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之罪+前传+番外——ami亚海
ami亚海  发于:2014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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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小猫收服雷家大哥的故事。 前传:必要之恶 黑夜方至,一辆银蓝色的房车在红绿灯前停下。驾驶者的目光被一旁明亮的便利商店招牌吸引,并且飞快地瞄了一眼坐在助手席上的男人,他神情从容淡定望向前方。 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是当然的,与身边的男子开始搭档才经过一个小时。 性别是男性,目测约二十几岁,精瘦年轻,黄种人,先前曾待在新加坡处理事务。 他知道的资讯只有这些。 还有,他不喜欢说话,从开始见面到现在还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有些人少话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有些人少话则是不想透露任何讯息,仅与他相处一小时的他,读不出他是哪一种人。 他打了方向灯往左转,与他们要前往的目的地背道而驰,紧接着,他即感受到一道目光投向自己。 “我要去买点东西,”他微仰头,意指左方的便利商店,“你有要买的东西吗?香烟或是……”漆黑的眼珠此时才像是有了生气地转动,“我不抽烟。”他闻言微笑,他与他的搭档达成了第一个共识。 “我也不抽。”路边停好车后,他打开门下车,临行前却被车中的人叫住。 “别忘了后车厢里有一千万台币。”虽是带着质问的话语,但从他搭档的口中说出,那一千万台币却像是连三颗沙士糖也买不起。 他用力地把车门关上后,才弯腰从窗口对他说。 “你把它拿走了,说不定我会比较好办事。”他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车内的男人也不觉得他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沉默半顷,他转身进入商店,他则与千万元台币留守。 ****** 在他刚当上调查员没多久后,发生一起重大的军购弊案,姚姓军火商被认定嫌疑重大。但这个军火商阴险狡诈又生性多疑,连日跟踪三个月,也跟着他换了数个据点却未能取得相关证据。 半年后,军火商像人间蒸发似地消失在这块土地上。 也因此所有相关人员全被记上一笔过失,连他也不例外,但他觉得这是自己努力不够,罪有应得,自甘承受这个罪名。 多年后,军火商在国外重出江湖,且事业做得更加庞大,事业版图遍及全球。 原先他们也不知道此军火商就是当年的姚姓军火商,而是某个已落网的地方角头老大爆料才让他们比对成功。 为了缉捕他到案,当年参与此案的同仁又同聚一堂。官阶与当年相比已升上二级的他更是义无反顾地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去当卧底。 卧底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而要成功混入军火商眼皮底下更不是件易事。 他给自己二年的时间,虽不像电影般换脸易容,但是他尽其所能地改头换面,不但用了一个假身份,而且还预备前置作业,在二、三个组织间里游走,替这个身份更添真实性。 最后,总算让他抓到机会与军火商接触,成为他们的一员。 故事一向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刻也不例外。 就算帮军火商工作,他也搜集不到任何资料。因为极其聪明的军火商把工作切割的非常细微,绝不可能让某个人负责一整个交易的流程,所以他十分苦恼。 就在此时,军火商指派了一个任务给他。 “你今晚去给糖,给一颗。”给糖是他们的黑话,意是即是交钱,一颗糖即是一千万。 军火商指派的命令总是简单明了,从不给过多的资讯,所以他们“给糖”的时候往往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是的,相关事项我会再跟Warren确认。”Warren是军火商的得意右手,详细的资讯都由他传递,Warren也是他想取得相关证据的第一目标。 “对,还有,你今天跟Neil一起去。”虽然军火商也常更换他们的搭档组合,可他在这个组织中还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Neil是……” “我在新加坡的员工,”军火商习惯把自己当成大老板,还把他的手下称呼为员工,“有次跟某国叛军交易时,被我用五千万美金收买过来的叛逃家伙。不过,一但背叛过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你这次跟他一起去,他若有什么异状随时跟我报告。”——叫一个卧底抓叛徒? 若不是他个性内敛再加上长久以来的自制训练,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失笑出声。 ****** 从便利商店走出的他,手里拿着两罐黑咖啡,打开车门就坐后,拿一罐递给对方。 “买二罐有打折,不讨厌黑咖啡吧?”他的搭档直接打开拉环一饮,当作是给对方的回答。 他莫可奈可地耸肩,搭上方向盘重新上路。 再度启程后,他顾自开口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这辆车上有GPS定位追踪,想卷款开车逃走不太可能,虽然大可直接把钱箱带走……”他的搭档难得地开金口回道,“不只车子,箱子上也有追踪器,而且箱子坚固无比,密码他只会跟交易者说……” “你也很了解啊……” “他不管在哪一国作法都是一样的,况且……如果我要卷款逃走,这一千万连工本费都不够。”想想也是,毕竟他可是军火商用五千万美金收买过来的人呢。 突然变得多话的搭档接着问道,“他们都叫你什么?”军火商习惯叫人英文名字,在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由于他一时没有预先准备好假身份的英文名,情急之下便用自己的本名加工后…… “……Rain” “Rain?”搭档闷笑了几声,他便知道他一定也多作了联想,如果可以改的话,他也不想跟人撞名啊,特别是长相与身份反差如此之大。 “……我可不会唱歌跳舞喔。”自我解嘲的话反而让他的搭档笑得更大声了。 ……原来他一开始的少话只是因为不熟吗? 但是,不管是当卧底或抓叛徒,混熟些总好办事。 ****** 这次的交易地点是间游乐园。他不意外,这也是军火商的习惯,与其它同业者相异,他喜欢以人群当掩护,之前还有过在演唱会、电影院交易的情况。 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间为晚上七点半,交易时间是晚上八点,而游乐园夜间开放至晚上九点。 遵照指示拿着用纸袋装的钱箱走到游乐园的钟楼前等待,虽然军火商费尽心机地设计交易地点,但是二个男人一同出现在以情侣双人套票为卖点游乐园……不消说,当然是非常显眼。 两人有点难堪地坐在木椅上接受来往行人的注目礼。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派我们来……我们在游乐园里这么醒目,难不成是他没算到这一步吗?”他开玩笑似地道,实则也有探口风的意味。 “不,我觉得他有算到,你看。”他的搭档直接着前方,一只拿着数颗五彩汽球的公鸡直朝他们走过来。 这下他也明白了,正因为他们明显,所以好让对方认人。 双方都非常准时,正好八点,钟楼声响。 此时游客渐稀,穿着布偶装的公鸡人指引着他们走到后方比较少人的地方进行交易。 因为这次只要进行“给糖”的动作,指示中他们不需确认对方身份,故他把钱箱放在中间,对方点头后,便迈步提起钱箱。 但公鸡人又随即把钱箱放下,他们两人也同时地把手放在藏于腋下的枪上戒备。 从布偶里传出闷声道,“别紧张,我只是要脱下这个布偶装。”略松一口气的他好心地前往道,“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公鸡双手抬起摘下头套的同时,藏在里头的黑色枪管也从中迸发出子弹,笔直地飞向他。 他此时才想到,布偶装够大可以藏二个人…… ****** “晚上八点,在Candy Land游乐圈里钟楼前。”理着平头,身材结实得有如拳击选手的Warren一手拿起他熟悉的铁箱,重重地放在桌上。 上头所给的资讯永远都是这么简单,他也不能多问,毕竟他是靠着做事一丝不苟、话少多做事的优点才被选进来的,一旦问太多就会被怀疑。 “那我的新搭档……” Warren往他身后一看,“他站在你后面很久了。”他怀疑地转过身,果真有个穿着墨绿色套头上衣的男子就站在离他一步之近的地方,冷血淡然的双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心头一惊的他,暗想自己长年卧底以来所训练的警觉心竟然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对方无视于他的注目礼,跨步与他擦身,提起桌上的钱箱就直往车库走,途中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Neil是个老手,但不太搭理人,”Warren微挑眉道,“也许老板就是重用他这点吧。”老板是不是重用这点,他不得而知,但从Warren的神情看来,他的确还没融入组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且接近惹人厌。 所以军火商才会起疑啊…… ****** 子弹飞旋的速度远比他神经的回路快上许多,回忆跑马灯还没来得及转动时,子弹即来到他面前,但是因为挡在中间的肉体,使其窒碍在中,无法前进。 跟上次相同,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他无从得知他的搭档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旁,还有,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替他挡这枪? 不过敌人的枪杆子填装炮火的时间可不够他问话呢! 在下一发还没射出前,他身体直觉反应抓着受伤的伙伴逃进一旁的树丛里,身后传来的枪声骇得吓人,幸好雷声大雨点小,一发也没打中。 况且,奇袭是有代价的。 他们两人脱布偶装的时间已够他们跑到后门,他边张望着是否有追兵边查看着他的伤势。 子弹打在他的肩胛骨附近,出血量不多,甚至连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你……”他欲言又止,恰好见对路口有计程车驶来,急忙脱下自己的黑夹克,轻盖着他的肩,坐上计程车。 在计程车司机向他问目的地是哪的同时,他天人交战了半倾,最后脱口说出的地点让他的搭档用比中弹还要情绪高涨的神色瞪大眼看他。 “请开到建仁医院。” ****** 他还记得长官在带领他的时候曾传授他俗称“卧底规章”的训练守则,他将这些文字内化成为自己的行事守则后,铭记在心。 在一年前他要卧底前又去拜访了一次这位已退休的长官,顺便告知他即将要卧底一事。 老前辈听了后,深沉地开口问道,“以前我教给你的规章守则还记得否?” “都记得,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可以活用的……” “忘掉它。” “……啊?”他顿然愣怔直瞧着长官。 “豪宇,忘掉那些公式化的行事守则,那会害死你的。”长官扶着椅子站起,搭着他的肩道,“其实真正卧底守则只有一句话——“见机行事”.你个性虽直,但也不是傻子,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老前辈的话中话在明示什么。 意思是,必要时刻,可以游走于法律边缘。 ——而现在就是必要时刻。 若是遵循守则,他现在应该要立即自己取消任务,带着受伤者到警局,再由警局移送医院。 可是他现在却为了救他而中枪的伙伴,揽车迳行送医,对院方还打算不实之以告。 他的手直压在出血处,听见对方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他不止一次请司机开快一点。 受伤者却反其道而行,硬挤出些力气说,“不、不要去医院……”他靠在他耳边细声道,“你中枪了,放心,我有门路。”对方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隐约知道后面有重伤者司机很尽责地只花了一半的时间把他们送到医院,还不收他欲多给司机缴罚单的钱。 受了枪伤的不良份子们当然不是直接走进急诊室求救,他扶着他,门路熟悉地走进医院的后门,搭上电梯直往八楼上升。 开门后,他带着受伤的他走了一小段路,在挂着“院长室”三个大字的门前停下。 因为事态紧急,他迳行打开门闯入。 见室内漆黑,他惊慌地道,“不会吧。不在吗?”几乎是在他出声的同时,院长室内的偏房传来窸窣的声响。半晌,一位身穿白袍的医生缓缓走出,打开灯,尚未适应光亮的双眼显得非常疲惫。 “什么事……真是稀客……豪……”医生见到许久不见的朋友,笑颜逐开道。 在他说出他本名前,他即开口截断道,“段医生,有事想请你帮忙,他……”他把他伤口掀开给段医生看,对方二话不说即转身打分机下楼。 “准备手术室!” ****** 外科手术不是段医生的专长,所以他交待执班的急诊室医生处理,回房拿了包乾粮饼与牛奶,走到茫然地看着急诊室红灯的他面前。 “你实在该换个工作了。”段医生将乾粮饼与牛奶放在他手上,“这样下去胃病永远好不了。”他苦笑,“若真的换工作反而会有别的病症吧,像是忧郁症或是强迫症之类的……”段医生半打趣半认真地道,“那到时我再介绍好的精神科医生给你。” “想换工作也得等手上的工作结案啊,他不会有事吧?” “我刚刚问了潘医师,还好没有伤到要害,把弹壳取出再住院一个月就会康复了……你们要住院吗?” “不用了,谢谢。”与段医生认识近十年的他当然还不会为难对方到这种程度。 “嗯,我想也是,”段医生脸上漾起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就算你们要住我会推说没空房的。” “哈哈——真不像你的作风,我认识的段可敬医生可是会硬拖着病人回来就医的人呢。” “那也要看病人是好人……或是坏人罗。”他闻言即垂头道,“他是为了救我中枪的。”而他是为了监视他与他搭档的。 但是他不懂,如果他真的有背叛军火商的意图,的确会与交易者串通杀害他,就算他无意背叛军火商,也没必要帮第一次见面家伙挡枪啊!特别是他们都身处在用人如用道具般冷血的组织里,所以这枪挡得没道理啊…… “这样啊……那,至少让我知道这位英雄的名字吧?” “我只知道他叫Neil.” “Neil?很像猫叫声的名字呢。”段医生轻笑道。 “猫啊……”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 手术结束后,于他的请求下,在麻药还没退前,段医生帮忙叫计程车送走这两位灾星。 “院长,”方开完枪伤手术的潘医生怔忡不安地道,“这个……不用通报吗?”段医生回头笑道,“不过是救了只小猫要跟谁通报呢?”整间医院就他最大,而且院长还有个赫赫有名的律师弟弟,潘医生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暗暗祈祷自己刚刚救的家伙不是什么头号枪击要犯…… “既然都被吵醒了,那就来巡房吧!”一袭白袍走回灯火通明的急诊室内,另一袭也连忙跟上。 ****** 双手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人让他难以开门。 他抬起脚暂撑起他意外地不算太重的身体,这才有空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 因为走廊的灯又坏了,他只好努力摸索熟悉的腊肠狗头钥匙套,那是二弟送他的,虽然稍嫌孩子气,但他挂上后未曾拿下。 凭着指尖的触感,总算找到正确的钥匙,他再次奋力撑起他的身体,伸手开门而入。 这间小套房是他原本的住处,开始卧底后他另住别处。只不过,就算卧底了他也还是公仆,还是可以放假的。 因此休假时他会趁机回来享受一时半刻只有自己的悠闲,而这个套房的另一个用途即是特殊情况时可以当成暂时栖身的场所。 ——今夜便用上了。 将受伤的搭档放在单人床上后,他无意识地开始搜他的身,手枪在进手术房前早就被他收起,故这次当然没搜出什么东西。 把对方全身都摸过一遍后,他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棒似地顿住,茫然地重坐在床边,喃喃道,“我……我在干嘛……”躺在床上的他是刚刚帮我挡了一枪的人,我竟然还怀疑他身上带了什么违禁品会加害于我?我一定是跟在军火商身边太久了,才会对任何人都疑神疑鬼,无法信任…… 他低头将头埋入双掌中,反躬自省,约莫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低头直望着他。 其实组织内规定“给糖”后一小时内要回报,否则即有人找上门问清楚发生了什么,而且若不回报,也会让阴险狡诈的军火商在帐里记上一笔,再伺机把其从组织中除名。 可是,他想,有些事得问问他的搭档后再回报,明天他就会醒来,暂栖在这边应该是安全的。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追踪器,但只限今晚,因为军火商的爪牙可不只有他们这两只。 再者,发生太多事,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体上他都累了,没有力气多想谎言面对组识、面对身为卧底的自己。 况且,他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 倏忽一道青光闪过,睁眼翻身做备战姿势,他熟练地在数秒内一气喝成以上动作。 只留了盏小灯的室内悄然无声,在放松警戒的同时,左肩传来剧痛,全身的肌肉也还残留麻药似地难以使唤。 颓然倒地撑在床边的他开始怀疑刚刚的动作应该是在自己极强烈的意志力下才完成的吧,否则怎么现在与刚刚判若两人呢? 好不容易起身坐在床沿的他歪头斜看自己被白布包裹缜密的左肩,子弹应该已经被取出,但是却比方才中弹的时候还要疼痛。 他不明所以地用右手护着左肩,刚抬头想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却闻到一股味道从门缝传来。 他很熟悉,却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他想,也许是因为脑袋的麻药还没退的关系吧! 不甘任人宰割的他竭力站起,扶着墙边打开房门后,即看到他的搭档端着一盘食物从小厨房走出。 见到他走出房门,他难以置信地放下盘子,前去搀扶。 他将他扶至一旁的旧沙发上,惊讶地道,“麻醉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退了!?”没理会对方的问话,他任性地指着盘中物反问,“那是什么……” “嗯?……那是……红豆饼,”他苦笑道,“虽然形状不太像,因为我在这边没有烤模也没有红豆……啊!你肚子会饿吗?要吃吗?啊,可是你能吃吗……刚刚忘了问段……”在对方回答的途中他即迳行伸手捏了一小块那比较像松饼的红豆饼往嘴里塞,难以言喻的滋味飘散在他的口中,且从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这红豆饼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 身为制作者的他倒像个新媳妇紧张地问小姑,“不好吃吗?”他则用再吃一口当成他的回答。 他见状也欣慰地伸手吃着自己做的红豆饼,当两人把一盘红豆饼吃到快见底时,他才转头直视着他认真问道。 “Neil……你刚刚为什么要替我挡子弹?”但是对方不但行动像猫,连个性也跟猫一样难以捉摸。 “替你挡子弹?我只是刚好走过去罢了。”——这理由连猫咪也不会相信的。 ****** 顶着正午大太阳,他走了三条街买了午餐煎饺回来,打开门即看到睡醒的搭档正舒适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管是在卧底组织或是在工作场所,都是中上级层的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跑腿买过东西这回事。 再看看他肩上的伤,他倒也没有任何怨言。 不过,右手还可以自由活动的他应该不需他喂食吧? “煎饺买回来罗,你先吃吧,我去洗把脸。”因为洗脸后尚无法解决身体的燥热,他顺便冲个冷水澡,换件衣服出来后,只见桌上的餐盒都被打开,筷子也摆放整齐,但他像是在等人似地还没开动。 他不禁莞尔,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的情景,家中非得要全员到齐才能开动,这是家规。 待就坐后,两人才很有默契地动筷。 吃了一颗煎饺后才发现他的搭档帮他把酱汁都挤好放在一旁,还有几张折叠整齐的卫生纸放置备用。 “你很会照顾人。”对方也淡淡地回了句,“你也不遑多让。”他还在想他指的是昨天帮擦拭伤口的事还是今天出门买午餐的事时,他的搭档又开口道,“你有兄弟?”他心头一紧,对方八成是看到柜子上来不及收起的相框,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道,“嗯……有两个弟弟。”他意味不明地点着头,“喔……”还好他的搭档没再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否则他还真不知道临时要帮两个分别当警察与检察官的弟弟弄个什么假身份。 “你为什么会在他的底下做事?”虽不问家庭话题,不过这个问题也同样尖锐。 “为了钱。”之前也有人问起,他都是这么谎称的,“你不也是?为了几千万可以背叛原本的组织……啊,你救我该不会是……”他轻哼一声,“我救你,不为别的,只是好玩,反叛也是,Just for fun.”默默地看着出言反覆又轻蔑的他,虽觉可惜,但是在卧底生涯中他已看过太多这种人。 为恶没有理由,只是有趣。 或许对他们来说,为善也不需要理由吧。 见对方没回应,他蛮不在乎地续道,“你知道“必要之恶”,这种说法吗?”对于这个霍然抛出的词,他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大家都觉得当好人是对的,做好事是对的,而与其相反的“恶”,小至“先入为主”、“刻板印象”、“嫉妒”、“讨厌”……大至“贪婪”、“仇视”、“憎恨”,它们是无法消失的,打个比方来说,“爱”之于“恨”,没有“恨”即没有爱。”说得头头是道的他突然咧嘴一笑,“况且,当这些东西从世界上消失,可是会很无趣的。” “这是你的犯罪观?” “用来说服一些矜持的人为恶还蛮好用的,为了能更方便办事,我研究过心理学。” “……”身为调查员他的内心感到一阵阴凉,军火商就已经够聪明狡猾,卖出的军火杀人如麻,而他的搭档更是深入人的内心研究。军火商是用大量的钱来控制部下,但钱是可流通的,所以他才会无时无刻地对任何人起疑,但如果是深植人心的说服,告诉对方“你犯罪不是错的,只是刚好你站在坏的那边罢了。”,其影响力则不可小觑…… 矛盾的是,他若将他绳之以法,自己不也恩将仇报?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喔,没事……心理学什么的,我不懂啦,小时候书读得不多,”见对方查觉到异状,他赶紧打哈哈随便指着电视混过,“喔,这部片很好看喔。” “嗯,真的蛮好看的。无间道,讲卧底的片,我看了三次。” “……” ****** 饭后,他们打电话向军火商报备昨夜的事。 联络,一向是这一行是最容易曝露行踪的一环,不过奸猾诡诈又有上兆资产的军火商使用昂贵的卫星电话手机通讯,且中间经由多个转传站,资讯保密得滴水不露。 他将手机放在桌上,拨通后打开扩音器功能让两人都能同时听到声音。 “Rain,昨天的事老板知道了。”接电话的一向是Warren. “接下来的指示是?” “按兵不动,你陪你的搭档养伤,二天后跟我回报。”通话时间一如往常地简短,仅短短不到十秒,有点害怕对方反侦测位置的他松了口气。 对于这个指令颇为满意的搭档继续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还不忘指挥他道,“晚餐我想吃牛肉面,甜点如果有圆仔冰就更好了。”一瞬间,沙发上的人形在他眼底化成一只任性讨饲料的野猫,并且还想叫他Garfield(加菲猫)…… ****** 今天第二次出门时气温已比中午还要平易近人,他提着刚买好的牛肉面走向对街的冰店。 “二碗圆仔冰。”冰店的大叔也用平易近人的腔调对他道,“好咧,先生休旦(稍等)。”他站在店旁,伸手玩弄吊在门前的风铃等待。 倏地,口袋里一阵鼓噪,拿出卫星电话手机,他起疑。 通常都是由他们与组织联络,很少是组织拨电过来,况且方才才通过话…… 他走到一旁接起,传来军火商的低沉的嗓声。 “Rain.” “老板……?!” “你做得很好,Neil不干净。” “不干净”也是这行的黑话,意指背叛,虽然这个词用在此处很矛盾。 “二小时过后把他带到镇东路口,会有人接应。” ****** 停滞在自家楼下已超过三十分钟。 手里提着的圆仔冰里早己融化成圆仔汤,几颗圆仔随着他的来回踱步而载浮载沈。 天外飞来的一道指令让他再度陷入天人交战。 倘若把他带回组织里,他可谓大功一件,军火商对他的信任感会提升,他也能藉此得到更多资料。 但是,他的搭档为他挨了一枪,要把他亲手交给军火商? 他知道军火商对待背叛者的方法一向很另类、很残忍,从不一枪“便宜”背叛者。 恩将仇报,是他的字典里无法容忍的词汇,所以他也无法眼睁睁把他交出。 他乍然忆起白天的对话内容。 必要之恶,这真是个用来说服自己把搭档交给军火商的好理由。 把救命恩人交给军火商,都是为了顾全大局着想,只要将军火商送入大牢,就会少了上千上百个拿着枪枝为非作歹的人,连小学生也会同意这么做是对的,反正救他的人也是不算是个好人啊。 一瞬间,他心中的天秤就要倾倒。 还好一只路过的野猫让他清醒过来而急回转。 他与它大眼瞪着小眼,只是他没什么动物缘,黑白相间的小猫倏地跳走,他见状轻笑。 就算是只偷吃了鱼的猫,你也不能因此判它杀鱼罪,因为鱼早就被鱼贩宰杀,把过错推给猫是不对的。 就算他是军火商的手下、也真的又背叛他了,他也不能因此判他反叛罪,况且,他只是个调查员,不是法官。 作出结论的他拿起另一只备用手机拨号,这是卧底人员的求救讯息。 打了这通电话也等于告别他的卧底生涯。 没有任何收获地。 ****** 与接应的同事联络好半小时后在楼下碰面,而长官也在他的要求下暂时把他当成污点证人,答应会保护他。 踏上楼时,他的心情显得十分舒坦。因此,他坚信这项决定是对的。 他打开门,准备告诉他的搭档,因为出了些意外,所以圆仔不冰、牛肉不热,可没想到房里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以为对方在房间休息的他不疑走向前,下一秒即被一记有力的手刃重击颈部。 他昏沈倒地,失去意识前的几秒他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 “这是我的必要之恶……” ****** “唔、唔……”有股由胃翻搅而上的恶心感让他不由自主发出声干呕。 睁目看地板,没看到什么吐出的东西,反倒看到使他恶心的原因。 一条粗实的铁链紧缠着他的腹部,再环绕背后的双手而上,勒紧锁骨与双肩,下半身的两双脚也各别被铁链捆绑在椅脚,所以他几乎是整个人被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 椅子也是铁制品,而且还非常重,想要凭双脚连人带椅腾空一公厘都是件难事。 故颈部以下几乎无法动弹的他,只能左转头、右转头环看四周。 勘查完地形后,他失笑出声。 他想起以前还在受训时曾经看过的旧KGB或是CIA用来审问要犯的房间照片,与这间房是如出一辙。 而重点是,受训时所看的那些照片全是取材自电影,当时的老师如此回答的。 “那是当然的啊,KGB的房间要是那么容易就给你们拍照的话还叫KGB吗!”对照于现今现景,他真不知道是谁抄谁了。 此时,军火商从他的右前方开房门进入,并咧嘴笑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声音来,也是你们的卧底训练之一吗?”听军火商这么说,他马上就知道对方一定是从隔壁房透过他正前方这面长方型大镜子看到他的情况吧。 设施的功用都一样,搞不好连这间房间施工单位也一样呢。 他也回敬道,“这不是训练,是个人修养。” “呵呵,Rain,我这才知道你这么会说笑,跟之前那副愚忠的模样真是差太多了,不愧是专业卧底啊。”军火商拉高尾音道,“你也知道,我呢……一向喜欢势钧力敌的对手,这次能让你露出马脚,我可是煞费苦心设了这个双头龙的计划呢。”双头龙……难不成是…… “看你的表情,你大概也猜中一半了吧!没错,对你下的指令,我也同样对Neil说了,我同时怀疑你们两个。”军火商走到他面前睥睨着他,“不过呢,最近我缺人手,一次少了二个好用的家伙倒也蛮伤的,所以便“确认”之后再解决……”他瞬间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的指令是叫他看着Neil,其实Neil也被下令要看着他吧,接着再让交易发生意外后,又同时对两人说“对方是间谍。”,看谁会露出破绽。 可恶,一定是联络局里的时候被他发现的。 “没想到知道是你后,我还蛮惊讶的,这才发现其实我比较怀疑Neil……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苦笑,苦笑着自己原来还是有博取到军火商的信任,虽然已经没有用了…… “那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只是……真难得你今天这么多话。”有别于平日的惜字千金,这大概是他卧底以来听到军火商讲过最多话的一次。 “多话吗?让对方知道全盘真面是对敌人的一种尊敬。”他皱了皱眉,在内心回答三个字,不需要。 军火商开门离去前又抛了句话,“而接下来呢,就是送给可敬敌人的礼物了。” Warren面无表情地步入房间,手里拿着几样东西。 那些东西他都曾在武器的目录单上看过,下方都标明了一行字。 作用:不会让人太快失去意识,适合拷问、凌虐用。 ****** 时间……应该过了一天了吧…… 忍受痛觉其实就跟经济学里的边际效应一样,超过最大值之后的痛楚渐缓,只是锁骨断了让他连肩膀都没办法动,有点困扰。 都这样了我还能忍受,搞不好连神经也被打断了呢…… 此时,他乍然想起出卖他的搭档。 如果当时他没有联络局内,直接把他交给军火商的话,情况会完全相反吧…… 也许是一命换一命的关系,他不怪罪他,真的。 只是有些遗憾。 脑中这么想的同时,他也对于自己还能思考感到讶异。 不过,真的快不行了…… 脸肿到眼皮都快睁不开,索性便闭上眼趁换打手的时候休息。不过,一阖上眼就觉得好舒服,意识也渐渐涣散。 边想着这样下去不行的时候,他试图挣开眼睛,恰好门也打开了,Warren交班回来…… 可是样子有点怪怪的,好像是被谁压着走路似的…… 想再看清些的时候,身体却像电力用尽般,垮下。 ****** “唉……”段医生从病床右方走到左方,又叹了口气。 “唉……” “为什么你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要叹气啊?”躺在床上的他苦笑。 “因为你的伤啊。” “我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六、七成了?潘医生今早还说恢复情况真好,今天可以下床走走了呢。”在医院已躺上一个多月的他乐观地道。 “就是因为好得快才让我叹息啊。” “啊?”今天的段医生怪怪的……不对,有哪个医生会因为病人伤好得太快而哀声叹气的呢? “好的快不就也代表你又要重回那可怕的职场了?你真的不考虑换个比较安全一点的工作吗?”段医生认真地道。 “……哈哈,”他抚额笑得开怀,“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原来是工作的事啊,放心,这次之后,他们也没敢再让我这个老将上阵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下午马上就帮你安排复健的医生。”段医生露出近日看他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这是建仁的招牌,号称能治愈人心的微笑,连隔壁床病患都感受到一股如沐春风的舒畅感。 “不过……有机会为国家……” “什么?”医生再次微笑。 “没……没事。”被对方莫名的压迫感震慑的他不敢再说下去。 段医生话锋一转,“喔,我突然想到……那只小猫呢?”一提及Neil他脸上的表情便显得有些复杂,虽然最后还是笑着说。 “野猫嘛,没有食物自然就不会过来了。” “是吗,我倒觉得它会记住曾喂过他的人家。” ****** 段医生说对了,在他能自己下床活动后没几天,野猫跑过来了。 入境随俗般地带了水果篮,不发一语地放在他病床边。 反倒是坐在病床上的他先开口,“你的伤好些了吗?”他看着他微颔首后开口,“你呢?” “上礼拜可以下床走路了。” “那……要出去走走吗?”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是想午后散步,而是要换个地方讲话。 “医院旁边有公园。” ****** 他谢绝了他说要帮他推轮椅的服务,左手搭着拐杖,一拐一拐、却不算太慢地与他步到公园内的无人处。 他把拐杖放置一旁,坐在长椅上;他则站着,神情像是在蕴酿什么般。 “没想到……你是FBI的卧底。”还是他先开口。 他事后听同伴说着后续发展,那天FBI得到情资准备一举破获军火商的交易现场,可惜还是因为中途被发现而无功而返,喔,不,唯一的功劳是救出一个卧底。 “是的……我本来是在追查恐怖份子,查到后来发现他们的武器全是由这军火商购入,与上司商量后,决定先断绝他们的武器供应……接下来的事便如此发生了。”说着说着,他向前一大步,低头道,“你揍我吧。”对于这个要求,他先是瞠目,尔后却爽快地没多说一句话,用复元情况较佳的那只手,往他腹部一击。 虽是病人打出的拳,但威力也不小,可是受拳者却满足地笑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把我当饵才打你的,而是为了没抓到军火商打你的,”他没有撑拐杖,直直地站起身,“……你、你太早来救我了,要是再晚个一天就好了。”因为他的关系,军火商需要另指派人当打手及监视人员,所以人手不足,故与买家交易是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正是逮住他们的最佳时刻…… 结果却因为他挟持着Warren来救他,而被军火商查觉有异,而败坏了大好时机。 “你……”被这么指责,他很生气地冲着他道,“晚一天?!你撑得过吗!” “……”这问题,他也没把握回答。 对方又续道,“其实我也想揍你!明明都点醒你了,为什么不把我抓给他当饵。” “你说的必要之恶吗……我办不到。”即使现在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他露齿一笑,重重地坐下后摊手,“你打我吧。”他怨怼地看着他,还有他身上的伤,最后还是出拳。 轻轻地打了一下他的鼻子,他非旦不感觉痛,反而还有点痒。 “我打了。”他撇撇嘴道。 “扯平了?” “当然没有!” “也是,我们好像还有很多帐要清算……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卧底的?”这点他非常地好奇,连军火商都快被他蒙骗了,为什么…… 他在他身旁坐下,用一种好气又好笑的语调说,“因为你的厨艺一直没进步啊……你做的红豆饼还是好难吃喔。” “我的厨……红豆饼?啊!啊!不、不会吧!”他看着愉快大笑的他,此时才发现这个略带稚气的笑容真的好像在哪看过。 “不过啊,我证实了一件事,你的厨艺跟你的味觉有极大的关系。” “味觉……?” “啊——果然没发现吧,我在你的煎饺里面加了很多辣椒酱。” ****** 由于军火商再度消失无踪的关系,Neil留在国内继续追查,一个礼拜会来探病三次。 可是这礼拜却多了第四次。 一大清早,他便拿着早报冲入病房,把他摇醒。 “快醒醒啊!” “唔——唔嗯,什么事……” “姚被逮捕了!”这句话使他从病床上跳起,“什么!?”头条新闻的标题是——“休假员警意外逮捕重大通缉要犯”,内容大概是这样的,有一名偏远小镇的员警休假搭公车要到另一个镇买东西的时候,意外地与身旁的中年男子交谈甚欢,男子无意间吐露出从事着非法买卖,员警虽起疑但也随耳听听,没想到下车前男子拿下墨镜与他诚心握手,员警这才发现他长得跟重大通缉要犯颇为神似,便灵机一动说要请男子吃饭,尔后联络当地警局便顺利将他逮捕归案。 “你的感想是什么?”他有些颓丧地道。 “很好啊!太好了!总算抓到姚了,真的太好了。” “你不觉得……有点不真实吗?我们拚了命要抓的人却这样顺利抓到了……”他微皱眉,“不真实?不会啊,这很符合姚的个性,心事反而会跟陌生人说,我反倒觉得这样才比较真实,那些什么枪战、卧底才比较虚幻吧。”被他这么一说,他倒也释怀,耸耸肩道,“你大概不常看电影吧。” “是还……蛮不常看的,因为工作的关系……” “我很喜欢看电影喔,国小毕业刚到美国时,英文都是看电影学的,还因此以当FBI为志向……” “国小……”他乍然想起这件事,大惊道,“你比我最小的弟弟还小呢!” “那、那又怎样?” “也对……是没怎样……”为这种事吃惊的自己还真奇怪,他莫名地想。 两人吃完早餐看完晨间新闻后,他起身把窗帘拉开,是个适合逮捕重大要犯的好天气。 他突然转头,笑得很开心,就像只愉悦衔着鱼的猫。 “你不再问我吗?”因为曾经是搭档,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挡那枪?”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身体直接动作,其实我本来想,也许是长期训练的反射神经关系,不过呢……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他望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幻觉,他身后似乎有条开心摇摆的尾巴。 “为了要让你永远欠我一次。” 前传——红豆饼 在学区附近总是有许多小吃摊,不管是热食、冷饮或甜食,相同的一点就是为招揽学生顾客,东西都卖得便宜又大碗。 他在一个店面的骑楼下,租了个小地方卖红豆饼,就从今天开始卖,从早卖到晚。 但是,卖红豆饼只是他的“副业”.他的正职是名调查员,卖红豆饼只是障眼法,他的目的是监视着对面楼房里恶名昭彰的军火商。 他阴险狡诈、手段高明,政府一直抓不到可以一举攻破他的把柄,将他送入大牢。主因是他常疑神疑鬼,因为从事军火买卖的关系,他还患有被害妄想症,住处也常常搬迁,每次交易总要经过好几次的修改地点、时间才能成功,这也让调查员们扑空好几次。 他们一致认为,这个军火商的行径已经到极端病态的地步。 打个比方来说,他上礼拜才刚买下对面这幢房子并入住,只买下这幢他当然不安心,连带地也买下了旁边两幢,就是怕有人潜入旁边窃听。当然对面这二、三幢能买的他也高价收购,不能买的他就租二楼以上的房间,主要也是怕有人从对面监视着他。 他的住家附近常可以看到四处走动的保镳,对于停留二个小时以上的车子都会特别注意,更别说是直盯着他们家看了。 魔高一丈,正义就必需顶至天上。 上面的派他来想办法监视,探勘场地时,他注意到这附近有小学,摊贩也很多,若能伪装成小贩应该可以不让对方怀疑地监控,也刚好对面CD行没有被收购房子,只是楼上被租下,他便前往交涉是否能出租骑楼让他设摊。 之后非常顺利地,红豆饼摊开张了。 ****** 一条街上有十几家小摊,刚开张又没有宣传、促销活动的他生意自然是比不过别人。这样反倒正合他意,要是客人太多他也没办法监控对面的军火商。 所以第一天从早上到下午的销售量都还是零。 就算到了小学的放学时间,人潮来往,仍没有一个客人停留在他的摊位上,他边卖边想着幸好自己是个调查员而不是卖东西的,若真是要他吆喝叫卖,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呢。 放学后过了一小时,路上的小学生越来越少,他仍继续尽忠职守地边做红豆饼边盯哨。 不过,在监视的途中,他意外发现一件事。 那个站在对面路边的男孩从一个小时前就没有移动过。 这么寒冷的天,他不断边哈着气搓热他的小手,边东张西望看向马路的尽头,然后又满脸失望地继续搓手。 他看看男孩,又瞥见自己手上发烫的红豆饼,犹豫了几秒后,抓起油纸袋装几个热红豆饼进去,趁没车时冲过马路塞给那个男孩。 “吃吧,不想吃的话还可以取暖。”没等对方回话的他又跑回自己的岗位,对面的男孩呆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红豆饼,发抖的小手拿了一块咬下,满满的红豆在嘴里扩散,不小心吃到嘴边的也用舌头舔了又舔。 调查员见到此景才放下心,继续做着红豆饼,继续监视着。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着急又惊慌的脱线妈妈才进入调查员的视线中,她嘴巴一开一阖,学过读唇术的他知道她在问什么。 “谁给你的红豆饼?” “对面的叔叔……”男孩指着他道。 妈妈看向他,似乎打算来向他道谢,但碍于路上车水马龙,且路边停车不能停太久,于是她温婉地点点头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 调查员也点点头回礼,男孩能被早点接回温暖的家真是太好了,在这寒风中长时间站着是属于大人的工作。 他把红豆饼的内馅塞得满满,覆上另一半饼皮翻面。 ****** 红豆饼摊开张的第二天,依然是门可罗雀,他非常满意的状况。 调查员的工作其实非常无趣,像这样什么事都没做,一天又过了。 路上的小学生也越来越多准备排队放学回家,但有一个小学生突然跑离开队伍,到他的摊位前。 “二个红豆饼。”是昨天那个在对面等待的男孩。 调查员看向他,他却赶紧把目光移到别处。 他见状便静静地把红豆饼装入袋中,交付,给钱,两个人没有多说一句话。 而后几天,他成为他的忠实顾客,每天总会在固定的时间来买二个红豆饼,然后走到对街去等家长接送。 这让调查员每天无聊的监视有了期待的目的,他总是会算准时间,让他不用等待地带两个刚出炉热腾腾的红豆饼回家。 ****** 副业上有一大进展,但正职却没有。 经过半个月的监控,并无发现对方的特别行动,直到最近,这个军火商好像又要搬家了。 这天是他在这个定点监视的最后一天。 “二个红豆饼。”同样的时间,男孩又来买红豆饼。 把油纸袋交给对方时,他难得地开了口,“我明天不会来摆摊了,今天是最后一天。”男孩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这边生意不好啊,我要改到别的地方去摆。”他说着早编好的善意谎言。 但男孩立即大声地刺破他的谎话,“你骗人。” “咦?” “你根本就不是卖红豆饼的老板。”他吃惊地望着他。 “因为你做的红豆饼好难吃喔,所以你不可能是红豆饼店的老板。”那是他第一次伪装被识破,对象还是一个小学生。 ****** “二哥……大哥他是怎么了?回家就一直窝在厨房里。”刚升大一雷家小弟满脸问号地走到客厅问着正在做重训的二哥。 “是工作上的事吧,好像去监视被看破身份什么的,他也没跟我说得很清楚。”调查员的工作是连家人都不能透露详情的。 “喔……大哥好辛苦喔。”小弟垂着眉又望向厨房,他知道大哥比较沉默寡言,情绪也较内敛,但雷家共有的爱国心及正义感还有为了工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个性,他是不会少一分的。 “呼——,他有没有拿红豆饼,呼——给你吃啊?”二哥边举着哑铃边道。 “喔!有啊,他一次拿了五个给我,还一直问我好不好吃……” “……希望大哥能早点走出工作低潮啊,我可不想每天都吃红豆饼。”他吐了吐舌头道。 “红豆饼跟他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那应该只是他纾压的方法……调查员跟红豆饼?这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吧!” ——前传·完—— 楔子 城隍庙前人声鼎沸,不到五十坪的空间里,高举线香的信众接踵穿梭。 倘若留神注意,就会发现来这里参拜的人大多是女性,因为听说这里的月老特别灵验。 而他身为男性,身高又超过一米八,鹤立鸡群地站在其中,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哎,你还杵在这干嘛!快来帮忙点香拜拜啊。”身旁的满姨则深怕神明会跑掉似地,着急推着他往点香处前进。 他听话地正要开始点香时,满姨突然惊叫,“哎呀,买了红枣忘了买红线铅钱,你快进去买一下。”他只得跟着挤里庙口右方的办事处,一个不注意头顶,额头就这么跟门框撞上,彷佛是神明要惩罚已经十几年没拿香拜拜过的他,痛得要命。 好不容易买到红线铅钱,跟满姨接头后,就是一连串的祭拜流程。 从天公炉至大殿、偏殿,面对每一位神明满姨都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要告诉神明自己住哪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出生愿望是什么未来会怎么还愿。 特别是希望的对象条件,说得越详细的话,神明就越容易帮你找到配对。 “这跟我的工作还蛮像的……”从证人的证词、各种迹证拼出嫌犯的模样与行迹,资讯越丰富详尽的话,就越容易抓到对方。 “你在念些什什么啊!拜拜要专心,不然会被雷公打的!” “是。”他嘴里虽正经地回应,但脑袋里却想着原来城隍爷跟雷公也有“合作关系”吗?这点跟他们也一样,有时得跟各机关单位合作。 插好香后,满姨命他将红丝线以顺时钟方向过炉,放进皮夹中收好,不可拿出以免弄丢。 “如果还是不小心弄丢怎么办?”他随口问道。 满姨扬眉怒道,“那是月老给你的姻缘线耶,弄丢的话就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吧!”又被念了一顿后,两人走到外头喝平安茶时,满姨巧遇朋友,两位年过满半的妇人打开了话匣子说不完,他只得站在一旁发呆等待。 他望向络绎不绝来求姻缘的人们,突然发现里头有位身穿黑衣的男性跟他很像,无法融入这个环境似地特别抢眼。 再定神一看,总觉得那位男子的侧脸非常熟悉。 “Neil?!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虽然理性的推断否定了这个猜想,但却越看越像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还不自觉地直往前进,想看得更清楚些。 “豪宇啊,你是要跑去哪?” “啊、没有,我……好像看到一个朋友。” “是喔,在哪啊?” “在——咦?”才一个转头,那位男子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人在哪啊?”他抓抓头苦笑,“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是喔?哎,对了对了,我跟你说喔,刚刚那个阿桃婶跟我说她三个月前才带他们家小侄女来这求姻缘,结果你猜怎么了?她这个月就要订婚了,阿姚婶特地来跟月老报告这个好消息的。” “是因她描述对方的长像描述得很详细吗?” “是啊,她说她要的老公得长得像某明星很像,结果才刚走出庙口就撞到了一个男的,还真的长得跟某明星很像!真是太灵验了。”回程的路上,满姨一直在讲这件事,还试图要故意把他推向年轻女子,还好他一向走得稳站得直,才没让她得逞。 但,不知为何,他将这件事跟刚刚看到的那位男子作了联想。 ——在心底笑叹道,这算是月老的恶作剧吗? 1. “豪宇,这份资料就麻烦给你处理了,我从明天开始要公出。” “好的,你加油!”雷豪宇从同事手上接过厚厚一叠资料,虽坐回办公桌前但心思没放在公事上,直看着那位同事与人谈笑风声的背影。 相较于同事在职场上神采飞扬地闪闪发光,自己则更显得黯淡。 明知职业职务无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外勤的真枪实弹或是内勤文书杂务都一样是不可或缺,且必需全力以赴的工作。 但是,他向往的还是以前长年在外的勤务工作,那是他的从小的梦想,才是他下定决心要从事一辈子的志业。 如今整天坐在办公桌电脑前,就像只被小小铁牢监禁的黑豹,无法发挥自身长才在野外自由奔跑。 雷豪宇叹了口无声的气,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未来二、三十年要渡过的职场人生,自已得去调适心情,可是,实际执行往往来得困难多了。 思及至此,雷豪宇才无奈地把专注力放回工作上,打算趁下班前一小时把这些文件整理完毕。 回归内勤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吧。 ****** 五点半准时完成工作下班后,雷豪宇并没有马上返家,搭上公车往建仁医院前进。 今天是他一个月一次的定期身体检查,而且还是由建仁医院的院长亲自问诊,可不能迟到或随便翘掉。 雷豪宇提早十分钟在挂号处报到,护士也熟稔地与他寒暄,并带他到院长室等待。 “段医生还在开会,已经交待我先帮你抽血量血压。”待护士为他做完例行性的检查工作后,仍不见院长身影,护士只得请他在院长室等一会儿。 雷豪宇无聊地在室内逛了一圈,从院长的办公桌就可以看出他喜好简单整洁的个性。 桌面除了几份待阅的病例、几个简单的文具、一台笔记型电脑、二个相框外,没有多馀的物品。 虽然雷豪宇也不喜欢办公桌面太过杂乱,但以一个管理整间医院的院长来说,他的桌面又太过于简洁了。 其实,他早就怀疑这个认识十几年的老友是否有高度洁癖很久了。 雷豪宇再弯腰仔细观察桌上两个相框,分别是院长与女儿还有两个弟弟妹妹的合照,另一张是院长妻子的独照。 前者会随着年度更换照片,而后者却始终不变,因为照片中人已经不在了。 “怎么了?突然对我的家人开始感兴趣了。”背后传来熟悉的老友声音,雷豪宇笑开回道,“不好意思,职业病又犯了。” “我还以为是你被家里逼急,打算把我女儿当成你的结婚对象了。”段可敬走近,拍拍他的肩又道,“如果我女儿喜欢你的话,我也不是不会答应——”雷豪宇连忙婉拒,“哎哎,这玩笑开得可大了,这是犯罪耶!” “你要有耐心等啊——啊,不过你们家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等等……到底是有什么误解啊!”他走到沙发边坐下,解释道,“我上次只是跟你说,我爸妈有在问需不需要帮忙介绍对象什么的,我没有拒绝这样而已。他们并没有紧迫盯人地逼婚啊。”段可敬也跟着坐在他身旁,“父母会这么问的时候,就是开始着急了。” “唔……”对方的话让他认真思考起来,家中两老虽从来不插手孩子们的感情事,这次还真的是第一次主动问他,说不定真有可能…… “我说笑的啦,再怎么着急,结婚这事可不能随便,有时候还得天时地利……哎,总之,先来看诊吧。”段可敬回归医生本份,拿起听诊器开始问诊。 十分钟后,他在病历上留下数行字,轻轻地阖上。 “从各项数据看起来……”未等对方说话,雷豪宇就武断地插话,“没有任何变化,找不到原因,对吧。”段可敬微皱眉,“也不是这么说……”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客套话就不需要了吧,段医生。”雷豪宇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上个月到局里的医检单位检查,他们给我的答案也是一样,找不到原因,没有任何治疗办法。” “我这边也是一样,说实话,都过了一年,这只能视为是一种重伤后的后遗症,”段可敬严肃地道,“豪宇,你要有心理准备。”纵使雷豪宇早就知道答案,被医生当面宣判时,内心仍感到不小的冲击。 一年多前,雷豪宇在一次卧底任务中受了重伤,但术后复健状况良好,院长都亲自挂保证说他回到职场一定没问题,但他却在出院后第一次跑步时,倒在地上痛不欲生。 试了几次后发现,只要他从事跑步、跳跃等剧烈运动时,就会立即感到一股遍布全身的剧痛,就像不断重播他在卧底期间受到凌迟痛苦似地。 事后当然作了无数种、无数次检查,但众名医摇头都找不出原因。 虽然对日常生活并无大碍,但雷豪宇却再也不能外出执行任务了。 “说真的,调内勤已经快半年了,再怎么不能习惯也该习惯了。”雷豪宇口是心非地苦笑道。 看到好友这副模样,段可敬也不好受。他明知雷豪宇热爱这份工作的心情,但自已身为医生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看他日渐憔悴。 “豪宇,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个世上就是有怎么努力也无法达成的事情,你得学会去了解这点。”段可敬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是我大学同学,他是执业的心理医生,你可以——” “不,不用了,谢谢。” “豪宇……”雷豪宇强颜笑道,“放心,我没事。只要每个月过来跟你聊聊天,心情就很好了。”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收了挂号费可不能不做事。”段可敬顿了一下,“你觉得我女儿如何?”他大笑道,“还来啊?” 2. 跟老友在医院附近吃完饭后,雷豪宇才搭车返家。 他现在与父母同住,先前因职务关系,常常好几个月都不会回家,而这一年多来是他就职后待在家里最长的一段时间。 他利用这段时间弥补先前而未尽的孝道,常陪两老散步聊天、下棋做菜。 虽然雷父雷母很高兴大儿子能住家里正常上下班,但他们也看得出来,其实儿子转调内勤后并不快乐,也常劝他不要老闷在家里,要多出去交朋友。 “需不需要帮忙介绍对象”的话题便是从这里衍生而出的,雷豪宇也猜想得到是父母担心他自己关在家里会钻牛角尖,能多认识一些朋友、出去透透气也好。 忆起方才与老友的对话,他心想,应该是可敬想太多了,爸妈怎么可能逼婚呢?就连他两位小弟的事他们都很开明地没说什么了。 一想起两个宝贝小弟雷豪宇就觉得好笑,上礼拜跟上上礼拜,他们都刚好跟男朋友吵架,分别回老家找他诉苦。 二弟跟另一半因为工作上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灌了酒就抓着他猛讲对方的坏话,连不可告人的私事都全部说了出来,害他不知该忘掉还是该记起来当把柄。 小弟则因身边异性缘太好,而因另一半吃了一大缸的醋,还把他关在门外不准他进门,所以他只得回老家,哭丧着脸无辜地向大哥问该怎么办? 所幸最后两家都和平收场,各自带回家管教(?),不然身为大哥的他可有得忙了。 抵达家门口时,雷豪宇的心情因老友跟弟弟们的关系而恢复许多。 当他转开钥匙进门后,听见客厅传来谈话声。 “嗯?应该是豪宇回来了。” “哎!你们大儿子回来啦!我看看我看看!”紧接着传来碰碰碰地脚步声,一名体型丰满的妇人出现在转角,见到雷豪宇时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什么猎物似地朝他扑了过来。 雷豪宇见状反射性地摆出备战姿势,那名妇人则拿出了卷尺,迳自对着他上下左右地丈量记录起来。 “身高……我量不到,目测应该有一八五,腿长快一百二,不错不错。你手举起来一下,我要量腰围。” “呃,请问您是?”妇人手忙着抄写数据没空回答,反倒是跟着过来的雷母苦笑道,“豪宇,这位是满姨,是你大姑姑的嫂嫂介绍的。你也知道,她们一直很关心你的事……”雷母虽然没讲明白,但雷豪宇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一些长辈们非常喜欢插手小孩子们事,看这样子他也多少猜到这位应该也是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过,来者是客,也不能丢雷家的脸,他只得乖乖配合。 待满姨心满意足地量完后,三人才移动到客厅,她这才自我介绍,“我本名叫黄圆满,大家都叫我满姨啦。平常没做什么大事,就爱管别人的姻缘事,到现在凑成的夫妻也有上百对啦。” “真是厉害啊。”雷豪宇客套地道。 “豪宇,我刚刚也问过你妈了。像你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啊?”满姨高声叫道,深怕邻居们不知道雷家大少爷单身似地。 “老实说,真的没有。” “你妈说你之前都忙工作,现在调回来了,总有时间可以来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了吧?” “这个……”雷豪宇瞥了雷母一眼,雷母也无奈地耸肩。 满姨抢话接着道,“你妈说什么要看缘份,满姨跟你说啊,这个时代不可能等小姐来找你,是你自己要去抢的!男多女少啊,抢不到就没了!”满姨把婚姻市场形容得像学生餐厅抢食一样,让雷豪宇突然觉得,像小弟他们不用抢就有“豪华套餐”可吃也不错? “豪宇,你有没有在听啊?” “呃,有。” “听你妈说你也是S大学毕业的,怎么讲起话来呆愣呆愣的。哎,算了,也有人喜欢这款的。”满姨自言自语地边说边在手上的小册里记上一笔。 “……”雷豪宇无言以对,只希望能赶快送走这名“贵客”, “对了,明天星期六,豪宇你应该没事吧?你妈只说你今天要回诊,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事。” “我明天……”满姨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迳自决定道,“应该没事吧?那我马上约!”雷豪宇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的电话就拨了出去,而且,竟然还马上就接通了?! 结果,满姨不负她凑成百对媒人的称号,眨眼之间就约好了一场相亲,之后还交代相亲的注意事项说了快二十分钟。 最后临走之前还不断耳提面命,哪个该注意,哪个不能乱问。 “明天呢,你就穿休闲一点,不要太正式啊,懂了吗?” “懂了……”雷豪宇有气无力地回应,应付这满姨远比上班还累。 “豪宇啊,你不要怪满姨罗嗦,我都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啊,知道吗?” “知道……” “哎,再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了,红线这种东西啊,可不是每个人手上都有喔。”满姨翘着左手小指头道,“有些人就是天生没缘份,这样的人我想帮也帮不上忙。” “说不定我的手上也没有啊……”耐心用尽的雷豪宇无奈地说。 “哎哎,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满姨拍拍胸脯,“还好你今天遇到我这个贵人,我“刚好”看得到红线咧!所以谁跟谁会结婚,我早就知道啦。而你啊,本来手上是没有线的,不过——” “不过?” “它已经慢慢长出来啦!” 3. “……就是这样,那家伙把我的车“坐”坏了,害我这礼拜没办法回去。哥,帮我跟爸妈他们说一声。”雷震宇说完后却没听见话筒另一头有任何回应,“喂?喂?大哥你还在吗?”雷家大哥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嗯?震宇你这礼拜没要回来吗?”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的车坏了,明天要修车,没办法回去。大哥你怎么了啊?是生病还是在家闷出病来了?” “呃,我只是……突然有点在意我左手的小姆指。”雷豪宇老实地承认他刚刚摸着左手小姆指,抚着抚着就出了神。 这回换另一边短暂失去回应,但随即传来雷家老二的大笑声。 “什么在意左手小姆指,大哥你思春啦?哈哈哈——!哎哟笑到我肚子好痛!哈哈哈。” “如果满姨真的看得到红线的话,我还真想看看你跟劭宇手上的线是长什么样子。”看看到底是长得像铁练还是手铐…… “什么满姨啊?大哥你是不是被亲戚什么的拉去求神求姻缘,然后对方说看得到你手上有一条线什么的,还要你买金子银子献给神明求好缘份,最近常有这种诈骗案件喔。” “差不多就跟你讲的一样,还有,我明天要去相亲。” “相、相亲?!大哥你竟然要去相亲?” “别这么吃惊,我比你更吃惊……”竟然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约好了,这铁定是“预谋犯罪”! “那、大哥你真的要去啊?” “好像没办法不去,妈也说就当学个经验,去一次也无妨吧。” “学这种经验要干嘛……你以后也不会用到啊。” “也是,”雷豪宇自暴自弃地涩笑道,“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再出任务卧底或跟监了。” “哎,大哥!就跟你说是你之前把身体“操”过头了,它们叫你要再休息一阵子啦。”他知道二弟是为他着想才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想,再休息一阵子吗?他都休息一整年了,这个“休息”真的看得到尽头吗? 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让弟弟担心。 ****** 隔天星期六一大早,雷家的门铃就响个不停,还好雷家人一向奉行假日也要早睡早起主义,只被打扰了悠闲的早餐时间。 雷豪宇手里还拿着土司就急忙上前打开门,以免电铃声吵到邻人。 “满姨?呃,相亲不是约中午吗?”一打开门就看到满姨的笑咪咪的大脸,雷豪宇身为调查员的直觉告诉他——“前有危险,快逃!”不过,在身体反应之前,满姨就抓住了他的左手。 “你早餐赶快吃完,衣服去整理整理,我先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逃不掉的他被满姨拉着去城隍庙参拜,还向月老求了红线,据满姨的说法是,可以增强自已手上红线的“威力”。结果,折腾了一个整个早上之后,也接近相亲时间,满姨一面赶着雷豪宇叫计程车,一面打电话给雷母,请她直接到现场会合。 “厚——你妈在“磨”什么啊?怎么还没过来呢?”满姨请计程车司机抄小路飙车,二人在约定时间前三十分钟就到了餐厅门口。 雷豪宇看了看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妈应该来得及赶到。” “哎哟,你不懂啦,相亲的时候男方绝对绝对不能迟到!你再打电话给你妈,叫她快一点!我进去餐厅问一下菜色跟位子有没有准备好。”满姨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冲进了餐厅里,雷豪宇则靠在骑楼的圆柱旁,松了一口气,从早上就被她连珠炮似地攻击,耳朵都快受不了了。 当雷豪宇倚在柱旁偷闲时,不经意地往向对街,一名穿着黑衣,戴着墨镜的男子也倚在骑楼旁。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但雷豪宇却莫名地觉得对方也在看自己,而且他越看越觉得这名男子长得很像…… “Neil……”第一次还有可能是看错,第二次总不可能只是巧合了吧?! 雷豪宇立即快步向前,想走到那个人面前问个清楚明白时,马上被眼尖的满姨抓个正着。 “啊你是要跑去哪里啊?时间都快到了,快进来!” “等、等等一下,我看到对面有我的朋友……”满姨微眯着眼,不信任地看着他,“刚刚在庙口也说看到你朋友,你该不会是想趁落跑啊?这最夭寿了,会给你爸妈没面子的!” “我不是要逃走,是我朋友他——”雷豪宇一转头,黑衣男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豪宇万分不解地看着方才他杵立的地方,Neil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感觉像是在跟踪他?难不成…… “啊你朋友是在哪?”雷豪宇呼了口气,回头苦笑道,“我好像又看错了。” ****** 黑衣男子背贴着骑楼下的柱子喘气,心跳加速,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即使戴着墨镜,他跟那个人的眼神却对上了,迅速隐匿自已的行踪也没有用,那个人一定知道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都……” “BANG!”他听见声音一转头,一名金发外籍男子笑咪咪地用手比着手枪,作出朝他开枪的姿势。 “Agent down。(探员阵亡)”他冷冷地回应,“这不好笑。” “难得看你露出完全无防备的样子嘛,平常只要走近一、二步你就会弓起背备战。”金发男子用流利的中文笑着回道,“回到故乡后心情果然比较轻松吧?” “没什么特别感觉,而且我们是来工作的。” “干嘛这么紧张,反正下星期一才会正式上工嘛,六日我们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待会先去逛个老街,晚上再去夜市。”看着自己的搭挡兴冲冲地大步向前,他也只能无奈地跟在后头。 4. 虽然桌子是圆桌,但中央却明显地出现一条分水岭,将座位对半分成两边,空气中飘散着初次见面的紧张感,还带了点刺探的味道。 ——原来这种让人坐立难安的阵仗,就是相亲啊。 雷豪宇正襟危坐,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神不敢随便乱飘,只好盯着对面的墙看,坐在他身旁的雷母也有点紧张,放在桌下的手直抓着裙摆。 女方与女方的母亲也半斤八两,一个频频拨弄自已的浏海,一个则是东张西望非常不安。 唯有看惯这种场面的媒人老神在在地站起,先暖暖身,开个场,替双方互相介绍。 “阿芳,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雷太太,还有他大儿子豪宇。百合,这位是黄太太,跟他们家的千金碧华。”双方互相点头致意,彼此脸上的笑容也都一样僵硬。 满姨则继续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详细说明两边的各项背景资料,女方父母两位都是公务人员,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是国小老师,这样的家庭背景可以说是相亲市场上最抢手商品之一。 “当老师最好了,准时上下班还有寒暑假,也不用担心以后自己小孩子的教育,对吧,百合?”被徵询意见的雷母尴尬地笑了笑,“不过现在当老师也很辛苦吧,真不简单呢。”一旁的雷豪宇闻言,想起了弟弟上小学时,因为跟不上进度,而当众被老师骂“笨蛋”后,妈妈气得到学校找老师理论的事。想必妈妈现在一定也心情复杂吧…… “之前跟阿芳你提过了,豪宇的爸爸是法官,百合现在虽然是家庭主妇,以前也曾当过检察官。豪宇本身在政府单位里当文官,还有二个弟弟,一个是警察,一个在当检察官。”满姨之前就嘱咐过他们,关于豪宇的职业不能讲得太明白,会把女方吓跑,讲到这件事的时候交给她就行了。 虽然雷豪宇不太懂为什么“在调查局工作”会把对方吓跑,但只要不说谎的话,他也不太介意媒人的避重就轻。 然而,一提到雷家的家世,对方就显得非常有兴趣,不管妈妈或女儿都问了好几个问题,直到上菜开始用餐了都还不肯放过。 “这么说来你们家还真是家学渊源,那豪宇怎么没想过也读法律考法官或检察官呢?”黄太太虽然讲得像是顺口问问,但是有耳朵的人都知道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跟我家女儿相亲的不是当检察官的那一个?”雷豪宇毫不迟疑地回道,“我对现在的工作比较有兴趣,而且我爸妈的教育方式一向开明,不会去强要求我们选择某一条路。”一旁的雷母看见儿子回应这个问题的表情,忍不住掩嘴笑了一下,心想,豪宇最看重的事除了家人之外,就是工作了吧。 雷家父母虽然不会导引孩子要往哪里走,但仍会有意无意地对孩子提出自已的偏好意见。雷豪宇虽然孝顺,但对自己的职业方向却非常坚持,高三升大学时,与父母讨论升学方向时,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出自己想当犯罪调查员的志向。 见雷豪宇讲得如此自信满满,黄太太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你说你在政府单位当文官?到底是在做什么的啊?” “我在调查——”雷豪宇差点就要反射性地说出工作地全名时,满姨忽地站起,用臀部顶了他一下,尖声叫道,“上鱼啦,豪宇你让开一点,有酒精膏,小心别烫着了。”还有五、六步之遥的服务生闻言这才赶紧上菜,满姨朝雷豪宇瞪了一瞪,要他说话小心一点。 雷豪宇与雷母互看了一眼,也只能苦笑着噤声吃鱼。 ****** 照相亲往例,吃完饭后是年轻人的时间,满姨拉着黄太太与雷母说要去百货公司逛周年庆,要雷豪宇护送黄家千金回家。 “你应该知道吧?不要让她比黄太太还要早回到家噢!”满姨嘱咐道。 “咦?为什么?”满姨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笨耶你,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啊,你要约她顺道去喝个茶什么的,再深入认识认识啊。” “喔、喔,原来如此……”他还想说原来相亲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过,虽然知道任务的目标,没有经验的雷豪宇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两人并肩走向捷运站,路程只剩几步时,雷豪宇的作战计划才拟了一半。 反倒是女方先开了口,“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对。” “刚刚?是……?” “工作啊,还是要找自己有兴趣的工作才行。”黄碧华叹了口气,“像我,顺着爸妈的意愿去当老师,但其实我对那些小孩子一点耐心也没有,烦都烦死了,我啊现在只想赶快嫁掉辞职算了。”雷豪宇笑道,“如果不是自己有兴趣的事的话,真的没办法做得太长久。” “可是——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他心想着,反正对方早晚都会知道的,便心一横地坦言。 “我在调查局工作。”黄碧华瞪大了双眼,再重复念了一次“调、查、局?”当雷豪宇正想着满姨的顾虑还是有道理的时候,对方突然兴奋地叫道。 “好厉害喔,那不是很酷吗?每天拿枪攻坚之类的!” “呃,倒也不会每天攻坚啦……”事实上调查工作里,像是搜证、跟踪或是监听之类的琐事比较多。 “但还是会发生很多刺激的事吧?就像电影里那样!”见黄碧华这么有兴趣,雷豪宇也顺着这个话题跟她聊了起来。 两人坐在捷运站旁的长椅上聊了快二十分钟,雷豪宇把自己遇过的一些有趣或刺激的事与她分享,她则随着内容时而惊叹,时而大笑。 雷豪宇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已如果有妹妹的话,应该就像这种感觉吧。 他曾经好奇地问过弟弟们,遇到想跟他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呃……就是会有一种“一定是他,不是别人”的想法!”小弟的说明一向直觉。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但就是他不在身边或是没跟他说到话,就会觉得全身不对劲。”二弟的说明一向浅显易懂。 雷豪宇从出生至今都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不过,如果是这种像“家人”的相处感,也许可以是个好的开始。 黄碧华也是,将话题从工作的事渐渐转移到雷豪宇个人身上来,她也开始想知道对方多一点情报。 两人渐入佳境时,时间也差不多了,黄碧华因为还有事得先走了,雷豪宇便护送着她进捷运站,在最后一刻,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 几乎可以算是任务圆满达成的同时,最后一个考验来临。 “对了,没问到你是什么星座啊?” “我是天蝎座。”一听见“天蝎座”三个字,黄碧华像是看到鬼一样,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吗?” “呃不,没事……”之后,她不发一语,直到捷运来了,她转身要走进车厢时,回头留下这么一句。 “雷先生,我想我们不太适合。” 5. 不管是带着满满的自信被拒绝,或是被恶狠狠地拒绝,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拒绝,只要是自已被否定,就算只有一点点,人都会感受到失落吧。 在回家的路上,雷豪宇锁眉回想着今天的相亲经过。 虽然不觉得马上就能遇到适合结婚的对象,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被拒绝,而且还是因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理由。 雷豪宇忽然想起一个已婚的同事突然与妻子离婚的理由,也是件说来无趣的日常生活小事——出门的时候忘了随手关灯。 “星座吗……”他不禁失笑,若是跟家人说起这件事的话,应该会被传“笑”好几个礼拜吧。 当雷豪宇回到家中,想跟雷母分享这件“趣事”时,却看到她累得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原想噤声上楼,不打扰母亲休息,但他走没几步路就被叫住了。 “豪宇?你回来了啊……”雷母活动了一下身体,仍满脸倦容。 “妈,你们去哪了?怎么一副很累的样子?” 他回头走到另一边的沙发坐下,关心地问道。 雷母揉了揉太阳穴,娓娓道:“我们也没去百货公司,就在附近再找间店坐下来聊。黄太太后来一直问我们家的事,只差没把你们的薪水条跟存摺拿给她看了……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她那么想要了解我们家家里的经济状况,但这真的有点超过了。”雷豪宇颔首表示同意,他的工作必需在短时间内看出对方真正的目的,所以他练得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过,像黄太太这样的类型,就算是没经过训练的人,看了也知道她心底在盘算什么。 “对了,你呢?该不会就真的只是送小姐回家吧?满姨路上都在念着你呢……” “其实我们没有绕道去喝茶,不过也聊了一下天,可是……”雷豪宇搔了搔头,尴尬地把整件事说了一次。 ****** “结果你知道那女生怎么说吗?她竟然说“ 我想我们不太适合”!”晚餐时间,雷母像在说别人家的笑话一样,把自家大儿子相亲被拒绝的事又转述了一次给雷家大家长听,讲完还笑得乐不可支。 这还是雷豪宇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让妈妈笑得这么开心,因为这种情况通常只会在二弟或小弟回来时才会发生。 不过雷父倒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皱了一下眉,“之前我就觉得……可以请人介绍朋友相互认识认识,倒也不用刻意去相亲。”雷母止了笑,也认真地道,“是啊,光陪他去这趟就折腾了大半天。其实我本来想法也是跟你一样,但满姨她就是那个性,爱硬逼人上场……”雷父沉默了几秒后才又开口,“ 其实,满姨她在我年轻的时候也说要帮我安排相亲……” “咦?”雷母与雷豪宇异口同声地惊呼。 “帮爸介绍相亲?” “天啊,满姨到底几岁啊?” “现在想想……”雷父松了口气似地道“还好那时候先遇到了百合。”雷母先是一愣,随后才羞稔拍着雷父的背,让他重重咳了几下。 “所以啊,还是自由恋爱比较好。明天妈就去帮你跟满姨说,别再安排相亲了。”雷豪宇还想着以后要怎么应付满姨,由长辈出面的话,这下子就不用困扰了。 晚餐过后,雷父雷母鹣鲽情深地外出散步,雷豪宇把碗盘洗好后,正想悠闲地看个电视影集时,手机响了起来。 “喂,豪宇吗?是我。” “可敬?怎么了吗?” “你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惊讶?我没事不能打电话给你吗?”段可敬笑道。 “我只是想……身为大忙人的段院长竟然会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像是被猜中来意一样,段可敬呵呵笑了几声,却也没立即切入主题,反而问道,“你最近过得怎样?” “最近过得怎样?我们不是前几天才见过面吗?” “那……这一、二天过得怎样?” “没什么特别的,去了一个相亲宴。” “相亲啊?”段可敬兴奋“结果如何啊?对方是怎样的人?”雷豪宇耐着性子概要式地说明了一次,对方听了当然笑得开怀。 “没想到条件这么好的你竟然会败在“星座”,这搞不好是报应喔。” “什么报应?” “当初把“小猫”赶走的报应啊。”段可敬若有所指地道。 一说到这个代称,今天看到的Neil侧脸又浮现在眼前,忧郁又冷漠。 雷豪宇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拒绝他……我今天甚至还在对街看到他……” “哇,你这两天也过得太热闹了吧,又去相亲,又看到Neil?” “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不过……他应该不想见我吧。”毕竟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人见面也是尴尬。 “这也很难说,我也不是没见过那种超级固执不愿放弃的人,像是雷豪宇啊。”他立马反驳,“我哪里固执了?” “你可以对着镜子讲这句话。”段可敬笑道。 “……” “嗯,OK时间到了,听起来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请问段医师,刚刚是在问诊吗?” “算是吧。”段可敬像在写病例似地从话筒传来沙沙的声音,随后他认真地道,“豪宇,上次检查后,我发现有个数据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 “嗯,不过目前听起来你应该没有什么异状,有可能是我们这边有什么差错,不过,以防万一,你有空的话还是再过来一趟吧。” “原来这才是主要目的啊……” “别忘了,”他笑道,“我也是个在本业上非常固执的医生喔。” 6. 在医院中庭里的散步道,因时序入秋而铺满了落叶,两名男子走在步道上散步,其中一名撑着拐杖,另一个人则协助搀扶着他。 “落叶太多了,不太好走吧?还是回房间休息吧?”身为病人的雷豪宇摇摇头,“前几天下雨都待在室内,都快闷坏了,就让我透个气吧。” Neil拗不过求情的病人,他小心翼翼地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后,在步道旁长椅上稍作休息。 突然一阵冷风刮起,病人怀抱双臂,觉得有点冷的样子。 “要我回去拿件外套给你吗?”雷豪宇用轻笑代替回答。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Neil皱眉。 “不、不好意思……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他的眉纹皱得更深了,“难不成我看起来是个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人?” “倒也不是这样,你不要误会,”雷豪宇挥挥手笑道,“因为你个性像独生子,行事风格也很独立不需要依靠别人,应该不常照顾拖油瓶吧?”这次换他笑了,“你猜错了,我还有个妹妹。” “妹妹?” “嗯,不过也十几年没见过面了。”从Neil的表情看来,其中似乎有很多复杂的内情,雷豪宇也没再继续过问。 “你……不太习惯被别人照顾吧?”他反问道。 “是啊,”他仰着天笑道,“因为身为大哥,从小就得照顾弟弟们,不过,与其说是责任,不如说是习惯了。被人照顾的话……这还是我第一次住院这么久、被看护得这么久呢。” “会觉得不自在?” “不,变得会怠惰,事事都想让别人帮忙。” “怎么可能,不过就这么短的养病时间……” “人是很容易怠惰的,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早一点回去上班。” Neil看着他,一脸认真地吐槽,“那只是因为你是个工作狂吧?” “你的语气还有表情跟可敬一模一样!”雷豪宇大笑,“而且,明明你自己也是个工作狂啊……” “我不是工作狂。”Neil撇嘴道。 “你我的职业,若不是对它很有热情的话,是做不下去的吧?” “我只是……生活中没有其他重心而已。”雷豪宇闻言一震,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十几年没跟妹妹见面、没有其他生活重心……他应该是个孤独的人吧。 其实,早在他们初次见面时雷豪宇就这么觉得了。 冷漠而孤高的Neil在组织里游刃有馀地执行他的卧底任务,两人在那次的组织任务中搭挡,但其实是组职让他们互相监视,欲找出谁是卧底。 不过,就连组织也没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卧底吧。 后来,Neil替他挡了一枪,他则为了Neil想放弃这次卧底任务,要向长官秉报时,被组织抓了回去。 Neil把他当成饵,打算一举破获组职,却又不忍心,提早了几天前去救他。 事件落幕后,他住院至今,Neil几乎每隔个一天就会来探望他,也许是因为快出院的关系,最近更是频繁探望。 再怎么神经大条、没有感觉的人也知道眼前这个对任何事都冷淡处理的Neil对自己抱有好感吧。 雷豪宇惊觉这件事之后,也烦恼了很久,他烦恼的不是结论,而是该如何跟对方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我没办法回应你”。如今,越知道Neil背景与个性,他就越难说出口。 似乎也只能打拖延战术了,希望时间能冲淡他对自己的感情。 “对了,你不是下下礼拜要回美国吗?虽然这边才开始变凉,但美国应该很冷了吧。” Neil摇摇头,“延期了。” “延期?为什么?” “我请了长假,反正累积了快半年的假日。” “会继续待在这边一阵子?” “嗯,也没别的地方去。”他淡淡地道,“你出院以后应该就会立即回去上班吧。” “是啊,我是你们公认的工作狂啊。”雷豪宇苦笑道。 Neil顿了一下,搔搔耳后,黑眼珠骨碌地转了几圈,踢了踢满地落叶,最后握紧双手,重重地问道。 “我……等、等你出院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啊。”雷豪宇不自觉地脱口回答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Neil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开了,双颊上还有二个红扑扑的印子。 他抚额,暗骂着自己,雷豪宇你在干嘛!这不是让他又误会了吗?不赶快说清楚的话,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伤他越来越重罢了。 雷豪宇紧闭双眼,做出了沉痛的决定。 “Neil,我很欢迎你来找我,吃饭或是聊天出游都可以,但是——” Neil的笑容嘎然僵住,失魂地重复道,“但……是?” “彼此是用“朋友”的身份,希望你能了解。”雷豪宇坚定不容至喙地道。 Neil看着他,茫然了一阵,最后失笑。 “原来是朋友……” “Neil?” Neil忽然站起身,雷豪宇微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多么神似。 ——冷漠而孤独。 “起风了,回去吧。”现在回想起来,那是Neil对他说的告别语吧。 ****** 雷豪宇躺在床上回想起这段回忆,仍记忆犹新。 可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别人的好感,也有可能是Neil的背影孤独得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似地。 尔后,他康复出院,Neil当然没再来找过他,就像完成一个任务后,就又换了一个身份一样,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还记得出院前,院长好友来找他聊天,对这件事下了个奇妙的见解。 “野猫虽然孤独,却也自由自在,有时候就只是选个固定的人家、固定时间去蹭饭吃罢了,倒也不是想变成家猫。但那户人家却自己划起了界线,把它的碗拿到了室外去,野猫看到了,当然不会再回来了。”段可敬跟Neil不算熟识,却帮他取了个小猫的外号,而这段话的比喻,雷豪宇当然明白。 但是,接受对方的好感,却不回报他,这样的事情他更无法接受,所以只好狠下心来把小猫赶走。 雷豪宇原以为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面了,但这两、三天却接连好几次看到他。 照Neil的个性,应该不是他主动来找雷豪宇,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为了“什么事”回来,而且还跟踪他?! 如果是前次他们相关的案子,组织的首领也早就抓到,组织也因此解散了,该办的手续跟资料交换也早在一年前办妥。 而他现在只是个内勤文书人员,应该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才是…… 雷豪宇翻来覆去想不出原因跟理由,便放弃似地沉沉睡去。 没想到下礼拜一上班时, Neil就亲自上门告诉他答案。 7. 在清晨的通劝时间,台湾的早餐店一向是战场。 “老板我要吐司夹培根蛋饼还有薯饼跟中温奶半糖待会拿。” “三份汉堡蛋一个不要生菜一个蛋半熟一个要多点酱!” Neil好整以暇地迈步向前要进店内时,他的外国搭挡却拉了他一把。 “有没有搞错?你要进去里面吃早餐?!连我这个研究语言精通中文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话了。” “这正是这边早餐店的特色啊,你不是待过几年纽约?纽约早上的星巴克也是这种感觉吧?” “才不一样!”他用夸张的表情道,“星巴克里才不会有这——么多,连墙面都不够写的菜色咧,而且还有太多我不认识的东西跟术语!外带跟内用要怎么点菜排队啊?看起来好像只有内行人才知道规则!吃个早餐还得先融入这边的文化?!我大概会饿死吧!” “那你就饿肚子吧。” Neil冷血地把搭挡抛在后头走进店内,还眼明手快地抢到一个座位坐下。 “你刚刚是怎么闪过那个提着十袋早点的大婶?她把我撞得好痛!搞不好内出血了!”搭挡抱怨归抱怨,却也还是跟着进来坐下。 Neil早就习惯他的碎嘴与怨言,不予理会通常是最明智的作法。他看着墙上的菜单,点了几道怀念的餐点,搭挡也聪明地跟老板说,“我也各来一份!”在拥挤热闹的早餐店里,Neil原本一脸无我放空地吃着早餐,见搭挡的嘴除了咀嚼之外还忙着讲话,他便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点移到口水喷不到的位置。 “不过话说回来,这边的特色早餐还真好吃,难怪你这么坚持要早点起来吃早餐。” “没人叫你跟。”Neil冷淡地道。 他的搭挡也早习惯他这副冷冰冰的个性,眉开眼笑地说,“随便你说我是跟屁虫或是金鱼大便什么都好,我可不想赖床错过你跟那位雷先生的感人重逢好戏!”即使听到了关键字Neil却连眉也没挑,安静地吃着他的培根玉米蛋饼。 “哎,给点反应嘛?你不是为了他回来的吗?” “我是为了工作回来的。” “因为那是跟他有关的“工作”他补充道。 “只是刚好有关。” “别再嘴硬啦,老实承认有这么难吗?不过就是你被甩了还惦记着对方嘛。不过这个姓雷的还真是不知好歹,你条件这么好还拒绝,要是我的话……Hey,Neil!你吃饱啦?别丢下我啊。” Neil快步离开店内,让想耳根子清净清净。 然而,这又让他想起那个自问自答不下千百遍的问题——我是否还在乎他? 应该是在乎的吧——他回来后,还是去寻找他的背影。 应该不在乎了吧——他可以跟别人有亲密关系,把心中的阴影抛在脑后。 也许,这次回来能让他找到答案。 ****** 雷豪宇原本是个与“星期一症候群”无缘的人,但今天却异常地感到疲惫厌倦、工作不有趣、人生没有意义。 除了星期六的相亲宴外,隔天星期日他也没闲着。 雷父雷母一大早参加了里民活动出门去了,雷豪宇在家里打扫完客厅后,换上外出服想去书店买书,坐在玄关处穿鞋时门铃响了。 依稀记得雷母最近好像有买什么电视购物的厨具,说这几天会送来,他便一时不察打开了门。 “豪宇啊——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这真是太可惜了,你跟那女生真的很配的说,可能就是红线没有接在一起吧。没关系!满姨这里还有很多人选,已经挑过星座了,剩下的都是跟你合的!嗯?你要出门啊?借我十分钟啦,看个照片很快的啦。”结果,一直到雷父雷母回家前半小时满姨才离开,雷豪宇的周末就这么泡汤了。 他倒也不是因为没有休息而疲累,以前连续二、三个月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也是家常更饭。 ——应该是做了不习惯的事的关系吧。 雷豪宇伸了个懒腰后站起身,正想替自己泡咖啡时,被人从后头用力撞了一下,他一时没站稳往前跌了几步。 回头才要看谁这么冒失,那名肇事者就跑进了会议室里。 “组长?”雷豪宇还不至于连自家组长的背影都会认错,可是,看组长这么着急的样子,难不成有什么大案子?! “早上有“贵客”来喔,所以紧急通知组长,叫他收假回来。”同事小戴边吃着肉包边道。 “贵客?” “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只听说连局长都打内线过来关切耶。”连局长都关切的话,搞不好真的跟什么大案子有关系! 雷豪宇兴奋的心情维持不到三秒,便被理智浇熄。就算是什么大案子也不会跟他有关系了,顶多就是结案的时候,他把那本案件资料拿去归档罢了。 又开始忧郁起来的雷豪宇到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回到坐位上没多就便被同事拜托去档案室调资料。 有事做总比在那怨天尤人来得好,雷豪宇打起精神在档案室里查找资料,一小时后,他搬了一大叠资料要回办公室,正愁没手开门时,刚好有人从里面走来。 “不好意思,借……”抬眼一看,二人四目相对,瞬间各露出复杂的表情。 “N、Neil你怎么会在这里?” Neil闻言随即换了个表情跟态度,像是早就在心中演练了千百次,就为了今天这一刻似地。 “豪宇,好久不见。”他笑容可掬,却冰冷得像没有温度的蜡像。 “是啊,一年多没见面了……”如果前几天那个人不是你的话,雷豪宇在心底暗道。 “你过得还好吧?手拿这么多资料,是为了什么案子作准备吗?这次是卧底还是跟监?”他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 “能重回你热爱的现场,你应该很高兴吧?” “呃……嗯。”在思考如何回答之前,雷豪宇就点了点头,也许是他潜意识地不想被对方知道自己目前的困境吧。 “对了,你还没说你这次来是为了——”雷豪宇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组长从Neil身后走了过来。 “豪宇!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叫你进来讨论呢。”组长转头又对Neil说,“狄先生,听说你之前就豪宇认识,这样更好办事了。豪宇他现在在内勤负责案件资料整理跟管理的工作,你有什么需要或问题就问他吧。”比起尴尬地想挖洞跳进去,Neil那张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脸,更让他想逃离现场。 8. 有三个人在会议室里,室内却静得只听得到时钟的滴答声。 方才组长有急事,丢下一句“其他细节部分就你们自行讨论吧”就先行离开后,静默随即笼罩室内。 发生了刚刚的误会,雷豪宇不但尴尬且内心紊乱,就算想好好地谈公事,也不知该从何起头。 雷豪宇抬头偷瞥Neil一眼,他仍面无表情,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有个人受不了,倏地站起身来,一副理所当然地走到会议桌主席的位置。 他向雷豪宇点了点头,“雷先生,您好。” “您好。”其实雷豪宇从刚刚就对这位金发蓝眼的外国男子充满好奇,他是Neil的搭挡吗?不过他以前曾听Neil说他通常都单独行动…… “我的名字叫Conrad,中文就我叫“康拉德”吧,也比较好发音。我跟Neil是搭挡,虽然才相处一年多,我们俩还挺合拍的,默契还算不错。”他朝Neil眨了眨眼,但对方仍脸色冷峻没搭理他。 “ 我知道你们之前就认识,可能还想叙叙旧什么的,不过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而且我们的对话八成都会被录音录影,还是先公事公办吧……噢对了,我讲话速度一向都这么快这么标准,别太急着称赞我,中文还不是我最拿手的语言咧。”听着这个名叫康拉德的外国人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话,雷豪宇却觉得现在的状况更加复杂。 “Conrad,讲重点。”Neil淡淡地提醒道。 “哎哎,我的好搭挡总能适时地帮我接话。”康拉德清了清喉咙再道,“总之呢——针对之前的军火商案,我方因另一案有相关人士涉案,所以前来请调资料,文书程序应该在我们来之前都办好了,接下来就请雷先生协助我们找到相关的资讯,以上。” “另一案有相关人士涉案?可是那个军火商的馀党应该已经——”雷豪宇话还没问完就被康拉德截断。 “不不不——”他笑着,“那家伙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呢,不过,你也知道,我们也没办法透漏什么。”雷豪宇当然知道,不管哪一国的调查机关都喜欢“秘密”和“无可奉告”。但他心中仍有挥之不去的疑惑与好奇,不过是调个文书资料,FBI却请了两个探员跨海过来?虽然康拉德的位阶他不清楚,但Neil的话可不只是个跑腿的小弟啊。 说明来意后,康拉德喝了口咖啡坐下,“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啦,看是要先带我们去走参观行程、还是先跟长官打招呼都行,雷大调查员。” “我直接带你们到资料室吧。”雷豪宇站起身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补充道。 “我已经不是调查员了,只是个事务员。” ****** 埋首在照片及资料堆中不到一小时,康拉德就觉得无聊至极,假借上厕所之名,进行局内大冒险去了。 雷豪宇花了一段时间从另一间资料室搬了许多资料出来后,仍没看到康拉德回来,便随口问道,“他还没回来吗?该不会在局里迷路了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才会回来,他不太喜欢认真工作。”Neil边翻阅资料一派轻松地说。 “还真是个……特别的人?” Neil抬头苦笑,“嗯,非常特别,所以我跟他合不来。”虽然他话这么说,但雷豪宇觉得他们的交情应该不错,因为Neil这个“苦笑”是他今天最有“温度”的表情。 短暂交谈后,两人又开始认真地整理资料,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有人打破沉默。 “你……为什么不当现场调查员了?”其实,雷豪宇注意到他暂停翻阅资料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开口发问,想必一定是很介意这件事吧。 雷豪宇心想,Neil应该八成……不,他一定百分之百认定他没办法再从事现场勤务,必定跟一年前他们共事的事件脱离不了关系。 而雷豪宇也早就准备好了其他说词,说不上个理由,但他不想让Neil知道真正的原因。 可能是怕Neil自责,也可能只是不想让两人各欠一次扯平的关系再有借贷。 “之前把一个案件处理得不漂亮,检讨后长官觉得我应该转调内勤一阵子,就这么一直做下来了。”尽管雷豪宇表现得再轻松自然,Neil仍能嗅出一丝不对劲。 Neil微眯着眼看他,眼角上扬的凤眼让他看起像就像只精明的猫。 “因为处理得不当而转调内勤?真不像是你会做的事……”雷豪宇干笑了几声,“别再挖苦我了,我可是被揶揄了好一阵子呢。” Neil上身微倾,不肯放弃地追问,“那是怎样的案件?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才处理不好吗?” “你也知道,内容我没办法多说……” Neil看着他,沉默一阵后才开口。 “会调职,还是因为一年前的事件吧。” “你想太多了,那时候你也在,也知道局里还特别褒奖我,怎么可能后来又无故调职呢。” “上级的人事命令总是让人捉摸不定,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Neil,是你先入为主了,这两件事没有关系。”面对对方的执拗追问,雷豪宇只得表现得更斩钉截铁。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Neil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为什么你讲话的时候都不敢看着我呢?”雷豪宇全身为之一震,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的谎言不攻自破。 “午餐时间!吃饭啦!”康拉德选在一个绝佳的时间点开门,雷豪宇感激得都想请他吃午餐了。 “嗯?怎么好像气氛有点怪……” “那我们就先休息吧!我知道这附近有间不错的餐厅。” Neil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收拾东西准备外出吃饭。 9. 雷豪宇原本是想带他们去一间餐点与气氛都还不错的餐厅,他很喜欢那间的鸭胸套餐,只有与访客同行时才舍得去吃。 未料外国朋友听了就高唱反调,直嚷嚷地叫,“都到了这边还吃什么西餐!我要吃平民料理!路边摊也行!”一时之间,雷豪宇的口袋里也没有什么适合的“平民料里店”,最后只得带他们去他常吃的自助餐店。 “Buffet!我喜欢!架上的菜都是热的耶!直接拿餐盘排队吗?!”康拉德兴奋地抓了餐盘就融入排队的人龙里。 “他喜欢吃台湾菜吗?”雷豪宇有点担心自助餐不合外国人味口。 Neil拿了一个餐盘递给他,“他喜欢吃有当地特色又好吃的东西,但又怕麻烦。” “怕麻烦?”雷豪宇接过餐盘,也跟着排在他身后。 “早上带他去吃早餐店,他搞不懂怎么点菜。” “他中文这么好却不会点菜?”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来台湾,很多文化习惯都不了解。” “咦?我以为他来过好几次了……”康拉德的中文几乎没有外国人口音,雷豪宇还想他是不是曾在这里长住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说自己是语言天才。”Neil像是想到什么,倏地回头补充,“记得,千万别称赞他,他会得意地讲个三天三夜。”雷豪宇轻笑道,“你真了解他。”他闻言半开玩笑地说,“可能因为,我也替他挡过子弹吧。”为他挡过子弹?雷豪宇想再多问一句时,Neil就走向前挟菜去了。 当三人都挟完菜后,眼明手快地趁有人要离开时接着坐下用餐。 “这自助餐便宜又好吃耶!真该请他们到美国总部里开间分店,你知道吗?我们总部里的中国餐馆,里面的厨师全是印度人,虽然皮肤颜色差不多,但做出来的餐点却是长得像中国菜的印度菜,我一直搞不懂到底是个环节出了问题。”康拉德一边大口扒着饭菜高谈阔论,雷豪宇觉得没应声的话很没礼貌,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中国菜跟印度菜的差别,Neil则像自成一个小世界似地安静用餐。 三人都快吃完的时候,雷豪宇的手机响起,他说声抱歉后就接起电话,没多看萤幕一眼是他今天最后悔的一件事。 “豪宇——我啦我啦!” “呃,满姨……?” “我跟你说,我把你的星座拿去合了,刚好张太太的表姐的女儿的星座跟你很合,所以想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啊?你可不能说没空喔。” “可是满姨,我——” “我都约好啦,明天晚上七点在明德路上的餐厅,好像就在你工作的地方附近嘛,你应该知道那家吧?好啦不打扰你上班啦,记得明天啊!”挂断电话后,雷豪宇无奈地想,满姨自做主张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他还是想不出任何对应的办法,只能任她摆布呢……而且还这么刚好,相亲的地点正是他今天想带Neil他们去吃的餐厅。 雷豪宇叹了口气抬起眼,恰好正对上同桌两人的视线,他暗叫了一声,满姨的嗓门这么大,他们一定全听到了。 “我觉得相亲这活动挺不错的,”康拉德喝了口附餐红茶续道,“可以在短时间内认识有同样希望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的对象,对我们这种从事特殊职业、很难认识其他对象的人来说再好也不过了,对吧Neil。” “其实我并不想相亲,是那个媒人他……”雷豪宇还没解释完,Neil便站起身走出店里,留他呆愣在原地。 一旁的康拉德发出啧啧的声音,“你看看你——Neil生气了,看你该怎么办。” “他……生气了?”为什么?不,他是最明白Neil为什么生气的人…… “他还能不生气吗?之前因为不能接受同性、而婉拒自己告白的人,现在竟然还当着自己的面安排相亲的事,真是讽——刺——啊。”康拉德唱作俱佳地表演还引来不少人侧目,但他毫不介意地续道,“瞧你的眼神,人都走了还痴痴地看着咧,你还是很在意嘛。”雷豪宇的确有点在意,都过了一年多,Neil还是对他怀有特殊情愫吗? ****** 回到资料室后,三人理所当然地又继续工作,因为局内不是个适合讨论相亲或八卦的地方。 资料翻没几页,吃太饱康拉德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配合着他的鼾声,两人共事无语地翻了一整个下午的资料。 五点资料室关门后,雷豪宇陪他们归还访客证,送他们到大门口。 “还没查完的就明天继续吧。” “我们一样明天早上九点会过来。”Neil公事公办地回道。 “嗯?康拉德人呢?”雷豪宇回头没看到他的人影。 “他好像去洗手间了。”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雷豪宇才正想要开口,就被对方抢得了先机。 “豪宇,请你不要误会。”Neil果决地道,“你那次说的话,我非常明白,这次回来只是巧合、只是公事公办,并不是要纠缠着你,事情完成我就会回国。当然,我也乐见你的相亲能够成功。” “Neil……”听见对方安慰似地温柔唤道,Neil微扬起嘴角,“这真的不是什么倔强的话,如果真的要说明白的话……我会跟你说——这次再看到雷豪宇,我觉得他变了,已经不再吸引着我的目光了。” Neil是真心这么觉得。 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曾经跟那个自信满满、眼神闪闪发光的雷豪宇认识、相处过。 10. “没想到你对他也能把话讲得这么直接、这么冷血啊!”方才一直在后方偷听的康拉德像是意外看到对方的另外一面,虽然话说得调侃但他心中真的有点被Neil吓到了。 走在前方的Neil则淡淡地说,“我只是把我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就是这样才恐怖啊……”康拉德细声道。 “你说什么?”Neil回头话锋一刺。 “呃、呃、我是在说晚上要吃什么啦,哈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关心的就是食物啦。”康拉德打哈哈地笑着,虽然他比Neil虚长十岁,他但有时候还是蛮怕对方那捉摸不定的个性会爆发出什么事来。 不过,这也是他死缠烂打都要跟着来台湾的理由,唉,谁叫他欠Neil一次呢。 “吃牛肉面吧,饭店旁边有一间得过奖的。” “喔?真难得你会主动推荐要吃什么?”康拉德快步向前,用手肘撞了撞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刚结束了一段恋情,现在总算愿意张开眼看看身边有更好的男人了吧?如果有需要,我的房间就在你旁边,房卡会偷偷塞到你房门缝下——” Neil冷冷地看了他一眼,“Conrad。” “嗯?” “我不喜欢比我矮的人。”康拉德闻言气得脸涨红地在原地跳脚,不断嚷嚷着,“我哪里矮啊?我也有五点八英尺好不好!” Neil把他抛在身后,忍俊不住地笑开了。 虽然Conrad有时候很烦人话很多又讲得太中肯,但他总能适时地缓和自己浮躁的心情。 那时站在柱后,偷看到雷豪宇时的热切悸动心情,已被他本人的转变而趋于冷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反正,他当初也说得非常明白。 ——“彼此是用“朋友”的身份,希望你能了解。”收拾好心情后,接着就是把“任务”结束,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了。 ****** 在回家的公车上,雷豪宇拉着手环,身体随着车身摇来晃去。 这是近期内第二次了吧,当面被人拒绝……不、不对,这次是他活该,是他先拒绝过他的。 明明这对彼此来说应该是个最完美的状态,但他却觉得心中有块说不出是什么的遗憾。 可能是两人连朋友也当不成的事,还是…… “叔叔,那边有座位可以坐喔。”车上一名国中生轻拍他的肩问道。 雷豪宇吓了一跳,虽然就早迈入三十头的他不算年轻,但也还不到需要别人让座的岁数啊。 “呃,谢谢你,但我没事。” “可是我看你脸色发白,还摇摇晃晃的快跌倒的样子……”他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的皮肤冰冷,再搓了搓双手,手指竟跟冰棒没什么两样。 但他本人并没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笑着谢过国中生后,他便提早一站下车了。 原本只是想散步回家,让身体变得暖和一点,但他却越走越慢,只因耳边不断响起方才Neil说过的话。 ——这次再看到雷豪宇,我觉得他变了,已经不再吸引着我的目光了。 Neil说得没错,他也觉得自己变了。 自从身体发生异状,无法再从事外务调查员的工作后,他就变得越来越愤世嫉俗、怨天尤人。 在工作时,看着那些能在外出生入死、为国家贡献的伙伴们,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如何能在后头协助他们,而是批评他们的做法,看着他们的失败而暗自感到窃喜。 在家中,说好听一点是能够陪伴爸妈,力尽孝道,但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在养老,提早被社会淘汰,进而封闭了社交。看到弟弟们不管工作与私生活都过得不错时,他也无法真心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就算老朋友段可敬察觉他得内心生病了,想介绍心理医生给他,他也不肯拉下脸,死命抓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说自己还可以、过得去。 而面对Neil,他的心情更是复杂,明知自己不能接受他,却又因为他的拒绝自己话而感到恼羞,这种觉得对方应该还是要喜欢、崇拜自己的奇怪自负感,让他越来越讨厌自己。 走着走着,雷豪宇索性靠在墙边,重重地用手捶打着水泥墙,也许是内心过于激动,都打出血来了,他都没感到任何痛感。 倏地,他停止捶打,开始向前奔跑了起来。 一开始跑步,他冰冷的身体总算开始慢慢发热、流汗,这是他最喜欢的全身运动畅快的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了。 跑了一条街后,除了开始觉得喘之外,身体没有其他异状,他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就跟二弟说的一样,身体只是需要休息,休息够了就会不药而愈。 可是,奇迹之所以为奇迹,是因为它不常发生在世界上。 不一会儿,从脚开始,雷豪宇感到剧烈疼痛,想再坚持一下地往前走几步路,却痛得倒卧在路边。 紧接着,腹部、胸口、还有头部,就像一群人拿着锤子把他的身体当铁板敲一样,重重的顿痛感布满全身。 那条街没什么人车经过,他独自痛得直在地上打滚,痛得眼角都挤出泪来。 失去意识前,他忍不住对天叫道。 “如果一定要这样考验我的话,不如就把我的性命拿走吧!” 11. 推开资料室的门,雷豪宇还没来得及用疲惫的脸向他们打招呼,连着好几个问号就堆到眼前,等待他的回答。 “雷先生你怎么了?早上来的时候他们说你临时请假,我们还很担心你呢,你还好吧?看起来脸色还真有点苍白,其实你下午也不用硬撑着身体来,应该好好在家休息的啊——”康拉德念这长串大气都不用喘一口,这气势还逼得雷豪宇往后退了几步。 “我没事,只是……” “只是——?”面对康拉德逼人地追问,雷豪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好耸耸肩说。 “我……睡过头了。”越简单越直觉的谎言反而容易取信于人。 康拉德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懂、我懂,睡过头装病是人之常情,要是我的话就干脆连下午都请假。” “我本来也想请,不过想到你们都在这里……” “哎,别担心,我们也只是查查资料,”他眨了眨蓝眼。“而且,我们不会惹麻烦的啦。”当康拉德与雷豪宇闲话家常时,站在旁边的Neil却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第一,雷豪宇是个自律甚严的人,就算在医院养病时,也不曾睡到日上三竿。Neil常在早上开放探病后,马上冲到病房想看看他的睡颜,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第二,方才听雷豪宇的同事说,是他的家人打电话来请假的。以雷豪宇的责任心来说,如果真的需要请假的话,他也一定会亲自打电话过来。所以,今早请假可能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愿,而是其他人要他“非请假不可”,而这个原因就是——“你的手……怎么了?!”经Neil提醒,康拉德这才发现雷豪宇的右手掌包着绷带。 “哇——你的手怎么弄的?伤成这样……”雷豪宇抚着右手,想同样打哈哈地混过去。 “昨天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其实没有很严重,只是包得夸张了点。” “这我知道!人有失足,马有乱蹄,吃芝麻哪有不掉烧饼……唔好像相反了?!总之,十根手指头都还在就好了!” “是啊。”雷豪宇苦笑道,“不然连个打字建档的工作都没办法做了。” Neil听着他的回答,疑惑反而更加深了。 他认识的雷豪宇虽然不谙厨事,但也不至于会把手伤成这样。 “你手伤的原因,应该不是切水果切到吧?”Neil反问道,“不小心切到的话,应该也只是手指受伤,并不用把整个手掌都包起来吧。”康拉德歪着头想,还模拟了一下切水果的样子,“Neil说得也有道理耶,如果这样切的话,也只会切到手指啊。”虽然很想称赞Neil敏锐的观察力,但雷豪宇说什么也不可能吐实。 昨夜,他痛倒在路边后,被路人发现叫救护车送医,劳动双亲来医院接他,还命他明天不得上班,得请假在家里休息。而好友段可敬从医院间的联络网得知消息后,也打来“兴师问罪”,好像这副身体并不是雷豪宇本人拥有似地,被大家训了一顿。 休息了一夜后,雷豪宇冷静许多,也觉得自己昨天的行为真的是太幼稚了。 年纪早就离青春期很远了,还捶墙壁什么的,要是被弟弟们知道的话,他这大哥的脸都不知道该摆哪去。 眼前的Neil也是,若是让他知道事情的原委,雷豪宇无法想像他会是什么表情,不……应该就跟现在一样,面无表情吧。 “哈哈,所以才说我只要一走进厨房就有灾难,连切个水果也能把手掌划伤。”雷豪宇继续编织谎言,所幸他们两人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继续下午的工作。 ****** “我觉得,可能是我判断错误。”如同昨天一样,下午不到三点,康拉德又溜出去吃点心喝下午茶,剩下两人在静得都能听到灰尘飘落声的资料室工作。 “这份资料不是你们要的吗?那我再进去找相关的——” “不是资料的事,是你的事。”雷豪宇一抬头,就正对着对方清澄的双眼。 在卧底时,雷豪宇初次看到Neil就觉得他不太像是那个世界里的人,因为他的眼神太过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杂质。直到Neil执行命令,冷血地徒手把人的眼球挖出时,他才相信Neil是组织里的一员。 不可否认,他也曾被那对澄澈的眼吸引…… “我的事?” “嗯,你的事……我本来以为你变了,但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没来由地,雷豪宇带着一丝期待等待答案。 “不是你自己改变了,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变成这样吧?”雷豪宇不知道是自己演技太差,还是对方观察入微,Neil也算猜中了五成,但他还是不能给予奖励。 “我觉得……应该是你想太多了,没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有改变。” “我以为我们在玩几A几B的猜数字游戏,看来好像不是……因为游戏的前提是双方都必需诚实。”Neil把眼睛眯着成一条线,“如果固执地保密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话,那我也不会再追问了,只是会有点遗憾。” “遗憾……?” “遗憾不能倾听朋友心中的难题。就算无法帮他解决,至少可以分忧解劳。”——这句话打开了雷豪宇心中的枷锁。 他想把他发生的事告诉Neil,就算没办法解决问题,至少可以让他面对Neil时,不再遮遮掩掩。 当雷豪宇正要开口时,手机不适时地响起。 而这次,他学乖、进步了。 早先帮满姨设了一个特别的铃声,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直接切忙线中。 “电话不用接吗?” “那是推销打来的,不重要。” “噢……” “Neil,其实我……”重整被打断的心情,要再次吐实时,资料室的门碰地一声被打开了。 “豪宇啊,我打电话给你都没接,我就直接跑来找你啦,还好外面的人一下就放我进来啦,调查局也没那么恐怖嘛,哈哈。哎,你这人真是的,就跟你说相亲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迟到,还不赶快准备准备。”雷豪宇仰头无语,没想到满姨也进化了。 12. 明明才在这个小岛停留不到一个礼拜,康拉德就已经完全融入这里的饮食文化。还因为常常去路边摊买吃的,而学会了初级台语会话。 接近下班时间,康拉德才拎着三块鸡排、三杯红茶回来想跟辛苦工作的伙伴们一同享用,没想到打开门却只看到他的好搭挡独自一人。 “他人咧?” “去相亲了。” “咦?!”康拉德偏头一想,“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前天吃午饭的时候他不是接到电话说要相亲什么的,就是那个啊?” “嗯,刚刚介绍人把他带走了。”Neil头也没抬,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他坐了下来,笑着说,“真是可惜了,听说这家的鸡排很好吃耶,外酥内嫩,洒的香料又特别,那这两块都是我的啦——” Neil也默默拿了一块享用,还不忘补了一句。 “我也不喜欢比我胖的人。” “啧啧,我才不会上当咧,你这个小死心眼,明明就对Mr.雷还情有独钟吧?” Neil下午明示又暗示地打Pass,还在桌底下踢他的脚,要他赶快滚出去别打扰他们俩人独处。 一想到自己千里迢迢伴君来到这个小岛,竟变成惹人嫌的电灯炮,心中的哀怨让康拉德只得多咬几口鸡排。 “我只是好奇他到底在隐瞒什么,而且,说不定他隐瞒的事情跟我们要调查的事件有所关连。”Neil的职业第六感准确度一向很高。 康拉德虚情假意地拍了拍手,“你把私事用公事包装得真好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有我在场,你还是可以问他吧?况且,我明明就是FBI的首席谈判官,应该可以帮上不少忙啊。” “因为,有个人教过我,谈判时得先清场,把一切无法掌控的外因排除,除了能专心与对方交涉,也可以提升成功率。”他吹了段口哨,“你学得可真快。” Neil扯了扯嘴角,“毕竟,我也是个FBI史上最年轻的合格探员。”康拉德大笑,“哎呀哎呀,我们俩还真是自信过剩。” “更正,只有你。” “你这家伙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谈判的基础是什么吗?” “情报搜集。” Neil闻言即答,不负他身为“史上最年轻的合格探员”的荣耀。 “既然如此,那你赶快吃完我们就赶快走吧。” “走?走去哪?” “你自己不是说了,情报搜集啊!” “你要跟踪他?” “谁还用这么古老的方法啊,又不是八零年代的谍报片或007,我早就知道他在哪间餐厅啦,在明德路上啊。”康拉德对食物跟餐厅最敏感了,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就算没什么兴趣的店也一样。 ****** 原本不太想来的Neil还是被康拉德硬拉着到餐厅门口。 “我要回——” “哎哎,都来了嘛,就当作来吃晚餐啊。” “我记得有人说,“都来到台湾了还吃什么西餐”……” “啧啧,就算是西餐,这里的西餐也一定跟其他国家味道不一样啊。”康拉德赶鸭子上架地把Neil推进了餐厅里,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服务生就迎上前。 “请问几位用餐呢?” “二位。”康拉德露齿笑着伸手比“Y”。 “二位的话——坐窗边的位子好吗?” “等等!”只见康拉德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环视餐厅,不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天地,转头朝着Neil眨了眨眼,随后又一本正经地对服务生说。 “我们要最左边倒数第三桌的那个位置。” “喔、喔,好的!立刻为您带位。”康拉德慧眼独具,选了一个可以看到雷豪宇他们那桌,但又不会被发现的位子。 “他们那桌只有三个人耶?”康拉德边偷看边道。 Neil啜了口白开水,也偷瞄了那桌一眼,座位上只有雷豪宇、媒人和女方。 “我记得“相亲”这个活动不是连双方父母也要一同出席吗?” “现在好像也有这种只有男女主角出席的相亲……” “噢——说得也是啦,再怎样也要主角互看对眼,才能谈后续的事。”一开始,是由媒人替双方介绍,两边脸上都堆着客套的笑容,雷豪宇的表情还有点僵硬。 “那女生长得还蛮漂亮的嘛,你觉得他会喜欢这型的吗?”康拉德随口问道。 Neil白了他一眼,不想回答。 “不过,放心啦——她再怎么漂亮也没你穿女——” Neil拿起刀叉互刮,冷冽的表情让人不敢再多说句话。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过了一会儿,他们那桌连前菜都还没上,媒人就先行离席了,留下两人单独用餐。 “原来流程是这样的啊?所以接下来就是两人时间?这种不知道要跟对方聊什么的情况最尴尬了。” “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对啊,因为我话很多嘛。”不过,那桌半生不熟的状况并没维持太久,两人似乎聊到了什么共同的话题,女方开心地笑开,声音都传到他们这桌来了。 Neil看着他们聊天的样子,眼神有点茫然,想起一年多前他跟雷豪宇初识、相处的日子。除了个性很合拍外,对Neil而言,有一点特质是雷豪宇独有,谁都无法取代的。 ——待在雷豪宇的身边,他感到很安心。 在他的人生中,能感受到“安心”的日子并不多,就算是童年也都在惊慌、害怕、无助中度过。长大后,因为职业的关系,必需时时保持警觉,能安稳一觉到天亮的机会很少。 只有在跟雷豪宇相处时,他的内心才感到无比的平静,待在他的身边就很舒服,就算不小心露出了真实的自我也没有关系。 ——如果生命中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喜欢上他呢? “Neil?你还好吧?”康拉德担心地问道。 “我怎么了吗?” “你一直盯着那桌看耶?” “你不是叫我搜集情报?” “呃,是没错啦,不过……” “别担心我。”就算雷豪宇没有任何改变,他也不可能就这样冲过去说“你们不能相亲,因为我喜欢他”啊。 只是,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罢了。 随后,主菜也上了,雷豪宇拿着刀叉,小心地切着鸭胸,手伤让他有点难以驾驭工具,花了一点时间才弄好。 “唔……Neil,你不觉得那个女生表情怪怪的吗?”经康拉德提醒,Neil也发现女方真的有点奇怪,好像瞬间变脸似地,用晚娘脸孔看着雷豪宇,随后不发一语地吃饭。 雷豪宇本人也察觉有异,试图想询问对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未料最后,女方还站起身,貌似要提前离开。 “哇哇,这是什么肥皂剧啊?!雷豪宇是讲错话还是怎样?哎哎!对方要走了耶——Neil、Neil!你有听到她最后跟他说什么吗?!” Neil摇摇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雷豪宇坐回桌前,独自一人吃着餐点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他觉得非常开心。 13. “先生,有这个荣幸与您共享“剩下”的晚餐时间吗?”雷豪宇才刚被相亲对象莫名其妙地抛下,马上又遇到另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身旁有人对着自己说了一长串英文,他虽不至于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听懂了反而更觉得奇怪。 抬头想用“NO,Thanks”打发这个外国人时,这才发现对方是——“康拉德?N,Neil?!你们怎么在这里?”两人没理会他就迳自拉开椅子坐下,康拉德还接着指挥服务生把原本桌上的餐点搬过来继续享用。 “你之前不是推荐这间餐厅吗?所以我们就顺道过来吃吃看啊,鸭胸真的蛮好吃的,没想到这种不中不西的料理还挺不错的耶。”雷豪宇也不是笨蛋,撑着额头无奈地道,“你们是顺道过来嘲笑我的吧?” “又”被相亲对象拒绝就算了,这次还有观众来看笑话,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转个运了。 康拉德闻言立即提高了声调,“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是关心你啊——哎,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们不是聊得挺开心的,怎么那位女士突然就这么离开了?”雷豪宇瞥了他一眼就低头继续吃饭,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 “分享一下啊,Neil他也很想知道耶。”听见康拉德扯到自己,Neil斜瞪了一眼,虽然他的确有点好奇,但如果雷豪宇不想说的话,他也不会强求答案,反正,这个相亲都破局了。 雷豪宇抬起头,心想着反正都这样子了,就算说出来当个笑话也不会让他更难堪吧。 “是……“吃相”,她说她没办法跟吃相这么难看的人交往。”自己重复说一次后,他还是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奇妙。 原本两人还相谈甚欢,主餐上桌后,开始用餐没多久,鸭胸也才切到一半,对方就瞬间变脸,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话,他也有听没有懂,总之,结论就是“她不喜欢吃相难看的人”。“蛤啊?!你确定她的眼睛没有问题吗?你有手伤,还包着绷带耶?!”康拉德大声替他抱不平。 看着自己右手上的伤,雷豪宇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咀嚼的方式有问题?吃东西不能露出牙齿之类的……” “我看是那位女士的逻辑思考能力比较有问题,对吧?Neil……嗯?你捂着嘴干嘛?”掩着嘴的Neil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其他两人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加入大笑行列。 “今天还真是一场闹剧……”康拉德耸耸肩,“生活中,闹剧经常上演。” “人生是一场闹剧。”Neil淡道。 三人相视而笑后,因为气氛很好,还没把餐点吃完康拉德就叫了瓶红酒开着喝,最后他们在餐厅里喝不够,还跑到酒吧续摊到半夜才回家。 ****** 翌日,好久没喝个痛快的雷豪宇宿醉了。 他在早上摇摇晃晃的通勤公车里,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没让自己吐出来,可是,就算走进办公室坐了下来,仍感觉头晕目眩。 雷豪宇闭上眼、用手揉揉太阳穴让晕眩症状缓和,边想着待会要泡黑咖啡还是热茶,亦或去买个解酒药。 “Hey,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啊。”张开眼就看到那两人笔直地站在自己办公桌前,还一副神清气爽露齿微笑的样子,比外头的太阳还刺眼。 雷豪宇依稀记得,康拉德是最早醉趴在桌上的人,他跟Neil还一起扶着全身瘫软的他坐进计程车里,怎么今天什么事也没有。 Neil也是,康拉德倒下后,他也喝得微醺,话也比平常多了些,像是要取暖似地紧偎在他身边,像只爱撒娇的猫似地。 “你还会……继续去相亲吗?” “应该不会吧……”其实这次也非他情他愿,下次一定要强硬地拒绝满姨。 “因为被拒绝两次的关系?” “不,我想,我可能不太适合用这种方法认识新朋友……” “呐,我想跟你说……” Neil微眯起双眼,压沉的喉音很有吸引力。 “嗯?什么事?” “看到你被相亲对象拒绝的样子,我好开心喔——”雷豪宇顿时酒醒,瞪大了眼。 这是一种报复心理还是……? 也许是因自己跟对方都醉了,雷豪宇索性直白地问道。 “你……是因为我落魄的样子而开心,还是因为我跟她不能继续交往而开心?” “嘻嘻,看到你落魄的样子很开心啊。” “……”他醉得似乎看见一只猫高兴地跳上跳下,在自己身边转圈。 Neil笑着趴在吧台上,“看到你没有对象也开心喔……”雷豪宇想回话时,身边的醉外国人却抢话道。 “这家伙怪怪的啦……有句形容词叫什么玉石俱焚……还是陨石俱焚?”回想模式结束后,雷豪宇的头更痛了。 “昨天才喝那些你就宿醉啦?你这样不行啦,我们都喝到隔天早上直接来上班的耶。”见康拉德毫不在乎牛皮吹破地放大话,雷豪宇便看向他的搭挡,未料这次Neil站在他那边。 “豪宇,你的酒量好像真的不太好?” “我看啊,这可能跟年纪有关,我们比较年轻,还是比较能喝!”莫名被划在年长区的雷豪宇已经不想跟他们争辩了,起身想去泡个咖啡时,Neil叫住他。 “咖啡去外面买吧,我们今天要外出勘察。” 14. 雷豪宇借了局里的公务车载他们两人出门。 康拉德只要不待在室内处理文书工作心情就很好,途中去便利商帮大家买咖啡时,还多买了一堆零食,活像要出门郊游似地。 Neil虽然没多说话,但好心情也表现在脸上,拉下车窗闭眼吹着秋日凉风,任浏海在额前飘舞。 也许是被他们两人影响,雷豪宇的心情也不错,虽然许久没开车再加上对局里的休旅车不熟悉,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上路之后也开始享受上班偷个闲兜风的乐趣。 不过,他那有点工作狂又小心谨慎个性,还是忘不了外出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个地点在T县C区近郊……那边已经接近山区,Neil,可以再帮我确认一下地址吗?” Neil随意瞄了一下手上的资料,“应该没错。” “哎,干嘛这么认真啊?”康拉德抱着两大包零食边吃边道,“先到附近玩一玩也不错啊。” “说得也是,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很好吃的羊肉炉喔。” “喔喔喔——!我知道那个!风味很独特的羊肉炉!”就算两颊被零食塞得鼓起,康拉德仍激动地叫道,“现在就去吃吧!” “一大早都还没开店呢,”雷豪宇笑道,“我们先去办完正事后,等他开店就可以去吃了。” “喔喔——!那赶快去办正事吧!”雷豪宇从后照镜瞥见Neil微扬嘴角,像是在说,“你越来越懂得怎么控制这家伙了。”在三人言谈间,不一会儿就抵达目的地。地点在山脚下的一个小社区,虽有零星店家,但白天也不太热闹。 雷豪宇把车子开到路边空地停车后,三人便按图索骥走到一排沿着上山的大马路边的透天厝。 “山脚路一百二十号的话……就在这附近吧?”雷豪宇抬眼一望,门牌是一百零八号,“再过去几间就是了。”走到一百二十号门前,Neil比对了手上的资料,“应该就是这间。” “只要把钥匙插进去就知道是不是了。”雷豪宇亮出手上的钥匙,插进钥匙孔后即顺利转开。 “Bingo,快点进去查完吧!羊肉炉在等着我呢。”康拉德一马当先地闪身入内,剩下的两人相视苦笑。 “他的食量还真不是普通的大。”现在也才十点半,而且总觉得康拉德误会了什么,因为羊肉炉店下午五点才营业。 “从我认识他那天以来他就没饱过。”Neil笑着说完,也跟着入内勘察。 雷豪宇殿后,一面翻着之前的结案资料,一边随处查看。 这里是军火商的据点仓库之一,用来存放不法枪械与毒品,早在先前就被局里搜了好几次,只差没把地基掀起来看。如今,这边早已成为空屋好几个月了,应该没有任何再次搜索的价值了。 思及至此,雷豪宇回想他们这两天的工作情况,康拉德就先不提,Neil在查找资料的时候,也并非有系统地查找,貌似没有一个搜寻目标,这让他万分不解。 就算不想让局里或雷豪宇知道他们任务的目的,也应该是为了找“什么”而来台湾的啊。 但雷豪宇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们眼前有目标,反倒是像在等待目标出现? “唔哇——”先上二楼的康拉德传来叫声,还在一楼的二人连忙跑上去支援。 “怎么了?”雷豪宇问道。 “这里有游民的排泄物,好臭喔……”康拉德捏着鼻子道。 雷豪宇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里空了好几个月,连游民都住进来了啊。” “对啊,你看他,晚上在这里升火,旁边还堆了些报纸,哪天把房子烧了都不意外。” “嗯,这边山脚下晚上有时候也蛮冷的,不过,这样不处理的话的确不太好,我等等跟地方单位联络一下好了。” “你要把游民赶走?”Neil看着游民的生活痕迹,朝他问道。 “也不是赶走,是请相关单位看能不能安排他到别的地方,毕竟这里也是私有住宅,而且不小心引起火灾的话,旁边的住户也会有危险……” “Homeless……游民不就是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去才成为游民吗?”面对Neil突如其来的回答,雷豪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什么好。的确,如果把他赶走的话,应该也无处可去,只能到公园或车站找个好位子过冬。但他觉得自己的论点也没错,若发生火灾,酿了大祸,谁能负责?这也是种非战之罪吧…… “不升火的话,塞报纸也很暖的……”Neil喃喃地道,“我曾靠着几份报纸渡过雪夜。” “咦?” “十六岁的时候吧……我有二、三个月是在街上渡过的。”雷豪宇知道,Neil的苦笑背后隐含着一段难以对外人诉说的故事,他虽然想碰,却又碰不得,只能以“普通朋友”这个身份的话…… “你们快上来——!”先偷跑到三楼的康拉德再次大叫,他们又三步并两步地爬上楼。 “这次又怎么了?”雷豪宇看到他呆站在原来,没好气地道。 “刚刚三楼有人!往露台那边跑过去了。” Neil闻言便冲到露台,往右一看还真的有人跨过矮墙爬到隔壁,正破窗逃进隔壁幢室内,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并不像游民,破窗的手势也较像“专业人士”。Neil追着他跨过矮墙也跑进室内,刚好隔壁房也是空屋,他一路从三楼追到后门,对方逃出了屋内,钻进了后方的巷子。 他正想赶紧追上时,被后方康拉德叫住。 “Neil!豪宇倒下了!”大哥好弱ODQ 15. Neil平常处理案件习惯单打独斗,就算偶尔与人合作也从没把团队精神放在第一顺位。 遇到同伴受伤时,他会视情况而决定是否继续执行任务,只不过,十次有十一次他都选择了任务。 他抱持的理念是,如果不好好利用同伴受伤而争取到的时间完成任务的话,那么受的伤不也没有意义了吗? 当然,这次情况不同,他毫不犹豫地放掉线索,断然回头。 Neil跑回一楼室内,看到雷豪宇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表情万分痛苦的样子,康拉德在一旁检查他的各项生命迹象。 Neil也跟上前,着急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康拉德也显得紧张,不自觉地用母语说明,“我们跟在你后面追了过来,你跑到外面没多久,我转头想问他要不要走别条路包抄,结果就看到他倒在地上,应该没有被别人袭击才对。目前看起来,他心跳略快,肌肉也紧缩,没有其他外伤。” “突然倒在地上?没有其他外伤?那他为什么会痛成这样?”见雷豪宇全身冒冷汗,紧咬牙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无能为力的Neil只能轻抚他的背,陪在他身边。 康拉德急得猛搔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还是应该先叫救护车吧?也有可能是什么急性的疾病。” “对,先叫救护车!”康拉德拿起手机,正要拨号时——“不……不用叫救护车……” “豪宇?可是你——”他忍着痛打断Neil的话,“我没事……一会就好了,不用叫救护车。” “Neil,他……?”康拉德用眼神向Neil确认,Neil看着雷豪宇,顿了一下,才对他摇摇头。 所幸过没多久,见雷豪宇的疼痛状况减缓,两人合力将他抬到车上休息。 康拉德拿着保特瓶倚在车旁,喝了一口,“怎么想都觉得他不太对劲啊……”也靠在车边Neil默默地颔首。 “才追着跑了一段路,他就痛得倒在地上,还叫我们不要叫救护车。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有什么隐疾,就是——” “就是?” “就是有个秘密。” Neil垂头认真地思考,认识雷豪宇时,他可是个二、三天都不用睡还可以执行任务的人,应该没有重大疾病才对。至于秘密,难不成是上次雷豪宇对他欲言又止,后来被相亲电话打断的事?! “Neil,你想到什么了吗?” “呃不……没有。”不管是什么事,也只有问他才知道了。 康拉德用手指敲着车壳,发出规律的声音。 “本来还以为这次任务可以很快结束,你跟他的事也能早点处理完毕。没想到现在线索飞了,雷先生又一副有个大秘密的样子……” “是我的错,我应该继续追着的。”他承认,遇到关于雷豪宇的事,他还是会乱了阵脚,违背自己的行事规则。 “噢不不,Neil,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啦,遇到这种事,大家都会选择回头的啦,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 Neil闻言猛地抬头,“有、有这么明显吗?”康拉德看到他这副罕见的恋爱中少年模样,忍不住笑道,“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你那天看到他被相亲对象甩了的样子,简直比中了三个乐透还开心。” “我……我只是幸灾乐祸罢了!”他赌气地道,“他之前拒绝过我,现在也知道被拒绝的滋味了。” “啧啧——”康拉德摇指道,“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啊,你就老实承认吧,Boy。” “那……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唔,就我的观察,我觉得雷豪宇他并不是不喜欢你耶?噢,我说的“喜欢”当然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你的意思是——?”此时,两人在车外谈到一半,身后车门缓缓地被打开。 “豪宇!你看起来好多了。”康拉德帮他把车门拉开。 “你好些了吗?要喝点水吗?” “嗯,谢谢……” Neil拿了罐矿泉水给他,还贴心地帮他开好,雷豪宇接过后,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身体状况似乎恢复得差不多,脸色也不若方才苍白。 “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们了吧?”雷豪宇低头表歉意,他刚刚真的太冲动了,不……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兴奋”,想起以前在现场的情景,就一时忘了自己不能跑步地追了上去。 “还真的被你吓死了,突然就这样倒下……”康拉德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痛成这样还叫我们不要叫救护车?实在不太像一般疾病……”雷豪宇呼了口气,也该是时候说出这件事了。 “上车吧,回去我再慢慢说给你们听。” ****** 因雷豪宇稍早身体不适,回程由Neil开车,他则继续闭目养神,康拉德也难得闭嘴地让他能安静休息。 Neil把车开到他们的下塌饭店,三人先到康拉德的房里,方便谈事情。 “说吧,虽然我们可能帮不上忙,但以后在职务分配上会比较方便,像是你可以待在车上当后援兼睡午觉之类的。”康拉德刻意开玩笑地说,想缓和现场现氛。 雷豪宇拉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放在大腿上,交叉而握。 Neil则一如往常地靠在墙边,眼睛紧盯着目标物。 “我的身体……不能作剧烈运动,像是跑步、跳跃之类的,当然各项武术也都不行。” “你的意思是,只要作了剧烈运动,就会像刚刚那样痛到倒下?”康拉德问道。 “对,只要心跳过高或肾上腺素分泌过量,我的身体就会原因不明地疼痛,我想,疼痛指数应该有八、九级以上。”他苦笑道。 “啊……所以你才会不得已调到内勤,但是,这没办法根治吗?”雷豪宇无奈地摇头,“作了几十次的检查了,不管哪一个医生都找不出原因。”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等等……你病因该不会是——” Neil代替康拉德把话说出口,“是一年多前的那次任务……让你变成这样的?”雷豪宇回头看向Neil,原本还有一丝丝想蒙混过关的念头,看到他的眼神后就不自觉地颔首承认。 Neil见他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16. Neil快步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没把门房卡插上,房间一片漆黑。 他背贴着门板,闭上眼慢慢地向下滑,最后颓坐在地上,雷豪宇的话也在耳边倒带播出一次。 “我的身体……不能作剧烈运动,像是跑步、跳跃之类的,当然各项武术也都不行。”原来他会调内勤,没继续当调查员的真正原因是身体出了问题。 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大碍,只有在剧烈运动时才会发作,而发作时全身不明疼痛让他一步也走不了,无助地倒在地上。 这对那个视工作如命、还真的连命都赌上的雷豪宇来说,应该是件非常痛苦又不甘心的事吧……而且,即使转调内勤,他每天还是在同一个职场,看着同事谈论案子的事,自己却插不上话…… Neil光是想像,就能感觉到雷豪宇当下的无奈与悲哀。 难怪那时候来找雷豪宇时,情况会那么尴尬,而他还一直逼问他转调内勤的原因…… 一想到这里,Neil就无法原谅自己,就算不知道原因,这样也逼人太甚。 然而,最重要是,害雷豪宇变成这样的人……正是他自己啊。 Neil把头埋在双膝间,双手互抓着手臂,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明知就算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回想过去的事也只剩混乱,但他还是难以克制、不断自责。 在雷豪宇身边,他第一次感受到安心、平静,初次在人前觉得慌乱不知所措,也第一次知道,怎样的感觉——叫作“喜欢”。所以,他毫不后悔在认识雷豪宇没多久后就帮他挡了一枪,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向是身体反应比脑袋还要快的人,虽然是后来才察觉……但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上这个人了吧。 但是——为什么自己后来会为了任务不择手段把雷豪宇当成诱饵?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原则就算那是“必要之恶”也决心执行? 为什么……他会害雷豪宇变成这样…… 以往,跟他相处过的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寡言、冷血又无情,但他都不怎么在意,可能是成长过程的关系,或是他天性如此。 也许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终于也体会到自己的无情之处了。 ****** “是我。开门好吗?”就算不出声Neil也知道雷豪宇站在门外,但他现在根本没脸见对方。 保持缄默一阵后,门外的温柔男低音又响起。 “Neil,拜托你了,开门吧……”才觉得自己非常无情的Neil,还是耳根子软,听完这句话,就像是被催眠一样,缓缓站起身,乖乖地帮雷豪宇开门。 Neil低头,看着雷豪宇的脚从门外移动到门内,从门口移动到房间里,还不知怎么抬头面对他。 “你这间房间的味道果然好多了,康拉德的房间一直有股食物的味道……” “他特别挑这间饭店就是因为它旁边有夜市——呃。” Neil不自觉地回话,眼神对上了雷豪宇才发现,只好尴尬地别过脸。 雷豪宇淡淡一笑,“我有点担心你。” Neil闻言不知该作何反应,雷豪宇应该要讨厌他、恨他的,怎么会是担心他? “你不要想太多,我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你这么热爱这份工作,却不能尽情地去做……” “虽然一开始的确不太能适应,可是,再不习惯也都得习惯,而我呢,的确也已经习惯了。”雷豪宇当初不想让Neil知道就是怕他自责,现在都说出口了,也只能尽量平抚他的疑虑。 而且,他从来也没想要怪罪在Neil身上。 他以前只想着要怎样才能回到第一线现场,而现在,只能想着该怎么习惯这种平淡的生活。 不过,Neil并不相信他的话,“不可能!你明明就是个工作狂——”他轻笑几声,“Neil,人是会变的。” “……” “好吧,换个角度想,其实我们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雷豪宇伸手,像羽毛落下般,轻轻地搭在他的左肩上。 虽然,左肩的枪伤早就全愈只剩淡黑色的伤疤,Neil此时却惊觉伤口处传来阵阵灼热感,但它不会痛,还暖暖的。 “这伤跟你的比起来根本——”他抢话道,“如果你没帮我挡住的话,我甚至有可能不会站在这里。” “我……” “这件事就讨论到这里吧,康拉德刚刚就一直说他肚子饿,还说什么今天没吃到羊肉炉要去吃其他好料的……真不知道他的消化系统长什么样子。”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好吧,最后一个,再不出去的话康拉德就要破门而入了吧。”关于这点Neil倒是很有自信,因为康拉德毕竟是站在他这边的,而且稍早他才点醒过自己,恰好与这件事连结,一切都串上了。 “如果,你不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也没有要怪罪于我,甚至觉得我们互不相欠,那么……为什么你不早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呢?”雷豪宇闻言也顿了一下,自忖道,他不说是怕Neil自责,但…… “你是怕我会自责才选择不说的吧,而这样为对方着想的心情,是不是也可以称为“在意”或是……“喜欢”呢?”抓住对方尾巴的Neil眨了眨眼,得意地扬起嘴角,看不见的猫胡须上下晃动。 这下子换雷豪宇自乱阵脚,着急地道,“我的确蛮喜欢你的……啊,不过不是那种喜欢,而是——” Neil往前站了几步,不管是身体或是心灵都更贴近雷豪宇,但对方却吓了一跳,着急地想拉开彼此的距离,还因此失去了平衡。 Neil想拉他一把却也跟着跌了一跤,双双倒在床上,状似亲腻。 最诡异的一点是,倒在床上过了一分钟,两人都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 如果康拉德这时候不小心跑进来的话,一定会遮着嘴笑说。 “那我自己去吃晚餐啦,你们慢慢玩,保险套床头柜里有。” 17. “你会觉得不舒服,或是恶心吗?” “不会……” “那就好,那我可以再保持这个姿势一下子吗?” “呃……可以。”这奇妙的对话,来自二名衣冠楚楚、躺在床上的男子。 方才跌到在床上后,Neil的身体有一半压在雷豪宇身上,长腿也与对方的打结纠缠,再加上饭店的床铺都很软,两人陷在白床单的谷壑里,越陷越深。 从未与同性如此亲密身体接触的雷豪宇显得有些紧张。 他努力地不想表现出来,以免被对方以为他这个大男人却这么娘娘腔,但是,全身僵硬、死命盯着天花板看的样子早就露馅了。 第一次与喜欢的人如此亲密身体接触的Neil显得非常愉悦。 他努力地不想跨越红线,以免这个到嘴边的鱼肉飞走,但是,偷偷地蹭着身体、一点一滴地侵城掠地的模样,早就露出猫尾巴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雷豪宇开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选了一个让他的处境越来越奇怪的问题。 话都说出口了,自责也没有用,而且老实说,他真蛮想知道答案。 Neil转了转眼睛,卖关子似地拉长语句。 “我——”雷豪宇吞了口口水等待,既好奇但又怕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 “我不想告诉你。” “咦?” Neil稍微抬起身,低头看着他,被盯上的雷豪宇则越来越紧张,不知该用开玩笑的方式化解危机,还是三十六计翻身推开他,走为上策。 不过,紧张之馀,他也发现Neil的睫毛很长,双眸的尾巴优雅地往上扬,再加上他平常总是微眯着眼,此刻背光时却张得很圆,真的跟猫的习性一模一样。 “我不想说,”他重申立场,“反正——你有兴趣的话,自然会去探索、会去发现。” Neil朝他一笑,眼神一勾,又窝回雷豪宇的右边胸膛,这次还光明正大舒服地闭上眼休息。 雷豪宇也莫可耐何,边等着他“躺够了”边想着要怎么开口。 “Neil……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但我真的没办法给你“朋友”以上的关系,你可能会想说“可以试试看啊”,但我心里明白,就算试了也不——唔?”雷豪宇说着说着,听见细微的呼噜声,垂眼一看,Neil竟然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因为身体相贴,雷豪宇感觉得到Neil胸口一上一下规律地呼吸,身体也慢慢发热,他应该是真的入睡了。 “呃、这样也睡得着啊……你真的……”——难以预测。 初见面时,Neil是一副冷血卧底的模样;在他养病时,Neil则每天跑医院献殷勤像个思春期少年;再会的时候,Neil又冷静犀利地发现他身上的变化;而现在——Neil像只睡得酣甜的猫一样,躺在他的胸口上。 雷豪宇看着天花板,轻声自言自语道。 “你到底为什么会我喜欢我呢?我年纪比你大一轮,长相跟个性也没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工作也不顺利,还二次被相亲对象嫌弃拒绝,像我这种大叔……”——能有一个人还喜欢自己,真是一种奇迹。 如果自已也喜欢他的话,互相喜欢的两人说不定能朝意外的方向发展?! 脑中莫名冒出了奇妙的想法,马上恢复理性的雷豪宇连忙挥去。 不、别乱想了,他对Neil真的只是朋友,顶多像照顾弟弟一样,而且如果他也喜欢男性的话,那么他们雷家…… 一想到这里,雷豪宇便轻轻地把Neil从自己身上移开,站起身拉了旁边的棉被替他盖上。 临去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关灯离开。 ****** 黑暗中,Neil倏地张眼,他刚刚完全没有睡着,醒着发出自然的鼾声是他得意的特殊技能之一。 他眷恋着雷豪宇残留下来的体温,蜷缩在床上,独自一人享用这小小的幸福。 雷豪宇没把他推开他就很高兴了,没想到还能躺在他身上这么久…… 就算对方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也无所谓,他很有耐心,也习惯蹲伏在暗处角落,半眯着眼一动不动地静等待猎物走到最佳攻击位置。 因为他感觉得到,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18. 离开房间后,雷豪宇原想回到康拉德那里拿车钥匙就离开,却在走廊巧遇拿着钥匙正要出门的他。 “咦?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还以为你们——”雷豪宇皱眉,“以为我们……?” “我以为——”康拉德顿了一下,见矛头不对,便眉开眼笑地道,“我以为你们相谈甚欢,不想打扰你们,就打算自己先出去吃晚餐啊。” “我们的确——”雷豪宇脑中闪过刚刚跌在床上,Neil趴在他身上的画面,脸颊竟有些燥热。 “的确?” “谈了一下……” “喔,”康拉德边颔首边道,“Neil他有时候还蛮死脑筋,认定了什么事就直往那里钻,除非你给他一个合理且他能够接受的解释才行,不然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他眨了眨右眼,“跟小孩子一样,转移他的注意力罗。” “……” “所以,你刚刚用了哪一个方法解决事情啊?” “当然是……”连雷豪宇自己也不知为何犹豫了半秒,急急忙忙地说,“当然是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啊。” “喔——”康拉德饶富兴味的表情,让雷豪宇觉得好像被看穿了什么似的,有点不太自在。 不对、不!他没有什么好被看穿的,方才的确没发生什么事,对、就是这样! 当雷豪宇在心底不断对自己信心喊话(?)时,没注意到身旁康拉德早就忍笑忍到全身发抖。 “好吧,事情解决了就好,一起吃个晚餐再走吧,我去叫Neil。” “啊,他在睡觉。” “Awwwww,你竟然让他“累到”睡着了啊?” “呃、不是,这——是个误会!”雷豪宇慌慌张张,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康拉德见状早已笑到不行,拍着他的肩说,“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雷豪宇拚命摇头,不!你完全不知道啊——“我知道你们没发生什么事啦,趁这机会难得,我们两个就一起吃个饭,边走边说吧!” ****** 今天没让康拉德吃到羊肉炉,为了表示歉意,雷豪宇便带他去吃附近有名的小火锅店。 “喔,那家我知道啊,前几天经过的时候都好多人,本来想说等不用排队的时候再来吃,一想到那招牌芝麻酱的香味我就直流口水了呢。”康拉德这副在地老饕模样,已经让雷豪宇第一百零一次怀疑——其实他是美食杂志的秘密客评论家,其目的是来台湾进行美食之旅。 由于时间较早,今天天气也比较热,他们两人走进店内,服务生马上就招呼他们入座。 “你不觉得小火锅真是个项伟大的发明吗?”锅都还没端上桌,康拉德就一脸满足地赞叹道,“一个人一个小锅,想吃什么就煮什么,下锅时间、几分熟都可以自己控制,对我们洋人来说,这真是道完美的料理啊!有着异国的美味,又不用担心文化不同造成的抗拒感,哎,你知道吗?其实有蛮多外国人不太能接受一群人共食一大锅东西呢。” “咦?不能接受吗?可是,国外不是也有一大锅东西,大家一起分食的料理吗?” “有是有,但不会像火锅这样边吃边加料加汤,有时大家的筷子汤匙还在里面捞来捞去的,像涮涮锅那样,还得在锅里像洗来洗去……虽然我个人是不怎么在意啦,但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无法接受。”从小生长在这里的雷豪宇从没去想过这个问题,但经康拉德提一起,他才觉得这件事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好像真的很奇怪呢。火锅边吃边加料,汤还会慢慢变深变浊……呃,他们待会也要吃火锅耶。 “就我个人的经验,乍看到的时候,的确不太能够接受,甚至还会有“打死我也不吃这东西”的想法。不过,那香味越闻越香,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再加上看到别人吃得这么开心,也没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就不能排除成见、尝试看看呢?结果证明了,把心里既有的框架拿掉后,就能吃到更多好吃的东西咧!”康拉德说着说着忽然定神盯着雷豪宇看,撇撇嘴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呃?不是火锅吗?”他发声哎呀呀的声音摇着头说,“你在学校的时候该不会被老师说过,“不要只会背课本上的题型,只要稍微变化的话,你就答不出来喔””雷豪宇苦笑,再装傻就没意思了。 “我当然知道你在比喻“什么事”,可是,那件事跟火锅可不能相提并论啊。” “为什么不行?你们祖先不是说过什么“饱暖思淫欲”吗!” “呃,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用的……”他还真的蛮好奇康拉德都是从哪学来这些中文,看似文学造诣很深,但都不了解其中意义,还常用在奇怪的地方…… 康拉德原本还想回嘴说些什么,但看到冒着热呼呼白烟火锅上桌,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 毕竟,比起自己搭挡的幸福,食物对他的吸引力还是大了一些。 康拉德熟练地拿起筷子,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独自大快朵颐了起来。 所幸,他刚才的努力并非完全没有作用,雷豪宇看着尚清澈的火锅汤底,受他的指引,试着用另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他没办法接受Neil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是同性?因为自己没有与同性交往过的经验?因为自己抱持着“打死我也不会跟男人交往”的想法? 若就康拉德的火锅理论来说,是不是只要试着尝试就能接受? 不,不是这样的,他心知肚明。 是内心底层更深处的东西驱使他拒绝,并不是单纯的“没接触过所以无法接受”。对Neil抱歉的是,这理由究尽是什么,连他也无法说明清楚。 雷豪宇只知道,他没办法给对方他想要的东西。 番外:大哥的女朋友 经营柔道道场的花家历代以来总是阴盛阳衰,花母招婿继承道场,却连生了二个女儿,虽然夫妇有想过要再拚第三胎,但却被医生告知再生产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只好默默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们在女儿们面前并没有说过这件事,但却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次女花百合。 虽说生男生女天注定,但花百合嫁到雷家后,还真的如愿连生了三个带把的儿子,分别叫雷豪宇、雷震宇与雷劭宇。 他们兄弟各相差三岁,个性、喜好、兴趣都截然不同,只有长相与异性缘都很好是三人的共同点。 由于兄弟们长得很像,连亲戚与邻居都常认错,只能用身高来区别大中小。 异性缘很好这点可以用“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数量”来证明,三人各有“客群”,而且实力不相上下。 小弟雷劭宇大多收到学姐、合作社大婶、邻居阿姨的“关爱”,二哥雷震宇包办了来自同年级五成以上女学生的巧克力,大哥雷豪宇的巧克力,多是学妹们害羞地献上。 不过,异性缘很好,并不代表与异性交往也能顺利。 驽钝的小弟只对一个人开窍,二哥天生就讨厌女孩子。 而大哥虽然不排斥与女生交往,但就像是被诅咒般,只要碰到异性的事,他就会特别倒霉。 ****** 雷家三兄弟中,只有大哥高中时读的是男校,与同年纪女生相处的机会很少。 所以,林萱萱几乎可以说是大哥高中时的唯一一位异性朋友。 他们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男校校门口,时间是放学时刻。 这天,精力无从发泄的男高中生们从校门口鱼贯而出时,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全放在那群站在墙边、像是在等谁的女高中生们身上。 有些男学生站在旁边等着看好戏、有些则笑闹地说要上前搭讪,一直到雷家大哥走出校门时,女学生们才有了动作。 她们一看到他的身影,就上前将他团团包围。 此刻,大哥是人生的胜利组,站在男校门口,被女生们包围,沐浴在男生妒嫉的目光下,但他本人却只感到一头雾水,因为他并不认识这几位女孩子。 “请问……有什么事吗?”其中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女生带头说,“你就是雷豪宇嘛?” “呃,我是。” “萱萱有话要跟你说。”带头的女学生说完后,便推着原本躲在后方的另一个害羞女生向前。 她怯生生地站在大哥面前,始终低着头,扭捏了一阵子,仍一句话也没说。其他女生似乎也看不过去了,凑到她身旁,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都见到本人了,赶快说啊!” “紧张的话,你不是都写好要讲什么了?就念给他听嘛。”由于搞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又急着要去外公家练柔道,只好再次跟她们说,“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练柔道的时间要到了,我想先——”也许是被逼急了,那个害羞的女生一听到他要离开了,便抓着他的手,大声地说,“雷豪宇,请、请你跟我做朋友!” “咦?” “呃,我是……呃,那个……”结巴到一半,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紧抓着对方的手,像不小心打翻墨水般,她的脸一瞬染满粉红。 “呀——!”大叫一声后,她就急急忙忙地逃离了现场,其他女生也跟在她后头离开。 闹剧之后,现场只留下了一张信纸。 ****** 比起本人当天莫名其妙的行动,那张信纸倒把事情的原由写的非常详细。 她的名字叫林萱萱,读S女校一年级,跟就读二年级的大哥相差一岁。 她是在县运动会的柔道场上知道“雷豪宇”这个人,由于从小体弱多病,非常羡慕体格强健的人,也因此热衷观看运动比赛。 林萱萱对雷豪宇在柔道场上的英姿一见钟情,欣赏他流畅的动作,与从容不迫的气势。 所以,她希望能跟雷豪宇认识、当朋友。 “嘿,大哥你在看什么啊?”雷家次子从沙发后面经过,见大哥一脸认真地读着信,便恶作剧地趁隙把信纸抽走。 二哥快速扫读后,觉得无趣,又把信纸丢还给大哥。 “我还以为是什么咧……女孩子的情书还真无聊。” “你不觉得她写得很诚恳吗?”大哥反问道。 “是吗?啊情书不都那样,说什么很欣赏你啊、想跟你当朋友啊……恶心巴啦,无聊死了。”见二弟一脸作恶的模样,大哥苦笑,“那些写情书给你的人还真可怜。” “我倒希望他们把时间用更有意义的事上。” “更有意义的事啊——例如?” “唔——”二哥皱眉深思,突然看到小弟从楼梯走下,便笑开地道,“像是欺负弱小之类的啊——”话才说完,他就身体力行,跑去找小弟玩了。 大哥回头再看一次信件内容,踟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信给对方。 毕竟对方不只写信给他,还亲自跑到学校来找他…… ****** 鱼雁往返了几回,大哥与林萱萱在信中相谈甚欢。 令人意外的是,林萱萱看了上百场运动比赛,对于比赛内容有独自一番见解,此外,平时还会研究人体运动学与运动心理学等相关知识,让大哥学到不少东西。 在认识二个月后,两人第一次约见面聊天。 与校门口那次不同,林萱萱似乎作足了准备,当天非但不紧张,还侃侃而谈让大哥刮目相看。 “……所以说比赛时的压力的管理及放松训练是非常重要的,这些都是平常要做的练习,不能等到比赛时才临时想要去调适。” “原来如此啊,连学校的教练都没说明得这么详细呢!”林萱萱谦虚地说,“我也只是照本宣科,把读过的东西跟你分享而已……” “不不,我真的学到很多东西,喔对了,我下次还可以跟你请教相关的问题吗?” “咦?下、下次吗?” “嗯?对啊下次,我们期中考考到十五号,可以约十六号周六吗?”林萱萱激动地站起身叫道,“当、当然可以!” ****** 尔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交往,让双方家长都认识后,也没受到任何阻碍,是健全的男女学生交往。 不过,最近有件事让林萱萱非常在意。 “劭宇,你要吃什么?” “锅烧意面!” “好啊,那就点锅烧意面吧。”大哥抬头要点餐时,这才发现林萱萱直盯着他们兄弟俩看,“啊,萱萱不好意思,还是我们约改天?”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在意!”虽然口头上叫对方不要在意,但林萱萱心底却在意得不得了。 这是第几次了?前几次说是家里没有人,不放心还在读小学的弟弟独自一人在家,所以带他一起过来,这样的话她也能理解。但是,去游乐园的时候,说弟弟也想去,就带他一起去,吃冰的时候,说弟弟也想吃,就带他一起来吃…… 结果到现在,连理由都没说就理所当然地带着弟弟来约会!这对一个恋爱中的少女来说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啊! 而且,只要他弟弟在的话,他就会把注意力全放在弟弟身上,有时候连话都没在听……若是这样的话,那还约什么会,不如在家看书睡觉算了。 林萱萱在心底抱怨归抱怨,倒也没真的起身离开回家,耐着性子陪他们兄弟俩吃饭聊天。 最后要道别回家前,林萱萱不忘嘱咐道,“下个月三号的事……你还记得吗?”大哥歪头想了一下,“啊,你的生日那天?我们不是约好了——” “对对,我们“两个人”约好要去看电影喔,不要忘了。” “放心,我记得。”就算得到了对方的保证,林萱萱还是有点担心,一直到当天只看到雷豪宇一个人出现,才开心地扬起嘴角。 “谢谢你今天出来陪我。” “不客气,我们早就约好了啊。”两人搭公车到电影院,正要入场排队买票时,大哥瞥见一个长得很像他二弟的人从左前方走了过去。 “嗯?怎么了吗?” “我好像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我弟的人……” “他今天也来这附近啊?”林萱萱无奈地在心底叫道,又是弟弟! 大哥皱眉道,“唔,他跟我说要去学校打球……” “那应该只是个长得很像的人吧?呐,我们快点去排队嘛。” “嗯……”走进排队队伍后,大哥还是非常在意刚刚看到的人,便对林萱萱说,“可以请你先排队买票吗?我过去看看一下子就回来!” “咦?可是——”林萱萱才回头想阻止他时,他的背影早就跑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而那天,他也没再回来过。 ****** “大哥大哥!你快看这个!”吃早餐时,二弟把体育版拿给他,他大略浏览了一下,不知道对方要他看的重点是什么。 “这边啦——这不是你的“前女友”吗?她拿到县大会的柔道季军耶。”他定神一看,才发现左下角照片中,拿着季军奖牌的女孩是已经二、三年没见过面的林萱萱。 “原来她后来去练柔道了啊……” “对啊,真看不出来,以前看你的前女友还觉得她弱不禁风,一副会被吹走的样子……” “嗯,以前她的身体的确比较瘦弱,现在照片看起来好多了。对了……为什么你要一直说他是我的“前女友”啊?”二弟闻言瞪大眼,“你们之前不是在交往吗?” “我们之前在交往吗?” “问你自己啊,大哥!你们不是常常约出去玩什么的,连双方家长都认识了……” “约出去大都是为了向她请教事情啊,让父母认识自己的朋友有哪里不对吗?说到这个……自从上次因为你跟人打架的事,不小心放她鸽子后,她就再也没跟我联络了,我明明都已经向她道歉了……” “那天……该不会是什么她很重要的日子吧?” “好像是她的……生日?” “我突然可以理解她后来会去练柔道的理由了……” “可是,我们真的没在交往啊!” “大哥,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装傻这么说还是怎样,但是,就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实在太残酷了……”来自弟弟的中肯评价,日后也将持续验证。 19. 两人把各自的小火锅清得一滴汤都不剩,清楚地看得见锅底后,便拍着圆圆的肚皮满足地走出店外,康拉德还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一声饱嗝,十足地中年男子模样。 “话说——康拉德你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雷豪宇一开始觉得这个外国人怪里怪气的,可是相处久了,竟觉得两人还蛮投机的,便在猜想对方的年龄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倒也不是雷豪宇只跟年纪相同的人处得来,像是Neil小他一大轮,他们也聊得来,但他下意识还是会觉得对方是他的晚辈,态度与说话方式与对待平辈还是有些许不同,而与康拉德说话时,就不是这样了。 未料,康拉德闻言竖起金眉,“真是太失礼了,谁跟你同世代啊!我跟Neil的年纪还比较接近咧!” “你跟Neil同年?可是他的年纪比我小弟还小耶?!”横看竖看他都不觉得康拉德跟Neil同年,难不成外国人都先老起来放吗? “那又怎样?”他双手抱胸,睥睨着雷豪宇。 “呃……不、没事。”康拉德瞥见他难堪又复杂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开玩笑的啦,我应该跟你差不到三岁啦,我大概这样——”他用手比了个神秘数字,雷豪宇看到呼了口气,“果然……只差一岁。”康拉德见状忽然想到什么,低头思索喃道,“不过,对年纪在意成这样的话……难不成问题不是“性别”是“年纪差”?” “你在说什么?” “没事啦,”康拉德干笑了几声,“噢对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雷豪宇还想着康拉德哪来的车,他马上就接道,“当然是开你们家的公务车啦。” “咦?!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开回家,明天早上再来接你们把没跑完的点跑完。” “你今天身体不适,就让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明天我再跟Neil去接你,放心啦,我有国际驾照,在各国都没拿过罚单,跟Neil那动作片式的开车法不一样,我是个超安全的驾驶。” “我身体没事,只有在剧烈运动的时候才会有症状。而且,怎么可能让你送我回家,还让你们隔天来接我?”雷豪宇猛摇头反对,这不就反客为主了?而且,接待他们明明就是他的工作。 而康拉德这回异常地坚持,硬是要送他回去,两人推拖到后来,康拉德才让步道。 “就让我开车载你回去啦,你也知道,有些事在公众场合没办法谈,非得在这种“小空间”才能进行Men‘s Talk。”他眨了眨眼,对这种事特别敏感的雷豪宇就了解了。 他小声地、还特别遮住嘴型回问,“工作的事?” “没错。” “那就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这才对嘛。” “那Neil……” “没关系,我跟你谈就行了,他也不是小孩子,饿了的话会自己去找吃的啦,而且——”康拉德往后头一往,似乎在意着什么。 “而且?” “噢,我想他搞不好还在睡啦,你让他这么累——” “这不好笑,”雷豪宇板着脸孔快走向前,“快去停车场开车吧。”跟在后头的康拉德摇着头想,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这个雷豪宇怎么跟Neil一样越来越懂得让他住嘴的方法了? ****** 康拉德的确是个安全驾驶没错,但开车的技术不太好。他光把车从停车处开出来,就花了快十分钟,最后还是雷豪宇看不过去也怕车子刮伤,赶快接手。 “是你们这里的停车格太小啦,每辆车都要停得很紧密,怎么可能办得到?美国的停车格是这边的二倍大耶!”被强制从正驾驶座撤换下来的康拉德不停地抱怨着,雷豪宇忍不住吐槽道。 “你这跟打靶打不中嫌靶纸太小张有什么两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靶纸都比别人的大张?” “……”FBI的训练到底?! “人各有专长,如果我又会开车又开枪又准,还会说八国外语兼谈判高手,那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啦。”不知为何,对方的诡辩还真有说服力,他笑道,“如果你又会开车又开枪又准,还会说八国外语兼谈判高手的话,那么,你会在哪里?” “HollyWood(好莱坞)。”康拉德说完,二人一同大笑。 雷豪宇差点笑岔了气,赶紧握紧方向盘,“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 “大家都这么说,但各国的人都只懂“欣赏”不懂“使用”,哎,你要不要试……”康拉德话还没说完,就惊觉有人从后方踢了副驾驶座几下。 他暗忖,果然…… “康拉德?” “噢,没事,还是来谈正经事吧!”听到工作上的事,雷豪宇便一脸认真,“你应该是要跟我说,你们出差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吧?还有,今天在空屋里出现的那个人到底是?” “一件一件来吧!”康拉德清了清喉咙,“我们会来这里的“官方说法”是之前跨国军火商案里,因另一案有相关人士涉案,所以前来请调资料。” “这应该是表面上的说词吧?” “你猜的没错,只是调资料的话,根本不用派人来,电子传输什么的都行啊,会需要派人过来,一定有非得人来处理的原因不可。” “那个原因是……?”雷豪宇先前也一直在猜,但线索太少,只大概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其实,的确是另一个案子的关系,我们得到了一项消息……你还记得Warren吗?” “当然记得,他是姚锐的得利左右手,我在卧底的时候常跟他打照面,是个聪明机警的人。可是,他在被我们逮捕后一句话都不说,后来还趁着看守的人不住意,用床角自杀了……” “没错,他们师徒都一个样,姚被捕后,也是死也不开口,让你们很难办后续的工作吧。不过,虽然他们没透漏口风,但别人倒是漏了他们的消息出来,在他们组织因姚被逮博一阵混乱时,有人拿到Warren的笔记资料跑了出来,现在那些资料在我们手上。我们因此得到了不少详细的军火资料,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姚之前在秘密开发生化武器。” “生、生化武器?!” “是啊,他的事业做得可真大,”康拉德干笑了几声,“从资料里显示,他们先前正在研发的东西并不是病毒之类的东西,可能毕竟是卖军火出身,最终想要的还是“最强的士兵”吧。我们只能从片段资料大概猜测,可能是个让人体感受不到痛觉、还可以发挥超乎常人战斗能力的东西……” “可是,我在卧底的时候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 “Neil也是这么说的,故我们猜想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非常机密地进行,有可能根本没开发出来,也有可能已有一些样品。” “不过……既然你们会过来的话,应该是得知“样品”的确存在吧?” “你说得对,这又扯到另一件事了。上个月Q国内战时有一批不到三十人的特攻战斗员在三小时内占领了一个军事据点,虽然最后增员反攻抢了回来,但伤亡不少,事后才发现那些战斗员都是被注射样品的“实验品”,原来,先前协助姚开发生化武器的一位研究员带着样品跑到了Q国。不过,我们最后除了研究员的尸体以外,什么都没找到。” “一个样品也没有?!” “那幢建筑物被炸,连尸体都不成人形了。事后一砖一瓦都翻过啦,什么都没发现。” “那……为什么最后找到这里来?” “最后得到一条消息,那位研究员曾说过,台湾也进行过那个实验。”雷豪宇着实震惊了一下,康拉德续道。 “虽然不能算是非常可信的消息,样品也有可能早就被销毁,但我们还是得针对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进行调查。而且,之前就有听到风声,今天发生的事也证明了,在找样品的人可能不只有我们。” “如果找到的话……不、不对,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件事的,站在我的立场,我得向长官——” “是啊,你得向长官报告,到时候就要开始玩“看谁找得快”的游戏了,”康拉德忽然朝雷豪宇咧嘴一笑,“不过,我有自信你不会向上报告,至少在找到东西之前还不会。”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你因为身体状况的关系,被调内勤无法做“真正想做的工作”,而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份“你想做的工作”,只要你不跟上面报告——”听了康拉德提出的“精美条件”,雷豪宇此时才了解,他刚刚说的“人各有专长”是什么意思。 20. 车子在雷豪宇家不远处熄火停下,他坐在驾驶座上,不发一语地看着前方,神情严肃地思考着,康拉德则悠闲地半躺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等待。 几分钟后,雷豪宇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接受似地,对康拉德说。 “我接受你的条件,暂时不会跟局里报告。不过,相对的,我要参与搜查过程。”康拉德坐起身,伸了伸懒腰后才道,“这才对嘛,不用考虑太多,做就是了。”雷豪宇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早就知道我会答应,才这么说的吧?” “过度自信是失败主因,就算我再怎么厉害还是没办法操控你的想法啊,我只是准备了你不答应的B计划而已。” “噢?B计划是什么?” “打昏你迷昏你催眠你让你记忆丧失忘得一干二净罗。”雷豪宇先是一愣,虽即爆出笑声,他真服了这个中文流利的老外。 达成协议后,两人讨论了一下明天的搜索工作,最后,交换了座位,康拉德把车开到雷豪宇家门前停下。 下车前,雷豪宇有点担心康拉德的驾驶技术能否把车子平安地开回饭店,不过,比起车子,他更忧心其他用路人会受到波及。 “不然,还是我送你回去,我再开回来?” “What?那太浪费时间了啦,”康拉德挥挥手,否决了这个提议,“我只是停车技术不好而已,刚刚开过来不也没事?” “你开回饭店后不用停车吗?” “呃——”康拉德的笑容僵了一下,“再叫Neil Baby下来帮我一下?”这句话理所当然地又得到后方几脚乱踢。 “好吧……你回去路上小心点,慢慢开。”当雷豪宇正要关上门时,屋内有人走出。 “豪宇?” “妈。” “嗯?你朋友吗?怎么不进来坐坐。” “噢,他送我回来,还有事要先走了。”雷豪宇回头朝康拉德尴尬一笑,他也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朝雷妈妈点头致意后,便开车离开。 身为调查人员大都把公事与私事分得很开,而且绝不让两者有相交接触的机会。 “真是可惜,想说你难得带朋友回来……看他的样子——是个外国人?” “嗯,他是外国人……啊!妈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在怕我担心什么吗?”看着大儿子急欲澄清的模样,雷母笑道,“你们都长大了,说好听一点是不想限制你们,说难听一点,就是懒得管你们了。” “我……”雷豪宇自己也吓了一跳,竟着急地说了句掩耳盗铃的话。他到底在怕别人误会什么呢?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的话根本不会招来别人的怀疑,除非…… 他甩了甩头,今天过得太“充实”了,公私事在脑中交杂,他没办法再继续探究下去,得先休息让脑袋冷静一会儿。 “对了,进屋里前,有件事要先跟你说……”雷母蹙眉一脸烦恼。 最近也只有一个人会让妈妈露出这种表情,雷豪宇与她交手了这么多次,头上的雷达也哔哔作响。 “她说前几次相亲失败都是她不好,来向我们赔罪,还等你等到现在……” “妈你别担心,我来处理。”雷豪宇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充实”的一天还没过完呢。 ****** ““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那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康拉德看着稍远处的情景,读着他们的唇语道。 Neil趴在驾驶座的方向盘上,看着远方的“猎物”,露出一丝微笑。 ——他喜欢看他着急的模样。 “我知道这边家庭传统,还有什么传宗接代的压力,但他也太过在意这种事了吧?而且,感觉他母亲并不惊讶的样子?” “因为他弟弟交了男朋友。”Neil还记得雷豪宇跟他说弟弟们的事情时,满脸的得意与骄傲。 “噢,那不是很好吗?表示他家人是可以接受的。” “二个弟弟都是。” “呃,难怪有人主张同性恋是隐性基因遗传……”康拉德耸耸肩,“不过我比较偏好“世界上几乎没有纯正的同性或异性恋”这个理论。”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喜欢上就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啦,大家都是双性恋。” Neil闻言颔首,“我也喜欢这种说法。” “真的吗?我乱编的耶。” “……” “不过啊,话说回来,这下子换我搞不懂他到底对你的感觉是什么了。你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他还是那个样子……虽然是我鼓励你的,不过,Neil,你自己也要设个停损点啊。”康拉德怕的是雷豪宇搞不好跟石头一样顽固,就算纠缠了好几年也不愿点头或承认,到时Neil就可怜了…… Neil听了毫不在意似地发动车子,只朝康拉德说了句。 “我知道他动摇了,因为我跟踪了你们一整晚,他都没发现。”康拉德拍额苦笑,“你们表达感情的方式还真不直接。” 21. 生活自律的雷豪宇一向信赖自己的生理时钟,从不订闹钟,上班日固定在六点半起床。 但因昨天身心过度疲惫,今早多睡了十分钟,从恶梦中惊醒时,他满身是汗。 雷豪宇坐在床上,试图回想刚刚的梦境,却一点细节也想不起来,欲下床洗把脸时,瞥见桌上放在透明袋里的红线铅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刚刚的恶梦一定跟相亲有关…… 雷豪宇伸手把红线铅钱拿到眼前,想起昨晚满姨的“突袭检查”。 “你跟月老求的红线呢?有没有随身带在身上?不带在身上的话就不灵啦。喔,放在钱包里啊,很好很好。哎、哎!不要拿给我啊,红线不能给别人碰的啦!你该不会拿给别人摸过吧?嗯?我怎么觉得……你这条红线的颜色变淡了? “我看啊是月老在告诫你,找不到对象原因出在你自己身上,所以才会让颜色变淡。豪宇你这样不行啊,要多用心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出来啊。这礼拜有个满姨亲戚的女儿刚好要来北部玩,满姨就帮你们约了时间吃饭……”思及至此,雷豪宇无奈地躺回床上,昨夜一进门,就被满姨连珠炮似地攻击,他早先应付了Neil跟康拉德,已经气力用尽,只有挨打的份,第三次相亲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找不到对象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吗?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他一直抱着消极被动的态度看待这件事情,不过,就算心态是这样,前两次相亲他并非应付了事,也试着找话题跟对方聊天,虽然两次都在当天就被拒绝了。 不,还有一次是他拒绝了别人。 难不成,所谓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是指…… “豪宇,你还没起来吗?”听见门外传来雷母的声音,雷豪宇应声跳起。 “我起来了。” “你同事在楼下等你喔。”啊?! ****** “真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你们的早餐时间,不过这油条还真是好吃,还有这豆浆”康拉德拿起碗大口灌下,嘴边还留了豆浆渍,“美国就吃不到这些东西!”雷豪宇一下楼就看到康拉德毫不突兀地坐在餐桌前跟爸爸用餐话家常,连Neil也完全融入背景,坐在后方默默地喝豆浆。 “原来今天会有同事来接你,所以你才睡过头啊。”走在后面的雷母轻拍他的肩笑道,“快去吃早餐吧。”雷豪宇上前坐在自己习惯的位子上,恰好就是Neil旁边的位子。 “你们来得真早啊。”干笑了几声后,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 “呃?”雷豪宇出声的同时,Neil的手也伸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身体往后缩,毕竟这里是他家,而且他爸妈都在场啊! 与雷豪宇的过度反应相比,Neil心静如止水地说,“你头发翘起来了。” “啊、啊,是吗?我太急着下楼了。”他伸手顺了顺头发,斜眼瞥见康拉德在偷笑。 雷豪宇因自己的莫名慌乱与着急有点恼羞,两三口就把早餐吃完,说要先打电话向局内报备,开门走到车旁。 “噢,我知道了,你就好好陪他们多逛几圈吧。” “是的,组长。”尽管有点犹豫,但雷豪宇基于公仆身份、以国家安全为最高指导原则的教条,还是得向长官报告Neil与康拉德此行的真正目的。 “组长,我还有件事报告……” “噢,对了对了,多带他们去吃点好料的吧,酒什么的也尽管开,回来报帐就行了,我待会还有会要开,先这样了。” “呃,是……”挂断电话后,雷豪宇靠在车边,吐了口气。 康拉德虽然看起来吊儿啷当,却连这步都想到了吧。 现在局里只当他是个事务员,把无聊的接待“外宾”工作丢给他,根本没人会听他说的话,更何况是这听起来天马行空、犹如“唬烂”的事实。 跟组长报告的话,他搞不好会以“精神状况不佳”为由,强迫他荣誉退休也不一定。 “早餐就吃的这么饱,不知道午餐吃不吃得下呢。”康拉德大摇大摆地走出雷家。 雷豪宇苦笑,“放心,我比你还相信你的胃容量。Neil还没出来吗?” “他不是早在车里了吗?”康拉德指了指车内。 雷豪宇闻言转头,才看到Neil真的坐在助手席上看资料,Neil是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可能他打开车门完全没发出声响? 见他如此吃惊,康拉德耸肩道,“这不就他的特技吗,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的确,Neil一向都会压低各种移动声响,不过毕竟他也是职业的探员,应该不至于感觉不到,应该是方才他太专心想事情了吧,才会没注意到环境的变化。 “请问队长,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已经坐上后座的康拉德叫唤着。 雷豪宇边埋怨边坐上驾驶座,“什么队长啊……”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三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就有种组成队伍的感觉吗?” Neil也跟着帮腔,“是啊,“队长”雷豪宇没好气地说,“那我们今天第一个目的地是哪?” “唔——先去便利商店买零食好了!” “是谁刚刚说早餐吃太饱……” “早餐跟零食放在不一样的胃啊,对吧Neil。” “豆浆太甜,我想喝咖啡。” “……”雷豪宇无奈地心想,这个队伍的共同目标是“远足”吧。 ****** 一辆不显眼的灰色小货车停在距离便利商店稍远处,里头坐着两名男子,正远远观察着从那台休旅车走下来的三人,还用长镜头拍了几张照片。 “是那个人吗?” “没错,我那天看到的就是那个人。” “待会把照片传送给总部确认。” “是。” 22. 结果这两三天出门侦查,还真的只是单纯的“远足”。跑了十几个点却没搜集到任何可以当作情报的东西,当然,他们也特别留意四周是否有可疑人士,但看来看去,反而是他们这三个人看起来最诡异。 一个直在空屋前探头探脑,一个则轻巧地像猫似地翻进民宅,另一个老外抱着一堆路上买的食物,嘴从没停过。 这天回市区后,雷豪宇先把他们两人送回饭店,再把车开回局里,因明天三人打算在局内重拟计划,不会出门。 才刚把车停好下车,口袋里的电话就应声响起。 他看了来电显示后随即接起,“康拉德?” “Hello?豪宇吗?” “是我,怎么了?” “刚刚拿去买东西后忘了还给你,你的钱包还在我这边喔,要过来拿吗?”他摸摸口袋,还真的空无一物,歪头心想,不过是个钱包,明天再拿也可以,待会回办公室找找看有没有零钱坐公车回家就行了。 才刚冒出这个想法要去实行时,彷佛天外飞来一道命令打在头上,让他停下动作。 ——这红线铅钱一定要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 “啊——”发觉制约的真相后,雷豪宇烦躁地猛搔头。 他从小就是这样,依照着规则做事。 身为三兄弟之长的他,为了成为家中的模范样本,死命地遵守那比校规还严厉的家规,只在制定规则内自由活动,有时甚至连思考都在不知不觉中被限制住了,影响他的人生许多。 二弟曾笑过他,“如果有条家规规定“走斑马线不能踏到白色的部分”,那大哥在过马路的时候,应该也会很认真地低头看线走路吧。”虽然他没弟弟说得这么夸张,但事实上,雷豪宇有时真受够了被人制约的自己。 如果这次没意识到的话,他八成也会摸着鼻子乖乖地去把钱包拿回来吧。 一想到周末又得赴相亲约,这次他偏不! 顺应着心中小小的抗议声,雷豪宇才正要开口跟康拉德说话时,对方却抢先开口。 “那你待会过来的时候会经过夜市嘛,可以顺便帮我们买晚餐吗?跟同事借一下钱应该不会太麻烦你吧?” ****** 还是被制约了。 长官那句“你要好好接待客人啊”的话,让他无法拒绝。 雷豪宇站在夜市门口,无奈地看着手上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便条纸。 当康拉德清楚又详尽地条列这些摊位在哪里、他要吃哪些东西、什么要加什么不要加时,他连吐槽都放弃了。 雷豪宇一边想着“能同时吃炼乳水果冰跟蜜汁烧烤的胃到底有多强韧”,边照着指示从夜市第一列采购食物。 可是,采买行程走到一半,雷豪宇察觉到四周空气似乎不太对劲,有人正注视着他。 他先是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走近摊位继续买东西。 “老板,三杯仙草爱玉。” “好,马上来!”老板俐落地装杯拿给雷豪宇后,他猛一回头,那个夹杂在人群中的男子也倏地别过身,隐匿自己的行踪。 ——这绝对有鬼。 抓着手上的大袋小袋,雷豪宇用身体还能承受的速度快步行走,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自己为什么被跟踪,但是,先离开这人潮不断、接踵比肩的夜市绝对是第一要件。 无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牵连到一般市民,这也是他被制约的“规定”之一。 雷豪宇虽不常来这个夜市,但脑中也能画出粗略的平面图。 他打算在下一个转角右转直走,从夜市的末尾接康华路出去,那边人比较少,而且再走不到五十公尺就有警局。 就快走到转弯处时,前方忽然闪出一名不像是来逛夜市的黑衣男子,身材十分壮硕,几乎是他的两倍宽。 糟了! 雷豪宇心里暗叫了一声,如果被这家伙抓住的话,求救声还卡在喉头他就被架走了吧。 他当机立断,原地左转,穿过一个牛排摊位还差点撞到端着热呼呼铁板牛排的老板。 “干,你小心一点阿!” “对不起!”雷豪宇东闪西挪地,好不容易穿过高朋满座的牛排摊到下一条走道上,对面是一排房屋,摊位沿着骑楼设摊,雷豪宇也无法再往前进只能选择往右或往走。 他左顾右盼,不该往哪走。 回头一望,身后有两名追兵跟上,逼得他先选择往左走。 他闪避着人群才快走没几步,对向又走来一名可疑人士。 明明是晚上却戴着墨镜,也许是想遮掩目光不让别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怎么想都非常可疑吧? 雷豪宇被前后包夹,他没办法正面冲突或跑给他们追,右边是一排房屋,左边是架起长长铁架衣服摊位没地方钻。 敌人步步逼近,他只能成为瓮中之鳖了吗?! 就在这危急之时,身旁有人出声唤住他。 “大哥?” 23. “现炸的臭豆腐喔,好吃的臭豆腐喔!先生要不要来一份啊?”尽管扎着马尾老板再怎么努力地叫卖,摊位前的几位大汉连看都没看一眼,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四处察看,不像是一般来逛夜市的民众。 “他不是跑到这边来了吗?人呢?” “该不会从那边撺出去了吧?”由于这几个体型壮硕、表情严肃的男子直在骑楼臭豆腐摊前逗留,其他来逛夜市的客人都不敢接近,快步离开。 老板见状,毫无畏惧地开口,“请问几位大哥有要买臭豆腐吗?如果没有的话,请不要挡在小店前面好吗?我们小本生意晚上就赚这几个铜板钱耶……”其中一名男子闻言,神情瞬转,若不是旁边的人拉住他,他早就冲上来砸摊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抓住他的肩,沉声道,“别惹事,快找人。”男子怒瞪了老板一眼,随即跟着其他人离去。 臭豆腐老板若无其事地继续叫卖了一阵子后,探头看他们没再回来,为求慎重还打电话给其他摊位询问情报。 确认那几个人已经离开夜市后,他随即转身敲了敲放在身旁的大塑胶箱子。 “大哥,他们走了,可以出了来噢。”臭豆腐老板帮忙抬起塑胶箱上面的木板,屈身躲在箱内的雷豪宇缓缓抬起头。 见他还有所顾忌的样子,老板笑道,“已经没事了,我朋友说他们离开夜市了。”雷豪宇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离开箱子,但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特殊、剌鼻的气味。 “啊,那箱子本来是装臭豆腐的……不好意思啊。”方才躲在里面的时候,他因为紧张而没注意味道,但现在闻一闻,还真的蛮臭的。 不过,比起死里逃生,这一点臭味哪算得了什么。 “不、不,我真的非常感谢你。”雷豪宇诚挚地向对方道谢,同时也不断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几年来雷豪宇因职务关系,与不少各行各业的人萍水相逢,虽然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这个臭豆腐老板叫自己“大哥”,而且还不问因果,就帮助他躲藏,成功甩掉追兵。 雷豪宇想破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只好开门见山地发问。 “抱歉,请问你是?”臭豆腐老板脸上难掩失望,喃喃道,“果然还是忘记了啊……”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也是啦,都这么久没见过面了。倒是上次看到雷震宇那家伙跟朋友来逛夜市,看到我简直像看到鬼一样,真是气死我了。”听见二弟的名字,似乎勾起雷豪宇一些印象,难道他是震宇的朋友? “还是想不起来吗?哎,等我一下喔——”老板把颈后的马尾拆掉,多拿了一条橡皮筋,手脚俐落地把发型变成左右各一,两条马尾,脸凑到雷豪宇面前露齿一笑。 “大哥,想起来了吗——要不要买豆腐呀——”雷豪宇这下子总算想起来了,他是豆腐店的儿子! 小时候帮妈妈跑腿买豆腐时,常遇到他在看店,总是绑着两条马尾,勤快地招呼客人。 一直到升高中的时候,雷豪宇才发现他跟二弟雷震宇是同班同学,而且,他是男生。 “原来是你,震宇的同学。” “总算想起来啦,大哥。”可能是小时候叫习惯了,老板也还是叫他“大哥”。“我记得你们家是开豆腐店……” “对啊,臭豆腐算是“相关企业”吧!”老板嘿嘿笑了几声,“话说回来,大哥的工作还真像在拍动作电影,那几个黑衣人看起来挺厉害的。不过啊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我们夜市的大哥们也不会输的啦。” “你……知道我的工作?” “附近的邻居都知道吧?” “……”邻居们的情报网不容小觑。 老板淘气地眨了眨眼,“我还知道你薪水多少喔。” “咦?!” “哈哈,骗你的啦,大哥。既然都来了,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吧。” ****** 在老板准备料理的同时,雷豪宇打了通电话给Neil,简短说明刚刚发生的事。 炸得金黄酥脆的臭豆腐配上甘甜微酸的台式泡菜上桌时,Neil与康拉德也赶到了现场。 两人一路从饭店跑过来,康拉德一手撑着桌子,满身是汗,上气不接下气。 Neil却连口气也没喘,眼神锐利地将雷豪宇全身上下扫瞄过一次,最后开口道。 “你……好臭。” “真的耶,豪宇你全身都是臭豆腐味。”康拉德不忘帮腔,“你是掉进臭豆腐水缸里吗?” “我们家的臭豆腐味道其实没有很重耶,”老板边上菜边道,“而且,没那个味道就不叫臭豆腐了嘛。大哥跟你的朋友先吃吃看再说吧!”老饕康拉德当仁不让地先伸手拿筷,手法老练地把泡菜塞里臭豆腐里,塞进嘴里大口咬下。 即使热烫的臭豆腐在嘴里与舌头一起跳动,他还是急着开口称赞,“呼呼、这、这真的,呼呼、很好吃耶。” “哈哈,连外国人都这么识货,啊,你们慢慢吃吧,我去招呼客人。”老板说完就快步走到摊位前炸豆腐,Neil微眯着细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那两条甩来甩去的马尾。 “哎你还真是幸运,刚好遇到朋友帮你躲那些人。” “是啊……”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或是情报。”康拉德神情认真,“豪宇,我们基本上是完全相信你的噢。”雷豪宇当然知道康拉德指的是什么,但他不可能隐藏任何情报啊,因为连他自已都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人要把自己当目标。 “请相信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我。”康拉德扬嘴拍拍他的肩,“我想也是,你如果得到什么情报的话也早就回报局里了吧?” “呃,这……” “我懂我懂,你有你的立场。”康拉德心想,反正雷豪宇回报局里,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现在各国的资讯还真是互通有无啊。 三人吃完东西后决定先回饭店商量对策,便与老板话别。 “有空的话要再来光临喔。大哥。”听对方叫得如此亲腻,Neil有点不是滋味,但他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别在意这种无聊的嫉妒。不过,他也用保护重要人物这个正当名义,拉近了与雷豪宇的距离。 康拉德回头一望,看到摊位前又排起队来,啧啧地说,“卖臭豆腐的老板长得这么可爱,生意当然好。” “可是东西也很好吃啊。” “我当然知道东西好吃啊,老板的脸有“加分”效果嘛,连Neil都直盯着他看。” “怎么可能,Neil他喜——”话说到嘴边,雷豪宇急踩煞车,停下嘴也停住脚步。 刚刚他没说完的话是,“怎么可能,Neil他喜欢的不是那一型的,是我这型的”,而这句跟“Neil他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他”有何区别? 雷豪宇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Neil只喜欢我”这种独断想法,他不敢回头看他,只得迈开脚步快步向前。 “喂!雷豪宇你走太快了啦!”康拉德才要追上去时,发现Neil还停在身后五、六步远,不禁唤道,“你们一个快一个慢是怎么回事啊?” Neil呆立在原地,一劲地傻笑,总觉得猎物不但没有跑远,还自投罗网了呢。 24. 回到Neil他们的下塌饭店后,三人就今晚发生的事开会讨论,由自称在夜市充饱养份,脑袋十分明晰的康拉德担任主席。 “总之,先把状况整理一下,”康拉德伸手拿了房间里的纸与笔,写下这几天的日期,“我们在这天勘察军火商姚锐的据点,在屋里遇到不明人士,没追到人。接下来这几天去了十二个点,没发现任何异状。然后,今天,雷豪宇探员到夜市买宵夜时,几位不明人士跟踪并试图袭击。”雷豪宇盯着康拉德写下的字迹,收了下巴皱起眉。 “豪宇,在今天跟踪你的人里,有那天在空屋遇到的那个男人吗?”他摇摇头,“我没看到那个男人的正面,所以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也在其中……”康拉德抚着下巴,转头问Neil,“Neil你那天追他的时候有看到他的长相吗?” “没有,他一次也没回头。不过他的身高跟身型我有记录下来。” “唔,虽然没办法断定,但我的第六感直觉他们是同一批人。你们觉得呢?”雷豪宇回答,“如果没有其他管道的话,应该只有那个男人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情,而且,他那天可能没有马上逃走,或是有同伙在附近,才会知道我们三个人的长相……”想到这里,雷豪宇迅速联想到一个假设。对方那天可能看到他倒地不起的模样,如果要抓一个回去问情报的话,当然会抓看起来最弱的那个人,所以他今天才会被…… 康拉德见雷豪宇一言不发,脸色还越来越难看,便也察觉他想到什么事。 “喂喂,你不要用“英雄主义式”的思考来推理啊!这可是我们美国人的专利。” “英雄主义式……?” “是啊,英雄主义。噢对了,得先说,我恨透“英雄主义”了,我只是刚好是美国籍而已,其实我是英义混血……” Neil打断康拉德的发言,板着脸对雷豪宇说,“他们不是针对你而来的,你身上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是,搞不好他们想从我这边问出什么情报——”康拉德插嘴,“不不,就情报量来说的话,我很肯定我们知道的绝对不会比他们多。” “那、为什么我今天会这么多人被跟踪?”康拉德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Conrad,你要负责查清楚,你来这里也吃够了吧。”Neil看着他淡淡地道。 收到队友冰冷的眼神,他也很无奈,“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真的想不出个答案啊。除非豪宇他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但这逻辑根本不通啊?” “不,这有可能!”雷豪宇击掌道,“这几天我不是看了很多资料、也看了很多地方吗?搞不好我觉得不重要的情报可能是他们想要的……” “NoNoNo,如果是你们局里的资料的话,我猜他们那边搞不好也有复制本呢。” “怎么可——”康拉德没理会他续道,“如果是我们这几天去过的地方的话,那些地方又不是军事重地,他们想要什么也可以自己去看啊。还是你偷带了什么记念品回来?” “没有……” “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康拉德的双手在胸前打了个大叉。 雷豪宇偏头一想,“难不成……其实跟这次的事件无关,是我被人怨恨什么的……” “拜托——”康拉德翻了翻白眼,“你的档案比实验室里的杯子还干净,况且,这一年来你不是调内勤,哪会惹什么祸上身啊?现在唯一会追着你跑的就只有那相亲介绍人跟N——”他还没把名字说完,Neil就抢道,“你不要想太多,我们这几天会保护你的安全,并查出对方的目的。”雷豪宇看着地板,沉默一阵。 他不想要这样。他是来协助办案的! 好不容易这次又有个机会接下任务,可以在前线工作,可是,现在自己又什么都不能做,还成为队友的绊脚石,无奈至极。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好了……不,不能这样想! 雷豪宇不自觉地抬头,与Neil正对上眼。 他现在才发现Neil的虹膜是淡褐色的,很淡很美。 雷豪宇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提案。” “唔?什么什么?”康拉德凑上前洗耳恭听。 “让我当诱饵吧!”这是最简单、最快速,而且他可以做得到的唯一办法。 “不、不行!绝对不行!”Neil激动地站起,大声道,“我不允许!” “为什么不行?”雷豪宇也跟着站起身,与他面对面,“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的话,这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还有可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你在想什么?你会受伤,而且你现在的状态,你没办法全身而退,逃不掉的。” “你也知道,不管执行什么任务都会有风险的。” “不,这不一样,总之,不行、不可以。”Neil拚命摇着头反对。 “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行!” “你们俩先冷静点,先坐下来,我们先来分析一下利弊——”康拉德试图当和事佬,想挤到两人中间时,Neil上前一步,与雷豪宇近得几乎碰鼻。 “我不准你去当饵,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甚至失去你!”若是别人的话,这大胆的告白或许会赢得一些感动,但雷豪宇听了却一股怒意升上。 “这算什么?我这是在工作!而且,我不是你的东西!” Neil似乎也不意外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失笑道,“没错,你不是我的东西。但是,为了不要失去你,我会尽全力阻止你。”雷豪宇望着他,“Neil,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你……” “无所谓,我喜欢这种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用尽气力的感觉。”Neil咽了口口水,心一横道,“我为了追求你,我可以等待、可以违背工作任务、道德规范,可是,你呢?” “……” “你曾经为了什么事,不顾一切吗?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吧,你被各种规则绑住,就连视为第二生命的“工作”也一样。就算任务成功,却因身体的问题被降级了,你也不会抗命争取,最后还不是成为组织的牺牲品。”有如一道落雷打下,雷豪宇呆站在原地。 Neil见状有点担心,为了激他,不小心把话说得太重了。 但是,说都说出口了…… 康拉德拍了拍额头,心想,这两个人啊。 “你们还是些冷静一下吧。豪宇,当诱饵的事得先拿到更多情报再分析……哎,你要去哪?!” “我回去冷静一下。”雷豪宇丢下这句话后就关门离开。 “Neil,你还真会挑时机告白,”康拉德叹了口气,“还顺便戳破他心里的盲点。” Neil撇撇嘴,“是他逼我的。” “By the way,我们不去追他没问题吗?他好像被盯上了。” 25. 这大概是雷豪宇有生以来最手足无措的时刻。 怒意、怨气、恼羞、尴尬等等复杂的情绪一口气涌上,害他的脸不知该听谁的指挥,摆出怎样的表情。 可能是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吧,大脑开始运作之前,双脚就先动了起来不过,真正使他逃离现场的原因雷豪宇自己也很清楚——他无法反驳。 离开饭店后,他难得地招了计程车坐上,但一上车就后悔了。 从上车到下车这段时间,计程车司机的嘴都没停过。如果是自言自语那就算了,如果乘客没反应的话,他还会转过头来问意见,为了交通安全,雷豪宇不得不与他对话,虚应故事。 此刻,雷豪宇第一次有了想买部车的想法,汽车、机车还是脚踏车都行。 他想起二弟的那辆亮眼的红色重型机车,每当弟弟雷震宇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骑着它出门散心,虽然回家时会夹带几张超速罚单当伴手礼。 以前雷豪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弟弟的动作太夸张的话,他还是会念他几句,“你心情不爽就转身离开,你不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吗?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应该留下来好好沟通啊。”现在雷豪宇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格外讽刺。 没想到,真的有这种时刻。 让他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想逃得远远的,其实他的理智知道对方说的事实,但他就是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 他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付钱下车后,雷豪宇回到家中,双亲早已就寝,客厅留了一盏小灯。 他颓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混乱,各种画面与话语像杂讯一样在耳边不断放送,无法关掉。 烦燥得无以复加时,一通电话救了他。 雷豪宇原本还以为是康拉德打来的电话,未料却是另一个最佳人选。 “可敬?” “啊啊!不好意思!我打了才发现时间都这么晚了,要挂掉的时候你就接起来了……” “没关系,我还没睡。段院长刚下班?” “嗯,虽然我还在医院里整理病历,然后整理到一张雷豪宇先生的病历,他这个月还没预约回诊喔。”他哑然失笑,“那……请问医生可以在电话里问诊吗?” ****** 雷豪宇与段可敬因一件街头抢案而相识,而在他住院期间两人因个性相投而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至今。 雷豪宇知道,自己若不找个人倾诉,一定会把钻牛角尖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恰好,段可敬是他心中佳的诉说对象,而且还自己送上门来。 把最近发生的事概略向段医生报告后(与职务相关机密资讯的除外),连他自己也有点意外,在描述事情的当下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方才Neil让自己不知所措的话,他都能照实重现。 “……就是这样。”一口气把话说完后,心中竟有种解脱感,虽然什么事都没解决。 “你最近的生活过得真多彩多姿啊。”段可敬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下次遇到小猫的话,真想跟他说声Good Job。” “什么?” “他做到了身为内科医生的我做不到的事啊,开刀直取病灶。虽然我比较倾向“对症下药”,但病人没有病识感的话也没有用,不、你的情况应该不是没有病识感,而是明知道问题在哪,却装作看不到……” “我知道问题在哪!只是——”他莫名地激动起来,但又莫名地收了口,不知自己想辩护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段医师轻叹了口气,“世界上有很多努力也无法改变现况的事,疾病就是其中一种,你身体发生的状况可能也是如此。当你没有办法用之前的生活方式生活下去时,就要学着改变。当然,改变没这么简单就是了,这也不是别人提供方法或建议就可以成功的事。有时候自己可以想通,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刺激或是时机。” “我自己身体的事我已经想——” ““想通”了吗?豪宇,你这个不叫改变,这叫妥协,只是委屈自己跟现况达成平衡,但,你过得快乐吗?” “……” “怎么?我的药下得太重了吗?” “不,我只是……真的该好好想想。” “嗯,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找我聊聊。噢,对了,感情方面的事,比较复杂,我不便多说。不过,道理是一样的。” “一样……的吗?”段可敬轻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计程车司机今晚在饭店前载到一组莫名其妙的客人。 一个年轻男子跟一名金发外国人像撞进来似地冲进车内,要他跟踪前面那台计程车。 司机开车十几年了,当然也曾载过要抓外遇的老公、要抓出墙的妻子,但是,对面那台车里的客人,怎么看都是个男的,这三个人都是男的,到底是要抓什么啊?抓龙啊? 哎,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司机就这么跟了上去,最后,前面那台车在一处住宅区停下,那名男客人下车后走进一幢民宅。 他回头问自己那两名客人要怎么办,没想到那个年轻男子拿出好几张大钞给他,说要包他一个晚上的车,就停在这里监视那间房子。 想到这个月女儿、儿子都要缴学费,司机就默默地把钱收了下来。 一个小时多过去了,后座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一个闭眼休息,另一个就只是盯着那幢房子看,害司机觉得空气很闷。 “呃,我想要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个东西,两位有要什么我可以一起买回来。”他转头提案道。 未料那个外国人闻声立即张眼,凑上前要他买十几种零食饮料,害他不知道该对他的标准中文感到佩服,还是对零食厂牌的知识感到佩服。 “我开始后悔了。”司机离开后,Neil随即开口对康拉德说。 “太慢了太慢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啦。” “你又不知道我在后悔什么……” “你在后悔什么?” “太晚跟他讲这些话了。早该在之前就——” “早说晚说不会有任何改变啊,据我这几天观察,与其说他是固执,不如说,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他的信仰。他天生这是这样守序的人,你叫他闯红灯他会死给你看之类的。而且啊,人年纪越大就越难改变现况。” Neil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是这样的人。”康拉德双手一摊,“随你说罗。”沉默一阵后,Neil不知何时脱了鞋,曲起双脚抱住,像个跟朋友吵架的小男孩,闷闷地说,“他会讨厌我吗?” “搞不好喔。”见Neil沮丧地把头埋进膝盖里,康拉德只好补充道,“被甩了,你还有我啊。” Neil抬起头斜瞄,“你有什么好的?” “喔喔喔——我想用这个单字很久了,”康拉德兴奋地道,“因为我“旺夫”啊。”刚买东西回来的司机打开门就听见这句话,原本脑中猜想的三人关系,有了新的可能组合。 26. 小男孩睡到一半幽幽转醒,揉了揉眼睛,起身下床,本能地直往爸爸妈妈的房间找人。 房门没有关紧,从缝里透出一道光,男孩走到光源处,要打开门时,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百合,你的压力太大了,如果忙不过来的话,请妈过来住一阵子吧?” “唉,这也是个办法,因为孩子们的突发状况太多了。像今天这样,震宇在学校玩跌伤手,家里劭宇又哭个不停……” “嗯,还是请妈过来帮帮我们吧,要是哪天三个都同时有事的话……” “这点倒不用担心,豪宇很乖,又有哥哥的样子,在学校也几乎不会惹出什么事情。” “对啊,家里最守规矩的孩子就是他了。”小男孩轻轻把门关上,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他瞪大眼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默念着。 我很乖,我很守规矩,我不能捣蛋,我不能让爸妈生气,我不能让大家失望…… ****** 清晨六点半,雷豪宇幽幽转醒,他作了一个梦,觉得头有点晕,什么都想不起来。 下床洗把脸,让自己清醒点后,雷豪宇走下楼,看到的画面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就跟上次如出一辙,康拉德与Neil坐在餐桌前与雷父共进早餐,气氛非常融洽,连坐在一旁的陌生男子也融入其中。 雷豪宇揉了揉眼睛,等等,他是谁啊? “呦!大少爷下来啦。”康拉德用不知从哪学来的称谓叫唤,Neil抬眼看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吃烧饼。 “你们怎么——” “来护送你上班啊。”康拉德笑道。 “什么?!” “开玩笑的啦,我们早上“刚好”经过这,想说顺道来载你。”康拉德对雷豪宇眨了眨眼,他当然知道哪个是真正的理由,也在内心感谢对方的体贴,不让他的家人担心。 昨夜的事件后,雷豪宇俨然变成需要重点看管的人物,他自己也清楚,这时候独自行动是很危险的。 “对不起,昨晚我一个人跑回家……”他细声向他们道歉。 “噢,别放心上,因为我们跟在后面呢。”雷豪宇先是一愣,随后失笑,“我想也是。对了,我从刚刚就想问……这位是?” “陪我们在你家外面守了一整晚的计程车司机啊。” ****** 给了计程车司机超过一般行情数倍的车资后,三人走进局内的会议室讨论对策,无奈资讯太少,但一整天下来没有什么进展。 而且,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触“诱饵”这个议题,昨天情绪激动不已、直言不讳的Neil,今天却比平常还要少话。 雷豪宇不知道罕言寡语的Neil在想什么,但他自己倒是整天都在反刍昨日的各种讯息。 他承认自己的个性比较保守,行事作风也守成规,可是,必要时刻,他也是为打破规则行动的。 “你曾经为了什么事,不顾一切吗?”如果“不顾一切”是指放弃所有,只为唯一的话,雷豪宇会说,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不会这么做。 Neil还年轻,还有“不顾一切”的本钱,但年纪虚长一轮以上的他知道,年轻时只在乎眼前的东西,年纪大了才知道手上的东西比较宝贵。 的确,他对Neil可能也有好感,但是,若要他为了这若有似无的情愫,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他办不到。 “你这个不叫改变,这叫妥协,只是委屈自己跟现况达成平衡,但,你过得快乐吗?”雷豪宇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委屈,当然偶尔也会羡慕他人,但他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策,就算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不讨人喜欢,他也会接受这样的自己。 ——生活无关乎快不快乐,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雷豪宇心想,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的话,必定又会被开导一番了吧。 “豪宇,你的手机在振动喔。”康拉德道。 接起手机后,满姨说不打扰他工作,就在一分钟内把要说的重点讲完,连让他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挂断了电话。 “又要去相亲?” “嗯……待会六点半。”康拉德撑着脸,慵懒地道,“你如果不想去的话,直接拒绝掉不就好了?” “我何尝不想?有很多因素让我没办法拒绝。” “喔?让我猜猜,”他认真地坐直身子,“一是人际关系问题,因为介绍人跟你的父母有关系,你不希望让他们为难。二是长幼问题,介绍人是你的长辈,你基于礼貌难以拒绝。三是期望问题,你觉得父母希望你早点结婚,所以你也只得继续相亲。”雷豪宇闻言有些恼,按着怒气道,“别胡乱把这些规则套在别人身上,有些事不是用规则就可以解释的。”康拉德摇摇指,“把规则套在你身上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啊。”他不耐地搔搔头,心想,又来了…… “我本来以为,你遵守这些规则是怕破坏你在父母、兄弟及朋友心中的形象。但后来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你是怕毁掉你自己生存的意义,怕毁掉你自己心中完美的自我。”康拉德毫不留情地直道,“你这么做只是你的成长过程、学校、社会教你要做一个“行为良好的人”。你把“好人”当成完美的自己,当这么做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舒服,BullShit!每个人都有自我,都要尊重自己的想法,不然,就不会有人尊重你!你看吧,大家不都无视你的自我意识,叫要你去相亲什么的?” “那又怎样?这就是我的生活、生存方式。”雷豪宇直拗地道,“人不能选择自己想要怎么活吗?” “可以,”康拉德冷冷地扬起嘴角,“我想,用中文表达的话,那就称为“行尸走肉”吧。” 27. 所谓的“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句中文就是在这种情况使用的吗? 康拉德来回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坐在眼前,悠哉地翻阅菜单,另一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坐在另一桌等相亲对象。 “要点鲭鱼定食好,还是烤秋刀鱼好呢”Neil嘴里还喃喃念着。 “我都快搞不清楚到底是你们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了。”其实,他刚刚对雷豪宇直言不讳,倒也不是像Neil希望他就地改变,而是好心地告诉他,其实人生有很多种选择,路并不只有一条,可以在适当的时机转换跑道。 虽然话是说重了点,但有一部份也是看不过去他那副被压抑许久的死样子。在东方社会奉行五伦的规则下,压抑是难以避免的副产品,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殉道得这么彻底的人。 不,若只是单纯的殉道者就算了,但雷豪宇他明明有自我意识,有自己的想法,也打破原则与他们合作了,但遇到情感问题,又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刚刚他面无表情、没有反应,好像康拉德说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说了一句,“我要去相亲了”就闪人离开。 这也就算了,康拉德转头看向自家搭挡,Neil的情绪也没任何起伏,只淡淡说了句,“我们得跟着他。”就起身跟着离去。 而现在两人都把对方当成路人,康拉德真的想大叫,“What the fuck?” “我还是点鲭鱼好了,Conrad你要什么?还是你点秋刀鱼?” “什么都好啦,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刚才不正是个把话说清楚的好时机吗?” “服务生,这边要点餐。”Neil朝后方叫道。 “狄佐雨。”听见自己的中文名字,Neil全身一震,缓缓转过身,表情冷峭得像是座万年冰山。 “早跟你说过,别叫我的中文名字。”康拉德双手一摊,“不这么叫你不会理我啊,话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的中名——” Neil眼神一射,他也不敢再多说话,乖乖回归正题,“你现在对他到底有什么想法啊?” “没什么想法。” “你放弃了?” “与我无关。”这种态度似曾相识,康拉德忆起在美国时Neil提到雷豪宇的样子,但这只是他武装起来骗人的面具,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在乎。 “我知道你看到雷豪宇的态度也很受伤,但他也有自己的防卫机制,你也不能要求他马上改变,换成全新的一个人。” Neil啜了口热茶,看向窗边,“他变成什么样子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们现在只是一起工作的人而已。” “Neil,别耍脾气了。”他无奈地道,“你这样叫我怎么帮你……” “我本来就没有叫你帮我。”康拉德深吸口气,庆幸自己修养很够,把升至沸点情绪压了下来。 “你我都知道,你回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将目光转回,坚定地看着康拉德,“我解决问题了,就是——我放弃他了。” “Neil……” “你刚刚跟他讲的话,让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人不会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 Neil早就切身了解这个道理,只是依然学不会教训,直往火里栽。 现在,他才回想起,当年不管怎么渴求母亲的爱,她都不曾动摇,如今,雷豪宇也是一样。 看着Neil断然划开一切的表情,康拉德也为之语塞。 他看着另一桌雷豪宇与前来赴约的女伴聊得热烈,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虽然我之前都是开玩笑的,但你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 Neil释然一笑,“那——你的秋刀鱼分我半条好了。” ****** 行尸走肉?也许是吧,那又如何。 等待相亲对象时,雷豪宇把康拉德的话一句句拆解,化成石砖,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墙。 在墙里过着自己的人生就好了,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您是雷先生吧?”雷豪宇想得出神时,迎面走来的女性出声问道,但没等他回答就自动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眼前的女性跟先前相亲对象的类型完全不同,戴着无框眼镜,俐落干练的短发造型,一身长裤套装,看起来也是下班就直接赶来赴约。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她的随身公事包,异常地庞大,还装了满满文件,目测应该有三、四公斤以上。 “听说你有一百八十八公分,店里好像也没其他人比你高了。你点餐了吗?” “还没。”她毫不浪费时间地唤了服务生过来,点完餐后又快速切入主题。 “我,吕依文,现在是U大会计事务所的会计师,结婚后会继续工作、一定要设夫妻分别财产制、家事分摊、有没有小孩不介意,但不能逼我一定要生男或生女……怎么了吗?”吕依文见雷豪宇听到发愣,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雷先生?” “噢不,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 “觉得我太直接了吗?反正相亲不就是这样,聊了一下午绕圈子,不如赶快把条件厘清,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就早点打卡下班也好。”吕依文推了推眼镜,“而且,老实说,我是被家里逼来的,说什么三十好几了也没对象,就去相亲碰运气吧。想说来相亲可以让耳根子清净一点,反正也只是吃顿饭,是吧?”雷豪宇欣赏吕依文明快直爽的态度,笑道,“你说得对。我,雷豪宇,在政府单位工作,目前跟父母同住,对于结婚对象的条件是……”话说到这里,雷豪宇停了下来,脑袋一片空白。 他完全没办法想像,跟谁结婚以及结婚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28. 当年军火商姚锐对陌生人诉说一切,却意外被休假警察逮捕的新闻还历历在目,雷豪宇万万没料到自己今天也做了相同的事。 “你没有办法想像结婚对象的样子?”吕依文歪着头道。 雷豪宇实话实说,“对,没有办法,一片空白。” “这还真是奇怪,那么,总该有个理想对象类型吧?” “突然这么问,我也……” “嘛,我想得出来的大概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不希望跟谁结婚、也不想跟谁在一起,自己一个人最快乐,这种人真的蛮多的;第二种的话,是你早就有意中人,你没办法想像自己跟他以外的人在一起,自然也没办法描绘除了他以外的对象了。说中了吗?”吕依文慧黠地说出重点,让他不自觉地吐实。 “我想,可能是第二种吧……”虽然无法想像他跟Neil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情景,但骗不了自己的是,说到结婚对象条件时,那瞬间在脑海中闪过的他的侧脸。 “是第二种吗?那你还来相亲干嘛?噢——我知道了,有什么原因你们没办法在一起,对方是有夫之妇?还是他已经不在了?”被挑起兴趣的吕依文接连发问。 “不、都不是。”见雷豪宇面有难色,吕依文反而更加兴奋了,“难不成……是交往之后才发现你们是兄妹之类的老梗剧情吗?” “不、也不是……” “好有趣喔,”她推了推眼镜,身子微倾向前逼问,“那原因到底是什么啊?” “他是……男的。”吕依文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还拍了拍手,“什么嘛,我还以为是什么石破天惊的理由呢,这完全不成问题吧。”自己困扰许久的事,被别人讲得这么轻松,雷豪宇的心情有点复杂,很想说呛声句,“你懂什么”。见对方脸色不佳,吕依文倒也不在意,吃了几口菜饭后续道。 “跟同性交往的确要面对许多问题,不过,比起那些问题,你不觉得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一个想与他厮守在一起的人,更难得多罗。”她耸耸肩,“所以我们才会为了各种“妥协”坐在这边相亲不是吗?” “你又不是当事人,当然能把话说得轻松写意。”雷豪宇忍不住回道,“当你面对社会与家庭责任,让你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时,许多嫌隙就会出现,到时……说不定会觉得这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她啧啧了几声,“你仔细想想,这些都是你“假想”出来的状况与问题吧?它们真的会造成问题吗?只是你不愿面对罢了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他,继续相亲,像我一样找到一个双方条件OK的对象就结婚,但我保证你绝对会后悔,还会让别人不幸。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的心不是空房,里头住着“他”。” “……” “好吧,换个方式讲好了,你有同志朋友吗?” “有,我弟弟们就是。” “弟弟……们?” “我有两个弟弟,都各有男朋友。”吕依文惊呼,“那不是很好吗?你效法他们就行啦。” “不行,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而且,就算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这个哥哥在。 见雷豪宇义正辞严地说道,吕依文就快晕倒。 “啊啊啊我就是受不了你们这种固执得像头驴子一样的男人!才跟那家伙分手的,长得高有个屁用喔!” “呃……对不起?” “道什么歉啦。” “啊对不……不好意思,我们家男生都长得很高。” “噢?那介绍你弟弟给我认识好了……啊,不对,他也是同性恋。” “两个都是喔。”雷豪宇贴心地补充道。 “啊啊——算了,回归正题。当然啦,你不想害人的话,还可以选择一个人孤老,不过我说……”吕依文倏地直起背,食指指着他大声道,“你大概不懂我们这些事业有成、不愁吃穿却找不到喜欢对象的人有多羡慕你吧!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 “Neil,他们那桌好像聊得很开心耶……”康拉德一面用餐,眼神却不住地飘向另一桌。 “Conrad,你不是说过,吃饭不专心的话,就是对不起食物吗?” Neil睨了他一眼,继续专注在自己眼前的鲭鱼身上,不过他用筷的力道有点猛,还差点把鱼肉插飞了。 康拉德见状噗嗤笑出声,明明还是很在意却还要逞强,Neil小朋友就是这点可爱。 “这样吧,赶快把这件事解决后,我们就早早回美国,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不要。”Neil迅速回绝。 “就只认识认识,当个朋友嘛,绝对不是“相亲”喔——” “我说我不要回美国。” “喔?那你要去哪,留在台湾?” Neil摇头。 “那你要去哪?”进行疗伤之旅? “中东之类的地方。” “啊?” “当佣兵之类的,反正世界上有打不完的战争。” “Neil Baby,你只是失恋而已,世界还是很美丽的。”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压力。” “喔,你这么说我就懂了。”预先替那些可敬的敌人哀悼,阿门。 把整条鲭鱼弄得不成“鱼样”后,Neil才抬起头,淡褐色的眼眶里却镶着泪。 “可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明明你也不是对我没感觉…… 康拉德第一次看到Neil这副模样,这么率真地表现自己的悲伤。 他顿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应该先拿卫生纸给Neil,还是先把雷豪宇抓过来揉进他怀里。 转头一望,雷豪宇竟然跟那个女的离开了?! 康拉德在三秒内作出果断的决定,他拉起Neil丢下两张千钞,也跟着离开餐厅。 走到街上左右顾盼,在右边街角看到那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子跌坐在地上,咦?雷豪宇人呢? “豪宇!”Neil甩开他的手急冲上前。 康拉德这才发现,雷豪宇被人拖进车内,在Neil赶到前,那辆车早已急驶而去。 29. Neil急着要拦车追上时,被康拉德拉住右手阻挡了下来。 “你——” “Neil,他们走了,你追不到他们的。” “可是!” “他们带走豪宇当人质,必定是想交涉东西,他们会联络我们的。” Neil咬着牙垂下头,“……我知道了。”让Neil稍稍冷静下来后,康拉德走向吕依文,向她表明他们是雷豪宇的朋友,并询问事情发生经过。 她虽然受到惊吓但还是试图镇定、清楚地说明,“吃完饭后,雷先生说要送我到捷运站,我们边聊天边走,我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前面冒出个男人,他用力把我推开,拿着东西捂住雷先生的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雷先生已经被他们拖上车了。我本来想记住车牌,但那车牌却被东西遮住了……我们不赶快报警吗?” “谢谢你。你呢?有没有受伤?可以一个人回家吗?”康拉德礼貌性关心道。 吕依文摇摇头,“我没事,不赶快报警的话——” “请放心,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我们是“专业人士”。”吕依文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正盘算待会要不要偷偷打电话报警时,注意到这个怪里怪气的外国人身后还有个黑衣黑发男子,紧握双拳走过来,表情沉痛而愤怒,就好像至亲骨肉被人抓走似地…… 等等——该不会就是“他”吧,雷先生口中的那个人。 “这位先生……”吕依文出声问道。 Neil冷淡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我跟雷先生的相亲没有成功,我对他没兴趣,请你放心。”康拉德瞪大眼,Neil也愣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 ****** 送走吕依文后,Neil与康拉德回到饭店商讨对策。 Neil心神不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让准备与总部联络的康拉德有点困扰。 “你先坐着吧,我待会要跟Boss说话。” “他们会先跟调查局联络吗?还是我们要先过去待命等联络?万一他们都不联络我们怎么办?豪宇的身体状况撑不过去怎么办?”Neil根本没听他说话,迳自边走边咬着手指甲喃喃自语。 “Neil,Calm down,我知道你很担心豪宇的安危,但你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处理事情,急躁只会让你犯错。”康拉德按着Neil的肩,让他坐下,“试着把这件事情想成是工作吧,这样才能如同你以往的效率与表现一样,顺利解决。” Neil扯了扯嘴角,“其实我知道的,他们得用人质交换想要的东西,所以不会那么快对他动手。但就是……担心。” “那我来说件让你放心的事好了。” “什么事?”康拉德坐回桌前打开电脑,叫出了画面后,回头露齿一笑。 “我在他身上装了追踪器。” Neil赶紧上前查看,发信光点尚在移动中,他才稍稍安了下心。 “你什么时候装上去的?”康拉德啧了一声摇指,“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总会知道的。”Neil扬起右嘴角,皮笑肉不笑。 “呃……总部那边好像发新的讯息来了,我看看——”康拉德快速看过资讯后,原本还一派轻松的表情转为凝重,Neil看过这个表情,也知道这表示,事态丕变,他可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解决。 “Conrad?!” “可能没时间讨援兵了,我们得赶快行动。” “为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就是雷豪宇。” ****** 雷豪宇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试着轻轻移动四肢,全被固定住了,连想要挺起腰也没办法,腹部被牢牢地绑住。 不动声色地微张开眼,天花板看起来像是铁皮屋,脖子还可以转动。往左转,看到的是一整面墙,也是铁皮结构,没有窗户。往右转,有个人影,还有一道门,一样没有窗。 雷豪宇在脑中画着这个房间的平面图时,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在昏迷中,专心听着他们说话取得资讯。 “他怎样?” “还没醒。” “没死吧?” “怎么可能,都抓到人了,阿度仔给钱了没?” “还没,说什么要等他来,还要等他开完刀拿到他要的东西。”开完刀?是开谁的刀?雷豪宇内心疑惑。 “干,阿度仔真麻烦啊。” “国内没生意做啊,大仔说现在就是要“国际化”啦。” “国际化三小……” “晚上就可以拿钱啦。” “呿,这卡差不多。啊他是什么时候要来?” “好像快到了吧。” “是要开啥刀?” “啊灾,之前阿隆不是也有在做那种生意,把人运去大陆那边开刀卖肾啊。” “细厚,要在这边开喔?那我不要看,待会你来。” “靠,干你娘咧。” “嘿嘿。”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之外,雷豪宇的手心冒汗,他这才知道,双方一直在找的生化武器“样品”,就在他的体内。 30. 据情报显示,Q国恐怖份子于今晚偷渡到台湾,虽然人数不多,但至少有一名人员可执行外科手术。目前也得知恐怖份子与台湾北部暴力讨债集团联系交易,交易内容是委托他们绑架一名男子,而且得活捉。 康拉德推测,对方原本应该也没想过样品在雷豪宇体内,把所有能找过的地点都找过一轮后,因为那次“巧遇”的契机,才猜到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这样也可以解释自那次事件后,雷豪宇找不出原因的身体以及为什么他后来突然被盯上的理由。 “他们一定会在今晚上抵达,并用最快的速度取得样品后离开。”康拉德熟悉该恐怖组织的行事作风,几乎百分之百地断言。 得知情报后,他们取得总部同意,快速联络台湾当局,希望能获得支援。 雷豪宇的直属上司听完他们简短又紧急的简报后,面色凝重地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结果怎样?”康拉德着急问道。 “长官要过来紧急开会,已经先通知情报组确认——” “What?”康拉德截断他的话叫道,“你听不懂中文吗?我们只要慢一步,雷豪宇就会被开肠剖肚,他们可没好心到拿了样品还帮他缝好伤口耶。” “我也知道,可是……” Neil推开还想骂人的康拉德走到组长面前。 “我不管你们要怎么官僚怎么拖延时间,给我一台车,我自己去救他!”拿到车钥匙后Neil就冲了出门,康拉德紧追在后头。 “Neil,你打算单枪匹马冲进去吗?” Neil回睨了一眼,“不是还有你吗?”原本听到这句话,康拉德应该非常感动才对,那个不知团体行动为何物、置队友生死于度外的Neil竟然认同他们是伙伴,简直就像教会了桀骜不驯的猫咪握手一样。 但如今,他满脑子只想着两人杀进敌营后会有什么后果。 康拉德急得用母语道,“你确定要我帮忙?你知道我是谁吗?Conrad的射击成绩从来没及格过,连他能不能打到靶纸都是个问题,近身搏斗也只有当沙包的份啊!你忘了他被你救过好几次吗?” Neil当作没听到似地迳自走到车旁打开门,弯身坐进前,抬头朝他一笑。 “Conrad,I trust you.(我相信你)。”康拉德顿时失神地看着他,随即无奈地搔搔头,低声说,“God damn!雷豪宇你最好还活着!”跟着坐进车内后,他看到Neil手上多了两把枪。 “你什么时候偷运了这好东西过来?我还以为我们要去体育用品店抢球棒或是跟小朋友抢水枪。” “那个组长说,车上的东西他可能“忘了拿下来”,如果有需要可以拿去用,后面还有防弹衣。” “没想到他人还挺好的。” Neil边检查枪枝边说,“只可惜不能选款式。” “有了你还挑啊。拿不惯的枪你就打不准了吗?” “Conrad,把防弹衣穿上,你紧张的时候话特别多。” “难道你……就不紧张吗?”康拉德虽任职FBI探员,但主要工作是谈判与犯罪侧写,实战经验其实不多。 而Neil虽实战经验丰富,但这次的人质是雷豪宇,他最在意的人。 会有担心、紧张、害怕等等情绪都在所难免,可是,他现在却表现出完全相反样态。 与刚刚手足无措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像个沉着稳重的大将,甚至还有点期待战争来到。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情绪很平静。可能是因为,刚刚他就那样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但现在,我知道他在哪里,而且,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救出他。” “简单来说,这是你的主场就是了。” Neil扯了下嘴,“而且刚刚有人跟我说,当成“工作”就对了。”他发动引擎,前往战场。 ****** 偷渡到香港再转机到厦门,最后搭船经金门来到这里。 与先来到这小岛的同伴碰面时,他面露疲态。 “医生,你累了?”同伴叫着他在组织里的代号,虽然是“医生”但却没有执照,虽然没有执照,却执行过数百场凡人难以想像的手术,其中不乏非法人体实验。 “还好。人呢?” “都准备好了。躺在那边等医生你呢。”医生面露微笑。 “我很期待。” “其他那些实验品都死了?” “没死也剩半条命了,我就废物利用了一下。”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 “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样品、最后一个实验者。” 31. “你那边如何?” “一样,也有人看守。” “嗯,而且他们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顺时针绕圈,轮调位置。” Neil与康拉德根据追踪器的位置来到一处位于交流道附近的工厂,四周不是稻田就是杂草丛生的荒地或无人居住的空屋,最近的民宅在五十公尺外,就连附近的路灯都坏了,一片漆黑。 他们把车停在稍远处,步行接近工厂,原本还犹豫是不是追踪器定点偏差、搞错了地点,但放眼望去,也只有这幢建筑物可以藏身。 等到他们走到更近的地方时,工厂前看守的黑衣人证实了他们的猜想,雷豪宇确实在这里。 “四个面都有人守着,你打算怎么办?我们只有两个人,得低调一点。”康拉德细声道。 “一定要四个都解决,否则里面的人会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不如我们这样……”两人交头接耳研拟计划,Neil随即起身行动,利用昏暗的环境,他无声又迅速地移动至南面。 对方看到他时瞪大眼,而在目标发出声音之前,Neil先用右拳用力打向他的腹部,随补再一记手刀在他的后颈上。 犹如暗杀教科书般,俐落、完美,没有多馀的动作。 康拉德每每看到Neil工作时的身手都想赞叹,原来这世界上真有人是天生适合作这行的。 他们合力把晕厥过去的家伙拖到旁边,康拉德脱下他的黑外套穿上,回到原位顶替他的位置,刚好来得及交班。 西面走过来的人看到他也没有任何怀疑,挥了挥手示意,康拉德就顺时针走到东面,此时,原本站在东面的守卫也被Neil打趴在地。 用这个模式解决了三个人之后,因为最后一个人一直跟在康拉德后面交班,所以完全没发现同伴都已经倒地被拖到一旁。 最后,康拉德冷不防朝他攻击,再加上Neil从后方助攻,四个守卫就被他们“低调地”轻松撂倒。 康拉德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家伙。 “啧,四打二好像也没这么难嘛。” “Conrad,我们快进去吧。” “说得也是!”他们从工厂东面的小门进入,里面也是漆黑不见任何光影,摸着墙往前走,到转弯处时,Neil探头出去,看到一条长廊,两侧是一个个作业间,左边走到最底的房间有光源。 “在最里面的房间,外面有二、三个人。” “能绕过去吗?从这边走到那边一定会先被发现的。” “走廊尽头只有气窗。” “还是要等组长他们带后援——” “不、不能再等,等到他们动完手术就来不及了。” “可是——” “我会先用枪打掉一个人再冲出去,Conrad,你在后面掩护我,我的目标是冲进那个房间里面。” “掩、掩护?具体上该怎么做?”康拉德觉得自己连说话都在发抖。 “别射到我就行了。” “这……还蛮难的。” Neil毫不在意地笑道,“就这样。上吧。” “等等,你还没说你进房间后——” Neil没等康拉德说完话,从左腋下枪套中拿出手枪,深吸口气后,就转身站在长廊上射击。 起先,他们并没有发现他,第一声枪响,击中其中一人的大腿,另两人马上拔枪反击。Neil以Z字型奔跑,打开两侧房间的门躲避枪击,并一步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这期间康拉德也不停地射击,还意外打中另一人的左肩,击发准确度提升了百分之二百,若是当年指导他的教官看到一定难以置信。 剩下的最后那一位受到特别的招待,Neil近距离与他一对一搏斗。 由于对方的体型较壮,Neil避免与他拳头硬碰硬,直接攻击要害。 他先利用奔跑的冲击力,用手将对方拐倒,并顺势踢掉他手上的枪,再回身用两手勒紧他的颈子,让他无力反击,缺氧昏眩。 待对方不再挣扎,康拉德也赶过来时,Neil随即放手站起,一手拿好手枪,一手转开门把就冲了进去。 ****** Neil一冲进去就看到这副场景。 患者被五花大绑在简陋手术台上,他趴着不断痛苦挣扎,赤裸的上身布满大大小小的刀伤。 疯狂的医生手持银白手术刀,正抵在他后颈上,还因用力过猛,而渗出了鲜红的颜色。 Neil顿时傻在原地,而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先关上门,断绝后援,随后再用力一击。 Neil被打倒在地,不但武器被夺去,连手脚也被迅速地两两铐起。 “外面的人都挂了?”医生问道。 褐发男子苦笑,“几乎,这边当地的劳工薪资虽然低,但不太好用。” “他们只有两个人?” “对,我先解决这个,再去解决另一个?” “不,这个留着,”医生咧嘴笑道,“我喜欢动手术的时候有观众尖叫。” “真是特别的兴趣。”男子耸了耸肩就把Neil留给他,开门找寻猎物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人应该认识?”医生好整以暇地问道。 “Neil……”雷豪宇望着他,咬着牙唤道。 “噢——!Neil,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对了,好像就是那个军火贩子的保镳,心狠手辣,风评很好,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个卧底,所以我都跟老板说千万别录用来路不明的东方人。” “他身体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被困住手脚的Neil只能垂死挣扎地叫道。 “噢,是这样吗?”医生挑了挑眉,“我刚刚已经找到样品放在哪里了呢,就在脑干附近,埋得很深喔。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实验品还会感觉到疼痛呢?”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术刀在雷豪宇背上又划了一痕。 “唔!” “豪宇!你!”Neil死命瞪着他,“住手,他会感觉到疼痛,而且也不能作剧烈运动,这不就代表那样品是失败的吗!放了他吧!” “不不,”医生摇摇手上的刀子,“我们照着设计图做出样品,也成功地放进人体中实验,可是,之前的实验品们虽然感觉不到疼痛,执行任务时也能发挥比平常还高的体能,可是他们都活不到二个礼拜就坏了。但是,这个家伙,他活了一年以上,所以我们才千里迢迢赶过来。” “不,你是错的!他能活那么久的话,说不定他身体里早就没有样品了!” “想误导我也没有用的,我不是跟你说我早就找到样品了吗?就在这里啊。”手术刀又滑到雷豪宇的颈间,Neil倏地抓狂,却只能在地上打滚,不构成威胁。 “Neil……”雷豪宇看着他也痛苦便道,“我随你处置,你让他离开这里吧!” “好个情谊,”医生忍不住拍了拍手,“刚好,听说人类在崩溃边缘会发挥前所未见的潜力,搞不好你身体里的样本只是需要按下开关。” “我想做个小实验。”他放下手术刀改拿着枪,走到Neil身边,朝雷豪宇道。 “我要杀了他。” 32. 手枪上膛,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当枪口轻碰到Neil的眉心时,医生殷殷期盼的实验结果真的实现了。 雷豪宇看着Neil脸上不愿屈服的表情,愤怒超越了临界值。 顿时,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瞬间消失无踪,就像是连结的神经全被切断似地,他连自己的四肢是否还存在都不能确定。 雷豪宇试着活动身体,结果却出乎意料,如蝴蝶破蛹而出,一个全新的躯壳任他掌握,而且更加强大。 雷豪宇只稍用力,就挣脱掉绑在手脚的粗绳,他一手撑着床板直坐起身,倏地回头看向敌人。 而那位热衷人体改造医生见状,简直比他本人还兴奋高兴。 他发自内心赞叹道,“一个完美的作品产生了!你现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因为你的身体不知道什么叫作痛,而且,它也不知道“自我保护”,没有保险丝了,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作肉体,不再有限制——”雷豪宇没等他说完实验结果感言,立即跳下床,夺走他手上的枪,右手扯住他的衣领。 “给我闭嘴,手铐的钥匙在哪?”医生失笑道,“不过,据之前实验结果,除了容易暴毙猝死外,实验品还有焦虑、躁郁、暴力倾向等后遗症,不知道你会不会也——”不用劳烦医生诊断,现在雷豪宇自知那些后遗症他几乎都有。 他一刻也等不及地单手抬起医生,将他抵在墙上逼问,但对方陷入实验成功的狂喜中,根本不搭理他。 雷豪宇只得拿起刚刚用过的绳子,把医生手脚绑住,还在他肚子上补了一拳,让他不再鬼吼鬼叫。 他拾起枪插在腰间,走近Neil。 “豪宇……你没事吧?”Neil怯生生地问道。 “我想应该没事,除了——” “除了?” “除了我觉得自己现在是个“超人”以外。”雷豪宇笑道。 Neil也陪笑,“好久没看到你揍人的样子了,真怀念。” “我可以再打他几拳没问……” “豪宇,后面!”那颗子弹与Neil的叫声同时出发,分别撞击雷豪宇的耳膜与右手臂。 子弹结结实实地穿进他的身体,但他却没有任何感觉,看到血液从弹孔渗出的也无动于衷。 剩下唯一的想法是被后遗症驱使的暴力冲动——我要揍他! 听见声音回房查看的褐发男子朝雷豪宇打了一枪后也愣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向自己。 在两人短兵相接的最后一刻,他连忙又射了一枪,这次雷豪宇侧身闪过,手刀打下对方手上的武器。 男子似乎知道雷豪宇身上的变化,往后退了一步,重整态势,欲与他赌上性命打上一场。 雷豪宇没给他多少中场休息时间,一蹬脚又往前,右脚朝目标扎实地踢了过去。 对方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左手挡住了攻击,快速一记下勾拳打在雷豪宇的脸上,但没得到任何效果。 “真是犯规,”男子冷笑道,“但我才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我也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的!”在吼叫中,雷豪宇两手并用地一阵猛打,对手左挡右挡地退到角落,一个闪神就被重击在地。 雷豪宇以胜利者之姿,把对方抓起摇晃,手铐的钥匙掉在地上。 他回头微笑时,却看到Neil神色惊恐地叫道,“小心!他手上有刀子!”待雷豪宇注意到的时候,胸口已出血花,但是,他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我才不想变成这样,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男子说完这句话,就被雷豪宇再补拳殴晕了过去。 他拿起钥匙,流着血,走到Neil身边蹲下。 “豪宇、豪宇!”Neil哭喊着他的名字。 “别担心,我不觉得痛……只是……有点想睡……”雷豪宇倒趴在他的身上,失去意识前,他还记得一件事。 “Neil,对不起,我……” 33. 今天是转院到建仁医院的第五天,而那一夜至今也过了两个多礼拜。 雷豪宇从手术恢复室醒来到现在,都还没见上他一面。 组长向他说明那天后来的经过,局内的人马及时赶到,将他紧急送医,另两名FBI探员都只有轻伤。 雷豪宇手臂与胸口的伤其实都不深也未伤及要害,倒是脑干里的样品让外科医生们伤透了脑筋。后来,他们从那位疯狂医生身上找到相关资料,虽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能顺利拿出,但若将样品继续留在他的体内也有猝死的危险,评估之后,还是决定动手术取出。 所幸,雷豪宇的生涯虽然常发生“职业灾害”,可是最后总能顺利脱险。 样品取出送至实验室分析后,从里面却得不到任何东西,讯问那个医生时,他才大笑道,“你以为我们有可能会把样品好好地送给你们吗?当然是让你们拿出来的时候,顺便毁了它罗。哎,不过还真是可惜,太可惜了。不过,那个人还活着吧?他的身体真不错啊……真想再用那身体做实验。”当然,调查局与FBI不可能让他的愿望实现。 雷豪宇在大医院免费住了几天有专人看护的个人高级病房后,突然自费转院至私立建仁医院,局里长官与同僚虽不解,但也没理由阻止他。 而健仁医院院长段医师得知这消息时,也只是苦笑地说,“雷豪宇,没有你这个客人,我们医院也不会倒掉的,不要经常来光顾啦。”雷豪宇躺在一年多前同样的病房里,室内与窗外的景色依旧,就连手上拿来解闷的书也是同一本。 只是,那个总是带早餐来探病的人却还没出现。 每天,接近早上十点开放探病时,雷豪宇总会心神不宁、莫名焦虑,他心里很清楚,这绝对不是那个鬼样品留下来的后遗症。 蓦地,有脚步声接近,他连忙挺起身子探头望向门口,看到那袭白袍后,他难掩失望地叹了一声。 “你这病人也太没礼貌了,院长我特地来看你,却叹气给我看?”段可敬双手环胸,做作生气状,“真想叫你现在就退院回家。” “那我还真求之不得。”雷豪宇笑道,“再躺下去身上都要长香菇了。” “噢?我还以为你会等到“他”来看你才肯回家,毕竟你转院过来不就是希望他方便过来探病吗?” “不、这……”真实的想法被老友猜中,雷豪宇有点尴尬地结巴了起来。 “不要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啊,他知道的话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他丧气地道。 “话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雷豪宇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问问看。 “可敬,假设你喜欢某个人,对他很好还真诚地向他告白了二、三次,但对方都拒绝你,而且给的理由可能还很烂。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来找你,说他想通了,他好像也喜欢你,你会——”段可敬抢答道,“虽然我是内科医生,不过偶尔也会想拿手术刀往人身上捅几刀喔。”雷豪宇抹了抹脸,“我就知道……” “可是啊,你就是要有被对方千刀万剐也要去见他的觉悟,”他说到一半,倏地想到什么,摇了摇头道,“不不……你的这些觉悟与他被二、三度拒绝受伤的心情……这根本不能放在天秤上比较啊。” “我知道……”雷豪宇的头垂得更低了。 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后,他知道他错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观念与信仰是构成雷豪宇这个人的一切,有点在乎对方的心情都只是次要的东西,他无法改变自己去喜欢另一个人。 可是,当他差点失去Neil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先前无法剧烈运动、无法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时,他还可以生活,但是,没有Neil的话,就像胸口被挖空,他会不知道该怎么让心脏继续跳动。 段可敬拍拍他的肩,“出院后就去找他吧,被动是等不到幸福的。” “我懂,谢谢……” “喔对了,别再把我误认为是小猫了。”段医师临去前神秘一笑,“因为,猫走路是没有脚步声的。”同时,病房外有个人影卒然无声离去。 ****** 又过了几天,雷豪宇在院长的“恩准”下得已出院。 这天二弟雷震宇刚好返乡,便过来医院载哥哥回家。 “是你来接我啊,爸妈呢?” “他们在家里准备大餐等你回去罗。哥,行李给我吧?” “我没事,自己拿就行了。”雷豪宇自己拎起简单的行李。 雷震宇吹了声口哨,大力赞扬道,“不愧是曾经变成生化人的家伙。” “别乱讲,那是机密。” “喔对对——不然你会被抓去跟哥吉拉玩摔跤什么的。” “那我会先回家摔你一次。”他大笑道。 “真是怀念啊,大哥被摔倒在地上的感觉——” “我的二弟脑袋变得怪怪的……”雷震宇斩钉截铁地回道,“一定是被姓展的传染的。” “那我打电话问他好了……” “他现在应该在上班……等等,大哥你怎么会有他的电话?!”兄弟俩一路上打打闹闹地回到家,打开门就闻到人间美味的家常饭菜香,两人脱了鞋就直往餐厅跑。 “你们回来啦?豪宇,刚好有通你的电话。”雷母唤道。 雷豪宇偷吃了口菜才走客厅接起电话。 “喂喂?” “豪宇,我是康拉德,恭喜你出院。” “康拉德?!你、你们人在哪?” “我们在机场,待会就要走了。虽然Neil觉得没必要,但我还是觉得毕竟共事了一阵子,还是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吧。” “要……走了?!”他闻言顿时失了神,他们要回去了,Neil觉得没必要…… “对啊,本来上礼拜就要走了,但后来又拖了一段时间处理工作上的事。总之,很高兴认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别再被种什么奇怪的东西罗。” “等、等等,康拉德!” “哎,不多说啦,我还想在登机前去吃机场里的牛肉面,有空会E-mail给你的啦,Byebye。”康拉德为了美食挂上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嘟嘟声,雷豪宇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 34. “他觉得……没有必要……”雷豪宇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全身气力都被抽空,动也动不了。 在住院期间,他预设了许多种可能与假设,也想了很多方法想补偿Neil,从传统的送礼送花送到家,或是角色扮演万能男佣亦钢管猛男,到猎奇的任他蜡滴抽鞭加阿鲁巴,只要对方开口,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当然,也不是没想过Neil会不告而别回美国,只是现在真正面对问题时,他早就记不起当初预设的解决方案是什么了。 Neil……Neil……雷豪宇只能徒劳无功地不断地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 “豪宇,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不去吃饭呢?”雷母见大儿子呆坐在客厅的样子奇怪,便靠近关心。 “我没事,现在就过去吃了。”当雷豪宇欲起身时,却被雷母又压回座位上。 “妈?”雷母摆出一副“休想逃过你妈我的法眼”,“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跟妈谈谈吧。” “我……” “跟刚刚那通电话有关系吧?没听错的话,应该是你那个中文很好的外国朋友打来的?” “他们……要回美国了。” “你舍不得他们走?” “呃,倒也不是舍不得康拉德——” “我知道,你在意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生。”雷妈轻笑道。 闻母亲一语道破,雷豪宇瞠目结舌,不知是自己露了馅,还是妈妈早有预感? “你们三兄弟看到喜欢的人都是那副模样,像只小狗似地可怜兮兮眼巴巴望着对方。”雷豪宇今天更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绝对是眼前这位睿智的女士所生的孩子。 “豪宇,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震宇比较像我,脾气很怪,总是叛逆不羁,见事不爽就会直说出来,而小弟像你爸,虽然是乖乖牌却择善固执,骨子里的毅力就跟石头一样硬。而你最矛盾,两边各遗传了一半,想突破的时候会被想法困住,叫你老老实实待着,你又觉得不快乐,真的是很麻烦的个性。”话说到这里,雷母扬起嘴角,伸手摸摸这个高自己一个头的大儿子,“还好你从小懂事,努力让自己当个好哥哥,永远护在弟弟前面,从来不让爸妈担心。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妈真很谢谢你为这个家做的一切。” “妈……” “妈知道依你的个性,这样的改变有点太大,但,你总会去做的不是吗?”雷母回过头看着客厅里摆放的全家福相片,“其实,我当初也是这样。家里明明是开道馆的,又没有男丁,明知招个武状元进家门会是比较好的选择,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嫁给这个书呆子。结果犹豫几年还是嫁给你爸,早知道就该早点嫁的,这样你小弟上幼稚园的时候,我还有机会“二度就业”。”雷豪宇忍俊不住笑出声时,身旁倏地飞来妈妈神掌,一击打在背上。 “笑!还笑,知道该做什么吧?飞机不是要飞了?”他没来得及喊痛就跳起身,朝餐厅大喊,“震宇,你有骑机车回来吧?钥匙给我!”雷震宇掏出钥匙丢给哥哥,“喏,钥匙。安全帽在玄关那边。” “谢了。”雷豪宇三步并两步,抓了安全帽穿了鞋就跑出门。 “妈,大哥去哪?附近便利商店也要骑车去?”雷震宇不解地问道。 “他去接你大嫂回来。” “喔……啊?!大嫂?!这怎么回事?”雷母毫不在意二儿子的大惊小怪,回到客厅拿起那张全家福照片。 “三个儿子都是啊……不知道明桓会是什么反应,唔,还是先帮他预约个健康检查好了。” ****** ——你曾经为了什么事,不顾一切吗? Neil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他一路飙车到机场,路上闯了几个红灯、超了几次车他都不太清楚。 以那台机车的最强性能及自己刚出院的体力极限到达机场时,下午飞美西的班机都已经开放登机。 雷豪宇不死心地逐一询问柜台,还滥用了职权,总算在登机名单上看到康拉德与Neil的名字。 “这架飞机起飞了吗?!”地勤空姐指了指他身后,落地窗外有蓝天白云,跟一台已经离地的飞机。 ****** “你是个怪胎,你这个人真的有病……”就算康拉德口出恶言也无法打坏Neil此刻的好心情。 他堆满笑容地撑在栏杆边,悠悠哉哉地看着那个呆站在机场大厅,特别格格不入的人。 “我跟你说,正常人呢,会在这个时候冲下去,跟他说“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所以我在最后一刻下了飞机”,然后你们拥吻,我去主控室放主题曲,Happy Ending,OK?” “Oh,Then?” “请问你现在在干嘛?” “嗯……欣赏风景?”康拉德用拳头打了自己一拳,换Neil问他,“Conrad,你在干嘛?” “我想死。” “看在是朋友的份上,我免费送你一程。”Neil笑道。 “Neil——!你就没有一丁点想下去解救雷豪宇的冲动吗?” “没有啊,”Neil摇摇头,“我叫你打电话给他又不是为了要救他。” “不然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永远离不开我。” 35. “二哥,真难得接到你的电话耶。” “劭宇,你这礼拜没有要回来吗?” “会回去啊,但我会先去箴彦家一趟,怎么了吗?”听二哥的声音不太对劲,雷家老三有些疑惑。 “不准过夜,给我直接回家。家里有大事发生了!” “大事?什么大事?!” “大哥上次跟我借车出去。” “咦?二哥的那台重机吗?原来大哥会想骑机车出门啊。” “唔,的确,这是他第一次跟我借机车……啊啊,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过了一个礼拜后,我收到了十几张罚单,都是那天开出的!还骑上快速道路,连我都没这么嚣张过!” “咦咦咦?!是大哥吗?不可能吧?会不会是他又把机车借给别人……” “有附照片,背影看起来的确是他,而且我问过大哥本人了,他说骑车的人是他没错,他会付掉罚款。” “可能是那天大哥在赶时间吧?二哥,你说的大事就是这个?” “还有另外一件事,大哥他最近很奇怪。他出院后就请了长假在家,每天听英文广播、看英文书,还练习下厨煮饭。” “英文?该不会是他工作上会用到吧?” “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直接去问他,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哎,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个跨国诈婚案件,有个女生在网路上认识了什么CIA头子,宣称对方会来接她结婚,但因为现金不够,所以要先汇钱给他。” “我记得啊,可是,这跟大哥的事有什么关系啊?” “大哥说,等他准备好后,就要飞去美国找一个什么FBI的朋友,很有可能一阵子都不会回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呃……我不清楚详情无法判断,但,那是我们的大哥耶,应该不可能这么容易被——” “那个案子的女生不也是博士吗?这种事与智力的高低无关。” “大哥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吗?除了学英文跟学作菜以外。” “他还常常坐在椅子上发呆,有时候会喃喃念着一个英文人名……叫什么Neil?哎,你赶快回来跟我一起劝劝大哥吧!” “可是,我觉得……大哥并不奇怪啊,他可能只是喜欢上某个人了。” “所以——我才说他被骗了嘛!” “大哥他不是被骗,他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所以学英文、学作菜,作好准备后就去找他,可能对方还没接受他的感情,所以需要“长期抗战”。” “这……” “而且,比起大哥,二哥你比较奇怪吧。” “哈啊?我哪里奇怪。” “你从刚刚开始就很激动。” “我哪有!” “好像很舍不得大哥……” “我哪有啊!你白痴喔!不理你了,我挂电话了。”电话倏地被切断后,雷劭宇心想,难不成这是……恼羞成怒? 不不不,怎么可能,他是二哥耶! ****** 那天在机场错过Neil他们的班机后,雷豪宇差点就要冲动地买机票也跟着飞过去。 不过,所剩的一点理性告诉自己,第一,他没有签证,第二,他并不知道Neil或康拉德在美国的电话或地址。 雷豪宇只得先回到家准备,怎知办好签证、查了地址与电话的隔天,他就收到康拉德的Email,康拉德虽然中文说得好,但“写中文”就不太行了,错字让人难以阅读,而且信件内容有一大半是抱怨那天机场的牛肉面有多难吃,只在最后两句话交代了他们的近况。 “我回纽约工作,Neil则马上接到其他任务出差去了,可能两、三个礼拜才会回来。”雷豪宇便取消后天的机票,与康拉德保持联络,等Neil预定回纽约时就火速赶过去。 他请长假在家待命,为了出国,他复习英文会话,每天看康拉德抱怨纽约的食物,他又开始挑战作菜,希望能做点好吃的东西给Neil吃。 “为什么照着影片照着书做了这么多次,成品看起来却还是不太一样呢?”看着眼前那盘有着神秘气味与颜色的诡异东西,雷豪宇感到非常挫折,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吗? “豪宇,你在忙吗?”雷母拿着无线电话走到厨房,皱着眉一脸为难地道,“满姨想跟你说话……”雷豪宇先前已强硬地跟满姨说过,不需要再帮自己介绍相亲了,可能是被他的气势震慑,满姨也当场说好,不会再打扰他了。 可是,怎么今天又打了电话过来? “妈,给我吧。”雷豪宇接过电话,对方依旧劈头就道。 “豪宇,我知道你有意中人了,不想再相亲,可是!你这次一定要听满姨的,我真的看到了,这次我要介绍的人啊,他的红线跟你是相连的喔!满姨没骗你啦,我真的看得到。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嘛,我保证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帮你安排相亲。”他冷淡地回说,“满姨,我真的不需要,而且我搞不好过几天就要去美国了。” “没关系,我们安排明天吃饭!” “我不会去的。”他已经不想再被谁牵着鼻子走了。 “你不来的话满姨就要哭给你看了啦,呜哇——这么好的一对良缘竟然不能结成……呜呜啊啊——没天理啊啊。”雷豪宇把电话拿远了一阵子才又靠上,“满姨,就算我去现场,也只是跟对方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样不是更不给你面子吗?” “不不不,只要你肯去,一切好谈。露个面也好,当面拒绝也可以,只要你愿意见对方一面!”满姨都打包票这么说了,雷豪宇好像也没有再拒绝的空间,就当作去散个步,一次把这件事解决,相信满姨看到他当面拒绝别人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来烦他了。 ****** 翌日,满姨还亲自来接雷豪宇,两人搭计程车前往餐厅。 一路上满姨还喜孜孜地笑道,“我最喜欢看两个天作之合的人配在一起了,这才叫圆满啊圆满。”雷豪宇则一手靠着窗看风景,脑袋里面仍只想着Neil的事。 下车后,满姨拉着他进餐厅,高兴地指着最角落里面那桌,有个人背对他们而坐。 “你看,人都已经到了。” “喔。”雷豪宇毫无兴趣地应了一声,想着这样也好,可以快速解决回家了。 “你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吧。”满姨推着他的肩催促他前进,而雷豪宇也顺应她的期望,走到相亲对象面前。 “您好,我是雷豪宇。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能跟你相亲。”雷豪宇斩钉截铁地说完,连对方的脸都没看一眼转身就想走。 “喔,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呢。”听见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地缓缓转过头。 那个他思念至极的人就坐在眼前,悠悠哉哉地喝了口饮料,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Neil!”想对他说的话、想问他的事情、想碰触他的欲望,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都融化在他戏谑又迷人的褐色眼眸里。雷豪宇忽觉自己就像倒进咖啡里的奶精,不停的转啊转,只能随他摆弄。 “如果你不想跟我相亲的话,那我也——”Neil起身故作要先行离开的模样。 “不!我想!”雷豪宇迅速回到位置上,一脸认真地凝视着他。 “我——”他才说了一个字,Neil就截断他的话。 “雷先生,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适合。” “不,怎么会呢?哪里不适合?” “我的年纪比你小很多,我好像还比你最小的弟弟还年轻呢。” “我不介意,我让自己长寿一点。”他窃笑道,“我们可能会有代沟?” “如果你讲的话有道理,我会让你。” “那如果我不讲理呢?” “如果你不讲理的话,那么,我会爱你。”没料到对方会忽然丢一记直球过来,纵使他身手再快也措手不及,打在脸上面红耳赤。 收到不错的效果,雷豪宇也扬起嘴角,其实,方才看到Neil本人时,他就松了口气,他还愿意回来就表示他还在乎他。 Neil吐了口气,像是在跟自己说“不可以被这种招数打倒”,扳起脸又问道。 “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 “我知道,我为了自己的坚持拒绝你多次。因为我不想改变自己固有的生活方式,也不想面对可能发生的种种压力……康拉德那天说得对,我是怕毁掉自己生存的意义,所以长久以来无视内心真正的想法,习以为常地继续生活……但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正在慢慢改变,起因是你,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重视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且,我发现,这么做的时候虽然打破原则、虽然结果可能不从人愿,但我觉得心情愉快且踏实得多。我在会议上指责长官救援太慢,但被冷处理还被列上黑名单,我不顾一切地只为追上你的班机,虽然最后只能看着它飞走,但这些都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没错,我承认自己喜欢同性。而且,我在意你的事,我喜欢你,我想在你身边,我想抱你,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Neil不自觉地揪着胸口,衣服抓出了皱。 人没办法改变另一个人,他没有办法改变雷豪宇,也不怨他三番两次拒绝自己,那是非战之罪,因为人无法断然否定自己的生存意义。 如今,他成为雷豪宇自我转变的原因,以这种方式存在对方心中。 他曾梦想有这么一刻,总算实现了,付出的感情得到了回报,而对方还真挚地对自己告白。 虽然心脏激动得快跳出来,双手也不停颤抖,心里恨不得就想把他抓过来热吻一番。 但他还是得忍住,毕竟,谁叫他折腾大家这么久。 “最后一题,还记得吗?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找到答案了吗?”没料想到他会问这一题,雷豪宇先是一愣,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你喜欢雷豪宇,是因为你没有办法不在意他的事,越想忘掉却又忘不掉,即使遇到了难关,让你不得不放弃,试图去忘了他的存在,但是最终,你们还是兜在一起。你没有办法想像没有他的世界,因为,只有待在他身边你才能安心。以上……也是我为什么会喜欢狄佐雨的原因。” “咦?!不、不要叫我的中文名字!”Neil慌张地道。 雷豪宇不解,“为什么?佐雨。” “因为……几乎已经没有人会用那名字叫我了,我、会不太习惯……”只有家人会用中文名字叫他,但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你的中文名字很好听,可以让我成为你特别的人,用这个名字叫你吗?佐雨。” Neil太低估了对方示爱的能力,他只得完全投降,像只温顺的小猫蹭入他怀里。 ****** 康拉德坐在方便观察的座位上,看着他们那桌的情况,即时读唇语给同桌的女士听。 “太闪了啦,这两位……”吕依文啧啧地道。 “话说回来,为什么前相亲对象吕小姐你会出现在这里啊?你不是对豪宇没兴趣吗?” “噢,我们后来还有联络啊,就变成朋友了。” “咦?这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反正他是同性恋啊。” “不是这个问题啊——”要是让那个独占欲超越正常值很多的Neil知道了……嘛,算了,我不想再管他们的事了。 “所以你就陪他来相亲?” “对啊,他说怕有万一什么的,叫我充当他的女朋友,怎知道你们设了这个局。”吕依文笑道,“不过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是赏心悦目啊,身高又高……” “他们两个的红线早就绑在一起啦,我就说我看得到嘛!”满姨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插话。 呃……看得到?那之前安排的相亲难不成是演练吗?康拉德不禁在心中吐槽,不过,满姨她愿意帮忙演戏,Neil的剧本才能完美实践。 “哎!阿度仔,你的手上也好像有一条红线牵到附近而已——” “不不,这一定是误会,我不要相亲——!” ****** “他们那桌好像很热闹。”雷豪宇笑道,“我看康拉德还挺会应付他们两个的。” “别一直看着他们。”Neil扬起眉,“我不喜欢你一直看着别人。” “难不成……你是对另一半独占欲很强的人?” Neil颔首,“你不喜欢?不适应?”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不过——你知道我做得到的。” “那就好。”他非常满意恋人这个回答。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那天我在城隍庙看到的人是你没错吧?你跟踪我去的吗?还是……” “我是去拜月老的,那时候想求别的缘份,听说那边很灵验,结果转头就看到你。” “这……真的很灵验。”雷豪宇苦笑道。 “我还求了红线呢。” “啊,我也有求,本来都放在身上,可是后来好像在哪掉了,找都找不到。” “你当然找不到罗,因为——” Neil从衬衫口袋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的二份红线铅钱。 而那两条红线——已经牢牢地绑在一起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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