:“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忙,不过另外一个小子那边,有点麻烦……”他顿了顿,道:“霍老狗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大腿,巴不得整天扒在上面,甩都甩不下来,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玉眼睛一冷,却又迅速收敛下来,点头道:“我明白了。” 白老板看了谢玉一眼,似乎很满意地眯了眯眼,站起身,把烟蒂弹开,转身朝着后面的房间走去,口里慢腾腾道:“不送。” 沈瑞回头看着谢玉,谢玉不动声色地朝他摇摇头,青年有礼地带着俩人走了出去。 一直到上车启动后,谢玉才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沈瑞忍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弄那份亲子鉴定吗?” “不是我们,”谢玉睁开眼睛,冷静地盯着沈瑞,开口道:“是你。” 沈瑞一怔。 “傅斓卿不可能会见我的。”谢玉偏过头,道:“事实上,他对付完段铭,下一个就应该是我了。” 沈瑞沉默,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会成真,他心头一个念头闪过,忍不住道:“我今天在舞会上遇见傅斓卿了……早知道……”他懊悔那时候没从傅斓卿头上狠狠抓一把头发下来。 “我看到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沈瑞犹豫了一下,开口:“他临走的时候,叫我不要接近白老板。” 谢玉脸上闪过异样的神情,暗了暗眸,口里道:“一丘之貉,白老板帮我们也不过是因为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算了,讲起来也不知道要几天几夜……” 沈瑞喃喃低语:“亲子鉴定……也就是说……” 谢玉没有听到,道:“如果他真的和你说得一样,那么这份亲子鉴定就有意思了。”她看了看沈瑞的脸色,道:“今天太晚了,先回去睡一觉吧。” 沈瑞默然,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玉把沈瑞送了回去,车子刚要发动,沈瑞突然转身冲了过来,神情紧张。 谢玉迅速把车窗按下,道:“怎么了?” “那个白老板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沈瑞定睛注视着谢玉,认真道:“我们不要再见他了,好不好?” 谢玉怔在那里,眼睛仿佛一下子被沈瑞深邃的黑瞳吸附住,几乎无法移开,放在车垫上的左手缓缓收紧,内心涌上沉痛酸涩的感觉,她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水润轻轻掩去,口里呢喃般轻嗯了一声。 沈瑞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在确定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许久才松一口气,紧张的神色渐渐平复,冲谢玉点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玉朝他扬了扬笑,沈瑞转身朝着酒店走去。 透过车窗,谢玉看着他放松下来的背脊,目光凝固在上面。 沈瑞,让我无法逃离他的人, ……是你。 第三十六章 沈瑞从出租车内下来,抬头望着前面老旧的建筑物,红色的墙体剥落后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材料,长年累月的雨水侵蚀着这些材料,形成蜂窝一般密集的坑洞,外层的水管也已经锈迹斑斑。 他走进去,阳光仿佛舍弃了这座建筑物,楼道里面灰暗不已,窗户外面都被不知名的东西堵死,缝隙间流入的阳光被分成一股股的光线。 没有电梯,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向上盘桓阶梯,沈瑞慢慢往上走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上至下传来,沈瑞喘了一口气,刚要打算往旁边避一避——楼道里面狭窄地只能容纳两个成年人勉强通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撞在他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道差点让沈瑞从阶梯上摔下,他摇晃着身体一下子压在墙壁上,背后的墙体簌簌落下无数的石灰,被沈瑞撞得秃了一大块。 沈瑞暗自咒骂,那人影却早就已经奔到楼下去了。 沈瑞只能自叹倒霉,继续往上走,刚走了几步,他又忽然停下步伐,走到旁边铁锈的栏杆处往下望去。 刚才的人影……好眼熟……在哪里见过? 他脑海里面仿佛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心里一动,单手抓着栏杆迅速往下追去,当跑到一个楼道的拐角处的时候,沈瑞一时收不住脚步,身子猛地一下子撞向了前面静静背立着的人。 他本以为照自己刚才的力道俩人一定会同时摔下去,谁知那人仿佛是一堵巨墙,他整个身体都扑倒在上面,这个人还纹丝不动。 沈瑞连忙直起身子,连连抱歉道:“抱歉,我跑得太急了。” 那人一动不动,身体不自然地僵立站着。 沈瑞顿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盯着那人的后背,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周围静了下来,他才听到那人原来在低低地自语。 “……不……不应该走的……不应该走的……” 沈瑞听他反反复复地重复念着,心头一动,声音异常熟悉……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先生,你没事吧?”沈瑞伸出手,向这人肩膀拍去,手指刚刚碰到,那人身体仿佛受惊过度地一颤,沈瑞同时吓了一跳,眼前一切都模糊幻灭掉。 眼睛猛地睁开—— 天花板上依旧是米白色的墙纸,沈瑞浑身冷汗,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才回过神——原来是梦? 他拿过床头的手机,刚要看一下时间,发现上面居然有三十六通未接电话,沈瑞愣了一下,迅速回拨过去。 接通了。 “段铭昨晚在看守所里面被人刺杀,现在在X医院X号重症病房。”风扬的声音很不寻常,语速极快地讲完,才有渐重的呼吸声响起,他沙哑着嗓音语气充满倦意:“你来……见见他吧……” 沈瑞大脑嗡地一声。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手机里面的嘟声,风扬早就挂断了电话。 沈瑞动了动僵硬的双手,把手机放下,身子刚要站起,脖颈处猝不及防传来尖针的痛楚,沈瑞痛得身体一弯,冷汗直下,手按在上面,咬牙蹙眉忍耐了一刻,等这股剧痛稍缓,马上坚持起身穿衣,向医院奔去。 风扬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看到沈瑞穿着邋遢地跑过来,眸光暗了暗,在沈瑞开口前,已经到:“昨晚发生的,已经过了危险期。犯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他承认得很快,明显是受人指使。” 沈瑞听完,心慌意乱。 风扬道:“你知道谁要杀他吗?” 沈瑞顿了顿,最后还是惨白着脸摇了摇头。 风扬失望地看着他,又重新坐下,道:“你可以见一见他,不过要快……我不能让你们待很久。” 沈瑞听完,再也顾不得其他,迅速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躺在宽大白色病床里的人,脸色虚弱苍白,眉头紧锁,仿佛睡得并不安稳,沈瑞看了看点滴,发现还有很多,便走上前,不敢碰触段铭,只静静出神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段铭忽然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沈瑞低头听去,似乎是口渴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有台子上一个电热水壶,他拿着水壶走进病房内置的厕所,把昨晚剩下的水倒掉,又重新倒上水。 刚一踏出厕所,就见床头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人,此刻正静静立在床侧,双手揉搓,见沈瑞出来,偏头朝他笑了笑。 “是你……”沈瑞看着昨晚的青年,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免贵姓白,是段先生现在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叫我白律师。”白律师露出长有虎牙的笑容,十分可爱。 沈瑞瞥了一眼门外,风扬还依然坐在外面,也就是说这个青年说得是真话。 “是白老板派你来的?” “是啊,”他搓了搓手,沈瑞鼻尖闻到一股淡淡香甜的味道,白律师道:“别看我的样子,我也算是资深律师了。” “我的皮肤在这种天气总是容易干裂,擦点护手霜,你不介意吧?” 沈瑞脸微红,他刚才一直盯着看的举动估计让青年觉得奇怪,才会开口解释,他摇摇头道:“不会。” 白律师从西装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白色的圆盒,推荐道:“你要试一下吗?” “不用了。”沈瑞委婉的拒绝,走到插头旁把电热水壶插上电,才来到床边端详段铭,发觉他的脸色比之前安详了许多,可能又陷入沉睡中。 白律师看着他一会儿伸手用手背探了探段铭的额头,一会儿又替他掖了掖背角,神情担忧,很好奇道:“你们感情真好。” “嗯。”电热水壶刚好断开电,沈瑞倒了一杯放在床头,本来还要兑一下凉水,现在也不需要了。 他弯腰的一刹,身体一顿,白律师道:“怎么了?” “没事。”沈瑞深呼了一口气,站起来,脖颈上依旧刺痛。 风扬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第一眼先看了一眼段铭,发觉他依旧在昏睡,轻声道:“他还没醒?”沈瑞点点头,风扬又仔细地看了看,见段铭脸色善好,便也放下心,目光往沈瑞一望。 沈瑞心知这是告知他要离开了,他回头又望了望床上的段铭,心下微沉,勉强扬笑对风扬道:“谢谢你了。” 风扬不语。 沈瑞慢慢走出房间,白律师不动声色地把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突然道:“那我也先出去了,”走到门口,又转回身,瞅了瞅风扬,缓缓道:“风警官介于我的当事人在看守所里面受伤,我会保留追究权力。” 风扬冷漠地看着他,口里只吐出两个字:“随便。” 青年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离开了房间。 风扬站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段铭床边,看到床头上的玻璃杯,拿手试探了一下杯壁的温度,还是热的,安心放下,复又看了看段铭,才转身离开房间。 当房间只剩下段铭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眉头一皱,整个脸色霎时难看,冷汗颗颗冒出,像是陷入梦魇一般,口里不清不楚地不断呓语着什么。 ****** 沈瑞走在医院走廊上,右手按着脖颈,白律师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眼里有莫名的光芒闪过,他快走几步,关心好奇问道:“沈先生,你是不是脖子不舒服啊?” 沈瑞脸色僵硬,强笑道:“没事。” 白律师道:“如果是扭伤还是早点看医生的好,况且你现在又在医院,看一下也很方便。” 沈瑞的脖子确实疼得扎人,听青年这么一说,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奇怪他这般殷勤,他虽然反感那个白老板,但对青年似乎并没有任何左见,再说他还是段铭的辩护律师。 俩人一起在候诊室里等待,沈瑞迟疑了一瞬,还是道:“其实你不需要陪我。” 白律师道:“我反正没事。”说完用一种亮晶晶的目光望着沈瑞,看得沈瑞心下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这样拒绝青年的好意是一种很罪过的行为,便不再开口。 白律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按着脖颈,皱着眉头,一副忍耐的样子,忽然开口:“要不我帮你按一下?可以舒缓舒缓。” 沈瑞一惊,还来不及拒绝,白律师已经卷着袖子把冰冷的手放到沈瑞的脖颈上,技巧极佳的动作起来。 皮肤一接触到白律师冰凉柔软的手指,那股灼热的刺痛好像真的一下子消减不少,沈瑞拒绝的话顿时被咽在口里,白律师注意到他别扭的神情,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口里道:“舒服吧?我还特意学过几年穴道按摩。” “……很厉害。”这话倒真不是恭维。 白律师的手指张开,指尖在沈瑞的脖颈上力道准确的按捏,麻痛和灼热一下子让早上的刺痛消减不少,热乎乎的感觉从白律师手指的按捏的地方一下子传上头皮,整个头脑都轻松了不少。 白律师边按边聊:“那是,连老板对我这一手都没话说。” 他提到白老板顿时让沈瑞迷糊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鼻尖护手霜的味道也有点过于香甜,他终于感觉不对劲一般,把身子一侧,从白律师手下移开,目光带了点异样,轻声道:“谢谢……已经好很多了。” 白律师耸耸肩,道:“那就好。” 这个时候护士终于告诉轮到沈瑞了,沈瑞走进房间,白袍医生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随口让沈瑞坐下,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身子都没从板凳上站起,直接开单让沈瑞去领药,又随意地叮嘱了几句,就让沈瑞出去了。 沈瑞尴尬道:“就这样?” 医生见他还问,抬头瞅了他一眼,道:“青年人天天坐在电脑前,长时间姿势不良,颈部活动太少,软组织严重过度拉扯——颈椎酸痛,多运动就好。” 沈瑞无语,只能拿着药单出去,青年居然还等在门口。 沈瑞这个时候有点抗拒他,便坚决地拒绝了他,白律师眼光一闪,并没有死缠烂打,反而笑容可亲道:“那行,你自己小心一点。段铭的情况能说的我一定通知你。” “谢谢。”沈瑞冷漠地说完便迅速转身离开,青年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深意一笑。 待沈瑞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他才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动作要快,那东西的时效可不久……” 电话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 青年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最好的‘佐料’送过去了,你只需要让‘猎物’自动送上门,这道‘大餐’就可以下嘴了。” 说完挂断了电话,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第三十六章 沈瑞捏着钥匙忐忑不安往别墅走去,他并没有听从谢玉的安排而去见傅斓卿,而是选择偷偷回到别墅里面,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 别墅里面没有任何的灯光,黑漆漆的建筑物矗立在夜色深处,沈瑞抬头怔愣地看着,那盏常年亮着的橘黄灯光也不再亮起。 依稀间,好像他曾经见过这样黑暗,深沉令人屏息的房子。 他打开房门,迎面一股空洞的冷风,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右手迅速按下房门右侧的开关,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客厅,刚才阴冷摄人的感觉一扫而空。 客厅里面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脱下鞋,忽然反应过来,他其实已经根本不需要脱鞋,不过长年的习惯还是让他一回到这里就自动地做出。 沈瑞沉默了一瞬,把鞋摆到旁边的鞋柜上,迈了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空无一人静谧的别墅给他的感觉很压抑,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个房子多么大,原来当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才会发觉这个房子空洞,冰冷。 或许是因为当初无论他走到这个房子的任何角落,身后都有一条烦人,怎么也甩不脱又甜蜜的尾巴。 沈瑞双手捏紧,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去,迅速往楼上走去,傅斓卿必然不会让人随意动这个房子,那么浴室里面一定留有他想要的东西。 浴室里面的东西很散乱,当初沈瑞离开的时候傅斓卿还在洗澡,整个浴室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像是打了一场战一般。 沈瑞目不斜视,打开左侧的抽屉,把东西拿出来——是电动剃须刀,他和傅斓卿一般这些东西都并不共用,所以不会混搅。 他把东西收下,迅速离开浴室,刚走到门口,口袋里面的手机声响起,沈瑞一看号码,立刻接通。 风扬的声音迅速传来:“你在哪里?” 沈瑞不知道如何回答,反问道:“……怎么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段铭的点滴里面被发现混入不明药剂……”他顿了顿,语气里面难掩一股压抑的愤怒,“幸好抢救及时。” “……”沈瑞动了动嘴巴,喉咙里面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过了半晌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抓到人了吗?” 风扬语气压抑道:“没有。”沉默了一下,突然直截了当地开口:“是不是傅斓卿想杀他?” 沈瑞怔了一下,捏着手机,咬牙道:“我不知道。” 风扬这一次沉默了更久,才缓缓道:“如果是他的话,你要小心点。” 外遇和红杏,一般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放过,如果更疯狂一点,采取的手段就会非常极端,风扬见过不少这样的事,甚至还有死者身重数百刀,找到的凶器有三把之多,每一把都染满鲜血。 “现在不要单独一个人在外,去人多的地方待着……”风扬话还没说完,手机已经传来挂断的声音,他心下顿时一阵不安。 沈瑞把手机挂断,垂下手,眼睛直直盯着站在楼梯口,半身陷入阴影里面面目晦暗不清的男人。 傅斓卿单手撑在扶手上,高大的身影站在阶梯上,明明站得比沈瑞低矮,但整个人仿佛已经完全压制过了周围的一切,存在感强得让周围一切事物都变得没有意义。 “是你派人去杀段铭的?” 傅斓卿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沈瑞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心里空落落得没有一丝感觉。 对峙的时间在意识里面虽然漫长,但实际上却不不过是一个瞬间。 傅斓卿慢慢迈步走了上来,待他的脸庞完全显露出来的时候,沈瑞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仿佛被定在那里, 而他的问题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傅斓卿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明明双眼还在注视,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他在看你,仿佛陷入他自己狂乱的臆想之中,沈瑞只觉他全身诡异,令人战栗的气势在不断地向着自己袭来——手足冰凉一片,身躯像是被硬压着而无法动弹。 那是,真正的杀意。 沈瑞背脊慢慢渗出无法控制的冷汗,双眼无法从傅斓卿的身上移开——突然他的右手猛地颤抖起来——这一下像是同时开启了两道机关。 是风扬回拨过来,手机在震动! 沈瑞霎时清醒,惊骇地转身向着身后的房间逃去。 傅斓卿也被震醒了一般,双眼凶狠地瞪着沈瑞的后背,动作迅猛地像一条猛兽,一下子从数级的阶梯上直接跃到了二层,距离沈瑞不过一步之遥。 沈瑞冲入房间,转身抵住房门,刚要关上,傅斓卿的阴沉诡异的脸在门缝里面死死瞪着他,沈瑞吓得六神无主,惨白着脸,本能地压住门——死也要关上! 傅斓卿一脚用力地踹开房门,力道大得可怕,沈瑞瞬间被木门撞得后倒在地,他捂着腹部被撞痛的地方,惊惧地看着傅斓卿,身体慢慢后退。 房间里面已经没有可以让沈瑞躲藏的地方,傅斓卿看着他,看他徒劳地后退,眼里阴鹜地像要吃人。 下一刻他跨步上前,猛地抓住沈瑞的胳膊,不顾他的伤口把他狠抓起来,一下子抡到床上去,在沈瑞撑起身子的之前,身躯已经狠狠地把他压在身下。 衣服在他非人的力道下瞬间撕碎,沈瑞反应到他要做什么,惊恐地难以置信,冰冷的空气舔舐着他赤裸的胸膛,把他瞬间所有的想法冻结,只剩下本能——反抗! 俩人像是纯粹的雄性动物一般较量着,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只有力量与力量的碰撞,傅斓卿压制着沈瑞,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沈瑞用所有能动用的地方,手,脚,牙齿,用劲全力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厮打之间,傅斓卿的上衣突然一下子裂开了。 一大堆的东西从他衣服的口袋里面洒了下来,像是雪花一般,落在沈瑞的身上,床上。 傅斓卿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却依然没有放开沈瑞。 沈瑞急促的呼吸,目光仇恨地瞪着傅斓卿——直到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那堆东西上,他整个人完全一怔。 是照片,很多的照片…… 傅斓卿的喘息渐渐加重,沈瑞感觉他双手的力道猛地加大,指甲几乎要扣进他的皮肉里面,骨头发出渗人的声响。 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双目怔怔地看着那些照片。 每一张, 都是他和段铭, 在床上, 抵死缠绵。 “啊!”脖间的剧痛让沈瑞瞬间回神,傅斓卿埋在他的脖子上,像是吸血的怪物撕咬着他的脖子,肩膀上慢慢就传来黏腻濡湿的感觉,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缓缓漾开。 沈瑞忽然一下子,没有由来地醒悟到: 身上的人,是真的要, 咬死自己了。 第三十七章 失血的晕眩很快传来,视线渐渐模糊,沈瑞总以为意识会在下一刻就远离他,但仿佛有人在操纵着他的神智一般,让他无法真正陷入黑暗中,他感到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猛地向着傅斓卿毫无防备的太阳穴狠狠砸去! 头骨和金属发出骇人的碰撞声,傅斓卿身体一晃,松开牙齿,沈瑞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疯狂地狠狠砸了数下,才抬脚用劲全力踹开身上的身躯。 手机屏幕完全碎裂掉,外壳沾满鲜血,手心混着冷汗和血水,黏腻一片,沈瑞艰难地爬起身,不敢看向倒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身体,捂着脖颈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往门口逃去。 他扶着阶梯扶手,摇摇晃晃地向下疾跑,刚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重重的脚步声,他惊惶地回头,傅斓卿满头是血的站在他的身后,目光被染得通红一片,几乎无法辨识他的神情。 沈瑞吓得脚一软,脚步更加慌乱。 刚跑到客厅,身后就有一股压力袭来,身后人不过离他一步之遥,猿臂伸出抓向沈瑞的肩膀—— 沈瑞的身子一晃,竟然硬是往左边一弯,整个人几乎算是冲撞进厨房,还没站稳就迅速转身落锁,一气呵成。 白色瓷砖的地板上都是鲜血,沈瑞赤着脚靠在水槽台上,惊魂未定的喘息,透明的玻璃门虽然阻隔了两人,却也让彼此一目了然。 傅斓卿直直地站在那里,许久才僵硬地转身,目光无情地望着沈瑞。 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力量在放松的情绪下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重感缓缓清晰地从四肢传来,身体好像各处都绑着数公斤的铁块,每一个动作都艰难无比,脖颈上的伤口不断地汩汩流出鲜血,沈瑞半边衣服都已经吸透了血,像是穿着一件血衣。 他垂着头,视线里面出现的物品都在不受控制地摇晃,晕眩感越来越重,却因为脖子上的伤口实在过于剧痛,而不至于真正陷入昏迷。 傅斓卿忽然转身朝着客厅走去,沈瑞脑子里一瞬间闪现出马上开门逃走的念头,却又在下一刻打消。 他实在太累了,已经……跑不动了。 他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冰箱,想要把冰箱抬出来堵住门口,但他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身子勉强往左边移了移,脚筋突然一抽,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滑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 这一下重击让他刚刚积蓄的力量瞬间消失,大腿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沈瑞粗喘了几口,渐渐不动了,他不能再浪费体力了。 风扬一定会赶过来的,只是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 沈瑞垂下头,裤子上的花纹都已经模糊一片,流逝的生命力仿佛也同时带走了他的挣扎,按着伤口的右手也早就放下,疼痛感渐渐远离他的意识,头脑昏昏沉沉,困意凶猛地袭来。 这个时候玻璃门上慢慢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沈瑞像被惊动了一般,缓缓抬眸。 傅斓卿站在门外,手里轻松地抬着一张沉重的木椅,眼光阴沉地扫视了一圈,手臂上的肌肉猛地鼓起,近乎20公斤的椅子一下子被他举过头顶,下一刻就要砸落下来。 沈瑞抬眸恍惚地看着。 “咚!咚!”响亮的敲门声急促响起,一个男声大声道:“警察,有人在吗?请开门。” 沈瑞呼吸一紧,可是那并不是风扬的声音,他瞬间反应过来——风扬通知就近的警察先赶了过来! 傅斓卿举着椅子的身体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固定住的雕塑,他被鲜血染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既不惊慌也没有害怕,漠然得令人心悸。 沈瑞捏住右手,胸膛起伏,提起力气,刚要张口—— 大门砰地一下被人撞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迅速冲了进来,待看到眼前的场景,明显怔了一下,右手的枪迅速举起,嘴里的话还没有出口,一座巨大的木椅迎头砸了下来,男人的脸瞬间被椅腿砸得血肉模糊,鼻梁尽断。 男人痛苦地捂着鼻子倒在地上呻吟,傅斓卿跨步走上前,把沾满血渍的木椅举起,椅腿对准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脸—— 沈瑞扑到玻璃门上,惊骇地睁大眼睛,胸腔内的呼吸几乎堵在喉咙里面,口里嚯嚯地抽动,手指刚刚触到玻璃门。 男人嘶声力竭的惨叫同时响起,却又马上像被人掐断了一般,猛地断掉。 沈瑞眼睛睁得几乎要充血,指甲在玻璃门上刮过,整个人完全僵死了一般。 傅斓卿放开椅子,男人的脸中央插入粗大的椅腿,整张脸面目全非,脑浆血液混流一地,身躯还保持着挣扎的样子,却再也不会动了。 傅斓卿慢慢站起身,面无表情,连看也没有看地上的尸体转身朝着沈瑞一步一步走去。 他停下步伐,蹲下身,血色的脸贴近玻璃门,那双黝黑深邃的黑瞳没有任何的情感,仿佛他刚才做得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不是以及其残忍的手段杀了一个……生命。 沈瑞惊惧地看着他,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背脊上传来,脑子里面像是被冰冷的寒意塞满了,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傅斓卿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阿哲,怎么样了?……”一个男声边说边走了进来,是刚才警察的同伴! 沈瑞猛地被惊醒了,傅斓卿的脸顿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阴暗深邃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沈瑞,出口的话也忽然停下来了。 “小心!咳咳……小……心……”沈瑞猛地用力拍了一下玻璃门,极尽全力地想要提醒进来的人,却因此让脖子上的伤口撕裂地更加恐怖。 傅斓卿脸色淡漠,眼底却倏忽涌上一股阴鸷。 “啊!……阿哲!”进来的男人第一眼就看到地板上同伴的惨状,惊恐地叫了一声,同时颤抖着拔出枪,对准傅斓卿厉声呵道:“不许动!警察!把手举起来!!”他青涩的脸上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恐慌。 沈瑞的喉咙痛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蜷缩起身子,低低地喘息。 傅斓卿看了他一眼,才举起手慢慢站起来,他转过身,那警察也一愣,估计没想到眼前的‘凶手’的模样居然也十分惨烈,只是他的脸色太平静,目光冷漠得令人心头一寒,男人紧了紧枪,想到旁边同伴恐怖的死状,对于眼前的男人更是警惕万分。 “那边的同志……你还好吗?”警察紧紧盯着傅斓卿,口里向沈瑞问着话。 沈瑞无法开口,却缓缓点了点头。 警察看他周身几乎快要被血染满,脸色惨白得和停尸间的尸体没有区别,心下更是慌乱,颤抖着迅速掏出对讲机,手指刚要按在开关上,这几乎不到一秒的分神之际—— 红色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冲到眼前,警察眼前一花,来不及反应,下颚忽然猛地被人用手肘一撞,脱臼的强烈剧痛让那警察顿时双眼一黑,口腔里面的血沫混杂着断裂的牙齿迫不及待地喷出。 强烈的杀意袭来,心头寒颤,求生的本能让男人发挥出火灾现场的力量,他一下子俯身,从傅斓卿的身侧瞬间逃了过去,待他回身,恐慌地想要举枪的时候才发觉手里一空,枪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枪丢了?他整张脸瞬间惨白。 脱臼的下颚无法讲话,警察嘴里只能发出呃呃的怪异声音,双腿抖得像筛糠子一般,脑海里面充斥着同伴死状,吓得斗志全无,神智混乱,傅斓卿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男人颤抖着身躯,手指胡乱往桌子上一抓,居然抓住了一把餐刀,锋利的刀子瞬间刺激了男人,他呃呃乱叫着向傅斓卿冲去,疯狂的模样已经失去了正常。 他胡乱的动作不要说靠近傅斓卿,自己身上反而被割裂出无数道口子,傅斓卿目光一沉,右手一下子抓准时机攥住男人的右腕,即刻男人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面容一阵扭曲,瞳孔倏地睁大,眼中闪现出死亡的绝望苍白。 餐刀落在地面上,傅斓卿一拳把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男人击倒在地上,顺手捡起餐刀,警察直直地瞪着上空,双目无神,片刻后,空气中传来恶心的骚臭味——居然怕到失禁! 傅斓卿冷漠地举起餐刀,尖锐的刀头对准警察的右眼。 “住手……”虚弱的制止声响起,门锁解开,沈瑞靠在雪白的墙上,一点点地顶开玻璃门,缓慢探出身子,他低垂着身子,像是最下贱的乞丐一般,哀声乞求道:“住手……不要杀人……” 鲜血染红了他的苍白的唇瓣,沈瑞抬起脸,满是泪水的脸凄惨得不堪入目,心中几乎痛到极致,他只能不断地低声哀求,眼眶中恐惧的泪水从两腮旁滑落,喉咙里灼烧的剧痛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 傅斓卿停下动作,慢慢转身回头,沈瑞视线被泪水浸染得一片模糊,却依稀看到傅斓卿停下了动作,他心头一松,身子便有点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刚一松懈下来,傅斓卿身体突然一动,动作极快地重新举起餐刀,反手一插,刀头刺入眼球发出轻微的声响,男人的身体抽搐着猛地向上一挣,血红的血水混杂着白色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布满了整张脸,他不动了,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 沈瑞垂下头,身躯终于无力地侧道在地板上,安静地好像睡着了一般。 傅斓卿放开刀,慢步走到沈瑞身旁,看了看他的伤口,才把他扶抱在怀里。 “你杀了我吧……”胸前传来的声音震动到了心口,傅斓卿低下头,漠然地看着开口的人。 沈瑞的脸色死灰一片,眼里却透露出异样的光芒,他喃喃道:“你杀了傅斓卿,又杀了他们,就剩下我了……” “……不愿意承认……他已经不在了,我想离婚后找一个地方……”沈瑞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每一个字却并不模糊,“……找一个地方……”话未尽,神智却已经渐渐远去。 身体一下子被人用力地搂紧怀里,沈瑞被痛得又清醒了一点,昏昏噩噩地抬头看着头顶上的人,傅斓卿弯着身子,尽量地把沈瑞环在怀里,面具一般完美的脸庞终于缓缓碎裂,露出痛楚不堪的表情,眼内充斥着令人心脏紧缩的悲痛,沈瑞眨了一眼睛,泪水从傅斓卿眼里滴落下来,划过沾满污血的脸庞,碎在他的眼里。 “……” 耳畔的声音轻柔得几乎无法听清,吐出来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令人怀念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感觉眼睛灼痛入心,他累得无法再回应,也无法再思考。 脑海深处,有什么不断地涌上来,和眼前的一切渐渐重叠—— 熟悉的,却被遗忘的回忆。 第三十八章 风扬沉着脸站在凶案现场,看着尸体被安静地装入袋子,他几乎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发狂。 “风警官。” “怎么样?” “初步鉴定,现场应该有四个人,打斗激烈,三个人死亡,剩下的应该就是凶手。”说话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无谓道。 旁边一个年级人很奇怪地抬起头,问道:“不会吧,这里只有两具尸体,你不会想要告诉我还有一具跑了吧?” 男人斜睨了他一眼:“事实就是这样。” 风扬眼内一暗,问道:“死的是哪一个?” “厨房里面的,”那人指了指满是鲜血的厨房,道:“这种出血量,除非不是人,否则不可能还有活着的希望。” 年轻凝眉深深思索起来:“咦?那怎么尸体不见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有点害怕地缩起脖子,不安道:“……不会被肢解了吧?”凶手杀人的手段这么凶残,估计是变态,分尸什么的也很有可能做出来。 风扬环视了一下四周,冷道:“不可能。他是被人带走了。” 年轻人呆愣愣地也看了一下四周,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带走了那具尸体?为什么?” 风扬没有回答,表情严肃,犀利地目光像是最高级的扫描器一般缓缓在每一个角落扫去,虽然没有任何线索,但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屋子里面绝对不止四个人。 ****** 那晚的天色和寻常并没有不同,是一个极平常的日子。 沈瑞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沈瑞说,你可以不来。 他挂了电话,怔怔地站了一一会儿,脸上没有失望,平静得异常。 他走到餐桌的一头,桌上摆放着两份精致的西餐,还有两杯空的高脚杯,他把红酒倒进杯中,血红色的液体荡漾着渐渐盛满半杯,空气中散发红酒独有的酒香。 等了不知道多久,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面色阴沉,他身上的衣服很正式,看得出是中途在某个正式场所匆匆赶来,头发微微散乱。 沈瑞笑了笑。 男人没有开口,一下子坐在餐桌的对面。 沈瑞的笑容渐渐收起,脸上恢复了之前淡漠的模样。 俩人遥遥对立,谁都没有说话——那些伤人的话,早在之前的争吵中已经消耗殆尽。 沈瑞举起桌上的红酒对着男人示意。 男人不为所动,目光微冷。 沈瑞说,一杯酒而已,庆祝生日。他把酒杯贴近唇畔,酒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入苍白的薄唇,他忽然动作一顿,把酒杯稍稍移开,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说,哦,差点忘了,祝贺你回到邵家,回归正常人,前程似锦。 说完,红酒一饮而尽。 红酒带来的强大晕眩感让人眼前一片模糊,沈瑞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坐姿,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常。 男人看了他一眼,眼里飞快地闪过什么,最后脸色沉郁地探手举起酒杯…… 沈瑞含笑对视,视线里面的水汽模糊了男人的面目,喃喃道,这是一个难忘的生日,因为它……也是最后一个生日……。 ****** “恭喜。”响亮的响指在床旁响起,白律师望着床上的病人笑眯眯地道:“你成为医学界的奇迹,在失去你身体百分之四十的血量后还能完整地醒来。” “……” 过了一会儿,沈瑞才发觉身体被严实地包裹起来,手背上插着点滴,脖子重得无法转动。 “你现在不能说话——如果你以后还想开口的话。”白律师道:“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快要咬断你的喉管了——就像草原上的野兽咬死猎物一样。” 沈瑞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白律师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吧,病人需要休息,等你完全醒来,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 说完很干脆地转身离开病房。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不远处白老板缓缓踱步向他走来,白律师怔了一下,才微笑着向白老板道:“您怎么来了?” 白老板懒洋洋道:“实验室里面出了问题,专门来找你去处理的。”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他见白老板没有回话,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反问道:“还有事?” “沈瑞你打算如何处理?”白老板偏头看了一眼病房,淡淡地问。 白律师眼底快速地闪过什么,不动声色道:“怎么?‘他’觉得有问题?” “他不是我们的人,不应该留在这里。” “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他身上一定有不寻常的东西……”白律师深思着,又肯定道:“至少他对于‘那东西’的影响不言而喻,介于我们上一个实验品的失败……这一次,我觉得任何线索都不应该放过。” 白老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道:“这件事我会转达,在此期间你看好他,如果发生任何的事……”他顿了顿,目光严厉道:“都将会是你的责任。” “我明白。”白律师似乎并不介意。 白老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小心了,我感觉那小子已经察觉了真相。” “谢谢关心,”白律师优雅地温和一笑,极有自信道:“我会说服他的。” 白老板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转述一般毫无感情道:“段铭的事‘他’不再追究,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我明白了。” 等男人离开,白律师整张脸霎时沉了下来,他把手指支在太阳穴旁,微微地点着,脑里快速地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对另一头的人命令道:“把‘那个东西’准备好……我要用,……是,先不用销毁……嗯,好的。” 他合上电话,侧头看了看病房门,喃喃道:“我得尽快说服你。” ——在那群废物毁掉你之前! ****** “阿品,怎么了?”风扬来到孟品的办公室,脸上是几天几夜没有得到充足睡眠的疲倦。 “你先看看这个,我还没有交上去。”孟品把东西推到风扬的面前,风扬蹙眉,只能接过缓慢看着,脸色越看越阴沉。 孟品神色倒无多少变化,但细看他眼中,就会发现一种莫名的狂热在点燃,他缓缓道:“这些血液在经过48小时后,发生我从来没见过的变异——它变得充满‘活性’。” “什么意思?”风扬皱眉,他是个警察又不是法医,难以理解复杂报告上的一堆物理数据之间的比较。 “意思就是……我要收回我当初的论断。”孟品眼眸沉得几乎无法看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情绪,“三个死人……和一个在理论上……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第三十九章 “有时候我会想……睡美人真的想要被唤醒吗?”白律师弯下眼睫,道:“或许一直沉睡在美丽的古堡里面,做着往昔美好的梦才是她所希望的。” 沈瑞坐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现实是残酷的,不是吗?”白律师见他无动于衷,并没有不耐,反而凑近他,轻声道:“比起睁眼就要面对物是人非的世界,和早就已经死去的众人,她真的会感谢王子吗?” 沈瑞的视线终于移到白律师的身上,淡淡道:“她应该杀死那个巫师。” 白律师愣了一下,继而忍受不住一般的扬起嘴角,笑道:“确实……不过,巫师应该也有自辩的权力吧。” 沈瑞转回头。 “合作一点吧,沈瑞。你忘记了,段铭还在外面呢。” 沈瑞眉头一皱,不得不转回头,阴暗的眼神看着眼前令他作呕的男人,道:“照片是你干的。” “是我做的。”白律师耸肩极为爽快地承认道,他眼睛里带着戏谑的笑意道:“拍得不错吧,我可是很少度过这么美妙的一晚。” 沈瑞脸色沉郁,如果不是他身体虚弱,周围又没有任何武器,白律师毫不怀疑他会冲上来,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的嘴角微微向下一瞥,眼里透露出显眼的讥讽:“不用露出这么憎恶的眼神吧,比起你对他所做的,我不过是帮他把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事情变成现实——他说不定还要感激我!” 虽然这么讲并不是白律师的初衷,他并没有打算和沈瑞直接翻脸,但看到沈瑞一副理直气壮憎恨的目光,胸口就仿佛被黏了一滩令人恶心的东西,语气霎时变得刻薄尖锐起来。 沈瑞目光只刹那间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变得波澜不惊,脸色依旧沉郁,这让白律师微微蹙起眉头,他似乎有点看不透眼前的人了。 “七年前,段铭找的人是你,这些年一直操控着他的人也是你。”他用肯定而不是疑问。 白律师看他神情,虽然不敢下断言,但直觉却觉得对沈瑞隐瞒已经没有必要,点头道:“没错。” 他无法看透沈瑞,只能选择继续刺激他,道:“七年前他来求我帮他压下一件事,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来,不过是偷换一份车祸伤者报告。” “那是一份很有趣的报告,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对段律师太过于注意,可能就不会等到七年后——他再一次来找我帮忙,才醒悟到。” 沈瑞缓缓闭上眼睛,强硬地压下内心翻腾的情绪。 “……沈瑞,如果不是你,他不会走上现在的道路。你说,我应不应该感激你?”白律师反讽道。 只是他内心却明白,这一条路段铭迟早会走上,沈瑞不过是一个催化剂。 因为段铭太想要成功,权力,地位,财富,无论付出的代价是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发觉他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物。 那一刻,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如果你想让我觉得内疚,恐怕你要失望。”沈瑞睁开眼睛,缓缓道:“毒蛇想要害人,根本不需要借口。” 白律师眼内阴鸷的光芒一闪而逝,他冷笑道:“也是,你连杀人都干得出来,怎么可能还有负疚感。” 这句话一说完,沈瑞维持的无情的脸似乎一下子被找到了一个豁口,瞬间崩塌了一角,虽然他及时调整,但白律师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一个机会。 “没错,沈瑞,傅斓卿确实是死了。你虽然想要杀他,但并没有成功。你真应该看看车祸报告,傅斓卿在送到医院的时候并没有死去,而是死在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怪物’手里。” 沈瑞抬眼,唇色惨白,目光中依稀有动摇恍神的脆弱。 目的已达。 白律师露齿一笑,眼中有势在必得的光芒,道:“我让你见一些东西你就会明白了。” ****** 看着被肢解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沈瑞难以置信,这是他熟悉的人? 这只是一堆肉块。 白律师朝旁边白袍的研究人员示意,那个人在机器上操纵一会儿,研究室的门被打开,白律师和沈瑞一同换上研究服——一种包裹住全身,隔绝空气和接触的衣服。 白律师看着沈瑞的站在那里没有动,笑道:“这个时候就怕了?” 沈瑞偏头看了他一眼,目中不含情绪,道:“我只是在想你的下场。” 白律师一愣,笑容消失,冷淡地重新把目光放到手术台上……的肉块身上。 俩人步入研究室,透明手术室却是人工的门把,白律师握住门把扭开,率先走了进去,沈瑞只迟疑一瞬,就快步跟上。 等进入手术室,这才发觉手术室的温度非常低,即使穿着厚重的研究服,沈瑞依然能感觉到寒气无孔不入地涌上来,但他很快就没有在意了,因为当任何人看到那一团掩埋在血色肉块下的东西的时候,都会被震惊地无法移开视线。 那个黑色的东西,像是来自外星球一般诡异恐怖,它应该属于虫类,扁平的身躯周围是数十根长着倒刺弯曲的多足,像蜘蛛一般撑起被坚固的躯壳覆盖着的身躯,躯壳上满是繁复的花纹,透露出这种生物的不详。 沈瑞吓得一下倒退了数步,惶恐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地看着眼前的生物。 白律师冷静地低头凝望,伸出手似乎想要把这个东西从血肉上拿下,却只是碰触了一下便放弃了一般:“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如果没死的话,我也不敢进来,这东西杀了我七个研究员。” 他指了指被他换了一个角度露出来的地方,平静道:“看一下这里吧。” 只见那外星怪物被白律师略微侧了一个身,露出扁平身躯下腹的情形,密密麻麻如发丝一般纤细的黑色细丝深深地扎入血肉中,吮吸一般地与血管和神经交缠在一起。 “你知道我们花费了多少力气割断了这一条丝吗?”白律师还未说完,就停下口,眼光往旁边一望——沈瑞背对着他,蜷缩着弯下腰,发出没有声音的干呕——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好笑地看着他。 “出去吧,既然你亲眼看到过,应该相信这不是我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拖着沈瑞的身躯把他硬是脱离了手术室,刚一走到研究室门外,白律师对迎来的研究员吩咐道:“可以拿去销毁了。” 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沈瑞脱下研究服,脸色惨白地坐在一旁,看那模样似乎还在消化之前看到的画面,周围的研究员都用一种戚戚焉的表情看着他。 白律师脱下研究服,道:“明白了?” “……是什么东西?”沈瑞沙哑着问。 “不知道。”白律师摇摇头,道:“这也正是我们想要寻找的。”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白律师眼内精光一闪,半晌淡淡笑道:“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沈瑞强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语。 “可惜这一只已经死去了,我们激进的作法让我们错失了难得一见的东西。”白律师摇摇头:“人的大脑周围有坚固的头骨保护着,再凶残的昆虫也不可能要进入人的大脑,最多是咬破外面的软组织,不过这东西就不同了,它不仅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人的大脑,甚至可以操控人的行为——就像霸占了寄主的身躯的寄生虫一般。” 沈瑞唇抖了抖。 白律师怜悯地看着他道:“我想傅斓卿就是被这东西杀死的,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它一直寄宿在傅斓卿的身躯里面,操控他的身体。” 沈瑞捂住嘴,忍了忍,却完全控制不住地哇一声吐出一地黄白相交的秽物。 白律师叹息地摇摇头,眼里闪烁着明显的兴趣,道:“这样就吐了,你可是与他一起了七年之久啊……” 这一次周围的研究员全部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第四十章 白律师无奈地挑了挑眉,对周围的人命令道:“……先把他送回去,等他醒了再通知我。” 研究员点点头,合力把已经吐到昏迷的沈瑞扶起带去休息室,即使做着解剖等凶残行为的研究员想到沈瑞的遭遇,也不近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这可不是一般精神强度的人类能接受的事! 白律师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沈瑞的方向,转身询问着旁边的研究院:“A0001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研究员惶恐道:“……药剂测试方面几乎已经完成——没有任何进展。” 白律师低下头,眼里微微闪烁着计算的光芒道:“加大药剂强度。” 研究员不安道:“会不会太快了……?这一个可能是唯一剩下来的……” “你也说是唯一了……如果这一个也死掉了,而我们没有取得任何的成果……”他指了指手术台上血肉模糊的血块,漠然道:“我们也很快会它一样了。” 研究员脸色一阵扭曲,惊惧万分地看着白律师,仿佛他讲了一件多么可怕的故事一般。 白律师没有任何诚意地撤了撤嘴角,权当安慰了。 待研究员把沈瑞放在休息室的床上后离开,没有人发觉本应该陷入昏迷的沈瑞忽然睁开了,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黑宝石般的眼眸深处像一处黑洞。 ****** “我以为你至少会不吃不喝一周才能恢复正常。”白律师抱臂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口里自然地开着仿佛熟稔的玩笑,可惜对话的人并不领情。 沈瑞脸色并不好看,道:“有没有办法可以让那‘东西’离开宿主?” 白律师笑了一下,道:“这也正是我们要做的,不过我们对它所知太少,”他凝下目光,脸色严肃道:“所以我才希望与你合作,”后面的那句话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较能接受的措辞:“毕竟你与‘它’的接触时间……较长。” “你希望知道什么?” 白律师笑着,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思索,道:“很多,比如……你是怎么发现‘它’不对劲的?” 沈瑞垂了垂眼,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白律师不慌不忙,他等着沈瑞的条件,果不其然沈瑞抬眸冷静地看着他,开出自己的条件:“我要段铭平安。” “可以。”白律师站起身,对沈瑞道:“明天,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至此再无对话。 第二天沈瑞刚吃完早饭的时候,段铭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得不佩服白律师的效率,不过这恐怕早就是他意料之中了。 段铭的脸色比起沈瑞竟然还要糟糕,艳丽的丹凤眼下滞留着黯黑的阴影,嘴巴周围 一圈的青色的胡茬,像他这样对外貌形象极度看重的人能以这样的样子出现在人面前,可见他全副心神已经被更重要的事物占据了。 俩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片刻后,段铭抖了抖嘴唇—— “我很好。”两声相差无几的话语同时响起,像是一个人讲出来一般,俩人皆是一怔,这种熟悉的默契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暖意,沈瑞笑了笑,段铭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尴尬无措的气氛顿时消匿无踪。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谢玉的事,没想到还是太迟了。”段铭眼光黯淡,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自责。 “不是你的错,如果我细心一点的话,就会发觉谢玉回来的时机太巧了。”沈瑞叹道:“以她的能力怎么会在你出事后才赶到呢。”他摇摇头,道:“只是我至今想不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铭没有接话,过了许久才道:“……人都是会变的。”他轻描淡写的态度,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加深入。 原因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已经想起来了?” 沈瑞看着他,神色似乎并无多大波澜,点点头,道:“白律师同时也告诉了我,当初是你去找他帮忙压下我下药导致傅斓卿发生车祸的事……” 段铭打断他,他不愿意看到沈瑞那样的目光,垂下眼帘,道:“迟早的事,你不用多想……” “我没有多想,”沈瑞的语气冷硬,段铭下意识地抬起头,沈瑞神色微冷,坦然地看着他,语气平和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你既不后悔,我又凭什么替你内疚?” 段铭一下子被震在那里,心脏仿佛被不知名的电流狠狠地击了一下,浑身上下有一种脱力的感觉,那一种不需言说的肯定和理解比起任何的安慰都更能打动人心。 他不后悔。 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嗯。”段铭露出来到这个房间的第一个微笑,神色莫名的平静,是真正的彻底放松下来。 他坐在沈瑞的床旁,温柔地看着沈瑞,过了片刻,忽然皱起眉头,道:“傅斓卿的身体……?” 沈瑞没有说话。 段铭见他不语,心头微有不详道:“无论如何,傅斓卿的死绝对与你无关,如果不是他——”他忽然讲到一半硬生生的停下嘴吧,仿佛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的舌头,那副怪异的表情里是如何都掩饰不了的惊骇。 沈瑞平静地看着他,忽然偏头笑了笑,“放心吧,这一次我不会再精神失常了。” 段铭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倾身上前,眼里难掩后怕道:“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他不顾你急着离开,药效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发作,他也不会……那不是你的错。”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仿佛沈瑞无法明白一般。 沈瑞笑看着他,眼里却淡漠地没有一丝情绪,他忽而开口:“两次了。” “什么?” 沈瑞道:“上次一次我要杀那个它你阻止了我,而那一次我要杀傅斓卿你把我的药掉包了。” 段铭看着他,眼光倏忽地变了变,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他低下头,语气低沉缓慢,却极为认真道:“因为我不会让你成为杀人犯。” “谢谢。” 段铭惊诧地抬起头。 沈瑞看着他,再一次道:“谢谢。”他笑了笑,这是一个能驱散他眼里冰冷的暖笑,道:“真的,谢谢。” 段铭鼻头一酸,他垂下头,忽而把头埋进手心里,半晌身躯僵硬地摇了摇头,沈瑞不解,段铭却忽然站起身,什么话都没说,朝着门口离去。 沈瑞觉得他好像在门口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 他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段铭离开沈瑞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进入房间恍惚的神色立马一变,房内除了他外,早有人在静静等候。 白律师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地靠坐在沙发椅上,温俊的面庞上是亲切的笑容,对段铭的冷目毫不在意,温言道:“见过你的‘梦中情人’了?” 段铭冷冷道:“在这里有什么不在你的监控下,又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白律师对他的冷嘲一笑而过,道:“我只是来警告你,沈瑞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他对我产生排斥。” 段铭打断他,讥讽的笑容显眼得根本没有掩饰,道:“你不会还要奢求他对你的好感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把你的头砍下来送给他,比起我的赞美可是有用得多。” 白律师偏头思考了一下,道:“我的头还有用,如果他愿意,我的左手可以送给他。”神色认真地看不出戏谑的感觉。 段铭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冷下神色,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白律师见他径直往浴室走去,在段铭经过他身旁的一刹,忽然侧身,一下子靠近他的耳侧,吐气暧昧道:“你一直不让沈瑞杀人,是不是因为你自己的身世?” 段铭未来得及甩开他,就听白律师下一句已经炸响在耳边:“杀人犯的儿子——这个是你一直介意的?” 段铭瞳孔一张,眼中有什么迅速闪过,白律师还未看清,段铭已经迅速推开他,神情恢复了冷漠,目光充满厌恶地扫了一眼白律师,道:“如果你想拿这个威胁我的话,你可以去试试看。” 白律师仔细端详着段铭的脸,摇头道:“沈瑞不会在乎。” 段铭哧了一声,不屑的目光清楚地表达了白律师这一句话显然是一句废话的态度,转身往浴室走去。 白律师看着他的背影,眼内精光一闪,忽然开口:“不过如果沈瑞知道另一件他本该知道的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段铭只当他虚张作势,冷睨他一眼,转身进入浴室,反手就要关上门——没有成功,被人压住了。 白律师单手撑在门上,偏斜着头看着段铭,道:“你这么急着走,我会以为你心虚的。”他一贯以来给人优雅从容的感觉,没想到纤细的手掌压在门上的力气竟然连段铭都奈何不了他。 段铭松开门把,抱臂退后,怒容道:“你胡说什么?” 白律师眼睛倏忽一变,像是猫儿眯起了眼睛一般,带着审视的目光,道:“我调查傅斓卿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他的母亲因为被邵天抛弃,所以在他七岁那年服食大量安眠药自杀。” 段铭眉头一蹙,他虽然知道傅斓卿母亲早逝,却从来不曾知晓其中还有这样的原因,不过恐怕这样的事,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而被人发现的时候,除了他母亲的尸体外,还有满屋子的红酒瓶。”白律师笑道:“红酒安眠药,不错的搭配,嗯?” 段铭怔了一下,神色间不过微微露出一丝异样,若是别人定然发现不了,但这变化落入白律师的眼中,便如白纸上的一滴墨点般清楚明了,他放开手,笑道:“有这样的回忆,他还会喝那杯红酒吗?” “你想说什么?”段铭沉下脸色,道:“靠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如果他没有喝那杯红酒,为什么车祸报告上检测出他的体内确实有迷药呢?”白律师啧啧地摇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清楚你绝对不会杀人,我会很怀疑是你下的手。” “够了!”段铭低吼,转瞬间大力地推开他,急切地迈着大步往外走去,仿佛房间里面有一个可怕的污染源一样。 “段铭,你是第一个进入房间里的人,傅斓卿有没有喝那杯酒也只有你知道。”白律师锐利的目光投射在段铭背的影上,充满蛊惑意味地低声道:“只要你不说,沈瑞永远都不会知道——” “傅斓卿是因为吻了他,才沾染上迷药发生车祸的。”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爱, 何以吻他? 第四十一章 那日后,段铭便再也没有去见过沈瑞,白律师甚至准备好应付沈瑞的借口,但沈瑞似乎对此并没有过大的反应。 他从不离开房间,无论白律师何时去找他,他都静静地待在房间里面,若说是自闭,他与白律师的交流也并没有障碍。 只是有时候,白律师会觉得他这样的正常反而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他不确定他每一次转身的刹那,沈瑞淡淡地投射在他背影上的视线是不是真如他表现得一般正常。 他猜想可能是因为他到现在依然不清楚当时那个怪物究竟对沈瑞说了什么话,在沈瑞家安装的监视器因为角度的原因,并不如何清晰,更别说那样的耳语了,虽然他已经派人去找专门的唇语专家来解读,但是目前依然没有消息传来。 而同时,对于那个怪物的研究也没有任何的进展,大脑部位无论使用任何的药剂还是器材,都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这虽然能证明大脑里面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却也同时遏制了他们的实验进度,为了避免造成大脑永久性的伤害,白律师一直坚持不使用副作用强的药剂,这让上面的人渐渐产生不满,白老板已经几次警告意味地暗示他,白律师都一概无视。 不到最后的时刻,他其实并不想真的毁掉那个怪物,比起躯体被完整地解剖,细微地分析每一处细胞结构,他更愿意能与那个怪物进行一次交流,虽然这看起来并不现实——每一只白老鼠都不会愿意和研究人员进行交流的,难道讨论如何更透彻的解剖他们吗? 看起来,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 “为什么要我去见他?”沈瑞站起身,把剩余的碗筷端回水槽,卷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慢慢垂着头把餐具清洗掉。 白律师看着他的背影,道:“你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我以为我的义务只是回答你提出的问题。”沈瑞头也不回地说。 白律师忽然静默下来,房间里只剩下水流声和餐具擦洗的碰撞声,这样单调乏味的声响却并不让人烦躁,反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舒适感,好像空气中有某一种东西慢慢沉淀下来,附着在身体各个部位,然后——踏实,满足了。 “我以为至少你会明白我。”白律师叹了一口气,嘴里轻轻自语,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为什么只对眼前的人产生这种心情,或许是因为沈瑞是和它待在一起最长久的人,所以他便认为沈瑞应该同他一样认为“它”不仅仅只是一个怪物,“它”应该同样具有意识和感情。 “或许我不应该问你的意见。”白律师笑着摇头,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道:“见他一面,我放你离开。” 沈瑞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他继续镇定自若地把碗碟洗好,动作有条不紊,等他擦干净手转身,白律师才听到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等白律师离开,沈瑞把手里的洗碗布放到一旁,这才从水槽里面把一个已经破了边的盘子拿出来,看了看,又重新放回洗碗柜里,小心地把盘子破边的一侧绕到后面,手指上细碎的伤口他也只用水冲了一遍,便没有理会。 他怔怔地坐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推开了房间,白色的手套握在金色的门把上,显出别致优雅的味道。 ****** 白律师领着沈瑞往里面走去,旁边还跟着一个短发俏丽的女人,这女人落落大方,向沈瑞介绍了自己是白律师的助手外,也很信心地与他说了一些在实验室里面的注意事项。 “进去后,千万不要到处走,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章助手指了指走廊上各处的角落,轻声道:“到处都是监控室,几乎没有死角。” 沈瑞一边耐心地倾听,一边为了配合章助手也问了几个问题,章助手讲起来便更加带劲,她似乎很喜欢享受这种指导的感觉,比起助手,她似乎更适合当一个讲师。 “……你上次去的那个实验室和这次的大致相同,手术室在最里面,放着呃……‘堤丰’,那里面都是远程操控的,外面还有一层实验室,是防止意外事故的……”她悄悄地比了一个手势。 若是手术室里面出现意外,外面的实验室会自动关闭,并且散发出有毒气体,这是为了防止里面的怪物产生异常,逃出去。 “堤丰?”沈瑞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是希腊里面的万妖之王吗?” 章助手露出吃惊的表情,继而调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给‘它’取的,他们叫他A 0001,喊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白律师听完,低笑道:“蛮形象的,堤丰子息众多,都是著名的妖魔鬼怪。” “这是什么意思?”沈瑞拧眉。 白律师看了他一眼,道:“还记得谢振泽身上的那个东西吗?” 沈瑞脸色一变,谢振泽的尸体和上面的怪物一直是他不愿意回想的记忆,他确实……无法面对。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是他吗?”白律师打开电梯门,领着三个人进去,电梯里面没有任何楼层选择的键,随着三人站定,电梯门自动关上。 “你说是……‘它’的同伴做的?” “不,”白律师摇头否定,他看了沈瑞一眼,道:“我怀疑根本就是它。” “BOSS,大家明明都证明不是了,你怎么还这么坚持啊?”章助手无奈地耸肩,道:“它们的DNA都不相同。” “如果我能找到这个答案的话,恐怕我们就都可以离开这里了。”白律师抱臂,看着对他表现出无可救药表情的助手,挑了挑眉。 “BOSS,我希望你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带着我们一路前冲。”章清有气无力道,这个问题几乎是所有研究员每天必要争论一番的问题,带头人就是眼前的BOSS,如果方向错了,他们可能都要埋在这里了。 沈瑞看了看俩人,道:“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白律师沉默了一下,只能给出最让人无力的答案:“感觉。” 章清迅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电梯门无声地打开,整个下降的过程安静地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沈瑞根本无法知道自己究竟下降到哪里,也不清楚期间是不是还有别的楼层。 白律师率先走了出去,章助手嘟嘟囔囔地也跟了出去,沈瑞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直到电梯门无声地合上,他清楚地知道要离开这里除非由白律师带他离开,否则他将一直被困死在这里。 永远被强硬地停滞在一个地方,无法离开,无法超脱。 应该是非常,绝望的吧。 第四十二章 研究室非常的巨大,上一个研究室的大小不过500平方米,而这一间研究室主空间已经超过了2000平方米,分为上下两层,周围还有许多连通的小房间,大型的设备围绕着中间的主实验室运作着,穿着白袍的研究人员都在忙忙碌碌地低头操控,没有一个人分心上前招呼一声。 中间的实验室用特殊的玻璃材质的材料建造而成,在外面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玻璃壁上八个方位上都装有不断来回旋转的像是武器一样的装备。 章助手告诉沈瑞那东西是由最上层的人控制的,属于热感武器,具体情况她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只要研究室发生危险,这东西能在1分钟内把这房间里所有的活物秒杀成一堆碳粉。 白律师对章助手使了一个眼色,她便很自觉地离开了,临走前还朝沈瑞怒了努嘴,表达了微微的不满。 沈瑞本以为白律师会带他直接进入实验室,却没想到白律师反而带他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已经有专门的人等着替他们换装。 沈瑞停下步子,脸色微微一沉,不经意地问:“要换衣服吗?” 白律师道:“当然,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说着便把外衣脱下,由着身旁的工作人员帮忙穿上厚重的的实验服,他穿好后,却见沈瑞依旧在那里一个人艰难地套穿实验服,旁边的工作人员一脸想上去帮忙却不敢的为难之色。 白律师朝正无措的工作人员摆摆手,示意由着沈瑞,不需要帮忙了,工作人员这才松了一口气,和另一个工作人员一起离开了。 白律师站在那里看着沈瑞慢慢穿着衣服,不知为什么心里忽而有了一点不对劲的感觉,只是这感觉一纵即逝,还没有捕捉到沈瑞已经换好衣服,在旁朝他望来。 “走吧。”白律师忽略了心里的异样,他现在满心都被接下来的事占据,他很肯定沈瑞对于“它”的影响,虽然他无法得知这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总比一直停滞在毫无进展的地步要好,只要有一个突破口,他都不会放过。 实验室的大门自动地打开,白律师很快走了进去,他的脚步比起往常略微急促,双眼不自然地紧紧缩着,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沈瑞过于安静的不寻常。 实验室里面同样有很多穿着厚重实验服的研究员,,各个肃容敛目,神情紧张,又有那么一丝不可掩藏的兴奋,倒有点像是高考场上的学子,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们的年龄都偏大。 白律师抬头看着中央的研究室,一间椭圆形的玻璃房,和实验室不同,站在外面就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情况,特殊的玻璃材质在某个角度看去仿佛不存在一般。 而在研究室的中间,是一座巨大的营养舱一样的物体,充斥着绿色的粘稠状的液体,里面的男人闭着眼睛,全身赤裸,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当然,也只是仿佛。 他身上数个部位被残忍地割裂开,翻开的伤口中强制地插入手指粗的细管连通在舱室的顶部,透明的细管中充斥着颜色诡异的液体,单单看着那些液体流入体内已经是一件令人不适的事了——应该就不会有人觉得他在睡一个安稳的觉。 白律师着迷地看着,他的目光仿佛看到这么极致美好的东西,充满着赞叹和欣赏,又有那么一丝几近无法察觉的艳羡。 “你们砍了他的脚掌?”沈瑞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是一起难听的噪音在幽静的山谷中响起,让人不得不从遐想中脱离。 白律师皱眉,不悦道:“这和实验服的道理一样,以防万一。” 沈瑞看着他,道:“你还不如杀了他。” 白律师不由笑了:“你心疼?放心,如果他会疼的话,我早就用酷刑让他说话了。”他转回头,道:“从进入实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完全排斥我们给注射的药剂,无一例外被他的身体自行分解了,并且经过测试,他应该也同时……没有任何的感觉……”白律师看着沈瑞沉默下来的脸,解释道:“毕竟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切断和宿主之间的联系……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白律师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任何的回应,沈瑞站在他的身侧静静地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白律师觉得他虽然站在自己身旁,但却有一股捉摸不透的感觉——和那个目前让他束手无策的男人一样,尽管身体被桎梏在研究舱里面,却依然无法掌握。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白律师向周围的工作人员下达了命令,“这玻璃被设置成从里面无法看到外面,他是看不到我们的。” 他刚转过头去吩咐,目光角落不经意地扫过沈瑞的脸庞,那脸庞上忽然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让他不觉一怔。 倒不是多么奇怪的表情,相反是一种非常安定平和的模样,仿佛走了漫漫长路的人终于要停下了,却也不见得是轻松,或是愉悦,只是单纯的走累了,歇一歇的模样。 他刚要拧起眉头,又忽然松开,暗怪自己精神过于紧张,沈瑞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威胁? 就算他想要救人,以他的能力,又哪是能做到的? 他不过是目前弃之可惜的一枚棋子。 用途尽了。 自然是要回到棋盒里面去的。 得到密码后白律师才领着沈瑞走近研究室门口,一共有三道门,随着时间的变化,不同的门在不同的时刻开启,密码十五秒换一次,输错这扇门就会立马关闭,无法开启。 门上都装着复杂的锁,白律师先是同过声纹,指纹,和虹膜识别后才开始输入密码,越过了十秒后,大门才开启,迎面依然是一股寒风和上一次谢振泽的研究室一样,里面的温度都非常低。 白律师刚抬眼一望,忽然激动地迫不及待地边走边道:“他好像动了……?你看见没?” 只见舱内绿色浓稠的液体忽然不正常地荡漾了一下,男人似乎感应到什么一般,肌肉微微抽搐着,伤口中流出淡白色的稠状液体,向四周扩散开,他的眼皮缓缓抖动,似要睁开一般。 “白律师,你忘记关门了。”沈瑞在身后淡淡提醒。 白律师这才回过神,迅速转身走回门旁的控制器上输入密码,这是第二重密码,如果不输入,大门是不会关闭的,而当研究室里面的某种气体因为流失而浓度下降达到临界点的话,整个研究所会开始排放致命的有毒气体——当然,这件事对于外来的闯入者而言是很难知晓的,而且哪个闯入者会特意把自己关回没有出路的房间? 他输入密码,沈瑞冷不防地走到他的身旁,任何人在输入密码的时候有一个人太过于靠近总是不舒服的事,白律师停下手,不适地皱起眉头,道:“你……” 腰腹上忽地被一把硬物顶住,虽然穿着厚重的实验服,但白律师还是可以感觉出抵住自己的东西可不是什么木棍,手电筒之类的玩意——而是一把货真价实,却绝对不应该,也不可能会出现的东西——枪。 再淡然的人恐怕都无法无动于衷,尤其对手还是一个你以为毫无威胁力,软弱无害的人。 白律师的反应是,笑了。 “你会用枪吗?沈瑞。” 第一枪在他的话音落下的刹那,同时响起。 相对于讲话都特意压低声音的研究室而言,这一声枪声无异于在安睡的婴儿房里面炸响了整一串鞭炮声,不仅突兀,甚至于不可思议。 研究室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震惊万分地望去,片刻间居然无一人反应过来。 枪击距离过近,白律师被巨大的压力震退数步,伤口处缓缓流出鲜血,地面上很快洇湿了一片。 或者是过于惊讶,他脸上的表情倒因此反而生出一丝困惑和不可思议,他慢慢抬头,实验室的大门缓缓闭合,沈瑞站在门旁侧身举枪,脸色平静,仿佛这一切不是他做的一般。 实验室的大门发出线路爆炸的声响,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枪声继续响起,三扇门的上的控制器都被打破,发出电流的滋滋声和焦味,几个研究员已经激动地喊起来:“控制器损毁,大门无法打开……糟糕,门没有关上……” 启动到一半的实验门刚好停在一个尴尬的角度,没有完全的闭合,却也无法通过任何人——这说明里面的大量气体会被寒气带离房间。 沈瑞放下枪,转身往里面走去。 “谢玉。”白律师在他身后不怒反笑道:“你信她……怎么死都不知道。” 沈瑞忽然停下步伐,白律师被身后的研究员围上,众人奋力要把他带走治疗,白律师挥手一下子制止了他们的举动,微沉的脸色一扫之前的笑容,看起来阴沉可怖,无人再敢动手。 “白律师,其实你想的没错。”沈瑞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他与你我并无区别。” 至此再无对话。 “BOSS你需要马上去医院……伤口需要包扎……”章助手终于赶到,迅速冲上前扶住白律师。 “马上到总室,监控X气体浓度,无关人员迅速撤离,资料全部留下不允许带走……”白律师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章助手的劝告,而是迅速下达各种命令,章助手还要开口,白律师忽然转过身,苍白的左手一下子捏住她的喉咙,力气惊人,他沉着双目,阴鹜道:“我不想听废话。你,去把白老板找来。”章助手惊骇不定地看着他,只听白律师嘴里狠狠地吐出话语:“我要他的最高权限。” 章助手怔在当场。 白律师松开她,旁边的医生已经赶到,正快速地替他稳住伤口,白律师坐在一旁,由着众人匆匆替他褪下实验服,包扎伤口,脸色难看,双目一刻不离地看着前方的研究室。 他居然忘记了。 沈瑞这个人,也可以狠到, 杀人。 第四十三章 “BOSS已经通知白老板关闭系统,武装人员正在赶来,大门马上可以打开。”章助手忐忑地站在白律师身后,犹豫了一瞬,道:“我们要不要开启催眠气体,以免造成伤员损失,沈瑞手上毕竟有枪。” “不用。”白律师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紧紧盯着监控器里面的画面,冷静道:“这么近距离的一枪都没有杀死我,他故意避开我的要害。” “BOSS,A00001的身体监控指标发生变化……”旁边的白袍研究员激动地喊道:“我马上把数据导到你的监控器上。” 白律师身体前倾,目光凝重地看着监控器上不断升高的各种指标,呼吸微微一沉,道:“你们继续监视,进入第三阶段的时候再通知我。”说完忽然站起身,章助手连忙上前扶住他,白律师没有拒绝,走到一旁的通讯器旁,章助手以为他要开口,却见他站在通讯器旁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番,脸上现出复杂犹疑的神色,才慢慢凑近开口: “沈瑞,你知道你是无法救出他的。”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 章助手站在一旁,却莫名得轻了呼吸,仿佛空气在一瞬间被凝固住了,无法正常地被吸入气管中。 “你的枪只有五发子弹,你已经用了四发,剩下的一发根本不足以打破舱壁救出他。”白律师不急不缓道:“舱室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没有相当大威力的武器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再者,就算你救出他,你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靠你的双手?还是被砍掉脚掌的他?”白律师冷冷说道:“这研究室里面少说有五百多个武装人员。” 章助手紧张地盯着监控器,里面清晰地传递出沈瑞的身影,他对白律师的话毫无反应,只呆呆地站在舱室前,脸庞出乎意料地安详。 那一刻,她似乎有一种不确定的惊慌感袭上心头。 而另一边,沈瑞站在傅斓卿的面前,他的脑海里面有太多的东西闪过,根本无法接受外面的讯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回忆中。 他慢慢,仔细地看着沉睡中的男人,那些泛白的伤口,狰狞的脚掌,以及他熟悉的脸庞——他看了七年,与之相处了七年的人,并不应该是这样的。 而是应该好好地,好好地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七年前是我亲手杀了傅斓卿……因为太痛苦我忘记了那一晚的事。”沈瑞平静地看着男人,喃喃道:“杀人的不是你……”他张了张嘴巴,似要开口,身躯却僵硬地怔住了,瞳孔微微收缩,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整个人失神地睁着眼睛,唇颤动着,试了几次开口,都没有成功。 这个时候,舱室中的男人忽然皱起眉头,手指不自然地弹动了一下,这股微弱的力量却被绿液很快感知到,并不断扩大,整个液面呈现出波纹一般的震动,像是无数的青草被清风吹拂而过,绿莹璀璨。 沈瑞不知为何,鼻梁一酸,喉咙却仿佛从某种桎梏中解脱出来一般,他终于可以低声开口: “是我。” 出口的话语在他耳边形成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是从很遥远的陌生人口中传来,充满着不真实感,可也正应为如此,才客观清晰的让他无法自欺欺人,仿佛他走了漫漫长途后,终于有一个人告诉他,终点已经到了。 这条路走了七年,也终于走完了。 他把手附在舱壁上,轻轻地问:“那一天你真的想杀我吗?”顿了顿,低声道:“我也差点杀死你,那我们打平了。” 七年前的事无论对错,都已经不值得追究了……至于眼前的男人是人还是其余的什么,也不再重要。 他欠傅斓卿一条命。 “……对不起” 杀人偿命。 “不用管我了,你快逃吧。”沈瑞眼睛里慢慢渗出泪水:“我知道你留在这里是因为我——七年了,我怎么会不明白。” 白律师一下子站起身,对着一旁的研究员吼道:“迅速开启催眠气体!” “咚!咚!咚!”男人骤然睁开眼睛,肌肉绷起,身上的管子根根碎裂,他一拳拳砸向舱壁,发出震耳发聩的巨响,整个舱壁霎时出现蜘蛛网一般的裂痕,不断地扩大,下一刻似乎就要被砸裂开。 沈瑞惊怔了一刻,看着男人挥舞着拳头,像困兽挣脱牢笼一般奋力挣动,脸上现出急切阴沉的表情,似乎在大喊着什么,却完全无法传递到外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无法抑制,口里最后吐出两个字:“……保重。” 至于最后的最后,那个不应该问的问题,就让他带走吧,欠他的……恐怕还不了了。 “砰——” 章助手苍白着脸,扭过头去,似乎不忍目睹。 白律师目眦欲裂地盯着监控器,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白色的脑浆在地面上铺盖了一层丑恶的颜料。 不知是不是因为催眠气体的作用,在弥漫的烟雾过后,狂暴动作的男人重新陷入沉眠中,整个舱室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所有的管子统统被撕裂开,各种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入被液管里面流出的液体混合成难以形容的黑色液体,男人像是浸泡在……地狱中一般。 “BOSS……”周围的研究院都不安地望着白律师此刻恐怖到简直不能逼视的脸庞,无一人敢上前开口询问如何处置。 白律师霍地一下子转身,踉跄着步伐跟着已经赶来的武装人员进入被强制打开的研究室,从沈瑞持枪伤人,到他自杀,不过数分钟的时间。 他难以置信因为他一时的急功,而白白错失了这最宝贵的时间。 沈瑞已死,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取代他。 他恐惧地预感到,他的研究很可能永远地, 停在这里。 第四十四章 大门猛地从外被人推开,剧烈的声响一下子惊动了正坐在钢琴前的女人,她惊诧地向大门张望,只见白律师沉着脸,大步迈了进来,目光只在她身上微微一扫,这女人已经吓得脸色泛白。 “阿辛,过来。”轻柔熟悉的女声传出,谢玉端坐在房内的唯一白皮沙发上,身着无袖高领毛衣,下身及膝短裙,双手戴着素白淡雅的白色手套,头发盘起,妆容雍容华贵。 阿辛连忙站起身,迅速地走到谢玉身后,紧张地低着头,不敢乱看。 白律师上前,扬手把一叠资料扔在谢玉面前的茶几上,双眼冷冷地盯着她,道:“是你拦了我的人。” 谢玉看也不看桌上的资料,淡然自若地笑道:“如果不是你一心投入研究,这点小动作是决计瞒不过你的。” 阿辛低着头,目光措不及防地瞥见了茶几上的资料,只觉异常的熟悉,霎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夫人几天前拿到手的东西吗? 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夫人那时候的模样十分古怪,唇畔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细看下,那模样似乎又微微带着一点痴,出神地看了半天,没有讲一句话。 资料是读唇专家发来的,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人不是我杀的。 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不敢哪怕放一点好奇心上去,她三岁开始在老屋学习,自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白律师站在那里,危险地盯着谢玉,似要发作,却又按捺着。 谢玉微微偏头,忽而唇角一弯,道:“怎么?难道你想不到我会做出这些事吗?你觉得我是一个心软的女人吗?” 白律师看着她,缓缓道:“我知你恨沈瑞。”他倾身上前,低声道:“只是你何必这么早动手,我迟早会把他交到你手上的。” 谢玉双眸轻轻抬了抬,朱唇含着一抹道不明的笑意:“杀死一个人太简单了。” “你留着他随意折磨,难道不更加出气?” 谢玉低笑,又似叹息道:“你不会明白。” 白律师眉头一拧,肃容道:“谢玉,你恨沈瑞不仅仅是因为他毁了你的幸福吧,”白律师打量着谢玉淡定自若的脸,道:“当初邵谢俩家联姻,对象正是你和傅斓卿。傅斓卿不知道,但你不可能不晓得,那么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瑞,照沈瑞的性格,若是你去哀求他,他必然不会做出这么偏激的事……只是为什么你不敢去说?” 阿辛虽然竭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双耳拼命过滤俩人的对话,但不知不觉间还是入了神,她从来没想过谢玉在嫁进老屋之前居然还曾有过这样一段往事,这么一想,那些极为细微的不寻常事物便渐渐回放在脑海里。 夫人总是静静呆在房间里面,极少开口说话,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弹琴的时候,她才会微微泄露出一丝半点的情绪,只这情绪,也不都是快乐的。 而她从来都不敢告诉别人,夫人的琴谱里面夹杂着一张照片,依稀是一个男子,她未敢细看,只把这件事深深埋在心里。 谢玉未等白律师含沙射影地说完,下颌优雅地微微抬起,点漆的双目静静望向白律师,平静道:“我是喜欢他,那又如何?” 白律师未料到她竟敢承认,见她面目平淡,隐隐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眉头情不自禁地拧起。 阿辛已经完全石化在一旁,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讲的。 谢玉似乎并不在意俩人的态度,只低哑地笑了几句,神色柔和道:“我比沈瑞还早喜欢他,比沈瑞还爱他,沈瑞他凭什么?”她忽而敛下脸色,那神情仿佛昙花一现,整张脸已经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怨毒,充满深意的低声道:“他连自己爱的是谁都不知道。” 白律师忽然有一种不肯定的感觉,道:“你早就发觉傅斓卿是假的?” 谢玉未回答,只似笑非笑地看他。 白律师明白过来,当初谢振泽被寄生,谢玉第一时间发现,他本以为谢玉是谢振泽的姐姐,自然会观察到别人不知道的细微之处,此刻想来,俩人多年未见,谢玉却能肯定谢振泽被寄生,必然是之前见过类似的事情。 车祸时候,沈瑞神智已然不清,再说又有段铭从旁介入,他发觉不到未必不可能,但谢玉爱傅斓卿至深,怎么会发觉不到所爱之人已变。 她恨沈瑞杀了傅斓卿,能忍七年才发作,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杀死自己弟弟的怪物,仅仅只是切肤之痛,根本不足以消弭谢玉心中的怨恨。 “你是决意要让这怪物也尝尝心爱之人死在眼前的痛楚,况且沈瑞又是自杀在他面前,这痛楚较之其他,必定要刻骨三分。”白律师说完,心中却产生更多疑团,她是如何知道这怪物真正心意的?她又为什么苦等七年才开始报复?而“他”究竟知不知道? 白律师隐隐觉得谢玉还有隐瞒,刚要开口,却见她忽然朝后对阿辛开口道:“把东西拿过来。” 阿辛迅速转身去了卧室,很快手里拿着一盒红绒盒子走出来,赫然就是当初白律师交到谢玉手上的,只是不知道她忽然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谢玉一个眼色,阿辛已经把东西恭敬地送到白律师的面前,白律师动也不动,只偏头看着谢玉,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需要了。”谢玉低头,纤纤玉手交替着轻轻抚了抚,漫不经心道。 “谢玉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白律师冷笑:“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不戴婚戒证明不了什么。” 谢玉沉默了片刻,道:“你放心吧,这事牵连不到你。” 白律师看了她半晌,道:“我出手的东西向来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谢玉仿佛已经猜到他会这样说,脸色未变,对阿辛示意,阿辛这才放下举着的手,恭敬地退到原来的位置。 “若你已经无话问我,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了。”谢玉侧过头,眉宇间微微带着倦意,她年岁不大,妆容精致,周身气质华贵,本应是女子最美的年华,可惜她一生已经注定了。 “谢玉,你真是我见过最能忍也最狠的女人了。”白律师毫无恭维,只平淡叙述,却见谢玉已然闭上眼睛,不愿回应。 白律师转身朝外走去,谢玉在他身后睁开眼睛,眼内闪过一道复杂的光,心下未觉,话一出口:“白律师,你有没有想过当初的车祸报告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出异样。”等白律师停下步伐,谢玉才缓缓续道:“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你乱了心神?” 白律师没有回头,只道:“我明白什么对我最重要。” 谢玉看他离开,眼里闪动着一丝莫名的神情,低语道:“希望你不会像我一样后悔。”她偏头对一旁的阿辛道:“继续弹吧。” 阿辛连忙重新坐回钢琴前,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继续弹琴,动人的琴声渐渐充盈着整个房间,阿辛心头忽感不对劲,偷偷向侧瞄去,这一看,大惊失色,只见谢玉脸颊两旁两道水痕正无声无息地淌下,她无知无觉地端坐着,仿佛只是泪腺出了问题,阿辛停下手,慌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断指的伤口痛了?” 谢玉未理她,只径直垂泪,仿佛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 我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必定不能自己做主,联姻是所有谢家女人的命运,我也早已经接受了,只是上天偏偏又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让我以为能和所爱之人结连理。 可惜,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空。 沈瑞,我知不能全怪你,可是,若不为我自己寻找一个出口,那这铺天盖地的悔恨痛苦就要我自己独尝,我无力承担……只能拉你下水。 怪只怪,一步错,步步错。 既已错,便不悔。 第四十五章 白律师从谢玉房内走出,胸口不免生出几分烦躁,他是一个很有自制的人,为人处世有自己的原则,与人交往往往点到即止,从不深交,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决意为此付出一生,便不愿意其余繁杂的事情来扰乱自己。 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躲避就能忽视的。 等脚步不知不觉停在段铭房前的时候,白律师还未反应过来,房门已经从内打开,段铭握着门把,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双眸平静淡漠地看着他,道:“正要找你,我要离开这里。” 白律师闻言,霎时把刚才的疑惑抛诸脑后,眉头一皱,口气生硬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段铭抱臂,道:“与你无关吧。” 白律师看他一脸平静的样子,一时吃不准他究竟知不知道沈瑞的事,这件事一发生他已经叫人全力隐瞒住段铭,只是自从这许许多多的事发生后,他已经对自己的属下没有任何的期待了。 段铭开口替他解惑,道:“谢玉来见过我了。” 白律师心下一沉,道:“这女人满心都是怨恨,她说的话不怀好意。” 段铭看着他,道:“其实我与谢玉并无不同,我们都是这场悲剧的帮凶。谢玉因为对傅斓卿隐秘的情愫而无法对沈瑞坦言相告,我又何尝不是?”段铭低笑:“难道我真的是没有办法阻止?不,我不阻止是因为这正是我乐见的,只要能让沈瑞忘了傅斓卿,为此付出任何我都不在乎,我甚至也不在乎沈瑞爱不爱我。他可以不属于我,只要他同样不属于任何人。” 段铭忽然转身看着白律师道:“谢玉要的不是沈瑞的死,而是让他彻彻底底移情,忘记傅斓卿。沈瑞这个人,傅斓卿背叛他,他都能下手杀人,那么他自己背叛自己,又怎么会心软?这一箭双雕的事,也只有谢玉才能做到。” 白律师问道:“你要舍弃这几年你奋斗得来的吗?没有沈瑞,你会走得更远,得到更多。” 段铭好笑地看着他道:“我怕我走丢了,因为再也不会有个人来拉着我了。” 白律师忽然讲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挽留过人,也不知道如何挽留一个人。 段铭道:“麻烦你和这里的守卫说一下,不然我怕他们会击毙我。” 白律师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段铭点头,向外走去。 白律师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得知沈瑞死讯后究竟抱有什么样的心情,好像这一切都从此被埋葬了——包括当初他初见时邪笑肆意,不知天高地厚,一心追逐名利的青年。 ****** 白律师刚走回研究室,一个研究人员忐忐忑忑地上前,道:“我敢肯定这硬盘里面没有任何视频,BOSS是不是拿错了,或者是沈先生记错了?”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地请教,却见白律师赫然变了色,仿佛想通了什么。 “BOSS,怎么了?” “沈瑞曾经说过他怀疑傅斓卿是因为傅斓卿的脸在镜像中空白一片,我假设这不是真的,他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章助手在一旁犹豫着插口道:“幻觉?” “幻觉一般是心理障碍出现的知觉错觉,也可能是中枢神经引起的病变。”白律师忽然道:“把那天的视频拿给我看看。” 众人刚看了看,白律师忽闻耳旁有人小声嘀咕,偏头问道:“你说什么呢?” “啊,不好意思BOSS,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那男子也是刚进研究院,年岁不大,还是很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动,况且又是爱表现的年纪,被上司一问,连忙积极道:“A00001杀死两个警官可以看出他身体素质非一般,既然是这样,他怎么会轻易让沈先生逃脱呢?如果他杀沈先生的话,我觉得并不比杀死俩个受过专业素质的警察困难吧。”那人见白律师专心听他说话,仿佛有一股力量鼓舞着,更精神起来,道:“还有,第二个警察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A00001确实也停下动作,他完全没有必要继续杀人。” 章助手听得迷迷糊糊,忽而接口道:“什么意思?其实他不想杀人的?” “你不能以常人的行为来做标准……”一个白袍大叔摇着头,道:“寄生物怎么可能有人类的思维?” 那青年不甘道:“它毕竟在人类体内生存了七年之久,我不同意他只会反射本能思维这一说法。” “从谢振泽身体里解剖出来的寄生物已经很明显得代表了这一点,它完全没有复杂的脑部结构,只是本能地从寄主身上吸取养分,并根据寄主的习惯做出反射性思维,毫无感情。” 白律师忽然一拍桌子,俩人顿时噤声不语,白律师冷眸一扫,道:“去把沈瑞的尸体带回来,我要检查。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刚要激动地开口,白律师已经打断他道:“以后你负责B区。”话音刚落,众人神色各异,眼内都有各自的计较,白律师根本不在意,径直道:“我有事先离开,你们继续观察。”说完匆匆离开。 他刚走回谢玉的房间前,已经空无一人,他脸色难看地刚要转身,就见白老板正走进来,看到他微微蹙眉,很明显是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 “谢玉呢?” “找那个女人做什么?我已经派人送走她了。” 白律师见白老板一脸漠然,惊诧地问道:“是那个人的意思?” “一个残废又失了体面的女人怎么能继续当老屋的女主人呢?”白老板冷漠道:“她已经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 “你们杀了她?” 白老板蹙眉看了他一眼道:“她说不定会活得比你还久。” 白律师霎时明白过来,这恐怕是要生不如死的监禁着谢玉了,难怪她后来行事如此大胆,竟是已经料到这一步了。 上天如果要和人开玩笑,总是不早不晚,偏偏永远只差那么一步。 “BOSS,”章助手忽然冲到门旁,见到俩人先是一怔,继而迅速道:“运送沈瑞尸体的车辆被劫,沈瑞尸体不见了。” “什么人干的?” 章助手脸色一变,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期期艾艾道:“这……我们也不清楚,收到的消息来报……”她迟疑一瞬,才说:“……好像是大型野兽。” 白老板在旁一听,惊诧地挑了挑眉,道:“我没听错把,高速公路上出现野兽?难道那些人没有配枪吗?” 章助手为难道:“所有的尸体都是被撕裂致死的,不是野兽的话……谁能做得出来?” 白律师目光一沉,过了半晌道:“马上派人去查,务必找到沈瑞的尸体。还有加派人手看着A00001,把防御等级升到最高级,通知所有研究员,他的镇定剂剂量乘以十倍,马上。” 章助手大惊,道:“这剂量会不会过大?” 白律师道:“三天后注射毒剂,这三天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留A00001了。” 白老板玩味地在一旁笑道:“早该如此了。” ****** 段铭从楼下的出租车上下车迈入公寓,大厅的保安看到他,惊讶地刚要上前招呼,不知怎么又踌躇地停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段铭走入公寓的楼梯间,心下纳罕,那可是二十二楼,少说上百级的台阶。 段铭无知无觉地向上走着,楼梯间是自动声控灯,他每踏一层,灯光一闪,台阶被照得清清楚楚,只他的脸色依然晦明难辨。 不知走了多久,灯光照耀在显眼的二十二楼的标识上,段铭抬头,呆呆地看了半晌,模样竟有点痴傻,仿佛一时无法辨认这个数字。 他辨认完后,便又垂下头,继续慢吞吞地向上走去,等他爬完楼梯,推开门,还未往家门走去,已经有一个清亮的男生喊道:“老板你没事啦?!” 花花惊喜万分地看着段铭,见段铭鬓角旁的黑发已经被微微渗出的汗水粘附在脸颊两侧,样子竟然格外的落拓,不复当初初见之时意气风发,冷厉的律师形象,倒有点说不出的凄惨,可怜兮兮。 “老板?你在监狱里面被修理了啊?”花花试探地问,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讲出的话居然没有一点遮拦:“我去警察局,那个坏警察老板着脸,不让我见你。哦~是不是他打你了?还是……咳咳,我看那警察就不正派。老板你不是律师吗?这个应该可以告的吧?就那啥虐待犯人,我听说好多警察局都有这嗜好!别看那些警察穿得人模狗样,脱了衣服还不如一般的客人,各个花样都玩得出来,想当初……咳咳……没什么,不过这屁大的事,老板出来就好了……老板?!老板你怎么哭啦?我讲错什么啦?!” 第四十六章 沈瑞睁开眼睛,半刻的时间内脑海里没有任何的东西,仅仅只是做了睁眼这个动作而已,既没有去思考,也没有去感应周围的一切。 就这样不知呆怔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沉缓的脚步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走到沈瑞的面前,目光居高临下的一扫,见沈瑞已经睁开眼睛,嘴角一弯,道:“醒了?” 沈瑞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看着他。 那人皱了皱眉,忽然一屁股坐在地面上,闭上了眼睛,脑袋不自然地垂了下来,像是忽然昏睡过去。 过了许久,那人头颅晃了晃,醒了过来,第一眼先去看沈瑞的状态,见他先前还未有变化,这一次睫毛却轻微颤抖,鼻翼也不自然地抽动起来。 那人观察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往后走了几步,他刚一动,沈瑞的身体猛地向上一挣,胃里翻江倒海,头疼欲裂,瞳孔暴涨,身体痉挛一般迅速向前扑去,头一低,嘴里就稀里哗啦地地喷出一堆秽物,吐满整个半身。 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浓烈的气味,除了酸臭的胃液外,还有刺鼻的血腥味。 那人倒也没什么反应,见他吐得差不多,才走上前,托起他的后领把他拉离一地的呕吐物,丢在一旁干净的地方,也不管沈瑞萎靡不振苍白的脸。 沈瑞嘴里一股令人反胃的味道,浑身污臭,头发瘙痒难忍,像是在山坳里面爬山涉水,几天几夜没有清洗,他却宛若未觉,整个人痴痴傻傻地倒在一旁,过了一会儿,眼神里面才缓缓聚焦,像是刚回过神。 “你是……谁?” “能讲话了?”那人转了转眼珠子,嘴角勾出一道没什么善意的笑容,从腰间掏出半瓶没有包装的塑料瓶,丢到地上,道:“先漱漱口。” 沈瑞只盯着他,对着眼前的矿泉水视而不见。 “倔。”那人点评,可沈瑞已经虚弱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那人见此也觉得无趣,便道:“你还是先喝点水,养养精神吧,小心别又昏过去了。” 沈瑞看了他半响,见眼前的男人穿着一件熟悉却又陌生的制服,上面灰尘扑扑,污渍遍布,男人长得倒是寻常,一张国字的方脸,眼眶深邃,薄唇略斜,顶着干净利索的寸头,只是脸色却显得过于苍白,毫无血色。 男人上前把矿泉水又拿起来,这一次倒是极为贴心的放在沈瑞的勾得找的地方,才道:“我的名字嘛,很可惜,目前还没有,不过别人都称呼我为Z,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当然你也可以随便给我起个称号。” 沈瑞一听便知这个名字并不是英语,只是发音相近,倒似是一种陌生的语言,男人吐字极为缓慢,总是一顿一顿的,倒有点口齿不清的错觉。 “这里是哪里?”沈瑞皱眉。 “想不起来了?哦,你刚醒,可能记忆错乱,你慢慢想,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脸上一直带着令人不舒服的笑意,道:“之前发生过什么。” 沈瑞一脸茫然,这才觉脑海里面空无一片,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他越用力去想,这些片段便越是朝周围逃开,让他无法抓住。 男人道:“喝点水吧,你现在太虚弱了。” 沈瑞怔了一刻,才慢吞吞地拿起矿泉水,刚倒入口里,又哇地一声吐出来,这才发觉口腔里面的味道浓得令人作呕,那种古怪的恶心的味道,倒仿佛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从体内散发出来。 “叫你先漱漱口的。” 沈瑞没理会儿男人调侃的话,这一次却蹙眉小心翼翼地把嘴里的味道冲散,才敢开始喝水,喉咙刚一接触水源,火辣的渴意才忽然涌上来,他把整瓶水都喝光了,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便不自觉地把目光看向这里唯一能提供水的人。 “没有了。”Z摊摊手,对沈瑞道:“我不知道你醒得这么快,这外面个水源,我带你去洗一洗,你顺便还可继续喝点水。”说完也不顾沈瑞是不是会听他的,径直站起身,朝外走去。 沈瑞犹豫了一瞬,还是爬起身,跟着Z朝外走去。 他们起先待的地方是一个洞穴,出去了才发觉外面居然真的是深山密林,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阳光从叶隙间投射而下,形成和美的光晕,整个深山静谧异常,连一点鸟叫声都没有。 这深山里面居然真的有一个深潭,那深潭被树林密丛包覆着,深不见底,给人一种仿佛住着妖兽的异样感觉。 Z道:“洗一下身体吧,你身上……不太干净。”他回头又提醒道:“不过这水冷,你不要下潭,在潭边擦洗一下就行。” 沈瑞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浑身不舒爽,他虽然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明白自己身体虚弱,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好个人问题。 Z道:“你先擦洗着,我去拿套衣服给你。”刚说完又朝着外面走去。 他往往说完就做,完全没有询问沈瑞的意图,倒有一点不自觉地上位者的姿态,幸好沈瑞也不在意他的态度。 等他一离开,沈瑞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仔细地看了一遍,见这衣服和Z的并不一样,却也是制服一般,他看了一会儿,依然没想起什么,便放到一旁,心想等会儿得清洗一下,内衣还是干净的,便扯下一段袖子,打算勉强充当毛巾。 他俯身往深潭看去,只见深潭隐隐绰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谭中的人面目极其模糊,周围黑色的树影婆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有一种异乎的诡异。 沈瑞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 一头栽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 Z随手拎了一套衣物回来,见深潭旁毫无人影,只有沈瑞的衣物堆放在一旁,往四周一望,没有任何不对劲或者有人离开的痕迹,况且沈瑞的衣服都在旁边,不可能裸着身体离开,那么也只有一个原因。 他几步迈到深潭旁,在深潭旁站立着,却又迟迟不动,只是环视地看着深潭,见水面晃动着波纹,低下深黑一片,全然看不清。 他思索了片刻,单膝跪下,探身往深潭里面望去—— 只听“哗”地一声,他面前忽然一个人影猛地纵身从水潭伸出冒了出来,Z反应敏捷往后躲去,却还是被抓住了手腕,脸色微微一颤。 沈瑞浑身湿漉漉,目光深邃得触目惊心,冰冷的手紧紧攥着Z的手腕,感觉手下僵硬似冷石的肌肤,他忽而惨然一笑:“我见过你。” “是吗?”Z慢慢平息下心境,也不挣扎,只道:“先上来。” 他的力气很大,单手就把沈瑞整个从深潭里面拖拉起来,等沈瑞气喘吁吁地趴在一旁换气,便把刚才随手丢在一旁衣物捡起,丢到沈瑞的身上。 沈瑞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刚才我掉进去的时候,周围全是潭水,四面八方死朝我涌来,几乎要窒息,眼前漆黑一片,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这样的经历我应该经历过。好像被什么东西包围,无法呼吸,不过不是我的身体,是我的意识。”他低下头,恍惚地看着身上的衣服,也不穿上,道:“当初我看到傅斓卿空白的脸不是真实的,而是幻觉,是你令我产生幻觉的。” Z不回应,只道:“你还想起什么?” “所有我该想起的,我都想起来了。”沈瑞道:“当初他不是想杀我……”他直视着Z,斩钉截铁道:“他想杀的是你,他杀死警员是因为你可以控制他们,就像你控制这个身体一样——这是一个死人对吗?” 所以他才不敢下潭。 也不等Z回话,沈瑞已经开口:“是什么……时候你进入我的身体里面的?”说完,又忽然一顿,换了一个说辞:“是进入我的大脑,你也和那些怪物一样对吗?” “不要混为一谈了,他们没有任何的思维意识,大脑结构简单地只剩下本能,和我和‘傅斓卿’都是不同的。” 沈瑞心下一凉,这也就是说‘傅斓卿’体内的,应该也是和他一样的怪物。 “你们究竟是什么?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个问题,我们也不知道。我的记忆里面并没有这样的回忆,”Z淡淡道:“但大约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罢。” 他说的遥远,就不仅仅只是字面上的遥远,那样的遥远应该包括了空间和时空两个概念。 沈瑞顿了顿,才问道:“为什么是我?” Z好笑地看着他,无奈道:“说实话,我还不想住在你的大脑里面,但是这种事情是没办法选择的吧。” 沈瑞疑惑又警惕地看着他。 “我想如果我换个说法你可能就明白了吧,‘母亲大人’。”Z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沈瑞,才笑道:“这只是地球上的说法,其实我更倾向于孵育者,我和你并没有关系,我只遗传了来自,呃,‘父亲’那方面的所有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在我体内留下你?”沈瑞无法接受这个说话,只能换了一个形容词,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道:“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想留下你,后来不会又想杀了你。” Z像忽然不认识沈瑞一般看着他道:“你脑子好多了,看来是我修复你大脑的时候,帮你活络了一下神经,不过你的海马体受损,以后记忆力恐怕不太好……”他自说自话一般,紧接着又无所谓地耸耸肩,表明并不在意,回到正题道:“其实研究院里面的那个人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可惜他们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不是‘傅斓卿’身体里面住着‘他’,而是‘他’本身就是那个身体。” 他笑了笑:“只有使用本体交合,才能产生后代。他虽然不想有我,却无法忍受别人碰触你的身体,只能选择逆进化,说起来,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他的。” 沈瑞惊怔地看着他,大脑混乱成一团,嘴里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话:“傅斓卿,他,他的身体呢?” Z看着他,似乎有一点莫名的叹息,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什么是‘逆进化’,没想到你却更加关心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沈瑞呆了一瞬。 Z道:“这么多年,早化成白骨了,身在何处,又有什么重要呢?” 沈瑞沉默不语。 Z以为他一时无法接受打击,便住了口,打算稍微缓一缓,没想到却听沈瑞忽而问道:“你既然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Z顿了顿,半晌笑道:“原来你在诳我。没错,如果照常理来讲一个‘孩子’是不可能知道‘父亲’发生的事,但这主要限定于你们的繁衍。对我和‘他’而言,我们的下一代和你们意义上的‘孩子’不一样,我继承了所有‘他’有的记忆,实际上我和‘他’是完全相同的,甚至我比他更加优秀,我毕竟没有逆进化自己。” “不,”沈瑞摇头,坚定道:“你们是不同的,没有人可以和另一个人完全相同。‘他’不行,你也不行。” Z想了想,点头同意道:“只是理论上而已。尽管我继承了‘他’的记忆,但却不会感受到他当时的感觉,只是会影响一点而已。” 这大约就像是在电影院里面观看一部精彩的人生电影,却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一般,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却无法真正的感觉故事主人公内心的情感。 “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沈瑞看着他道:“两个理论上如此相似的人是绝对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的。” Z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说对了一半,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只有在临死之前才会选定孵育者,一方面是为了增加传承的知识,另一方面是为了减少相残,但很可惜,也有例外的时候,星际外有很多为了得到我们而不择手段的人,所以一般父代都会在第一时间杀死孵育者,不过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伤害我,另一个原因恐怕是你说的,逆进化。” “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讶了,”Z道:“看来如果不是我一直潜移默化的影响你,恐怕你早就想通其中的疑点了。” Z道:“为了生存总要有点牺牲,我从有意识以来就知道我面对的情况。”他忽然笑了笑,道:“当我知道我的孵育者是一个人类的时候,我简直以为我的父代已经死了——有时候星际的人会解剖我们的尸体,得到他们想要的传承基因。但可惜,他虽然没有死,但却也差不多,越是高级的孵育者对我来讲能提升的能力也就越大,虽然我们彼此是死敌,但却也不会去选择一个低级的孵育者将就,这在我的记忆库里面是完全没有出现的——除了那些被逼的。” 沈瑞怒目而视,一直被说成低级的物种,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Z笑道:“事实上你们确实是宇宙中比较低级的物种,你们拥有很好内在条件,却没有相应的外部条件,大部分的能力都无法发挥出来,这就已经是失败了。” “至少我们不会寄宿在别人的大脑里面。” Z道:“只是我们的生存方式不同而已,这并不是劣势的地方,只看你能发挥多少能力。”他顿了顿,叹道:“所以这倒是我极为佩服‘他’的地方,逆进化意味着我们从高级物种往低级物种的退化,这个过程不仅痛苦,而且是完全违反生理构造和心理的,简直是无法想象。” 沈瑞呆了呆,临死之刻那股痛悔的折磨又一次慢慢涌上来,凌迟着他所有的神经,他几乎要痛得流出眼泪,却又不能在Z眼前泄露。 他知道,这股无法排解的痛楚只要他还有意识,他还活着,他就永远都无法除去。 第四十八章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沈瑞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谈判一般道:“你和我说这些话,不仅仅是为了替我解惑吧。” Z笑道:“你一定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吧,你睡了整整三个月了,我杀了车上所有人,把你带到这里,本来我想让你一直睡到我出生为止,但我们现在不得不离开了。” “难道你不可以控制我的身体吗?”这句话沈瑞说得冷静,倒没有任何讥讽的意味只是叙述事实一般的口吻。 Z摇头,毫不隐瞒:“我的能力虽然可以控制你的身体,但也不可能支持很长的时间。” 沈瑞道:“你控制这个尸体不是做得很好吗?” Z道:“他的大脑里面又没有我的本体存在,只要让寄生物在他大脑里生长就可以完全听从我的命令。” 沈瑞忽然沉下声,道:“谢振泽大脑里面的怪物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制造出那样的怪物?” Z很奇怪道:“老实来讲,那怪物并不是我们制造的,反而是你们制造的,那东西的体积这么大,如何在没有伤口的情况下进入体内。” 沈瑞一怔。 Z道:“我们只是诱因而已,”他指了指大脑:“我们身上的某种物质,对我们来讲并没有害,但对于除了我们之外的生物而言都是非常严重的病毒,接触后会直接引起内部变异,所以实际上任何中了病毒的人,大脑里面的怪物是不一样的,只是通性相似而已。” 沈瑞摇头,苦笑道:“这样的能力……未免太……。” Z平淡道:“星际外一直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像我们这样的种族也不是没有天敌的。” “天敌?” Z点头:“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它们是星际上唯一非生物的高智能体,我们身上的病毒对他们并没有效果,所以一般来追杀我们的都是他们。” “……看来你们也是逃犯,所以才来到地球?” Z思考了一下,道:“我的记忆里面显示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有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的地方我们并不喜欢,它们能把所有的生物都变成非生物,对我们而言那样的星球就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 看来无论哪个星球遇上这两个种族,都是十分倒霉的。 “你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逃走。”沈瑞抿了抿唇,忽而道:“既然这里没有你说的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Z道:“确实是因为‘他’的原因,但‘他’并不是来救你的,相反‘他’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造成了我们现在十分危险的处境。” 沈瑞道:“我不明白。” Z抬头看了看天空,呆滞目光里面没有任何的感情,道:“他开始进化了,所以我们必须得离他越远越好。” 沈瑞苦笑了一下,道:“你这样说,我就更加担心了,他进化又会怎么样?” Z道:“为了进化,他必须吞噬更多的生物体,那个时候我们身体里的物质即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会不断释放,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的发病期只有4个小时,也就是说,三个月后这个病毒就可以传播到世界各地。” 沈瑞深呼吸一口,有点不可置信地问:“如果他完全进化成功会怎么样?” Z看了他一眼,道:“大概就会回到他原来的样子,人类的身体并不适合在宇宙间生存。” 沈瑞沉默了一刻,才道:“那这个世界又会怎么样?” Z道:“这一点我就不清楚了。” 沈瑞蹙眉,Z道:“或许也会有其他的方法,要毁灭一个世界并不容易,总会有人活下来,也许你们能找到相应的抗体。” 沈瑞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上,才对Z道:“我不会跟你离开的。” Z道:“我知道,但是你别无选择。” 沈瑞道:“你想杀了我吗?还是控制我?”沈瑞坦然道:“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死亡吗?” Z并不惊慌,只道:“要是你想阻止他进化,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他或者重伤他,”他未等沈瑞变色,摇头道:“不论你下得了还是下不了手,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能做到,在进化的过程中它本身的意识是很模糊的,相反他身体本能会对抗任何外来的威胁。” 沈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Z,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他进化一定会影响到你,你把我叫醒不是因为想让我跟你离开,反而你觉得我能制止他。” Z闭上嘴巴,过了一会儿,脸颊两旁的肌肉僵硬得扯起,意味深长道:“我说了,你别无选择。” 沈瑞冷下脸,道:“如果你不打算和我讲清楚原因,我是绝对不会听从你的安排的。” Z收敛了笑容,审视地看着沈瑞,斟酌了片刻,才道:“你说得没错,他的进化确实影响到我。我一开始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把你带离他,以保障我的生命安全。但是如今,他的进化实在太显眼了,会曝露我们的踪迹,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早晚会追到这里来,以我现在的状态,遇上他们的下场绝对是毫无抵抗能力。” 沈瑞冷眸相视,道:“能制止他的方法是什么?” Z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制止他的方法呢?” 沈瑞眉头拧起,心下不安,内心已经有一个清楚的答案渐渐浮出。 果然,Z道:“我能做的,只有杀死他。” 沈瑞沉默,Z看着他的脸色,道:“沈瑞,你这个人为别人想的比自己多,是无法做到坐视不管的,要知道,你现在每一秒的犹豫,都会增加数个受害者。” 沈瑞脸色难看,咬牙道:“你一定有不杀死他的方法,你只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杀死他。” Z道:“我不会对你说谎。” 沈瑞刚要开口,Z看着他,很平静道:“应该来讲是无法对你说谎。我虽然不是‘他’,但他的记忆依然对我有影响。”Z忽然停下嘴,摇头道:“这大概是我所有记忆中最没有用的,却影响我最大的记忆。” 沈瑞要出口的话,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虽然Z使用的是一具陌生的男人尸体,但这个瞬间,无论他的语气还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都和‘他’惊人的相似,就好像‘他’忽然出现在面前,露出那样神伤奈何的神态。 “无论如何,我要见到他再说。”沈瑞侧过头,避开Z的脸庞。 Z道:“跟我来,外面有车。”他迈步朝外走去,边走又边掏出裤腰上的枪械,朝身侧的沈瑞递过去,问道:“会用枪吗?” 沈瑞皱眉:“用枪?” Z笑了笑,道:“不是,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那种变异的人类数量少的话,并不会如何,依然会按照这个人类身前的行为活着,但当变异的人类数量超越一定限制的时候,他们就会根据本能生活——因为身为控制者的‘他’已经不可能完全控制所有变异的人类。” 沈瑞停下步子,蹙眉,不安地问:“什么是他们的本能?” Z没有停下,依然向前走去,话音远远传来,道:“活下去。” 第四十九章 沈瑞没有想到Z说的车子竟然是一辆军用越野车,在某处还有国家的标记,他困惑地道:“当初你说带我离开……是从研究院离开的?” Z道:“他们以为你死了,就把你当做普通的尸体运出去。” 沈瑞看了片刻,压下内心的疑虑,复又问道:“你还记得如何回去吗?” Z道:“为什么要回去?”不等沈瑞发问,Z明白了似地摇头道:“不,‘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研究院的,但我能感觉道病毒浓度最大的地方应该是在城里。” 沈瑞脸色一僵,忽然不讲话了。 Z道:“看来我们俩个应该都想到了——他应该在你们原来住的地方。” 这大约是所有生物的天性,疗伤总是在自己觉得最为安心怀念的地方,无论那里究竟有没有人在等待着。 而对‘他’而言,那样的地方,也值得他怀念吗? 沈瑞心下一沉,默默道:“我们出发吧。” Z看着他的背影,眼内不经意间显出复杂犹豫的光芒,却很快又飞逝消失,他坐到副驾驶座上,道:“这三个月,应该是他进化的前期,现在病毒已经扩开始散开,我想城里面的人或多或少应该发觉到了。一路上你必须听我的,碰到任何我觉得不对劲的事,先撤离,必要时候再开枪。” 沈瑞握了握枪,为难道:“我不会用枪,这枪里有多少子弹?” Z伸出手在沈瑞面前弯了弯手指,弧度小得微乎其微,道:“这个身体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从完全僵硬到开始腐烂不会超过六个小时,不要说开枪,光是后座力就几乎能令这手废掉。枪里只有四发子弹,你省着点用吧。” 沈瑞无语,只有四发子弹真出事的时候恐怕也是不顶事的,纯粹是一个心理安慰。他把枪放下,开始启动车子,道:“你指路吧,这里我并不太熟悉。” 这一点Z倒没有异议,他道:“这个身体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们出发前我希望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以我的意志为先,你的智慧和低等生物的情感都有可能让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沈瑞默了默,道:“……我尽量吧。” 越野车很快想着市区前进,而同一时刻,另一方面城市里面早有位于顶端的人嗅到这股不同寻常危险的气味。 “BOSS,检疫站的人目前还是没有查找出源头……”章助手握着电话,脚步仓皇,神色慌乱地说着:“你还是快点回来吧,上头要我们提供信息……我恐怕事情瞒不了多久。” “我知道了。”白律师镇定道:“你现在先把所有的信息留底,相关人员如何处理你应该知道,在我回来之前,彻底关闭这个研究院。” “BOSS……这是要放弃了吗?”章助手呼吸一滞,艰难道。 白律师沉默了一会儿,道:“但凡这件事可以公开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事到如今也只有尽量销毁证据,置身事外了。” 章助手还要开口,白律师已经挂断了电话,他从车内下来,没有任何打量四周的心情,脚步略微急促地向着公寓大门走去,公寓里面连保安都已经不见人影,整个大厅安静得不正常,他乘坐电梯来到段铭房间的楼层,犹豫了一瞬,还是按响了门铃。 一个少年打开门,脸上灰尘扑扑,胸前围着黑白格的围裙,手上戴着黄色的塑胶手套,见到白律师,也不怯懦,反而扬起了一个略显讨好的笑容:“白先生。” 白律师打量了他一下,才开口问:“段铭呢?” “老板出去买吃的了,你有事找他吗?那进来坐吧。”他的语气倒有点像是主人家招待客人,虽然亲切热情,但毕竟有一种无法掩盖的疏远,无论如何都是不让人喜爱的。 白律师低下头,吓得花花后退了一步,发觉白律师并没有上前,脸微微一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怯。 白律师冷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你告诉段铭,叫他回来后什么东西都不要拿,直接去XX这个地址,我只能等到他到3点。” 花花听完,喊了一句:“等,等一下。”说完慌慌张张地跑回屋内,拿了一个便贴本和水笔,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道:“你能不能再说一次,刚才你说太快,地址我没记下来。” 白律师没有开口,只是冷笑了一下,道:“如果段铭来了,我就勉强带上你,如果他没来,那我一个人也不会带走。” 花花笑容僵硬了一下,握住水笔,道:“我……我记住了。” 白律师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花花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背影,只等他进入电梯的后,才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半晌才转身用力地关上门。 这个位置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我是不会让给别人的。 花花靠在门上,恨恨地想。 而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起,花花走上前,看了半天,发觉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冷哼一声,也不管,开始把围裙手套摘下,抱起准备在一旁的衣物走入浴室。 “没人接……”沈瑞放下电话,转头对Z道:“他可能出去了。” “唯一的一份抗体你打算给他?”Z看着沈瑞,似乎很不能理解,道:“你又要如何解释你还活着的事实?” 沈瑞叹道:“我没想那么多。我父母在我决定自杀的时候我已经为他们想好一切,况且他们离这里并不近,如果我们成功了,对他们而言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担心的只剩下段铭,我不想他也成为那样的怪物。” Z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瑞,忽然侧过头,像是故意避开沈瑞的目光,不让自己做出不应该做的事,他选择了沉默。 沈瑞没有注意到,他走回车内,道:“段铭的家离这里不远,我把东西留给他就走。” Z点头,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兴趣,一路都没有开口。 俩人不过十分钟就到了段铭门前,沈瑞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静悄悄地没有人,沈瑞走上前,把药剂瓶放在桌子上,旁边正好放着一叠便利贴和水笔,他便把事情简单地写了一遍,又叮嘱地写下了从Z那里知道的事,才迅速离开。 而当他们刚离开的刹那,一个瘦小的人影打开浴室门,鬼鬼祟祟的探出头,等确定屋内没人,便小跑地来到桌子前,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便利贴,好奇地看了起来。 第五十章 刚从段铭家离开,街道两旁忽然涌出密集的人群,像一个被惊动的蚂蚁窝,所有的蚂蚁纷纷铺天盖地地离窝而逃,交通完全瘫痪。 沈瑞想要倒车的机会瞬间没了,只能和Z一同下车,选择步行前去,因为他们和人流的方向是相反的,行走起来便更加困难十倍,耳边不时有人在高声抱怨斥责。 沈瑞低头闷不吭声,只管逆向穿梭着人群,手心冷不防地被一双冰冷僵硬的大手握住,Z在他身侧低声道:“右边有巷子,跟我来。” 说着俩人一同从人群里面逃脱出来,进入了一间酒吧后巷,俩人刚一进去,只听外面有人惊恐地大叫:“真的是死人!冰冷冰冷的!人的身体怎么可能这么冷!啊!” 整个人群仿佛被点着引线的炸弹,完全沸腾起来,依稀还有人喊着“世界末日”,“丧尸来袭”之类的。 沈瑞摇摇头,想着巷子的另一边跑去,Z不紧不慢地跟着,谁能想到一边的巷子堵塞得水泄不通,另一头却空荡荡的,街边停靠着许多被抛弃的车子,沈瑞跑过去迅速扫了一眼,幸运的其中一辆车子的钥匙还挂在上面。 “上车。” 车子刚被启动,收音机已经自动打开,不再是传统的汽车音乐频道,而是一个严肃正经的女声在开口:“……介于这次恶性的病毒事件,政府已经专人处理,请所有居民遵照当地警察的协助,有效合理的进行撤退……政府向广大市民保证,病毒的传染范围已经被克制住,大家会被带往安全的地方……” 反反复复的宣传语言,毫无起伏的声音,不仅没有让人感觉到放松,反而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沈瑞停下手,峻容细听一阵,脸色霎时沉下来。 “政府是打算放弃这里了。”沈瑞发动车子,道:“他们没理会我的警告。” Z毫不意外,道:“牺牲一小部分的利益,保存更多的人的利益,这个选择没有错。” 俩人的车子刚发动,Z从车窗忽然瞥见一道明亮的光线在对面的橱窗上折射过来,他眯了眯眼,却没有吭声,仿佛没有发现一般转回头去。 ****** 巨大的直升飞机群静静矗立在天台之上,白律师肃容敛目地看着远方,对章助手道:“所有人都来了吗?” “还有白老板,他正驱车赶过来,他的东西落下了……”章助手的声音渐渐轻而不闻,倒有一丝掩饰的尴尬。 白律师冷笑一声,也懒得戳穿在这个时候白老板还在贪恋那些身外之物。 “BOSS,R区的人在撤离的时候从天上拍到的。” 白律师皱眉,目前最要紧的是撤离,他想象不出有什么事情还值得他分心的,随手接过来,草草地扫了一眼,目光刚接触到照片上的某一点,整个忽然被定住了一般,瞳孔霎时扩大,又楞神了许久,忽然猛地转身揪住来人的衣领,道:“这个是在哪里拍的?” “是R区的人在XX街拍的,已经确认过了,里面的人……应该是沈先生无疑。” “他没死?”章助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喊道。 白律师转身道:“派人去……” “BOSS,已经没有人了。”那人苦笑一声,“这是R区传过来的最后一份资料档案,里面的成员全部感染病毒,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了。” “还有多少人?”白律师转身询问章助手。 章助手嚅嗫道:“BOSS,你忘了相关的人员已经被‘处理‘掉了,我们手上的只有本部的人了。” 白律师皱眉,想也不想道:“让他们去……” “BOSS,这恐怕不可能……”章助手为难道:“他们并不听令于我们,接受的命令只有安全保护我们在规定时间内撤退,我们是说动不了他们的。” 白律师冷怒道:“难道要放过这唯一的机会白白,马上把负责人给我找来。” “我想无论什么机会,只有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一个带着墨镜穿着军服的男人走了过来,痞气十足地扫了一眼白律师,道:“上面的命令很快就要下达了,‘清理’被污染的感染区,RT53,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意思。” 章助手脸色微微一颤,身躯不自然地朝着白律师靠近一步。 军装男人抬手扫了一下手上的军表,道:“保守估计在六个小时候之内就会开始清理,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三十八分钟的撤离时间。章女士,你说还有人没到是吗?” “是……的,他正在赶来……” “那你可以告诉他,他可以不用来了。市区内有专门的警务人员帮助撤离,他可以去那里寻求帮助。”男人打了一个手势,对着站在外面的人道:“可以开始撤离了。” 几架直升飞机在他手势落下的刹那,同一时间飞起,剩余几架还在整理,那人对白律师做了抬了抬下巴,不客气道:“我知道您是贵重的科研人员,上头的命令是务必保证您的安全,‘必要手段’的注意事项也有明确的列出,你希望我一一念给你听吗?” 白律师生平从未遇见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他冷淡地看了一眼男人,转身朝着直升飞机走去,刚回头,就见身后一个人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目光平静淡然地看着白律师——手上的照片。 “他……还活着?”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了,但答案却无法轻易说出口,白律师沉默地看着段铭。 段铭看了他一眼,又问:“RT53是什么意思?” 白律师脸色一沉,同样没有开口。 段铭点头,道:“明白,谢了。” 他刚迈开脚步,白律师的眼中骤然迸射出极其猛烈的光芒,似乎有什么复杂万分的东西交织在他的脑海里,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刻的决定非常的重要。 但至于为什么重要,他却无法明白。 “等……” 不过一个字的功夫,段铭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白律师看着他的样子,到嘴的话忽然瞬间统统消失不见,脑海里空白一片,好像缺失了一段记忆一般。 这几个月段铭变了许多,外貌清减,神采也归于平淡,不再张扬跋扈,也不再争名夺利,整个人安定了下来,眼神里多了别的什么东西。 有时候,白律师会觉得,那东西大约是沈瑞离开后,段铭唯一保留下来的。 回忆。 他会待在那里,既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 “你唯一让我觉得不错的,大概是你从来不勉强人。”段铭平视白律师,平静十足道:“也或许是因为你从不在乎任何人吧。谢谢你的邀请,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 他走得干净利落,从白律师的身侧,轻松地擦肩而过。 没有人挽留他。 章助手紧张地僵立在一旁,她总觉得下一刻白律师会伸出手,却不知道他伸出手后会做什么。 她无法想象。 只感觉白律师的每一寸的肌肉都僵硬在那里,好像被巨石磨过一般,她无法形容那个感觉——有点莫名的心怵,又有一点莫名的心疼。 “老板!”花花从直升飞机上奔跃而来,三两步追上段铭的身影,迅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恐慌地大喊道:“你要去哪里?这里都是病毒,你会被传染的!你,你不要丢下花花,我们快点上飞机吧!” 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脸上是无助哀求的神色。 段铭呆呆地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臂,眼眸黯然,忽而低下身,在花花耳边低语了几句。 章助手只见那孩子身体一颤,脸上的肌肉霍霍抽动,是个扭曲惊恐的表情,双手不知何时已经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段铭没有再看他,迅速转身离开。 白律师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忽而开口道:“走吧。” 章助手还莫名地呆立在那里,冷不防听到白律师开口,吓了一跳,那声音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和平常的感觉截然不一般,有一股渗人发慌的感觉,章助手诺诺答应。 俩人刚要走上飞机,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极快地追了上来,紧跟着他们就要上飞机,白律师没有感情地看了他一眼,马上有人拉住了花花。 花花还未开口,已经被白律师那漠然至极的目光吓得眼泪直流。 “我不会带上你的。” 花花愣了一眼,见白律师眼中毫无半点情感,漠然地像在看待一个死物,他身上有一种特质,并不让人觉得傲慢无礼,却让人自觉地产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有些人可能会因此而害怕敬畏他;而另一种人则会更加怨憎他。 无论哪一种,都比介于中间为好——不幸的是,花花正好属于中间,他既怕白律师,却又对他十分不甘心。 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你不带我走,你们所有人都完蛋!”他大吼大叫,像是在危言耸听,极力争取注意力的疯癫之人。 众人正要抛下他,只听花花吼道:“沈瑞没死,他给段铭送了东西来,在我口袋里!你们敢抛下我,谁都甭想知道了!” 章助手动作一顿,惊讶万分地盯着花花,白律师站起身,单手撑在舱门上,眸光往下一压,简洁道:“东西。” 花花还未来得及讨价还价,已经被人强压着搜身掏出便贴纸。 白律师接过,不过数秒已经记在心里,他心下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四处奔流,激动万分,他刚要忍不住向外走去,只听花花阴沉得意的大喊:“抗体被我吃了!哈哈,你们想得救就要求我!不然所有人都要死!” 章助手只见白律师往外的身躯一顿,整张脸顿时一变,他垂下眼,却还是掩盖不了眼底闪过惊心怵目的痛恨的光芒,阴毒的几乎令人背脊发寒。 “是吗?你现在成为救世主了?”白律师重新坐回去,周围的人已经放开花花,花花整理衣物一副你们跟我小心的表情。 “带他上来。”花花迅速被人当成沙包一般丢在白律师脚下。 白律师看着愤恨不甘抬头还要乱嚷的花花,用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举动,道:“你放心,不会有人把你丢下了。” “我会让你成为‘救世主’的。”他说完,温和地笑了笑,眼内反射出花花得意欣喜的表情。 章助手垂下头,不忍地闭上眼睛,她终于明白。 有什么东西确实不在了,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第五十一章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唯一抗体不仅没有被段铭使用,甚至连留言都被隐瞒的沈瑞和Z正坐在车内快速地向着别墅前进。 俩人在别墅大门处就不得不停下,倒不是因为汽车没油了,而是眼前的道路已经无法让人通过。 从大门处直达别墅区的整个地面龟裂开来,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巨坑,此起彼伏的高坡和凹地把原本平直的柏油路完全撕毁开,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向外呼之欲出,波及的范围覆盖了整个别墅区,到处都是碎石瓦砾,摇摇欲坠即将倾塌的房屋,这场面倒有点像是历经了一次恐怖的地震侵袭。 “车子过不去了。”沈瑞从车内下来,关上车门,刚要往前走两步,安坐在车上的Z忽然出声:“别过去了。” “怎么了?”沈瑞停下步子,谨慎地往四处察看,在房屋背阴的地方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他们蹲在阴暗的角落,无法看清面庞,却能感觉到他们看过来的目光。 沈瑞把枪掏出,小声问道:“是什么人?” Z道:“这里距离‘他’进化的范围最近,感染程度最高,这些东西和外面失去常智的人类不同,不要靠近他们。我们需要武器和绳索,我恐怕‘他’在地下。” 沈瑞四处巡视了一遍,才发觉几乎每个角落里面都布满了那样的人,他们一动不动,和整个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若不是Z提醒,他可能一直走到他们面前都还未反应过来。 “如果是枪械的话恐怕不可能,天朝这方面禁得很严,但是这附近有专门的大型超市,登山设备倒有一些。”沈瑞转身上了车,被四面八方的目光盯视着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更何况这目光渗得发寒。 “先转车去那里吧。”Z蹙眉,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刚一说完,地面忽然又开始隐隐震动,沈瑞怕向上次倒车的经历一般,连忙调转车头向超市前进。 ****** 而这个时候,段铭正坐在抢过来的轿车上在市区内飞奔疾驰。 风扬指挥着所有的人有序地撤离城市,脸色阴沉,孟品站在一旁,细心地向着周围的人群做着思想工作,时不时还要帮别人查看一下身体状态。 “怎么还有车往回开?!”黑色的轿车在街道对面一闪而逝,快得无法辨识,几个警察侧目惊怔,风扬却已经眼尖地瞥见车内熟悉的侧脸,他猛地激动喊道:“段铭!”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向前奔去。 孟品抓住他,怒道:“你做什么?” “好像是段铭!该死,他开车要去哪里?!”风扬拨开人群正要往前走去。 孟品狠狠攥住他的肩膀把他的扭过来,喝道:“你疯了?现在去找人,这里怎么办?” 风扬一怔。 孟品指着前方一群失魂落魄的人群,压抑着怒意,低声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警察!这个时候你不能为了一个人就忘记了你的责任!这里还有数万个市民的安全握在我们手里,你不要给我昏了头!” 他蹙眉又道:“段铭又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用得找你这个和他非亲非故的外人瞎操心!” 风扬忽然沉默了,孟品松开他,刚要叫他回去,却见风扬嘴角微微一撇,倒有一点莫名的苦笑,轻语道:“可不是一个笨蛋么……” 孟品一愣,风扬转回身,重新步入人群中,冷厉的面庞上再无笑容,而是沉着冷静的继续指挥着众人。 孟品黯了黯眼,也走了回去。 他不是没看到风扬紧握的拳头和眼底不甘的神情,只是有时候,他们的责任,注定要肩负起群众的利益,在抉择的时候——注定要忘记“我”。 ****** 沈瑞刚驱车离开大门,后脚段铭就赶到了,他往四周一看,周围无人,前方已经没有路了,他焦急地正要倒车,偏偏心头仿佛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他停下车,细想了一番,骤然想到不远处的超市,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就想去看一看。 Z从车上下来,守在车外,沈瑞进到超市,幸而超市并没有被波及到,所有的货品都完整地在货柜上,他连忙奔到登山区,拿了一些绳索,至于武器,也只有棒棍,菜刀等物品了,他想了一瞬,还是顺手抄起一根铁棒,拿了手套鞋子,迅速穿戴在身,然后便脚不停地往外走去。 Z见他出来,眼神闪了闪,沈瑞打开车门,对Z道:“我拿了绳子,我们快走吧。” 他刚弯腰把东西往车内扔去,Z在的视线落到了已经歪在一边的后视镜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刚刚停在不远处,一个惶急的人影从车内跳了下来,脸上现出惊喜交加,难以形容的庆幸神色,整个人居然一瞬间呆住了。 他刚要出声,身后一股大力忽然猛地扑了上来,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脖颈上一股钝痛,喉咙间所有的未尽的话语都和如注的鲜血一起流落满地。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喉咙霍霍抽动,破碎的气管里面在桀桀地发出漏风的空洞回响,比身体上撕咬肉体的声音还要轻微,根本无法传到对面去。 沈瑞关上车门,正要往驾驶座前去。 Z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出声:“沈瑞。” “嗯?怎么了?”沈瑞停下动作,转回头。 Z的脸已经因为时间的关系开始腐烂,坏死的神经以及苍白无血色的肌肤让这张脸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感情,仿佛一具蜡像一般,永远地停留在死前的表情上。 “没什么。” 沈瑞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 Z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垂下头,声音没有起伏,低声道:“我就想让你转个头。” “什么?” Z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 沈瑞只不过疑惑了一瞬,便不再放在心上,俩人一起离开了超市。 如果Z的脸并不是那样僵硬,或者沈瑞再细心一点的话,他便能看到—— 在街对面,被分食殆尽的尸体。 尸首分离的头部被嫌弃地丢在一旁,滚到了汽车的轮胎下。 血污满面的断首正朝着超市的大门,依稀是一个安心的笑。 第五十二章 俩人重新回到别墅区,Z走在沈瑞身侧,沈瑞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感觉,那些鬼祟的人影目光不离地盯视着他们,却未有动作。 等快要靠近别墅的时候,沈瑞停下了脚步,Z微微一顿才慢半拍的停了下,侧头问道:“怎么了?” “房子……不见了。”沈瑞在惊诧中往前走了两步,整个小区已经完全被毁,根本分不出哪一堆瓦砾是自己的房子哪一堆是别人的,更别提方位了。 “不是不见了。”Z说着,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等走到一定距离后,他蹲下身,朝沈瑞侧了侧头,道:“是陷下去了。” 沈瑞走上前,本以为的道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没路了,上百平方米的范围完全被人掏空了,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他和Z站在边缘处,根本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 “他在下面。”Z把攀山绳解下,估量了一下,摇头道:“绳子可能不够。” “不够也得试试看。”沈瑞往四周看了一圈,把绳子绑在一旁的歪斜的大树旁,这种大树在小区到处都是,离住宅屋都相隔不远,尽管地面被破坏,这些大树却奇异地依然深深扎根在泥土中。 Z看着他,问道:“你会攀吗?” 沈瑞戴上手套,皱眉道:“这还有会不会的?” Z点点头,道:“那你先下去,我等一下再下去。” 沈瑞不明所以,把手套放在他面前,道:“行。”说完稍稍活动了一番身体,深呼吸一口,便双手抓着绳子一端,慢慢向下攀去,他尽量贴近洞壁,减小绳子晃动,Z从上往下看去,见他还是似模似样,才转身离开。 越向下可见度越低,幸而他早就准备了一个便携的手电筒绑在腰间,倒也不至于两眼摸黑,刚往下爬了一会儿,便忽然听见上空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的声响,他连忙停下动作,身体前倾,紧紧贴在洞壁上,一个黑乎乎的物体迅速从他身旁落过,正疑惑间,天上仿佛下雨般接二连三地掉落这样的物体,已经无法确定究竟有多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 尽管沈瑞想问,但此刻大喊什么的他也是没有力气,还是专心往下爬,毕竟这些应该是Z搞出来的,他倒也不怕Z害他。 又往下爬了一段时间,绳子已经到底了,脚还是没有踏到实地的感觉,沈瑞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距离地面也不过二十米多高,咬咬牙,抓住洞壁上的凸出,慢慢放开绳子,等脚步稳稳地落到凸起的石缝中才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尽管沈瑞爬得非常小心,甚至全神贯注,但他毕竟没有经验,脚步刚移到一块看起来非常好的踏脚点上,石块受力瞬间从洞壁脱落,过程短得根本来不及反应,沈瑞整个身体忽然失重,身体迅速向下滑落,紧急之刻,他本能地往四周的洞壁上抓去,指尖处传来的剧痛在失重的感觉下,轻微地没有任何感觉。 幸而过程并不长,他的脚非常幸运的落到一个硬实的踏脚点上,冲力加上沈瑞的重力下这块凸石还是稳稳接住了沈瑞下落的趋势,并没有脱落,沈瑞惊魂未定,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他稳了稳心神,才继续向下爬,他并没有注意到,随着他身躯向下离开了那块凸石后,那凸石忽然颤了颤,缓缓向一侧移动,很快就不见了。 等他跳到地面上,他才吁出一口气,用手电往上照了照了,天色已经渐黑,昏暗模糊,有一种深陷地心的错觉。 “咯吱——”轻微的声响在沈瑞身后响起,沈瑞惊得一下子转过身,电筒的灯光下地面上的物体立显无疑,这才发现之前掉在地面上的东西不是什么物品,而是一具具实实在在的尸体,几乎都破碎得不成样子了,白色的骨刺从肌肉里面翻出,混杂着恶心。 沈瑞忍不住背过身,捂住嘴巴,不忍看支离破碎的尸体,那声音继续响着,过了不了多久,就听到陌生的声音,用Z特有的感觉说道:“走吧。” “不用怕,我选的尽量是没有破损的身体。” 沈瑞犹豫着转回身,见Z的身体站在面前确实正常,甚至比他上一个快腐烂的身体要好得多,这才安下心,如果看到一具骨头曝露在外,伤口狰狞的尸体冲他说话,他估计也听不进任何的话。 “这边走。” Z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如何的吓人,只纯粹选了一个方便行动的罢了,他向着前方一侧的通道走去,沈瑞把电筒向上照着,从成堆的尸体旁边走过,目不斜视。 “这么大的洞穴,怎么形成的?” Z头也不回地道:“应该是‘他’造成的,我们都会寻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进行进化,你现在没有任何的感觉是因为你本身已经被我改造过,这个地方的病毒浓度是外面的三十至四十倍。” 刚说完,Z就停下脚步,转身对沈瑞道:“是这里了……把手电筒关掉。” 沈瑞关掉手电筒,顿时被周围的黑暗覆没,正要开口,双眼忽然一痛,下一刻,周围的一切又统统出现在眼前,看过去的一切像是接通了另一个画面,这真是非常奇怪的经历。 “在这里等我。”Z说完就往前走去。 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型的洞口,只能容纳一人通过,Z的身影在前面,他很快闪身进了洞内,沈瑞加紧脚步追了上去,刚一迈过洞穴,脚步一空,霎时反应过来,前方竟然是一处断崖!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向前摔去,眼见即将落入崖底,忽然有什么东西忽然缠了一下他的手腕,拉了他一把,沈瑞还未感觉出是什么,一股大力攥住他的腰身,硬把他往后拖了一下,他整个人瞬间被甩到身后的地面上。 “……小心。”Z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蹲在沈瑞身前。 “抱歉。” Z摇摇头,“我也没想到这里已经完全被掏空了。” 沈瑞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暗暗皱了皱眉,道:“他……在这里?” Z点头,转身走到崖边,道:“往下看。” 沈瑞坐在地上沉默了一瞬,Z道:“他还没发现我们。” 沈瑞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在断崖边往下看去,只见下方比他们刚才下去的地方还要深,底下的范围很广,至少有三四百平方米大,黑乎乎的一团,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Z冷淡地垂着眼睛,灰白的眼眸带着机质的冷漠,淡淡道:“下面都是他。” 沈瑞不语。 Z侧头,语气莫名道:“不要幻想人类的形态,不再是了。那才是‘他’真正的形态。” 沈瑞闭了闭眼,再一次往下看去。 深邃黑寂的地底安静地没有任何的声响,辽阔的地面上漆黑一片,这一次他忽然看见了,他看见的并不是地面,而是有什么巨大的,黑色的生物,静静地潜伏在下方,庞大的身躯覆盖了所有的空间。 Z从沈瑞腰侧掏出手电筒,未等沈瑞反应,打开灯光,很快地丢了下去。 沈瑞惊慌地看着手电筒在黑暗中不断堕落,像萤火虫一般,光芒微弱得似乎随时都能被黑暗吞噬,他正定睛看着他落入地底,霎时,整个地面忽然微微一动。 沈瑞惊恐地睁大眼睛。 一条粘稠细长的触手忽然从地面中迅速地钻出,手电筒眨眼间就被它卷住,明亮的火花一闪而逝,四周又重新陷入黑暗。 但整个地面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平静,翻腾的地面中不断闪现出相同的触手,仿佛底下是一个巨大的蛇窟,大量的巨蟒交缠在一起,扭曲着身躯,翻腾滚动着,无数的触手在半空中舞动,散发着致命的病毒,带着莫名的邪恶气息,渐渐形成一个生物的形状。 “翻了一个身,”Z把沈瑞往后拉离,道:“‘他’的睡姿不太好。” 第五十三章 “这里下不去,斜度不够。”Z蹲在断崖边往下张望,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道:“那里应该比较容易。”他指的地方正好是距离断崖不过十多米的另一侧,那一侧不知为何和周围平滑笔直的断层不同,陡峭的岩壁以及倾斜的角度都说明这一侧遭受了和周围不同的破坏,即使没有相关的知识,沈瑞也能察觉出不同寻常来,但比起目前摆在眼前的……生物来讲,那一定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下去了要做什么?”沈瑞收回视线,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直视Z,道:“应该说,你打算用我的身体做什么?” Z淡淡地瞥了一眼沈瑞,道:“要杀死他,除了大规模的杀伤武器外,也只有一种方法了。” 依照“他”的体型以及四周瞬间感染的病毒,这种武器不仅威力超乎寻常,且能远距离自动导航……无论如何,恐怕也只有国家才能出得起,而绝不是他们俩人能接触的,那么唯一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沈瑞顿了顿,哑声道:“下毒。” Z语气寻常道:“普通的毒素是没有作用的,只有我们自己分泌的毒素才能杀死我们自己,因为只有我们自己清楚我们的身体构造。” 沈瑞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的身体在你的身体里面,如果你不直接接触‘他’,我就没有办法把毒素传到‘他’的身体里的。”Z顿了顿,似乎感应着什么,慢慢道:“而且依照我的发育状态,能分泌的毒素含量非常低,如果你不接触‘他’的核心,恐怕也不过是损坏几根触手。” 沈瑞依然没有说话。 Z仿佛这个时候才察觉了沈瑞的沉默,道:“你怕了?”未等沈瑞回答,Z摇头,慢慢道:“不会有事的,‘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为了加深话中的可信度,却又极其勉强,道:“我有‘他’的记忆。” 沈瑞轻笑了一下,Z无法确定是不是错觉,因为沈瑞的眼睛淡然的没有半点波澜,他正怔神,只听沈瑞平淡道:“我知道。” “就算真的被他杀了我也不怕。”沈瑞好笑道:“虽然你在我的脑子里,但明显你没有我的记忆,我也同样……不会再伤害他。” “因为你愧疚。” 沈瑞摇头,淡淡道:“我是愧疚,但我不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愧疚。”他笑了一下,似乎发生了一件好笑的事情,连自己都有点无奈,道:“我不想这么做。”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 沈瑞垂下眼,抿了抿唇。 Z了然,道:“原来……你只是没想到。”他看着洞底下的潜伏在黑暗深渊的怪物,无可奈何道:“你没想到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你不知道如何……对待的……‘人’。” 沈瑞抬眸,低声道:“你一定有其他办法的对吗?” Z摇头道:“制止‘他’进化的办法只有这一个,要么杀死他,要么伤害他。”他偏头看了看沈瑞褴褛的衣服,道:“我们手上可没有能伤到‘他’的武器。那里有上千根触手,对他来说就算断上几百根也根本感觉不出什么。” 沈瑞闻言不语,转头看着崖底,忽然眉头一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迅速从背后掏出枪,打开看了一下,一共只有四发子弹。 “只有四发子弹,如果不下毒,直接往‘他’的核心攻击的话,能制止‘他’进化吗?” Z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他’自愈的速度太快,伤口不可能打穿内部。” “如果不能打伤‘他’……”沈瑞话音一顿,目光在黑暗中倏忽一亮,手指用力地合上枪,道:“至少也能叫醒‘他’吧。” Z忽然沉默了。 沈瑞道:“又到了我们谈交易的时候。” “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杀死我。”Z道:“你觉得我会同意?对他来讲,把我从你身体里带离并且不伤害你的身体并不是不可能的。” 沈瑞想到脖子上的伤,暗暗无语,看起来他们对于‘伤害’理解不同,他道:“你说过你拥有他的记忆,如果假设你就是他,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瞒过他?” Z道:“我们是不同的,只是在生理上……” 沈瑞打断他:“只是假设……有没有可能瞒过他,或者说服他?” Z闭上了嘴巴,沉思了片刻,眉头微微拧起,半晌才道:“……抱歉,我看不到任何的可能。” 沈瑞刚要开口。 Z忽然低声道:“如果是他的话,不计任何的代价,都会选择让你活下去吧。”他的目光倏忽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近乎自语的轻声道:“无论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沈瑞无法开口,他垂下头,苦笑了一番,道:“我也希望他活下去,可是我无法做到不顾一切。” Z抬头看他。 “我爸,我妈,段铭,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沈瑞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都希望他们活着,好好的活着。” Z看着沈瑞的眼睛,那毕竟和他这具尸体的空洞灰白的眼睛不同,更加生动,更加鲜明。眼睛理论上是传递不出情感的,但这一刻他真的觉得他能感觉到什么从沈瑞的眼中清晰的传递出来,他唇刚一动,底下忽然发出碰撞的激烈声响。 沈瑞心神马上被转移开,紧张地看着下方,问:“他醒了?” Z:“……” 几根触手挥舞着,撞断了几处岩壁,很快又沉了下去不动了,像是小孩子在熟睡中无意识地踢脚。 “不是。”沈瑞失望地叹气。 Z目光闪烁,最终渐渐黯沉下来,道:“还有唯一的办法。” “不用商量了。”沈瑞摊摊手,道:“就像你说的,别无选择。” “先出去。” “去哪?” “下来的地方。” Z说完便又矮身钻出洞口,沈瑞尾随着他,俩人一起回到刚才下来的地方,Z四处看了一番,把落下来的一具尸体扒光,衣服撕裂成一条条长布,最终凑成一股长绳。 “这是要做什么?” “把你绑起来,”Z道:“会很疼,不绑起来你会乱动。” “……” Z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仅像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手指依然专注地扭缠着长布,沈瑞看着他理智冷静的模样,浑身像是被什么虫子攀爬着一般,太阳穴微微泛疼, Z说的‘疼’那就一定真的是‘疼’了。 等Z收拾好那一堆破布,沈瑞已经坐在那里乖乖地等着Z把自己绑上,期间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时不时又睁开闭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要解释吗?”Z手指灵活地系扣着长绳,道:“等下疼的时候你也会忘记了。” “……”沈瑞扭了扭被绑得太紧的肩膀,干笑道:“那算了,说点别的,有趣点的。” “说什么?” “你既然有……你祖先的记忆,你可以讲一点我不知道的事。” Z想了想,道:“为什么?你又不知道。” “……所以才要你说的。” “那你不知道什么?” “……” Z放开沈瑞,见沈瑞闭上眼睛,一副我不想再开口的表情,他顿了顿,道:“你……知道恐龙是怎么灭绝的吗?” 沈瑞惊讶地睁开眼睛,道:“不要告诉我是你的祖先干的。” “你怎么肯定恐龙的灭亡不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外星生物,传染了致命的病毒才导致灭亡的?” “是真的吗?”沈瑞的眼睛都要瞪出去了。 Z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平板道:“不是。” “……”沈瑞觉得刚才的感觉又来了,他忍气道:“那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的事情。”Z冷静的叙述。 沈瑞勉强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道:“哦,谢谢你给我长知识了。” “真是奇怪,你看起来并不是这样想的。” “……”沈瑞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自言自语地不满道:“自己能分泌杀死自己毒素的人才奇怪吧。” Z似乎没想到会被这么问,沉默了片刻,才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想完结自己。” 第五十四章 一种古怪的触感在肌肤上缓缓散布,冰冷滑腻,像毒蛇蔓爬在身躯上,却更加充满力度,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沈瑞倏忽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一双脏污的运动鞋,他这才发觉自己是侧身躺着的,脖子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他艰难地微微抬眸想往Z看去,就见Z的脸庞隐没在黑暗处,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 是因为黑暗的原因吗? 沈瑞垂下头,刚要吐气,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眼睛是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他连忙翻身坐起,奇怪地往Z的脸上望去。 “你刚才痛得休克过去。” Z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特有的声线在黑暗的空间里响起,脸庞渐渐清晰。 像是之前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他的脸上,把他的头部完全包裹起来,现在又忽然褪去。 可能只是错觉。 沈瑞动了动,这才觉得身体没有一个地方舒畅,骨头缝隙里传出酸痛麻痹的感觉,血液流通不畅,好像保持一个姿势很久后的感觉,这才想起这是长时间被绑起的原因,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刚要抬手去摸脖颈,就觉得手臂完全动弹不得,左肩似被碾碎了一般,霎时的疼痛让他整个脸色都变白了,连呼痛都无法做到。 “我的肩膀……怎么这么疼?” “你想撞壁自残,”Z淡淡道,“我没拉住。” “……” 幸好他完全不记得了,沈瑞吸了吸气,右手撑着站起身,目光刚接触到Z的身躯霎时怔住了。 “你……的手臂?不会也是我弄的吧。” Z的双臂垂下,却都只剩下一半,伤口处还垂挂着断断续续连接着的筋肉,黄白的眼珠子动也不动,面色不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样子,瞬间和电影中的丧尸结合了。 “……压制你的时候断的。”Z并没有隐瞒,很简单地解释,见沈瑞的眼神诡异,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具身体从上面扔下来的时候就不太牢固了,骨头很脆。” 或者是因为Z的表情实在太无所谓了,沈瑞对他的愧疚甚至比不上对原尸体主人的,至少这也算是亵渎死者了,他默默地看着Z,心下念了几句抱歉——对死者的。 “现在要怎么做?” “下去接近他的内核。”Z往前走着,姿势非常古怪,脚步行走间似乎都无法看见他弯曲膝盖,本来黑暗中视线就并不好,在沈瑞看来,Z仿佛是被拖着向前走一般。 俩人一同回到斜坡处,沈瑞揉着肩膀,虽然痛得脸色泛白,但其实他浑身上下最难受的地方并不是左肩,而是大脑。 他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描述这种感觉,如果左肩是剧痛的话,大脑就是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断在他脑海里面跳来跳去,有一种不对劲的难受感。 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当然不是好的。 Z见沈瑞一直板着脸,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肩膀还是很疼?” 沈瑞盯着岩壁的下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还行。”反应过来,才转头古怪地看了Z一眼,道:“你刚才是在关心我?” Z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瞬,道:“当你下去的时候,不要接触任何的触手,有些上面可能有充满腐蚀性的液体。” “……”沈瑞顿了一秒,决定不纠结被忽视的问题,点头道:“可以。但是下面几乎都是触手,我要怎么不接触任何一根呢?” “避开就行。” “……”沈瑞忽然觉得他什么问题都不想纠结了,他点点头,又问:“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内核在哪里?” “我不知道。” “……”沈瑞继续点头,“那我下去了。” Z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微一顿,缓缓道:“你可以听到的。” “就像心脏一样,它是跳动的。” 第五十五章 沈瑞缓缓下爬,却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不知道为什么,Z最后一句话总在他脑海里面重复闪现,他总觉得Z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古怪,完全不符合他给人的感觉。 他正出神间,完全没察觉自己落脚偏差了数厘米,在攀岩的过程中数厘米的差距可并不是尺子上简简单单的一段,脚步一空,整个身体瞬间从十米之高的岩壁上摔落下来。 身躯在岩壁上磕磕碰碰地堕落,在最后的长坡中猛地滚入一团触手之中,仿佛砸在一团紧实冰冷的肉垫上。 沈瑞在下落的时候已经紧紧地保护好头部,并没有马上晕厥过去,只是一时被砸得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连忙紧张地从触手上面爬起,弹性极佳的触手非常的滑腻,差点因此又重新摔倒。 那团触手相互动了动,沈瑞站在一旁紧张地屏息等待,幸而所有的触手又都缓缓静了下来,恢复了缠绕静止的状态,他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观察四周。 复杂紧密的触手没有规则的缠绕在一起,像是进入了遍布藤蔓的丛林中,只是这些“藤蔓”并不是无害的,沈瑞仔细看去,见所有的触手都只有幼童手臂粗长,密集地缠绕在一起,颜色无法区分,上面光滑如绸,没有一点瑕疵。 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在这里的话,估计已经撑不住了。 沈瑞放缓呼吸,静静注意四周的声响,但周围实在太静了,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外,其余的几乎什么都听不到,沈瑞焦急地皱起眉头,刚要决定随便寻一个方向走去,脑海里忽然闪出另一个人的对话。 没有话语,没有声音,但他能清楚地知道对方传达的意思。 沈瑞闭上眼睛,不去注意四周的情况,所有的感官都在极其放松的状态下自然地感受着周围任何微小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右手搭在左手的脉搏上,倾听了一刻,瞬间抬起头往一个方向看去,自语道:“听到了。”说完便迅速矮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而同一时刻,他在里面不超过五个小时的时间内,另一方人也同样行动起来,行动代号RT53——毁灭整个染病区域。 往里走了不知多久,沈瑞松开右手,那道一直若隐若现的声音才渐渐清晰起来,几乎和人类心脏跳动的声音没有区别……几乎和他心脏跳动的节奏一模一样,就像把他的心脏的声音放大了而已。 所有的一切就在眼前了。 沈瑞掏出枪,肩膀的痛楚这个时候忽然无限得放大,他缩起身子,右手按住左肩,咬牙承受这股剧痛。 “……我知道,心理作用。”沈瑞汗湿的脸庞上是忍痛的表情,他道:“等……等一会儿就行。” 过了一会儿他摇晃着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不过片刻前方已经没有道路,周围密集缠缚在一起的触手已经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缝隙,几乎像是一堵黑墙挡在前方。 “没有路了。”沈瑞没有朝四周张望,他清晰地听到触手墙后面的心跳声,平稳规律,内核就在后面……或者被这些触手包裹在一起?他不清楚,但肯定要接触内核一定要移除这些触手。 他刚要上前近距离观察,只听脑海里的讯息闪现,他连忙停下步子,双眼眯起,这才发现这些触手和之前的并不同,上面有极其不显眼的圆形花纹,像是气孔,他凝神看了片刻,才发觉这些圆形花纹发生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它们在不断地缩小放大,幅度很微笑。 “什么意思?”沈瑞退开,皱起眉和脑海里的另一个意识交谈,“可能吗……躲?!”沈瑞往四处张望,脸上出现急气交加的神情,硬着头皮冲入右侧的触手堆中,咒骂道:“这里哪有躲的地方?!” 他刚闪身钻入一堆触手堆中就听见上空传来飒飒的风声,只是他是半蹲缩着身躯,隐身在触手堆中所以完全无法得知上面发生了什么,双眼只能牢牢地紧盯着黑墙。 只见本来没有任何动静的黑墙,骤然像是被启动了一般,在惊人的速度下条理清晰快速地解开本来缠缚在一起的状态,片刻间已经统统猛地向着天空呼啸着窜去,空气中很快传来一股难闻的分解味道以及肢体破碎的声响。 沈瑞在呆愣了一瞬后,迅速反应过来,整个身躯像是一只矫捷的豹子,霎时冲跳进入黑墙的后方,而后面并没有很辽阔的空间,只有一个暴露出像是琥珀一般,足有人高的东西,它呈现出极其绚丽层次多变的红色,外表并不像琥珀一般光洁,而是覆盖着一层绒毛一般的东西,沈瑞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猕猴桃。 可惜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纠结,沈瑞举起枪,手指在扳机上扣住,眼神坚定,额头却很快地渗出大量的冷汗,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 扳机上的手指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脑海的里讯息又一次响起,沈瑞往后看去,所有的触手在半空中扭动着,好像在分食着什么,他无法理解,但却很肯定这玩意过一会儿马上就会恢复形状——也就是马上返回,重新覆盖在内核上,而他很快就会被那一堆腐蚀性极强的触手一起被裹覆住。 沈瑞烦躁地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头脑里的讯息甩开,嘴里喝道:“闭嘴!” 说完猛地把手里的枪丢开,脑子里骤然一静,什么感觉都没有,Z的讯息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正奇怪间,整个人一下子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冲了过去,眼前的内核不断放大,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一下子意识到——是Z在操控他的身体,他要下毒! 双手诡异地伸出,在举起的刹那,本来圆润的指甲猛地一下子暴涨了数厘米之长,尖锐的指尖像是一把利刃,刹那变成黑铁一般的刚色。 沈瑞拼命地想要停下脚步,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在即将要刺入内核的刹那,左肩的剧痛再度传来,身体控制权的天平在最后关头向沈瑞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却注定了Z的失败。 剧痛下沈瑞发狠地硬是转了一下身躯,脚步太急,根本无法停下,结果是整个左肩狠狠地撞在内核之上那内核不像外表那般坚固反而很是柔软,霎时被撞得凹了进去,左肩火辣辣的疼痛,沈瑞却比任何时候都感激这股疼痛。 他迅猛地跳起身向后退去,肩膀的疼痛在不断减弱,麻痹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是Z在重新蓄力夺回控制权,沈瑞已经察觉到身体除了五官还能受他控制外,其余的四肢如果不是因为左肩的剧痛已经完全被Z控制住了。 而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被人控制的感觉,竟然如此恐惧。 疼痛仿佛在被人强制地消退,麻痹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沈瑞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完全凭着下意识本能地一头扎入一旁的触手堆中,在身体完全被控制前,凶狠地一口咬住了其中一根触手,牙齿深深的陷入触手之中。 四肢的感觉再度消失,身躯扭动着向后退去,沈瑞凶猛地咬着触手不放,像是两道力量在较劲着,不到片刻,口腔中不断滴落的透明津液,已经渐渐染出血红色。 身躯和头部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再使劲下去,颈骨就会被扭断。 而这一切沈瑞都无法感受到,他所有的心神只放在牙齿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咬住! 除了死死咬住以外,他几乎已经无法想到任何的事情,高度集中的状态下,Z竟然无法完全控制他,或许是沈瑞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上面。 俩人都没有注意到凹陷的内核在缓缓的复原,渐变的色层缓缓结合成了一个颜色。 Z心下越发焦急,终于同样暴露出残忍的面目,他控制着沈瑞的双手缓缓抬起,沈瑞宛若未觉,依然狠命地咬着触手,暴涨的指甲靠近沈瑞的脸庞,微微一顿,似乎是Z犹疑了一刹,下一刻却不再顾及猛地刺入沈瑞的双眼中,俩颊的肌肉因为超出忍受的剧痛迅速抽搐起来,眼球爆裂的声音响起,刀刃般锐利的指尖扣入双眼中,鲜血霎时喷满整张脸。 双眼竟然生生被刺瞎,只留下两个血红的空洞在脸上。 第五十六章 Z感受到沈瑞的意识在一刹那间完全消失,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痛苦,已经完全陷入昏厥之中,正要夺回身体,身后忽然两道触手一下子冲了出来,圈住沈瑞的双手,猛地把他的双手从眼中拖出,很快地绑在身后。 沈瑞双眼皮肉撕裂,脸上鲜血淋漓,牙齿依然死死咬住触手,竟没有一点变化。 紧接着,无数沉眠的触手纷纷醒来,四面八方向着沈瑞的身体袭来,沈瑞咬着的触手忽然断裂开来,身体很快被众多触手缠住,拉到了内核前,他的身躯刚开始挣动了一番,后来又似放弃一般停下动作。 等他完全不动了,数根细小的触手纷纷围了上来,一下子从沈瑞的嘴里,耳朵,鼻间钻了进去,沈瑞身躯向上猛地一怔,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五官被无数的触手倾入。 整个洞穴上方忽然震下无数的尘埃,像是洞穴外传来震耳发聩的爆鸣声。 触手在沈瑞的身体里面迅速转动,似在急迫地寻找什么,片刻一切又都静了下来。 拥有相同记忆,相同身体结构的俩人终于正式撞面了。 Z放开沈瑞身体的控制权,语气里并无多大的挫败,只淡淡道:“居然输在一个人类的手上,没想到他能反抗我的控制。”他顿了顿,笑道:“不过无论如何,依然值得一试。” 当Z以为对方会向他袭来的时候,情况却并不如他所想,几乎能令人窒息的杀意和怒火悄然无息地退去,巧妙地掩藏在一个令人无法察觉的地方。 Z皱起眉头,他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举动,却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能掌控对方思维行动的感觉,一切已经不再遵循着他的预想而进,他忽然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难道对方其实早就已经察觉到他的所为? 触手从沈瑞的身体里面纷纷褪去,其余的触手缠绕住沈瑞的身躯,把他抬起向内核送去,刚一接触到内核,那东西像是有吸引力一般,沈瑞的身躯一下子浸了进去,在内核里面沉眠。 趴伏着的怪物渐渐抬起身躯,他的身躯完全是由上万根触手组成,形成一个类似人类的模样,近乎数十米的庞大身躯,没有五官,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丑恶怪物。 他左胸膛上发红的琥珀色的物体中包裹着一个相对他的体型而显得微不足道的人类,像是心脏埋藏着的唯一。 琥珀快速萎缩下去,淡红的光芒闪烁黯淡,身上的触手不断化成灰烬断落,像是力量从身体内部被不断地抽离。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灌进Z的身体,和舒畅的身体截然相反的是心下莫名难受的重负感、 “抱歉。” 声音在脑海里回响,是Z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内疚般的叹息。 沈瑞的牙齿松了松,嘴里断裂的触手掉落,一下子溶解在内核的液体当中,所有的伤口快速的复原,整个人霎时像被净洗了一遍。 一个长相丑陋的怪物从他的嘴里钻出,这家伙只有掌心大小,像蜘蛛一般拥有八条弯曲的细腿,头部缠绕着只有发细的触手,形成脑袋,他低下头,似乎顿了顿,才用触手的头颅轻轻碰触了一下沈瑞的唇舌,整个人忽然脱离沈瑞的身体,漂浮在液体中,所有的液体不断涌向他的身躯,只有少数沉入沈瑞的身体内。 片刻后,内核里的溶液几乎快要被吸纳完全,整个红膜开始收缩,贴覆在俩人身上,而外面的触手怪物则垂下身躯,黯淡的肌肤上皆是触手断落后留下来的空洞,像是一下子被人拔光了身上的鳞甲,数万的触手都皆化为灰烬。 他蹲下身,双手平放在胸前,手上的触手伸出,把内核从胸口拿出,轻轻放在在地面上,刚接触地面,内核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芒,红膜包裹着躯体,像是保护层一般。 “滋”地一声,一头的红膜破裂,一个已经有人形大小的蜘蛛从中钻出,软弱无力的八条细腿此刻也已经如钢刃般闪烁着犀利的光芒,头颅覆盖着的触手间依稀透露出一双红色的复眼。 Z抖了抖身上的未尽的液体,扬起身子,看着已经支撑不住坐在一旁的怪物——他正艰难地伸出触手把沈瑞的身躯挪到自己身旁。 “无论怎么样,交易都已经结束了。”Z眨着红色的复眼,道:“我们之间的争斗估计要在很久之后才会开始。” 怪物转过头,看着他,声音低哑熟悉,语气淡然却似覆着寒冰道:“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Z盯着怪物看了片刻,八条细腿灵活地后退,道:“你怕我会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杰作?”他忽而沉下声音,残酷地笑了笑,道:“他一定会恨你的。” 怪物的头转向Z,即使没有双目,Z也能感觉出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多么的残酷无情。 “只要是他的感情,我都一一接受。”怪物低垂着头,对Z的威胁与其说是毫不在意,反倒更像预料之中,他冷笑道:“只要不是对着别人的。” Z抬头打量了他一番,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去说的,这对我没有任何的好处,他活着对我来讲意义更重要。”他低下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沉眠中的沈瑞,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用这么复杂而自残的办法让他了解真相,控制他的大脑不是更加简单。” 怪物看着Z困惑的眼睛,喑哑低沉道:“你不会明白的。” Z红色的复眼闪烁着,他最后看了一眼俩人,喃喃道:“不过活在谎言中的真相是不会长久的,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 他转身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提防着眼前的怪物随时出手袭击,即使眼前的怪物几乎全部的力量都被他吸纳走,他也无法放下心来。 他们明明并无不同,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看透眼前的怪物。 或许是因为沈瑞的原因? Z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尽快吸收身体里的能量,然后在有绝对的把握情况下,杀死眼前的怪物。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他内心莫名有一种焦躁的感觉,他忽略这种无法捉摸的感觉,迅速闪身消失。 在他离开后,垂头坐倒的怪物微微仰起头,盯着Z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又垂下头看着躺在脚边的昏睡中的沈瑞。 他的伸出手,层层触手散开,露出里面最深处的触手,那触手探身而出,顶端忽然一下子张开,露出一个和刚才琥珀相似的红色东西,另一些触手打开沈瑞的嘴巴,把那东西送了进去。 那怪物看着那东西完全溶解在沈瑞的嘴里,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沈瑞的眼睛,喃喃道:“快醒吧,一切还没结束。” 第五十七章 那应该是沈瑞一生中最难忘的场面,睁开眼的刹那,他看到一个身体被触手覆盖,依稀人类体型的巨大怪物,正垂头沉默地注视着他。 实际上,用“注视”这个词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它并没有五官,而是一堆挤满触手缠绕而成的圆形物体组成了他的头部,甚至连前后都无法确定。 但是当某些人看着你的时候,即使你背立而站,也会感觉得到;就像有些人的外貌再如何改变,他给你的感觉也不会改变。 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这样仅仅只是沉默,却能让人动容落泪的时刻,沈瑞想,紧接着他笑了。 “你没事吧?”沈瑞爬起身,即使他并不了解眼前的怪物,也可以看出他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之前几乎茂密的和丛林一样,令人浑身发麻的触手已经断去大半,只留下圆形的伤孔,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伤痕。 那怪物踌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忽而察觉到沈瑞的视线盯在伤口之上,不自在地动了动身躯,身上的触手舒展开来,纷纷竭力盖住了伤口…… 沈瑞顿了顿,垂下头,眼眶发热,他并不想让人察觉,连忙强制自己转移注意力,随即想起之前的事,手指微颤碰触自己的眼睛,完好无损,之前的剧痛仿佛是一场噩梦,身体上虽然没有任何的感觉,但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无法克制的恐惧,他惨白着脸稳了稳心神,开口道:“Z呢?我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 沈瑞叹气,道:“你不会不能讲话吧?” 倒有几分说不出的调侃。 “能。” 沈瑞未料到的不仅是对方能开口,还有自己的反应,熟悉的嗓音响起,七年间时时刻刻在耳畔回响,居然忽感陌生了。 一条触手伸出,轻轻碰触他脸庞,沾染了水珠。 “……我没事,就怕你……不习惯。”忐忑的嗓音从眼前的怪物身上传出。 后面三个字明显并不是他的原意,沈瑞猜他本来要说的应该是……害怕。 沈瑞地抬手擦了擦脸,身上粘附着一层红色的黏液,手心一片通红,目光移到上面,不知怎么忽然一顿,脑海里不好的回忆一闪而逝,他忽地握紧手心,站起身朝着身后的人走去。 “别动。”沈瑞对缩着身体后退的人道,等察觉对方马上一僵,才觉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连忙道:“就想碰碰你。” 说着也不再顾及对方的反应,整个人上前,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对方的胳膊,俩人体型相差太大,沈瑞勉强抱了抱对方的手臂——如果那是手臂的话。 冰冷滑腻的触手颤抖着,却并没有抵触他的怀抱,只是抱着一堆乱颤的触手感觉还是很诡异的,虽然也有一点好笑。 “有点像果冻,不过硬多了。”沈瑞评论,话音刚落,就觉对方紧绷的身躯更加紧张了,他笑了笑,道:“蛮好的,以后可以不用买洗碗机了。” 空气中有什么微微流过,许久,沈瑞听到上方有人轻轻喘息,嗓音沙哑带着莫名的忐忑,道:“以后?” “嗯。”沈瑞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又想起什么,抬起头为难道:“不过你有些触手上好像有……硫酸啥的,那东西能收进去吗?不能的话,能拿出来我认认吗?” “……可以收的。”对方似乎很无奈,身体却自然地放松了。 沈瑞笑了笑,道:“那你叫什么?” 对方沉默了,沈瑞正奇怪,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不会也叫……Z吧?” “……” 看对方的反应沈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也不奇怪,实际上他们彼此都没有名字,在宇宙中所有的人都用Z来称呼他们的种族。 “那我也这么……叫你?”沈瑞犹豫着说。 对方沉默着摇了摇头,忽而开口,道:“唯,沈唯。” “阿唯?”沈瑞先是试探着叫了一遍,心下稍感陌生的别扭在察觉到沈唯的紧张和忐忑,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他笑了笑,道:“阿唯。” 他放开沈唯,问道:“Z是不是逃走了?”感觉到沈唯身上的触手荡了起来,沈瑞心下有感:“你的伤究竟是怎么得来的?还有我的眼睛。”未等沈唯开口,沈瑞迅速道:“不要瞒我了,现在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就算内疚,”他顿了顿,话里满含深意,淡淡道:“也并没有什么。” “……进化的大部分能量被他吸收了,剩余的治愈了你的伤口。”沈唯的语气平平,只有在说到伤口两字的时候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沈瑞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沈唯叹道:“放心吧,我的进化停止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沈瑞皱起眉头,眼里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却又很快被懊恼覆盖,道:“一直以来我虽然警告自己提防Z,没想到最后的关头还是被他算计了。你的能量被夺,一定不只是停止进化那么简单吧。”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他杀了。” 沈瑞没有一点被安慰的开怀,苦笑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选择进化。” 沈唯看了他一眼,道:“一定要算这么多的‘如果’吗?”沈瑞怔愣地看他,眼前的人语气里竟然似乎有比他更大的不忿。 沈唯沉声道:“还有许多‘如果’是你不知道的。只是所有发生的一切我都并不感到后悔,现在是,以后也不会改变。” 沈瑞偏过头,无法对视沈唯的面庞,他不一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做过的。 “只是能量而已,以后还可以重新得到。”谎言有时候确实是最好的安慰之言,沈唯并不介意欺瞒,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他一直都可以不择手段。 沈瑞松口气,他并不理解对于沈唯而言,他再无进化的机会——也就代表,他总有一天会被Z杀死。 “一定要进化吗?”沈瑞忐忑地问,虽然知道对方无恙很好,但若他再进化一次的话,是不是又要发生一次生化危机,他没有忘记外面死去的人,而他心里非常清楚,他无法苛责沈唯,而是…… “不是你的错。”沈唯像是看穿了沈瑞的想法,在沈瑞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中时,及时开口:“我的进化停止了,外面的人很快就会恢复。”在看到沈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的时候,沈唯用十分惋惜内疚的语气道:“只是已经死去的人恐怕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沈瑞完全惊呆了,他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尽管这绝对属于目前而言最好的,甚至没有更好的消息,但却完全无法让人开怀,没有比失去的生命更加沉痛的悲哀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沈瑞强制自己不去想,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离开这里。”他抬头望着沈唯道:“你的样子,绝对不可以出现在大众面前,如果让白律师知道的话,他恐怕不会放过你。” 而最重要的事,估计是躲避正隐藏在某处潜心进化的Z。 沈唯看着不断沉思着的沈瑞,忽然开口道:“离开这里。如果我说要离开这个星球,你会和我离开吗?” 沈瑞震惊地看着他。 沈唯叹息道:“你真的以为我还能凭借这样的外貌留在地球?”他盯着沈瑞的眼睛,苦笑道:“我不想让你为难。” 只要留在地球,就不可能躲避追杀,而沈瑞是否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接受再有人死在他的面前,或者,他死在他的面前。 第五十六章 沈瑞还没有开口,洞穴外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方炸响,簌簌掉落的尘埃几乎铺满了全身。 “怎么回事?”沈瑞急促地呼吸,心脏不自然地收缩,全身仿佛感应到天敌一般,无法克制地颤抖着,脑海中充满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了! 沈唯庞大的身躯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上的触手纷纷张开,整个人迸发出蓄势待发的备战状态,气势一下子阴沉下来。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沈唯咬牙切齿,恨极道:“他们来了。” 沈瑞是头一次感觉到如此古怪诡异的恐惧感,全身都克制不住地哆嗦着,心中却不知怎么想到:Z骗了他这么多事,唯一说对了的居然还是这破事! “我的身体……一直在抖。”沈瑞抱着身体,拼命想要稳住身躯。 沈唯严肃道:“是正常反应,所有的生物碰到他们都会无法克制颤抖……和恐惧。”话音刚落,他手上的触手迅猛地伸出,把沈瑞层层缠绕住,快速道:“先逃。” 沈瑞只感觉自己一下子被触手包裹住,像是进入了一个蛋壳之中,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平静地像是站在平地上,好像与外面隔绝了一般。 他正惊慌,触手散开,仅仅数秒之中,他们已经来到外面。 天空蒙蒙亮,正是旭日初升,红霞漫天。 而瑰丽壮阔的太阳也不上眼前矗立在废墟上的外来之物——无论用多质疑的目光来看,这俨然是科幻小说中才有的战舰。 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只是目测就已经知道绝对不属于地球,光滑银亮,线条流畅,充满美感,后面的两个发射器正缓缓收起,两侧螺旋翼渐渐停歇下来。 沈瑞完全看呆了,无论它是不是一个很恐怖的武器,单从外观来看,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酷。 “……我有过比他更大的。”沈瑞不小心把内心想法吐露出来,沈唯不是滋味地加了一句,惹得沈瑞怀疑地回望了他一眼。 战舰悬浮在半空中,底部两道圆形大门以螺旋向外的形式打开,沈瑞感觉到那股颤栗又回来了,他紧紧地盯着打开的大门,呼吸情不自禁地轻了下来。 他曾以为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会和沈唯一样,长着一副一眼就看出本质的外貌,但实际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从螺旋大门处下来的既不是像异形一样,外貌凶狠狰狞的外星生物,也不是科幻电影上,如变形金刚般高大威猛的机器人——而是一群圆球。 没错,确实是一群银灰色,约有成年人头颅大小的圆球,他们成群结队地漂浮在空中,光滑的球面上没有一点瑕疵,像是玻璃珠子一般剔透晶莹。 若是外观的话,谁都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已经让沈唯脸色大变,他悄悄后退,背后的触手保护着沈瑞,其余的触手纷纷竭力舒展到最大的距离,这是为了在战斗的时候能最大尺度的与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保持距离。 两者都是宇宙中令人闻风色变的种族,但却拥有截然相反的待遇,罗斯克托尔马洛斯虽然属性霸道,但生性极其严格律己,内部有着外人无法知晓的纪律,只有在追杀Z的时候才会出动,他们有一个极其恰当的代号——规则,代表无人可以违逆。 圆球停下飘动的身体,发出嗡嗡的声响,沈瑞一下子就明白他们在说话,可惜这种古怪奇异的语言他从来没有听过,连音节都无法说请。 “他们在说什么?”沈瑞急得大叫。 “……我也听不懂。”沈唯无奈道:“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语言。” 却在沈瑞看不见的角度,扬起身上的触手,互相碰撞着,似在呼应。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停下交流,缓缓聚拢,像是射箭之前的拉弓蓄力,下一刻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四面八方地向俩人涌来,他们毫无杀意,冷辉的光芒在红霞中,交织成一片眩妙的景色。 黑色的触手伸出,上面忽然显现出白斑,像是黑咖啡中渐染上的牛奶一般,荡漾开来,却含着夺命的杀机。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在数万根触手间竭力地往沈唯和沈瑞靠拢,沈瑞看得清楚,虽然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的数量不过上百,但每每当触手与之相撞的时候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会像是被拍晕了一般落到地面上,但不久就能马上重新回到战场,而沈唯的触手则纷纷断落,那并不是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做的,而是沈唯自己在操控触手的断裂,每一根落地的触手都忽然变成银灰色,就仿佛下一个罗斯克托尔马洛斯。 简单来讲,沈唯根本对此毫无办法,他腐蚀的毒液每次只能在罗斯克托尔马洛斯身上沾染一星半点就马上被非生物化,上百根触手才能消灭一个罗斯克托尔马洛斯,而且必须是同一个。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唯不断后退,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不急不缓,却步步紧逼,沈瑞已经从局外观战人变成身临其境了,沈唯的身体动作浮动越来越大,他不断躲闪着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竭尽全力把目标统一,但也只不过拖延一时半刻。 “别管我!”沈瑞大喊,沈唯挑出上千的触手保护沈瑞,现下颓势已经渐渐显露,他若再不放开沈瑞,死亡只会来得更加迅猛。 沈唯充耳不闻,依然挥舞着触手奋斗中,沈瑞急得用力锤了一下圈裹住身上的触手,眼睛都怒红了。 身上零落的触手已经所剩不多,沈唯忽然蹲下身,形成头部的触手渐渐散开,内里竟然另有乾坤! 一堆明显比黑色触手更加纤细的红色触手从中伸出来,数量稀少,却蕴含着莫名的危险,它们缓缓交缠在一起,红光一闪,猛地涨大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红网,将俩人及时地被包裹住,形成一张临时的安全网。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无知无觉地冲刺着,却在红网前铩羽,红色的粘膜从外部冒出,接触到血红黏液的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立马掉落到地面上,不再动弹,但因为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的数量太大,很快红网就会支撑不住。 俩人在保护网内,竟然享受到仅剩不多的平静,沈瑞放弃了捶打沈唯的举动,他决绝道:“沈唯你先放开我,这样下去,我们都完蛋。” 沈唯只剩下半张脸,他转过头,红色的触手根部连在上半张脸上,整张脸呈现出恐怖的两种颜色,血红的黏液和黑色黏液不断从他脸上滑落,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沈瑞告诉我,如果再有一次,你还会选择牺牲自己吗?” 沈瑞惊呆了,他感觉到沈唯身上愤怒压抑的心情和无法忽略的沉痛,他一下子感同身受,心中悔痛交加,反射性道:“不会,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沈唯道:“很好,因为我没有放弃,所以你绝对不能放弃。” 第五十七章 不断有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从战舰中飞出增援,可惜红网的坚持力居然超乎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的想象,很快战舰中再没有罗斯克托尔马洛斯飞出,所有的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忽然停下赴死一般的动作,开始缓缓后退。 感觉到外面的宁静,沈瑞和沈唯对视一眼,心中没有半分的轻松,暴风雨之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宁静,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不会放弃,那就等于他们正在想办法撕裂红网。 沈瑞舔了舔唇,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沈唯,他心下忽然很希望沈唯能说一些话,而不仅仅只是这样安静,这样的宁静太虚幻了,会让他不自觉地产生出幻觉。 “说点话吧,”沈瑞睁着眼睛,“随便什么都行。” 沈唯侧过头,凝视着他,轻轻道:“说什么?” 他的语气非常的虚弱,若是他有眼睛的话,此刻也一定已经半闭半睁,在理智和昏迷间苦苦挣扎,但这却并不影响他谈话的兴致,任何时候,他都愿意与沈瑞聊天,无论话题是什么。 被反问的沈瑞怔住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聊过去不合适,聊将来太悲惨——他忽然察觉到他们的每一个话题都面临着踩到地雷的危机。 沈唯又笑了笑,他看出了沈瑞的窘迫,道:“你没话,那我问你一个事。” “嗯?” 沈瑞若无所觉的倾听模样,让沈唯的眼神荡了荡,眼中的深意一闪而逝,语气反而渐渐缓和下来,充满让人无法察觉的诱惑,和一丝微微的乞怜:“和我一起离开地球,好么?” 这个时机实在妙得无法形容。 既没有第一次提及时带来的冲击,又是在这样一个深陷绝境,相依为命的时刻,无论沈瑞的回答是什么,沈唯很确定,这一刻的沈瑞是决计无法顾虑到那些永远在他心里缠绕不休的外物,而是能真真正正地听从自己的内心——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沈瑞一动不动,垂着头,完全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沈唯心下一沉,目光阴鹜深沉,难道他猜想错了?只要这么一想,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完全不受控制地扩散开去,他内心渐渐浮现出难言的残忍,安静垂落着的触手感应着他的心意,开始微微晃动。 “好。” 触手僵住。 沈瑞轻轻吐出单字,吁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头大石,展颜露齿而笑,道:“我当你小弟。” 在听到沈瑞答应的刹那,沈唯只觉心头仿佛有一道阳光直射而下,阴霾尽散,万里晴空,却在听到沈瑞的后一句时,又涌上哭笑不得的感觉。 可不是小弟。 他默默念,却不舍得打破这一刻的心满意足。 无论他付出什么,无论将来面对的是什么,收获的果实如此甜美,已经值得他付出一切。 “砰——”地一声巨响,红网骤然发出剧烈的红光,沈唯脸色大变,红光仿佛是临死的挣扎,瞬间银灰的光芒就代替了红光,光芒过后所有的红色触手尽皆变成了银灰色的死物,周围狂风旋起,一切皆化为银灰。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不再是四散的圆球形态,站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个结合的球体形态,它浮在半空中旋转着,银色的光芒里再无一丝杂质,纯净得像是最完美的钻石。 沈唯眼中复杂的目光一闪而逝,他皱起眉头,眼里犹有不甘,阴狠地看着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双手却紧紧地拥住了沈瑞。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旋转着冷冷注视着两人,倏忽一动,猛地向两人袭来,在即将与他们相触的刹那,沈瑞猛地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地抓住沈唯,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即将到来的死亡之吻并没有与他们相触。 “上舰。” 沈瑞惊异地睁开眼睛,沈唯放开他,目光紧盯着前方,沉稳道:“你先走。”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已经不在眼前,但并不是他突然消失或者发生了紧急的事情,他不得不站在距离沈瑞俩人不远处的地方,只是因为有他和另一个家伙对上了。 一只几乎和沈唯一般巨大的生物不知何时出现在俩人眼前,外形若似蜘蛛,只是身体更加细长,头部如脓包一般鼓起,周围围绕着繁复的突触,像复眼一般凸出,从他的足下忽然伸出无数的细丝把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包裹其中。 沈瑞还要开口,忽然警觉到此刻根本不是解释的时候,谁知道眼前的两个怪物是什么东西,若是下一刻俩人同时袭击自己和沈唯,那就是世界上代价最大的解释时间了。 另一个原因他虽然厌恶,却不得不承认——他在这里不仅毫无帮助,甚至可能会是沈唯的累赘。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沈瑞沉下脸,道了一声小心,立马转身向着战舰跑去,沈唯不需要说,沈瑞也明白他是要抢夺战舰,因为无论如何,刚才的一战明明白白,罗斯克托尔马洛斯这玩意属性实在太霸道了,除了逃跑,他们别无选择。 沈唯并没有回头,没有五官的他,其实更多是靠着触手感受四周,无论是触觉味道还是嗅觉,这一切都来源于他的触手。 等沈瑞跑远,沈唯小心翼翼地靠近激战的俩人,见俩人缠斗在一起,他的目光只在罗斯克托尔马洛斯身上停留了一瞬,马上移到另一人身上。 许久,他才开口:“漂亮的进化,你的能力超出我的想象。” 语气中似乎有着微不可闻的嫉妒。 “从你的记忆我读取了你的能力上缺陷,无论是改造的B323还是细胞代谢都不完美,”熟悉的声音从眼前人口中读出,一只复眼转向了他,Z机质的声音传出:“差一点我就能修复这个错误,进化得更加完美,比你……更加强大。” 沈唯阴郁地沉着脸,尽管他成功地算计了Z却无法反驳这个事实,他的进化实在……完美得无法挑剔,从他能在与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对战的时刻还能如此自若地与自己说话就可见一斑了。 俩人遥遥对视,眼中都有种无法形容的默契和理解。 Z道:“我死了,这段记忆就无法传承下去。” 他没有明说,但彼此都明白——Z的死亡代表他们种族在克制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上,唯一的突破点即将消散,无法想象久远的历程,为的就是这一刻——不断进化,不断地接近……完美。 可惜,毁在他的手里。 沈唯不后悔。 丝网下的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发出耀眼的银光,Z上千的复眼闭上,复又睁开,眼中闪现出坚决的光芒,身躯猛地向前冲去,上身扬起,在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挣脱丝网的刹那,八只细足一下张开,现出腹部处艳丽的花纹,下一刻,猛地合拢。 罗斯克托尔马洛斯被他抓抱住,八只细足牢牢桎梏着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按在腹部上,像是一只蜘蛛趴伏在一颗巨大的玻璃珠子上,纤细如发丝的细足把自己与玻璃珠子缠裹在一起。 “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竟如此简单地放弃进化的能量,为了沈瑞几乎是一个我以为的答案,原来你想得远比我想得多。”Z道:“你把进化的能量给我,只是为了让我对抗罗斯克托尔马洛斯,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能确信我会如你所想。” Z睁着眼睛,身躯在与罗斯克托尔马洛斯接触下渐渐从青黑转变为银白色,但同时罗斯克托尔马洛斯的银光也在不断黯淡。 “因为你拥有我的记忆,”沈唯冷漠的说着:“对于没有任何感情的我们而言,这一点已经足够影响你了。” Z收起身体,剧痛被他剔除,非生物化的速度极快地从他身上扩展,他虽然感觉不到痛苦,但是死亡的覆灭的感觉依然如此深刻,他沉默了一刻,缓缓道:“就像你杀死段铭一般,他也不会知道我的死亡对吗?” 沈唯没有说话,默认了一般。 Z闭上眼睛,质化后的身躯与罗斯克托尔马洛斯一样,变成了钻石一般的质地,只是两者都不再闪烁着银光。 沈唯默然看着他,忽然伸出触手,轻轻虚放在Z的上方。 “再见,我的孩子。” 却最终都没有落下,转身离开。 ****** 五十年后, 身穿安全服的老人重新站到这一片土地上,看着寸草不生的死地,所有的一切都尽皆化为废墟,而辐射遗留下的危害,还会继续让这片土地沉寂数百年。 身后另一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男子忽然唤道:“杨伯,要走了。” 老人收回目光,迟钝地点点头,转身朝着同伴走去,走不到半步,忽然停下,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一个玻璃片,中间压着一朵雏菊的干花,他用手指擦了擦上面的模糊,低下身把东西插进土里。 阳光下,仿若正盛开。 正文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