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生命如此卑微,我仍然可以用它书写爱情。 上帝给我今日之粮,我知道它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读者必看: 此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一次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写,请大家多包涵。 比较矫情,废话有点多,不喜请绕道。 悲剧,风格闷骚。跳坑请慎重。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近水楼台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毕清,蒋秀博,甄优 ┃ 配角: ┃ 第一章 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这一层其他住户的灯还是和往常一样亮着,映衬着这边黑漆漆的房间,如同城市里的鬼魅。 天越来越热,胃口也娇贵,天气越热越娇贵。 走到厨房,切两个西红柿,放点白糖拌一下,当做是晚餐。 我捧着装西红柿的碗来到阳台。 这是一栋老旧的家属楼,每层四户,中间是空的,往上能看到狭小的一片天。家属楼离菜市场很近,楼下茶馆密布,出行方便。 小城市的小街道,人与人的关系之间好像没有大城市里的那么疏离。 我所在的这一层,对面住着一个单身男人,也许没结过婚,也许结了婚又离婚。从年龄上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相邻房间住的是一个家庭,女儿在附近上高中,母亲陪读。斜对面的是一个空巢老人,老伴不知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没人问,没人说。 从我住在这里一直到今天,一直是这样的情况。 最热闹的是相邻的一家。女儿成绩好像不错,母亲经常夸耀。 住了两年,也只了解这些。 对我来说,好奇心是一种奢侈无用的东西。 阳台就是杂物间,乱七八糟放着很多东西,没放东西的空闲处只能放一把椅子。 可这狭窄的地方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地域狭小给我的安全感。 我把双腿叠在椅子上,捧着碗,慢吞吞地吃着西红柿。夜色并没有使远处楼房的高度降低一分。慵懒的黄色灯光有一种虚浮的繁华感。 没有音乐。 我无法想象我住在那幢每天都凝视的高楼里的情形,银灰色的瓷砖带有冰冷的金属质感。 我已经无法把自己安置在过于空旷的地方。我需要活在人群中,喧闹带给我生命的真实。 隔壁阳台突然传来响动。 这声音像一个小小的炸弹爆裂在我心上,直觉的把我推向里面房间,让我亲近黑暗。 可是来不及了。 男人已经从房间里面走出来,这时候再慌乱进去只会暴露自己。 心怦怦直跳。 后知后觉的想起,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心跳过了。 听到拧干水的声音,男人似乎在晾衣服。 我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 要进去了。 我细数他的脚步。还好,没发现我。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也是,阳台和阳台之间隔着昏暗的玻璃,就算是其他方向的光亮施舍到这个角落,也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真是的,那么紧张干嘛。 我夹起一片西红柿放进嘴里,粗略咀嚼。 同一碗西红柿,味道却变了。 我无法否认,在他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升起了罕见的渴望和期待——希望他能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我。 失落,比失落更浓的是自我厌恶。这熟悉的心情长伴我左右,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神经病。”我轻咒一声,用力甩了一块西红柿进嘴里。 “谁?”突然从失落的源头传来声音。 我僵住。 时间无声地拍打我的脸。突发奇想,要是没有呼吸会怎样?他也许就发现不了我了。 “谁在那里?”声音拔高了。 暴露了。 我计算着他质疑的时间。 “谁……” “是我。”没办法,只好发声。 我已经很久没在家里这样说过话了。 怕他不知道我是谁,我补充道:“我住这里。” 男人轻笑了一声:“我知道。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知道是你。你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有小偷进来了呢。” “这么破的地方小偷不会光顾的。”我一面打着哈哈一面想着脱身之计。 “你怎么不开灯呢?”他再次强调,“要不是住在你隔壁我准会以为这里没人住。”男人语气轻松,好像我是他多年老友。 我皱眉,随口道:“我家灯坏了。” “灯坏了这么长时间不修?你是不是不会修?我对这个懂一点,隔离隔壁的,我帮你吧。”仿佛是害怕我开口拒绝,男人语速加快了。 我刚要反驳,男人却已经走进去了。 马上,传来敲门声。 认命的叹了一口气,打开狭窄的客厅的灯,开门。 男人比我料想的还高一点儿。 他站在门前,有些局促。 我饶恕般开口道:“进来吧。” “原来你家这么干净啊,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家里肯定是一团糟呢。”熟稔的口气。 我忍不住又皱了眉。 屋子里太长时间没有陌生人的气息,连带着我都忘了如何做主人。等我把水倒好,他已经进卧室了。 我端着水,有一瞬间的茫然。 卧室传来他扯着嗓子发出的声音:“路线没有问题,只是灯泡坏了!让我看看……你这个灯泡是螺旋管的,我那里刚好有一只闲置的白炽灯,我……” 我走进去。 他从凳子上下来,转身看我站在他后面,吓了一跳:“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我还以为你在客厅呢?” 我面无表情把水递给他:“喝水。” 他接过去,轻轻说一句:“谢谢。”带着我说不出的情绪。 我率先走出卧室。 他跟在后面喋喋不休:“把电脑放在客厅比较好,放在卧室辐射太大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西瓜,切下一大片递给他:“吃西瓜。” 他接下,又放在桌子上,“你等等,我去家里拿灯泡,很快的。” 风从开着的门里灌进来,咯得我骨头疼。 他回来,熟门熟路的走到卧室,换了灯泡。反复开了几次开关,确认灯光稳定,拍拍手道:“好了。” 我倒了一盆水,放在他面前:“洗洗手吧。” 他洗了手,坐在前厅的沙发上。 把水倒了,回客厅。他又局促起来,有点坐立不安。 他的年龄和气质配上这样的表情动作让我觉得有点可笑。我施舍般道:“谢谢。” 男人这才稍稍镇定一些。 我递西瓜给他吃。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眼珠一转看见我放在桌子上的西红柿:“你晚上就吃这个?” 心里有了一丝异样,我挑眉看着他。 转念一想,他至少给了换了灯泡不是么,虽然对我来说用处不大。我随口应一句:“今天心情不好。” “这样啊。不过男孩子还是多吃点好,你有点瘦。” 西瓜很快吃完。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没有要说的话。我太久没和其他人想处,有人这样突然闯进来,我有点儿慌乱。 但是他未必看得出来。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他起身告辞。 我站起来把他送到门边。 人走茶凉。 西红柿还没吃完,但是我无论如何不想再去阳台了。 第二章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睡得正朦胧,歌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花了十秒钟想这铃声从何而来。 原来是手机。 慢吞吞的下床,抓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归属地。 我接起来。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电话已经接通,语气中还有一丝不确定:“是毕清吗?” “你是谁?”我瞟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悠悠起身洗漱。 “果然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没回话,静静等待着下文。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一来二去我有点烦了,“你再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别……你现在这么禁不起玩笑?” 我毫不迟疑地挂断电话。 马上,手机又不知疲倦的叫唤起来。 接起来的第一声,那个我曾经十分熟悉、现在却觉得恍若隔世的声音快速道:“我是甄优。” 我愣了三秒钟。尽管已经猜到他是谁,我还是愣了三秒种。 “什么事?” “你想不到吧,就算你这样藏,我还是找到你了。” “我问你有什么事。” “你在哪里?” “……你把手机从脑袋旁拿开,看一眼屏幕。手机号码有归属地的。” “我是问你住在哪里。”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找到我,不是吗?”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麻烦来了。 “既然如此,你就别浪费我时间了,赶快说,我困着呢。”那边打了一个哈欠。 “既然如此,那你就慢慢找吧。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单手把牙膏挤到牙刷上。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打你电话。” 我叹了一口气,这次是真的叹气,“甄优,你何必呢,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停顿了一下,我接着道:“我待会儿还要上班,先挂了。” “上班?”那边的声音带上一些嘲弄,“白天上班?毕清,你现在可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了呢,像个普通人了。” “还有事吗?”我没有发火。 他似乎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平淡,愣了一下才道:“我现在对你很好奇。两年多时间不见而已,你已经脱胎换骨了?等着我吧,我很快就会找到你。” 我静静地挂了电话。 昨夜好像早晨起来自己做早餐,结果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全然失去了下厨的兴致。只好汲着拖鞋下楼买面。 面馆的人比平常还要多。好不容易买了面,费了好大劲杀出重围。我一边擦汗一边后知后觉的想,原来今天是周末啊。 身后传来叫声。 “喂喂!” 那人走到我身边。 是住在对面的男人。 “刚刚叫你怎么不理我呢!”男人有些气喘。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排斥。我平淡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是在叫我。” “也是,”男人完全没发觉我的不悦和微张的排斥:“我又没叫你名字,你不知道我叫的是你也很正常。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回答,双眼直视前面的路。 男人顿了一下,“呵呵,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说自己名字的,我叫蒋秀博,你呢?” 大概是他的让步取悦了我,我吐出两个字,“毕清。” 蒋秀博很明智的没有问是哪个毕哪个清。 见我不说话,他又千方百计找了一个话题:“你今天也不要上班吧?今天周末,我买了好多菜呢,来我家吃饭怎么样?” “……我要上班。”就算不上班,你买了很多菜和我去他家吃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今天是周日,怎么还要上班?” “嗯。” “你们老板也太不人道了。” “只要给我发工资就行。” 很快走到楼下。蒋秀博把身体一侧,示意我先上楼。 家属楼的楼梯很窄,两个男人一起过是有些牵强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蒋秀博在后面发问。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步伐加快。 “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是我太唐突了……”蒋秀博很快跟了上来。 就是这句话,他露了怯,更露了馅。 问一个邻居工作而已,这就唐突?别人不愿意说是别人的事,哪里来的唐突? 都不再说话。 住的地方是四楼,加上最下面一层不住人的房间,相当于要爬五层楼。 走上去,各自开门。 面明明是很熟悉的味道,但就是觉得索然无味。 匆匆吃了两口,换衣服换鞋。 对面房间的门紧紧关着。我暗暗笑了笑,下楼。 第三章 回来的时候筋疲力尽。 照例,一个角落的黑暗。只有我这个房间没有光亮。 拿出钥匙开门。 换鞋,把盒饭放在桌上,先洗澡。 “饿死我了!” 洗完澡,我擦擦头发,摩拳擦掌的打开饭盒。 一阵勾人魂魄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咽了咽口水,把一次性筷子掰开。 桌子上放着几本杂志,随便选了一本彩版多图的翻着看。 彩版多图,一般就是时尚杂志。 看了几页,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放下了。 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看点什么。不管是看手机、看书、看电脑,随便什么,只要别让我光吃饭就行。 反射性的掏出手机,又丢到沙发上。甄优只是吓唬地说要骚扰我,但事实是早上那通电话之后,他一直没打电话过来。 但是这不妨碍我对于手机突生的迁怒。要是那黑着的屏幕一下亮起来,手机开始唱起来来该怎么办呢。 扒了两口饭,再把饭倒一些放进装菜的饭盒,端到阳台。 我喜欢吃菜,不爱吃米饭。一顿饭下来米饭基本不怎么动,可是菜基本上都没有剩余的。哪怕让我不吃米饭光吃菜都行。 阳台的窗户一直没关,有一丝凉风往里吹。盘腿坐在凳子上,慢吞吞地吃。 远处大厦灯火通明。光亮被所在锁在一个个房间里,从远处看上去像一个个小格子。格子铺里的光光亮,触不可及。 收回视线。 隔壁房间的灯很亮。不知那个男人,不,叫蒋秀博,在里面干嘛? 一个三十多岁将近四十岁的老男人,独自住在这不发达城市的旧楼里,无妻无儿,好像凭空长出来的、城市角落里见不得光的寄生虫。 比我高个七八厘米。普通人的相貌,普通人的懦弱。 这个男人……他想干什么呢? 说真的,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老男人身上。年纪太大、顾虑太多,心上估计也是千疮百孔,没有可以探寻的东西。 这就好比一个冒险者,进入一片草原。他原本要找的是神秘莫测、未知离奇的雨林,这样的平原不是他想要的。没有任何可以冒险的东西,一望到底。 可是目前,只有眼前这片平原吸引了冒险者的注意。冒险者拥有不知如何挥霍的时间,有事没事都一样。 暂时是这样。 所以冒险家迈进了平原。 住在这里两年。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一个人。一个这样的人,一个我明白不应该去了解的人。 平淡的生活中有了一点事情。 观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如果被监视者不知情,那就叫偷窥。 男人生活非常规律。早晨七点半出门,中午回不回来我不知道,晚上几点回来我也不知道。除了早上,他的工作时间和我的工作时间是重叠的。 一般是十点半熄灯。十点半之后他是否睡觉我不得而知,因为他的卧室在背离阳台的方位,是我视线的盲区。 周末不上班的时候早上会早起锻炼。锻炼回来在半路吃早餐,就是我熟悉的那家面馆。 不吸烟,或者是他吸烟的时候我没看到。 和楼上楼下的人关系不错,见面打招呼。这点和我很不一样,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几乎不认识什么人,除了这一层的住户和来收过两次垃圾管理费的老太太。 到了这个年纪还依然单身的男人……果然。 还没来得及观察更多。 因为一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来了。 甄优。 距离上次打电话不到十天。 他是在店里找到的我。 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关键的是,一个从过去来的人,闯进了我现在的生活,冲破了我原来划分得仔细精良的边界。 他的头高抬着,好像眼睛是长在下巴上:“毕清啊毕清,我还以为你在做多体面的工作呢,原来就是干这个?我还以为你是个正常人了呢,呵呵。” 我把箱子放在电动车的后座上固定好:“我现在在工作,很忙。你自己先找个地方,什么事我下班了再说。” 甄优有些发愣,但也没说什么无理取闹的话。 一路上把车飙得极快,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转弯的时候能有车从另一条道上冲出来把我带向另一个世界就好了。 老天没能入我的意。 送完一趟回到店里。 却没看见甄优。 “奉叔,你知道刚刚来找我的那个年轻男人到哪里去了吗?” 奉叔是店里的老板,我在他这里打工一年多。 “他在上面包间吃饭。你脸色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摇头,把新的箱子绑到车上。 ------ 两点半下班。 甄优跟在我后面,头高昂着。 “毕清,你有点驼背。”他突然走上来,对着我的背狠命一拍,“直起来点,你这形象可不行。” 我飞快的转身,躲过了他的二次攻击,“甄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一下,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随即摆上了他招牌的目空一切的表情:“没什么意思。我想来,就来了。” 我看着他。 他突然笑了一下,“攻击的眼神才适合你么,和以前没有一点变化。就像只好斗的公鸡。” 我有些心虚的转回视线。 他又笑了:“毕清,两年多了,我再也没找到一个像你这样能引燃我斗志的人。” “现在我和其他人一样。” “是不是一样你说了不算。”他拿出一包烟,打开包装, 把开口对着我。 我没有接。 他也不理,自己拿出一根,“嚓”一声点燃了。 “你住在哪里?”他吸了一口,吐出青色的烟雾。 越来越过分了。 我淡笑:“甄优,你别挑战我的底线。” 他狂妄道:“我就是挑战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开口:“甄优,你不就想在我这儿得到征服感和统治感吗?你说吧,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打我?把我踩在脚下?上我?玩儿SM?这些我都可以奉陪。” 他往前一步,堪称赤|裸的打量我,末了笑一下,贴近我的身体,在我耳边道:“什么都可以?” 他往我耳朵里吹了口气,我抖动了一下。 “哟,身体还是这么敏感啊。别装得很清高的样子,其实还不是个贱骨头?上你?我不喜欢上公共厕所。” 我扭头。 他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我后面。 走了两分钟,遇到一个红绿灯。 等待的时间里,他从后面走上来,挨在我旁边。 我往旁边挪了挪。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过了马路,我停下。 他还是往前走,走了好一段才发现我落在了后面,便停在一棵树下等我。 前面刚好是一个蛋糕店。 我走进去,买了个小蛋糕。 他站在树下,疑惑的望着我。 我把袋子递到他面前:“给。” 他没接,眼里是满满的不解和探究。 我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不是爱吃甜食吗?” 他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 我不耐烦催促道:“快点,我手麻了。” “我不要。” 我不想纠结于这幼稚的游戏:“我讨厌甜食,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扔了。” 我作势往垃圾桶那边走去。 在离垃圾桶还有二十厘米的时候,我把袋子往空中一抛。 “别……” 袋子应声落入桶中。 回头,甄优的脸上是残留的可惜。见我看他,他马上有严肃起来,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 可是,我却觉得他的表情可以用“委屈”二字来形容。对,就是委屈。幼儿园发糖,好不容易轮到他,糖却没了的那种委屈。 我笑了,又钻进蛋糕店。 提着蛋糕出来,我没忽略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的牙齿洁白,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和不笑的时候差别很大。 我把袋子递给他,他仍然别扭着不肯接。 我强迫的把袋子塞到他手里。 “毕清,你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你了。”甄优把袋子提在手里,认真的对我说。 “刚刚还有人说我和以前一样呢。” “只是刚刚那个表情而已。” “和从前不一样?是因为以前我没给你买过甜品?” “……你以前就算给我买,我也不会看一眼。”他的身体放松起来:“我是说气质、谈吐。不,你一向没气质没谈吐,我的意思是你从一种形式的没气质没谈吐转换到另外一种形式的没气质没谈吐了。”他自己也绕得有点晕,生硬把话题转变了,“你住哪里?” “我去我那里干嘛呢。你不属于这里,赶快回你的地方吧。” “很简单,让我走可以,但你也要和我一起走。” “你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 “你以为一个小蛋糕就能把我打发?” “……” “赶紧带路吧。” 第四章 我对甄优的到来并无任何好感,我也不是怕他。 其实真的要动手,他未必是我的对手。 我只是不想。 我没有其他过多的诸如“怀念故人”这样的情绪,再说了,这样的“故人”,怀念干嘛呢? 然而我带上了他。 他跟在我身后。 闪亮的耳钉,漂染的头发,清俊的五官。双腿笔直细长,穿牛仔裤分外好看。 一路到楼下。 我往旁边一闪,站到他旁边。 他看着前面破旧的家属楼:“毕清,你就住这种破地方?”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离开。” 也许甄优自己都没发觉,其实我很了解他。 “几楼?”他桀骜道。 我没再答话,径直上了楼。 “毕清,两年多了,我还以为你多发达了呢,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子……你怎么不动了?快点上去,这楼梯他妈的也太窄了!”他在后面抱怨着。 我顿住了身形,因为……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或者说,他要下楼,刚好被我挡住了。 蒋秀博站在我面前,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愣着。 甄优从后面绕上来,视线在我和蒋秀博之间穿梭了几次:“你们俩认识?” 蒋秀博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甄优,又看着我:“毕清,这是你的朋友?” 甄优见我和他有闲谈的趋势,潇洒的转身,走到上面一层楼梯。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末了还破天荒的加了一句:“你去哪儿?” “我下去买点东西。” “嗯,那我先上去了。” 我从他旁边下楼,擦肩而过。甄优跟在我后面,没说话。 走到四楼,开门。 进门时,甄优突然开口:“毕清,他和我们是同一类人。” “嗯,”我换了鞋,再从里间拿出一双:“换鞋吧。要是你不愿意换,穿鞋进来也可以。” 他意味不明的看着我。 我转身,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进厕所洗脸。 甄优像个幽灵,又在我后面发声:“地方真破。” 我拿毛巾擦了擦脸,从他身边挤过去,坐在沙发上。 他没有跟过来,反而像模像样地在屋里打起了转,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王。 我发现我非常不喜欢这个比喻。 “你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等他终于坐到沙发上,我开门见山的问。 “没想干什么。你老是问这个问题,烦不烦啊?”声音毫无感情。 他打了个哈欠,又直起身,打开蛋糕的包装盒,拿小叉子一边吃一边评头论足:“那家店是怎么开到现在的?做这样的蛋糕也不怕砸了他们的招牌。” 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又坐到沙发上:“那我这样问吧,你想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那就要看你伺候得怎么样了。” “你不要回去上班?刘会放你走?” 他蛮横的挥了挥手:“刘当然是准了我的假了。” 我细细咀嚼着他的表情,心中明白了一些。 我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把重心完全放在沙发上,“恐怕准你假的,不是刘吧。” “这个不用你管。”他有点恼羞成怒。 “那就是真的了。”我斩钉截铁道:“别那么紧张。和他吵架了?我倒是可以收容你。估计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也找不到。” 甄优怒极反笑:“就算是这样,我也比你强多了。” “我从来没说我比你强。甄优,你在心虚。你惨了。” 他脸色一白,一下把蛋糕摔在地上:“你给我闭嘴!” 我笑了:“当然,我也不能这样以偏概全,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说不定人家对你也情深意重呢,让我想想——他结婚了吧?有孩子了吧?” 甄优突然冲过来,和我扭打在一起。 他按住我的手,对着我的脸就是一记重拳。 一阵久违的疼痛感,席卷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狂躁和热血。 我一下跳起来,把他按倒在沙发上,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顿胖揍。 他吃痛,眼神变得狠戾,猛的一蹬腿,把我蹬到地上。 我的头磕到茶几的一角,一阵尖锐的刺痛。 趁我思维空白的这一瞬,他从沙发上下来骑在我身上,对着我的脸又是狠狠一拳。 “妈的甄优,这样打我,不想活了?!”我一发狠一用力,把他从身上掀下来,趁他重心不稳,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顿猛踢。 我下手很重,他被打得蜷缩在地,就像被缠在茧里。 我一抹嘴角,坐到沙发上:“甄优,别来惹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视线往下移,最后停留在刚刚擦嘴的手上。 上面是新鲜的红色。 这艳丽的色彩就像突然从黑暗中深处来的死亡之手,一下扼住我的喉咙。 我一下冲进厕所,“嘭”的一声把门关上,把淋浴的水开到最大,不停的擦嘴、擦手,就像发了疯、着了魔。 我清楚的知道,死亡和我不过一步之遥。不管我多么努力的安慰自己,不管我多么假装,它一直在我看得见的黑暗里假寐。而我,只能向他,越靠越近。 而刚刚,它只是突然睁开了眼。 而我,吓得魂飞魄散。 不知过了多久,我平静了下来。 传来重重的踢门声:“毕清,你掉进去了?该死的快点出来!” 我拿毛巾擦了一下身体,只穿一条裤子,裸着上身开了门。 他敲门已有相当一段时间,突然见我出来,反而有些怔忡。 我从他身旁绕过去,从柜子里翻出一件T恤,套在身上。 人会失控。 生后也会失控。 家里没有任何药品。甄优藏在沙发里,脆弱的姿态。 “你有没有事?如果不舒服我就陪你下去看医生。” 他抬起头:“你眼睛红了。原来你是躲在厕所里哭去了?窝囊废。” 我没给他任何反应:“那就是没问题了。” 他突然怒了:“毕清你下手也忒重了,你想把我打死吗!” 我咧了一下嘴,却牵扯到嘴边的伤口,带来一阵疼痛:“打死了好,我就有陪葬的了不是么。再说了,破相的可不是你。对你还不够好?” 他瞪了我一眼,随即转头,看着地下。 就像两头困兽,各自舔着各自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上眼皮快要吻上下眼皮的时候,甄优突然低着声音道:“我来是想问你,当初你离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我很困了,下午还要去上班,你自便吧。” “你不愿意和我说也行。” 我顿了一下:“你明明有了猜测了不是么。我不相信我离开这么久圈子里面没有一点风声。你就当事实是你认为的那样就行。” 见他不说话,我打了个哈欠,往卧室走。 他却一下子冲到我面前:“我也很困!你睡沙发我睡床!” 我摇了摇头,重新回到沙发。 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脑中杂七杂八汇集了很多东西。过去的时光和现在的记忆微妙重合。 最后的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只看到一双眼睛。 我思来想去无法明白这样一双眼睛出自哪里。直到梦醒。 甄优还在睡。 还有十五分钟就是上班时间,我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换鞋出门。脸被打得青肿,随便贴了两个创可贴,当做掩耳盗铃的工具。 到了楼下,才发现地面湿了。原来下雨了。 雨不大,离上班的时间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我懒得上去拿伞,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一头钻进雨中。 “毕清!” 后面传来叫声。 我回头。细如牛毛的雨打在我的睫毛上,我微微闭了闭眼。 “什么事?” 蒋秀博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看样子刚刚从超市回来。 他走上前,把伞递给我:“雨越下越大,你打着伞吧。咦,你的脸怎么肿了?” “没事。”我摸了摸脸,“你刚从超市回来?” “嗯,”见我不想回答脸受伤的问题,他又把伞递过来一点,“打我的伞去吧。” “你知道我去干什么?” “你不是去上班吗?” 我直直的看着他。 他的手瑟缩了一下。 我眼珠转一圈,开口道:“买了多少东西啊花了这么长时间?” 他有种被看穿的涩:“到处逛了逛。” 我往旁边挪了一步,站在雨中感受了一下:“雨不是很大,我就这样过去就可以了。” 仿佛是和我作对,我刚说完这句话,雨就大了起来,越下越猛。剧烈的阵势如同上战场的士兵,踏在地上整齐划一。 他顽皮的笑了。 我接过伞,又把他推到楼道里:“那就谢谢你了。我下班回来还你。” 他又开始笑。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隐入雨中。 他上楼的声音很笨重,敲击着我的耳膜。 呵,这个老男人。 突然,有一束光流入我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之中,梦中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 那双眼睛居然是蒋秀博的! 第五章 我拿出手机,看着仅存的“17%”的电量,快速搜到甄优的号码,拨了过去。 “你吃饭了没?”电话一接通,我立马开口。 “我想吃排骨。” “排骨没有,只有盒饭。” “只想吃排骨。” “行,你现在到店里来,带上两斤生排,我让店里的人给你加工。” “我不管。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你是想让我饿死吗?你自己来看看,冰箱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平时喝水充饥吗?” “……你看是不是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 “谁让你家里没东西吃呢。如果你把可以吃的东西放在醒目的位置,我就不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去找了。” “在我回来之前如果你没把家里收拾好,就让你的排骨见鬼去吧。”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直接挂上了电话。 提着排骨走在路上,脑中想的是我和甄优之间戏剧性的关系。 同在刘的手下,我和他曾经是刘手上的招牌。他炫酷我清冷,明里暗里关系都不好。他一直看我不惯,我从心底里也不想让他好过。明争暗斗,身在其中的时候觉得不亦乐乎。现在想一想,我和他这样争锋相对,倒成了很多人的笑柄和谈资。 甄优入行比我早,现在还在那个世界里蹚着那趟浑水。我进去晚,去来早,倒不是因为“改邪归正”,而是我在里面已经没了容身之地。 甄优啊甄优,你还要在那里待多久呢? 在那里面,看着潇洒,各色人等都是裤下之臣。只有真正在里面的人才能体会到一种无言难堪的麻木。 如果现在问我,让你在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进去吗?我也许还会回答:是。 生命对于我们,只是一种形态和一种形式,没多少存在感。 身体上生病的人精神上也容易生病。我想我的精神肯定也生了病,否则怎么会去想这些矫情无用的往事? 走到楼下的时候突然想起,忘了拿伞。 所以这就是我出门不愿意带伞的原因,带出来就会忘记带回去。 还是先和蒋秀博说吧。 上到四楼,往右拐,先敲他家的门。 “谁啊?”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我,毕清。” “来了!” 打开门,看他拿毛巾在擦头发,看样子是刚刚洗完头。 “不好意思,刚回来的时候没下雨,所以把伞落在店里了。我待会把我的伞拿给你吧,免得你没伞打。” “哦,这个不着急,天气预报说明天没有雨,再说了,就算真的有雨也没事,我家里还有一把伞呢。” “这样啊。那我明天再把伞给你。” “嗯。现在才下班吗?”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盒饭:“还没吃饭?” “嗯。” “今天在楼道里见到的那个人是你朋友?以前都没见过他。” “嗯,”他这样过分的关心甄优让我有点疑惑,但我还是补充道:“他会现在我那里住几天。” “哦。你脸没事吧?现在还肿着呢,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耐心听他唠叨完:“脸上这点伤不碍事。我先过去了啊,没吃饭,有点饿。” “嗯,多吃点,你太瘦了。” 他看着我走,直到我掏出钥匙他才把门关上。 我一边开门一边朝他那个方向看。 进门。 甄优不在客厅里,但嘈杂的游戏音效出卖了他的位置。沉静已久的房屋喧闹起来,却也只是孤独的喧闹。 我把饭盒放在桌上,进卫生间洗脸。 他听见我回来的声音,一下冲到客厅。我猜他应该在看饭盒里的饭菜,因为只过了一小会儿就听他这么说:“毕清,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买排骨。饿死我了!嗯,味道还可以么。” 我走出卫生间,从阳台取下一块毛巾擦脸。 他还算有点自觉,只是把盒饭全部打开,并没有先吃。 见我过去,他极自然地把筷子递给我。 “哟,一段时间不见,你居然懂礼貌了?”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吧。” “哥一直是个集勤劳、勇敢、善良、礼貌各种品质于一身的人。” “真没看出来。” “现在醒悟也不晚,以前是你有眼无珠么。喂,你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这不是有你么。” “我哪里和你抢了?” “……职业习惯。” “我只听说学生和上班族在吃饭方面有职业习惯。没办法,人家吃饭都是有时间设定的。可你一个送外卖的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职业习惯?” “送外面的就不能有职业习惯了?这就好比做|爱,你喜欢骑乘位,这就是职业习惯。” “操,你妹的,谁喜欢骑乘位了?” 我笑而不语,专心致志地吃饭。 “你慢点!给我留点排骨!” 我充耳不闻,继续和美食作战。 他也不再说话,迅速吃了起来,不肯吃一点亏。 桌面上只看见筷子在动,颇有点世外高人斗法的气势。 我吃饭很快,马上就吃好了:“我吃完了,你慢点吃。” 甄优好像松了一口气:“吃个饭跟打仗似的,靠,又不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 我擦了嘴,又顺便洗了个脸。回来坐在沙发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杂志。 他也马上吃完,东西也不收,径直洗了脸,回到卧室把电脑关了。 我懒得收拾残局,双手搭在沙发一侧,放松筋骨。 他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我说毕清啊,这两年你一直这么过来的?” “差不多。”我头也不抬。 “离开刘之后就一直送外卖?” “差不多。” “一直住这破地方?” “差不多。” “你能换个词吗?” “能。” “毕清,你是还想和我干架呢是吧?” “你打不过我,再打架,我绝对会打你脸的。” “草你大爷的,在我面前狂?爷闯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 我看着他,把杂志丢到旁边的凳子上,起身收拾桌子上的饭盒。 “快点回答问题,别逃避了。” “我犯得着逃避这个么?”我到厨房拿抹布。 “就是逃避。” “原来在你心中,所有你不知道、别人又不肯跟你收的,都是在逃避你咯?” “其他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很确定你是在逃避。” 我把桌子收拾完,坐在远离沙发的一张凳子上:“我过的挺好的。甄优,你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要求我,不要拿你的观念试图改变我。” “不就是问了你几个问题么,你至于牵扯到什么标准和观念么。你以前没有这么费劲的。”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你现在知道我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和你所认同的那种理想高贵的生活完全不一样。这样你还不满意?” 甄优平静的看着我,眼睛里的东西我说不来:“跟你说不通。我就是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非得和我绕圈子?” 我叹了口气:“就是你刚刚说的那样,从那里出来之后,找到这个地方住,找一份外卖的工作养活自己。” “你根本不需要工作吧?这种工作实在是浪费时间。你以前挣得的钱够你花了。” “反正我的时间也多得很。都没什么用,就用来做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再说话。 我扭头看着远处的起重机。新开发的一块地皮,趁房地产市场热度降不下来的时候,昼夜不分的运作着。 “毕清——”甄优突然叫了我一句:“其实我有点嫉妒你这样。” 我惊讶的看着他。 以他的性格,这样承认自己的感情—— “你遇到什么打击了?” 他白了我一眼:“我就不该跟你掏心掏肺。” “没办法,我思维就是这么局限——你知道你刚刚的话有多雷吗?简直就是怪兽哥斯拉突然化身圣母玛利亚。” “毕清,我发现你这人就是贱。原本因为排骨的事儿你在我的心目中的黑暗形象已经快被洗白了,但你就是要给自己抹黑。”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愉悦:“真是受宠若惊。” “所以我讨厌你都是有理由的。你那大脑门上就贴着‘快来鄙视我吧’的标签呢。” “甄优,你知道电视剧里是怎么演的么。刚开始的时候是主角A特别讨厌主角B,深入骨髓的那种讨厌。随着剧情的发展和需要,突然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完全打破了B在A心目中自私自利的形象,并不断发现他的各种优点。慢慢的,A就爱上了B。甄优,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 “去你的!”他拿起沙发上的枕头丢我。 我笑嘻嘻的接过枕头:“你这样丢我表示不会爱我?哦——我明白了,你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让我想想……是准你假的那个人吧?” 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别别别,你翻脸也忒快了。我开玩笑呢。”为了防止他把我家拆了,我妥协道。 脸色依然不好看。 真是老虎屁股上拔毛啊,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拔毛的结果就是他一个晚上没理我。第二天我特意给他买了早餐像供佛一样把他哄着,他的火气才稍稍下去一点儿。 甄优是一个变化。就好像一块石子,在我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激起涟漪。 偶尔和他吵闹,打过几次架。更多的时候他像大爷似的等待着我的服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上给他把早餐准备好,晚餐也必须由甄大爷亲自点单。 我这么多年都没怎么伺候过别人,但竟然从中体会出一丝新鲜的美好。 仿佛生活也有血有肉起来。 没有做|爱。 我和他都很熟悉肉体交易。绝佳的封闭场所,又住在一起。 可是就是没有做|爱。 有肢体接触,但不带其他的目的。 让我想到两个字“纯洁”。虽然我从来没资格也不屑用这个词。 原来生活也可以不那么平板和呆滞。不再变得不值一提和难以忍受。 是我一个人……太久了么? 甚至有些留恋。 留恋这份家中有人守候的温暖。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我知道他不会待太久。 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将他隔绝。 第六章 我猜得很准。 甄优只待了三天。 近来几天都是晴空万里,越发的显得心情低迷。 人是这样走了,他有他的生活。这是……这留给我的东西,让我如何去承受? 躺在床上。 甄优在的三天里,我都是睡沙发。突然回归,竟然有一丝不习惯。 有些人可以很轻易的闯进你的生活,也可以很轻易的离开。从不习惯他的存在到不习惯他的不存在,生活还能像他来之前那样吗? 被搅乱的心情还能否再次心如止水? “呵呵,你真是弱爆了。”我自言自语的自娱自乐。 睡不着,索性下床,把凳子搬到阳台,盘腿坐着。 晚上的风有点凉。 我习惯性的抬头——天上竟然满天繁星。 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星星!最近几年基本上已经见不到星星了,有的话也只是零星几颗,不够亮,不够衬托天空的阴暗。 心中有一丝的欣喜,就好像闯入仙境的爱丽丝。 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仙境,我更相信,仙境只是那小姑娘的一个梦。真实的仙境从来都在身边,只要自己去感知。 早上送甄优离开之后的阴霾好像散去一点儿了。 我站起来,扶着窗户,身体向下倾斜。 没有向下掉落的恐慌。 高兴了一会儿,又沉寂下来。 满天星又能怎样? 我转头看着隔壁阳台。 灯光早就熄灭,那个老男人是否已经入睡? 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走出去敲开他的门。 可是敲了门之后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只是需要一个人的陪伴,这个人只要这个时间陪在我身边。之后我会无情的把他推开,他的何去何从,关我什么事? 人独身久了的话容易变得自私。为了一时的冲动,我就要去把他吵醒? 他会乐意我去找他吗? 我把凳子收进去,重新躺在床上。 蒋秀博……明天还要上班的。 对了……蒋秀博?天啊,这几天不下雨,他的伞我还放在店里呢。 也许是昨天对他短暂的思念,为了不让自己忘记,我特地写了个记事本,上了闹钟,一定要记得把他的伞拿回来。 上到四楼,先敲他的门。 这回他倒是很快开了门:“毕清?” “我来还伞的。”我把伞递给他。 “你来是因为这个啊。”他好像有点失望。 “要不然你以为呢?” “没,”他抓抓头发,“你今天吃过饭了?” 观察真细致,看我没拿盒饭就有推测。 我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今天没什么胃口。” “也就是没吃饭?这怎么行?你家里有吃的东西吗?” 我没说话。 “看样子就是没有了。要不我给你下个面吧?年轻人还是要注意饮食。” 说的自己七老八十一样。 心里吐槽,本能的想拒绝这样的麻烦,可昨天夜晚那股冲动又窜到脑子里。 “你做的好吃吗?” 他的眼睛亮了。 难道他料定我会拒绝? “我是觉得不错,至于合不合适你的口味……你尝一下就是了。” 他把门打开,我走进去。 我主动开口道:“我换这双鞋可以吗?” “可以。” 我把鞋换了,他倒了杯水递给我。 喝口水,我提出需求:“我想先洗把脸。” “往这边来。” 虽然是同一层,但我和他的户型不一样。他这边的面积比我那边大得多,一个人住着绰绰有余。 我洗完脸,他往沙发上一指:“坐沙发上等等吧,面马上就好。” 他卷着衣袖进了厨房。 我好整以暇的站起来,站在离厨房有一些距离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他的小半个身体。 我说我胃口不好,他说给我做面。他的面条能治好我刁钻的胃口吗? 看了两分钟,我坐到沙发上。 他家……环境不错。 面很快端上来。色泽很好看,黄色和红色搭配一点绿色的葱花,显得晶莹。香味也不错,很正宗的鸡蛋味。 “尝尝吧。”他把筷子递给我。 我拿起筷子,吃一口。 他期待的看着我。 ……很正常的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 但是为了不辜负他的表情,我高深莫测的评价道:“还可以。” 他松了一口气:“家里就只有鸡蛋和西红柿了。” “挺好的。”我吃了几口,“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你会做?” “……会炒鸡蛋。” 他无语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连忙又补上一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啊,就是觉得你做的挺好的。” “那你就多吃点。” 我摇摇头,再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是面的问题,是我今天胃口真的不好。还是很谢谢你。” 他见我不想再吃,把碗收走,“我洗一下碗,很快出来。” “嗯。”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纯白的颜色,似乎没有污点。 我闭上眼睛。 他很快走了出来:“怎么了,累了吗?” 几乎在他说话的瞬间我就睁开了眼睛:“是有点累。”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话说回来,我占了好大便宜啊,过来还个伞还顺便蹭了一顿饭。” “这有什么,”蒋秀博笑了,“以后随便什么时候你想过来吃饭都行。” 我看着他。 他缓了缓,道:“也不早了,要不然你去休息吧。” “你要睡了?” “没有。” “那我们聊聊吧。住这里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聊。” “也好,”他指着桌上的水果:“这里有水果,随便吃。要不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用了,”我制止了正欲站起来的他:“大晚上的吃多了容易睡不着。” 他笑了笑,“确实是这样。那下次再吃吧。” 我没接他的茬,“你住这里多久了?” “挺长时间的了。少说有三四年了吧。” “三四年?” “怎么,觉得很长吗?” “不,我还以为这就是你的家呢。” “呵呵,没有。我是几年前买下这里的。” “干嘛要买在这样的地方?年轻人住这样的地方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因为……这里便宜。我当时要找一个地方住,身上又没多少钱,所以只能买到这里。” 我没有马上回答。 三四年前,他应该还算年轻吧。就算没有钱,买不起好房子,也可以先租一个住着啊?还是,他的想法和普通人的想法不一样呢? 他见我不开口,反过来问我道:“你呢?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住到这个地方来了?听口音又不是本地人。” “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啊。” “不错?这样的房子没几个女人看得上吧。” “干嘛要让女人看上?” “你以后不打算结婚?要结婚的话就一定有女人。” 我不置可否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没打算结婚?你住进来之前肯定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这种大多数女人看不上的房子你也买?” 他又笑了,带着一点成熟老男人的风情:“是啊。” 我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不再问下去。 “你多大了?”蒋秀博突然问,“看起来很小的样子。” “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问问而已。你这样的年纪不是应该还在上学吗?阳光帅气的大学生啊什么的。” “我二十六了。” “二十六?看起来你也就二十来岁。我三十六,老男人一个啊。” “嗯,我也这么觉得。”我愉快的笑。 “你这是在取笑我老?” “说这句话的人从来不是我,你懂的。” 他也笑了,“有时候真觉得时光不等人,他妈的,眨眼进啊我就已经奔四了。” “真没看出来你也会骂人。” “没看出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样的?” 我想了一下:“妻慈子孝什么的,有个小孩子,每天接他放学之类的,晚上一家三口一块儿围在桌子旁边吃饭。” 他喝了口水:“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说你自己的理想生活?我就是这样,老光棍一个,娶妻生孩子之类的事情我就不去想了。越想越烦。” 我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了,邻居么,总会碰见几次。但这样的碰见仅仅只是一种提醒:“这人是邻居”,并没有很多其他的情绪。真正的交集应该在那次修灯泡之后。 对于这样一个不是陌生人的陌生人,找话题是一件费神的事儿。 他突然道:“我二十六岁的时候还嫩得很呢。” “现在也不老。”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真会安慰人。” “你当它是安慰它就是安慰,你试着去相信它,它就是真的。”我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不再坐一会儿?” “不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你也要上班吧?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那我送送你。” “就在这旁边送什么送?该干嘛干嘛去吧。对了,谢谢你的面。如果十分是满分的话,我勉强能打个七分。” 这七分,四分算心意,三分算口味。 第七章 起得有点早。 阳光热闹的从窗户里挤进来,明媚的灯火通明。 大早上的反正没什么事情做,索性开了电脑。搜了一下电影,都是些爆米花影片,看得蛋疼。 一来二去,进了贴吧。 我对网上的事情本来就不热衷,有一阵子迷恋上贴吧,每天十二点等着签到,生怕落下一天。光签到我硬是签到了最高级。 之后渐渐失去最初的热情,就一直没怎么上去了。 我是个万年潜水党,偶尔遇到有意思的帖子就回复个一两句,从来都没发过一条帖子。 翻了前几个帖,都是各种妹子爆照求关注的。我把每个求关注的都关注了,再百无聊赖的往下看。 大早上的,贴吧里已经很活跃。 突然瞟见一个醒目的直播贴。标题是【一个被掰弯的直男不为人知的那点事儿】。 有点意思。 我点进去。 楼主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是如何遇见他命定的男人,如何肝肠寸断的放弃了原本的性取向,两人之间如何纠葛,现在生活如何幸福之类。高潮迭起,精彩纷呈,观众连连拍手叫绝。此人非常善于讲故事,往往一个没什么爆点的情节硬是让他讲出了悬念和柔情。好像生活中处处充满生离死别、回眸凝望。 这个人……这种讲故事的方式怎么这么熟悉? 故事倒是有点意思,符合大众口味,辛辣主流,还有那么点甜蜜的意味。关键在于这个讲故事的人。 大早上的直播贴……我记得…… 眼见到了一个高潮部分,我终于在众多寂寞的回复中站住了脚跟——虽然马上就被其他的人挤了下去,隐在茫茫回帖中。 “之前和你冲破世俗观念、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的大妈呢?她负你,你负他?” 半年前不知道在哪个贴吧看的,不同的马甲,但是讲故事的方法和口吻如出一辙。说他是一个小伙子,爱上了比他大十七岁的大妈,最终冲破世俗的观念和阻碍在一起的故事。那个帖子轰动一时,引发各种围观。 所以说马甲什么的都是浮云,他深藏的灵魂实在太有个人魅力,这么长时间我都没忘记。 ——不过,这么一条回复,估计他都看不见。 我突然觉得兴致怏怏。 楼倒是盖得很快,更新就没那么给力了。 走到卫生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胡思乱想,恍惚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星期六啊。 刚把脸洗完,突然传来敲门声。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墙上的时间。大早上,还不到八点半,这个时候谁会到我这里来?收垃圾费的老太太? 不是啊,之前才刚收过的。 我心里没什么底的叫道:“是谁啊?” “是我,蒋秀博。” 我把门开开,“什么事?” 他把手上的东西举起来:“给你买了早餐。” 我有点惊愕。 “之前几次周末的时候总是看你在下面的面馆吃早餐,这不,我刚刚去运动了,在路上顺便就给你带回来了。” 我有些呆滞的看着他。 他把碗往我面前一递:“拿着吧,趁热吃。我有点热,先回去洗个澡。” 他见我仍然不动,大概是觉得有点好笑,突然拿手拍了一下我的头:“赶紧吃吧,拖久了面就糊了。我先过去了。” 目瞪口呆。 我极力恢复刚刚被他触摸时引发的强烈心跳。这跳动好像脱缰的野马,冲破我原先给自己设定的种种框架。 拿着面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心烦意乱。 这个男人…… 发呆了几分钟,终于回过神来。 我端着面条走到电脑旁。还是刚刚的页面,盖楼的人仍然不亦乐乎。 胡乱吃了两口面,关了电脑。 随便套个T恤,换了条裤子下楼。 开门出去,再轻轻的把门关上。 心里竟然有一丝惴惴不安——我希望别人不要发现我的离开。 准确来说,我是害怕蒋秀博发现我的离开。 可是……心里又有一丝期待。期待他能在静谧中发现想要逃离的我。 马上到了楼下。 甩下所有理智的、不理智的,实际的、不实际的怀疑和猜测,我钻进现实世界的洪流中。 还没完全到夏天,但并不妨碍一大清早就上升起来的热气。 阳光有些灼热,但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市中心的河流,有些泛黄的水闪烁着波光。我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不看脚下,不看风景,只专心看眼前。 这尘世的呼吸,我还能拥有多久呢? 我是个贫穷的赌徒,甚至没有上前赌一把的胆量。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是个富有的赌徒,因为世间已经没有太多我在意的东西,已经没有我珍视的东西用来失去。 我也不是没有赌博的胆量,只是我担心……对手根本撑不起这样的赌局。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我拿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杨佳丽”几个字安静的在屏幕上徜徉。 我看了一眼天,始终没有接起电话。 电话被挂断。 马上又响了起来。 我犹豫了十秒,接起来。 “喂。” “毕清?” “嗯。” 女人在那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回家一趟吧。” “发生什么事了?” “你爷爷在医院里,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怎么会?爷爷的身体一直很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的话勾起了她的一些情绪:“谁知道呢,病来如山倒,说倒下就倒下了。”她的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脆弱。 “是什么问题?” “颅内出血。” “怎么会?” “昨天晚上的时候,老爷子摔了一跤,大概是碰到了头部,当时我们要送他进医院检查,他说没问题,没一点事情。今天早上情况就不对了,我们马上把他送到了医院……” “在哪个医院?我现在马上就回来。” “市一。” 我挂掉电话,马上回家。 开门,拿现金和卡。 打的去长途汽车站。 同一个省不同市,算起来总共三个小时的车程。 最近的车次是九点。 我匆匆买票上了车。 在车上打电话给奉哥请假。 “是这样啊,既然你家里出了事你就先回去吧,家里的事情重要。”奉哥有微微的不悦,但还是顾及了我的面子,准了假。 我在他那里也工作了将近两年,一直都没怎么请过假。我不爱和别人说话,这样的个性不怎么受人欢迎,再加上外卖员本身就是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工作,我又年轻,所以刚开始去的时候奉哥并不是很待见我。不过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我这个脾气,加上工作还比较勤恳,后面倒是相处的很愉快,也不会在工资和上班时间上给我很多麻烦。 车缓缓开动,马上就上了高速。 我眼睛一直看着外面,景色从眼底划过,没留下任何残余。 突然一走,脚步匆匆。 在我印象中,爷爷一直是健朗、开明的一个人,陪我度过非常难忘珍惜的童年时光。就是后来我长大之后,经历各种变故,他也始终鼓励我,教导我做人的道理。他说的话我未必真的听进去了,但是这种被人教导的心情,我觉得很稀罕。 我被放任惯了,别人都觉得我无可救药,觉得管不了我。只有他一直没有放弃我。 就是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当时我和家里出了柜——说到家,也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而已。因为父亲早逝的关系,我基本上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这样一个要养孩子的母亲,一直没有再婚,所以必须藏起自己的柔情,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 正是因为这样,她管我管的非常严,她说的话我必须无条件执行——这样的强压,让我更加叛逆。 她是个硬气的可怜女人。 我说我喜欢男人,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她听到这件事很镇定,并且马上就拿她的一套来说服我,可是她的说教我已经受够了。 当时我年纪那么轻,根本还不理解沟通和说服的真谛,不愿意试着去让她明白我的感受,先入为主、甚至顽固的认为她不可能理解我。就这样,她改变不了我,我说服不了她,最终决裂。 她觉得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想用更加坚硬的手段逼我就范,把我是gay的事情闹得人人尽知。 在最痛苦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报复她——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 “妈,怎么了?” 对方停顿了几秒。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是我和她断绝关系以来第一次叫她妈。 我没有勇气再叫第二声。 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呜咽声。 “……妈,怎么了?” “毕清……你爷爷走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挂的电话,不知道怎么下的车,怎么到的医院。 杨佳丽——我的母亲,站在医院门口接我。 她见到我,后退了一步,似乎认不出我一样。 我走上去:“妈……” 她的眼里泪花闪烁。 第八章 葬礼进行得很顺利。 亲戚们对我的到来有些反感,但也没有在表面上表现出来。爷爷有四个孩子,除了早逝的父亲,还有三个兄弟姐妹。他们关系一直不错,平常也都相互扶持,所以并没有在金钱方面发生什么冲突。 他们没让母亲出钱,但是母亲仍然固执的出了应该出的那一份。 回程的时候,她挽留我。 “毕清,这么多年,我也了解了一些……同性那方面的,在这方面,我可以跟你保证,从此不再干涉你。你回来发展不行吗?” 她说话的口吻和内容让我非常惊讶。 “我那边的事情没处理好,等处理好了,我会考虑回来的。” 她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 养育了我十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对我不了解?她知道我是这样的回答,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送我去车站。 我走在她前面,意外的静下了心。 “有时间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心里明明有其他想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换上这句无关痛痒的话。 “嗯。” 她没有等车开,只把我送到汽车站门口。 这个骄傲的女人,在这样的时候也还是不肯做任何表面上的让步。为了面子活了这么多年,这东西早就比其他的东西金贵了。 车缓缓开动。 从我非常熟悉的地方开动。 我在这座小小的地方度过了十七年时光,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熟悉。有改变,比如新建的人防工程,更多的是不变的,比如一直在汽车站旁摆摊卖玉米和其他小东西的老汉。 我拿出手机,把“杨佳丽”的备注改成了“妈”。 上了高速。 一直心神不宁,因为想做的没做到。 我只是需要一个冲动、一点勇气。 我拿着手机,解了一次又一次的锁屏。 窗外的东西迅速往后游走。 我咬了咬牙,解了锁,拨刚被我改了备注的那个号码。 “毕清?” “……妈,之前我做的那些……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 我艰涩道:“对不起,我是个不孝子,对不起养育我的……” “都过去了。” “妈。” “在外面好好的,吃好穿好知道了没?如果真的想找个……男人,就好好处个对象吧。” “妈……” “行了行了,你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吧,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谢谢你,妈。” 我把手机攥在手心。 苦涩的液体流下来,咸咸的,忏悔的味道。 我闭上了眼睛。 三个小时的车程足以让我心情平复。 刚挂电话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我待在她身边就好了。我考虑了所有这些事情的可行性,包括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态度,甚至考虑着怎样辞职,怎样搬家。 然后冲动渐渐消失。 到了下车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产生回去住的念头了。 我知道,眼前这个我用两年时间还是无法熟悉的城市才是我的归属。 不,不是归属,是寄生。 只是一个地方,一个暂时容身的地方,最终仍然要魂归天堂。 一个地方,没有任何牵绊,不管怎样,都无法和我产生联系。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了。 把自己甩到床上,掏出手机报平安。 也许确实太过疲劳,一沾床就沉沉睡去。 很累的时候不会做梦,所以睡眠质量很好。 ------ 自然醒。 暮色沉沉,还没完全黑。 我坐在床上,点了一支烟。 很长时间之内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只知道从外观形态上来看我是在发呆。 脊背弯曲着。 小时候也是这样,但是那时候爷爷会在身边提醒,时刻让我把背挺直。 可是现在……这个人已经逝去了。 真的有天堂吗?如果有的话,爷爷肯定会上天堂。 而我这肮脏的灵魂,大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他相遇了。 我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见他了,一年前,两年前?最后可悲的发现,他的样子已经开始在我脑海里模糊了。 我这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我一直那么崇敬爱戴、却一直不愿意花时间陪伴的人,永远离我而去了。 他怎么会就这么死去呢?明明身体那么好,甚至比年轻人还好。 “呵,毕清,生命本来就这么脆弱,你早就应该知道这个了。现在人死了,你再来悲春伤秋有什么用呢?平时怎么没见你去陪一陪他?”我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甩甩头,下床。 走到客厅,把灯开了。 打开冰箱门,我才知道甄优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冰箱里确实只有啤酒和矿泉水,还有几个零星的水果。 我关上沙发门,重新坐到沙发上。 很饿,但是不愿意下去买东西吃。拿出手机搜索一圈,连一个外卖电话都没找的。 平时都是回来的时候自己把饭菜带回来,哪会留心记什么外卖电话? “咚咚——” 我吓了一跳。 大晚上的谁会过来?……蒋秀博? “毕清,你在吗?” 果然是他。 我起身打开了门。 站在外面的他舒了一口气。 “什么事?” “你最近哪去了?” “呃,这个……还是进来说吧。” 他走进来,我倒了点水,洗了两个水果摆在他面前。 “找我有事?”坐到他侧面。 “这几天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也没留个口信,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找我干什么?” 他摸了摸头:“也没什么事。既然你回来了就好,也省的我担心了。” “你很担心?” 他神色有异,没有回答,“你上哪儿去了?” “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回去了一趟。” “事情严重吗?” “没什么,都过去了。” 蒋秀博两只手掌交叉,似乎在酝酿什么话题。 我安静地等着。 “毕清……要不你给我留个电话吧,以后也好联系你。”他小心翼翼道。 我挑眉看着他,想了一下才答道:“也好。” 他呼出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你说吧,我记得呢。” “182XXXXXXXX。你打一下。” 铃声马上响了起来。 我走过去把电话挂掉:“152这个是你的?我记住了。” “好。” “不过——”我回到沙发上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在阳台上,突然看见你这边灯亮了,就想着也许是你回来了。” 阳台上?我刚开了灯他就过来了,这是……巧合?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 “下午?” “回来有点累,在睡觉。” “刚醒?” “是啊。” “那你吃饭了没?” “……没有。” “你打算吃什么?” “没打算。” 他突然精神焕发起来:“过去我那边吧,我给你做饭。” 我没看他。 蒋秀博。 就像甄优说的,我知道他是同类人。我和甄优在这方面有些相似,都能很快的发现别人的属性。不过就蒋秀博来说,甄优显然比我更加敏锐。他在见他的第一面就笃定的下了结论,而我,在一年前才发觉。 一年之前,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我很清楚他的意思,一年前就知道。我甚至很惊讶,他居然整整等了一年才把他的轨道向我这边靠拢。 等等,是他向我靠拢,还是我向他靠拢? “怎么样,去我那里吃饭吧!” “走吧。”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嗯!” 关上我家的门,打开他家的门。 “你想吃什么?” “随便,能吃就行。” “你在取笑我?” 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想吃什么?” “米饭吧。” “吃什么菜?” “你是主人,当然要千方百计的讨好客人了。自己看着办吧。” “你真是……那你就好好候着吧。”爽朗的笑。 他进了厨房,又从里面出来;“晚上还有一些饭没吃完,我就不再另外煮饭了。不过,如果你要的话,我再煮一点也行。” “别别别,我没那么娇贵好么。这么热的天,别热了,就这么吃吧,挺好的。” “好咧。” 我坐在他家的沙发。 他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叫道:“无聊的话你自己开电视看吧!” 我开了电视。 屏幕上放着一挡狗血电视剧。 我的最爱。越狗血,越嘲笑。越嘲笑,越爱。 我看的很认真,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他走过来,“你喜欢看这样的电视?” 我回过神来:“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准确来说是我不喜欢看电视。也无所谓类型了。” “那你要上网吗?那边有电脑。” “行了,你赶紧做你的饭去吧,我自己能伺候自己的。” “这不……怕怠慢了客人么。” “你在站在这里可就是真正的怠慢了。” 蒋秀博又进了厨房。 事实上,从开了电视开始,我就一个字也没听清电视讲的是什么。 我在想他。 他会坦白吗?他会什么时候坦白?我要怎么回答? 我还能……选择再来一次吗?他不是一个有勇气和胆量的男人,甚至懦弱。这样的人,能为我舍弃多少底线? 这种正人君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最鄙夷……我的曾经的。 我才发现,虽然我一直对过往闭口不提,但是它就在那里,不骄不躁。因为它很笃定,不管我做什么,它都会是我的阻碍。 我这才发现……原来过往,是这么沉重的东西。 离开刘的时候,没有大悲,没有大喜。我知道我从此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不屑和他们一样。那时候我就给自己设定好,找一个小地方,住一间小房子,不打扰任何人,死去。 我从来没想过生命中会出现一个蒋秀博。 他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不是。他的出现更加提醒了我,我和普通人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原来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却如此在乎。 我居然这么渴望,做一个普通人。 “怎么了?”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拉扯摇摇欲坠的我。 第九章 “没有。” “怎么表情这么凄凉?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蒋秀博站到我面前。 “没有。饭做好了没?我好饿啊。” “做好了,过来吃吧。” 我洗了手,走到饭桌旁。 两菜一汤。 “居然还有排骨?”我惊讶道。 “今早买的,晚上只做了一半,这次刚好做了另一半。” 我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好吃。” “你喜欢吃就好。”他笑眯眯在我对面坐下。 “你去看电视吧,我自己吃就行了。” “我不喜欢看电视。你吃你的吧,我就在这边翻翻报纸。” 我习惯吃汤泡饭,把饭盛上来就先舀一勺子汤浇在饭里。 蒋秀博立马评论道:“这样吃饭对胃不好。” 我没听他的,继续吃:“我习惯了。这样好吃着呢。” 他没再说话,终究是没有勉强我。 吃了几口饭菜,我抬头看他。 他表面上很认真,姿势很自然,看样子是经常这样看书看报。饭桌上方有一个小白炽灯,散发着并不刺眼的清新光芒。 我收回目光,把饭送进嘴里。 不咀嚼,只是含着。 他很快发现我的拖沓,放下报纸道:“这菜不合你的胃口吧?” “不,很好吃。”我诚实道。 “那怎么看起来一点胃口都没有的样子?” “我在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不管什么事情,吃完饭在想。”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把碗筷放到桌子上。 “蒋秀博,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把报纸放到一旁的凳子上。 “你说人的过往是不是很重要?” “当然。” “为什么?” 他似乎有点惊讶我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定了一下神才道:“因为是过往组成了现在的你。” “你很看重?” “你是说过往?我觉得……它很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毕竟人还是要活在当下不是么。过去的既然过去了,就有它过去的理由,人何必执着着不放。” 他有些心事重重。 我故作轻松道:“看起来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他没有否认,只是扯了扯嘴角:“是啊。不过都过去了,不谈也罢。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沉默着。为了掩饰过于耗时的思考,我又拿起了筷子。 大概是不想给我太多视觉上的压力,他转开了自己的视线,但始终没有再拿起报纸。 他的这个举动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突然想到死去的爷爷。 那么,在我死去之前,我还能再挣扎一下吗? 我又放下筷子,直直看着他:“你是个有胆量的人吗?” 其实我这样问他并不贴切、并不公平。这件事和胆量无关,就算是胆子大的人,也未必能在这件事情上做出选择。 所以我在赌。 他想了一下:“我胆子不大。” 我笑:“我看出来了。” 他也跟着赔笑。 “胆子不大不是件什么不能承认的事情,人总是有敬畏和害怕的东西的,很正常。” “嗯。”他随口应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灯,一阵刺眼。 “你到底想问什么?”他沉不住气道。 我用手把下巴支起来:“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语气轻轻的调笑:“看样子胆子真心不大。一个问题就让你怕成这样?”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良久,他终于道:“我觉得,你是一个有些与世隔绝,性格有些冷淡,但是心肠并不坏的人。” 我更加灿烂的笑了,“那你呢?你是一个坏人吗?” 他低下头:“也许吧。” “好吧,除了这些,你对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猜想吗?” “……” “这样说吧,”我停顿了一下,“上次你也见到我的朋友了,从这个线索出发的话,你觉得……” 我换上之前工作时候的标准眼神。甄优曾经评价我这个眼神,说如果他是客人,一定要把我这双眼睛挖了。 蒋秀博突然倾身上来扣住我的头。 我吓了一跳,立马挣扎。 还是晚了。他动作很快,粗鲁有力地压上我的唇。 他想深入,可是我不给他任何机会。无果,他只好把我放开。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已经算准了我会是你的盘中餐?”他看着我问。 “我不吃人肉。”我低头。 “毕清——” “嗯?”见他迟迟不说话,我只好抬起头来。 他捧住我的脸:“我们在一起吧。” 我笑了:“胆子没有你说的那么小嘛。” “你答应吗?” 我推开他的手,“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对你的猜想?” “说说看。” “……觉得你很神秘,有着自己的领土。” “继续。” “一个从异地来的、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大概总是有一些过去吧。” 终于说到点上了。 我稍微正色道:“你觉得是什么样的过去?” 他认真的看着我:“你刚开始问我,过往对我来说是不是很重要,其实是为这个问题做准备的?” 我咬了一下嘴唇:“是啊。我得循循善诱么。”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是吗?”我乐不可支道:“你在不知道我的过去是什么的情况下就说不在乎了?” “不管是什么。” “你可真让我感动。”我笑着说。 “别这样笑行么,看着刺眼。” “那就告诉我,我的过去是什么?” “毕清,为什么你要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纠结?” “因为对我来说,过去是长在我身上的一块肉。” 他似乎也能理解我对这个的坚持,但他还是支吾着不肯说出自己心里已经设定好的现实。 心里突然冒上来一股无名火,我“腾”地一下站起来,笑着看着他:“蒋秀博,我是个gay。” 他呆呆道:“说这个干什么?我也是啊。” 我重重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咬牙道:“我以前是个MB。” 蒋秀博的嘴唇微张,脸上惊愕的表情怎么收也收不回去。我的话宛如晴天霹雳,让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他的反应也像一个闷雷,打在我的心口上。 我还是笑着:“这样的话,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妈?” 他的嘴唇闭上又张开,如此好几次。 “我知道你的回答了。没必要一副死了爹的难过表情,你不接受我很正常。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款待。” 我几乎逃离着走出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勇气。 没回家,直接下楼。 那个房间给不了我安全感,我需要置身人群,来提醒我生命的鲜活。 街上纳凉的人很多,三三两两。 街边很多人跳着广场舞,我坐在她们身后,貌似认真地看着。 操。 不就是求爱被拒了么,没什么大不了。表现的像个怨妇似的,至于么。 到底是他没有胆量还是我没有胆量? 不过……如果刚开始我没有说这一点,会不会好一点?是不是就很自然的在一起了? 不。 我很快否定了这点。 如果有所隐瞒,就算在一起,又有什么乐趣?每天戴着面具活,活的那样累,还有什么必要在一起呢? 刚开始在一起就是这样的谎言,那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谎言。 那就……这样吧。 我无法要求每个人像我期望的那样做,而且我所期望的,本来就对他们不利。 现在想想,其实我和他不在一起,对我们两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从灰色地段里把这件事情捞出来挑明就是我个人的自私。 就这样吧。 没什么不行。我还会在那里住着,直到某一天一人离开。 好吧,我现在想起了一句矫情的“我轻轻的走,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被自己恶搞到了。 ------ 一个人在外游荡,人群渐渐散去。 并没有释怀。释怀需要时间,我现在只能让自己变得稍微平和。 回家。 上楼的时候心里微微忐忑。 我停下来,习惯性的摸右边裤兜。 没带手机。 只好继续上楼。 该死的,就是不自觉的抱有希望。 我看不惯自己这副样子,索性加快了步伐,一口气上到四楼。 一个男人站在我的门前。 他抬起饱经等待的双眼:“毕清,我们在一起吧。我不管你过去是怎样,我就是想要现在的你。” 原本的心理防线、所有对自己的安慰,全部被这一句话击散,就像暴风过境,什么都没留下。 我停留在原地。 他向我招手:“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吧。我会尽力给你所有我能给的。” 我还是不敢过去。心里没有任何底气。 他见我一直不过去,主动走到我身边,抱住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我僵了很久才轻轻把头靠在他身上。 “好不好?”他锲而不舍地问。 “好。” 原来,我还能感受到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 第十章 就这么在一起了。 我推开他:“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不是么。” “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买早餐给你吃。” “别别别,不至于。我要睡懒觉的,你自己吃就好。” “那行吧。” “嗯。” 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那我先回去了。” “晚安。” 他想了想:“还是你先开门进去吧。” “好、好,”我笑着开了门,“你也快点进去吧。” 到了家,坐在沙发上,仍然觉得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想了好久没有任何头绪,只好捂着脸在沙发上来来去去的打滚。 未来不可预知,这样的状态又是可遇不可求。 原来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我这一生,见过无数男人,和很多男人有过联系,可是却没真正谈过恋爱。 恋爱,太奢侈了,我供养不起。 谈什么爱情呢?肉体的接触更容易、更直观得多。两个男人,何必相守一生? 我变了。不知道是时间把我改变了,还是我改变了时间。 我居然……谈恋爱了。 受不了自己这忸怩的样子,我起身,找手机。 一打开吓了一跳。居然有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蒋秀博。 我想了想,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晚安。^_^】 他马上回了一条:【晚安。没想到和你在一起了呢。现在还是觉得在做梦。】 【这么想和我在一起呢?^_^】 【是啊,很想很想。】 心中弥漫上一阵陌生的滋味,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甜蜜吗? 我马上发了一条:【其实我以前没交过男朋友。】 【是吗?哈哈,我是你初恋?没想到我三十多岁了还能做一回别人的初恋。哈哈哈】 【谁说你是初恋了?^_^】 【不是你说的么。】 【我只是说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 【……这有什么区别?你不是gay吗?】 【准确点说,我是双性恋。以前交了个女朋友,只不过没处长。】 【既然你以前是喜欢女人,后来怎么会被掰弯?】 【是双性恋哦,双性恋!以前只是没发现我喜欢男人的这一面而已。现在我反而比较喜欢男人啊,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你是纯gay?】 【是啊。】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同的?】 【其实高中就有这个苗头了,当时要考大学也没怎么在意,大学就确定了。】 【那你出柜了没?】 【没有。】 【也好。我妈就因为我出柜的事情和我决裂了。让家里人觉得你是个单身汉比知道你是个gay要好得多。】 【是啊。可是……这样就不能把你带回去见我父母了。】 【你以为我在乎这种事?^_^】 【是啊,蒋夫人^_^】 【你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的。】 【遵命。找时间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愿意吗夫人?】 【是,老爷╮(╯▽╰)╭】 【亲一下,晚安。】 【晚安。】 我关上手机。 实际距离那么近,只要我们想,现在就可以住在一起。可是我觉得我们现在还不适合住在一起。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在一起,我对他还不够了解。也许他有些了解我,但是没在一起相处的了解,也只是一个表象堆积着另一个表现而已。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呗。我反正也没有多少未来可以想。 第二天早上照例起来,吃早餐,上班。 走出门的时候看到他的紧闭的门,给他发一个短信:【我去上班了!都好好工作的思密达!】 想了一下,又给他发了一条:【不要想我^_^】 原来爱情让人变得愚昧和矫情。我以前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马上回过来:【注意安全。我会狠狠想你的。】 短短几个字,顿时让我心宛如涂上蜜糖。 我乐颠颠跑去上班。 奉哥看了我好一会儿,“毕清,今天遇见什么好事儿了?” “没有啊奉哥,怎么这么说?” “你看你的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他笑笑。 他点头道:“就应该这样么,年轻人,有朝气一点多好。你一直阴沉着脸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不给你发工资呢。” “怎么会,奉哥可是好人。” “看,嘴都变甜了。” “……” 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变得非常小心翼翼,担心突然从哪个未知的地方开出来一辆车把我撞倒。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不愿意现在就是终结。 爷爷的死确实给了我一些打击和启发。我之前一直惧怕死亡,一直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身边的人死让我如梦初醒。 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死亡!飞来横祸,有些人甚至上一秒还呼吸着,下一秒就永远离开世界!死亡对每个人都是一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亡,它是那样不可预知。 而我,现在既然还拥有生命,为什么还要这样不洒脱? 何不潇洒走一回? 在这之前,再感受一把爱情。不管结局如何,都没有遗憾。 只是……对蒋秀博有些不公平。因为我注定最后要舍弃他。 那……就加倍对他好。 来换得心灵上的安宁。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买东西,回去一块儿吃饭。 “你先吃吧,我下班的时候也不早了。你平常肯定六七点就吃饭了吧,不要这样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 “不,我等你。我自愿的,自愿两个字明不明白?” “可是……” “好,就这么说定了。” “别……” “别这么啰嗦了,等你吃个饭而已,没什么的。不过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在路上飙快车啊,还是要注意安全。” 我咧起嘴角:“知道了,知道了。” 头一次送外卖这么干劲十足。是因为知道城市角落里的某一处灯光会为我而留? 下了班,急匆匆往回赶。 走到楼下,发现一个人影。 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地快步绕过去,那人影却开口说话了:“毕清?” “蒋秀博?你怎么下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他走过来:“那我还好心做了坏事啊。就是想下来等等你。上去吧。” 我固执地让他走前。我希望能好好看他的背影。 他打开门,满屋的香味。 “做了什么啊这么香!” 他笑:“先洗个澡吧,肯定很热。” “嗯,等等我啊,我回去拿两件衣服,洗了澡我就过来。” “穿我的吧,别过去了,省得麻烦。” “也行。” “你进去洗吧。洗好了就叫我,我递衣服给你。” 洗澡的时候乱七八糟想一些事情。用着他的浴室,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种满足。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是一个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他在外面把衣服递给我:“内裤都是新的。” 我笑了:“不是新的我也敢穿。” “别不正经。” “我正经的很呐。” 我把衣服穿好,走出来,摩拳擦掌道:“开动吧!我好饿啊!” 他早就把碗筷摆好了:“怎么洗的这么快?” “因为你肯定也早就饿了啊。” “我有什么关系。” “行了,赶紧吃饭!哇,看起来不错啊,蒋大厨。” 他非常包容地看了我一眼。 一顿饭吃的非常愉快。只不过还是有一点美中不足。 “做了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我摸着肚皮,小声道。 “这可是我和你第一次正式吃饭。”他突出了“第一次”和“正式”两个词。 “哦~”我笑了,“有道理。” “我先去洗碗。” “别,我洗吧,你歇着。做饭就已经很累了,怎么还可以让你洗碗呢。” “你会洗碗吗?” “呃……不会。”突然一阵挫败,我居然连洗碗都不会!我的面子啊! 我马上采取补救措施:“我可以学嘛。洗碗不就是放点洗洁精拿水冲一下么,我小时候看我妈洗过好多次的。” 他敲了一下我的头:“得了吧少爷,你上一边待着去。” “不,我洗。” “没关系,平时我做家务做习惯了。” “我洗!”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我拼了。 “……我怕你洗不干净。”被我缠得不耐烦了,他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理由。 “……好吧。” “我没其他的意思,只是……” “我懂了。你去洗吧。” “你不会生气吧?” “至于么。我也确实担心自己洗不干净。”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没事啦,快去洗!”我嚷嚷。 他走近厨房。 我也走进去。 完美的居家好男人啊,看人家那系着围裙那气质,那姿势,多专业啊。 他扭头看着我:“你进来干嘛?这里面都是油烟。” 我看了看四周,找了个比较好的位置,“我看着你洗么。你一个人洗碗多没意思啊。再说了,我也可以学啊,以后我肯定可以挑起洗碗的大梁的!” 他被我一脸正义的表情逗笑了:“好好好,你就看着。不过得站远点,小心油污溅到你身上。” “放心,这点自觉我当然有的。” 看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开口道:“洗个碗这么复杂啊,要洗多少遍啊?以前我妈洗的时候也没你这么复杂。” “多洗几次,免得洗涤剂残留。” “哦。”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这点小步骤就受不了了?” “谁说的!小意思而已!” 他又笑了。上了年纪的男人笑起来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愉快的时光总是容易过去。 到了睡觉的时间,我想了想,还是回自家。 他也没没发表任何异议。 第十一章 日子还是这样过着。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慢,数着过去,没有存在感。在一起之后,时间就好像开了外挂,每天仿佛只有十二个小时,怎么都显得不够用。 蒋秀博对我工作的事情提过几次意见,他的意思是让我学一门技能,总比送外卖要好得多。我知道他不是很看得起这样的职业,可是这一年多,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工作。 他心里不太高兴,这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换工作。学技术?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到时候还要熟悉新工作、新环境,累得慌。 说真的,在这样的时候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说服他。我不觉得这样的工作怎样,况且我和他是地下恋情,也不存在给他丢脸之类的。 他大概是有一点心里洁癖,希望伴侣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闹得不愉快,但是有没有解决方法,我只好上网求助。 一搜索才知道,这问题还挺普遍的。网上的案例一个个看下来,心中不由凝重了几分。这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看个人的价值观和处理问题的方法。 有一个案子让我印象深刻,说的是女友希望男友放弃自己的工作做她们家安排的工作,但是男友不同意。男友不愿意妥协,女友也不愿意让步,总觉得她做的才是真正对男友好。双方都为这段感情付出很多,可是就因为这一件事情没处理好,就这样,两人最后分手了。 我不禁吓了一跳。这么一件事情至于分手吗?这件事和我跟蒋秀博之间的问题非常像,都是选工作还是选爱情的问题。 我关上电脑,躺在床上。 确实,这个问题我有很自私的方面。他刚刚提出希望我换工作的时候,我脑袋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行,我希望他能迁就我,况且在我看来,这只是他要面子的一种方式而已,我根本不需要理他。我从没想过真正去了解他是怎么想的,也从来没想过要尊重他的意见,为他做一些让步。 让步总是困难的,因为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非常难受。 不过……我又想起,刚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在心里发誓,要加倍对他好。 这样的话,难道我真的一点让步都不能做吗?按照他说的放弃这样的工作会这么难吗?我只是太懒惰了,把自己安放在一个小角落里,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甚至抗拒其他任何形式的改变。 放弃这份外卖的工作……刚开始觉得特别难,但是想一想蒋秀博,似乎就没那么困难。我始终记得在最后,那个女友说:“也许当初我们多沟通一点,我多做一点让步,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非常遗憾,因为这辈子我很可能都遇不到一个我那么爱、那么爱我的人了。” 想一想,去找一份新工作……似乎也没什么难的。 外卖的工作一个月休息两天。昨天就和奉哥说好,今天休假。看了一下手机,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 我给蒋秀博发一条短信:【老爷,晚上回来为夫和你聊聊?】 他马上回复:【你今天不是没上班吗?中午吃什么?】 【不饿。】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懒死你得了。我正赶回来呢。】 【你回来干嘛?中午才那么一点休息时间。】 【我已经在路上了。】 【要不现在折回去吧?我现在就乖乖下去吃饭。^_^】 【你不是要和我聊聊么?中午就可以聊啊。】 【我说的是晚上,晚上!赶紧的,听话哈,赶紧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他没回。 我正纳闷呢,大中午的回来不是遭罪么。不如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我立马打开。 【我已经到楼下了。出来迎接吧?】 我一个翻身下床,套上衣服开门。 蒋秀博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我。 “你回来干嘛啊?中午这么热,还跑过来跑过去的……” “没事,”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谁让你不听话,不吃饭呢。” “我会照顾自己的。一顿饭又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我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可是很我在一起了。别废话了,快点收拾一下,我先回去做饭。” 我从房间里拿了钥匙,进他家。 他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他见我进来,给我倒了一杯水,胡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滴:“你先坐一下,马上就好了。” 满头大汗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看了一会儿,坐到沙发上。 让我换个工作而已,哪有那么难? 他做饭很快,二十多分钟就全部搞定了。 “毕清,过来吃饭!” “你先洗洗脸吧,看你那么热。” “行,你先吃吧。” “我那么急着吃干嘛。你去洗洗,待会儿一起吃。” 他稍微洗了一下,从卫生间走出来。 我把饭盛好。 他似乎很饿,端起饭就开始吃。 吃了两口,见我还没动筷子,他开口问道:“怎么不吃饭?” 我收敛心神,趴了两口饭。 “怎么了?不对劲啊你。你要跟我说什么?”他看着我。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道:“要不我换个工作吧。” 他把碗放下:“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 “就是想换个工作了。” “……不对。是因为我?” “既然你想让我换工作,我也可以让步的。重新学个技能也没什么难的。”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之前劝你你没一次答应的。” “哥觉悟了不行么。” 他摇了摇头。 “……好吧。这件事情不是弄得你很不愉快么,你这样的话我总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个疙瘩。之前我觉得你这个要求非常莫名其妙,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工作,不存在其他的问题。不过我也不想这个问题老是摆在我们两人中间,所以我今天就上网看了看,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挺严重的。”我把早上在网上看到的女友和男友的事情跟他说了,接着道:“所以我想,这中间我也有很大的问题。其实我是懒惰惯了,所以不想接受任何改变。现在想来,换个工作也没什么。” “说完了?”他放下筷子。 “嗯。” “那我就来说说吧。”他把身体稍微摆正:“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换工作吗?” “……因为你觉得这个工作不好。” “哪里不好?” “……觉得这个工作跌份。” “你想什么啊!”他推了一下我的头,“我是觉得这个工作太累了,又很危险,现在交通事故频发……” “你原来想的是这个?”我惊讶:“我以为你看不起我的工作呢。” “不会。我觉得你换个工作会更好,不会那么累。” “这样啊。” “不过——刚刚你说你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想了想,还是点头:“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辞职去学习新技能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最好的。” “可是……” “傻啊你。你不和我说你很喜欢它我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想让你做什么体面的工作,你自己喜欢就好。” “你不生气吗?” “我怎么会生气呢?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哪有那么迂腐?……你在担心因为这件事我们俩会分手?就像你在网上看到的那一对一样?” “不止那一对。我只是挑了一个比较典型的和你说。” “还有很多人因为这个分手了?” “是啊。有很多人在工作和感情之间选了工作。” 他歪着脖子想了一下:“现在的人大多没什么安全感,觉得感情不靠谱,所以选择工作也正常。不过因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在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分手,至于么。就算是你烦我了我也未必会放手的。” “那我不辞职了?” “辞什么职啊,现在这样挺好的。你看,今天中午回来吃个饭就解决了一个问题,多值啊。不过,你肯这样敞开心扉和我说,我倒是很高兴。很多人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沟通不当。以后我们要多聊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赶紧吃饭吧,你还要上班呢。” “你也多吃点,太瘦了抱起来硌手。” “我这体质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你还嫌弃?我这是标准的吃不胖类型。” “你不是吃不胖是吃得太少!” “好了嘛,那么凶干嘛。你吃完就去上班吧,我碗就行。” “洗碗的话时间上还来得及。说到这个,我配了个钥匙,给你。”他从抽屉里拿出来钥匙,“昨天晚上忘记给你了。” “你给我钥匙干嘛?”我内心里觉得,给钥匙是个很……有分量的行为,是一种信任和承诺。 他拿着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赶紧拿着吧,免得你以后要进来还要等我开门。” 突然觉得手心发烫,迟迟不敢接。 他疑惑道:“怎么了?不敢接吗?以后你就是这个家半个主人了。” 我有些颤抖地接过。明明是冰凉的金属触感,但就是觉得给心带来柔软的温度。 虽然这只是一把普通老旧房子的钥匙。 第十二章 谈恋爱的时候,甜蜜和幸福一点一点的堆积,问题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来,这点完美的体现在我和蒋秀博之间。 我和他处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说长不长,可是一个月了还处在只亲亲偶尔拉拉小手的阶段这就显得很长了,特别对于我们这种到了一定年龄的gay来说。 所以我现在很忧愁。 这件事情的闹心程度显然超过了我之前的预期。我甚至觉得,我之前答应他答应得太草率了。 要是可以,我甚至连亲吻都不想。 蒋秀博提过几次要求,当然都是暗示形式的。我没有假装不懂他,而是直接的拒绝。 他亲吻我的嘴唇,可是我从来都不张开嘴。他抚摸我,我只是把他推开。 拒绝……有时候是一种让人发了疯般的难堪。 他没有勉强我,这更让我觉得自厌。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我问不出口。而且问出来就表示,我要把自己摊开。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苦苦坚守的东西,怎么可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也许他是以为我还没到那么爱他的地步。也许是他以为我的心里有阴影,因为我之前从事职业的关系。 不管是什么,至少他知道我的态度——不愿意。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采取宽容的方式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假设蒋秀博强硬的对待我,我可能会更加干脆的拒绝,并且没有任何负罪感。而现在,他完全没给我任何压力,反而让我心里不好过。 爱情可以没有性吗?我不知道,至少我没尝试过。 我担心这样……处不长。现在刚在一起还好,以后这个问题会越来越突出,大概……不,一定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何况,现在我心里就已经极其不舒服了,觉得有亏欠。 可是这个问题……又和其他问题不一样。这不仅仅是我心里有个疙瘩,而且……还关乎蒋秀博。 我可以和他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许不会出事,但是不可能完全排除出事的可能性。 我必须为他的生命负责,因为我已经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了。 唯一有效、便捷的途径就是和他说。可是……这样的事情,让我如何开口? 我曾经因为这件事情心如死灰,整天浑浑噩噩的生活着,隔绝所有的人,每天焦躁不已,冲每个见到的人发脾气。后来终于平静下来,找到这个地方,想过一种传说中的“隐居”生活。而蒋秀博却在这样的时候出现了…… 我想找一个人,可以让我发发牢骚。原来……男人也是有倾诉欲的。 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电话薄里本身就没几个人,更别提可以打电话倾诉的人了。 这才发现……原来我如此孤独。 手指一路上滑,一个名字让我心里一动。 甄优?找他可以吗? 他是最了解我处境的人,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他会对我和蒋秀博在一起这件事嗤之以鼻,也会嘲笑我把自己弄到这副田地。 我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关了。这些料想的原因根本就用不上,只因为,我和他还没到那么熟悉的地步。 那我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正想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蒋秀博”三个字让我心跳骤然加速。 我深深呼吸了两口才接起电话,以尽可能活泼的口气道:“这不是你的上班时间吗?玩忽职守呢你?” “没睡?” “睡不着。” “就知道。你还是睡一会儿吧,你下午还要上班,不睡觉没精神要是出问题了怎么办?” “怎么会。我经常不午睡,也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现在正是三点多一点儿,我刚刚下班回家。 “你……”那边有些踟蹰:“这几天你情绪有点不对劲,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 “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的。” “真的没有。你现在不是在上班吗?工作时间还打私人电话?” “哎。”那边叹了一口气,“抓紧时间睡一下吧。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的,知道吗?” “好。你专心上班吧。” “晚上想吃什么?”他的语气稍微轻松了一点儿。 “我想想……我想吃海带。” “行。那我先挂了。” “拜拜。” 打完电话,更加没有心情睡觉了。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口气让我非常难过。在日常生活中,他总是很包容我,任何事情都不想让我为难。就像这次,就算我的态度已经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还是没有勉强我说出心里话。 我记得之前一次,无聊在网上看视频,看到一个情感类节目,节目结束时主持人说了一段话让我有些印象。他说,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想干嘛就干嘛,这是你的自由,但是两个人的时候,必须学会包容和付出,包括为对方改变自己原来一直习惯的生活习惯。 包容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何况你根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一些主观感受? 放弃一段感情没有那么困难,在我们还没有相处很长时间的情况下。可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放弃了这段感情,我又有些不甘心。 可是我要怎样说?我要怎么跟他说,我不仅曾经是个MB,而且因为职业的关系,成了艾滋携带者? 操。 一张阳性检测单让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不是查出这个,我可能现在还和甄优一样,在刘手下过着浮光掠影的生活。我现在已经无法判定哪种方式更加适合我,因为对我来说,太多的思考和争论都是没有用的。 六年?八年?潜伏的时间会多长?我只要等着这么几年过去,反正最后会死于各种肿瘤。我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可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我不愿意到医院接受治疗。 在之前,我不赞同安乐死。既然有活着的希望,为什么那么轻易的选择死亡?但是在那之后,我却日渐赞同安乐死。那些患重病却挣扎着不肯死去的,只为了心中那微弱到可笑的求生信念?在死之前残留的最后感知为什么不是平和而是极致的痛苦? 我一丁点儿都不相信真的有所谓能够治愈艾滋的方法,只是通过各种化疗达到延长生命的效果而已。可是,这样的延长,不是我想要的。 最初的躁动是因为无能为力且无力自拔。终于渡过那段非人的时光,我搬到这个陌生的小城市,开始一个人生活。与过去再无关联。 刚开始搬过来的时候,我喜欢看一些日记。在网上查找各种患重病人的日记,看他们如何痛苦,如何抱怨。我最痛恨的是明明要死了还是在鼓励身边的人好好生活,并向身边人讲述自己的所谓心得体会,力图让人向上,并为之感动。 我快意于别人的苦痛,这让我知道,原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正面对着死亡。 我喜欢看那些没头没脑又相互联系的似悬疑非悬疑的电影。看演员们极力表达着内心的痛苦、面对着不想作出决定的生活选择。我不试图拼凑任何一个主线,只是胡乱的看着,得出结论与否不重要。 向我这样一个知道自己死期的人,没有任何写作画画摄影的才能、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让我醉心的事物,没有任何可以表现出自己价值的东西。 都是赖活着。 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沉静,如果不是在做外卖员的工作,我想我甚至会散失说话和表达沟通的能力。店里的人经常找我说话,在听得无聊的时候,总要找一两句话来体面的打断。 表明上越来越不在乎,无聊的时候看各种各样的电影、杂志、书籍,都无法掩饰我惶恐的事实。我知道日子一天天越过越少,知道离那个未知的日子原来越近。我知道这样的心情只能徒增负担,但我就是执意着。 我始终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更何况现在还杀出了个蒋秀博。 第十三章 八点五十,送完最后一趟外卖。 回到店里,大家都在吃晚餐。 我从来不在店里吃饭,这个他们是知道的,所以也从来不等我一块儿吃。 “毕清,可以下班了。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行吗,年轻人有点朝气啊。”奉哥不和大伙儿一块儿吃饭,所以现在正在前台收拾。 “那我先下班了。” “你可得快点儿啊,打了好几个闷雷了,估计待会儿要下雨了。”店里的王姨提醒我。 “嗯,我很快就到家了。” 我站到店外。阴沉的天气,空气湿热,果然是下雨的前兆。 信步走在街上。知道马上要下雨,可是我还是不想走快。说真的,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 我在想这个时候我是一只乌龟该多好,这样可以随时把自己塞进壳子里。 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 “毕清,现在下班了吗?”熟悉的音色。 “在路上。” “那就好,刚刚看天气预报说有阵雨,看天这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赶紧回来。注意安全。” “嗯,好。” “今天我做了海带。” “好,我马上就回来吃。” 挂了电话,我走到一家成人用品店前。犹豫了足足三分钟,才闭了闭眼,走了进去。 “避孕套,润滑剂,要质量最好的。”我简短的说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刚付了钱,耳朵里便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沉闷响声。大自然敲击着冰冷城市,还原一些残留的真实。 下雨了。而且是瓢泼大雨。 店主好心道:“要不你现在店里站一会儿吧,下这么大雨一出去就被淋湿了。” 我这才仔细看她。 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 “谢谢。”话音刚落,熟悉的莫文蔚的《阴天》又响起来。 “毕清,你现在在哪里?”蒋秀博的声音有一点急躁。 “在一个店里避雨。” “什么店?具体在什么方位?我来接你。” “你现在来接我自己也会淋湿的、再说,阵雨马上就过去了。” “我会等雨小一点出门的。总之只要不停雨我都要过来送伞。告诉我你的位置。” 我想了下:“在安庆西路这边的一个性保健品店里。” “……我尽快过来。” 我没追究他那微妙的迟疑。 挂完电话,店老板笑了:“女朋友?感情很好嘛,这么大雨愿意过来给你送伞。现在的女孩子能做到这样的可不多,都娇贵着呢。你们俩现在是热恋呢吧?” 我没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你刚刚给我的是质量最好的吧?”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多赚钱的机会。我巴不得你买好质量的呢。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不,我只是在怀疑自己。” “不想让女朋友怀孕?别担心,只要是我出手的你怎么做都不会破的。”女人红色的嘴唇有一种诱惑的味道。 “坐吧。”她从后面搬来一张凳子。 “谢谢。” “没事儿,以后多关顾生意就行。”她直爽的笑。 蒋秀博说他要过来给我送伞。店老板以为我有一个“女朋友”。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老板,你老公呢?” “我没有老公。我单身呐。” 单身可能是没结婚,也可能是离了婚。我没继续问,直觉告诉我,她属于后者。 “不是女朋友。”我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可是她却听懂了。 她沉默了一下,“只要对你好,谁都可以。” 我看了她一眼。 她堪称妩媚的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女人没再说话,只看着丫丫作响的电视。前几年的片子,讲述美女与野兽的故事。 “你喜欢这个女人吗?”她指着女主角问我。 “你说娜奥米?沃茨?” “鬼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店长不在乎的说了一句,“脸蛋倒是漂亮。” 我看着屏幕,没发表意见。 “那你觉得这个大猩猩呢?”她指着金刚问我。 “死得很合理。” “真无趣的评论。” 最开始我看《金刚》的时候,只觉得它实在太长,居然有三个小时。这么几年过去了,能记得个轮廓就不错了,谁还记得当初看它的感受。 她接着看电影,为了掩饰无聊的心情,我只能一个劲地往外看。 雨完全没有停的趋势。 尽管这样,我还是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顶着昏黄的灯光一路往这边冲来。 我站起身。 蒋秀博很快走到店门口。 “原来是这个人啊。”店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他。 “谢谢你,我走了。”我简单的道了谢,推门出去。 “这么大的雨你晚点来也是一样。”我拉着他的手,让他往里面走一点儿。 “没关系,反正穿了雨衣。你先把雨衣换上吧,光打伞回去肯定也湿透了。”他把雨衣递给我。 我穿上,再接过他手里的伞。 一路上雨势非常凶猛,我们俩只顾赶路,一句话也没说上。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我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将伞放到阳台上,“这种情况你应该先吃饭的。” “不行。我现在已经养成条件反射了。” “什么条件反射?” “现在你要是不坐在我对面,我就吃不下晚饭。” “一个月而已,你就吹吧。” 他笑眯眯的,也不回答,招呼道:“吃吧。” 海带丝不知是怎么做的,放了一点辣椒油、香菜和葱花,非常香非常好吃。再加上时间实在有点晚,我破天荒的添了第二碗饭。 吃完我就后悔了。 他洗完碗出来,我正好洗完澡。看我一直在客厅走来走去,他疑惑道:“怎么了?” “吃多了,消化一下。” “所以就在这里转来转去?” “是啊。” “你也没吃多少啊。” “不行。吃多了睡不着觉。” 他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肚皮:“是有点大。” 我白了他一眼:“让开,哥的消化大业正进行着呢。” 他打开电视看新闻。 我故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眼睛直视前方道:“吃完饭就坐着,这就是发福的节奏啊。到时候你挺着大啤酒肚过来的时候我可不会理你。” 他趁我不备一下我把拖到沙发上,死死把我压住:“是吗?” 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那当然。” “那我就先把你吞吃入腹。”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俯下头来亲我。 在他的嘴唇和我相触的那一刻,我把脖子一扭,和他的唇擦身而过。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吻上他的脖子。细细地舔吻。 非常缠绵。 把脖子亲完,我放开他。 他诧异的望着我。 “我还想多动一会儿呢,吃多了不利于运动。” “什么运动?” 我眼带笑意的看着他。 他突然一下把我抱住,冲进卧室,嘴帖在我的耳边道:“今天别回去了。” 我咯咯笑起来。 他急切地脱我们两人的衣服裤子。夏天,穿的衣服就那么一两件,很快我们就赤诚相对。 他低下头亲吻我。 我把他推开:“先说好。首先,我不喜欢接吻。第二,必须用避孕套和润滑剂。能接受吗?” 他有些气喘的压在我身上:“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所以就一起回答了:“从小就很讨厌接吻,所以希望你能将就。至于安全套,这是习惯了。可能会减少你的一些快感,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把上半身微微抬起,亲吻他赤|裸的胸膛。 他低低笑了起来:“我不是说你这个习惯怎么样。我能接受,这么多年,我一直用安全套的。” “那就好。我们做吧。我把安全套和润滑剂放在左边抽屉里了。”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还瞒着我呢。”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你洗完的时候放进来的。就今天在那家性保健品店里买的。” 他没再多说话,开始做前戏。 “我先做一次,你再做好不好?”他轻轻说。 我愣了一下:“好。” 我有些感动。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在这样的时候还能顾着对方的感受,真是…… 我以前做过0,也做过1。吃这口饭的,所以不管是在上还是在下都行。不说非常在行,让蒋秀博满足还是绰绰有余的。 做完,一块儿去洗澡,再一块儿上床睡觉。 我和他这就算是正式同居了。 第十四章 虽然我和他是邻居,虽然我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虽然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基本上都在晚上,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总会有人看到。流言蜚语有时候是一种无言的毒药,让人慢慢失去所有斗志。 情侣在相处过程中会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一方没有安全感,会造成生活中很多误解。再比如说身边有其他人出现,造成两个人的信任危机。也有性格不合、生活习惯的差异造成的感情破裂。 在我和蒋秀博身上,这些似乎都不是问题。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性格和生活习惯也没有太多可以产生矛盾的地方。我只担心他会抵抗不了外界的压力。 他在乎外界的感官,他在乎他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这样的人自然会害怕别人的闲话。对我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比如所谓的邻居关系,他看得非常重要。 我在这件事情的认知上和他有差异,虽然我能理解他,但是实在不能同意他的想法。 下午四点五十,照例去上班。 “叮叮——叮——”刚到店里,电话就响了起来。 之前一次上街,手机在半路上丢了。蒋秀博给我买了个新手机,这也是他第一次给我买东西。换了手机之后铃声也换了,我本来想继续用之前的铃声,想了想还是用了系统默认的叮叮声。 “怎么了?” “清——”在一起半年之后,蒋秀博开始这样叫我:“我妈今天过来了。” “什么时候?” “就是刚刚到的。我也是刚刚才接到她电话。” 我猜测了一下他给我打这个电话的意图,心里也有了一点数。我呼了一口气:“那应该是刚刚来的。中午我回去休息的时候没见家里有人。” “……今天晚上……”他的语气犹豫。 “我能搞定的,吃个饭而已。”我轻描淡写地应着。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来了,她不知道我的事……” “行啦,别解释了,我知道。吃了这么久你做的饭菜也得换换口味么。安啦。我先上班了。” “她不会待很久的。” “她是你妈啊,待久一点也正常。” “那你先上班吧。” “拜拜。” 果然。今天上午还在想邻居的事情,下午就出现了一个真正能对我们产生一些干扰的人。 我挂了电话,熟练的开始工作。 ------ 没人等着回家,终于能悠闲地在街上走一走。平时每一次都怕蒋秀博多等,每次回家都像上战场一样,在路上走得飞快。 可是……我今天要是在路上游荡,他见我久不回家,会不会担心?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知道牵挂了。 和他在一起,尽管有小磕绊,但总的来说,幸福。我们的年纪迫使我们遇到问题马上思考解决方法,所以平时的一些小隐患也不足以在我们之间掀起什么风浪。 我第一次体会到处处都被人牵挂担心的感觉,天冷了有人提醒你加衣服,下雨了有人给你送伞。也许是年龄比我大的原因,蒋秀博总是主动照顾我,不管怎样都不嫌麻烦。 我的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觉得普通的过日子也是一种简单的、必不可少的完整。 想了想,还是选择早点回家。 照例是一个角落的阴暗。对面的灯亮着,熟悉的温度感。 开门换鞋。 开灯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我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竟然觉出一种难以忍受的陌生和孤寂。 我把饭盒放在桌上,进浴室洗澡。 吃饭。是以前熟悉的味道。可是现在却觉得陌生。已经习惯蒋秀博称不上很出色但是很对味的饭菜了。 实话说,我真的没多少信心。 以前从没想过要找一个人,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圈子里面的事情看得太多,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想的,什么事情是不应该多浪费心神的。很多人结婚之后来找MB,是因为家庭带给他们无法排解的苦闷。他们原本不想找一个女人结婚,但是迫于家庭压力和社会影响不得不选择一个也许只见过几面的女人。 蒋秀博……现在也不小了。 就是因为看得太多,我没那些不现实的猜想和希望。就是这样,在这个社会里,既然同性恋还没有成为常态,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们选择。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 我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太多了。虽然每一段感情是需要投入,但是我投入的比我想象的更多。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觉出一种脆弱。 不过也没什么。要是这点事情他都经不住……那也怪不得谁。 人如果不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问题,就算被世界抛弃了也是活该。 我打开电脑。 无所事事逛了一会儿,躺到床上。 这样不行啊。 没了他难道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笑话。 可是短时间里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索性睡觉。 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听到“滴滴”声。我在朦胧里打开手机。 【晚安。我会尽力把我妈劝回去的。】 不知是头脑发热还是没清醒,我回了一条:【你妈是不是让你结婚呢?】 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我脑子里一个激灵。 这是在干什么啊。 好好的睡觉就这样成功泡汤。 他久久不回短信,我的心一点点下沉。 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又马上掐掉,怕被他看见。 即使这么快就掐了,他还是看见了:【少抽烟。我会处理好我妈这么的事情的,我跟你保证。别担心。】 我打了【那你就别让我担心】几个字,又删掉。想了想,还是简单的道了一句:【晚安。^_^】 这条他倒是马上回复了:【早点睡吧,别老是在阳台上吹风。】 我看到短信笑了一下,逗弄地回了一条:【可是我很想你啊。】 【我会很快把这边的事情解决的。要相信我知道吗,宝贝?早点睡吧。】 本来真的想在阳台上吹一会儿,可又害怕他的火眼金睛,只好妥协的走进门去。 在床上呆着呆着也就睡着了。原本还想好好失一次眠来着,无奈身体实在不是铁打的,挨不住。 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相比来说其实蒋秀博更加急躁一点儿,只是有了年龄这一层保护膜,一般很难发现他的这点就是了。 我耐心的等着。生活渐渐恢复之前的轨道。每天八点起床,九点五十上班。下午两点半下班,中午回家睡一下,下午四点五十上班。 蒋秀博的话多多少少给了我一些力量,让我能静观他家并不算复杂的局势。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很快的解决了问题。 五天之后,他妈妈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他从后面抱着我。 “想什么呢?” “想你啊。”我转过去,和他面对面。 “我就在这里,你想我干嘛?不如抓紧时间多看看我。” “我不就在看你嘛。”我笑了一下:“你和你妈长得挺像的。” 他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很介意我没有出柜?” “你神经病啊。” “那是什么?” “我现在真的表现得像一个吃醋的妒妇?”我惊讶:“你怎么会这么猜?” “确实有点像。” “是吗?”我一下支起上半身,骑在他身上,“那这样是不是更像呢?” 他笑眯眯道:“像妖娆的小狐狸。” 我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亲吻他的肌肤。 我想蒋秀博不是对我的曾经没有芥蒂。这体现在做|爱时,他从来都不愿意我采取主动,在他上我的时候一定要自己主导。我知道他的介意,但是我从来都不说破。对于我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难堪? 招待客人的时候我习惯主动,当然被动对我来书更好,这样可以省力。可是今天我偏偏想主动伺候他。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惊恐。 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我只能一直安抚他:“你是最独一无二的,你是我的爱人……” 他这才稍稍放开一些。 我打开左边抽屉的门。 我调笑:“你妈来了你都不把这东西收一收?” “没用。收了她也会找到的。”他说话的时候我故意用手在他的身上游走,一句话说下来,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开始喽。”我贴着他的左胸轻轻说了一声,随后把那粒小小的东西含进嘴里。 云雨过后,我率先下床,打算先下去洗澡。 “对不起。”做完之后的蒋秀博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餍足的动物,散发着谜一样的光芒。 “对不起什么?” “……我有点心理阴影。之前……大概没有完全接受你。” “现在呢?” “啊?”他呆头呆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死板。 “我问你现在接受我了没?包括我的曾经。” “嗯。”他郑重的点头。 “那就行。我有点累,先洗澡啊。” “我给你洗。”这位爷总算开始开窍了。 “那就速度的干活。” 他家也是淋浴。 他把水打开,轻轻搂住我,站到水下。 “蒋秀博。” “什么?” “应该有不少邻居看出我们俩的端倪了吧。” 他震动了一下,随后缓缓道:“随他们去。我只要知道你在这里就行。” 我回抱住他。 第十五章 在夏天刚刚热起来的时候在一起,到了年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快八个月了。 蒋秀博要回家过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只不过我的去向还没有定。 杨佳丽之前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过年。他也劝我回家。 我同意了。 他把我送上汽车,目送着汽车离开。 汽车到达的时候,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不马上买票回去的欲望。 我给蒋秀博发了一个短信:【我到了。】 【那就好。】 我一边找宾馆一边给杨佳丽打电话:“妈,今年要加班,可能不能回来过年了。” “什么加班?过年的时候哪里不是放假的?你跟你们领导说,一定要他让你回来。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你把电话给妈妈,妈妈跟他说。” “不是,哎,我还是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不是刚刚转到这个公司嘛,这边什么都在起步阶段。前阵子我生病了,是我们一个同事帮我代的班。他家很远,而且他很多年没回去了,我想,我本来就欠着他的情,这次让他回家过年也算是偿还吧。” “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过小年之前那几天。” “严重吗?” “挺严重的,不过现在好了。” “怎么不跟妈说?妈也好过去照顾你。” 我心里一酸:“没什么,现在不是好了么。我就是怕您担心嘛。之前就让你操了那么多心……” 那边没说话。 我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要不明天我现在请假回来吧。买点东西给您。” “可以吗?” “一天的话应该可以,还有很多同事是本地人,他们大年三十才放假呢。” “真的不能和领导说让你回来过年?” “恐怕不行。不过您也别担心,我明年一定回来过年!不,就今年过完年忙完这一阵子我就回来看你!” “哎。也只有这样了。你也好久没回来过年了,每年都是我一个孤家寡人……” 我鼻头一辣。 “好了,妈,我要上班了,先不聊了啊,你多保重身体。” 我快速挂了电话。 我这一生,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无法无天,没把几个人放眼里。可是如今快要走到头,才知道浪费了的生命都用在给最亲爱的人心上开洞。一个接一个,浑然不觉。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 我有多久没回家过年了?过年对我来说,只是一段可以用来自由支配的时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义。 知道自己是个不孝子又有什么用呢?挽回不了。 ……长痛还不如短痛。 杨佳丽女士以为我在做正经工作,在公司上班。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些年,我可以不怎么费力的编造出一个在普通公司上班的员工形象。她很欣慰,欣慰下面又有些儿子成不了龙的遗憾。她隐藏得很深,可是对我来说隐藏是没有用的东西。 腊月二十九这天,我终于回到我已经好几年没回过一次的家。我买了很多补品,带着杨佳丽女士上街,以我敏锐的时尚嗅觉把她打造成新一代辣妈。她不是没有钱,只是舍不得买衣服。我给她买衣服的时候,她总是扭捏着,像个热恋中的小姑娘。 确实,她已经很久没有爱情的滋润了。 中午的时候她做饭。那味道就像印在我的味觉中,所有的往事都能从中苏醒。我几乎藏不住心中的感动和愧疚。 临走的时候,她送我。我把我之前办的银行卡给了她,告诉了她密码。她不肯收,我只能扔了就跑。 上车的时候,我终于说出我最想说的话:“妈,如果有合适的,就再找一个能好好照顾你的吧。你辛苦了一辈子,是该有一个男人来照顾你了。家里人说闲话你别理他们,不管你找一个什么样的,儿子都会支持你的。” 她没应,也没否认,只是拉着我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又回到这层破旧家属楼四楼。 年味儿已经很重了,街上很热闹,都是置办年货的。我从超市买了些做好的鸡肉、猪蹄、手撕牛肉,买了凉拌菜和蔬菜,买了蒸好的各种各样的糕点。大过年的我可不想再下厨,买这些东西顶多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蒋秀博已经回家了。他家离这里不远,在县里。 大年三十的时候,我也没放鞭炮,只热了一点肉,炒了一个绿色蔬菜,再加上一点凉拌菜和牛肉,当做是年夜饭。吃完饭,也没收拾碗筷,开了电脑坐等春节联欢晚会。 我是个有些恋旧的人,就算春节联欢晚会越来越不好看,我还是每一个除夕都没错过。 照例是喜庆的开场。很奇异,我现在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很孤单啊什么的,反而觉得很快乐。一种简单的愉悦。 我把零食端到电脑面前吃。 我只喜欢看舞蹈和小品,但是一个晚会可不止这些。索性下了个电影,把两个窗口并排着,两边一起看。 九点多一点的时候蒋秀博打电话给我。 电脑声音有点大,直到手机开始唱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听见。 “亲爱的,什么事啊?”我油嘴滑舌道。 “想你就给你打电话啊。在家里怎么样?” 我顿了一秒:“挺好的。我妈做的年夜饭特别好吃。” “比我做的还好吃?” “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好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有这么差?”他的声音带上一些笑意。 “是啊。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你都输了。论口味,我妈做饭比较老道;论时间,那可是我童年的记忆啊!妈妈的味道。” “……” “怎么不说话了?伤心了?” “……” “好好好,来,亲一个,啵——好了,不准生气了!”我对着屏幕重重亲了一口。 那边传来低笑声。 “多陪陪你妈吧,她也不容易。” “……”我一句话让我的心情跌到谷底,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回话。 “毕清……?” “啊,我在看小品呢。你在看春晚没?” “好吧,你看吧。我让你好好陪你妈。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打电话干嘛?给我压岁钱吗?” “给啊。回去就给。” “嗯嗯!” 挂掉电话,我有些怔忡。 看晚会的兴致全无。 我走到阳台,望着对面没有光亮的阳台。 从蒋秀博那里往这里看,是什么样子呢?我突然有了好奇。而且越来越好奇。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打开蒋秀博家的门,钻进去。 我把家里的灯关了,也没开他这边的灯。 快步走到阳台。 竟然是这个样子的!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些东西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从这个方向来看,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我那个方位的。由于光线的原因,从我那边往这边看基本上是一片漆黑,可是从这里往我那边的阳台看,至少能看清具体的轮廓。甚至不止。 我想起我和蒋秀博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当时我坐在阳台上吃西红柿,还想着能不能从他的眼皮下逃脱……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如果他一直就知道我在干什么,那他为什么还要以那样的方式开场? 我不死心的又走到自家阳台,果然,就是那样。 ……为什么? 这个疑问……我要等蒋秀博回来的时候亲自问。 晚会没看完,带着心事在静谧里睡去。 十二点,不,还不到十二点,就被外面陆陆续续的礼炮声吵醒了。我起身,到阳台上,随便找一个方向,看那些绚丽绽放的烟花,在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世界里达到生命的顶峰,然后迅速凋谢。 我拿起手机,给蒋秀博打电话。 “毕清?” “新年快乐,吉祥如意!” “新年好。还没睡吗?” “没有,外面吵死了,睡着了都被吵醒了。你睡了吗?” “是啊,我们家睡得早,不跨年。” “那你继续睡吧。” “你呢?要不我陪你聊一会儿?” “不了,等过完这一阵我也睡了。就是想给你打电话问候一下,我肯定是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好的人吧!” “是啊。” “好了,那我先挂了。晚安。”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直接挂断了。 我把手机丢到床上,看着窗外。 最后,我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声:“新年快乐,毕清。”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大概早就是他的瓮中之鳖。 他说他初五的时候回来。很好,那我就等他五天好了。 ------ 五天,说过去就过去了。别人在这五天里访遍亲朋好友,我却一个人闲置在家。 正是初五上午,快要吃中饭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我三步作两步走到门边:“怎么回来地这么早,我还以为……” 门外的人却不是蒋秀博。 甄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等谁呢?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你拜年啊。” “东西呢?” “什么?” “有谁拜年空手来?算了,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先让我进去。” 不是我对他有偏见,而是我害怕他的询问。他是个敏锐的人,他的质问让我觉得尴尬和羞耻。 “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 我的手刚好在冰箱里拿水,他一说,我猛的把手抽出来,一下把冰箱门关上:“你以为你是谁?” “我就是我啊。” “不可能。我拒绝。” “你没有那个权力。” “你别忘了,这是我家。” “我知道。不过——如果你不让我住的话,我就一直待在你门外。你是无所谓,可是……让我猜猜,你刚刚把我错认成谁了呢?” 第十六章 “不可能。我不会再让你住这里的。” 甄优坐在沙发上,气势逼人。就好像他是债主,我是奴隶。 他说的没错,他要是平时待在门口不走,蒋秀博肯定会怀疑。 可他的话也提醒了我,要是他住在这里,蒋秀博更加会怀疑。虽然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可无中生有的事情多了去了,有口难辩。 “不过,我可以给你找宾馆,就这附近也行。” “我大老远过来不是为了睡宾馆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 “老实说吧,毕清,你现在是不是和谁在一起了?” “……是。” “不会是上次在楼梯口见到的那个老男人吧。” “是。” “不是吧。你的品位现在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简直让我目不忍视。” “那就别看。” 他默默盯了我一会儿:“你是认真的?” “你说呢?” “他知道你的过去吗?那种人,一看就是正经人。” 我没和他争论,如实答道:“告诉他了。” “包括……那件事?” 他说的隐晦,可我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没。”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八个月。” “这么长?”他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该不会上次我来的时候你们就在一起了吧?” “就是你走之后的几天。” 甄优突然抬头,诡异的看了我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了?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因为我想让你滚。” 他笑了,非常狂妄:“那你还是省省力吧。我告诉你,我不可能走的。” 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走到沙发上坐下:“甄优,你刚刚的话提醒我了。你知道我不止一种方法让你离开。你不要逼我用最后的方法。” “你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对你来说,我本身就是一个危险,这你不明白?” 他脸色一变。 我缓缓道:“我不想这样的,可是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让我不爽,我也只好用那个方式了。”老实说,我只要随便拿个针管抽点血注射到他身体里,他就玩完了。 他没说话,只直直的盯着我,好像在分辨我话的可信度。 我继续道:“我说了给你找宾馆。” “你和我一起住宾馆。” “你是神经病吗我的意思你不明白?”我停顿了一下:“我和你关系没那么好,你别搞错了。” 他的脸色一下变了:“是吗?” 脸上满是哀怨和……悲伤。 我心里有点不忍:“草,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把自己弄得这么要死不活的?” “不用你管。” “随你。你别在我眼前晃让我烦就行。” “毕清,算你狠。”他猛的站起来,换了鞋子夺门而出。 得,都是爷。我自己还郁闷着呢,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蛮不讲理,最后还说的我是罪魁祸首一样。 我心情烦闷的上街买菜。蒋秀博说他下午晚一点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总是要买点东西。 逛完菜市场,玩了一会儿游戏,就到下午三点了。 初八就要上班,没几天好日子可过喽。 眼睛看电脑屏幕看的累,随意把身体往床上一丢,竟也马上就睡着了。 做了一些梦,好像互不相关,又好像都有关联。 梦让反应变慢,这不,被手机铃声吵醒、接电话的时候我的头脑还是昏沉的。 “喂。” “毕清,你出来。” “没空。”我揉了揉眼睛:“甄优,大过年的你一定要折腾我吗?” “毕清,出来。” 我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又打电话过来。打一个我挂一个打一个我挂一个。 直到第五个的时候,我收回了往左边滑动挂电话的手指,往右边接电话的方向一滑。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声音里待着怒气。 “毕清……你过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夹杂着一点细微的哽咽声。 所有的怒气在那一声哭泣中平息了下来:“你在哪里?” “不知道在哪里的一个宾馆。” “宾馆名字是什么?” “九天宾馆。” “你刚刚从我这栋楼出去的时候是左拐还是右拐?” “不记得了。” “等着,我马上过来。” 查了一下地图,还好“九天宾馆”是有记录的。我导航着找路。 宾馆离家不远,十分钟不到就走到了。 我站在宾馆门下给他打电话:“你在哪个房间?” “414。” 我想了想,在上楼的时候还是给蒋秀博打了个电话,“我朋友来了,他出了点事情,我先处理一下,晚点回去。” “什么朋友?我就快到家了。” “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 “他?他出了什么事情?” “现在也不好说,我正赶过去。没什么事,我会尽量赶回来的。” 我走到414门口,敲门。 门居然没关,我一推就开了。 “甄优?” “门没关,你自己进来。” 我走进去,吓了一大跳。 满地的啤酒瓶子,看这阵势,他已经喝了将近一打了。 “你是神经病吗?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我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瓶子。 “你别管我,还给我。” “甄优,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看着就让人恶心。” “不要你管!你什么什么狗东西,哪有资格管我!” 我没理他,动手把啤酒瓶子摆到一旁。 “你倒是喝啊,有能耐喝死你得了。” 他不说话,从床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拿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说吧,找我来什么事?我忙着呢,待会儿要回去。” 他不看我,反而把头深深埋入膝盖中。 我有些头疼。甄优平时没心没肺,从来都不是那种要死不活的人,到底是谁把他弄成这幅模样? 我柔声道:“有些事情说出来也许会好过一点。” 他还是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道:“毕清,你为什么要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 这句话是一个信号,表明他愿意敞开心扉。我从来不是什么知心哥哥,只是有些于心不忍。 “他不是老男人。” “草,我重点不是这个,你听不出来吗?” “就算这样,他也不是老男人。我明确地和你说,因为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你可以?”他的语气里满是嘲弄。 我深深皱了皱眉头:“和他在一起难道不是最大的证明吗?” 他没说话:“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话问得越来越怪异了。想了下,我还是答道:“就是过日子的感觉。” “过日子是什么感觉?” “心里很踏实的感觉。” “……毕清,我其实有点羡慕你。” 他喝醉了。 我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坐下:“告诉我,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对他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因为我随便想想就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现在的他需要倾诉。 他现在很无助。 这样的感觉我曾经也体会过。当时我多么渴望身边有一个人,可是没有。 “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我眯起眼睛:“甄优,你喝醉了吗?” “没醉。” “那就是醉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诉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的故事:“你知道我最初离开那里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吗?” “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接受不了现实,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得艾滋。在我印象中,那是只有在报纸和电视上才出现的疾病,和我没一点关系。头两年,我整个人是崩断的,就像断了的弦,没办法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过——我现在还是过来了不是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 “甄优,你不到我这个阶段就不会知道。不过,我现在可算懂了,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你没什么资格说你比别人惨,每个人经历的苦痛和困难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是花大力气在和命运抗争。现在看看,没什么不能过去的。你至少还有时间。” 几句话仿佛耗尽了我的力气,我没法再讲其他的东西。 他突然问我:“潜伏期是几年?” “因人而异的,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从被查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了。我也没几年好活了。” 他揉了揉眼睛,神志不清地看着我。 “你以为这段时间你过不去,实际上都过得去的。你以为爱情很重要,因为它对你来说,很陌生,很稀少。可是相比于活着,这些东西其实都没那么重要,终究会化为时间的尘埃。我先走了,他还在等我。” “照你这么说,你又何必和他在一起?” “遇到一个可以真实待我的人,我没有理由不珍惜。不过,不是每一次遇到的人都是那个对的人。生命中总要有些人渣出现的,你越把他当回事,他就越不把你当回事。” 我站起来。 他也一晃晃的起来:“我先去上个厕所,我送送你。” “不必了。你这样子还是自己歇着吧。” 没听我说话,他已经走进了洗手间。我只好在房间里等他出来。 谁知他这一进去就出了事。 第十七章 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他还没出来。 我忍不住催促道:“你是死在里面了吗?快点出来,我等着回家。”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甄优?甄优?”没人答话。 我拧开卫生间的门。 一个人倒在里面。 “甄优!甄优!”我冲过去,扶起他。 他的额角都是血。 我吓了一大跳,大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也非常微弱。 我摸出手机打120。 谁知屏幕亮了一下,马上又陷入了黑暗。我拼命按开机键都没反应,这才发现手机的电量早就支持不住了。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先把他送到医院。120急救的效率令人不敢恭维,估计我直接把人送过去还比较快。 我一把把他抱起,往楼下走。 前台见我抱着满头是血的人出来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帮忙叫了出租。 到最近的医院,不过二十来分钟。 送急诊。 挂了号出来,我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想着给蒋秀博打个电话,却发现我连他的号码都没记住。想回家跟他说明一下情况,现在又不是时候。 等了一会儿人就被推出来了,医生声音冰冷:“他没什么问题,只是轻微脑震荡加一点皮肉伤。” “那他为什么会昏迷?” “他不是昏迷,是因为醉酒。” “……” “先打个点滴吧,等他醒来再观察一下。” “谢谢医生。” 已经晚上十点多,我累得不行,但是又不能脱身。 我走到他病床前。 他的脑袋包扎过了,整个人显得无害安静。一个小姑娘在给他换点滴瓶,一直盯着他看,脸蛋红扑扑的。 我看了一眼——甄优确实长得挺帅的。 “他还要多久才醒呢?” “睡醒的时候。” “……那他现在没什么危险吧?” “只要没有外星人过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很配合的笑了,“那我现在回去也没什么关系吧?” “理论上是没有关系,可是情义上你不是应该在这里守候着一直到天明吗?” 小姑娘人倒是机灵,但就是逻辑有问题。这是病,得治。 “为什么我要守他到天明?” “你不是他的家属吗?”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应该……” 我看着她。 “应该是没有的。” “嗯。那我先回去了。我女朋友还在家里等我吃饭呢。” 小姑娘惊讶又带了一点失望的看着我。 我有些好笑,微微摇了摇头往外走。 这么长时间不回去,蒋秀博估计等急了,手机又一直没电…… 我加快了脚步。 “毕清……”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夹杂着小姑娘的惊呼。 我快速回头,走到甄优面前:“你怎么样?” 他眼神还很不清醒:“我不要待在医院,我要回去。” “回你妹啊,老老实实给我待着。你就在这里打点滴,懂了没?我现在要回家。” “不,让我回去。” “回宾馆?你想死是吗?你现在要打点滴,明天还要观察。给我好好待着!” “那你也别走。” 小姑娘在一旁偷笑。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神经病吗?我现在要回家。” “不,你留在这里。” “甄优,你没什么资格命令我,你搞清楚了。你是病人,我不想跟你吵,但是你不要真把自己当病人。” 他没说话,负气的转过头去。 我转身。 马上听到布料的摩擦声和刚刚小护士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马上回头。 甄优竟然径直把针头拔掉了,踉踉跄跄的向我走来,小护士惊讶又不知所措的在后面看着。 我无语的望了一眼天花板。 都是上辈子欠他的。 我妥协道:“我守着你,守着,行了吧?” 他自信满满地看了我一眼:“不要。我们回宾馆。” “可是你明天要做检查。” “你真相信医院说的话?什么检查,不过是骗钱的花招罢了。我就是在厕所不小心滑了一跤,撞到玻璃尖出了点血而已。我什么情况我自己清楚,现在速度的,跟我回宾馆。” 身心俱疲。 我跟在他后面。 “毕清。” 我没应。 “经过这一闹,酒倒是醒了。” 我实在不想理他。 “我不知醉酒过多少次,像今天这么窝囊的,倒是头一次。” 这个点……蒋秀博应该已经睡了吧。现在甄优在这边闹,又不能回去。 “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想回去。” “操,至于么。就这么一晚上,你是多饥渴啊就这么想那个老男人?” “甄优你别太过分了。” 他见我脸色不善,耸了耸肩,语气算是收敛了一些:“不能陪我一下吗?”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职能。” “……就一晚。明天我就回去。” “……成交。” 我跟着他回宾馆。我又要了个房间,洗了个澡。 出浴室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我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你来干什么?” “让我进去。” “甄优,你很烦啊知不知道?” “我就想跟你说个故事,就一小会儿。” “我没精神听,困得要死。” “你不听也行,反正让我进去。” 我躺在床上,盖了一床薄毯子。 他坐在床边,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实在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听他说什么了,几乎是沾床就睡。 一夜无梦。 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的很高了。我稍微洗漱了一下,去隔壁房间敲门。 却没人应。 收拾了一下东西,到前台一问,才知道甄优早就离开了。 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他的故事是什么时候讲完的,更不知道是他是什么时候从我房间里离开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个晚上没联系蒋秀博,这要怎么解释?他肯定担心死了。 我战战兢兢的走到楼下。 一个一个台阶的走,生怕碰见他。 还好他没在半路上堵我。 我站在他家门前,深吸几口气,缓缓抬起手,沉重的敲了敲门。 “谁?” 我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极度紧张道:“是我。” 门几乎是瞬间就被打开。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让我觉得压力爆棚。 “……你回来了。” 终于等到他一句话,可是这样的语气……我冷汗都下来了。 “对不起。” “进来吧。” 我进门,把门关上:“蒋秀博,真的对不起。” “去哪儿了?” “朋友出了点事情。” “朋友?” 他坐在沙发上,不看我,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茶几。 我发现他的手紧紧抓着沙发的一角。 “他喝多了酒出了点事情,我把他送到医院去,刚好手机没电了我不记得你号码……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他不说话,捏沙发的手越来越用力,甚至能看到他突出的骨节。 “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没回家过年?”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否定:“没有,我回去了。” “还说谎?” “我没有……”他肯定是知道我没回去过年的事情了。可是……这件事情和昨天我没回去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的事情也是说谎吧。” 我心里一凉。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他已经认定我是在骗他了。 “蒋秀博,现在把你脑子里面其他的想法全部清理出去听我说。我确实没回去过年,我骗你是不对,可是这是有原因的,这个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我刚刚说的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绝对没骗你,他喝多了酒,摔了一跤,我送他到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等你到今天早上。” 他看着我。眼神让我心惊。 我心里一急,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出了点事情。我没法脱身,怕他出事,只能在那里陪着他。今天一早他走了,我就回来了。你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吗?要不现在你去睡一会儿吧?”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上午。” “真巧。我昨天下午回来,他刚好上午来?” “这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来,不过我说的真的是真的。你不相信我吗?” 他没回答,但是他上扬的嘴角里透漏出来的嘲弄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所措。 “恐怕你是和他在一起过年的吧?” “什么?不是!” “恐怕你这些天一直陪着他吧?恐怕你不回家也是因为这个他吧?” “真的没有!” 他没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恐怕……他给我带了绿帽子了吧?” “你说什么?”我呆呆的看着他。 “我真是瞎了眼了,那么信任你,觉得你不可能背叛我。我那么相信你,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的过去,真好,你用事实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我着急了,抓住他的手:“蒋秀博,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够了!”他一把把我推开:“本来就是一个万人骑的婊|子,枉我为你付出那么多!” 世界突然没了声音,没了光彩。 宛如一盆冰水,从我的头上淋下,凉意冻结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开口。 我眼神骤然变冷:“说完了?骂完了?这下轮到我了吧?” “什么?”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终于对上我的。 “晚上的时候,从你这边的阳台,可以清楚的看到我那边吧?我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样的开场不是偶然吧?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吧?我说的对不对呢我亲爱的偷窥狂先生?” 他脸色一白。 我更加得意:“是你一直在看我吧?是你挖好了一个坑让我往里面跳吧?怎么了?现在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就想把我踹了?您可真是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是啊,我就是婊|子,可是你呢? 被我在床上伺候得舒服的时候就说爱我,不想要我的时候就嫌我脏。你和我那些花钱买乐子的客人有什么区别?要不要我现在就服侍您呢?” 我狠狠咬了一下牙,开始脱衣服。 极尽屈辱。 他坐在沙发上没动,额上青筋暴起。 我挑衅的看着他:“怎么了,客人?当时偷窥的时候的干劲呢?怎么现在像个懦夫了?你一定偷偷在心里干过我很多次吧?来……” 他突然抬起手。 脸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我诧异的望着他:“原来客人喜欢S|M吗?这个好,我也喜欢。” 他的拳头密不透风地向我袭来。 “闭嘴!你这个贱人,闭嘴!” “打啊,力气再大一点啊!我就是贱人啊!贱人配懦夫不是刚刚好吗?” 很快我就疼痛的发不出声来。 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还手。 不知过了过久,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眼睛通红。 我吐出一口血沫子:“不行啊你,打这么一段时间就没体力了?果然是老男人。有种你就把我打死啊?” 他看着我,眼睛里又愧疚又仇恨。 我缓缓站起来,摇晃了一下,站定:“打完了?很好。我欠你的今天一次性还给你了。蒋秀博,我们完了。” 第十八章 没回家。 初六而已,街上人已经不少了。 真好。 这样就把我踹了,真好。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却引来一阵疼痛。 拿出手机,对着宽大的屏幕照了照。 去他妈的,好一张猪头脸。 走在路上,不知何去何从。索性又回到昨天晚上的宾馆,找了个带电脑的房间。 到房间,擦了把脸,一盆干净的水马上就染成血色。 “尼玛蒋秀博,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操,一个老男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对着镜子:“操,上次甄优也打脸,这次又打脸,操!” 我摸了一下脸上的青肿,马上就传来疼痛:“嘶……怎么这么疼……” 又洗了把脸,我到床上坐下,开了电脑,看着微软的开机桌面发呆。 难怪这么大年纪这老男人都没找到一个人,原来是有家暴啊操他丫的。 我躺下来。 “凭什么!蒋秀博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差吗?我对你不公吗?我同样对你掏心掏肺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打我骂我侮辱我!万人骑的婊|子?你不是也和婊|子睡得开心吗?”我憋到内伤,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刚开始是生气,嘴里一直喋喋不休地骂,到后来,愤怒就变成了浓浓的悲哀。 我哪里对他不忠?就因为我没回家过年,刚好甄优来了他就可以这样怀疑我? 原来,他根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一直都没看起过我! 我就算是当MB的时候,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在刘的手下,他至少一直维护着我们,很少让我们出台接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我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居然被一个最相信、最依赖的人……抛弃了。 我原本还打算……在这段潜伏期内一直和他在一起,等到病症开始表现的时候,一个人离开。我原本心中一直对他有愧疚,因为我隐瞒了我是艾滋病携带者这件事情,自私的待在他身边,完全把他蒙在鼓里。 这样也好。这些我欠他的,现在一笔勾销。 就这样吧。我无法忍受一个对我动手的男人,更没法忍受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对我动手。 打虐在我们这一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无法忍受。 就这样……散了吧。 没什么值得不甘难过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把他遗忘。 一直是一个人,也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他曾经把我带出孤单的牢笼,如今却让我陷得更深。 所以说,感情有时候是不能轻易信任的东西。付出了全部的经历,却只得到一个这样的结局。 没什么要埋怨的。 我想起甄优。昨天晚上沉沉睡去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他在讲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的事情。如他所愿,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和蒋秀博分手了。 可是我和甄优不一样。我不需要找一个人来倾诉。 这种丢脸的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 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得到这样的结局。可能是上天看我不爽,一定要让我经历这样一个人……吧。 我在宾馆待了两天。一天只出去吃一顿饭,其他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玩电脑。手机从分手的那天就一直没电,我也懒得去充。 初七晚上的时候,我回了家。初八要上班,我没那么多精力去负担那所谓的“失恋”。 就算没了爱情,我至少还有工作不是吗。就算没有工作,我还有自由不是吗。 其实他根本奈我不何。我的根不在这座城市里,我可以随时离开。 我从外面买了点吃的东西,上楼。 脸上和身上的伤愈合得很慢,是因为我体内的反应已经开始了吗? 呵呵。 我慢吞吞往楼上走。鞋底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迟钝难听。 走上四楼,掏钥匙。 一个人却拦在了我的面前。 我绕过他,径直开门。 “清,对不起……” 我把门打开,走进去。刚要关门,他却早已经抵住了门把手。 “放开。” “毕清,对不起。” “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要关门了,你给我滚。” 他不听,力气反而越来越大。 我的怒气一下子升了起来:“你放不放手?” “不放。毕清……对不起,我那天真的失控了,对不起……” 一张老脸皱着,非常难看。 “蒋秀博。” “什么?” 趁他愣神的一刻,我一下用力,把门关上。 换了鞋,把手机和钥匙扔在沙发上,把吃的东西放下,进厕所洗脸。 蒋秀博仍然在外喊着:“毕清,给我开门,求你了,对不起……” 你倒是叫啊,有能耐你叫一晚上? 我有一种快意,好像心中的仇恨全部得到了宣泄。 对,我也要让他尝尝我受的屈辱。 他在外面叫,我在里面悠闲的吃饭。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吧?这么弱?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之前就等了我一整夜…… 操,我现在是在同情可怜那个老男人吗?这是他的苦肉计吗? 我更加生气了。不仅气他,更气自己。气自己软弱的内心,竟然这么容易恻隐。 我冲到卧室,把头蒙在被子里。 可是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给他开门吧……说不定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从床上起来,慢慢往门口走。 又后退几步,重新回到床上。 如此反复几次,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操,毕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脆了?你愿意听他解释就开门,不愿意就别过去就是了,他是死是活都和你没什么关系!” 我冲进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 镜子里的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我咬了咬牙,走到门口开了门:“进来吧。” 他手里正拿着一张纸在写些什么。见我开门,诧异又快速的走进来,把受伤的纸叠在身后。 “你有什么想说的?快点说,我马上要休息了。” 他局促不安,和第一次来我家的情形一模一样。 我坐在沙发上,他站着。 “毕清,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前几天打了你,对不起……” “就这件事情?我当时就说了,我们俩完了。你没什么好道歉的,就算你道歉我也不会接受。” 他急了:“你听我说……” “听你说?我那天要和你解释的时候你听我说了没?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听你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我知道我有些咄咄逼人,可是我就是生气,不说这些话我简直受不了。 他脸色一白:“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我打你是我不对,可我当时情绪非常激动,我等你等了一个晚上,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你担心得要死,又听别人说你没回去过年,心里就凉了半截……我真的很在乎你,就是因为在乎才会失控……”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咽了一口口水:“你那天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之前……是暗中观察过你……” “多久?”我打断他。 “啊?” “我问你暗中观察了多长时间?” “……将近一年。” 我面无表情,转过视线。 他见我不说话,继续道:“你说我是偷窥狂,我承认,是我先观察你观察了很长时间……你的话让我羞愧,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偏激的选择打人……” 我还是没说话。 他在远离我的沙发上坐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和你在一起将近一年,我都没和你讲过我的事情,没跟你讲过我的过去。我不和你说,是因为我怕我说了,你会离开我。”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我拿起手机,装作漠不关心。 “我以前处过两个男孩。第一个还是在大学,我很没自信,是对方甩的我,当时我好一阵纠缠,仍然没有挽回。第二段……是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三年。” 他抹了一下眼角:“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有暴力倾向的人。……我之前在情急的时候打过他,他原谅了我。平时他一直惯着我,所以让我更加放肆,刚开始遇到问题还会先解决,后来一出事情就直接动手打人。他不说,我就真的以为没什么,直到他离开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他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和他分手之后我非常痛苦,心如死灰,世界都好像崩塌了。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发誓从此不再对谁付出真感情,直到后来……遇到了你。” “打人,我知道不对,可是我自己也控制不住……我知道我是个懦夫,把外界的压力转化为这种偏激形式,对最亲爱的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可是,我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敢保证以后不打你,可是我一定不会再这么冲动。我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就算我真的给你戴了绿帽子?” 他本来就非常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很长时间才哆哆嗦嗦开口:“我相信你。” “凭什么?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两天前那么肯定我出轨了,现在又信誓旦旦地说相信我?你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是我心里的感受。”他勉强开口。 “那到底是什么使我在你心中的感受改变了呢?就因为你打了我?你是觉得愧疚才选择原谅我是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出不出轨,你现在只是要弥补你愧疚的心情,我说对了吗?” “……清……你不知道,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过觉,我一直在等你,一直想跟你说清楚……” “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也听明白了。蒋秀博,做人没有你这么自私的。你觉得愤怒就要打人,你觉得愧疚就把你的过去搬出来希望博得我的同情?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没那么好骗。” “清……” “我叫毕清。蒋先生,你要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现在请你离开。”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我会这么绝情。 我冷笑了一声。 第十九章 初八,正常上班。 早上奉哥给我们发了新年红包,并给留在这里超过两年的员工涨了工资。 我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上班生活,每天骑着电动车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穿梭,把饭菜送到客人手上。 始终无法释怀。 就算蒋秀博再怎么说、再怎么解释我还是无法释怀。他不过是因为内心的愧疚因而想要得到我的原谅,而不是真正对他误解了我感到抱歉。 日子又遵循着之前的轨迹,开始滑动起来。 只不过,我再也不轻易去阳台了。 他每天都给我发短信,动辄十几条。我从不回复,但是也一直没有换号码。 我在享受这种有人低三下四求你回心转意的感觉。我故意这样吊着他,看他能坚持多久。 可是另一方面,当我逐渐冷静下来,我又有些自我矛盾起来。 我把他所有的缺点列举出来:家暴、多疑、不问青红皂白。我把他所有的优点也列举出来:温和、体贴、关怀、宽容。 我把我所有的优点列举出来:关心、理解、陪伴……好像我给他的,他都有给我。 那我的缺点呢?我不愿意去想这些,可是它就是那么存在在那里,并酿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在这件事情上难道是绝对的正确吗?蒋秀博肯定做得不对,难道我没有错吗? 可是就算我真的有错他也不能那样对我!凭什么! 我开始一个漫长的自我省视的过程。我始终觉得他错的更多,他不应该那样对待我。如果不是以这个为前提,我连想都不想想。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不合适,分手就是了,干嘛还要想着自己做错了哪些地方? 他没有安全感。 我一直觉得安全感是一种很扯淡的东西,人都和你在一起了,为什么还是不能信任对方?我只不过一个晚上没回去,他为什么就怀疑我出轨? 一个晚上而已,他以为我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笑话。 我不过就是没回家过年,他怎么就能把这件事情和甄优过来的事情混为一谈?简直毫无逻辑,简直荒唐可笑! 再看我。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任何一个方面,就算是他父母上次来了,我也相信他能解决问题,从来都不觉得他会放弃我和他的感情。我能做到这一点,为什么他不能做到? ……等等。 上次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来着?我心里也不确定起来。 打开手机,看短信记录。 我没有删短信的习惯,所以一直保存着。 一路往前……对,就是这个。 我发的是:【你妈是不是让你结婚呢?】 他回的是:【少抽烟。我会处理好我妈这么的事情的,我跟你保证。别担心。】 原来……那个时候他曾经出面安慰我,给我力量,让我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我捂住了脸。 原来……不是我没有安全感,而是他给了我安全感。 他的行动告诉我,这个男人,可以把我们出现的问题全部解决。 反观现在的局面……我呢? 我拼命甩头以抑制内心难过的感受。自我剖析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比分手费的精力和感情更多。 让我想想……我一夜没回来,一个电话也没打给他,他因此等了一夜。后来又知道我没回家过年,进而联想到我和甄优一直待在一起。他的联想……没有漏洞。很合理。 来来回回想了还几次都是这样的结论。我忍不住难过的抱住了头。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让我发现我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样的发现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其实是我没给他安全感,是吗? 这件事情,导火索其实是我。如果我能多给他一点安全感,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他不会打人,更加不会说出那些刻薄的话。 他也不是没为我付出。在我消失的两天里,他一直在找我。 那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都有对的地方,也都有错的地方。 但是,肯定是蒋秀博错的比较多! 前几天,还是在赌气。带有一种逞能的意味。 可是最初的那一阵子过去,就体会到深深的……孤单。 一个人回家,晚上随便吃点东西,为了排挤无所事事的时光只能一直开着电脑找事情做。我不想说,我很怀念以前和他平常又温馨的坐在一张桌子边吃饭的场景。我怀念吃完饭和他一起聊天,怀念他洗碗的样子,打扫卫生的样子,做饭的样子。怀念他给我送伞,大中午的为了我能吃上热饭特意从公司回来给我做饭。 在和他分开的十天里,我终于饱尝孤单和思念。 原来这就是爱情是魅力。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平常和习惯,他就像你日常生活中一直惯用的水杯,毫不起眼。可是他真正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他那样不可或缺。连带着,失去他的日子也变得不可忍受。 到第十五天的时候,我决定拉下面子找他。 下班,走上四楼。犹豫再三,还是哆嗦着敲响了他家的门。 他开了门,诧异又惊喜地看着我。 “蒋秀博,我们谈谈吧。” 我走进去,他给我倒水,洗水果。 他的家我非常熟悉,可是他的举动让我觉得我是个陌生人。 等他终于坐到沙发上,我开口:“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嗯,你说。” “首先,关于你打人的行为,我是不可能原谅的。” “对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我听够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觉得我出轨了么?” 他目光闪烁,没说话。 我死命咬牙克制自己冲天的怒气:“我只跟你说一遍,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是没有回去过年,因为我觉得没有脸回家。甄优,就是我朋友,他确实是你回来那天来的,我和他之间没发生任何事情。” 他的嘴角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声。 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语气带上一种悲伤:“我想,这件事里……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好好跟你说清楚。从表面来看,你很容易产生误解,再加上我的过去,你对我不放心很正常。” 他抬头看着我。 我拍了一下胸,继续道:“在安全感这方面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直接造成了那天的事情。我想我对你并没有很负责。所以,我也有错。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出轨,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我相信。” 我扭头不看他。 “我处理事情很极端,所以……毕清,我们和好吧,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再打你。” 我看着他。他眼角的皱纹好像又多了几根,眼睛里写满了包容和沧桑。就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天灵盖上飞进,直直地敲打了我的灵魂! 我改变了主意。 我来找他的目的很明显。可是……我无法再放任自己了。 他已经在前几段感情里耗费了太多的感情,我不能再那么自私再毁他一次。 我原本想,我先拥有他,等到合适的时候、病情恶化的时候,我再离开。我原本就知道,这样一点都不公平。经历了这件事情,我知道,我不能这样。 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我真的就是一个吸血鬼。吸干了人的感情之后漠然离开。 我无法忍受。 我不想让他再忍受一次失去了。我自己也无法再忍受一次失去。 他清澈的眼睛给了我坦白的力量和决心。 “蒋秀博,我现在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艰难又坚定的开口。 “你说。” “我是个艾滋病携带者。潜伏期已经超过五年了。” 他惊恐的看着我。 “你是和我性|交了,但是我们每次都带着安全套,我也没和你接过吻,应该没什么问题。我隐瞒你是我不对,是我自私,甚至危及你的生命。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温暖,却把危险留给了你。上次你打我的时候,我说欠你的都还清了。现在想一想,根本无法还清。我是个自私鬼,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在一起吗?” “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我本身就是个危险品,危险品怎么能得到别人的爱情?都只是不法攫取。”我笑了起来,随即站起身:“这就是我的真面目,说我是人渣也不为过。蒋秀博,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考虑,你还是不要和我在一起了。我欠你的,或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但如果有来世,欠你的,我一定还。” 我走出门,不看蒋秀博的表情。 这就是我的归属吧。我必须为我的不负责付出代价。 可是我不后悔。如果我不隐瞒,可能我连和他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资格?呵,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要乞求别人的爱了? 真是可怜。 尘世间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最终还是要化为尘土。 三天后,蒋秀博打电话给我。 “在一起吧,毕清。就算你是艾滋病携带者。” 第二十章 我叫蒋秀博,我是个gay。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可是最后能记得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到目前为止,我喜欢过很多人,可真正和我在一起的,只有三个。 我已经忘记了第一个和我在一起的人长什么模样,甚至我手机里存着的他的号码都可能是空号。从分手之后我再没见过他,当初海誓山盟现在看来只是美好的童话。 童话是美好的,所以人人都喜欢。 现实是现实的,就算不喜欢,也要过下去。 我的第二个男朋友是我花精力最多的,他是个好男人,我打他的时候,他没一次还手。和他在一起的三年,是我最好、最具有爱的能力的三年。 他很包容我,甚至到纵容的程度。他让我在爱情的海洋中徜徉,最后轻轻把我溺死。 现在看来,其实他对我才是真正的残忍。他宽恕我一切,就像我的救世主。救世主在救人的同时,也要杀人。 和他分开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每天失魂落魄,暴躁不安。“疗伤”这种字眼是我最看不上的,但是我只能用这两个字来描述我的情况。 为了疗伤,我在这个小城市一个破旧的家属楼楼买了一套房子。我的心不再对任何人敞开,我需要一个守旧的地方来自我埋葬。 隔壁是一个空巢老人,斜对面住着一家,女儿上学,家长陪读。 而对面的房子是出租的,几年里倒是换了几波人,都没住久。现在暂时是一个年轻人住着,大概也不会住很长时间。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尽力和邻居搞好关系,不张扬,不起眼。 到这个年龄,在公司总算混到能稍微拿得出手的地位。 我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上起来去上班,晚上回来,要不就去散一下步,要不就待在家里看新闻。没有人想要走进我的世界,我也不稀罕。 可是事实证明,像我这种基本上已经是一潭死水,不对爱情报什么希望的人有一天还是会在爱情的阴沟里翻船。 而翻船的对象竟就是我以为一定不会住久的对面的邻居。 他住在这里的前一年,我对他没有任何关注。我虽然是gay,但也不是每一个男人我都要看上一眼。我对他没兴趣,自然不需要过多的注意。 真正让我对他产生兴趣的是一个晚上。我刚好下楼买东西,碰上了正上楼的他。他走路不看路,低着头猛走,刚好撞到我的肩。 “不好意思。”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这么一句话,把我和他牵在了一起。 他道歉,可头都没抬,完全没有诚意。 可是吸引我的刚好也是他的没诚意。冷淡的语气,带着一点沙哑的音色。 我开始观察他。 只要真的开始把视线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的习惯就会无处遁形。观察他比我想象地更加容易,因为我马上就发现了他的一个习惯——夜晚喜欢到阳台上吹风。 从我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他的动作——就算他不开灯。事实上,他喜欢黑暗,平常总是不开灯。 他晚上九点多一点下班,冬天是将近九点。每天回来的时候会带饭回来,大概十点的时候会到阳台上。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默默看着外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长得……传统意义上来说是帅,我认为好看的层面更加多一些。但是这种好看和娘无关,是那种干净的清冷的好看。他是个帅气的年轻人,可是他的生活习惯却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很宅,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呆在家,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基本上和外界没什么联系,平时不和人来往,站在外围看的话,他确实有些古怪。但因为我每天通过阳台看他,我觉得我比普通人离他更近,所以只有越来越靠近他的欣喜感,并没有觉得他有任何古怪。 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年轻人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定居下来,并且没有任何不安分。 我对他有了兴趣……甚至不止兴趣。我逐渐对他有了好感。 我需要一个转机,正式介入他的生活。 还真让我等到了。 还是晚上。我在洗衣服,透过光亮可以看出他盘腿坐在阳台的凳子上吃东西。 我直觉这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因为一直藏在暗处,使我失去许多勇气。 直到最后,我才战战兢兢的开口。 我想我必须感谢当时的我,正是因为当初的一句话我才和他有了后来的交集。 我说给他看家里的电路,他同意了。 他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只在卧室摆了个电脑。我给他换了灯泡,喝了他给我倒的水。 他从始至终都非常镇定,让我更加局促不安起来。 从他那里回到家,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忐忑,夹杂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憧憬。 我想我恋爱了。 他告诉我他叫“毕清。”他没有解释是哪个“毕”、哪个“清”,可是我就是认定应该是这两个字。他不太乐意和我说话,这我是看得出来的,但我也没因此产生特别低落的心情。我虽然不是有耐心的人,但是在感情上,我经得起考验。我有的是时间。 他的朋友来看他,被我在楼梯上撞见。他的朋友很帅,非常张扬,眼神犀利。我非常不喜欢他带给我的感觉,也不知道他和毕清是什么关系。 我这才开始着急。 所幸,那人只住了几天就离开了。 我下定决心要采取更有效的方式和举措,我要追求他。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焦灼,因为我的心很激烈的叫嚣着,想要得到他! 在他无缘无故消失三天,又像个幽灵一样出现时,我的心情更加强烈!我开始担忧他,我希望能掌控他的生活,我希望能更加了解他,我希望……和他在一起。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比我更迅速的采取措施。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说自己是个MB,让我想好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在梦中。 我知道他是个有过去的人。也做过多次猜想,但没有一次猜到是这样。我惊讶、震惊,他黯然离开。我惊觉我的态度已经伤害了他,可是我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最后,我把他的过去和他的现在在我心中的分量一对比。相比于在乎他的心情,连他的过去也显得那么不重要。于是我站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我们在一起了。 他给我没有任何活力的生活注入了崭新的生机。尽管日常生活中体现不出来,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专属于年轻人的青春和朝气,这让我沉迷。不同于他清冷的外表,他很会关心人,总是很贴心。 和他在一起半年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惨兮兮的跟我说:“蒋秀博,我胖了。” 我哈哈大笑:“多好啊。喂了你这么久总算有点效果了。” “你以为我是猪吗?”他白了我一眼:“我不要变成胖子!我要减肥!” 他开始找方法。最后锁定在跳舞上。 他没有舞蹈基础,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在电脑上下了舞蹈教学视频,每天吃完饭都跳一个小时。 说真的,到我这个年纪,已经完全没有这种说干就干的热情了。 他很认真,刚开始是以减肥为目的的,最后是真的想学会一支舞。后来他干脆早上也开始练习。 我其实觉得无所谓,只要他喜欢,怎样都行。况且,看他笨拙的学习跳舞也是一件令人开怀的事情。 不过,他真的做到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学得有模有样,甚至能完整的跳完一首难度不小的歌。 他跳完,站在我面前,笑的非常狂妄。 看,这就是我爱人。这就是青春。 和他在一起,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甚至以前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感受到的快乐。 他是单亲家庭,因为出柜的原因和他妈闹翻了,所以更加显现出我的重要性——我是最关心爱护他的人。 我觉得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能在我的呵护下一直幸福的活着,能完全剥离掉自己的过去。 可是上天还是给我开了玩笑。 我打了他,因为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更忍受不了他戳我的痛处。他没有还手,被我打的头破血流。 打完之后他决然地看着我:“蒋秀博,我们完了。” 他的眼神让我心痛。我知道自己做了无法饶恕的事情,我满大街找他,可是找不到。我的心中弥漫上一种惊天的恐惧——我可能要失去他了。 两天后,他出现了。我解释,把之前的种种全说给他听。可是他仍然无动于衷。 他冷酷的样子让我寒心。我是个有些懦弱的人,甚至不敢当面纠缠他,我怕他无情的言语给我再次伤害。 我每天给他发短信。他一条也没回。 离开他,仿佛天都变成了灰色。再没有他的陪伴,再没有他的笑脸,再没有他的撒娇和那些花哨的小心思。 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我自找的。都是我酿成了这样的结局。 我深刻的自责,可是挽回不了。他的心坚硬非常。 我以为,我和他完了。 没料到,他会来找我。没料到,他会分析自己的错误,没料到,他竟然是个艾滋病携带者。 他又抛出了当初和我在一起时候问我的话:“我是这样的人,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是的,我愿意。 不论如何,我都愿意。因为我无法想象失去你。 如今有一个机会再得到你,我自然不会放弃!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在电话那边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我们做的非常凶猛。他使出他所有的技巧和勇气,让我欲罢不能。他告诉我,他不愿意和我接吻是因为担心我口腔里有伤口,会传染。我和他做到将近天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往旁边一摸,人却不在了。 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去上班了,可是当我看到桌上的纸条,才知道,上天又和我开起了玩笑。 他的字很好看,瘦长流畅: 蒋秀博,我走了。 不要来找我,因为你找不到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不会再联系你。 你无法知道我去了哪里,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与其最后发病时难分难舍的离开,不如现在就放手。原谅我,又一次自私的擅自做了决定。 我好庆幸,生命中出现你。你如此宽容、如此呵护、如此守候,是我黑暗短暂的生命里最耀眼的光芒。我无法说清我对你的感激,上天竟然给了我这个人渣一个天使一样的人!我何其有幸。 你非常完美,就算是那些缺点,在我看来,也非常完美。谢谢你如此承认我,让我知道原来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丝意义,让我知道原来我的过去可以不被全盘否定。 我离开你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我无法与你天长地久,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刻的幸福就是天长地久。 谢谢你,对不起。 毕清 结尾处“对不起”三个字写的尤其重。 我不敢相信,我发了疯一样寻找他。 可是他就好像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不回家,不去上班,不开机。我这才发现,我能找到他的方式如此之少。 我知道,就像他说的一样,我肯定找不到他。可是我就是想找到。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他那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甚至放弃这段感情! 可是……他真的不回来了。 对面的房间又被出租出去,这次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妻。 我拿着他的信看了又看,撕过好几次,最后总是小心翼翼粘起来——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半年之后的一天,他的朋友又来找他。没找到他,就来找我。 我跟他说他毕清的事情,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开始像毕清刚开始那样,每天晚上对着阳台的窗外。 渐渐的我开始明白他在看什么。看尽的,是一个城市的虚浮和落寞。就像身在其中的人一样。 和第二个男朋友分手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了再爱的能力,结果我遇到了毕清。 他走之后,我觉得我仍然有爱人的能力,只是……再也提不起爱人的欲望。 因为……其他的人都不是他。 他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呢? 又或者……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再也不出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