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来断袖吧 上+番外——卿雅
卿雅  发于:201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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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水:“小和尚,我看你元阳甚好,何妨与我龙阳断袖,合籍双修?” 道虚回转过头,双手合十闭了眼。 若水:“总有一日,要你心甘情愿地伺候我。” 安逸凡:“人家狐妖一个个都柔情似水的,就你这么凶……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道士勾引和尚神马滴本是方外之人的事儿,好好个王爷非要插上一脚~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道士挑逗和尚最后反被和尚吃死的故事…… 1V1 HE 闷骚腹黑禁欲攻X妖孽女 王诱受~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若水,道虚 ┃配角:安逸凡,晨歌,和光,同尘,妙善,苦禅 ┃ 其它:女 王,妖孽,诱受,腹黑,闷骚 第一章 若水避到枯荣寺大门的檐子下面,放下伞来,鼓起腮,将落在伞檐一侧一缕墨色宫绦上的雪吹干净,又轻轻将伞抖了两下,看着其上两条淡墨勾勒出的鲤鱼从雪下面露了出来,凤眸眯成了两片弯弯的月牙儿,细心地把伞收起来。 跺了跺脚,若水回过身,慢吞吞地从貂皮围绕的袖口里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正要敲上红漆的大门,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道正师兄,你还是出家人呢,真不厚道。明知道我早就到了门外却不开门,可是成心想冻我?” 温润的少年嗓音听得开门的僧人皮肉一紧,垂下眼帘双手合十送了几声佛号,却并不敢抬眼直视若水。 “若水师弟,今日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师弟有何事来访?” 凝脂一样的手指点上道正新剃的头,调皮地在光洁的头皮上画了个圈,便顺着僧人脸颊的轮廓滑到了下巴上,屈指一挑,朱红色的唇里蹦出更加让僧人面红的话语:“道正师兄,你怎么不看我,可是若水最近变得难看了?入不得师兄的眼了?” “若水师弟是来找主持还是来找道虚师兄?主持正在禅房诵经,道虚师兄正在后院劈柴。”道正的头垂得更低了,可还是躲不过那根仿佛带了咒的手指。 若水轻轻叹了口气,墨线似的眉蹙在了一起,一双眸子更像是盈了水一般。贝齿轻咬唇瓣,若水睨了道正一眼,幽幽道:“师姐们说过,若是想要冰肌玉骨,就要每天拿露水雪水敷面,我不过是觉得这两天太冷了偷了个懒,容姿便憔悴至此了吗?道正师兄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若水的手指从下颌上滑到肩膀上,又从肩膀上滑到手腕上,最后在道正手腕挂着的念珠上绕了一下,收指一勾,没用什么力却差点把道正带得摔一跤。 一阵山风刮来夹杂着风雪,到了寺院门口这地方骤然间力道强劲了起来,吹得若水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就往道正身上倒了过去。 在那具被锦缎皮毛包裹着的身体靠过来的一刹那,道正“噗通”一声跪下了,几乎是哭着对若水道:“若水师弟我错了,师弟是仙人之姿,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用了几世的福分,我不该听到了门口有人还拖着不给师弟开门,师弟你就饶过我吧,要是让妙善掌门知道我轻薄了师弟,我就没活路了。” 像是身前吹过一阵和风温柔地扶住了若水,将倾的玉山生生收住了势头。若水站直了身体,捏着玉石的伞柄在指尖挑了个花儿,抬步迈过了门槛儿,拍了拍跪在雪地里嘴里念念有词的道正笑着道:“师兄何必行此大礼,若水可当不起。苦禅主持可在吗?若水有事要拜见苦禅大师。” “在,在,我这就给师弟引路。”道正慌忙爬起来,顾不上拍拍膝盖上的雪就往前窜,经过若水身边的时候眼皮儿都没敢抬一下。没走两步,就感觉到身后的若水停下了脚步,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上来,好像被若水一脚给踩住了似的。 “道正师兄,我又忘了,这进庙迈门槛儿,该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来着?道虚师兄以前教过,说是迈错了不吉利,可我总是记不住……” “那是说给凡夫俗子听的,师弟超凡脱俗,大可不理这些……”大冬天的寒风刺骨,可道正的光头上生生冒出几道汗来。 “几日不见,师兄越发油嘴滑舌了,就不怕下拔舌地狱吗?呵呵。”若水说完,撇下呆若木鸡的道正,自顾自地向着枯荣寺最里面的禅房走去了。 因着大雪,偌大的枯荣寺里几乎见不到几个僧人在外走动。偶尔遇见一两个,也都是一些小沙弥,被高辈分的僧人打发出来打水取斋菜。若水眯着眼睛在风雪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瞧着一个个小沙弥见到自己就像见鬼一样低着头快步离开,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枯荣寺的和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且不说这颐指气使欺负小孩子的做派,就连这胆量竟也是一代比一代小了……” 低声的嘲讽被呼啸的风声掩了过去,原本迈向大禅房的步子在经过后院的围墙时拐了个弯。绕过房檐上挂着手腕粗的冰凌子的柴房,风中隐隐传来了干脆利落的劈柴声。“嚓”“嚓”毫不拖泥带水,听得若水已经微有些僵冷的面皮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后院里,一个只穿了单薄僧裤僧鞋的高挑和尚正劈着木柴。若是换了常人,这番打扮怕是早就被冻死了,可眼前这人非但没被冻死,光裸的上身还生出一丝丝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像是冒着白烟似的。小麦色的皮肤被炽热的血液烧出一片片红润,好像是浸了油的薄钢一般柔韧而有光泽。结实紧凑的肌肉随着动作起起伏伏,每当有一片雪落在上面,就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一瞬间会听到“嗞啦”一声,而雪就会直接化为水汽回到云彩上面似的。 若水在那人背后的柴房门口挑了一个位置,扫了扫石阶上的落雪,将自己遮在房檐下面坐了下来。潮湿的石阶弄湿了若水的衣摆,精致的绣纹瞬时间染上了尘泥的颜色。 将伞横置在膝头,若水把手指缩回到袖子里,隔着伞抱住膝盖,整个人蜷成了一个锦绣皮毛堆成的绒球。未束起的青丝铺在背后及至地上,被白雪一衬显得愈发乌黑水亮。 “嚓”“嚓”,劈柴声中夹杂着风声和落雪声,天与地也不过就是这小院的方寸之间。 “你不是应该去师祖那里吗?”待劈完了所有的柴放到另一侧的房檐下盖好防潮的油布,僧人才回过身来与若水说话,就好像刚看见有这么个人似的。 对上僧人浓黑的剑眉英挺的鼻梁和那双悲悯苍生的黑亮眼眸,若水挑唇一笑,从厚实暖和的袖口里探出几根嫩葱似的手指去勾僧人的,被人家不着痕迹地躲掉了也不恼,反倒是夸赞道:“小和尚,你的大慈悲无量心法又上了一个境界啊,连我在庙门口说的话你都能听见。还是说,你根本没在专心劈柴,而是心心念念地想着我,才特别注意我呢?” 僧人没说话,越过若水径直走向柴房内,拿了自己的粗麻僧袍穿了,也不理那个正倚着门框挑着眼梢看自己的俊美少年,便要离开。 “小和尚,你说这下雪天你劈柴做什么?这劈了柴也是要潮的,哪怕盖了油布也是。柴禾潮了用起来是要起烟的。难不成你是特意劈柴等着我,就为了给我展示你最强壮有力的一面?呵呵。”迈着轻盈的步子,若水跟上了僧人的脚步。 繁复的衣摆被寒风吹起,迎面而来的雪花扑倒若水眼睛上,本就灵秀的美目便带上了几分湿意。靠上僧人散发着淡淡温热的结实臂膀,若水的手指顺着那肌理的纹路摩挲着,抬眼瞄了瞄那张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又是笑了笑,抬起伞在自己和僧人的头顶上撑了开来。 “小和尚,你看我的太上心法最近可是有进境了?我可是早就想着能和你迎着风雪漫步呢。若是被这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坏了走路的姿态,那可就不美了呢。从一入冬,我就加紧着修习这轻身的功夫,你看我现在走路的样子可好看?” 若水说着回身看了看,两人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了一行足迹。这踏雪无痕的功夫,怕是这世上也只有不过两掌之数的人有呢。再偏过头去看那和尚,依旧是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一点要搭理人的意思都没有。 走到一扇古朴的雕着万叶碧台莲的木门前,僧人停了下来。从若水的臂弯中抽出胳膊,第一次正眼看着这个妖精,“劈柴亦是一种修行。若水,师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道虚告辞了。” “小和尚,你真是不讨人喜欢。一早就说了,整个枯荣寺上下道字辈儿的小和尚们无论年龄大小都要叫我师弟,偏你不肯,你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师弟吗?真论起来,我师父和你师祖乃是平辈论交,我白白把便宜送到你眼前给你占你都不肯吗?”眼瞧着道虚要走,若水的手刹那间闪到了道虚的腕子上,轻轻捻起袖口的一小片布捏在两指间绊着人,不紧不慢地靠上来,贴在道虚耳边怨道:“小和尚,下月初三可是我的生辰,我可是要及冠了呢。往年你是怎样都不肯来的,可今年,你,一定要来呀。” 艳红的丁香小舌调皮地探出红唇,在僧人饱满圆润的耳垂儿上轻轻撩了一下,就像春日里的柳絮擦过云端。 贴着自己胸口的身躯连紧都没紧一下,心跳更是如常,只是那双似乎包罗了众生百态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若水以袖掩唇,浅浅一笑,转身放开了道虚。 一路踏雪而来,鞋袜自是都湿了,去见长者是要失礼的。若水在门口去了鞋袜,赤着白皙如玉雕的双足站在乌木铺就的地面上,又将那柄玉石为骨的伞放在门前,收敛了轻佻之态,朗声道:“无名观若水,拜见苦禅大师。”言罢,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进”字,方推门而入。 道虚待那扇雕花木门重新合上才回转过来,蹙着眉看了看门口的那双锦靴锦袜。无名观琦薇仙子的织锦天下无双,王公贵族想求得一寸亦是不易,凭着枯荣寺与无名观世代的交情,每年也不过求的几尺来做敬给佛像的袈裟,这人竟是拿来做了鞋袜。是了,鞋袜算什么,凭着琦薇仙子对那人的宠爱,他那一身衣服不都是琦薇仙子亲手裁制的吗? 叹了口气,道虚拎起那双鞋,将锦袜收入怀中,拿起那把伞,听到屋里传来了请安的声音后,再次踏入了风雪中。 第二章 “苦禅大师安好。”若水进了屋跪在蒲团上,宽大的衣袖向后一震,恭恭敬敬地向着主位叩首请安。 “你今天倒是规矩。” 大概是阴着天的缘故,主位之上光线晦暗,苦禅大师本就如老树皮一般暗淡无光的面孔更加让人看不清。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几分慈爱的笑意,似是很高兴见到若水。 “小和尚喜欢有规矩的。每次我来若是不好好给您请安,他都要给我脸色看。”若水直起身子,通透的眼眸睨了一眼窗外,瞧见那人远去,粉嫩的脸颊上漩起两个梨涡,“您说,他把我的鞋袜和伞都拿走了,可是想我今晚留下来陪他?” “他比你大着一岁,你却总要叫他小和尚,真是调皮。” “论辈分道爷我可是比您庙里这群道字辈的和尚们高上一辈儿,我怎的就不能叫他小和尚了?” “刚还说你有规矩,现在就敢在老衲面前自称道爷了。”苍老的手指犹如冬日里掉没了叶子的枝杈,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数着紫檀木的念珠。珠子磨碰传出来的轻微响声伴着屋外簌簌的落雪,无端的让人心静。 “这有什么,道爷我敬您,不意味着要自掉身价。”若水端起蒲团旁早就预备好的香茶呷了一口,懒散地看了苦禅大师一眼,道,“大师今日怎么计较起这些俗礼来了?不是说你们这些做和尚的,都该是四大皆空的吗,可见是大师你修行的不到家啊。” 苦禅笑了两声,许是因为太老了,那笑声倒像是咳嗽。 “难为道虚今天还陪你一路过来,他的修行已踏入了无色界,荤腥血气让他嗅到只会作呕,你这一身的血腥气,哪里是修道之人该有的,活像个杀手。” “难怪小和尚今日都不愿意理我。”若水故作幽怨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可惜该受这怨的人不在这儿。 “说起来,这都要怪您啊,苦禅大师。”若水抬起左臂,从袖筒里抽出一个小纸卷,纸卷上带着蜡封,蜡封上印着一个仿佛芙蓉花的图案。 若水把纸卷放在手心上轻轻一吹,纸卷便稳稳地飘向了苦禅大师那里,直到苦禅大师的鼻尖前才缓缓降了下来,堪堪落在苦禅大师握着念珠的拇指上。 “本来今日我心情颇好,穿了七师姐给我做的新衣服出门赏雪,没走出两步,就见一个血糊糊的人倒在地上。坏了景致兴致不说,还被他拉扯着给跑腿送信。那人刚说了苦禅二字便咽了气,过了我一身的血腥气。”若水嫌恶地弹了弹衣袖,秀挺的鼻尖凑到自己的袖子上嗅了嗅,皱着眉头抱怨道,“这衣服回去只能烧了,这血味怕是洗不下去了。早知如此,道爷我何必那么好心,就该一早躲得远远的。量他一个半死不活的,也追不上道爷我。” 苦禅大师没理若水这通牢骚,只是捻开了蜡封细细读着纸卷上的内容。若水正坐久了难免腿酸,便勾了勾手指隔空抓了几个蒲团过来摞在自己身边斜着身子靠了,好似侧卧美人榻一般把赤裸的双足露了出来,哪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大师啊,你说这人要不为找你,也不至于死在山上。这么说来,他找你是因,路旁埋尸是果,你这可是背了一条人命啊。” “那人前世打家劫舍作恶多端,注定今生死于非命路上埋尸,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于老衲却是无有一丝牵连。阿弥陀佛。”苦禅大师双手合十,低低诵了几句经文,“到此也算那人偿了业报,若来生积德行善,或有机缘修得一二神通也未可知。” “大师你倒是推得干净,你都没见那人,怎就知道这么多?这嘴里一套套的,倒像是那些走江湖的骗子神棍,呵呵”一双凤眼似有似无地打量着那个纸卷,视线时不时从苦禅大师的面容上划过,其间的探究毫不掩饰。 “我没见那人你却见了,我见了你也就见了那人。” “哦?”美目一挑,惯有的戏谑收敛了一瞬,若水垂下眼眸没再做声,拈起腰上的一块玉佩把玩起来。 苦禅大师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这人可还交予了你什么物件要代为传递吗?” “无他,只此一物。”玉佩上的宫绦从指间滑过,若水眼神一黯,语调里带上了几分冷厉,“大师这是不信我?” “非也,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老和尚笑了。 “若有其他的东西,我何不一起给你?难不成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还有什么值得道爷我贪的不成?”衣袖一甩,一道罡风打在墙壁上,几幅悬挂在墙上的经文化作了粉末,扑簌扑簌地顺着墙壁落了下来。 “……那几幅经卷,是前朝高僧大德留下的,传至今日,也有五六百年了……”苦禅大师的面色好似被风干了的橘子皮,仿佛拿手碰碰就能掉渣了。 “道爷我最讨厌别人怀疑我。”温润柔和的少年嗓音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眼神清明和煦不带一丝戾气,“大师你应当知道,我今天愿意把这封书信送过来,已是天大的慈悲了。” 若水坐直了身子,突然笑了出来。柳眉轻挑眼波含媚,阴暗的禅房仿佛随着这明艳的一颦一笑亮了起来。 “若水今天肯跑这一趟,还不是看在小和尚的面子上。” 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进了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移过,脚步声也在禅房门外停了下来。 若水整了整衣襟,对着苦禅大师恭敬一拜,谦和地说道:“大师,下月初三乃是小子及冠之日,家师妙善仙人着小子前来送请帖与大师,希望大师能够赏光。听闻大师修为高深,已臻无所有处天,虽则佛道佛有别,可也都是修行之法,若是大师肯指教小子一二,也是小子无上的福缘了。” “原来你是来找老衲要礼物的。十六岁就做冠礼,可见你师父对你的修行甚为满意,已经有意放你下山去历练了。也罢,你于老衲与枯荣寺缘分不浅,老衲自是要前去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苦禅大师小孩子似的瞟了瞟门外,难得地拿自己得意徒孙开了个玩笑,道:“道虚会跟着老衲一起去的。” “大师心疼若水,若水一直都知道。”再一挥衣袖,那几幅化作齑粉的经卷竟又回到了墙上,好端端地挂着,一笔一画间带着几百年的沧桑蕴着数代人修来的无上佛法,庄严肃穆。 “好小子,竟敢在老衲面前使障眼法。”苦禅大师禁不住赞叹,“无怪乎你师父这等道法精深的无争之人,一提到你就忍不住得意,总在旁人面前炫耀。今日你能骗过老衲,却有你过人之处。” “大师谬赞了,小小把戏,不足称道。”谦卑地躬身一礼,若水站起身告辞,“今日叨扰已久,不敢再以俗物扰大师禅修,若水告辞了。” “去吧。” 又是一揖,若水躬着身子倒退至门口放直起来。转身开门,果然看到道虚就在门口。 “小和尚,你可是在等我?”也不顾自己还光着脚,若水踩上了冰冷的地板。 微微仰头看着那个只比自己高了一点点,面沉如水的僧人,若水贴了上来。玉雕似的足踩在道虚的僧鞋上,脚趾坏心地拨弄着僧袜,修长的手搭上了僧人的肩,若水用自己油脂般滑润的面颊蹭着道虚轻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就是在等我。不然的话,我身上这么重的血腥味,你就该离我远远的。” 道虚没有言语,只是推开若水让他靠在门框上,蹲下身,捧起一只玉足,从怀中取出已经烤干了的锦袜给若水套上。锦靴也是烤干了的,带着一丝寺里面独有松香味儿,暖哄哄的。伸手去摸自己的伞,被雪打潮了的伞面干干的,显然也是被人细心打理过了。若水的脚被热热的气息包裹着,舒服得他半眯了眼眸,朱唇画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愈发软了:“小和尚,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若是哪一日你能不这般心口不一,若水便是不去证那大道求那不死不灭,也值得了。” 给若水穿上鞋袜,道虚站了起来,冲着若水双手合十微微一躬,淡然而恭谨地道:“服侍师叔,是道虚该做的,师叔不必如此。” “小和尚你!”像是被人拔了一根翎羽的凤凰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似的,若水柳眉倒竖,出尘脱俗超然物外的仙人形状毁于一旦,俊美无匹的脸上净是嗔怒,削葱似的指头指着道虚被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呵呵……”屋里传来几声破风箱似的笑声,惹得若水愤恨地朝屋内瞥了一眼,转而收敛了一瞬间的失态,再度挂上了让人色授魂予的笑靥。 “小和尚,你既如此说,便送我回无名观吧。这风大雪冷的,做师叔的也不好大晚上的再赶你回来,你今晚便陪着师叔留宿无名观吧。”若水又朝着禅房里睨了一眼,听得道虚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是”,便带着新晋的跟班飘然而去。那副踏雪无痕临水无波的身姿落在枯荣寺的大小和尚眼里,自是一片惊艳的赞叹,偏偏没人敢多看,生怕长了针眼儿似的。 待得出了枯荣寺一丈之外,若水蓦地笑了起来,转身问跟在身后一直默默无声的道虚:“小和尚,你可知,你太师祖的执念是什么?” “太师祖佛法高深,早已勘破一切苦厄,无欲无求,怎还会有执念?”道虚蹙眉,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 “胡说,那老和尚若真如你所说,早就该成佛了,哪能现在还坐在禅房里对着他那几幅宝贝经卷欲哭无泪呢,呵呵。” 禅房里,苦禅大师望着空荡荡的墙壁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哆嗦着手拂过墙边香案上残存的粉末,一口血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苦禅大师哆嗦着颂起了往生咒…… 第三章 迎着风雪走的时候总会有一种错觉。当风夹杂着雪花飘飘卷卷迎面而来的时候,细碎的雪花向足下钻去,若水总觉得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了。 “小和尚,你见过大鹏吗?据说那种鸟可以飞上九万里苍穹呢。”冰冷的寒气吸进附中,若水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似的。这琅嬛山不愧是洞天福地,哪怕是一场雪都下得有灵气。收起了伞,若水张开双臂,合上眼睛微微扬起头,仿佛想要拥抱风雪。 “我只在壁画上和佛经里见到过。大鹏金翅鸟在梵语里叫做迦楼罗,是八部天龙之一。”道虚落在若水身后几步,瞧着前面那个一身白色锦缎的精灵,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那个人要就此融入风雪中了一般。若不是还有那一头乌黑如墨的青丝整整齐齐地垂在那人脑后,在这冰天雪地里还真不好寻他了。 “你若是不想头发被风吹的散乱,何不束起来,把真元耗在这种地方不觉得浪费吗?”话音一落就见若水回眸,一双凤眼妖媚十足地望着自己,水润饱满的唇瓣挑起了魅惑的弧度。 “小和尚,你这人还真是不解风情。”若水飘逸地朝道虚走了过去,有些幽怨地靠上他的胸膛,手指缠上道虚腕子上的佛珠,肆意地绞弄着,幽兰一般的气息轻轻吐在僧人的耳畔:“这束发结发之事,乃是情人之间十分亲密之事。若是我一个人做了,未免孤单寂寞,若是让服侍我的人做了,岂不是对你不住了?嗯?” 道虚没有丝毫反应,连口气都没多出,权当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罢了,一说到这些小和尚就害羞了。”笑着睨了道虚一眼,若水有些嫌弃地捻起僧袍的衣襟捻了捻,那粗糙的质地和自己身上的锦缎完全不能比,“这寒风凛冽的你又穿成这样,我是舍不得你在外面吹冷风的,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道虚“嗯”了一声。 早就习惯了道虚的这种反应,若水倒是不以为忤,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了枯荣寺几句,只道枯荣寺藏经阁最深处的那本镇寺之宝是龟息功,要不他们家小和尚的装死怎么能练得如此炉火纯青。 重新撑开伞走着,若水就像是从雪上飘过去似的,分明是一步一步踏过去,却不曾留下一个脚印。崎岖的山路上,只余下一行僧鞋浅浅的痕迹。 “这不是去无名观的路。”又走出去一程,道虚忽然停了下来。 “既是有人要送信给苦禅大师死在了半路上,难道你们枯荣寺的和尚就不该来看一眼尸体?也省的叫老和尚疑心我算计了他。”若水没停,仍是往前走着。空灵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几分讥讽,“老和尚肯放你出来陪我回无名观,不就是不信我吗。要不然这大风大雪的,他哪舍得你这个带着几世佛缘转世而来的灵童出来。要是未来枯荣寺的第一高僧被山里的野狼叼了去,他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若是真怕我有危险,那倒是不该叫我跟着你来了。”道虚淡淡地答了一句。快着几步赶了上来,与若水并肩走着,继续说道:“太师祖要是真的疑心,更加不会叫我来。我最近闻不得血腥味。” 说着,道虚侧头看了看若水,似乎是想看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道士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若水眉眼间的神色还没打量明白,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卷在山风里扑面而来,噎得道虚面色倏地惨白,生生停下了脚步。 “喏,就是那里。”秀长的手指远远点着前面不远处一片毛茸茸的雪白,那是一群狼,银白色的皮毛即便在不甚明朗的日光下依旧亮眼。殷红的血色被掩盖在这银色的皮毛下,若是风里的腥气与周围雪地上很是显眼的几处斑驳,怕是都不会有人知道那群狼在做什么。 狼群中走出一只身型略大的,警惕地朝若水这边望了望。见到是若水和道虚两人,全身微微耸起的毛发便柔柔地顺了回去。那头狼并未上前,而是转回到狼群里去了。 “这大雪封山的,连兔子都不怎么出来,它们怕也是饿了几天了。”耳畔响起道虚轻微的诵经声,偏过头一看,果然那个小和尚正拨弄着念珠虔诚地超度着那个已经魂归地府的人。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那人虽死,却是救了这一群狼,也算是一桩功德,说不得能在他投胎的时候多一份福缘呢。你们佛家不是也有以身饲虎之说吗?不过都是因果轮回罢了,人与畜生,谁又比谁高贵几分呢?”抬手握住道虚的手,将那只有些微凉的手牵进自己的衣袖内,若水摩挲着道虚掌心的茧子,拉着他转了方向往无名观走去。 “既是看不得就不要看了,非要站在那念经做什么。他知道我信已送到也就该了了心愿安生去了,用不着你超度。就算不是这样,这琅嬛山上有我无名观和你枯荣寺镇着,还能出了厉鬼不成?” “他的死到底与枯荣寺有几分牵连,我也不过是略尽心意。”道虚并未再回头,由着若水牵着自己走。 “有几分牵连你才给念经?若是和你没有半分瓜葛,是不是你看到也当没看到啊?”若水故意调侃着,“可见你们和尚嘴里的平等都是唬人的。还是我道家实在,只要是追求无上天道,管你用的什么法子,能得正果便好,这才叫真正的平等。” 若水的脚步忽然一顿,有些凄然地略低下头叹了一句:“修道者必有劫,说不准哪天我也会像那人一样进了畜生的肚皮呢,只是不知道这长得漂亮的人是不是会更美味一点。” “胡说。”道虚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被若水握着的手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小和尚,你可是在担心我?”忧愁瞬时而空,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灵秀不凡的面容上既有着修道者的出尘脱俗又有着狐妖一般的魅惑,两者同时出现在同一人的脸上,却阵让人瞧不出什么不合适的来。 “记得妙善大师上次说过,你的修为已是触到了天境的门槛,许是比我还高上一截。若说有什么畜生能伤到你,我还真是不信。” 生气地甩掉道虚的手,若水瞪了身边的木头桩子一眼,愤愤地扔下一句:“真是不解风情,小和尚,你就不会顺着我的话柔情蜜意地安慰我一下吗?” 道虚没答话,垂下眼眸整了整腕子上的念珠。 若水也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出去好几步才听到一个声音飘过来:“无名观上下除师叔以外再无男子,师叔如今这性情,愈发像女子了。” “小和尚!”若水脚下猛地一停,手中的罗伞一甩收了起来,杀气腾腾地盯着几步外的和尚,“你今天是非逼着道爷招个天雷劈死你是不是!” 若水的身型一闪,骤然出现在道虚眼前,鼻尖都快撞上了。掐着和尚的下巴抬起他的脸,若水望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见那双眼眸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表情忽然柔和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羞怯。 道虚心底一凉,想躲开却是来不及了,下一刹那,两片温润糯软的唇便贴上了自己的。清冽甘甜的气息在自己的鼻间唇齿间弥漫着,清新的气息似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刚刚的血腥味带来的恶心不适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透着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说不出的舒坦。 若水闭着眼睛,灵巧的小舌在道虚的唇上描摹着。僧人的唇与自己的不同,没那么水润,却是灼热的,似乎那层薄薄的皮儿下面血液沸腾起来了一般。末了,若水在道虚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才松开。吊着凤眼睨着这个神情有些慌乱的小和尚问了句:“怎么样,道爷我的味道,是不是比女人要好?” 道虚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把挂在自己身上的若水扒拉开,向前走了几步。见若水没跟上,才停了下来。 若水双手抱在胸前,几根手指捏着罗伞挑弄着伞柄上的穗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道虚的背影,大有对方不答,今儿个道爷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和我说过,”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与决心,道虚沉默了良久之后,微微偏过头,却又没完全转过来,说了一句,“女人是老虎。” “哈哈。”若水放肆而爽朗地笑了出来,笑声在山间林间回响着,光秃秃的枝杈一颤一颤的,落雪簌簌地掉了下来,像是整个山林都在陪着若水一起笑似的。 “小和尚啊,你这一句话,可是连着你自己带着你们枯荣寺的大小和尚,把我的师姐师妹师父师姑们通通得罪了啊。”若水走上前去,将罗伞撑在了两人的头上,重新牵起小和尚的手往无名观走。 “小和尚啊,你今天可是气着我了你知道吗,所以啊,我今天会让老虎们,好好招待你的。”若水丝毫没有看着两人发小的情分要帮对方一把的意思,反而还落井下石,“我很期待,你们那间破庙鸡飞狗跳的样子呢。” 第四章 若水本就是歇过了午觉才出的门,待与道虚一起回到无名观,天色已是有些暗了,也到了该给妙善大师请安的时辰了。因着是带了客人回来的,道虚又是晚辈,自是要与若水一起去给妙善掌门请安的。眼见着下个月初三就是若水及冠的日子了,若水又是妙善掌门最宠爱的关门小弟子,无名观上下自是一片忙碌,处处都透着喜气。道虚一路走着一路看着,末了淡淡地说了句:“你一个出家人还弄这么大排场。” 若水停下脚步挑着眼梢看了看道虚,见他脸上倒是没有不悦,语气中也不见责备的意思,只道难得这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还会主动跟人聊天,不由得带了笑意打趣道:“小和尚,你可是羡慕道爷我有人疼有人爱?我记得去年你及冠时,枯荣寺里是没人给你过生辰的,还是道爷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两道素斋。就说你们这群老小和尚们不讲究生辰也更没头发能戴那顶冠,可也未免太冷淡了吧。你们庙里供着的泥菩萨都比苦禅那张老脸看着热乎。” 不过是白说一句,倒招来若水这么一大篇话,还连累的主持太师祖被挤兑了两句,道虚闭目念了声佛号便不再多言语了。 “好了,想引你多说两句真难,等下见了我师父可不许这般闷,听到没有?”若水的话音儿还没落地,就听着前面几步妙善大师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惊得房子周围栖息的几只灵禽仙鸟“扑啦啦”全飞上了天。 若水脸色一沉,连带着道虚都不禁皱了下眉。 “怎的无名观里除了你,还有别的男人?”道虚诧异地问道。 无名观自来只收女弟子,非有慧根灵性之人不要。因着收徒的条件高,人丁向来不旺,更是从没收过男人,直到若水出现。平日里,无名观连男客都不接待,要不是若水喜欢叫着道虚过来,无名观的姑娘们若是不出门,整日里能见到的恐怕也就若水一个男人了。刚才传来那一声惨叫明显是个男人的叫声,倒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今儿个出门之前就该卜一卦,要不也不至于招着这么多事儿来。”若水收了伞,走上台阶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道,“出门就捡了个踩了捕兽夹的二傻子,要不是怕拿他喂了我的狼崽子们吃坏了狼崽子的肚子,我才不救他呢。” 若水收拾停当,在屋门口站直了身体,端端正正地对着屋门一揖,恭声道:“弟子携道虚来给师父请安。” “若水回来了,快进来,外边凉。”一个婉转悦耳的女声从屋内传来,带着一股柔和的力量如春风拂面,让人听得心暖。 若水回身冲着还在台阶下面的道虚招了招手,道:“呆子,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二人在屋外檐下除了被雪沾湿的鞋子才进了屋,刚要对着主位下拜便被拦住了。 “行了,不讲这些虚礼,师父知道你孝顺。”一个容貌雅致的女子坐在主位上拂尘轻甩带起一阵微风,堪堪飘至若水与道虚身前,扶住了二人。 道虚双手合十,仍是微微躬身道:“道虚代太师祖问候妙善大师。” “也问苦禅大师安好。”妙善颔首,示意若水与道虚坐下。正要开口问若水话,就下首传来一阵惊叫:“啊是你!美人儿啊,你可是本王的恩人啊。” 那人一闹唤,若水与道虚才把眼神转到那边,就见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正坐在圈椅里,一条还带着血迹的腿架在小凳上,一个小道姑正蹲在他腿边给他包扎伤口。那小道姑脸色阴沉,像是极不情愿的。 “是不是恩人还言之过早呢,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要救你呢?”若水笑了,唇角轻扬,顾盼之间尽是风情,看得那个男人眼都直了。 “父皇后宫佳丽三千,京城里的美女俊男更是多如牛毛,可本王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美人儿啊,真是美人儿……” 道虚睨了那个痴痴傻傻的人一眼便垂下了眼眸,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吟诵哪篇经文。若水没像往常一般去扰他,只当他是在给眼前这个二傻子超度。 “父皇?果然是个天潢贵胄。”若水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睛打量了那个贵公子几番,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惜了一副好皮相,竟是个真傻的。皇家子弟的教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么大个人夸人只会用‘美人’这一个词儿,真是贫乏。你的太傅可是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童生吗?” “呃……我就是觉得恩人你挺好看的……实在找不到什么词儿来形容,好像什么词儿都不够似的……太傅他挺有学问的,是我学的不到家。”贵公子说着挠了挠后脑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实在让若水瞧不上眼,活像是个冬眠的熊瞎子。 “别一口一个恩人的,你知道伤了你的捕兽夹是干什么用的吗?”若水瞟了一眼贵公子的伤口,嫌弃地拉着道虚往后站了两步。 贵公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若水,木呆呆地摇了摇头,道:“捕兽夹,那不就是捕野兽的吗?” “废话。跟傻子说话真是费劲。”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若水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交了底,“这山上啊,有一群狼,那都是道爷我养的。每到冬天冰天雪地的,我的狼崽子们不好捕食,我就在这山上的各处要道放了捕兽夹。但凡人或动物踩上去啊,那夹子上的铃铛就响,我家狼崽子就有饭吃了,懂了吗?” 贵公子一双杏核眼瞪得溜圆,愣了好半晌才道:“你还是你救了我啊,要不我现在不就喂狼了吗?” “非也非也。你看看你这一身,又是缎子又是金玉的,我怕我家狼崽子们不方便下口,特地把你弄回来洗剥干净了再给他们送回去。喏,现在给你敷的草药也不是什么伤药。”若水伸出一指,指着小道姑正往贵公子腿上敷的一团绿油油的东西继续说道,“这叫狼牙草,狼崽子们最喜欢这个味道了,隔着好几里地就能闻见,一闻见就会跑过来呢。” 若水每说一句,贵公子的脸就白一分。那人本就生的白净,这一席话下来脸上便是一点血色都没了,胳膊腿儿的直哆嗦,上牙磕得下牙“哒哒”响,整句儿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本来挺俊朗的面容愈发地皱了起来,眼见着泪花都要出来了。 “你……你……蛇蝎啊……!” “哈哈,哈哈……”小道姑忍不住了,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揉着肚子不停地笑,“若水师叔,师叔你太厉害了,瞧给他吓得……哈哈……” 坐在上首的妙善大师不禁莞尔,一向面如平湖的道虚唇角也微微挑起了弧线。 到底是妙善大师心软,对着吓懵了的贵公子道:“若水是逗你的,这山上的狼有灵性,与他有几分交情不假,可那捕兽夹是山下的猎户放的,与他无关。给你用的是止血消肿的草药,也不是什么狼牙草。” 贵公子盯着若水那双晶亮亮的眸子,仍是不信,僵硬地扭过脖子向妙善大师道:“您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在安慰我吧……” “自是真的。” 贵公子把脖子转回来,哭丧着脸指着若水如花的笑靥控诉道:“你干什么骗我。” 秀气的下颌扬起,若水都不屑给贵公子一个正脸,轻蔑地道:“道爷我救了你,你连句谢都没有。不道谢也罢了,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不说名字也不提了,居然还敢让道爷我给你跑腿。再瞧瞧你这一副傻德行,道爷我看着就来气。吓唬你两句不过是略施小惩而已,道爷我掐算着,咱们俩的缘分还未尽呢,来日方长。” “我不要,母妃明明是拜托枯荣寺的苦禅大师照顾我,我才不要在无名观待着。”贵公子说着一蹬腿就要走,还没站起来就被小道姑一巴掌拍在伤口上,疼得心尖子都颤了,嗷的一声惨叫坐回到了椅子里。 “乱动什么,药还没上完呢。我告诉你,就你这副带着血腥味的样子,现在出去肯定能把狼招来。这山上的狼都精着呢,每次听到捕兽夹有动静都会赶过来,没准你现在出去啊,那群狼还跟那儿等着你呢。”无名观里的女修士一个个相貌出众才艺精通,自是有一身傲骨。世俗的王公子弟若是没有些出挑的本事,她们都是看不入眼的。因着无名观所修一路道法是许嫁娶的,无论是朝廷中人还是江湖中人,追求无名观女子的还真是不在少数。如此一来,这个傻乎乎的贵公子落在无名观三代的小道姑眼里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随波,休得无礼。”妙善口气不怎么严厉地说了一句,“人家到底是当朝的皇子二王爷,基本的礼数还是要的。” “师祖偏心,您从来都不说若水师叔的。”随波撅着红嘟嘟的唇埋怨了一句,倒更像是撒娇。 若水摸着下巴满眼戏谑地念叨了一句:“哦,还是个‘二’王爷。” “这这这……气死本王了。一个道姑也敢如此跋扈!”二王爷指着随波抖着手,脸蛋儿都气红了,却是没敢招惹若水。 “本王要去枯荣寺,这无名观本王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哼,你倒是想待,道爷我还不乐意呢。”若水冷哼一声坐到了二王爷对面,“这枯荣寺大雄宝殿前的韦陀可是把杵戳在地上的,你懂什么意思吗?” 二王爷张了张口,还没等答话就被若水堵了回去。 “哎呀,我就不该问,就凭你肚子里那点墨水,想也该知道你不懂。”若水一甩袖子,和煦一笑,好心解释道:“这意思就是,我们庙小,不招待云游僧人吃住。你说人家连和尚都不招待,能招待你这个王爷吗?不信你问道虚。” 二王爷探究的眼神晃到道虚身上,道虚也没看他,只是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若水说的不差……” “所以我说王爷啊,趁着这天还没黑,您趁早下山吧。”若水截过话头直接端茶送客了。 “你……妙善大师还没发话,凭什么我就要听你的啊。”二王爷慌了,可怜巴巴地瞪着大眼看向妙善大师,“大师,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的来意刚才已经和您禀明了,我要是能在京城待得下去,母妃也不会把我送到山上来啊。” “少跟我师父来这套,我告诉你,现在这无名观是我和七位师姐当家。七位师姐各有家室平日里不在观中,这无名观的大小事务自然是我来打理的,我当然说了算。况且刚才不是你说的不要在这待了吗?”若水面色一冷,嘴里的话更是不饶人,三寸香舌活像是把刀子,一下一下往王爷心口上戳:“这无名观上上下下都是女子,你一个男人还想留在这,真是厚颜无耻啊,要不人家都说现在的贵胄子弟一个个脸皮似城墙呢。你可别琢磨着跟道爷我住一个院子,你这一身的浊气三丈外道爷我都觉得呛得慌,没得冲了道爷我养的花花草草。” 若水凤眸半合,极是嫌恶地睨了二王爷一眼,一语定论:“嘁,还王爷呢,连道爷我院子里的花肥都不如。” 二王爷两手扣在紫檀扶手上,脖子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一口气憋在胸口没出来,俩眼一黑生生晕了过去。 随波伸手号了二王爷的脉,扭头对妙善大师道:“师祖,这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妙善拂尘一甩淡淡一笑。道虚亦是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摇着狐狸尾巴的若水,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五章 毕竟无名观的掌门还是妙善大师,要换做是若水,管你是不是晕了,这般不入眼的人定是扔了出去了事。妙善大师念叨着这孩子一个人上山来也不容易,还是行个善暂且把人给留下了。 无名观上上下下都是女子,二王爷留了下来也没地方安置,只能送去若水的上善苑。且不说上善苑里若水从不预备客房,就是有房间也不会给这个王爷住。 “我说小和尚,你把这个傻王爷扔到我院子后面那柴房去。”若水皱着眉,起身在二王爷受伤的腿上踹了两下,见那人没反应,嘀咕道:“就这点气量,还在朝堂上混呢,难怪被人家挤兑的上山避难来。” 回头一看,道虚蹙着眉若有所思地盯着二王爷看,若水脸一沉,没好气地把道虚往外赶:“还看什么,赶紧动地方啊。我无名观上上下下都是姑娘家,难不成你要她们抬这个猪一样重的臭男人?还是说你要道爷我亲自动手?” “你自己小心。”道虚深深看了若水一眼,转而对妙善大师合十鞠躬,“小僧先退下了。”说完舒展开手臂将二王爷夹在腋下就这么出了门。 若水听得道虚一言,脸色明显柔和了很多,待随波退了出去才恭敬地对妙善大师道:“师父怎么看这事儿?” “他说自己是当朝二皇子,雍王安逸凡,母亲是敬贵妃。我看他身上配着远山芙蓉的玉佩,身份应当是可信的。他道他三弟为争太子之位处处暗害于他,他母亲为了让他躲灾把他送去枯荣寺,一路上他三弟追杀他,随从都死光了。” 柔和慈爱的目光静静地洒在若水身上,一时间妙善与若水都没说话。若水坐回到椅子里,一手托腮,饱满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丰润的红唇。凤眸看向窗外,晦暗的光线下,莹白的雪花依旧在风中飞舞着,盯着看久了不免有些眼花,纷纷扰扰的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底。这场雪不知何时开始下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来。 “若水,你的道号为若水,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妙善大师先开了口。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是她从小带大的,他天资聪颖根骨奇秀,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也正因为他是个奇才,妙善觉得,现在自己也看不透他了。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垂下眼眸,若水轻声念了一句,浅笑一声,抬眼对妙善大师道:“师父,人可能不争吗?在朝之人争权位,市井百姓争好日子,江湖中人争武功天下第一,而我们修道之人……哪个不是争着成正果?” 灼灼的目光逼得妙善大师下意识地错开了眼,那个少年不是在狡辩更谈不上挑衅,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一个疑问,仿佛是懵懂的孩童抓着大人的袖子追问一个个纯真而可笑的问题。 “为与不为,争与不争,是与不是,都在你自己心里。” “师父,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您大可不必担心。”若水站起来,对着妙善一揖,“徒儿先回去了,师父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师姐们就回来了,您很想她们吧。” 提到几个弟子,妙善大师脸上浮起轻暖的笑意。 “修为高深如您亦或是苦禅大师,都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无论是自己的弟子还是珍贵的经卷,又有什么不同呢。差一步就可飞升的您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若水翩然而去。 隔着一扇门,妙善似乎仍然能看见风雪中少年轻盈灵动的身姿,踏过厚厚的积雪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哎……终究还是,摸不透你的心思啊……” 若水回了上善苑便去了柴房。看到道虚十分听话的真把二王爷扔到了柴房里还站在门口默念着什么,若水万分满意地点点头,走上前去攀住僧人的肩膀在那肌理柔韧的颈子上落下一吻夸赞道:“小和尚真是听话。” “这人身上的咒你打算怎么处理?看上去不是等闲的人下的,不单单是算计好了时辰,效果也很是霸道。”道虚转过身,眉头依旧是皱着的,“今天我们回来时候看到的那群狼……那是人血的味道……” 若水笑了下,伸出一指,在柴房门板的缝隙上缓缓划过,勾着眼梢瞟着道虚怨道:“小和尚,你总是这么煞风景。你可还见过我对旁的人如此亲昵过?偏生是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活像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道虚没答话,依旧用平湖一般的目光注视着若水,甚至没有避开那道媚意浓浓的视线。 “早就跟你说了,人又如何,与畜生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狼可以吃野兔野鸡,自然也能吃人。至于这个咒……下咒之后要七十二个时辰方会显出效力来,对着普通人是无碍的,可若是对上修道修佛之人,那可就和鹤顶红孔雀胆一般了。”嘴上这么说着,倒也见不着若水着急,反而是贴进了道虚怀里,并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挑上僧人的下巴,懒懒地问了句:“你,这一路上,没叫我那些师侄们碰到这人吧?” “自是没有。可随波……” “啧啧,你对我那小师侄倒是关心,难道你不知道,随波比你还大着一岁呢。”恶狠狠地在僧人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微红的牙印子才略解了心头的酸气,“要不要我今晚再找几个好好伺候你一番?” 见道虚一如既往的装木头默念经文,若水笑得莫测,推开了道虚,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自己就论起了正经事。 “有我师父在那镇着,随波当然不会有事。”屈指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若水微微扬起了下颌,右手在玉石的伞柄上摩挲着,自负一笑,“这咒术算得上是奇技淫巧费了心思的,可要想伤到道爷我还早得很,要解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不也在这柴房里加持过了吗?就算你不愿意承认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呀,小和尚。” “嗯。” 原始没指着道虚能够回应的,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地认了,若水一愣,俊美的容颜如盛夏绽放的莲花一般让人望上一眼便觉得暖到了心底甜进了心窝。 “心怀天下苍生,方知一切有,一切无,众生相,相便是空。” “你给我滚回屋里去。”没吵没闹,若水转过身指着自己寝房的方向平淡地说了一句,就是用词不怎么客气。 “我还是在这帮你比较妥当。”道虚没走。 “用不着。真论起来,道爷我的修为在你之上,你我佛道不同路,你在这儿指不定还会拖累我。” 白嫩的掌心中掐出一个法诀,道虚只觉得迎面而来一股罡劲,生生迫着自己退出了一丈开外。 “你不要任性。” 回答道虚的是重重的关门声,若水独自进了那间柴房。 盘膝而坐,道虚转动着手中的念珠闭目不语。偌大的上善苑里雪落无声,几株梅花散发着幽幽冷香,在傍晚里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唯有修为高深的人才能觉察出,那间不起眼儿的柴房里,似是有着什么凶残的猛兽,正悄悄亮出锋利的爪牙。 摸约过了一个时辰,若水推门走了出来。门外一丈的位置依稀可见一个人打坐留下的痕迹,却是看不到人了。一阵浓重的疲惫涌了上来,若水揉了揉太阳穴,回眸深深看了柴房一眼,撑起伞,慢慢走回房去。一阵风来吹起如墨的乌丝,映着白雪,像是一幅泼墨写意的山水。飞扬的衣带下,两行浅浅的足迹向正房蔓延而去。 “师叔,师叔你可回来了,快救救我们吧。”还没进到正院,若水就被几个小辈儿的道姑拦住了。姑娘们一个个眉目含愁,万分嫌弃地瞥着院子里面,拉了若水的手叫苦不迭。 “这是怎么了,莫不成小和尚今儿个开了荤,同意与你们阴阳双修了?那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啊。”若水睨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房间,打趣着几个姑娘。 但凡修为高深的人,七窍五感都比别人灵敏得多,若水听着,屋里是道虚在念经。细听两句,道虚似是在念大悲咒。 “哪儿啊。我们不过是想着师叔看重这个和尚,自是要好好招待,围着他嘘寒问暖又端茶倒水的,他倒好,一个劲儿地念着不知道什么劳什子经文,念得我们头大如斗,几个大穴一跳一跳地疼,晚膳都快吐出来了。” “呵呵,那个小和尚最是不识趣的,活生生一个木头桩子,你们还指望他懂什么怜香惜玉不成?他呀,是把你们当成妖了,一直在念《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大悲神咒》呢。”若水收了伞,唇线一挑,半眯着的凤眸似是穿透了窗子直直看到了道虚身上,“你们还是道行不够啊。头疼什么的,不过是他耍了个小神通而已。” “师叔快别说了,那个什么什么咒的,名字那么长,听着都难受,就他们和尚穷讲究多。” 一群小道姑叽叽喳喳的还要抱怨,就见随波远远走了过来。若水安抚了师侄们遣散了大家,打量了随波一番受了她的礼便道:“那个王爷就在柴房呢,你要给他换药就去吧。我嫌他烦,让他继续睡着呢,随你怎么折腾他。” “那师叔我就先去了。”随波调皮地吐吐舌头,走出去没两步便停了下来,回身问若水道:“对了师叔,我刚从药房过来,经过上善苑后墙,见着您院子里伸出来的几枝梅花都凋了这……”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么大的风摧残了花枝落了残红而已。若是想看,等着来年便有了。”若水挥挥手像屋里走去,空灵的声音遗落在风雪里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小丫头堪不破因果轮回,跳不出悲喜痴嗔,修行还差得远呢。” “我才不是小丫头,我比师叔你还大上两岁呢。”随波嘟着嘴,不甘心地揉了揉自己的娃娃脸,抱着药箱走了。 元宵节番外之那时我们年纪小 又是一年元宵节,若水躺在客栈的楼顶上,望着楼下提着花灯赶庙会的热闹人群,清澈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双臂枕在脑后,修长匀称的腿一条舒展着一条屈起,天上的月亮那么清亮,可却被云雾遮着窥不见全貌。 “今天的月亮,应该是很圆的吧。”若水小声念叨了一句。 “有句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许是明天的会更圆一些。” 听得来人的声音,若水笑了,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一层水红,像是有些微醺。没有向后看,若水只是动了动身子,将裹在自己身上的锦缎披风完全铺开在身下,拍了拍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却是没说话。 道虚没有立刻躺上去而是说道:“今天寒气重湿气也重,你还是裹着自己吧,我用不着。” “小和尚,这屋顶的瓦片可都是有棱子的,你冷不冷的且不说,要是硌到了,我可是要心疼的。”黑色的瞳仁里是妩媚的绵绵情意,若水微微仰起头,倒着看着就站在自己胳膊旁边的道虚,“有你在,我又怎么会冷呢?” 道虚不言,屈身跪了下来,捧着若水俊美的脸庞在那樱红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如你所愿。” 紧紧贴着若水躺下来,道虚既不去看月亮也没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清风与静谧。 “小和尚,你最近的胆子愈发大了呢。”手指摩挲着刚刚被亲吻过的唇,若水笑得越发甜美,伸手抓过用法术浮在身边的酒坛子递给道虚,“尝尝这个,过年的时候回观里起出来的,我酿的桂花酒。” 道虚接过酒坛子坐了起来,仰头饮了一大口。 “哈哈,你现在可真是酒肉和尚了。这一成了正果,你倒不规矩起来了,什么酒戒色戒全破了,这要是让苦禅老和尚看到,还不拿着禅杖敲死你啊。” 侧过身子两手撑在若水身边,道虚的眼睛像是两颗黑色的玛瑙,深邃而带着莹润的光泽。 “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哈哈,小和尚,你,都会说情话了呢。”手背贴上道虚的脸颊,细腻的触感很是舒服,若水缓缓滑动着手背,慢慢吐出几个字:“我都喜欢。” 道虚抿唇一笑,俯下身子在若水丝绸一般的面容上落下一吻:“我以前从未想过能有一日这样与你在一起。总觉得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们各自成了正果,你飞升我成佛,从此忘情。” “造化弄人,天意不可测啊。”若水拍了拍道虚的背,示意他趴下来抱住自己,“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挺可爱的,会脸红会讨我欢心,怎的后来就变成木头桩子了?是不是苦禅那老家伙折腾你了?以前道爷我和他过招有些吃力,现在,哼哼,他要是真对你做过点什么,道爷我这就去枯荣寺拆了他的庙。” 道虚淡淡一笑,忽而感觉背上凉凉的。 “是下雪了吗?” “嗯,下雪了。正元十五雪打灯啊。”若水抬起手臂接住几片,“我记得那年元宵也是下雪呢。” “哪年?”道虚一愣。趴得久了总怕压着若水,虽然知道他没那么娇弱,道虚还是翻身躺到了一旁。结实的手臂从若水柔韧的腰身下穿过,从另一侧揽住了眼中闪着精光的小道士。 “你这小和尚,怎的修为越高记性越不济了?除了那一年,还有哪一年的元宵那么热闹啊。”若水坐起身来,斜撑着身子回身瞪着道虚,“你要是敢说你忘了,信不信我把你从房上踹下去。” “难道你说的是……我记不清了。这么小的事情你还记得?那时候你也就两岁吧。”道虚虽是带着几世佛缘转世的,没正式开始修行之前也和普通小孩子一样,对小时候的很多事情记得不甚清晰,比不得若水这种千年不见得出一个的灵童,一岁的时候他师姐骗了他一块点心都能记得明白。 “道爷我是谁啊,当然记得。”若水拍了拍道虚的脸,有些不悦,“我说小和尚,你不能真忘了吧?” 抓住那只拍着自己脸颊的手,道虚吻了吻那细嫩的掌心,却是不说话。 “你要是真忘了,我可真的要踹你了。”若水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道虚用力攥住了。 道虚闭上眼睛,神情平和挂着淡然的笑意,仿佛是庙里的佛像一般。 若水盯着道虚看了一会,也笑了。躺下身来吸了几下清冷的气息,亦是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一定是记得的,旁的或许你会忘,可和我在一起做的事情,你怎么会忘了呢。” “若水,想逗逗你可是越来越难了。”道虚话里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惋惜。 若水的唇线挑的更高了,玉样的面庞映着渐渐从云后露出的月亮,愈发显得清逸出尘。 “我记得,那年冬天,就下了那一场雪……” ****** “大师姐,今年元宵是我们无名观在山下佘粥,你可知道枯荣寺的和尚们给百姓们准备了什么别的花样吗?” 若水没被收养之前琦薇乃是同辈中最小的,又是掌门妙善大师的弟子,自然是既得嫡亲的师姐们宠爱又被其他师姑们名下的师姐们的照顾,性子最是跳脱。后来有了若水也没见收敛,反倒是带着若水一起玩闹。此时琦薇抱了若水来找大师姐琦玉,八成是得了信儿,知道枯荣寺准备了新鲜玩意儿了。 “还不知晓,义诊?祈福?无非也就是这些吧。”琦玉与师妹年龄相差甚多,已是人过中年。因着修道的关系,琦玉的容貌仍是如二八佳人一般清丽,只是岁月沉淀,更多了几分稳重大气,让人看了不仅心生敬意更觉得温和慈爱。 琦玉见小师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而师妹怀里的小若水则是眨着晶亮亮的眼睛像是忍着笑,便知道小师妹定是想了什么调皮的鬼主意了。琦玉故意装作不知情,倒看这个妹子怎么说。 “师姐,我听说枯荣寺那边自制了好多烟花,那样式奇特得很,都是些以前不曾见过的,要给百姓们做烟火表演,我们去找他们讨要几个来自己放着玩儿可好?”琦薇像是生怕自己分量不够,还把小若水往上抱了抱,“若水也定是喜欢的,对不对啊,若水?” 若水抱住琦薇的脖子,只是笑却不说话。 “你等着看他们放不是更好,再者烟火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花样再多也不过是一眼的繁华,还值得找人家上门要去?”倒不是琦玉不心疼师妹,只是昨天琦玉回无名观的时候还碰见了枯荣寺那边的一个师兄,人家都说了这烟火是要留着元宵节晚上放的,还说是有数的,少一个都不成,这叫琦玉怎么张口。 “师姐,姐夫们不是都住在枯荣寺吗,叫他们帮着要几个出来嘛。”琦薇不依。 无名观的弟子若是成了家,每年元宵定是要带着夫婿回来看看的,还俗了也好合籍双修也罢,无名观总是她们的娘家。只是无名观里皆是女子,总不好突然一下子住了男人进来,每年元宵便都借了枯荣寺的厢房安置姑爷们,好在人不多,倒也不是特别麻烦。 “你都十七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看若水都不闹,别让小师弟看笑话。”琦玉失笑,这个师妹真是被宠坏了,都能想出叫姐夫们做贼的主意了,“行啦,我看你就是闲得无聊才会生出这些念想,你三师姐那边正在厨下忙着,你去帮把手。若水就留在我这,我照顾他。” 琦薇把若水放下,悻悻地走了。 “若水,师姐这里有新做出来的点心,六七种呢,都是给你准备的,过来吃啊。”琦玉把若水抱到罗汉床上,小桌上正是各色香味诱人的糕点。 “师姐也吃。”若水捻起一块豌豆黄伸着小胳膊想往琦玉嘴边递,“若水记得,大姐姐最喜欢吃豌豆黄了。” 琦玉笑着尝了一口,摸着若水的小脑袋问道:“师姐平日都难得回来一次,你是怎么知道师姐喜欢吃这个的?” “去年元宵节,师父特意吩咐厨房给大姐姐做这个,若水听见了,师父说大姐姐喜欢。” “若水真乖。”原本妙善收了个男弟子,她们姐妹几个还挺诧异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师弟相处,后来发现这孩子玉雪可爱聪明机灵,又是最乖巧听话的,一个个都喜欢得紧。因着想见小师弟,每年回来的次数都多了,即便是回不来,也总是隔着十天半个月就要寄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现在见这孩子这般惦记着自己,琦玉直道没疼错人。 “大姐姐,我能把这些点心拿到枯荣寺去和朋友一起吃吗?若水在枯荣寺认识了一个小和尚,他就比若水大一岁。”若水伸出一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头在琦玉眼前晃了晃,“他不像若水一样有师父师姐们疼爱,穿得没有若水好看。若水想他一定没吃过这些。” 琦玉笑了,心道再怎么聪明精怪也是小孩子,哪知道枯荣寺的和尚最是喜欢苦修,连苦禅大师平日里都不会穿太好的僧衣,更别说一个小辈儿了。 “若水真是个好娃娃,还知道分给朋友吃。”琦玉突然生了心思想逗一逗小师弟,“可是你把点心给小和尚吃了,那你就没得吃了吗?” “庄暴见孟子曾问‘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孟子答曰‘不若与人’。小和尚要是喜欢那就都吃了,若水看他高兴也会高兴的。” 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一双凤眼澄澈通透,琦玉一惊,恍惚间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种出世的豁达,好像眼前这人不是个两岁的小孩儿。 “你可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琦玉记得师父说过,若水还小不必着急开始修行,只是教他认了些字,随着他的兴趣玩乐,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儒家典籍里的话了? “出自《孟子梁惠王下》。”若水一本正经地答道。 琦玉欣喜地点点头:“不错,你是从何处看的?” “藏书阁啊,那里面好多书,可有意思了。若水现在认识好多字了,已经看了很多本书了。”若水托着自己圆润的小脸颇为骄傲地问道:“大姐姐,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的,我们若水最厉害了。等大姐姐见到师父和苦禅大师,一定会和他们表扬你的。”琦玉点了点若水的小脸蛋,幼嫩的肌肤手感真是好。 “不用的大姐姐。”若水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属于小孩子的超脱淡泊,“若水的好处,大姐姐不说,师父和苦禅大师也会知道的,若水好就是好,不在于别人说不说。”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若水朗朗道来,“这是道的教化。” 琦玉静静地凝视了若水几息,欣慰一笑,摸着若水的头道:“你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去吧,去玩吧。” 若水从衣襟儿里掏出一个好大的锦袋,讲桌上的点心每样拿了一些放了进去,唯独那盘豌豆黄一块没动。 蹦下罗汉床,若水对着琦玉挥挥手,道:“大姐姐,忙碌的时候也要记得吃东西哦,若水走了。” 琦玉朝他也挥挥手,目送着人出了院子。 “呀。”人影都没了琦玉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孩子,才两岁,可能自己去枯荣寺?” 想着叫人去送,终究还是作罢。年节时分大家都忙,从无名观到枯荣寺一路上人来人往的,想来是没什么事儿的。况且这孩子,实在不像是个孩子。 终归是人小,大人们一刻钟就能到的路程若水走了三刻钟。待到了枯荣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当中,已是正午时分了。他是小孩又是男孩,自然不用避忌,想也不想就往枯荣寺里面闯。 “若水,你是来找我的吗?”身后不远出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呼唤,若水回头一看,台阶下面几步之外正站着一个穿着粗麻僧衣的小和尚,白净俊秀,比自己略高上那么一点,腰间还挂着个小葫芦,不是道虚是谁。 “小和尚,我带了点心来哦。”若水几步蹦下台阶,拎着手中的锦袋在道虚眼前晃晃,“可好吃呢,都是我三师姐做的,我看了,全是素馅儿的,专门拿来给你的。” 道虚腼腆地笑笑,接过那个袋子打开嗅了嗅,果然是香甜的味道,勾得人馋虫直闹。 “若水你对我真好。” “那是自然。”若水看看四周,只见和尚们出出进进的忙着往山下运东西,并无人照看道虚,便问道:“小和尚,你怎的一个人待着,都没人陪你吗?你在这做什么,外面多冷啊。” “大家都忙呢,没人管我的。”道虚拉了若水的手小跑了几步,远远离开了僧众,小声对若水说道:“我刚才发现,师父他们没把烟花放在庙里,而是打了个棚子放在外面了,据说是为了搬运方便。” “在哪在哪?”若水兴奋地眨着眼睛,巴着道虚的肩膀朝着后面满处乱看。 “喏,那边就在空场上。”枯荣寺外面有两间早就弃之不用的小房,房子后面是一片空场,如今上面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从地面之上建起了一个不高的木台子隔了地上的潮气,烟花就放在棚子里。 “小和尚,你们庙里的和尚真小气,要几只烟花都不给。我今天叫七姐姐帮我去撞大姐姐的木钟,大姐姐都没答应帮忙来要,定是你们庙里的和尚一早就说了不肯给的。”若水瞪眼睛横了枯荣寺的大门一眼,“大姐姐还没拒绝过我和七姐姐呢。” 道虚一听有别人知道了烟火的事情,有些着急地晃了若水一下:“说好的不能说出去,你怎么就不听呢,师父交代不能往外说的。今年庙里本是说要给山下的人义诊的,烟花是个惊喜,你没看他们都在搬运草药吗,你说出去了可怎么好。” “就你实诚,你们庙里早就有人说出去了。”若水心里一阵虚。明明是早就答应了小和尚不往外说的,可等见到七师姐的时候计上心来就把这茬儿忘了。索性大姐姐是早就知情的,倒也好糊弄过去。 “啊?真的吗?那好吧。”道虚往寺门口望了望,见没人注意自己,拉着若水一路小跑来到了空场上。 “哇,这就是烟花啊。”若水虽不是第一次看烟花,可以前都是看的打到天上的,哪里知道烟花没上天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眼前一排排的烟花都是灰褐色的纸筒状,兴奋了一阵之后就没了兴致。 “好难看,这真的是烟花吗?”若水爬上台子,戳了戳那些纸筒子。 “师父师兄们说是……”道虚有些失落。枯荣寺的和尚们修行起来最是讲究清规戒律,他的日子自然没有若水过得滋润。往日里都是若水拿了好东西来找他,难得他有个献宝的机会。原本还挺开心的,眼下见若水兴致缺缺,道虚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若水,我们来吃点心吧。”道虚也爬上台子,把锦袋放在台子上,又摘下了腰间的小葫芦塞到若水手里,“你尝尝这个,这个是太师祖刚给我的,说里面是梅花茶,甜甜的可好喝了呢。” “咦,这我倒是没尝过。”若水抱住葫芦拔了塞子举起来尝了一口,果然清冽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真好喝。”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上浮出笑意,乌黑的两道眉毛弯弯的,水润的小嘴红红的,端的是可爱非常。 道虚见若水笑了,自己也笑了,热乎乎的掌心贴到若水脸上帮他捂着,还小声称赞道:“若水你真好看,比观音坐前的善财童子还好看。” “那是。”若水小脸一扬,倒也不客气下。 “小和尚你吃啊。”若水捻起一块糖霜芙蓉糕送到道虚嘴边,“这个可好吃了,我可喜欢吃呢,你尝尝。” 就着若水的手咬了一口,一片甜腻在口中化开,吃的心里暖暖的。 “嗯,是好吃。你也吃。”道虚说着也喂了若水一块。 “啊,对了,我带了个好玩意过来,是我从藏书阁的一个箱子里翻出来的。”若水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葫芦递给道虚,糕点也直接塞进了道虚嘴里,拍拍身子站起来,扒着衣襟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晶亮透明的石头。那石头和若水的小脸差不多大,难为若水能把这么大个东西藏在身上,定是贴身放着,要不怎么外面看不出来呢。 “煮熟……”道虚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这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但是我发现透过这石头看东西,东西就会变大呢。”若水把石头挪到点心上,拉过道虚一起透过石头从上往下看,“喏,大了没?” “诶?真的变大了。”道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想了想,“这好像师父师祖说的法器,能把东西变大。是不是拿这个一照,我们就有更大的点心吃了?” “不是……”若水小脸一皱,颇为颓丧,“我试过的,点心还是那么大,只是看着大了许多,这石头一挪开就变回去了。想来这是哪个前辈炼化失败的法器吧。” “哎……” 两个小孩失望地坐在台子上,小脚耷拉着一晃一晃的。 “对了,这个东西若是拿远了看,东西会变成倒着的呢。”若水拉着道虚走到台子边缘,拿着那石头对着那成捆的烟花一照,“看看,是不是倒过来了。” “真的哦,是倒着的,你再转转我看看。” 说起来这石头也挺沉的,若水举了一会小胳膊就酸了,道虚帮着他,两个人四只手转着石头反复瞧,怎么看,石头后面的烟花都是倒着的,棚子转到了底下,烟花像是凌空放着的。 忽然,道虚指着一处说道:“若水你看,那地方像是有一条红色的线,还越来越长呢……诶,不对,怎么这线还越来越粗呢……这到底是个什么法器……” 道虚的话没说完,只听得“嘭”一声,一个闪光的火球冲破棚子在天上炸了开来。正午的阳光极是耀眼,那火球炸到天上反而看不出来了。 两个小孩儿吓懵了,呆立在原地,傻傻地捧着那石头没反应。 “嘭”又是一声,又一个火球上了天。 这下两个人回过神来了,齐齐蹦下台子撒腿就跑,走的时候还不忘拿着点心袋子和小葫芦。 这边声响大了,自是惊动了外面忙碌的人,立时有人叫嚷着往空场这边来。 两个小孩儿都是人精,哪能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闯祸了。耳听着台子上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有火苗窜了出来,两人心里俱是一凉。 到底是若水反应快,扔了点心袋子把石头塞回到怀里,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儿,趴在道虚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道虚一见若水哭了,心里着急又心疼,笨拙地拍着若水的后背,自己个儿也被巨大的响声吓得红了眼圈。 等大人们感到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吓得直哆嗦,台子上面更是起了火,赶忙抱走了孩子们叫人打水灭火。 一通鸡飞狗跳的忙碌之后,火被扑灭了,和尚们制作的烟花也烧没了,更可惜的是,这烟花大白天的放上去什么也看不出来,真真是白白糟蹋了。 事发的时候没大人在现场,只有若水和道虚两个小孩儿在那边,现在消停了自然要找他们二人来问个究竟。 苦禅大师皱着一张老脸看了看道虚,又看了看若水,两个孩子眼睛肿的烂桃是的,又受了惊吓,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忍责备。 苦禅盘算着,这道虚是自己看着的孩子,平时老实本分,断断没有这么淘气。倒是若水,人小鬼大的,看着就一副机灵样,虽然没听说他闯过什么祸,但怎么都是觉得这事儿和他有干系。 还没等道虚开口,闻讯而来的妙善大师就发话了。 妙善大师轻轻拍了拍若水的后背,对苦禅大师道:“我问过若水了,他俩在空场那边吃点心,不知怎么的那烟花就着了,可是吓着孩子们了。我也查过了,孩子们身上都没带着打火的东西,我今儿个才听琦玉说若水这孩子读书懂理,道虚也是个好的,断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是不是妙善护短先放一边,苦禅自己琢磨了下也是。这两个孩子一个三岁另一个才两岁,找到他们的时候嘴上还挂着点心渣子,浑身都是梅花茶的味道,怎么看也不像是纵火犯。 “师父,依徒弟看,倒有可能是天火自燃。”枯荣寺管着烟花的高辈分僧人也开了口,“今年本就干燥,入冬以来就没下过雪,今日艳阳高照,说不准是烟花自己起了火。咱们当初把那东西安置在寺庙外面不就是怕有个万一走了水吗?” 苦禅一琢磨,可不是吗。这庙里都是木楼,万一走了水,后果不堪设想。可之前他掐算过一番,今日之事明明是人为啊。罢了,年节时分,何必事事计较。 好在枯荣寺本就准备了义诊,这一年元宵也不算一事无成。 妙善抱着若水走在回无名观的路上,忽而感觉若水胸口硬硬的,便一手托着若水一手扒开了他的衣襟儿。 “若水,这是什么?”妙善皱着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若水在藏书阁找到的,拿去和小和尚一起玩的,拿这个照了点心,点心就会变大,可惜只是看上去大而已。”若水小嘴一扁,“虚妄之相当真是蒙蔽人,可又让人贪恋。” 若水说着将那石头拿了出来,随手扔在了路上。 “徒儿才不要这些不实在的东西,我要找三姐姐给我做大大的糖霜芙蓉糕。” 妙善笑着点了点若水的小鼻子:“你这孩子,真是剔透,可到底还是孩子。” 一阵山风夹杂着湿意吹来,若水觉得脖子后面一凉,抬头一看,稀疏的雪花从天而降。 “哇,下雪了。” “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呢。”妙善似有所思,“即便那些烟花还在,下了雪烟花受潮效果肯定也要受影响,看来这场烟花看不成也是天意,罢了。” 若水伏在妙善肩上,软软的脸颊上漩出了甜甜的梨涡。 ****** “当年那场火,应该是你干的吧。”道虚握着若水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头。 “何以见得,我那时候可吐不出三味真火来。”若水斜着眼睛勾了道虚一眼,“再说,你可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你这脾气,想要的弄不到手哪能甘心,更别说就为着烟花你七师姐都被你大师姐教训了,你能不生气?” “那你且说,我是在何处动的手脚?”若水眯着眼,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我猜定与那石头有关。” “小和尚,你还挺聪明的。”若水侧过身子吻了道虚一记。一臂屈起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抚上道虚的面庞摩挲着。 “那石头是我无意在藏书阁里发现的,有一次我拿着它在太阳下面看书,竟是把书点着了,差点烧着我。也亏了没人知道我从藏书阁拿书看,要不我还真不好交代。那可是本孤本啊。” “你啊……”道虚笑笑,也侧过身子揽住若水,凝视着他的眼眸说道,“不过真好。” “嗯?” “小时候能闯祸真好。不然我们长大了,又修成了正果,再也不会由着性子胡闹了,此生便连这些回忆都没了。” 道虚眼神澄澈,说得若水有些动容,一时竟怔住了。少顷,若水掩着唇笑了出来,手臂缠上道虚的颈子,凑到道虚颈子边上呵着气说道:“你若真想胡闹,不如下次我们去天帝寝宫……” 余下几个字轻声吐在道虚耳畔,听得道虚面色微红,揽着若水的臂膀略略用力,口中不怎么恼地轻斥了句:“胡闹……” “哎,不管世事怎么变幻,你还是这般的没情趣。”若水不满地在道虚脖子上轻咬一口,“不过我喜欢……” 千里之外,琅嬛山,无名观。 藏书阁内,妙善大师带着四弟子琦灵翻找着书册。 “你要的《金石纪要》乃是海内孤本,我记得就放在这藏书阁中。前日我着人翻看了存档,这书便在这个架子上,怎的就不见了呢?” 妙善大师皱着眉,跟着的琦灵也是一脸失落。 “罢了师父,即是无缘何须强求,弟子另想办法就是。” “也罢……只是这书,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 第六章 橙黄色的烛光映得屋里暖融融的,若水看了一眼主屋,一丝异样的酥麻在心底蔓延着。没有直接回房,若水拐了个弯进了小厨房。折腾了一天也真是饿了,无名观里的姑娘们手艺又是上乘的,灶上依旧温着的几样小菜飘来诱人的香气,不住地勾引着若水腹中的馋虫。眯了眯眼,也不管什么规矩讲究的,俊雅的公子伸出两根指头捻起一根绿油油腌得透透的贡菜放进了嘴里。 “师叔您回来了。”管着这间小厨房的静茗一进来便见到若水偷嘴,刚想打趣他两句,就见若水回过头来冲她一笑,红润的唇沾了些许油光肉乎乎水嫩嫩地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小道姑脸上一红,低着头走到灶台边放下手里的托盘,没好意思再看若水。 “你这是去给小和尚送饭了?”若水指了指托盘上似是没动过的精致素斋,鸦色的柳叶眉微微蹙了起来,“怎么看着这饭菜都没动过。” “可不是,那和尚也太不识好歹了。”说到这个静茗就生气,“要不是师叔您待见他,谁愿意伺候那个木呆呆的臭和尚啊。好心好意做了拿手的素斋给他送过去,他一筷子都没碰,非要说只要一碗盐水泡黄豆就够了。师叔,您可是天天吃我做的菜,您说我手艺有那么差吗?那和尚宁可吃豆子都不愿意吃我做的菜。” 静茗一跺脚,眼圈都红了。带着点傲性的小脾气一上来,端着托盘上的东西就要往泔水桶里倒。 “静茗的手艺自是好的,要怪就怪枯荣寺的和尚毛病多,改天师叔替你出气。”掏出一块绣着梅花的锦帕递给静茗,若水红唇微弯,上前端起了那个托盘,“小和尚不吃我吃,我可是喜欢静茗做的素斋呢。” 静茗接了帕子哪里舍得用,锦帕上清冽淡雅的梅香幽幽飘进鼻尖,让人嗅着心都静了。等静茗回过神来的时候,若水已经不在厨房里了…… “你在干什么!”端着饭菜进了屋,一股子血腥味窜进了鼻子。若水瞧见书桌上一个白瓷小碗里红艳艳的一汪血,温润的嗓音立时变得尖锐刺耳,“旁的血你闻不得,自己的血就闻得了?!” 随手把一盘子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若水身形一闪,下一刹那便捉住了道虚的腕子。原本细腻平滑的小麦色皮肤上此刻多了一道细细的刀口,好似一根红线搭在腕子上。锐利的目光刮过书桌,若水隔空一抓,书桌另一边一把裁纸用的小刀飞到了手中。微不可闻的几声响动之后,小刀化作了齑粉。 道虚依旧是提着笔,安稳地写着经文,笔速不曾慢一分笔力也没少一分,泥金的宣纸上落下一个个工整的楷字。 垂下眼眸,若水抬手环上道虚的脖颈转过身子轻轻坐进了道虚怀里。虔诚地将红唇凑上那道伤口,嫩嫩的舌尖探出唇瓣,细致地描绘着伤口的形状,一遍一遍地轻轻吮吸着,像是眷恋着鲜血的味道…… “就你们和尚讲究多,抄个经文还要放自己的血。”哀怨地看了道虚一眼,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眼睛正对着自己的身体,却没把一丝一毫的眼神留在自己身上。隔着锦衣玉带冰肌玉骨,僧人似是看到了宣纸上,另一只手仍是不紧不慢地写着。 “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不要,偏生要折腾自己,你这是跟我赌气吗?我知道你对随波没那个意思,以后不在拿这事儿和你生气了还不成吗?”以唇抚摸着僧人颈侧柔韧的肌理,若水时不时调皮地咬一口那圆润的耳垂,热烘烘的气息打得僧人脸颊透出红润的颜色,可道虚神情肃穆恍若庙里的菩萨,似是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若没什么其他事,吃过饭就去休息吧。我有九十九篇经文要默。”道虚的话中无悲无喜,手腕从若水掌中绕出伸到瓷碗上方,另一只手指尖运起真气,照那道伤就要往下划。 “别……”抬手阻拦,一道血口划在了白嫩的掌心上。迎上道虚深不可测的眼眸,那人的眼睛里没有自己。 倦怠地将身体的重量放到道虚身上,若水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罢了,那人不是我杀的。” “哦?” “信不信随你,你要继续自残也随你,道爷我即便真的做了什么要招天谴的事儿,也用不着你在这抄经替我赎罪!我很累,要休息了。” 若水站起身,一件一件脱掉厚实的外衣随手扔在地上,待到身上只剩下雪白的亵衣,方才端了那份已经凉了的素斋进了内室。 道虚回头望了内室一眼,终究是放下了笔,谦谨恭敬地将默写了一半的经文卷好。起身想进屋去,却感到手腕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道虚皱了下眉,脚步一顿,转而走向了另一边。熟门熟路地在一排八宝阁子里找到了金疮药,挑了些出来涂在伤处。想着就这么样吧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走到若水丢在地上的一堆衣服前,翻找了一番。预期之中的东西没有寻到,道虚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起身进了里间。 潺潺的水声从最里面传来,帘子口蒸腾着氤氲的水汽。修道之人最讲究养生,这上善苑里是接了温泉的,若水更是个会享受的,今日忙碌了一天,此时泡个温泉正是解乏。 竖着耳朵听得外面有脚步声,若水唇边噙了一丝笑。这小和尚还是识相的,没继续在那边放血。 外间的声响不一会就没了,紧接着便是诵经的声音。 “嘁,蚊子叫似的,烦!”无名火蹿了上来,若水一掌拍在水面上,“哗啦啦”激起几朵水花。一阵细密刺痒的疼从手心传来,若水猛地收回手掌,发怔似的盯着掌心的红痕。浅浅的破点皮儿有的时候比挨一刀深的还难过,尤其是沾了水,疼里还带着点痒,更是让人难捱。 一阵阵的烦躁潮水似的漫上来,加之温泉水热,若水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响,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去似的。一种空虚无力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若水在水中蜷起了双腿抱在怀里,靠着池边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起初是一片黑暗,若水默念着心法平复着杂乱的心绪。渐渐地,诵经声、水声、心跳声都消失了,周身的燥热也转为了清凉,眼前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光。那光从黑暗中撕出一道缝隙,驱散云雾后便消失了。 若水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小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粉嫩可爱。那个小孩儿坐在一个蒲团上,双手托着肥嘟嘟的小下巴,正专注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若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碰撞声,似是玉器发出的声音。 “两位大师请看,这就是朕最近发现的宝物。此玉璧细腻无暇色泽莹白剔透,最奇的是,明明有几十斤重却只用这么一根蚕丝般纤细的红线便可吊挂起来。这红线亦是奇特,好像天生就长在这玉璧上似的,也没个绳结。听人说这玉在昆仑山顶待了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呢。” 若水寻着声音看去,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被厚重的雾气团团围了起来,只能看到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几个人继续交谈着,若水却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忍不住朝着那几个人走去,那雾气便如影随形。玉器的声响不住地传来,若水停住了脚步。 这到底是哪里……? “好美……”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唤回了若水的神思,这一回神倒是吓了若水一跳,那个小孩儿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眼前,若水甚至能感受到小孩儿呼出来的气息。 “你也知道我很美吗?倒是个乖巧的孩子。”若水笑了。 那孩子伸出手,像是想摸摸若水的脸。若水并没躲开,不知怎么的,这个漂亮的小孩儿很是能入他的眼。 热乎乎的小手贴上来的一刻,一声碎裂的巨响在若水脑内猛地炸开。瞬时间心神激荡,一股强大的力量袭向心房将心脏击成碎片,肝胆俱裂。孩子的脸从眼前消失,代替而来的是凛冽的风雪与山巅终年不散的云。寂寞、苦涩,似是从天地初开之时便有的,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绝望化作一波又一波刺骨的冰水渗入血液,将所有的力量一寸一寸冻结。屈辱、不甘种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呐喊着,所有的景象变为了混沌,巨大的痛苦凝结成一声恐怖的嘶吼从喉咙中迸发而出。 “若水?” 一张平湖无波的面容呈现在眼前,若水愣愣地怔了几息,抬起手抚了上去。指尖划过面颊走过眼眶,让带着的水珠从那人的眉骨上滑下来。 “道虚……?” “嗯,是我。你怎么在温泉里就睡着了,似是着了梦魇,怎么叫都叫不醒。”道虚把上若水的腕子,细细号了一会,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问了一句:“可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找妙善大师。” “无碍,定是被你气的,五内郁结伤了心脉了。”委委屈屈地抱住道虚,见那人安抚似的回抱住了自己,推进了血色的脸上浮起了柔媚的笑。此时得了便宜,自然还要卖个乖,嫌恶地从道虚硬实的肌肤上捻起湿哒哒的僧衣,若水不咸不淡地嗔了句:“你怎么能穿着衣服就下水了,没得弄脏了我的泉水。” 道虚没答话,倏地打横抱起了若水。均停的骨肉横陈的臂膀间还挂着一粒粒水珠,若水吊着细长的眼梢睨着道虚。僧人见周围略有些凉的空气激得若水哆嗦了一下,紧着向屏风一侧走了两步,将若水放在宽大的浴巾上又留下一小瓶金疮药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浴室。 顾不得埋怨道虚的木讷,若水默念着清心静气的口诀调理了一番内息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梦啊……” 第七章 披了浴袍,只把衣带松松垮垮地挽了个结,若水一边拿着巾布擦拭着长发一边走了出来。 罗汉床的小桌上,托盘里的盘碗干干净净的,道虚收拾停当了正要端着盘子出去。 “放在外边就行了,外面那么冷,大晚上的不值得为这几个盘子出去一趟,仔细冻着。”没去想究竟是谁冰天雪地里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缁衣,若水眉眼间含了情周身的气息都软了许多,“只是小和尚,你把东西都吃了,我可是还饿着呢,你说怎么办?” 径自走出去没答话,过了一会道虚才回来。若水横卧在榻上,一手撑在耳下,一手搭在腿上,屈起一节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似笑非笑地眼睛在道虚身上来回瞄着,好似在打量猎物。 道虚走到床对面的蒲团上坐了,背对着若水继续被中断的晚课。若水方才在温泉里睡着了的时候,道虚口中吟诵着的经文莫名地断了。会去温泉里寻人完全是下意识的,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道虚思索了一会,并未理出什么头绪也就不去想了。万事万物自有因缘天定,既是看不破又何须执着,免得一念成魔。 这次的晚课做得倒是顺利,若水并未搅扰,而是合了眼在一旁养神。若是那发丝散得不那么肆意身段放得不那么妖娆,道虚几乎以为那个妖精一般的道士是在正八经地入定内俢了。 “师叔,晚膳好了,是否给您送进去。”静茗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若水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儿吩咐道:“放在外边吧,天儿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是。静茗先退下了。” 慢吞吞地把腿从塌上挪下来走到道虚身后跪了下来,若水从后面抱住了那具结实的身体。柔软的脸颊蹭到粗糙的僧衣上,引得若水眯缝着的眼眸瞪了两下。 “这一身的破布片,也就你稀罕穿,我也没瞧见你们庙里的其他和尚和你一般打扮。”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道虚的背上游走着,伴随着说出来的话,那身缁衣就真的变成了破布片,一片片碎裂散落在了地上。 叹息着将脸颊贴上细腻柔韧的背,若水闭着眼睛描摹着道虚紧实的肌理,微微翘起的红唇挑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好像一只刚刚吃饱的狐狸。 “小和尚,你还是什么都不穿,更英俊些。”从怀中拿出那瓶金疮药塞到道虚手里,“既是想着让她们再预备晚膳给我,何不帮我连药一起上了。”说着,若水便将划了一道口子的掌心送到道虚眼前。 从瓶子里取了药给若水涂了,道虚再没多余的动作。 虽是与往日调笑一般的腔调,可道虚觉得今天的若水不太一样,话里话外总是带着些试探的味道,由着若水抱着自己,道虚沉默了一会,问道:“若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得的,若水没有回他的话。不甚明亮的内室里摇曳着红烛的光,昏黄的烛光将素色幔帐映出融融的暖意,毫不掩饰的喘息声听在道虚耳朵里显得格外大声。 不老实的白嫩指尖划过颈子上的经络擦过健硕的胸肌停留在精壮柔韧的腰上流连不去,若水浅笑着,一仰首,雪白的贝齿便咬上了道虚尖削的下颌,吮着下颌骨外薄薄的一层皮肉不撒口,直到留下一个玫红的印子才肯罢休。 手向下滑触到了一处软中带硬的火热,若水笑了,笑得放荡不羁,胸腔中的震动通过紧贴着的肌肤传到道虚身上,震得后背似有一丝酥麻。 “哈哈,小和尚啊小和尚,你整日里装得再像根木头也是虚的,还是身体最诚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勾起道虚的下巴,硬是让僧人仰视着自己,凤眸之中目光灼热,黑色的瞳仁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隐藏着让人无法琢磨的心思。 “小和尚,我看你元阳甚好,何妨与我龙阳断袖,合籍双修?” 道虚回转过头,双手合十闭了眼。 “我受的是具足戒。” “你和我一起,破的戒还少吗?”若水说着来到衣柜前,挑了一件素白色暗绣千叶莲花的袍子出来,又挑了一件暗绣龙爪寒菊的,亦是素白的,“再者我又不是女子,于你那淫戒是无碍的。” 道虚不语。 若水除了浴衣扬手一甩将衣服抛到了屏风上,自己捡着那件寒菊的穿上,仍是随意系了衣带,将那件莲花的披到了道虚身上,俯身在道虚光亮的头顶烙下深深一吻。 “罢了,小和尚害羞,摸着你的脸都烫手了呢。今儿个不逗你了,凭我的样貌还不至于强索一夜欢好。咱们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要你心甘情愿地伺候我。” 言罢也真的不在引逗道虚,若水揉了揉空空的肚子,走到外间端了饭菜进来,放在桌上拿起筷子挑着几样凉菜吃了起来。 道虚略略侧过头,余光瞟见正在优雅用餐的若水,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回过身默默闭目调息去了。 自幼一起长大的两人同睡一张床倒也不会觉得别扭,说起来道虚也是唯一一个能和若水同塌而眠的人。翌日早晨道虚早早就醒了,一睁眼就觉得有人正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地将被若水枕着的手臂抽回来准备起床,就听得若水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时辰还早,何必那么着急,你这一离开难免要冷着我,陪我再眯一会。” “以你的道行怎会畏寒?” 不出意外地得了若水一个白眼,道虚却也没真的起来,只是褪下了腕子上的佛珠拿到手里,默默捻动起来。 忽然间主屋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有人叫喊还有些器物毁坏的声音。道虚与若水皆是耳聪目明的人,凝神一听便知道这大清早搅人清梦的始作俑者是那个二王爷。 道虚只觉一阵风从身前飘过,身畔的床榻上已经没有若水了。刚才那个嘟囔着怕冷的人此时只披了一件外袍已是人在院中了。 “阿弥陀佛……” 院子里,随波静茗几人带了几个道姑拉开了架子气冲冲地围着安逸凡,碍着对方的身份,也不好真动手,又怕这院子里的花草再遭殃,只得将安逸凡围起来免得他四处发疯。 挥了挥衣袖遣散众人,若水沙哑着嗓子道:“大清早的吵吵什么,道爷看你是昨晚上睡美了今儿个精神儿足了是吧,天还没亮就闹腾上了,比鸡叫的都早。”若水披散着头发,通身只一件薄衫松松系在身上,曼妙的腰线连着翘臀长腿勾勒出魅惑的弧度。安逸凡被关在柴房里一晚上,一觉醒来又饿又渴还冻得够呛,火气一蹦三丈恨不能把上善苑砸了,可一看到若水,也没计较对方骂他是鸡,就剩下发呆的份儿了。 “你……你是道士?本王看着,怎么觉得你更像只狐狸精。”安逸凡印象里的道士,都是宫里那些炼丹求长生的“国师”一流,一个个胡须飘飘的,拖着长长的衣摆拿着桃木剑成天瞎比划,哪有若水这般风情万种的。 “呵呵,你说得对呢,道爷我可不是真道士,我是妖啊……” 若水媚眼如丝缠向安逸凡,轻声细语地将话语送到安逸凡耳中。话音儿没落,若水手腕一抖掐了一个印诀,挂在腰间的衣带便飞了出去。衣带在安逸凡身上一绕,一股猛力骤然而出,生生将安逸凡拉到了最近的一根晾晒衣服的杆子上死死捆住。 “啊,你这个死妖精,居然敢捆本王!”这一被捆,二王爷醒过神儿来了,在衣竿子上来回挣扎。明明就是一根软软的衣带,此刻像是生出了万钧之力,让人一点都动弹不得,“妙善大师道法通神,怎么就没收了你这个妖精。”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若水一手拢着衣襟一手挥了挥手衣袖拂了石凳上的积雪坐了,和颜悦色地跟安逸凡念叨着,“我原本是只白狐,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一日恰巧遇到了师父,师父看我慧根极高又生的可爱便收我为徒指点我道法。原本啊,我在山里修炼了那么多年也不能化为人形,后来得了师父指点,不出一年就有了现在的样子,不会像有的道行不深的狐狸一样,动不动就露了尾巴出来。” “你……你……”安逸凡的上下牙磕碰个没完,一则是冻得慌,二来就是吓的。二王爷也是自诩风流的人物,游走于花丛之间没少说过别人是狐狸精,哪能想到今儿个遇见个真货。听说这狐狸精最爱吸人阳气,要是把自己吸干了…… “你看,这便是我的尾巴呢。”不知何时,若水背后生出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毛茸茸的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发出荧荧微光。尾巴尖尖的末端被若水捧到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搔弄着红艳艳的唇瓣,明艳不可方物。 眼见着若水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安逸凡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冰冷的慌乱,瞪着杏核眼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别……别过来……” “我说王爷啊,你知道我没遇到师父之前是怎么修炼的吗?”若水凑到安逸凡耳边吐气如兰,“每到月圆之夜,我就偷偷跑进山下的村子里,寻一个身强体健的男人,然后呢,趁他们熟睡的时候潜到他的床上,照准了他们颈子上的那条血脉,狠狠就是一口。我跟你说啊,这成年男人的鲜血味道可好了,这十几年没尝过了,我还真是想得很啊。” 安逸凡没等若水说完就晕了过去,全身无力地绑在衣杆上,哪里能看得出是个王宫贵胄,倒像是一块腐肉。 嫌弃地退开两步,生怕弄脏了自己,若水扫视这院子里被发怒的二王爷折损的花枝,冷哼了一声。 听得有脚步声靠近,若水回身一看,正是道虚。如今的僧人穿的是一身道袍,正是若水昨晚找给他的那件莲花纹样的。里面中衣亵衣一件不少,倒是把自己拾掇得齐整。 “你倒是会找衣服,这从头到脚的,都是从我衣柜里翻出来的吧。”若水满意地托着腮,仔细端详着道虚。这和尚如此一打扮,和平日里的自己还真有三分像,要不怎么说人要衣装呢。更别说同是修行之人,这周身的气场才更叫相似呢。 “我的衣服被你毁坏的还少吗?纵然我不在意,无名观上下皆是女子,我总要顾及她们。” “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水也没真计较,瞥了安逸凡一眼后望了望天色,东方隐约透出了曙光,“时辰也差不多了,陪我回去洗漱休整一番去给师父请安吧。” 第八章 要让无名观的道姑们来说,若水的脾气还是挺好的,至少从来没仗着自己辈分高又得掌门疼爱就骄横跋扈,也从不曾对着她们颐指气使。不仅如此,若水还时常在修行上指点她们一二,闲暇时也会施展个神通逗大家笑一笑,最是谦谦君子。即便是枯荣寺的和尚,也只能说若水偶尔调皮喜欢戏弄他们,却也没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人不能惹罢了。像安逸凡这般不招若水待见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既是要在我无名观待着就要干活,无名观不养白吃白喝的人,你若是不愿意,大可滚下山去,道爷还不乐意留呢。”若水指着柴房门口一堆没劈的干柴对安逸凡使唤道:“精细的活计别说你不会,你就是会我也不敢让你干,劈柴简单吧,有把子力气就成。你这个王公贵胄吃得好养了一身膘,别说这点力气都没有,那还真是不如猪了。” 安逸凡几次想张口都没插上话,握着斧子憋得脸都红了,两眼放光盯着若水直想一斧子劈了这妖孽颠倒众生的俊脸。人都说心慈则貌美,这狐狸精一肚子坏水怎么还能这么好看! “本王要去枯荣寺!” “我还巴不得把你丢到枯荣寺去呢,可苦禅那老和尚胆小怕事,生怕你是在朝廷里惹了大乱子,收了你给他们的小庙招灾,说什么也不肯要。你是不知道,苦禅老和尚当初听我唬他说送信的人咽了气连个信物都没留下,乐得什么似的。后来又听说你没死,那叫一个嫌弃啊。要不是师父心肠软,看着大雪封山把你扔出去也是喂野狼,道爷我早就赶你走了。你也别着急,等开春雪一化,你想在这赖着都没戏。”若水丢下哑口无言的安逸凡甩手要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这几日观里都在张罗道爷我的冠礼,你可给我老实点,再敢惹祸,我管你是不是王爷,一个天雷劈了你。” 回到上善苑就见道虚挑了水回来。自从道虚那天过来就没再回枯荣寺,若水去信给苦禅说无名观最近忙,缺人手,要把道虚留下来帮忙。一则呢,这无名观里皆是女子,干重活不得力,二来呢,枯荣寺庙小,打量着也拿不出什么上眼的东西做寿礼,还不如把道虚给了自己。苦禅看了信哆嗦着手半天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总归是遂了若水的愿。 看着道虚又换回了僧衣,若水多少有些别扭,暗道不该去枯荣寺送信的时候还想着给他拿衣服回来。可这每日劳作亦是道虚修行的一部分,真让他穿着自己那些锦衣挑水劈柴的,倒不是舍不得衣料,而是看着比眼前这景象还让人别扭。 若水瞧着道虚担回来的水格外清澈还带着一丝清冽的淡香,不禁有些诧异:“你这是去哪挑水了,该不会是……” “我去了后山业火林。你种的这些花草都带着灵气,不是一直用那里的水浇灌吗?”道虚将水倒入大缸中,惋惜地捻起一枝折断的杜鹃,“这些花还有得救,不可惜了那几株梅花……” “不是心地纯澈之人一进业火林就会被烧死,小和尚你倒是敢去。” “你不是也常去吗?” “别以为这样你就能有恃无恐。”心情甚好的若水大方地吻了吻道虚的面颊,“我可是至纯至净地喜欢着你呢。” 道虚没理他,挑起空桶预备着再去一趟,水缸还没满。 “这几天我注意着安逸凡,可仍是没看出他究竟对自己身上的咒知情否。要么,这人真真是个傻子,要么……”若水莞尔,“不如你带着他去打水吧。” “他身处红尘之中,又在权力场中沉浮,那些人心底的污垢,即便是开了天眼也未必能瞧得透彻,他既没能真的伤了人,你又何必要他的命。”道虚蹙眉,却见若水一脸淡然,只觉得自己想多了。 “开了天眼的话,还有什么瞧不透的。”两根手指抚上下颌,若水似有所思地看着道虚,“听你这话,你也觉得这王爷不是真傻?那你说,他跟这装疯卖傻所为何故?无名观也好,枯荣寺也好,可都没藏着玉玺帝位。” “因果轮回自有天定,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看这就是了。”道虚挑起水桶走出了院子。待得出了几丈之外,才远远听得一声传音入密。 “小和尚,若是有朝一日我有难了,你会不会舍尽一切来救我?” “你自己心里明白。” 初三越来越近了,因着若水是妙善大师最看重的弟子,修为之高在同道中也是凤毛麟角,佛道两界之中颇有些分量的人都要来观礼,少数不能前来的也着人送来了贺礼。 这几天若水越发忙碌,除了无名观日常的一些杂物,还要指挥着布置厅堂,那些送来的礼物也要一一清点。琢磨着二王爷应该是个会算数的,若水就叫他帮着来登记。这几天安逸凡劈的柴火简直是惨不忍睹,腿粗的木柴竟是给劈成了一片一片的,根本没法子用。就说若水从一开始也没算着安逸凡劈的柴供观里烧火取用,可也舍不得让他再糟践东西了。 “野山参两棵,玲珑玉璧一对……”道虚帮着开盒子,若水则是查看物件,安逸凡就坐在一旁登记造册。若水唱着数,却没听见安逸凡那边下笔翻账册的动静,回头一看,人家二王爷撂了笔坐在椅子上正满眼不屑地瞟着这一地的东西。 “我说呆子,你该不是不会写字吧?”伸手一招,账本哗啦啦地飞到若水手中,翻开一看,上面除了最开始记的一些草药就没再往下写。 “啧啧,这笔字还真是……要筋没筋要骨没骨的,软趴趴的赖在纸上,真不是用难看能形容的。”若水说着把账本递到道虚眼前,“小和尚,你说若是用这种字体抄经文,是不是要挨罚啊。” 道虚瞥了一眼说道:“消极散漫,心存不恭,如此抄经非但无益修行,还会亏了德行。” “你们两个少跟那胡说八道,本王不过是没有太仔细写而已,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拼体力,安逸凡必须承认,他连无名观里的道姑们的不如。无名观的道姑们无论深浅都是有修为的,而安逸凡一个文弱书生,最开始抡斧子劈柴都费劲儿都累得够呛。现在可算是不用干体力活了,要是这笔墨纸砚上的事再被人瞧不起,那可真是没法活了。 听得安逸凡咋呼,若水冷冷横了他一眼,那厢跋扈的王爷立刻闭了嘴。 道虚看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人还真是不开窍。 自打那日若水骗了安逸凡说自己是狐狸,安逸凡就信了个十足十,哪怕后来妙善大师告诉安逸凡说那条狐狸尾巴不过是若水的障眼法,安逸凡都不信,只道若水是妖精。平日里安逸凡虽时不时还小小炸个刺儿,却再也不敢像那天早上一样乱动乱毁若水的东西,生怕惹急了若水,自己的王爷身份这个保命符也不好用,真就被若水吸干了。 “那你不是不会写字,可是不会算数?”若水冲着安逸凡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问你,这一……”又伸出一根手指,“再加上一……”再伸出一根手指,“是多少?” “三。”安逸凡看着那三根白嫩嫩的指头一顺嘴就冒出个“三”来,话一出口悔得恨不能咬了舌头。 若水扶着道虚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着道虚也不禁莞尔。看着若水的笑靥,道虚暗道若水就是古灵精怪,自己小时候何尝没上过这种当,只是现在的若水,似乎那笑,也笑不到眼底了。 “行啦,笑什么笑,你就会用这种鬼蜮伎俩捉弄本王。”安逸凡红着脸抢过帐本,“本王就是觉得无名观未免有些名不副实。都说无名观乃是天下道门第一,可本王看这迎来送往的礼物也不过是些药材玉石,再名贵也不值什么。若水你要是能对本王好一点,等本王平安还朝,照着这单子十倍送你可好。给本王父皇炼丹的道士们用的都比这些好啊。” “呵,好大的口气,十倍,我看你小子是白日做梦呢吧。”若水同情地看着安逸凡,“这些草药无一不是选了吉壤用灵水浇灌的,这些玉石无一不是吸收了天地精华经过多少道炼化的法器。这些东西说是天才地宝也不为过,随便拿出一样都可帮一个毫无修为的人轻松筑基,你当是等闲可得的吗?” 若水推了安逸凡一把,把这个二愣子王爷推回到椅子里。 “你父皇身边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见一眼这些宝物。那些延年益寿的丹药……都叫什么来着?” “九转延年丹……” “我看叫百鬼催命符还差不多。”拿起笔往安逸凡手里一戳,若水收了冷笑板着脸道:“让你记账就记账,再来这些颠三倒四的,你晚上别想吃饭。” “人家狐妖一个个都柔情似水的,就你这么凶……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安逸凡小声嘟囔着,哀怨地偷瞄着若水。 “师叔,不好了。”远远的就听着有人喊,就见静和挥着一个红色的纸片跑了过来。 若水与道虚望见静和手里的红纸目光皆是一紧,那似乎是无名观传急信特有的符笺。 果不其然,静和跑过来把红纸往若水手里一塞,顾不得喘匀了气便急急说道:“是……是琦薇师姑……” 话没落地若水人已经不在了。 安逸凡眼见着若水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消失在眼前只余一道残影,惊得目瞪口呆。道虚深深看了安逸凡一眼,朝着若水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九章 若水从妙善大师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少见的神情严肃。柳眉轻蹙眼神幽暗,走下来的时候都没看到台阶下面的道虚,两个人险些撞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手按上若水的肩膀,道虚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比较恰当。 “前两天敬贵妃在宫里开茶会宴请诰命夫人,七师姐她虽没要朝廷的封诰,可怎么说也是将军夫人,为着自家夫君考量便去了宫里。原只想着人到了应个景儿就回来,没承想宫里居然有强人敢暗算她。”闪着寒光的凤眸里透过一丝狠厉,若水长袖一阵,一道罡风拍出去激起地上积雪扬起一道雪雾。 “有人垂涎七师姐的美貌,在她的茶里下了药妄图一逞兽欲。七师姐强行运功逃过了此劫,可经脉受了重伤。这个信笺是师姐身边的洛慈传过来的,姐夫现在人在边关赶不回来,我必须要下山去看看。” 见道虚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若水浅笑一下,低下头在道虚肩膀上虚虚靠着,戏笑道:“这下倒是省事了,我生日之前定是赶不回来了,也省的观中上下一通忙了。待处理完七师姐那边的事情,我回来清点礼物就好了。” “你可是想叫我陪你一起去?”道虚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出来。 “你这次倒是识趣。”若水直起身子,伸出一根指头在道虚的唇上点了点,“自是要你陪着的,否则这旅途漫漫长夜无聊的,我可怎么打发啊。” “看样子你不打算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去?” “不必着急。其他六位师姐也得了信儿,正往京城去呢。七师姐的内伤需要调理,用药是最关键的。从信笺里来看,怎么也要服上几颗玉露活络丸,这药的材料极是不好找,我刚才算计着观里的存货也是不够的,我们这一路去除了要查查事情的究竟,最主要的还是寻药材。”若水冷哼一声,眼光似有所指地落在远处,“宫里给的说法,可是侍卫所为呢,还找了个替死鬼直接把人给杀了。当无名观上下都是白痴,还是说觉得我们方外之人惹不起朝廷!” “既是方外之人,又何必真的与世俗的权力过不去,论个公道也就罢了。”食指点上若水的眉心,道虚默念了几句经文,一股柔和纯正的力量渗入若水的皮肤,恍若春风拂面,心头的烦闷减轻了许多,人也觉得清爽。 “啪”若水打开了道虚的手。 “你看不惯大可不去,这件事情道爷我就没打算善了。”若水玉样的面庞像是结了霜,看得道虚的眉头越皱越紧却也想不到什么说辞能真正让对方放下。 “若水,天地人三境,你究竟修到……” 若水一怔,眼神有些迟疑。 “你的意思是……” “三境二十七层,每进一层便会有一次劫数,如同我佛家的三界二十八重天一般。”再次抚上若水的眉心,道虚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忧,“所谓劫数无非是磨砺心性,你若把持不住,一身修为难保。” “我且问你,劫数来时,可有法子挡得住?”若水笑了,“这修行上的劫数若是能够化解,飞升太虚之人恐怕要将天宫都挤满了。” 正经的话说不了两句,若水的狐狸尾巴就冒出来了。修长的手指极不老实地在道虚的胸口画着圈,唇瓣软软地吻上了僧人的面颊。 “小和尚,你这么担心我可真让我心里舒坦。虽说这三六九是大劫数,可这天境三层进四层还没那么凶险,至多是几十年停在原地无寸进罢了。我天资聪颖,就算懒个几十年也一样是人中龙凤,你用不着这么担心。要是为着这个扰得你心神不宁的,我,可是会心疼的。” “想不到你进境如此之快,也不过就是一年,你便进了天境不说,还有了如此修为。” “所以啊小和尚,你现在可是没我厉害。” 道虚垂下眼帘默默无语,站了几息之后便转身离开。 若水看着他出了院子,忽而感觉脸上传来些许凉意,抬起头来看,稀疏的雪花从天而降。 “又是一个雪天啊……” 回到上善苑,若水一进院子就见安逸凡巴巴地跑过来,满脸二乎乎的笑,看得人想往那卖相还不错的五官上糊上一巴掌。 “小妖精你回来啦。”安逸凡搓着手,看看主屋又看看若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若水也抬眼看了下主屋。 “那个……我见那和尚刚才黑着脸回来,你们是不是拌嘴了?”安逸凡十分想表达自己的关心,借着安慰若水的机会缓和下自己和小狐妖之间的关系,可眼角眉梢那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实在是太露骨了。 屈起指头照着安逸凡的脑门儿狠狠一敲,若水直接把二王爷敲得抱头蹲到了地上。 “小和尚一天到晚说的话十个指头就能数过来,跟这种人有拌嘴的可能吗?你见过两人拌嘴就一个人说话的吗?真不知道你这蠢样子是像你爹还是你娘。道爷我估摸着八成是像你娘,七师姐原来就说过,深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被权力欲望蒙了眼,心窍阻塞。” “你不也是那种两句话就能气死人的人么……”安逸凡嘟嘟囔囔的,手上揉着脑门儿心道这下肯定要起包了,怎么出去见人啊。 “少在这儿卖傻气堵心我,我让人准备了几套衣服送去柴房,你好好洗个澡拾掇自己一下,明天一早跟我们下山。” 安逸凡一听自己不用再穿无名观里这女款的道服了脸上乐开了花,再一听要下山,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你不是要送我回京城吧……我不回去啊,我那个心黑手狠的三弟可一直琢磨着要我命呢,我不回去啊。” “京城当然是要去的,难不成你还想在道爷这里赖一辈子?”若水横了安逸凡一眼,这人身上就跟没长骨头似的,一点男人样都没有,简直就是一条癞皮狗。 “道爷我和小和尚下山是有要事去办的,顺路也要去京城。”若水眯着眼在安逸凡腰间扫看了下,“那块证明你身份的玉佩呢?” “哦……这呢。”安逸凡说着就要掏。 “行啦,收好了吧。我和小和尚都是方外之人,身上也不攒着黄白之物。山下红尘十万丈,毕竟是普通人过日子的地方,带着你这么个王爷行事也方便,还能拿你的脸当银票使唤,不然你以为就凭你这德性,哪能让我和小和尚一起送你回京城。” 安逸凡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心里酸得都朽了。 “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长了腿儿的银票吗?” “说你是银票还抬举你了。”若水懒得再和安逸凡消磨时间,抬脚就要走。 安逸凡不甘心地拉住若水,问道:“好歹我也是皇子王爷,再不济手里也是有权势的,你就这么埋汰我。那个和尚呢,我看那个闷葫芦还不如我呢,整天就知道念经,他还会什么啊,你怎么就天天上赶着对他投怀送抱的。” 若水看傻子似的瞟了安逸凡一眼,使劲儿甩了两下甩开了安逸凡的手。 “他会什么,这可问得好啊。”一双凤眸笑得弯弯的,若水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小和尚会洗衣服你会吗?小和尚还会补衣服你会吗?他补衣服的活计可是和我七师姐学的,能把我的锦衣补得跟新的似的。小和尚会做饭你会吗?他那手素斋做的,枯荣寺的苦禅老和尚都垂涎三尺。小和尚会搭房子你会吗?要是野外露宿,他一个时辰就能搭出来间小木屋,还带着床铺。小和尚还会赶车驯马,这些你行吗?下了山小和尚能去化缘,不掏钱就有饭吃你行吗?小和尚会降妖伏魔,等闲一点的邪魔外道都别想近他的身,你行吗?最重要的嘛,小和尚修的至正佛法,元阳饱满,能和道爷我阳阳双修给道爷我暖床。” 安逸凡懵了。这些日子也就看见了那和尚挑水劈柴的,没见做过什么精细的活计,怎么突然一下子他就会这么多了…… 若水可是没打算放过安逸凡,难得碰上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跟道虚相提并论的货色,正好拿来发泄下心里的火气,更别说琦薇仙子出事儿还和这二傻子的娘有扯不清的干系。 “你瞧瞧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满脑子都是金钱权势,活生生一个胸无点墨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人家纨绔子弟还有贼大胆儿的呢,你再看你,别以为道爷我不知道你天天想什么。我们观里的女子貌美是吧,道爷我生得好看是吧,你天天都琢磨着能当那花丛里的蜜蜂是吧?你倒是来试试看啊,没胆子了吧,生怕道爷我吸干你的血再把你扔出去喂狼是吧?”若水伸出两只手,照着安逸凡的脸颊使劲儿拍了拍,“醒醒吧,你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还能凑活着瞧瞧,这还要说你不傻笑的时候。可惜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一个时辰又三刻都笑得傻子一样,白白糟蹋了这副好相貌。” 丢下呆若木鸡的安逸凡,若水进了主屋。凭着自己对道虚的了解,这小和尚现在该是在打点两人的行装了。 屋外的安逸凡冲着屋里又笑了一下,薄薄的唇抿了一下嘴角轻扬,完全不似平日里痴傻。 “果然还是泼辣的男人对本王的胃口。” 第十章 既然是有安逸凡做幌子,若水根本就没想着低调,在琅嬛山下备了一辆四架马车,内里宽敞舒适,放满了静茗做的各种点心。带着安逸凡肯定走不快,若水想着这个便准备了些经卷书籍放在车上,这么一来倒不像是寻药救人去的,更像是外出郊游。 拜别了妙善大师,又陪着道虚去枯荣寺和苦禅大师辞了行,若水三人便上了路。安逸凡看若水布置马车的时候还以为马车里能有自己一个位置,等到出发的时候,就见若水指着一旁单独牵出来的一匹马道:“喏,自己骑马去,别说你不会。” 安逸凡在若水眼里已经是个一无是处的就酒囊饭袋了,现在要是敢说自己不会骑马,那最后一点脸面都没了。而且安逸凡相信,若水要是铁了心不让自己坐马车,还真就能干出把自己拴在马车后面拖着跑的事儿。 “小妖精……我们打个商量,我不骑马,给你赶车你看行不?”看着道虚拿了家伙准备做驭手,安逸凡眼睛一亮。 若水上下打量了安逸凡一番,“你会赶车?” “会的,六艺之一嘛,太傅教过。”安逸凡刚想继续描述一下自己赶车技艺多么精湛,就被若水把话头截住了。 “那你就赶车吧,还省得多带一匹马了。”言罢若水一掀车帘上了车,还对着道虚招招手,“小和尚赶紧进来,安逸凡说他赶车。” 道虚也没多话,把赶车的鞭子往安逸凡手里一塞,跟着若水进了马车。 安逸凡直愣愣地看了看手里的鞭子,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的,最后叹了口气,认命地上了车。 按照若水的计划,这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狐岐山。狐岐山上生了一种花名曰“狐尾”,三年一开花,花朵是舒筋益气的良药。说起来三年一开花的东西应该算不上稀罕,可这狐尾花满山就那么三株,一直被山里的精怪们供作圣物。传说狐岐山上是真有狐族的,若水虽然听妙善大师提起过,自己却是没见过的。好在无名观所在的琅嬛山本就是洞天福地,有些修为的精怪若水是见过的,不说别的,那日里对着若水示意的雪狼便是,这如何与精怪打交道,若水还是有数的。 安逸凡的印象里,若水一见了自己就是一套一套的话,没有一句不带刺儿的,便以为若水是个爱说的。原想着这一路上能听到若水在马车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谁知这大半天了都没听到车里有人说话。偷偷开了车门挑了帘子往里一瞧,这一僧一道各据着马车的一边打坐入定呢。安逸凡觉得无趣,放下帘子关好车门仍旧是赶车去了。 车门一关,若水便睁了眼。凤眸弯弯地瞄了眼车门,用传音入密对道虚说:“小和尚,你瞧这王爷,是不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道虚缓缓睁开眼睛,也朝着车门看了一眼,同样是传音入密道:“为何如此说。” “今年这冬天这么冷,别说是王公贵族,就是一般的小民百姓在外劳作久了都觉得冻得慌。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王爷在外面赶车一待就是一个上午。这且不说,权当他穿得暖,可我看他还挺禁饿的。你我修行之人,一日里什么都不吃也不觉得什么,他何尝知道挨饿的滋味。我故意错过了午饭的时辰都没叫他,他倒也没叫嚷着要吃饭。” 道虚闭目沉默了一会子,再次睁开眼道:“探查不到他有内息。若他是真身怀武艺,那这武功修为亦是不俗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母妃就是个口蜜腹剑笑里藏针的,他看着也不是个好的。”若水脸色一沉,皎皎的面庞好似一尊寒玉雕塑,美则美矣就是让人望之心寒。 “若水,似乎最近,一提到安逸凡你的情绪就不稳。”道虚的同仁如墨漆黑,若是盯着看久了总会有一种陷进去的错觉。若水与他对视着,心里便觉得平和宁静,神思也不那么散了。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半晌,若水摇摇头道:“当年之事你是知道的,我无意追究可偏偏命数不放过我。这一段尘缘总是要了断的。” 道虚垂首不语。 若水笑了,白里透红的面颊上漩出两个梨涡,甜美清丽。 “小和尚,你莫不是吃醋了?”挪腾到道虚身边,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僧人下颌地曲线,红嫩的舌尖沿着道虚颈子的浅色的血脉游弋着,“从小到大,不管我怎么逗你,你都是不咸不淡的,我道你心里没有我,合着是你觉得我不可能喜欢上别人,所以高枕无忧,一意冷着我是不?” “若水……”道虚叹了口气,“别试探了,不是你担心的那样。”捻着佛珠的手指一紧,道虚觉得自己心里抽着疼了一下。 若水的动作一滞,长长叹息。两手环住道虚的胸口抱紧,若水将头枕在道虚的肩膀上合上了眼睛,神情很是疲惫。 犹豫了一下,道虚将手绕道若水背后,抚摸着顺滑乌黑的发丝,指尖上带了柔和的真元,寻着背上的经络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不必如此,想是我修行太快有些躁进了,是以这次的劫数并不那么好过。出门在外你不必为我消耗真元,真有个什么,恐怕还要指着你呢。”虽是眷恋着暖热的安抚,灵台到底是清明的,若水拍拍道虚的肩示意他停下。 还未等道虚有回应,若水猛地睁开了眼睛,道虚身上也是一紧。 “什么东西?”警觉的直起身子,若水掐了一个法诀。 “不忙,似乎不是能伤人的。” “嗯,给这马车套了个结界,那东西若是不招惹我们,我也没兴趣降妖除魔。”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若水与道虚对视一眼,听得外面安逸凡似乎是下了车,便打开了车门。 车门一开,若水没瞧见安逸凡的人,抬眼一扫,就见安逸凡正蹲在马车前面,怀里抱了一团黑茸茸的东西,那东西还在安逸凡怀里扑棱呢。 “墨狐!”若水看清了安逸凡怀里的小东西,不由得一愣。 狐岐山离着琅嬛山不算远,摸约有着三四日便能到。只是到现在才走了半日多,怎么就碰上狐精了?还是极罕见的墨狐。这墨狐放在妖物里,也算是天姿粹美的一种了。只是瞧着安逸凡怀里这只……好像是只小狐狸崽子? “你们看,这是不是只狐狸,这皮毛油光水亮的还是黑的,做个围脖一定不错……哎呦。”安逸凡话没说完,他怀里的墨狐抬爪子就在他脸上招呼了一下,五道浅浅的红痕划在安逸凡脸上,这可真是破相了。 若水下了马车,把墨狐从安逸凡怀里抱出来,连笑安逸凡都懒得笑了,只道这人怎么能傻成这样。 “活该你,这狐狸可不是一般的野兽,它是有灵性的。你倒是想把它做成围脖,只怕你没那么大的本事。”若水搔了搔小狐狸的耳朵,“这可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狐狸精。” “啊?”安逸凡捂着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指指墨狐又指指若水,“可他和你不像啊。” “你跟你三弟长得像吗?” “好像差的挺多的。” “这不就结了。”若水不再搭理安逸凡,抱着墨狐上了车。 说起来也奇怪,刚才还挥舞着爪子直扑腾的墨狐到了若水怀里出奇的乖巧安静,尖尖的小鼻子时不时拱一拱若水,像是在卖好。 道虚见不过是只小狐狸便没下车,待若水抱过来仔细瞧了一眼,道:“看上去这狐狸不一般……” 若水伸出一指在狐狸眉心处一点,墨狐晶亮亮的小眼睛使劲儿眨了眨。 “应该是个初出茅庐的,以前也是天地灵气的养着,乍一见了人,还是安逸凡那样浑身浊气的,怕是冲着了。”若水说着瞟了一眼回到了驭手位子上的安逸凡,从手边的小匣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子丢给安逸凡道:“把这个抹在伤口上,不出三日就能好,不会留疤的。” 安逸凡接过瓶子看看若水,傻乎乎一笑,道:“刚才我看了下路标,说是前面十里有个镇子,要不咱们今晚歇在那儿?” 死要面子撑了一个上午,安逸凡现在是又冷又饿。这要是再舍不下脸,他就要成开国到现在第一个冻饿而死的王爷了。 “好吧。”说完若水就关了车门,把安逸凡预备的一肚子奉承都堵了回去。 马车又行进起来,若水揉着墨狐后颈子上的皮毛问道:“小东西,你是怎么跑到这来的?你家是不是在狐岐山?” “嘤嘤嘤嘤嘤。”墨狐巴着若水的胳膊叫的欢实,尾巴还一个劲儿地摇晃。 若水:“……” 道虚:“……” “你会变成人形吗?”若水揉了揉太阳穴。 墨狐点点头。 “化作人形,说人话……” 若水话音儿一落,眼前一道白光,身上的分量没什么变化,可怀里的狐狸已经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男孩儿。 男孩唇红齿白墨发如瀑,一身雪白的肌肤散发着玉石一般的光泽,温软细腻,模样灵秀可爱,看上去到真跟小时候的若水有几分相似。 “哥哥,我饿。我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你这车上有吃的了,好香甜的糕点味儿,我要吃。”男孩抱住若水蹭蹭,摇着若水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水汪汪的黑眼睛里都快冒出绿光了。 若水:“……” 道虚:“……” 第十一章 不过是十来里的路程,墨狐就已经把若水带出来的点心吃了个精光。若水有些吃惊地戳戳狐狸的小肚子,好奇那里面究竟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到了镇子上,自是要找客栈投宿的。若水一行没谁带着小孩子的衣服,总不能叫小狐狸光着出去,于是若水还叫墨狐变回狐狸的形态,抱着它下了车。 这个镇子不大,但是地处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也不少,很是热闹。若水一下车,喧嚣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 虽然没有正式行冠礼,若水这次出门还是把头发束了起来,以示自己是成年人,行事也方便些。只见若水身着月白色长袍,锦袍暗绣着星斗的图样,都戴一顶样式简洁却做工精细的玉冠,怀中抱着一只墨狐,神态恬淡容颜俊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飘逸,真真是仙人之姿。周围的行人屏息看着,暗自猜测着这是哪位仙山出来的高人。 若水似是早就习惯了这般情形,先一步进了客栈招呼小二把马车牵到后院去喂草料。 道虚从车上取了些日用的东西下来便跟了进来,听得若水在安排饭菜,刚想嘱咐点什么,就听安逸凡大马金刀地冲了进来嚷嚷道:“小二,把你们的好酒好菜都给爷上一份来。” 小二被若水的美貌迷得正失魂呢,安逸凡这一嗓子可是把人吓了一跳。 按说安逸凡长得也是不错的,可和若水一比就差远了,再加上现在脸上还挂着伤,真是让小二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这位客官,您要点菜总要说个菜名啊,您瞅,水牌不就跟这挂着了吗?在小的眼里,我们店里的酒菜都是好的,总不能每道菜每种酒都给您上一份吧,要这样的话您肯定要说我们做生意不地道了。”小二脸上虽是笑着的,心里却是骂这客人傻,哪有这么点菜的,想来是茶楼里听说书听多了,要么就是话本看多了,兀自去学那书里的江湖侠客去了。 “呵呵,这人真是有趣。”若水佯装不认识安逸凡,笑了一句便对小二道:“就我刚才点的那几个菜,记得要用素油,送到我屋子里去。” “诶,好嘞。”小二应了若水,又看看安逸凡,似乎这个人和这个仙人似的公子是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啊。但怎么觉得,这俩不是一路人呢…… “公子,冒昧问一句……这位客人和您……” 若水抱着狐狸带着道虚正要上楼,见小二指着安逸凡,便道:“半路遇上的,死皮赖脸非要搭我们的车,我也不知这人是谁。” “明白了,明白了。”小二堆着笑恭送若水,心里对安逸凡更添了几分鄙视。 “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安逸凡急了,不为别的,他这趟出门可是没带盘缠啊。上山时候本是带了东西的,可他那个弟弟一路追杀的,到最后就剩他空身一个人了,哪有什么银钱。若水这要说不认识,那他这吃喝住宿可怎么办啊。 若水都没再看安逸凡一眼,转身上了楼。 倒是道虚没跟着上去,停下来对小二合十一礼问道:“施主可知镇上何处有布庄?” “出门东走过了牌坊就能看到了。” “多谢施主。” “大师不用客气。”看着道虚也上了楼,小二对着那背影“啧啧”了两声。看看人家方外之人,一个个仙风道骨的,和有些俗人就是不一样啊。 等小二回身再去找安逸凡,发现人已经不在客栈里了。小二甩了甩搭在肩膀上的毛巾白了一眼,便忙别的去了。 “若水,安逸凡似乎出了客栈。”道虚见若水抱了小狐狸逗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有人惹麻烦,这么放着那个王爷,还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吗,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他一番。”若水一手抚弄着小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面上自是一派悠闲自得。 “我原想着,这人若真是个心机深沉能忍耐的,没准会在楼下坐着死耗硬是装傻。若真是个傻的,便会出去拿身上值钱的东西当了换钱先吃饱了再说。” 道虚听着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就听若水继续说道:“后来我在一琢磨,当不是如此。他身上的东西俱是皇家之物,一般的当铺都认得那芙蓉的图样是皇家的家徽,定是不会收的,他倒是可以借此白得些银钱。他若真是个傻大胆儿的豁得下面子,只管编排几句糊弄了那小二点了菜把账挂在咱们这就是了,更可直接冲上来进咱们的屋子不是吗?现在他出去了,可见是装傻,那人显然自有计较。” “他就不怕他那个弟弟知道他的所在?” 若水冷冷一笑:“这里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的,微末小吏纵然想通天也没那个门路。再者太子之位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哪个当官的愿意结仇而不是结个善缘。” “若水……你终究还是在意……” 若水摇摇头,颇有几分无奈:“非也。有的时候,了解是为了逃避。” 墨狐趴在若水怀里,听得他和道虚一言一语地说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蓬松的尾巴绕若水的腕子扫来扫去。 “对了小狐狸,你还没说过你叫什么名字呢。”若水抱着小狐狸将它放到桌子上。 “嘤嘤……”小狐狸叫的正欢,瞧着若水眼神一冷,摇晃着的尾巴僵了一下,刚忙变成了人形,“我叫晨歌。” “晨歌,听上去倒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不过挺好听的。”若水笑道。 “我是公的!”晨歌握着小拳头愤愤地说道,“总有狐狸以为我是母的,它们都是嫉妒我长得漂亮,没想到人也说我像母的,太过分了!” “呵呵。”道虚被晨歌逗笑了。 “小和尚,平日里也不见你对我有个笑模样,今天你心情倒是好啊。”眼梢一挑,若水横了道虚一眼。 “我去楼下看看饭菜好了没有。”道虚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哼。”若水偏过头冷哼一声,见晨歌正打量着自己,倒也无意真的迁怒,整理了下心情继续问道;“你可是从狐岐山来的?我听闻狐岐山上有狐族可化为人形。” “啊,原来你知道我家啊,那你能送我回家吗?”晨歌兴奋地从桌子上蹦下来,扑倒若水怀里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撒娇。 “嗯,我正要去你家那边,带上你一个倒也无妨。只是狐岐山离这里还有两日多的路程,你是怎么跑到这来的?”路上几番试探,若水知道这只狐狸修为不高。按理来讲狐妖即便能化作人形,也需少说百年的修行。即便有机缘遇到高人或得到法器相助,也不大可能是如此稚龄便能化形。眼下晨歌不仅化成了人还跑出来这么远,实在蹊跷。 晨歌红着脸搓着手,似是很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犹犹豫豫了半天,偷眼瞄着,见若水老神在在地端着茶一边喝一边等他回应,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偷着跑下山来玩,然后迷路了……” “……哈哈,你这孩子,真是……”迷路能迷出去几百里地,这孩子也真是能耐。 “又没人教过我认路,这能怪我吗……”晨歌低着头小声嘟囔着,好不委屈。 若水想着晨歌什么都没穿,乍一变成人形定是觉得冷,刚才疏忽了没管它,这孩子也不知道喊冷。对着床铺招了招手,若水将一床被子招到手中与晨歌裹上。 “诶?漂亮哥哥,你还会法术啊。”晨歌两眼放光地望着若水,眼神中是掩不住的崇拜,“哥哥你教我好不好?” “怎的你不会法术?那你怎么会变成人的?”若水有些诧异。 “我母亲是人,父亲是狐妖,我天生就能变成人。”晨歌说着神色一时暗淡,“族里人都说我是……父亲不喜欢我,也没人愿意教我……” 晨歌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若水浅笑着揉了揉小狐狸的头,安慰道:“你若喜欢,我教你便是。” “真的!”晨歌兴奋得一蹦三尺,手没拉住被子便掉到了地。身上骤然一冷,晨歌摸摸头,讪讪地蹲下把被子拉起来重新裹好,老实坐在了椅子上对若水甜甜一笑:“漂亮哥哥,你真好。” “别叫我漂亮哥哥了,也不嫌傻气,我道号若水,刚刚出去那个小和尚法号道虚。” “哦,若水哥……”晨歌猛地捂住了嘴,小脸变得煞白,惊恐地看着若水,坐都坐不住了,“你……你是道士!刚才那个是和尚?!” “是啊,怎么了?”若水一手托腮支在圈椅的扶手上,笑得比晨歌更像只狐狸,看得晨歌浑身发毛,明明知道小狐狸的心思却故意拿捏着语气发问,“你这狐狸也真是够笨的,就算你看不出来我是个道士,小和尚那光头上还有戒疤呢,你竟是到现在才意识到他是个和尚。” 晨歌“噗通“一声就给若水跪下了,抱着若水的大腿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哀求:“若水哥哥,我从来没做过坏事,从小喝花蜜吃野果长大的,连只野鸡都没吃过,你别杀我啊。” “哈哈,你这狐狸,真不知道该说你可人还是该说你傻了。”若水俯下身子,挑起晨歌尖翘的小下巴,“道爷我要是想要你的小命,也不会等到你把道爷的点心都吃干净之后。” “呃……”晨歌被若水的话噎住了,直愣愣地红着眼圈看着若水。 “小狐狸,你……是不是很寂寞?”敛去了笑意,若水一瞬间有些怅然。 “诶?若水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我生下来不久母亲就死了,族里人都不喜欢我,也没人理我,谁都不和我玩,吃鸡也不叫我……只有一只很老的母狐狸照顾我,还对我不冷不热的。晨歌好想有个朋友……”晨歌小脑袋一歪,好奇地问道:“若水哥哥是怎么知道我很寂寞的?” “我第一次抱住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的心底,很是悲凉……”若水揉揉晨歌的头发。小狐狸的头发很软,就像他的皮毛一样,若水很喜欢这种柔软的感觉。 “不过我现在不寂寞了啊,若水哥哥给我好吃的,还要教我法术,族里人说道士和尚都是我们的天敌,原来他们是骗我的。” “真是个小笨蛋。”若水爱怜地捏捏晨歌的脸蛋儿,“罢了,你且一路跟着我吧。若是等你回到了狐岐山愿意留在那里我便放你走,若是不愿意,跟着我们也无妨。” 正说着话,道虚端着饭菜推门进来了。 “小和尚,你做事倒是周全,若是来的是小二,少不得要让晨歌先变回狐狸折腾一番。” “吃吧。”道虚摆好碗筷也不多言。 “我没记得我要了这道山药。”若水来到桌前,举箸尝了一口清炒山药。那山药入口滑脆味道清淡,甚合若水的口味。 “难得这个季节还能吃到,我记得你喜欢。” 若水嫣然一笑,凑到道虚颈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味儿。” 晨歌咬着筷子看看若水又看看道虚,最后眼光落到一盘苹果上,拿起一个欢快地吃了起来。 第十二章 吃过饭,若水抱着狐狸样子的晨歌和道虚一起上街去给晨歌买衣服。道虚想得周全,一早量好了晨歌的尺寸,不然到布庄里变来变去的当真不方便。 想着晨歌是小孩子,若水特地挑了些鹅黄淡紫之类明艳活泼却不张狂的颜色,要说这穿衣配饰,道虚也只有在一旁念经的份儿了。 回去的路上,若水抱着晨歌,道虚拎着包好的新衣服,走在喧闹的街市上,谁也没有说话。走着走着,若水突然笑了一下,也不似是专门说给道虚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道:“虽不是第一次下山,可每次看到这熙来攘往的人群,这热闹的街市,这缠卷在红尘之中的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山上的生活清静悠闲,却又那么虚幻。” 道虚侧过头瞧了瞧若水,深邃的眼眸蕴藏着难以琢磨的深意,却是没接话。 “有时候想想,师父真的是很疼我。尽管她老人家一直希望我可以有朝一日得证大道,却从没勉强我留在道门之中。不然就算无名观所修道法不讲究苦修,也断没我这样锦衣玉食养大的道士。我其实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若水说完,也不等道虚答话,就像没说过这些一样,转而对着怀里的晨歌道:“小狐狸,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今儿个吃了这么多东西总要消消食,我买给你吃可好?” 晨歌顺着若水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小贩擎着的冰糖葫芦一串串的红艳欲滴,挂着晶莹的糖霜惹人口水。晨歌在若水怀里站起来,两只前爪攀上若水的脖颈讨好地蹭蹭,小尾巴摇得更是欢实。 说起来冰糖葫芦这东西,若水倒也不是常吃的,侧头看看道虚,凤眸内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若水抱着晨歌上前买了两串。 晨歌是狐狸的样子吃起来自然是不方便,好在客栈离着卖糖葫芦的地方很近,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离。若水把两串糖葫芦塞进道虚手里让他拿着,寻思着回到房间消停了再吃。 “若水,你可回来了,我找你半天了。” 若水一进客栈大门,一个满身腥臊气味的人就冲他扑了过来。下意识地一挥衣袖将人拍出六七尺之外,若水捂着鼻子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安逸凡还能是谁。 安逸凡也不知道打哪弄了两只鸡,两手掐在鸡脖子上拎着,安逸凡自己更是弄了一身鸡毛,整个人都散发着鸡窝里才会有的诡异气味。 眼见着鸡脖子上还时不时往外冒着血,若水立刻转身去看道虚,对方的脸色果然已是很不好了。虽说道虚所修之佛法大慈大悲,对于血腥的过分敏感只是一时的,待修行到下一个境界就会好,可修行之事想进阶一层哪有那么容易,只怕道虚对血腥的避忌还要有好一阵子。 “若水,我……” “你别过来!”安逸凡刚一开口就被若水堵了回去,“少拿着那两只死鸡在道爷跟前晃悠,道爷我可不想弄得臭烘烘的还带一身鸡毛。” “我这不是手生不会杀嘛……”安逸凡看了看狼狈的自己,笑得很是尴尬,“再说这鸡血还辟邪不是?” “谁跟你说鸡血辟邪的。”若水心道这人傻病又犯了。 “宫里的道士说的……” “他们说的大概是黑狗血吧……” “对哦,是狗血!” “道爷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定有血光之灾,不妨泼自己一身黑狗血,道爷我再给你划两道符贴在脑门子上,定能趋吉避凶。” “若水……我错了……” 道虚站在后面一早闭了眼默运起功法按压下翻腾的内息。即便是那次若水身上略沾了血腥味,也不过是道虚鼻子太灵才给自己招惹了恶心,哪像安逸凡这般直接血淋淋地就举到眼前了。 几人之中唯一一个兴奋的恐怕只有晨歌了。小狐狸一见了鸡,口水都要下来了,要不是被若水抱在怀里,只怕是早就扑倒野鸡上去了。可晨歌毕竟是狐妖而不是单纯的狐狸,要他真的茹毛饮血的就这么把鸡吃了他也做不到,于是便巴巴地望着若水,期盼着这个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哥哥给他把生鸡肉变成熟的…… “你打哪弄得鸡啊?”若水把安逸凡拽上了二楼的一个背静角落,这在客栈大厅里耍宝不是丢人吗? 道虚从若水手中接过眼睛长在了鸡身上的晨歌先一步回了房间,临走时还跟小二交代了几句什么,若水倒是没仔细去听。 “我把玉佩当了……”这次安逸凡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当了?”若水沉着嗓子,眼神更是添了几分冷厉,“你是生怕你的好弟弟不知道你在哪是吧?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一路上太单调了,故意找点儿‘乐子’来消遣?” “我没想那么多……”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若水没少让安逸凡吃过苦,虽然也不曾给过太好的脸色,但也都是捉弄的成分居多。而这一次,安逸凡从若水身上感受到了一阵肃杀之气。 下一刻,若水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指着安逸凡手里的野鸡道:“小和尚不吃荤腥,我吃点倒是无所谓,小狐狸定是喜欢吃这个的,晚上我们吃烤鸡好了。”说着若水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安逸凡,“你去把这鸡洗剥干净了,然后让小二给你开间房换洗身衣裳,你现在这样子道爷我多看一眼都想吐。” 说完若水回了房间。安逸凡被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搞得满头雾水,不过最关键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自己的吃住有着落了。 若水回到房间时神情有些疲惫,道虚从内间走出来道:“客栈的热水是现成的,我让小二打了来,你洗个澡吧。换洗衣服我下车的时候有拿,给你放在里边了。” “就知道你是最体贴的。”若水生性好洁道虚怎能不知道,安逸凡这一出折腾恶心了道虚不说,若水也觉得膈应。尤其是若水还跟安逸凡多说了那么一会子话,自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多少沾染了那股气味,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洗个澡了。因着自己气味不洁,若水只是妩媚缱绻地睨了道虚一眼,并未凑近他。 “哥哥,冰糖葫芦真好吃,新衣服也好看,哥哥对晨歌真好。”晨歌换上了一套鹅黄色的衣衫,缎子一般黑亮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脑后配着衣衫的颜色更显得晨歌肤色白嫩,好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还真是好看。”若水笑了笑,“山楂这东西虽是消食但也不可多吃,晚上自有人给你烤鸡吃。你若是不想到时候没肚子吃鸡,这下午还是少吃点零食吧。” “晨歌听你的!”玩闹了大半天晨歌也有些累了,一是几日来没得好好休息二是吃饱了本就容易犯困,晨歌打着哈欠爬上了床变回狐狸的样子蜷在枕边睡觉去了。 若水看它缩在衣服堆里,蓬松柔软的尾巴几乎绕着身子为了一周,不觉有些好笑。 “这穿上衣服才多一会功夫他就又变回去了,人家妖精都是变成了人就可这劲儿的维持人形,他倒是不在意这些。” “许是因为他本身就不算是纯正的狐狸吧。”道虚少有的接了句茬。 若水掀了帘子进了里间,待脱了衣服泡到了浴桶里便对着外面招呼道:“小和尚,你进来。” 道虚在书桌前研了墨本是要默写经书的,听着若水的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下了笔。走过茶几时瞥见了架在茶杯上的那串没动的糖葫芦,道虚脚步一顿,拿起了糖葫芦进了里间。 “小和尚,帮我搓背可好?”若水也不待他答应,自顾自地挽起了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玉簪子别在脑后。就着浴桶一边的沿儿趴了,将白玉无瑕的背脊露在道虚眼前,回眸浅浅一笑:“来吧。” 把糖葫芦递到若水手里,道虚拿起浴桶边上一块巾布浸了水,在若水背上不轻不重地擦拭了起来。 何谓肤如凝脂要见过若水才知道,更不要说那诱人的腰线宛如微微泛起涟漪的水面一般一下下涤荡着人心。挺翘的双臀没在清澈的热水中,因着热气的氤氲蒸出粉红的色泽,美人的玉背自是一派香艳景象。只可惜在欣赏美景的人眼中,绝色倾国亦不过是枯骨而已…… 若水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的味道激得他稍稍吸紧了两腮,待到片刻之后糖霜化在口中,那甜腻的滋味又叫人心暖。 “小和尚,你知道吗,那天在山上喂了狼的人,并不是遭横祸遇了狼群捕猎枉死的呢。”若水懒懒地开了口,那番漫不经心完全不像是在说人命关天的事情。 道虚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沉默了半晌之后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想搅合进去偏偏人家不放过你。” “也罢,我本就还有一片衣袖牵扯在这红尘之中。要不我也不必卖苦禅老和尚一个人情把安逸凡留在无名观里。”若水回过身,口中噙着半颗山楂,揽着道虚的颈子凑上去,口对口的一点点把山楂喂到了道虚口中,“小和尚,我不需要苦禅记着我的好,你记着就够了。” 道虚泰然自若地吃下了半颗山楂,见若水还拿眼梢勾着自己便道:“挺甜的。” “呵呵。”若水变回刚刚的姿势趴好,“小和尚,你今天倒是挺可爱的。” 道虚不言,依旧按照刚才的节奏给若水擦背。 “安逸凡把玉佩当了。” 道虚动作一顿。 “看来我们这一路要很热闹了。”若水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手里拿着那个串糖葫芦的竹签子把玩着。手腕轻轻一翻,竹签子好似立时变成了锐器,竟是带起了剑芒一般的寒光。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被障了眼便好,阿弥陀佛” 第十三章 沐浴之后人难免觉得懒散,不过若水倒是无意同晨歌挤一张床,见着道虚继续回去抄经便过去给他研墨。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指执着墨条力道均匀地磨着,若水闭上眼睛默默吟诵着《太上感应篇》。 墨磨得差不多了经文也吟诵了几遍,若水张开眼睛就看到晨歌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人道小孩子精神好觉也少,现在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你这才睡了多一会儿,怎的就醒了?”若水本就对晨歌有几分好感,现下诵经刚完正是心底一片清明身心舒畅的时候,看向晨歌就多带了几分暖意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更加近人。 “其实刚刚也不是很困,就是吃饱了有些迷糊。”晨歌下意识的揉了揉黑玛瑙似的大眼睛,“好久都没这么舒畅过了呢。” “呵呵,瞧你这可怜样,惯会讨人心疼。”若水走上前捏了捏晨歌软嫩嫩的小脸,“也不换身衣服就睡了,瞧瞧新衣服让你弄的,都褶子了。” “褶子了也好看。”晨歌倒是满不在乎。 “瞧你这傻样,竟是和安逸凡有那么几分相似。”本想加一句“亏得你还是只狐狸”的,又怕戳到了这孩子的伤心处,若水便没说。 冲着道虚招招手,若水使唤道:“小和尚,快过来给晨儿梳两个小髻。” 道虚放下笔,“你怎么不自己给他梳。” 红润饱满的唇微微撅起,唇角挑出一个魅惑的笑。“我只给一个人梳头发,可惜那人还没头发。” 道虚摇摇头,到底还是走了过来拉着晨歌坐到了镜台前。 晨歌许是没见过铜镜,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十分的新鲜,要不是道虚手里还攥着他的头发,小家伙就要扑到镜子上去了。 一瞬间道虚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十三四年前,自己也给若水梳过这样的发式。那时候两个人都是小孩子,好在若水屋子里的镜台是落地的,要不然两个小不点怕是连镜子都看不着。不过若水要比晨歌安静得多,道虚清晰的记得,那面被灵气炼化过的镜子里面,清晰的映出若水美丽的凤眼。那双眼睛里含着流转不停的光彩,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思及此处,道虚手下一抖险些掉了梳子,一时间心底冰冷,似是有冷汗从背上渗了出来。 若水本是颇有兴致地看道虚拾掇小狐狸,坐在一旁托着腮,眼神儿一刻也没从道虚身上错开过,怎会忽视他的失态。 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却是没说出口。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表情晦暗不明。 “和尚哥哥手真巧,这样子好看极了。”晨歌早就忘了若水与道虚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和尚,更加忘了族里人口耳相传的这修行之人是如何恐怖如何喜欢迫害妖族。在晨歌眼里,这辈子对自己最好的人,那就是若水和道虚了。 听得晨歌的话,若水莞尔。把无名观与枯荣寺加在一起,平辈之中若水都是最小的。若是再有比若水年纪轻的,那便是小一辈儿的道姑和尚了。若水从没体会过有个弟弟是如何感受,对着小一辈的人虽也是可亲的,却终究找不来在晨歌身上的这种感觉。 “你的和尚哥哥会做的事情可多了,就是闷了些不爱说话。”想多调笑晨歌两句却没能说出口,若水抬眼看了看道虚,心下一阵茫然。 竟是不一样的…… “若水哥哥,你说你和和尚哥哥要去狐岐山,是要去做什么啊?”晨歌突然想起了这码事儿便问了一句。 毕竟是要一路同行的,到了地方许是还要找这小狐狸帮忙,若水也无意隐瞒,就直说道:“我师姐受了严重的内伤,需要配药调理,这房子里有一味狐尾花是只有狐岐山上才有的,我们此行便是冲着狐尾花去的。” 晨歌眉头一锁,一脸为难之态,有些犹疑地问道:“哥哥你说的狐尾花,可是我们狐族的圣花?” “许就是吧。我只听说狐尾花三年一开花,整个狐岐山只有三株,被山上的精怪奉为圣花。至于是不是你们狐族的至宝,倒还真不是很清楚。想来狐岐山上以狐族最为强大,说不得就是你们的圣花。” 晨歌小肩膀一塌,颓丧地叹了口气,低着头偷眼瞟着若水,似是不敢看他。 “若水哥哥,你师姐的伤严重吗……?” “虽无性命之忧,但也需要调理。”若水见晨歌情绪有异,心里亦是一突,与道虚对视了一眼,暗道这其间莫不是有什么岔子。 “那……这药很着急要吗……?”晨歌的手指缠上自己的衣带绞来绞去的,单薄的身影让人看着就心疼。 “倒不是十万火急,可拖得久了总是不好的。”若水揽了晨歌的肩膀和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内情要说?直说无妨。” 晨歌皱着一张笑脸欲哭无泪,很是惴惴不安地拉着若水的衣袖蚊子似的小声道:“狐尾花已经多年不开了……” 若水一惊。这狐尾花算不得什么太稀罕的东西,比起炼制玉露活络丸里的其他药材,这还算好找的呢,怎的就多年不开花了呢? “自我出生起,山上的狐尾花就就再没开过……长老们都说我是诅咒之子,狐尾花不再开便是上天降给狐族的惩罚,惩罚父亲爱上了身为人类的母亲……要不是我父亲法力高深威望也高,族长的位置都保不住了……”晨歌扑到若水怀里大哭失声,“若水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害了……害了父亲……现在还连累……连累你师姐……” “这都哪说的啊。”若水轻抚着晨歌的后背安慰着,“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狐妖,怎么会是灾星。” 若水这话可是不假。要说狐狸若水见过不少只,墨狐也有。可要说狐妖,若水只见过晨歌这么一个,可不就是最漂亮的。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道虚突然开了口问道:“晨歌你今年几岁了?”道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那帕子上没绣着什么花纹,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道虚把帕子塞到晨歌手里,若水见状横了道虚一眼却也没制止。 晨歌擦了擦哭花了的脸,掰着指头抽抽嗒嗒地数了起来,而后一抬头对着道虚道:“我今年十二了。如果狐尾花开花的话,今年年正是花期呢。” 若水听完没有作声,而是双手搭上晨歌的头顶顺着头骨的轮廓轻轻按了一番,接着又用同样的手法按了他的脊骨,末了问道:“晨儿可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晨歌垂首摇头:“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是十二年前的夏天出生的。狐尾花是冬天开花,那年的冬天狐尾花便没有开。” 若水掐着指头算了一番蹙眉道:“不应该啊,依你的骨相看你并非带煞的命相,那狐尾花也不算是凡俗里的普通花种,断没有你害得狐尾花无法开花之说。” “真的啊。”晨歌上一刻还愁云惨雾的脸上霎时间阳光灿烂笑开了花,变脸之快让道虚和若水既是好笑又无奈,暗道小孩子的脾气真是变幻莫测时雨时晴。 “反正狐岐山我们是一定要去的,正巧看看这狐尾花之事有何蹊跷。若是能解了其中的谜团,说不得还能接一份善缘,你说呢,小和尚。” “理当如此。” 三人正说着狐尾花的事儿,就听房门“嘭” 的一声被推开,安逸凡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摇着一把折扇。 “小妖精,你看我现在这身打扮如何,是不是风流倜傥潇洒飘逸啊。”安逸凡说着摇了几下扇子,发带向后一甩,真是…… “我只知道只有脑子有些问题的人才会在大冬天里打扇子。”真是看都不想看安逸凡一眼,这个王爷总是能挑起人的火气,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本事,无怪乎他那个三弟想要杀他。 “你就不能夸我一句。我是不知道宰一只鸡有多费劲,弄得我一身骚气味,我拿着住店剩下的银子买把带檀香味的扇子,还不是为了遮掩身上的味道怕你嫌弃……”安逸凡上山的时候一路被追杀,哪里会带着什么换洗衣物,要不也不会穿着道姑的衣服在无名观里待了那些天,眼下这一身衣服自是若水让人拿自己的旧衣服给安逸凡改的。安逸凡自觉这一身衣服衬得人仙风道骨,再配上把扇子更是有一番不俗的气息又能遮了身上不雅的味道,拾掇完就跑过来献宝卖好,结果又被人兜头一盆冷水。 “啊!是你!”晨歌指着安逸凡叫了起来,“若水哥哥,你不是把他赶跑了吗?” 晨歌没听到若水与安逸凡后来的对话,只以为若水将这个讨厌鬼打发走了,还为那两只鸡可惜了半天,后来听得若水说晚上有鸡吃也没想着是安逸凡手里的,只把安逸凡唯一的好处给忘到了脑后,此时再见安逸凡可就光记着这人要拿自己做围脖的事情了。 “诶?若水,你什么时候捡了个小孩儿回来,这小子长得还真俊啊。”安逸凡第一次看到化作人形的晨歌,瞧着那凝脂一般的小脸蛋儿忍不住就想上手掐。 “他就是你捡到的那只狐狸,墨狐晨歌。”若水拍开案疑犯的爪子,道虚则是把晨歌抱到了床上离得安逸凡远远的。 “什么?!真是狐妖?这么说他真是你亲戚了?” “可不是,晨歌可是我们狐妖一族的少主呢,人家是狐妖族长的儿子。”若水笑得妖媚,比之晨歌更像正牌的狐狸精。 安逸凡看着若水故意扭着腰一步三摇地走到晨歌身边,下巴都要砸到地上了。 “若水哥哥,他是不是只野鸡精?我闻着他身上一股子鸡血味儿。”晨歌指着安逸凡问道,可有托着小下巴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应该啊,他要是野鸡精,怎么会自相残杀呢?我们狐族可是禁止杀害同族人的,否则下场会很惨……” “哈哈,晨儿说得对,他就是只野鸡精。”若水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只小狐狸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道虚亦是忍俊不禁,心道这孩子跟若水小时候还真是有三分像,只是若水比之晨歌更加古灵精怪罢了。 可怜安逸凡堂堂皇子二王爷,此刻只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了,真真是流年不利啊。 第十四章 第二日上路的时候,赶车人从安逸凡换成了道虚。 不在马车外面吸冷风挨冻当然是件好事,能坐在马车里看着若水那张俊脸养眼也是好事,可安逸凡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变作狐狸样子的晨歌蔫蔫地趴在安逸凡腿上,一只前爪被药布裹着,很明显是受了伤。 说起这事儿安逸凡就觉得自己冤得慌。他一个王爷,即便每年秋天随着他父皇行猎会拾掇下野鸡,也没有自己把鸡烤熟的手艺,这烤鸡的任务自然就托付给了客栈的厨子。要说也是晨歌嘴馋,一只想吃鸡想了十二年的狐狸还能有多大出息,非闹着要跟安逸凡一起去厨房取烤好的鸡。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晨歌还是变成了狐狸的样子跟着安逸凡去厨房,二人去的时候那鸡还在火上烤着,待烤鸡一下架,晨歌就迫不及待地去抓,鸡皮里渗出来的油脂一下子糊到了晨歌软嫩嫩的小爪子上,烫得小狐狸立时嘤嘤大叫起来。这叫也就算了,晨歌这一疼便发疯似的用着三只爪子满地乱蹦。厨房里哪能没有明火,晨歌这一蹦跶,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不知怎的寸劲一甩被灶膛里的火苗舔到了,好好一条尖尖的尾巴烧没了尾巴尖儿上那点毛变作了圆融融的一团,又疼又伤心,晨歌的眼泪便停不住了。 安逸凡在宫中长大,就算什么都不会还要会看人眼色呢。一想到若水疼惜晨歌的那劲头,安逸凡一身冷汗都下来了,心道自己这回是死定了,赶忙亡羊补牢抱着晨歌把伤口清洗了送回房去。 连只有点呆的狐狸都看不好,若水真是没心思数落安逸凡了。道虚取了伤药给晨歌处理好伤口,晨歌说什么也不肯变成人的样子,只是跑到床脚缩成一团,看着自己烫掉了毛的爪子和“毁了容”的尾巴泪眼婆娑。 先是做围脖后是挨烫被烧,晨歌算是把安逸凡恨上了。今日一上车,晨歌就往安逸凡怀里钻,为的就是爪子一疼就挠安逸凡泄恨。既是小狐狸要跟着,自然不能让晨歌在马车外面受冻,道虚拒绝了若水陪他赶车的好意,自己坐到了马车外面当驭手,留着安逸凡在马车里给晨歌泄愤。现在安逸凡细皮嫩肉的两个手背上红色的血道子都能织渔网了。 若水是不可能替安逸凡叫屈的,既然晨歌想赖着安逸凡,若水也由得他去,自顾自的在马车里打坐调息。 昨晚又做了那个梦,同样的小孩子,同样的大殿,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声音依旧飘渺,那些人的身形依然是看不清楚的。而最让若水心悸的远不是这些,而是梦境里那股让人心生恐惧的绝望与寂寞,还有最后那不甘的挣扎与永恒的黑暗。 修道之人若是重复做同一个梦,必是有因由的,可就算是大罗金仙能算得天道运数也算不得自己。若水想了一夜又加上一个白天,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马车内温暖舒适,若水焚了檀香静心,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憋闷,整个人懒懒散散的没精神。 “晨儿,你好好在车里待着,伤口别碰水。安逸凡若是欺负你,你就敲车门,我去外面陪小和尚坐会。” 若水说完就推开车门出去了,安逸凡凝视了那扇门几息,眼神颇有深意。 “你怎么出来了?”道虚皱眉。 “车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若水对上道虚有些诡异的目光,不禁有些好笑,“小和尚,莫不是你觉得,我该说我是想你了才出来的。” 道虚收回视线,“你昨晚没睡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即便是醒了也没动啊,一直闭目养神来着。”若水深吸了几口气,却是没像往常一样靠到道虚身上去。 “我自然知道。”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进着,辘辘的轮子响声与马儿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若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被一寸一寸地卷进车轮之下,目力所及之处只有被雪薄薄盖了一层的枯残的树枝。 “你说究竟是什么让狐尾花不再开花了呢?”若水说着,装作凝神去听马车里的响动,而口中说的话也不过就是闲聊。 “但凡有灵性的花草生发有异都会与周围的环境有关。”道虚似乎更专注于赶车,回答若水的话显得有一丝心不在焉。 “要么是与附近颇通天地之气的人相关,要么是周围的水土……”若水接着道虚的话说道,“我记得四岁那年,你的一位太师叔祖圆寂,那一年枯荣寺的山玉兰花就没有开。说起来那山玉兰不过就是沾染了些佛缘还未有灵识就已是如此了呢。” “若为天时也就罢了,恐是人祸。” “小和尚,为何这么说?”若水略略偏过头看着道虚。这人今日格外冷,虽是话没少说,可话里话外的那股子淡漠让人觉得疏离。 迎面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潮湿的寒意,若水有些瑟缩地拢了拢衣领,挪动了身子朝着道虚贴了过去。 这僧人无论冬夏,总是穿着一袭单薄的缁衣,除了要去无名观时为顾忌观里的女子偶尔借若水的衣服多穿几件外,若水总是能隔着那层缁衣描摹出道虚胸膛的轮廓。尖翘的下巴枕在道虚的肩膀上,若水从侧面环住道虚的腰,一手游走于道虚的胸口,脸颊磨蹭着他的颈子。道虚结实的胸膛透出丝丝暖意,从若水的手心传遍四肢百骸,那感觉让若水不由得叹息道:“坐在外面还真是挺冷的,还是小和尚你暖和。” “我从未听说狐岐山周围有高僧大德或是几近飞升的修士,也未听说那里天象有异。狐尾花十二年不开外界知之者甚少,可见山上的精怪对此讳莫如深,其中必要不可外道的隐情,十之八九是人祸。”由着若水蛇一般地缠着自己,道虚忽略了若水的动作继续说着正事。 自从自己靠上来,若水明显察觉到道虚身上一紧,竟是连心跳都快了那么一跳,心下一片黯然。 “小和尚,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很迷茫,心底满是让人绝望的寂寞。那种寂寞不是我们所说的清修的寂寞,我只要一想到那种感觉就心慌得几欲疯狂。”若水放开了道虚靠在马车上,随性地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喜欢缠着你吗?因为你最是个佛心稳固的人,没有谁可以动摇你向佛的心,哪怕我纠缠你一生一世,你最终也可以心无挂碍的成佛。” “若水……”道虚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那双眼眸仿佛被扔进了石子的深潭,泛起道道涟漪激荡出水花,却依旧深不见底。 “我这个人最怕寂寞了,我若是缠上别的人,少不得要碍了他们的修行,是你就无所谓了。原想着能缠你多久便是多久的,许是哪一天修行到了更高的境界,我就可以不用怕了,但现在看来我要过眼下这一劫的磨砺,便是要先学会忍耐寂寞了。”若水笑了,拍了拍道虚的肩膀,“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还连累的你担惊受怕的好像我真是个妖精要榨干了你,我确实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放心吧。” “何以见得?”道虚蹙着眉问了一句。 “什么何以见得?”若水诧异。 “何以见得你要过此劫就要学会耐得住寂寞?修行之人之寂寞在心不在行,我俢无上佛法遇疑难之处无人解答只能成年累月地自行参悟,这才是寂寞……你若耐不住这寂寞,也不会有今日之修为。” “小和尚,那个梦,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道虚嘴唇微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没说话。 下一息,若水又换上了惯有的媚笑,整个身子都柔柔软软地缠上了道虚,比之晨歌更像是正牌的狐狸精。 “小和尚,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我怕真的动摇了你向佛之心啊,那我可是罪过大了,没准会因此毁了道基呢。我几次三番试探你,虽你没有什么动摇的迹象,可我还是怕啊。但我又放不下你,你说这如何是好?”手指在道虚的下颌上描画着,另一只手则是探入了道虚的衣襟覆上柔韧紧实的胸膛抚摸着。若水瞧着道虚的脸色,呼出来的带着体温的气息打在道虚的脖子上,暧昧而旖旎。 道虚猛地一勒缰绳,四匹马一阵嘶鸣停了下来。 “若水,便是已有心眼,便是能看到三界寂灭,我依然看不透你,分不清你的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说你这只笨狐狸,怎么又把自己伤到了,你受伤不要紧,本王又要背黑锅了。”不等若水答话,马车里便传来安逸凡大呼小叫的声音。 若水推开马车门,就见一道黑影“嗖”地一下蹿到自己怀里,正事眼里闪着泪花的晨歌。 “你怎么了?”若水举起晨歌看了看,也没发现哪受伤了啊,可是晨歌这泫然欲泣的样子还一直“嘤嘤”地叫唤着,也不像是装得。 “可别提了。”安逸凡摇摇头,“刚才这狐狸站在我身上要拿爪子挠我的脸,马车突然就停了,这小家伙一下没站稳摔了出去脑袋正磕在小桌上。” 若水提溜着晨歌的尖尖的耳朵又好笑又心疼地说道:“既然跟着他总是弄伤自己,干什么还非缠着他啊,你还真是看不开。” 说着若水起身进了车里,抱着晨歌坐在安逸凡对面,一边顺着晨歌光滑的皮毛一边闭目养神去了。 道虚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关了车门,继续赶路了。 第十五章 说起来若水于卜卦一道还是颇有心得的,只不过他可没有没事儿就给自己算一卦的习惯。可现在看到前面有官府设了卡子拦路,若水倒真是后悔这次出门前怎么就没给这趟行程算上一卦,眼瞧着都到狐岐山山脚下了,居然是进山不得。 今儿个上路晨歌没再缠着安逸凡,看着安逸凡的时候眼神怪怪的,问他他也只是摇头。既是小狐狸用不着安逸凡了,安逸凡便又被若水打发去赶车了。眼下这阻挠既是来自官府的,可不正好该叫安逸凡去解决。 “我说王爷,你还不赶紧去跟那两个差役说说,让他们放我们过去。我们这车上除了小孩子便是方外之人,又没有江洋大盗的,与官府自是无碍。”若水打开车门看安逸凡还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着官府检查不由得笑道,“我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乖觉的,肯在这里候着小吏来盘查你。” “这时候你倒想起我是个王爷了。”安逸凡苦着脸道,“我这不是把玉佩当了嘛……” “你平时身上就不放个私章什么的?要不是看着你的王爷身份有点用,道爷我带你出来做什么?浪费粮食吗?”若水瞪了安逸凡一眼关了车门。若是此番进不了县城,今晚就要露宿野外,若水道虚自是无所谓,晨歌就是林子里长大的,可就苦了安逸凡了。安逸凡就算为了自己着想,怎么也要进了城才行。 若水从窗子里往外看着,只见安逸凡理了理衣衫朝那几个小差役走过去,光看背影,还真让人能感受到一股器宇轩昂的王霸之气,若水不禁一笑。 自从接近狐岐山,道虚就开始闭目念经。缠在手腕上的菩提子念珠拿在手里,捻动得越来越快,珠子上散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马车的一脚,若水不离身的那把伞时不时便发出嗡嗡地轻响,总要若水拿在手里才肯安静下来。晨歌看看道虚又看看若水的伞,扯了扯若水的衣袖道:“哥哥,我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哦?怎的不对劲?”若水说着看了眼道虚,对方神态安详口中念念有词,但却并不紧张。 “我也说不好,就是跟我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晨歌歪歪小脑袋。 因着被火燎伤了尾巴尖,若是变成人样子便是伤在了臀上坐卧不安,晨歌本是不愿意变成人形的。可这一路上若只是“嘤嘤”的叫唤又没人能听得懂,只好化作人形趴在道虚身边,谁让道虚身上暖和呢。 “小和尚,你说呢。我看眼下这情形,怕是与狐尾花不开有干系。”若水的伞横在膝上,一双玉手在伞面上摩挲着。 “此地鬼气太重,难怪官府不让外乡人进入,只怕是城里已然出了什么怪事了。”道虚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悲悯,“今日就算是明着进不了狐岐山的地界,我们也要潜去查探一番了。” “正合我意。”若水含笑颔首。 “如果我们进不去,还怎么能上山呢?”晨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若水,“唔,我是可以变成狐狸的样子跑进去了,他们肯定不拦我,难道你们也会变成动物吗?” 若水刚要张口,就见晨歌一拍巴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那个野鸡王爷,他能变回原形对不对……可若水哥哥你和道虚哥哥怎么办呢?” 若水忍俊不禁,道虚亦是笑了出来。若说晨歌的长相与若水有三分肖似,那这脑子里的所思所想,倒和现在的安逸凡更加接近了。好歹安逸凡拿若水当妖精还是只狐狸精,到了晨歌这,安逸凡堂堂雍王竟成了野鸡精,难怪安逸凡一看到晨歌就憋气。 正说着,安逸凡回来了。 “我们进去吧,县令正好就在此地,我亮明了身份,他请我们去县衙安置。”如果安逸凡有尾巴,现在肯定是摇上了,那一脸邀功的谄媚相,看得若水一身鸡皮疙瘩。 “谁说我们要去县衙住了?直接上山。” 安亦凡一听便是一脸苦相,却又不能直说自己身娇体弱禁不起露宿野外的折腾,只能迂回地劝若水改变主意。 “若水,我刚问过县令,之所以狐岐山周围戒严,是因为最近县城里出了好几起命案,死者皆是外乡来的人,且这死因很是蹊跷怕是与狐岐山上的精怪有关。县令为着安全考虑才设了卡子不让外乡人进,只待查明真相再说。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去县衙了解下情况再作打算……” 若水本就没打算直接上山,刚才那番说辞只是为了难为下安逸凡而已。 “如此说来倒是先去县衙也无妨。” 安逸凡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说动了若水高兴,就被若水下面的话生生憋了一口气回去。 “小和尚,我听说这狐岐山附近的冬笋很是有名。你现在天天就吃点黄豆什么的苦修,不如今天来尝尝这冬笋如何?走遍天下体验各地的风土民情也是一种修行不是?”若水坐到道虚身边,“我听说这冬笋产量不多,等闲人家买不到,这县衙里就算是为了迎来送往也会备上些的。” 道虚淡淡看了安逸凡一眼,转而对若水道:“既是你想吃,我陪你一起尝尝也无妨。” 没料到道虚竟是如此回答的,若水一惊,随即便是笑靥如花看得人心醉。 安逸凡瞪着道虚咬着后槽牙关上了车门。他前脚关门,后脚若水便收起了笑容,只叹了口气头枕上道虚的肩膀,似是有些疲惫。 到了县衙才知道,今日能进得城来,还真要说是安逸凡撞了大运。 狐岐山脚下的这座县城名曰岐阳,便是说这位置在狐岐山之南。当地的县令正是上一科殿试的探花。说起来每一界科举的状元榜眼探花大多是在翰林院里供职,想外放当个县令还要有人脉才行,毕竟这知县是一方地头蛇可是比翰林院那个清水衙门强得多,其中的猫腻可是不少。岐阳县令王山当初能到这里来当县令,还是托了八竿子的关系找到的安逸凡这里,两人在王府里见过一面。安逸凡说自己早就不记得王山长什么样了,可王山哪能不记得贵人的样貌,一见安逸凡撩袍子就要下跪,是被安逸凡拦住了才没跪成。要没有这一层,安逸凡又当了玉佩,想进城还难了。 因着不想暴露身份,若水的马车依旧是安逸凡赶进城的。王山见王爷主子都对这车上的人毕恭毕敬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以为是皇上微服出巡呢,后来见着若水,这脸上恭谨的神情就变得有些诡异了……搓着手眯缝着小眼瞟安逸凡的时候,王山那眼里明显夹杂了些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意味。 若水无意和官府之人多做纠缠,道虚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对着若水都不怎么说话的人还能跟王山多说些什么? 若水抱着变回狐狸样子的晨歌拉着道虚坐在一边,由着安逸凡去和王山打交道,顺便详细听听命案的事儿。 “哎呦王爷,说起这命案可真是愁死下官了。实话跟您说了吧,要不是您说您身边有法力高深的高人陪着,给下官豹子胆,下官也不敢放您进城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个人口还不算少的县城,王山的糟心事儿可是多了去了,这死人的案子无疑是最糟心的一件了。 “废话少说,说正事。”安逸凡瞧王山拍着大腿那架势,活像是村里的农妇坐在炕上要和你唠家常,他可没闲心思听废话。 “是是。”王山赶忙直入主题,“最近县城里出了两起命案了,死的都是外乡人。这些外乡人都是上狐岐山上挖冬笋或是打猎要贩卖去别的地方的。据他们住的客栈的老板说,这些人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到了日落还没回来。因着冬季上山挖笋的人多,县城关城门也比平时晚,这些外乡人是等到了快宵禁才回来。” 王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板说,那些人回来的时候不仅没拿着山货,反而神情有些恍惚两眼发直。客栈老板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疲累所致,就好心叫小二把他们预先点了的晚饭送到房里去。谁知这小二一推门,就见那些外乡人七窍流血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这第二宗命案和这一宗情形相同。下官这个县城不大,却又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地,每日里进城的外乡人少说也有近千人,这要是再死几个人……下官今年的考评肯定是差了……” “县令大人,仵作可查验过尸体了?” 若水一开口听得王山一震,只觉得这声音如仙音一般,悦耳不说还听得人心里清爽。 “查……查验过了。”怕自己失了魂儿没敢直视若水,却又不能失礼,王山只得躬身对若水道,“那些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不是中了毒,这死因还真是说不清楚……” 若水与道虚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来。 “大人,贫道是无名观妙善大师的小弟子,道号若水。这位是枯禅寺苦禅大师的亲传徒孙法号道虚。我们二人怀疑岐阳县的命案非是人为或是意外,倒有可能是与鬼怪有关。想来岐阳县在狐岐山脚下,县令大人当明白贫道的意思。” “竟然是若水道长,失敬失敬。” 无名观的弟子多入世行善,而枯荣寺虽同样名声在外可弟子多是深居简出的苦修僧人,论起在老百姓心中的名望来,还是无名观更胜一筹。若水作为妙善大师的得意弟子,也是名声在外,不少官宦贵人皆想结识一番。只是无名观终究是方外之人修行之地,世俗之人想结交,也不得其门而入罢了。 安逸凡瞧着王山那一脸恭敬的样子,比着对自己是一点不差,顿时沉了脸色,只可惜没人瞧见。 “不敢当,烦请大人领路。” “王爷是否一起……” “不必了,本王旅途劳顿,就不去了,你们自去忙吧。”安逸凡挥了挥手强撑着面子,只盼着若水不会拉他一起去。七窍流血的死人,想想都觉得恶心啊…… 若水促狭地睨了安逸凡一眼,抱着晨歌牵着道虚的手便跟着王山走了。 第十六章 常人许是察觉不到,可若水道虚连带着小狐狸都不是凡夫俗子,越走近义庄周身阴冷的气息就越浓。 若水所修的道法尚水,趋于阴柔多一些,晨歌在他怀里待着自然不如在修炼至阳佛法的道虚怀里舒服。若水将晨歌交给道虚,又从道虚手里拿过自己的玉骨伞撑了开,皮毛都有些炸起来了的晨歌终于好受了点儿。 这无雪无雨的居然打起了伞,王山觉着奇怪却没敢多问,只道是高人就是高人,行为举止都与人不同。 待到了义庄,若水客气地让王山留在门外,王山也乐得不进来。死人嘛,谁爱看啊。 “两位请,在下便在门外等候,若有什么需要敬请直说就是。”王山到底是儒家门生,从小读着“子不语怪力乱神”长大的人,要不是亲身经历,他是不会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可这次的命案真是有些颠覆了他的信仰。 这一路上不说别的,道虚手上那串菩提子的念珠一直在发光他是看在眼里的。越是接近义庄,那串珠子转得就越快光亮就更耀眼。王山暗叹自己倒霉,这次可是真的撞见鬼了。 王山一人在门外胡思乱想自不去管他,却道若水这边一进停尸间就掏出帕子掩住了口鼻。这大冬天的,尸身当是不易腐烂的,可这义庄里的气味实在是腥臭难闻。 晨歌趴在道虚怀里,两只前爪捂在尖尖的鼻子上,一个劲儿嘤嘤地叫唤着。道虚看看晨歌又看看若水,把晨歌又交给了若水,摘下念珠便要挂到若水手上。 “又不是什么鬼王,区区怨灵还伤不到我,你又何必把这珠子给我。”若水推拒道,“这些人虽死了有段日子,可身上那股血腥味还在,还是我上前……” “不必了。”道虚打断了若水的话,“我现在不避忌血腥味了。” 道虚这话真是惊到若水了。于道虚来讲,对于血腥的忌讳源于佛法的慈悲不忍,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而如今不再避忌,定是已经过了这一境界,体悟到了何谓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看上去很浅显的道理,有些僧侣要用几十年才能迈过去,不在其中之人根本无法体味其中之艰辛,而道虚似乎也不过就用个个把月而已。尤其是这几日,也未见他如何勤俢,最多是不落下功课而已,居然就突破了。 “看不出小和尚你这么木讷,还有顿悟的时候。”若水微微一笑,抱着晨歌后退了两步示意不拒绝道虚的提议,可仍旧是把念珠还给了道虚,微微扬起下颌,颇有些自负,“就算是如此,你也还是在无色界空无边处天里,比之道爷我还差那么一点点,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无关修为高低,你所修道法略有些阴柔,容易招惹脏东西。”道虚眼眸低垂,并未直视着若水。 “他们倒也要敢往我身上靠,你不觉得咱们一进这屋子,这屋子立时干净了许多吗?不怕灰飞烟灭就尽管缠着道爷我好了。”不同于平日里的嬉笑,今日的若水似乎带了锋芒,恍如一把在窍中嗡动的宝剑一般,凌厉地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道虚抬了眼凝视若水的凤眸,抬手抚上若水微凉的脸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无须事事只靠着自己,又谈何寂寞?不怕。” 不在坚持让若水拿着念珠,道虚转身去检查尸体。 若水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道虚的话看似毫无由来,更是与这眼下所做之事毫无关联,却是真真正正点破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雾霾。可明白是一回事儿,跨过这个坎儿则是另一回事了。 一阵慌乱之后,若水闭上眼睛默念了几遍经文静心,待再睁眼时,便又是平日里那个古灵精怪颇有些妖媚气息的道人了。 好整以暇地看着道虚,有些懒散地随便一站亦是玉树临风,含着笑问道虚:“可有什么异常?” 正说着,道虚隔着空将棺材里的尸身翻转了过来,空气里弥漫的腥臭味道更浓了。 晨歌愈发地不安分了,一个劲儿“嘤嘤”的叫着在若水怀里扑棱。若水瞧着他是有话想说,可义庄这里格外阴冷,也不好叫晨歌变成人形,便猜测着问道:“晨儿,你可是想说这地方的诡异与狐岐山有关?是的话你就叫一声,不是就叫两声。” 晨歌激动地晃晃脑袋,“嘤!” 若水想了想又问道:“此地鬼气甚重,像是怨气极重的鬼所为。狐尾花也算得上是得了地气的灵花,若是生长的环境被鬼气所污染,自然是不容易开花了。莫不是此地的鬼气你在狐岐山上见过?” “嘤!” “如此说来,狐尾花不开的因由就在此处了。”若水眯着眼睛环视四周,这义庄里鬼气虽重却也似无根的浮萍一般没有源头,只是残存在这几个死人身上罢了。加之义庄这地方多得是枉死的人,更让人有些分辨不清,只是道虚正在检查的这几人身上的怨气似乎格外重。 “小狐狸,十二年前,狐岐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起过?” “嘤嘤……” 若水轻笑一声,幽幽说道:“我猜,这么重的怨念,八成,是个女人留下的……” 话音儿还未落地,就见四道黑影从尸体上闪出汇成一路闪电一般从门缝里冲了出去,下一息,义庄门口的门房里便传出了惊悚的喊叫声:“啊!” 晨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若水泰然自若地先将自己放在地上,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玉骨伞,又将一柄闪着淡粉色光芒的似是剑的东西缓缓插回到玉骨伞中。当剑柄上的机窍合上重新变作华丽的伞柄时,晨歌分明听到外面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狐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普通人是听不到的…… 道虚走过来抱起晨歌,掌心上带着温暖柔和的力量轻轻顺着墨狐竖立起来的毛发。晨歌的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蓬松的大尾巴被他扯到眼前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惜被火燎没了的尾巴尖还没长出来,想盖住眼睛还差了那么一截,憨态可掬的样子把若水逗乐了。 “小可怜,瞧把你吓的。” “这四个人想必是上山时候遇到了这个鬼怪的真身或者是踏入了‘它’所控制的地界才会沾染了这么重的怨煞之气。怨煞之气入体便会让人失了神智,若是不及时拔除便会七窍流血而死。”道虚一边安抚这晨歌一边蹙着眉看向义庄门口,就见王山和几个看管义庄的小吏正趴在门房门口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那模样真是没比晨歌强到哪去。 “看来真是个女鬼了,只是太没城府性子太急,才一被我道破是个女子便发狂发怒,还想凭着这点残存的怨气杀人,呵呵。”若水说着挑着眼梢瞄了道虚几眼,“这女鬼道行不浅,此处还未到狐岐山上,她竟能凭着留在死人身体里的气息杀人。不过我瞧着小和尚你和那些尸体缠绵了那许久也没沾染煞气,也当真是阳气十足了。你当真不考虑和我阳阳双修一番?” “不要胡闹。”道虚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我们过去看看。” 若水见道虚抬步就走,带着笑意摇摇头道:“你呀,就这么金贵自己那点元阳,小心等明儿个上了山,全数便宜了那女鬼。” 王山和两个小吏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道虚也知道这时候过去若是拍他们一下说不准能给这几人吓死,便先站在几步之外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不必惊慌。” 王山一听是道虚的声音,这才奓着胆子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整了整歪斜的官服磕磕巴巴地问道:“大……大……大师,刚才那……那……” “刚才贫僧已经查看过,几位枉死的施主皆是因遇了鬼怪中了怨煞之气所致,若水已经将残留在那几位施主尸体里的怨煞之气驱散干净了,大人刚刚看到的那道黑影便是。” 道虚此时想着,那道黑影许是那鬼怪的一个分身也说不定,之所以有把握说已经被驱散干净了……道虚望着正站在不远处慵懒随性地看着自己的若水和他手里那把伞……伞中那把鲜少出鞘的一夜昙,剑下从不留活口。 也罢,鬼怪作祟连取四人性命,被戳穿了还妄想着杀人,若是此时还想着讲慈悲,那就真真是迂腐愚蠢了,也不过就是虚伪的小慈悲罢了。 “二位,我们还是回去吧。一则这地方不干净……二则王爷身份金贵,还是有二位高人在身边下关才能心安……”王山身上的冷汗把亵衣都打透了,好在是穿在最里面的别人看不见。刚才光琢磨着请高人来给自己解决难题,怎么就把王爷忘了呢?要是王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把九族都搭上也不够赔的。 “大人,大人不好啦。”正说着要走,就见一个衙役一路跌跌撞撞撞了鬼似的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冲着王山大喊了一句,“王爷遇刺了!” 王山两眼一黑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十七章 若水走后,安逸凡便让人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休息。泄了气似的把自己扔进躺椅里,安逸凡揉揉脸,平生第一次觉得累心。 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人没有不会演戏的,装疯卖傻的安逸凡也不是第一个,可皇宫里那些人是用眼睛看人的,而若水真的是用心在看…… “呦,‘二’王爷,您这上山清修一番,还真是与在京城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安逸凡揉脸的动作停了下来,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随即便放下了手挑起一抹邪魅的笑闭上眼睛懒懒地招呼道:“和光,可真难为你啊。如此道行高深几近地仙的人,居然愿意收我这个‘二’王爷当徒弟。” “啧啧,跟着无名观那个道士待了这才几天啊,你也学会斗嘴了。”一个容貌俊美如珍珠般散发着柔润光泽的青年男子凭空出现在安逸凡身前,那道身影好像是从空气中凝结出来的,长身玉立,别有一番洒脱的风姿。 “说起这个来……”和光促狭地笑了,“你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不会才是本来面目吧?莫不成你这些年的机灵劲儿全是装出来唬我的。” “你可算是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看不出来我是个真傻子呢,你这几百岁的岁数可算是白活了。”安逸凡说着睁开眼,伸出一指点点自己的眼角,“哎,人老了眼神儿就是不济,你看你眼角都出褶子了呢。” 一句话好像是是个定身咒,和光脸上俊朗的笑容瞬间凝固,若是脸皮能碎成一块一块的,那找个碗放在和光下巴下面接着肯定能接到不少。这个乍看上去神仙似的人物突然变得疯魔了一样满屋子地找镜子。 “你胡扯,我出门的时候才刚用百花露水敷过脸,我的皮肤这么光洁细腻,怎么可能有皱纹。” 看着在屋里上蹿下跳的那个人,安逸凡揉了揉太阳穴。被若水天天欺负不可怕,被那只小狐狸叫成野鸡精也不可怕,可要是让人知道了眼前这个不太正常的“高人”是自己的老师才是真可怕! “行啦,别看了,是我眼花了还不行?你根本没皱纹。”和光来这里自然是能神不知鬼不觉,但也不能久待,还有正经事儿要说。 和光停下动作,回过身狠狠瞪了安逸凡一眼。 “我是你三弟派来杀你的,原本我还想着做做戏,现在我突然想假戏真做了。” 安逸凡:“……” 坐直了身子,安逸凡清了清嗓子,权当没听到和光的最后半句话,满是不屑地说道:“居然把你派来了,难不成我上山那一趟把他手底下的‘好手’都耗光了?不过我那三弟也真够笨的。我原以为他会派人守在琅嬛山下,只等我一出来就杀了我,没想到若水让我赶着车这么招摇过市跑了三天他才派人来,派的还是你。你说以你的本事儿,真没杀了我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安逸凡话是这么说,可让人听不出一丝担忧。 “他手底下那群杀手固然不是吃素的,可你那好母妃给你培养的护卫也不是花把势啊。你这一路上也没少出手吧?这折损的人手,可是把安逸乐心疼坏了。”和光口中的安逸乐就是当朝的三皇子赵王,一般来说,大家都称呼安逸乐三王爷。 “嘁,母妃那些人还好意思说,竟是让安逸乐的手下都杀光了。我本来是打着给父皇祈福的名号上山的,最后还真就成了亡命了。要不是因为最后那个杀手是我出手弄死的,若水能到现在还怀疑我吗?连累的我还要用苦肉计。” 和光随意拉过来把椅子一坐,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和王爷说话。 “说起若水,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奇才,他身边那个和尚也不简单。若是他俩联手,只怕我都难讨到便宜。既然我都讨不到便宜,自然是杀不了你了,最多让你重伤下。”和光毫不掩饰地猥亵目光在安逸凡身上晃了两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家可是正宫元后所出,要是让皇上知道他还活在世上,你这皇位可就要飞了。” 安逸凡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当今圣上嫡出四皇子懿德太子十六年前就死了,孝敏皇后当日难产血崩一尸两命,你怎么连这都不记得了?” “既然你笃定他对皇位没兴趣,那留在这里又有何打算?” “本王可是出了名的孝悌双全兄友弟恭,尽管我三弟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于我,我也不能出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不是。”安逸凡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他不死,我寝食难安啊。” “啧啧,我真该好好反省下,怎么就把你教成了这么一个禽兽不如、满肚子坏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呢?”和光痛心疾首地感叹着,如果他脸上的笑容能少一点,许这话还有几分能信…… “好说,名师出高徒嘛。”安逸凡假笑着恭维道。 “别,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弟子不必不如师。”和光赶忙摆手,“我只负责教你武艺强身健体,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我可没教过。更何况装疯卖傻扮可怜博取弟弟的同情心这种事儿,我自问没这么厚的脸皮。” “那是自然,老师高风亮节风光霁月,最多也就是炼制点霸道的春药陷害一下年轻貌美的道姑外加大将军夫人,再嫁祸给自己名义上的‘主子’,比这个再下流的还真是干不出来。” 和光一手扶额,呜呼哀哉感叹一番:“人在红尘,身不由己啊,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年入了轮回到了孽镜台前,判官自会还我一个公道!” “地府……收你吗……” “呃……好像很多年以前,我就不归他们管了……” “这是好事儿。”安逸凡伸着胳膊拍拍和光的肩膀,“否则你要是死了,本王以后吃肉都不会安心。” “什么意思?”和光一愣。他自问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让徒弟为自己斋戒。 “谁知道哪头猪是你?吃了你的肉肯定得瘟疫。” “你这个孽徒!”和光作势扬手要打。 “别生气,你一个方外之人怎么这么大气性。”安逸凡哄小孩似的拉下来和光的手,“你看人家若水,什么时候都云淡风轻目下无尘的,除了他那个小和尚……”安逸凡咬了下后槽牙,“我还没见他对别人生过气呢。你当心生气长皱纹。” 和光摸了摸自己的脸皮,青着脸收回了手,随即恶劣地打趣安逸凡道:“呦呵,我怎么闻着这屋里一股子酸味啊,可是熏死我了。要我说去年你娘给你选妃你怎么一个劲儿推脱啊,那些二八佳人一个个水嫩秀丽的,你怎么就不入眼呢,原来是寡人有疾啊,还是偏好逆伦之恋。啧啧,不过要说若水那小道士还真是,说他倾国倾城都埋没了他,真不枉他母后当年是咱们大燕第一美人。只可惜他那张脸比起本座,还差那么一点点。” “快算了吧,你这张老脸本王都看腻味了,要不怎么能给你丢到我三弟身边去当卧底呢。”跟着若水这些日子,安逸凡最有长进的地方就是气人。在京城里从来都是儒雅谦和的雍王即便是心底恨不得把人大卸八块嘴里也要跟人家客套,也就是跟和光在一起的时候能没点儿忌讳,现下更是把这些日子的憋屈都发泄出来了。 不过这也真不能怪安逸凡不尊师重道,一个浪子一般的师父能教出什么好徒弟,更别说这个男人都几百岁了还一天照个好几十回镜子,对那张脸的在意程度,恐怕后宫三千佳丽加起来拍马也赶不上。 果然一句话踩到了和光的痛脚,站起身宽大的衣袖一卷,刚才还在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被摔倒了墙上砸了个粉碎。屋内几个陈列着不知真假古董的博古架在霸道的罡气中坍塌下来,上面的东西碎了一地。 “喂,若水还没回来,你现在上演刺客的戏码太早了!”安逸凡慌乱间闪身而起,闪避着和光周身凛冽的罡气脚下走出奇异的步法。但见和光满身杀气就知道这回玩笑开大了,这老妖精是真急眼了。“老”啊“丑”啊“皱纹”啊这类字眼,果真是不能说啊!别人比他好看更是万万说不得啊! “来人啊,有刺客!”安逸凡一边叫嚷着一边从内室冲了出来,掀起客厅里的一张木桌子朝和光扔去,还没近身就被和光护体的罡气打成了碎片儿。 “好徒弟,为师老眼昏花,下手可没准,你自求多福吧。”和光狞笑着拍出一掌,出招的一刹那见安逸凡胸口处溢出一道不易察觉的金光,唇角不禁一挑,这一掌又多带了一分力道。 安逸凡就算武功练得再好藏得再深也不会是和光的对手,这一掌竟是避无可避。 胸口一阵剧痛,安逸凡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像是生生被人拍出魂儿似的。紧接着下颌骨涌上一股酸涩感,不可抑制地张开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妖精你来真的啊!安逸凡脑中闪过几个词儿,全是这几天听到的市井混混才会骂的污言秽语,要是他现在能说话,肯定会毫无保留的用来问候和光。什么王爷的风度贵族的教养全他妈的给本王滚蛋! 不过安逸凡没机会说了。眼皮儿无力的垂下来之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便是慌乱的衙役与飘然而去凭空消失的和光。 老妖精……我诅咒你长一脸褶子…… 安逸凡还没诅咒完,剧烈的疼痛传来便让他晕了过去。 ****** 如果安逸凡知道羊驼这种神兽,心里跑过的神兽足可以组建一队骑兵征服欧亚大陆……安逸凡:“和光!我草泥马!”和光:“草泥马是什么?你的新宠物?”和光闭目开天眼,神识穿梭时空往N百年之后的平行时空一看……“哦,尼玛啊……这东西长成这个样子,徒弟弟我能说你的口味一天比一天重了吗?!啧啧,为师的教育还真是失败啊!”安逸凡喷血ing:“我!我草泥马!” 第十八章 王山几乎是被衙役们架回来的,而若水则是散步似的优哉游哉溜达回来的。用若水的话说,死生各安天命,若是安逸凡命不该绝,就算是遇刺也死不了;要是他命里该有此劫,那他就是留在屋子里喝口凉水都能呛死。 王山可是没有若水这么超脱豁达,不过到底也是在官场里历练过的人,还有那么点临危不乱的定力。一听说安逸凡都昏死过去了,赶忙叫衙役把十里八乡的好大夫全都请过来。只要安逸凡不死,他就还有一丝活命的可能,安逸凡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全家老少满门九族就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吧。 “若是安逸凡此次遇刺是真,那所谓的他弟弟要杀他就应该不假了。”道虚很清楚为什么若水要带着安逸凡一起出来,又变着法地挤兑下套让安逸凡去赶车,为的就是招摇过市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安逸凡已经离开了琅嬛山。佛门道门皆是清净之地,确实不应该跟这些恩怨权力牵扯在一起。 “呵呵,谁知道呢。”若水突然停下了脚步,“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天喂狼的那个人不是我杀的。” “我信你。” “既然不是我,还会是谁?莫不是那个杀手见杀不了安逸凡自杀了?即便是这样,那也说明安逸凡的本事在他之上。”若水将雨伞上的穗子系在自己腕子上,腾出手来轻柔地顺着晨歌的毛。小家伙一通折腾惊吓之后精神有些不济,现下窝在若水怀里打盹。 “安逸凡愿意装也好,真傻也好,至少目前他并不愿意伤害你。”道虚蹙眉,“你若是不想卷进去,大可安安心心找药,做好了药医好了你师姐就回山上去。” 若水贴上了道虚的胸膛,眉间闪过一丝忧郁。 “此段尘缘不了,后患无穷。”少有的,若水长长叹了口气,“你需知道,以我的身份血统,即便没有那个心,也有那个罪。” 若水说完抱着晨歌迈步离开,道虚默默注视着若水的背影却是没跟上去。 “你比我干净纯粹,是真正的化外之人,还是回琅嬛山上去吧。我总不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了你的修行。”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道虚的眸子纯净通透,似是早已看开了一切烦忧,“我自有分寸。” 若水似笑非笑地转回身来凑近道虚在僧人的脸颊上浅浅一吻。 “小和尚,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可人儿了,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嗯?” “别闹,还是先去看安逸凡吧。” 等若水和道虚来到安逸凡房里的时候,一众大夫已经诊治半天了。每一个都是皱着眉头进去摇着头出来。这些大夫每摇头一次,王山就觉得自己心口上少一块肉,这一连四五位大夫诊治下来,王山都快摸不到自己心脏在哪了。 屋里的血腥气让若水不禁皱了下眉,拨开众人来到安逸凡床边一看,只见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王爷此刻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是真的伤的不轻。 粗粗扫视了一番,倒是没发现刀剑之类的外伤,若水俯身扣住安逸凡的腕子一号脉,顿时一惊。 “王大人,王爷的病症贫道有办法治,烦请王大人把诸位大夫都送回去吧,也请王大人回避下,贫道需要清净。” 王山一听王爷还有救,看向若水的眼神立时变得灼热刺目,就差给若水下跪磕头叫神仙了,哪能有不听话的。王山动作利索地打发了人,末了还殷勤地问若水用不用代为照顾怀里的“仙兽”。 若水见小狐狸睡得正香便交给了王山,嘱咐他准备只栗子烧鸡给小狐狸做晚饭,而安逸凡这间屋子,没听见他的召唤就不要让人进来了。 王山小心翼翼地接过晨歌恭敬地退了出去。 “真够狠啊,一掌打在心脉上,看着我都觉得疼。”若水抱着胳膊假惺惺地心疼了两句,“要不是有道爷我事先下在他身上的护身咒,这小子现在肯定是去见阎王了。” “若水,你有没有察觉到,这屋里的气息有些不对。”道虚环视这四周,飞快地转动着手里的念珠,黑玛瑙一般的眼眸里溢出淡淡的金光,一寸一寸地检阅这这间屋子。 若水起初并没注意,听得道虚一言也警醒了起来。闭目凝神,若水用自身灵识有走遍整个房间,睁开眼睛冷冷一笑:“我倒不知道,朝中还有这等高人,这实力怕是都能飞升了。” 一般来说,但凡有仙佛所经之处,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这些凡人是看不到的,而修为高深的修士则能寻到蛛丝马迹,通俗点说就是上仙留下的仙气。 “凭来人的实力,想杀了安逸凡易如反掌……”道虚淡漠的目光转到安逸凡身上,好像安逸凡不是个身份贵重的活人,而是和尘泥没什么区别,“莫不成又是一场戏?” “未见得是如此。”若水一手支着下颌思索着说道:“虽则道门佛门所修不同,但你应该也能看出安逸凡是真龙转世,只要我不动凡心,皇位非他莫属。来人实力之高远在你我之上,不可能不懂这一点。而碍了他人的天命,纵使那人几近飞升,也是要损了道行的。八成是,那人奉命来杀人,下手不是不下手也不是,索性把安逸凡打了个半死不活。你瞧着他伤得重,我刚号了脉,他只要能醒过来静养数日便可,连点毛病都落不下。” 若水说着又是一声冷笑:“这人出手的时候,应是看到了我在安逸凡身上下的咒,竟是连这个咒的防护之力都算进去了。就这个伤的难受劲儿,也够安逸凡受的了。” “机关算尽便以为是无缝天衣。”道虚说着,面上的悲悯却是一种无言的嘲讽,不禁让若水觉得好笑。 “其实我一直不相信的,并不是他那个三弟会杀他陷害他,而是他真的只会仓皇出逃。”若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虚:“涉及到枯荣寺的隐私,我便一直没问过你,安逸凡上山求你枯荣寺收留,他凭什么觉得苦禅老和尚会同意留下他?” “太师祖并未明言过。”道虚想了下,“不过安逸凡已经过身的外祖是信佛之人,与太师祖有几分交情,尤其是在书画经卷上似乎很是投趣。” “也罢,终归是老和尚欠我一个情。”若水俯下身子掐着安逸凡的下巴,话音儿里透出几分瘆人的冷意,“我总觉得安逸凡知道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可按理说,当年之事不该再有人知道了。” 若水说完也不再多话,扶起安逸凡的身子在道虚的帮助下让他盘坐起来,自己一掌抵在安逸凡后心,盘坐着闭目给安逸凡疗伤。 道虚也没闲着,手里转着念珠单手合十闭目不知吟诵起什么,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将整个床榻围绕起来,一时间整个屋里竟是弥漫起一阵淡淡的山玉兰的香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摸约过了两个时辰,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若水收回手掌睁开了眼睛。 “这小子的经脉没受损伤,引着他的血气在身体里转了几圈,淤血散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卧床静养就是。” 若水下得床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身体,一双凤眸温柔似水,半靠在道虚身上道:“也亏得你这结界的效用,我省了不少力气,小和尚就是心贴心,真不枉道爷我这般喜欢你。” 若水说着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去道虚额头上的汗。 “我刚才想过了,许是我最近心绪不定有些患得患失。只要你如初见一般,我便再也不说不要你的话可好?我们便和以前一样。其实我就是想试探试探你,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若水将帕子塞进道虚手里,努了努嘴,“记得把帕子洗干净还给我。” 抬手到自己头上,眼角眉梢尽是魅惑的意味,若水伸出两根白若嫩葱的手指捻住簪着发髻的白玉簪子,轻轻一拔,满头乌丝如瀑而下,看得人一瞬间有些炫目晃神。 道虚眉头紧锁,猜不透若水是想干什么,心下却轻松了很多。 “瞧你紧张的,我又不是要吃了你。”若水说着转过身,推了一把仍是盘坐着的安逸凡,把昏迷未醒的二王爷推倒在床上,执着银簪用尖锐的那一头照着安逸凡的人中就扎。 “嗷!”安逸凡被一下子扎醒了不说,更是“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这动作一过猛自然是牵动了胸口的伤,立时捧着心口呲牙咧嘴的,叫都叫不出来了。 若水闪身而起,眨了眨星斗一般璀璨的眸子瞧着安逸凡皱到一起的五官道:“道爷我今儿个算是明白,什么叫西子捧心东施效颦了。” 安逸凡那叫一个气啊,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刚才醒过来就被这妖精损,这妖精有没有点人性啊!这还是化外之人呢,懂不懂什么叫慈悲为怀啊! 安逸凡抖着手,指着若水直哆嗦,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 终于,安逸凡一口血喷了出来,胸口一下子就痛快了。 “这就好这就好,淤血吐出来你就死不了了。”若水嫌恶地拉着道虚躲开两步,“不过你这王爷的气量还真是小啊,白白浪费了我准备的词儿,这才说了一句你就吐出来了。” “若水!本王早晚被你气死!” 第十九章 能不能救活安逸凡现在全指着若水和道虚,就冲这个,王山也不敢怠慢晨歌。既然若水点名说要给晨歌做栗子烧鸡吃,王山当然照办,不仅照办,还忖度着狐狸的口味做了五香凤爪、盐烤鸡心什么的,给晨歌上了一套全鸡宴。 王山自然不知道晨歌是狐妖,看着那狐狸兴奋地在桌上蹦来蹦去,跟人似的抱着鸡啃,姿势非但不粗俗还颇为灵秀可爱,暗道高人就是高人,连身边带着的宠物都不同凡响。 等若水回到房间的时候,晨歌正肚皮朝天仰躺在床上,小爪子搭在肚皮上揉着,时不时打个饱嗝儿。 若水看看晨歌又看看一桌子的鸡骨头,真是又心疼又好笑。 “晨儿,你吃这么多还真不怕撑死自己,肚子疼了吧。”若水戳了戳晨歌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肚子,“你这狐狸样子躺着可舒服?怕是趴着会压到肚子难受吧。” 晨歌费劲儿地翻身,不停地“嘤嘤”叫着,最后干脆变成了人形。 “若水哥哥,我好久没吃得这么舒心了。”光溜溜的晨歌扑到若水身上,因着臀上有伤也不敢坐着,还对若水挥了挥手受伤的小手道,“要不是爪子疼,我还能再多吃点。” “你就别再吃了。”笑着掐了掐晨歌水嫩的脸蛋儿,若水吓唬道,“小心你把自己吃胖了跑不动也跳不起来,以后扑蝴蝶都扑不到。” 晨歌颓丧地捏了捏自己明显圆润了的小肚皮,似是在为烤鸡和蝴蝶哪个更重要做着强烈的抗争。 “还是先变回狐狸的样子吧,等下有人来送饭,被人看到就不好了。”道虚用热水淘了条帕子拿过来递给若水。 晨歌听话变回狐狸的样子,可躺着难受趴着更难受,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权当是在消食了。 道虚见若水将帕子蒙在脸上仰着头靠着床架子养神不由得说道:“等下吃过饭早点休息吧,你今天消耗颇多。” “可不是,明天还要上狐岐山呢。” “明天去的话,安逸凡怎么办?” 若水取下帕子想了下,说道:“安逸凡又没上过山,招惹不到那个女鬼,那女鬼自然也不会过来杀他。你若是担心旁的人来刺杀他……他那身体是没法儿一起上山的,我们的时间虽然不是很紧迫但也绝不充裕,我还在想着要不要继续带着他一起走呢。” “总是要去一趟京城看你师姐的。” 若水凤眸一挑,道:“那就要看咱们的雍王殿下是不是争气了。” “咚咚”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若水高声招呼了一句。往门口一看,来人正是王山。 “两位高人,王爷有请。”一听说安逸凡死不了了,王山眼泪都下来了,真是比亲爹死而复生还激动。巴巴地跑去跟安逸凡诉忠心,连篇累牍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安逸凡打发过来请人。 粉嫩的唇瓣划出优雅的弧度,若水脸上漩出两个小巧的梨涡,颇是有些得意。 “你瞧,咱们怕麻烦,他可是更怕咱们麻烦,去听听吧,他要是不愿意交底,那道爷我可就真把他扔在这了。”既然是人家有求于己,那个求人的人自己看着还不那么待见,这架子定是要拿足了才行。若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指着一桌子的鸡骨头对王山道:“道爷我还饿着呢,安逸凡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道爷我和小和尚吃饱了再说,莫不是王大人就打算让我们吃鸡骨头?” 王山抹了一把脑袋上的冷汗,赶忙让人上素斋去了。 安逸凡自从若水走后脑子就没闲着。其实上山这一趟,归根到底是想看看若水有没有潜在的威胁,如果他肯帮自己,那这储位便是十拿九稳了;若是他愿意置身事外,虽说老三母家强大自己也不是没把握问鼎九五。 可是若水这个人,实在是太出乎自己的预料了。 眼下这情形,若是自己不跟若水坦白,那若水定会以自己需要静养而他们需要跋山涉水采药为借口把自己扔在这,一想到若水和那个和尚去逍遥,安逸凡就觉得胸口疼。再者那狐狸也挺可爱的,完全是宫里那些被磨没了野性的猫狗能比的,虽然调皮凶残了一些。 好在安逸凡脑子里盘算的事情多也就没觉得等得久,一看见若水来了,这些日子用惯了的傻笑就冒了出来,没开口就被若水白了一眼。 “你要是还打算和我装,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明天我们还要上山去采狐尾花,采完就直接离开了,你就留在县衙里好好静养吧。”若水说完转身就要走。 “且慢,我这一句话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要走啊。”这下想都不用想了,对付朝中人那套皮里阳秋说话留三分的法子还是不要用的好,真给若水挤兑急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若水拉着道虚转身回来,拉出两个圆凳做了,自壶里给自己与道虚倒了两杯茶,跟在茶楼里听书似的,就差再来点瓜子果仁儿了。好整以暇地睨了安逸凡一眼,道:“说吧。” 安逸凡先是一愣,这打哪儿说啊?一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想到今日的行刺,理了理头绪开口道:“今天来刺杀我的人叫和光,是我三弟身边一个得力助手。此人也是个修士,应该是个道士吧,挺擅长炼丹的。我三弟凭着他,在父皇那里颇得宠爱。” “这么说来,我上次还真是错怪宫里面炼丹的方士了,旁的人不清楚,这个和光可是颇有修为啊。”若水冷冷一笑,“皇子们天天惦记着皇位,皇上天天惦记着长生,好一个朝廷。” 安逸凡脸色一僵,随即道:“我知道你的身世。” “嗯。” 若水承认地直截了当倒叫安逸凡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茬了。 沉了一会,安逸凡道:“先皇后当初的死,乃是刘淑妃,也就是我三弟的母妃所为。她怕先皇后在她之前诞下皇子,所以在先皇后的膳食里下了延迟产期的药。彼时父皇的长子已经夭折,而我的母亲只不过是个微末小吏之女,门第太低,否则我只怕也活不下来。” “都能下药了,还不直接毒死,拖延产期做什么?”若水问道。 “呵呵,若是直接毒死,淑妃定然难逃干系,可若是孕期过长,淑妃便可进谗言说皇后所怀之子是个妖孽,到时候先皇后后位都保不住。”安逸凡脸色一沉,目光里的阴沉看得人心寒,“你与我三弟生辰只差了一个月多一点,只要能让你晚点出生,自然还是留着你更加有价值。” 若水忽然回过身扯扯道虚的袖子,笑道:“当初苦禅老和尚怎么说我来着?” “太师祖说你是怀胎十二月而生,命格奇特天姿粹美。” “我师父也说我的命相暗合天数。”若水唇角一挑对安逸凡道,“等你回宫了记得替我谢谢淑妃娘娘。” 若水笑得安逸凡心底一片麻。 “不急……你继续听下去,这道谢的事儿恐怕就不用我代劳了。”安逸凡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后来你果然比我三弟晚出生,先皇后却是因为药效产后血崩。至于你是被怎么托付给妙善大师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见若水只是点点头也没答话,安逸凡也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话锋一转便讲到了如今的情形。 “今年年初开始,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朝中未立太子,我居长而三弟母家实力强大,储位悬而不决。三弟一直是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几次三番陷害于我,所以我边打着上山替父皇祈福的名义上山避难。”安逸凡苦笑道,“这一路上三弟派人追杀我,我身边的护卫尽数殉职。我确实是会武功的,否则我还真活不到被你救。最后那个杀手是我杀的。” “嗯,你不止会武功,武功还不低,至少是功法特别,我都察觉不到你有内力。”若水一手支颐,玉指在圆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却是不正眼看安逸凡。 “师父不让我泄露师门,恕不能相告。我习武也只是为了防身。” 若水摇摇头,道:“这都不是重点,若是想听这些,茶楼里说书的比你说得好听。” 道虚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安逸凡。虽是如此,可道虚眼神里的淡漠却让人心慌,仿佛自己和屋子里的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在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安逸凡脑中划过一个念头,这个和尚即便是杀了人也不算杀生,因为这和他劈了一根柴禾没什么区别。官府又可会因为一个人砍了几根柴禾就抓人吗?简直是笑话。 “我之所以一直跟你装傻,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城府太深太可怕。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也确实希望你能帮我,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简单一点的人……” “我确实喜欢简单一点的人,但简单一点并不意味着傻或者是装傻。论起天资慧根,晨儿远在你之上,只不过没人好好教导过他让他开窍而已,可他才是简单纯粹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你从一出现,就让人觉得虚伪。”若水直视安逸凡的眼睛,“须知,过犹不及。” “能不和晨歌比吗……”安逸凡突然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都沦落到这个份儿上了…… 见若水不仅没答话还瞪了自己一眼,安逸凡也不再矫情,有些悻悻地道:“是呢,过犹不及。不过我现在真不能回去,你看这次的刺杀就知道了。虽然我不懂和光为什么没杀我,但是我只要敢回去,想活就难了,而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哦?”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师姐的事儿,八成是我三弟所为。” 凤眸半眯,屋内悄悄腾起一股肃杀之气,若水用在温柔不过的嗓音问道:“哦?证据呢?” “我只是猜的。一者你说能伤到你师姐的人很少,但和光应该是可以的。二者我三弟从小便嚣张跋扈更是贪财好色,去年大将军成婚时他见过你师姐一面,对你师姐的风姿垂涎不已。除了他,我想不到谁敢在宫里下手,还是在我母妃宴请诰命夫人的时候下手,这不是一石二鸟吗?” “也就是说,你也没证据。” 安逸凡摇摇头:“若是我三弟的把柄这么好拿捏,我还至于逃出来吗?” 若水没答话。 “可就算是这件事儿,也扳不倒他,因为他可以找下面的人顶罪,不是说宫里死了个侍卫吗?何况凭他外家的势力,这点小事儿也实在入不了眼。” “别绕弯子了,直接说。”若水有一丝不耐。安逸凡的话固然不能全信,总有五成是真的,即便这是个栽赃的戏码,也说明这个三皇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据我所知,我三弟在地方上没少干贪赃枉法的事情,即便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也是出自于他的授意。和你同行,一来我安全有点保障,二来可以一路上搜集他的罪证,这样等我回京城也有保命的资本。” “仅仅是保命?” 安逸凡笑了:“身为皇子,谁能不想那个位子。”别有深意的眼神落在若水身上,却没能探出什么异样。 若水站起身,拉着道虚就走。 “要想不掉队,自己就赶紧好起来。晨儿今天吃坏了肚子,我们明天要休整一天,后天上山去采狐尾花。”说完也不等安逸凡答话便走了。 安逸凡往靠枕上一倚,合了眼,修长的身姿儒雅中带着几分邪肆,低潜的笑声溢出来,嗓音中带了些喑哑:“呵呵,身为皇子,真的就能不想那个位子吗?” 第二十章 若水这趟出门自是带了药的,其中也不乏治内伤的。休整这一天安逸凡自己运功疗伤,配合无名观炼制的丹药辅以若水与道虚的帮助,虽然没好,但正常活动是不成问题了,只要不贸然动武即可。 不过这一掌拍在胸口上虽然调理了内息,可皮肉伤却好不了这么快,动作大了安逸凡照样疼得呲牙咧嘴的。 “罢了,你这次还是不要和我们上山了,真有点什么意外情况,你就是个累赘。”若水拿了伞抱了晨歌,末了打量了强撑着要出门的安逸凡一番,还是决定把人留下。 若水眼里毫不掩饰的嫌弃让安逸凡颜面扫地。这装疯卖傻的时候被人当废物也就罢了,现下不装了,人家还是把自己当包袱,这叫什么事儿啊。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和光那个小心眼儿的老妖精干的好事,安逸凡后槽牙咬得死紧,腮帮子都咬酸了。 把安逸凡扔在县衙,若水和道虚带着晨歌上了山。这一上山,若水立时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山道两侧竟是有许多柳树,棵棵枝条上吐着嫩绿的叶芽。这深冬时节,柳树发芽岂不怪哉。 “晨儿,这些柳树是早就有的,还是最近才出现的?”若水抬起伞,用伞尖挑起一片嫩叶眯着眼瞄了瞄,“若是你下山之时还没有你便叫一声。” “嘤!”晨歌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身子蜷在道虚怀里有些瑟缩。 “柳木乃鬼木,有此异常说明此处却有鬼怪作祟,加之此地鬼气甚重,说不得那鬼怪就在不远的地方。”道虚说着转动起了手里的念珠。 若水满不在乎地一笑,一边细细打量着山林一边道:“亏得那日交代了王县令叫他别再放人上山,不然还不知要出几条人命。” 撑起玉伞,若水有意无意地转动着伞柄,墨色的鲤鱼活灵活现地转了起来,仿佛真的是在水中游动着一般恣肆惬意。山间的风有些凉,若水不自觉地向道虚身边贴了贴,二人同在一把伞下走着,倒让这片鬼气森森的树林多了一种静谧安好的假象。 但凡是精怪聚居的地方,总是设有各种诡异的机关法术或是奇门遁甲,用以阻隔生人保护自身的安全。狐族算得上是妖怪里面很古老的一族了,这些东西自然也是有的。如果晨歌没把自己迷路到找不到家,若水还能让他带路给自己省点事儿,而现在则是完全指望不上了,只能凭着自己的学识修为走一步算一步。 “咦?”走着走着,若水停住了脚步。如果说这来的一路上看到的柳树只是刚刚吐芽的话,那此处的柳树则是一棵棵绿意盎然恍如在春日一般。 若水白玉切葱一般的手指飞速掐算了几下,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更多的则是轻蔑与嘲讽:“有人改了这林子里的八卦方位按理说我们一路走来当是到了这迷阵的出口,可眼下却是走到了艮位,是位于东北方的鬼门。” “难怪那些熟悉山林的采笋人会招惹了鬼怪,怕是有人有意为之。”悲悯那些枉死的人,道虚闭目合十。 晨歌对周围的环境比人类要敏感,早就吓得缩到道虚怀里不肯出来了。此时听若水说到鬼门,又忍不住有些好奇,到底是小孩子一个,大着胆子从道虚的臂弯里路出半个眼睛来,偷偷瞄着周围,突然嘤嘤叫了起来。 若水见晨歌不住地叫,还来回来去地甩着自己燎没了尖儿的尾巴,立刻会意道:“你是说此地是狐尾花生长的地方是不是?” “嘤!” “呵呵,我就说这狐尾花不开不是你的缘故,现下看来……”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还是一桩陈年旧案。” 道虚也仔细嗅了嗅,道:“这周围弥漫腐败的气息少说也要十年以上了,并非是一般的树木枯朽之气。” “可不是。”若水唇角轻挑,容姿炫目笑容却带着一丝诡异,“这周围的柳树,其实,都是死了很久的枯树呢。” “嘤!”晨歌全身的毛针尖儿一般炸了起来,团成一个球状死命往道虚怀里钻,全身抖得筛糠一样。 无奈地睨了一眼发坏的若水,道虚叹道:“你知我知便罢了,你何苦吓他。” “我也想你抱着我一路走,既暖和又舒服还省力气,可惜你不肯,我吃晨儿的醋,逗他一下又如何?你居然为了他责怪我。”若水幽怨地眼神打在道虚身上,僧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安抚了下怀里的小狐狸,良久才道:“平日里最宠他的还不是你。” “那你的意思是,你对他好是为了讨我开心咯?”能在鬼林子里打情骂俏的许是也只有若水了。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结论,道虚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自然不会去搭话。由着若水臂膀环上自己的颈子,红润柔嫩的唇瓣贴上自己的唇,那暖中带着微凉、清冽甘甜的气息在唇齿间扩散开来,顿时驱散了周边腐朽阴霾的浊气。 轻薄完道虚,若水的心情似是好了很多,也不再掐算什么方位。既是别人做了手脚,那掐算也就没有意义了。有的时候不一定要按套路出招才能制胜,绝对的实力压制则更是让对方没有反抗的余地。轻轻挥动玉伞,若水看似悠闲的左一下右一下的挥舞,却是把挡在前面的树木通通砍倒了。 像是踩着鼓点一般,树木倒塌的声音暗合着一种特殊的节奏,像是打在了人的心口上,声响中挟着正气凛然的威势又似是王者的威严,与其说是开路,倒不如说是一种震慑。 “小和尚,你看我这招可还好用?你要不要学了去以后劈柴用?” 若水笑得甜美还开着玩笑,道虚却道:“为这点事儿生气,不值当的。嗔怒乃是修行之敌,你最近又有可能引动天劫,还是收敛些性情吧。” “这篡改阵法之人以此邪术要了人命,此刻道爷我不过毁了他这阵,怎的就算上嗔怒了。”眉梢上挑,凤眸微微一瞪,“若不是这里是晨儿的家,道爷我也不愿交恶狐族,更是要查明这事情的原委求得狐尾花,此刻道爷我早就以三味真火把这片山林烧光了。到时候无论害人的是什么鬼怪有何因由,都逃不过一个灰飞烟灭魂魄无存的下场。” 每走一步,周边的树便倒下一颗,那声响越来越大,如雷声贯耳。这山上或许是有修为高深的精怪,但更多的还是初有灵识的小妖。随着若水的动作,越来越多的微小光芒从若水他们经过的地方逃逸开来。好在若水无意伤了谁,倒是也拿捏得住分寸。 这一路粗暴地前行了有摸约一炷香的时间,终是有人扛不住了,只见一只火焰一般鲜红的狐狸从林子深处窜了出来。若水环视四周,这里的树木已是常态了,没有那些不死不活的柳树,而是些四季常青的松柏。 “看来,这才是狐族的地盘了。” “你们是什么人?” 若水一愣,看看那只火狐狸又看了看道虚怀里的晨歌,转而戳了戳晨歌的小脑袋道:“人家同样是狐狸,为什么能说人话,你却非要变成了人才能说人话。晨儿,你真是个小笨蛋。” “晨儿?那和尚怀里的是晨歌?”狐狸的表情自是没有人类生动,可若水仍能感觉到那只狐狸话里话外的嫌恶,只是那眼神里,似是还有些嫉妒的意味。 “正是。”若水扫了那火狐狸几眼,能看得出对方修为不算低,怎么也是能化作人形了的,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吧。 “把他留下你们可以走了,狐族不接待外人。” “呵呵,道爷我长这么大,除了师父,还没有人敢这么和道爷我说话。”凤眸半合,若水很直接地示威道,“道爷我可不是来把晨儿丢回你们这个只会虐待他的族里的,而是来找你们狐族偿人命的。” 道虚见晨歌在自己怀里露了个头出来,看到那只火狐狸又缩了回去,便知小狐狸平日里肯定没少吃这只狐狸的亏。晨歌有时候虽然调皮,但纯真可爱,绝不是为恶之人,这么说来,欺负晨歌的人也就不会是什么心地纯善之辈了。道虚不言,只将一股淳厚的力量从身体里逸了出去,无形之中生生压低了那火狐狸的身段。 僧道本就与精怪有嫌隙,火狐狸见两人来者不善,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则是深不可测,一时间竟有些胆寒。 “道爷我听说这山上最近不仅死了人,而且狐尾花也是多年不开了,便知其中有蹊跷。道爷此来也没什么恶意,更是想结一段善缘,你若是不能做主放我们进去,就去叫个能做主的人来。不然,道爷我也不介意就这么一路砍树砍进去。” 火狐狸凝视着若水看了几息,见这人美貌惊人气质出尘,收敛了霸气之后更有几分柔和如水的亲近之意,一时间也有些恍惚,愣了下便转身跑了回去。 若水收了伞,拄着伞柄随意一站,闭着眼睛养神。不一会儿,就听到树林里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再睁眼,一只毛色黑如无月之夜的狐狸出现在了自己几步之外。这狐狸身形比刚才那只大上许多,直立起来的话大概要有一人多高了。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深邃而惑人,随意一个姿势站在人前便有一番王者的风范。 道虚怀里的晨歌突然挣了出来,直接跃到了那只狐狸面前,不住地转圈摇尾巴撒娇撒欢。 “看来,你便是晨儿的父亲了,狐王。” 第二十一章 狐王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晨歌。晨歌秃了毛的尾巴和烫伤的爪子皮外伤虽然都好了,可毛发还没那么快能长出来。如果狐王现在是人的姿态出现的话,若水想着,那刚才他脸上闪过的表情一定是皱眉。 “谢谢你们救了晨儿。”低醇浑厚的嗓音里带着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狐王说完这句叼着晨歌的后颈转身便要离开。 “我们是救了他没错,可我们没打算把他送回到这个没人疼他的族群。”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若水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可等话音落地的时候他已经拦在狐王面前了。 狐王放下一头雾水傻愣愣的晨歌,对若水道:“狐族近日有内务要处理,不接待外客,更何况狐族一向与修士没什么交情。” “岂止是没什么交情,怕是势不两立吧。”若水轻笑,“世上多少庸庸碌碌之辈,口中总嚷嚷着降妖伏魔,实则自己才是禽兽不如的伪君子。不过道爷我自认没这个脸皮干这种事儿,而我们家小和尚最是个慈悲为怀宅心仁厚的,更加不会。” 狐王不说话,叼起晨歌才一迈步,就见晨歌扑棱起来嘤嘤叫着,看向若水的眼睛里尽是不舍,还转头去看道虚。 若水蹲下身托起晨歌柔软的肚皮揉了揉,闪着精光的眸子对上狐王深邃的双目,别有意味地说道:“狐岐山听名字就知道是狐族的领地,如今这山上有恶鬼伤人,传出去不定会招来多少所谓正道之士,道爷我无意交恶狐族,可也不会坐视恶鬼肆虐。狐王也不希望有人没事儿来自家门口砍树吧。” “弟弟,既然他们是好意,何不让进来详谈,来者是客。” 一个声音从若水身后传来,比起狐王的嗓音来人的显得有些轻挑。若水回身一看,一只银白色的狐狸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树林深处走来。如果说狐王是黑夜的象征,那这只狐狸便是晴朗的白日。 感觉到晨歌的身体一僵,若水多看了白狐狸一眼。 狐王顺势松了口,把晨歌交给了若水,沉默了半晌道对白狐狸道:“带他们去客房安置。”言罢便走了。 “我弟弟就是这个性格,你们不必多心。”白狐狸似乎是在笑,“我叫钧和,是狐族的祭司,我弟弟便是狐王天曦。欢迎你们来到狐岐山。” “有劳祭司领路了。”若水说着再次把伞打开,抱起小狐狸回身示意道虚跟上。 钧和眯缝着狭长的眼睛看了看若水的伞,不动声色地迈出去几步离开伞的范围,甩了甩尾巴走在前面引路。 其实若水算是已经走到了狐族领地的大门口,往里面走了不远就可看到一个村庄,和人类的村庄并无二致,只是村子里面有狐狸也有人,而所有的人……都没穿衣服…… “我们只有在下山的时候才会穿上衣服,平时化作人形也只是为了方便,变来变去脱脱穿穿的很麻烦,索性在族里就不穿了,你们不会觉得奇怪吧。”钧和好心解释道。 “怎么会。狐族多美人,如此看来甚是养眼。”若水笑得妖艳,比之那些人形的狐狸精更像狐狸精。 “公子这话说的就客气了,我还没见过比公子更美的人或狐狸。” 若水促狭地戳戳只看着脚下目不斜视的道虚,打趣道:“小和尚,你快看啊,这么多绝色佳人,你在外面可看不到。我猜啊,他们都嗅到你那饱满的元阳散发出来的诱人气息,一个个正盘算着今晚怎么爬上你的床呢。” 果不其然,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偷偷打量这若水一行,更是对道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期间的意图不言自明。 “到了。”钧和在一幢小房前停下了脚步,“你们今天就先安置在这里吧。” “敢问祭司,我见这一路上贵族的人都很忙碌,可是最近你们有什么庆典之类的事儿?”若水指着那些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人问道,看他们手里的东西形制奇特,不像是常用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屋再说。”钧和推开房门将忍让了进去,继而化作人形关上了门,“我觉得说人话还是变成人的样子你们会比较习惯。” 钧和白眉白发,身段修长妖娆,细长的眼角下一枚朱砂泪痣更让整个人添了几分妩媚的风韵,若是放到人世间,定是红颜祸水。 若水进屋坐了,打量了钧和几番,又瞧了瞧眼眸半垂的道虚,似是对道虚的反应很是满意,还打趣一直没支声的晨歌道:“你瞧瞧你族里人一个个倾国倾城的,怎的你就不如他们好看呢?” 晨歌当然也是个小美人,可终究和已经成年的狐狸们没法比。气鼓鼓的小狐狸愤愤地别过头去不理若水,再一想到自己被烧秃了的尾巴就更加泄气了。 “族人们现在是在准备祭祀典礼。我方才听公子说你有办法驱走山上的恶鬼让狐尾花再开花,不知此言是否当真?”钧和笑眯眯地盯着晨歌,“说起来此事与晨歌有莫大的干系,而狐尾花乃是我族圣花,干系到狐族的生脉。自从狐尾花不在开花,这十二年来狐族便在没有小孩子出生过。” “十二年前晨儿不过还是个婴儿,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莫不是晨儿调皮,一爪子刨了狐尾花的根不成?”感觉到钧和不太友善的目光,若水将晨歌递给了道虚抱着,“祭司跟人说话的时候难道都不看着对方吗?也罢,狐族毕竟只是能变成人的样子,不懂人的礼仪也属常理。” 钧和丝毫没在意若水的讥讽,反而对着道虚抛了个媚眼才把视线收回来道:“晨歌的母亲是个人类,她勾引了我弟弟生下晨歌,想逼我弟弟立她为后。逼婚不成便想杀了我弟弟,结果一把火没把我弟弟烧死,反而烧死了自己。她死后化作怨灵盘绕在三株狐尾花上,狐尾花从此就没再开过。” “倒是个好故事。”半天没说话的道虚突然开了口。 “大师不信吗?”钧和脸上露出魅惑的笑容,奈何道虚根本没抬眼看他。 “我劝祭司还是不用在小和尚身上下功夫了,凭你的姿色,还入不了他的眼。”若水说着将白嫩的手背贴到道虚脸上轻轻抚蹭着,“你说是吧,小和尚?” 道虚无奈地瞪了若水一眼,道:“若水,别闹。” 钧和看着这俩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在活了几百年修养总是有的,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失态,便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公子说的能让狐尾花开花的方法是什么?” “驱鬼啊,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莫不是祭司准备好好和那恶鬼谈谈,再给你们狐王和那鬼魂办个冥婚不成?” “公子说笑了。”钧和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随后调整了下语气道:“不瞒公子,这驱鬼之事从那怨灵附上狐尾花开始我们就在做了,只是那怨灵厉害得很,这十二年来我们都没能驱散她。不知公子有何高招?” 言罢,钧和好整以暇地看着若水。因着他是站着的,这眼神里还有点居高临下地意味。 “呵呵,不过是你们道行太低的缘故。我先听听你们是怎么驱鬼的?”若水满不在乎地一笑,反问了一句。 “这鬼怪最怕纯洁光明的力量,而狐族之中最纯洁的东西莫过于幼狐之血。每年族里都要牺牲一只幼狐去震慑那鬼怪。如此十一年了,那鬼怪虽未离开却也没伤了人。可惜今年我族的祭品偷跑下山错过了祭祀的时辰,要不也不至于让那恶鬼伤了山下的凡人。” “你的意思是……”若水手中摩挲着玉骨伞,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可这间小屋却生生冷了几分,顿时变得阴森起来,“你今年是想杀了晨儿去喂那个怨灵?” 晨歌在道虚怀里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四只爪子死死挂在道虚的衣襟儿上不撒手。道虚顺着他背上的毛发轻轻抚摸着,第一次抬头看了钧和一眼,眼眸之中沉重的威压看得钧和心底一凉。 “族里只剩下晨歌一只幼狐了。”钧和深吸了口气才道。 “那明年呢?你不是说你们族里没有幼狐出生了吗?” “明年……如果今年那怨灵还是没能驱散掉,那明年只能由我王做牺牲了,与那怨灵同归于尽……”钧和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他不明白,这两个看上去气息柔和的人,哪来的这么大的杀气,“晨歌不是纯种的狐狸,今年的祭祀能不能成功,真的不好说……” “那就更没必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牺牲了。”若水站起身打开了房门,“驱鬼的事我自然会管,我是不会把晨儿交给你们的。” “公子若是能驱除厉鬼,我族上下必然记公子一份恩情。”钧和重新变作狐狸的形态有些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到门口,“不过若是公子做不到,晨歌的事情也由不得公子,除非公子想与整个狐族为敌。” “好走不送。”若水说着关了门,要不是钧和尾巴抽得快,只怕就要被夹住了。 “拙劣的把戏,真应该让安逸凡来看看,他指定能带着茶水瓜子看得乐呵。”若水把晨歌从道虚怀里捞出来,捏了捏晨歌的小耳朵道,“放心,我是不会让他们把你送去喂怨灵的。” 晨歌眨巴眨巴眼睛,泪水哗哗往外流。 “不过你要告诉我,你跑下山之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被别人拿去当祭品这事儿?” “他不知道,是我把他弄下山的。”屋里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若水与道虚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狐王天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子里。 “你们带着晨儿走吧,今晚动身。” 第二十二章 “我们带着晨儿走了,今年的祭祀怎么办?莫不是你已经迫不及待去见晨儿他娘了?”若水冷哼一声,“你好歹也是狐王,你哥哥的那点小算盘难道你真看不出来?道爷我没心情管你们狐族谁是王,可就算你对晨儿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晨儿还是对你有孺慕之情,你真死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狐王陛下,贫僧这一路走来发现狐岐山上虽有鬼气缭绕,但这鬼气颇为蹊跷,似是被一股封印之力包围着,此件内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纵然陛下有慈悲之心愿以一己之身换狐族太平,只怕后继之君也不会是仁主,还请狐王三思。”道虚说话就要比若水客气多了,而道虚怀里的晨歌则是迷茫地在两人一狐中间看来看去,完全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 狐王沉吟了半晌,身上泛起一阵白光化为了人形。 墨色的发丝漆黑的眼眸趁着雪白紧实的肌理,狐王天曦俊美不凡的风姿中更多了几分王者之气。若水暗暗赞赏了一番,和道虚说笑道:“我有点后悔没带安逸凡来了,真应该让他瞧瞧,什么叫王者风范。” “二位上山不过几个时辰,究竟我狐族的秘辛探知了十之八九,果然是灵慧之人,晨儿托付给你们我也可以放心了。二位若是真有本领驱散了附在狐尾花上的怨灵,今夜不走也罢,否则的话,还请两位带着晨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天曦说着目光落在晨歌身上。晨歌似是没见过自己父亲变成人形的样子,正一脸花痴相地看着自己。 天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道虚怀里把晨歌抱过来,揉了揉他尖尖的耳朵道:“我确实不喜欢晨歌的母亲,当初会有晨歌,乃是他母亲齐兰一厢情愿下药得来的。齐兰当年的所作所为给狐族带来了灾祸,我自然也不待见晨儿。不过他到底是我的骨肉,我死之后只要晨儿不再出现在狐岐山上,便能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过安乐的日子。” “你这个狐王真是只有一张脸好看,内芯儿里就是个烂好人,你要不是小狐狸的爹,道爷我早就让你哪凉快哪待着去了。”若水见晨歌在他爹怀里撒欢,眼中闪过一丝柔软,“我说我能解决那个怨灵便是能解决,也用不着你们狐族的人帮忙,只要你看牢了那只白毛狐狸别让他跑到道爷面前来送死就好。” 天曦揉弄着晨歌的皮毛沉思了一会道:“祭祀就在今晚,我会把晨儿交给心腹之人,若是你们不能让狐尾花重新开花,我会让人送走晨儿。” 说罢天曦重新变回狐狸的样子,把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晨歌叼在嘴里,身形一闪从屋里消失了。 “我总觉得,这背后的故事,一定特别有意思。”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苦了自己害了别人。”淡淡地吐出这句话,道虚面色安详目含慈悲,仿若是庙里的菩萨,悲悯世人。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晚了的话晨儿那个烂好人的爹可就真的要去当花肥了。” 狐尾花具体在狐岐山上哪个位置若水是不太清楚的,只不过现下反而好找了,哪里鬼气最重便是哪里了。一路朝着林子里最阴森可怖的地方走去,路上的守卫并没有阻拦他们,应是提前得了命令。 狐尾花生长于五色土上,书中描述其花有千瓣,花瓣颜色却是漆黑如墨,形如墨狐之尾。若水与道虚到达的时候,三株狐尾花具是黑炭一般的颜色,枝叶凋零隐隐有黑气缭绕,一点也窥不出绽放之时的优雅姿态。 “我一个人来就好,你在一旁帮我压阵便是。”道虚把若水拦在狐尾花十步之外。 “老百姓都说捉鬼是道士的看家本领,这时候你跟我抢什么,莫不是要抢我饭碗。”眼梢微挑笑容里颇有几分自傲,只是若水的语气里并没有气恼的意思,反而声调软软的听得人心里酥酥的。 “那个祭司既然觊觎我,自然不会驱使鬼怪对我下手,若是你的话就不好说了。既然能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何乐不为。” “小和尚,你什么时候如此解风情了?”若水笑着走到一旁,心情似乎非常好。 道虚没接茬,转过身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一圈金色的光芒好似金丝线一般将三株狐尾花圈在其中,若水也收起了嬉闹的心思站到了丝线合拢的地方。 平静的树林里暮然间起了风,吹动着枯枝发出呕哑嘲哳的响声,远远听着好像是无数厉鬼在哭喊一般,甚是吓人。于村中劳作的狐狸们听到这种声响无不悚然,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计钻进了各自的屋里。钧和望着狐尾花的方向眯了眯眼,几个腾跃消失在了村子里。天曦从暗处走出来,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悄悄地跟了上去。 道虚的口型越动越快,手中的念珠更像是飞起来了一般转动着,狐尾花之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像是顷刻间就要分崩离析似的。 “啊!”最终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道黑气从狐尾花之下腾起,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掉了,耳边仿佛能听到崩塌的声音。 “你就是小狐狸的娘?” 一个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的女人出现在狐尾花的上方,她身上的怨煞之气倾泻而出使得周围的一圈树木瞬间枯死。 若水撑着伞闲闲站着,甚至还仔细端详了下女鬼的容貌,暗道这女人活着的时候也算是个美人了,不然也不能把晨歌生得那么剔透可爱。 “你们是谁?放我出去,放开我!”女鬼抱着头蹲下身来,像是极为痛苦的样子,口中还不停地叫喊着,“我不想杀人了,放了我,放开啊!” “你的意思是,山下的外乡人不是你杀的?”道虚蹙眉。驱鬼之术向来被视为邪术,并不是其修炼手法阴毒,而是因为此等法术违背了三界轮回之道。人生人死自有天数,若是人死之后不能魂归地府转世投胎,一旦错过了时辰便再也不能轮回了。这女人若是自愿盘踞于狐尾花之上,那也算她咎由自取,若是为人所迫就很是可怜了。 “不……他们是我杀的……”最初的激烈挣扎之后,女鬼渐渐平静了下来。飘忽阴冷的声音中带了哭腔,“可我不想杀他们……” “我猜,将你强行封印在此还逼你杀人的便是钧……”若水甩手抽出玉骨伞里的细剑向着女鬼身后的黑暗之中一挥,一声剑气割破血肉的闷响便传了出来。 “先留活口。”道虚赶忙拦了一句。 “我没要他的命。”若水瞥了道虚一眼,“莫不是你看上那狐狸了,还懂得怜香惜玉了?” 手中挽了个剑花,看若水那意思,道虚若是再劝,恐怕就要和那狐狸做伴儿去了。 “我一直希望这件事不是你干的,尽管我知道那只是幻想,可你终究是让我失望了。”化作人形的天曦抱着受伤的白狐走了出来,钧和受伤颇重,嘴边一道鲜红的血迹在雪白的皮毛上格外显眼,更是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白毛狐狸,你可是太小看道爷我了。自你出现在这附近之始我就注意到你了,想着偷袭阴人可不是什么好毛病。”若水轻蔑地看着天曦将钧和放到地上,“原本我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可你刚刚那一瞬间的杀气暴露了自己。所谓兵不厌诈,你学的还是不到家啊。” “天曦……真的是你,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女鬼激动地伸出手想走过去抱住天曦,无奈天曦站得远,而女鬼才迈出去两步就被生生拉了回去。 “齐兰,如此看来,当年那把火,不是你放的。”天曦淡淡地说道,看向女鬼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温情,有的只是漠然。 “不,火是我放的,可我并没想着害你。我为你生了儿子你都没有爱上我,我还能有什么指望,我只是想烧死自己。至于你那晚为什么会来,你还是问问你的好哥哥吧。”怨毒地盯着昏迷的钧和,事到如今,齐兰就算再恨却也没办法手刃仇人。 “我死以后便被他施法困在此处吸食狐尾花的生气,还要被他驱使着去杀人,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每一年,我还要忍受幼狐之血的折磨,那些小狐狸的血淋在我身上比火烧还痛。我真的好怕哪天他会杀了我的晨儿来折磨我!” 若水并没有打断这“夫妻”两人谈话的意思,而现下事情也很明了了。虽不知狐族王位是如何传承的,但钧和肯定是想谋夺天曦的王位。一个狐王,跟一个人类女子私通,这个人类女子死后还祸害得狐族无法繁衍不说,每年还要牺牲一只幼狐去镇鬼。如此一来,天曦的名望威信定是要大打折扣,日子久了王位定然不保。说起来钧和算是个有耐心的,而且凭着祭司在族人中的威望,也很难有人怀疑到他身上。狐族之人是当局者迷,若不是晨歌这次出走遇到若水一行,没准钧和的阴谋就真的成了。 天曦似乎没有什么话与齐兰说了,转而问若水道:“那些幼狐皆是我族长老家的孩子,他们没有死,而是被我在祭祀之后救了回来藏起来了。山下那些人的死,也非齐兰所愿,皆是受我哥哥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是否有什么办法既放她从狐尾花上离开又可以送她去地府投胎?” “有倒是有……” 若水话说到一半,就见一只火狐飞快地跑了过来。那火狐狸来到天曦身边压低了前肢恭声汇报到:“王上,护送晨歌的队伍被袭击了,小王子被抓走了。” “咳咳,我不好过……你们也休想圆满……当初你抢了我的王位……今天我就让你尝尝丧子之痛……”躺在地上的钧和幸灾乐祸地睁开眼,狰狞的语调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悦耳,“不对……你应该……不喜欢那孩子吧……” “我听说,狐裘的衣服很是值钱。小和尚,你说我穿雪狐皮的坎肩儿好不好看?”若水并未收剑,而是靠在道虚的肩上打量着钧和,那眼神儿像是在忖度该从哪下刀扒皮。 “还不去救你儿子。”道虚话音一落,天曦便化为狐形带着火狐离开了。 难得的,道虚温文一笑柔声对若水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第二十三章 钧和躺在狐尾花的十步之外,齐兰够不到他,自然没办法将仇人千刀万剐。可现在天曦不在了,齐兰也用不着维持自己温柔娴淑的形象,动不了手还动不了嘴吗。 “当初你自诩修为高深颇有人望,又是先代狐王的长子,便以为能继承狐王之位。谁承想你眼中处处不如你的弟弟竟然只凭借着自己是狐妖一族中最高贵的墨狐便轻而易举的取你代之,这滋味不好受吧?”齐兰的笑声尖利,充斥着嘲讽,比任何时候都像鬼,“现如今,你谋划多年的阴谋功亏一篑,即便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天曦他仍能得贵人相助,可见你天生就没有当狐王的命,真是可怜。” “你来狐族才几年光景,倒把这些事打探得清楚……可见……你没当成狐后也是有因由的……不够专注嘛……咳咳……”钧和这会儿像是缓上了些力气来,亦或是见了齐兰便来了斗志,竟是都有力气斗嘴了。 本就光彩不在的面容此时愈发狰狞,齐兰的嘴唇抽搐着,若是有獠牙此刻指定是露了出来。 “我当不上狐后又怎样?我儿子是墨狐,将来这狐王之位定是他的。你瞧你们狐族的圣花便是金色的枝叶墨色的花朵,论尊贵,谁能越过我儿子去?” “呵呵……晨歌……除了一身黑毛,他还真是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天曦他终究是会明媒正娶一位狐后的……难保……难保他将来不会再有个墨狐儿子……”钧和看都不愿意再看齐兰,合上了眼睛,“愚蠢的凡人,你会和我一起被狐族之人记恨……就凭有你这样的母亲……晨歌也绝对不会是……狐王……” “你!”齐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呲目欲裂瞪着钧和。他应该庆幸狐狸的表情不及人类丰富,否则钧和脸上的嘲讽便能令她火冒三丈。 “你这个……自私的女人……”钧和突然睁开眼睛,语气也平和了好多,似是突然间没了火气,“凡人一辈子……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而修炼有成的狐族少说能活一千岁……你说你爱天曦……可你的一生……于他来讲……不过是白驹过隙……你要让他用余下的漫长生命……来缅怀与你相伴的短短几十年吗……” “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凡人,我就不能追求天曦了吗?!”齐兰不服。 “没说你不能追求,只是天曦不回应你也并没有什么错,你更不该为此产生怨恨。”在旁边看戏的若水突然插了句话,“你敢说不被困在此地化作怨灵,其中没有对狐王的怨恨吗?” “我……” “姻缘自有天定,既是有缘无分便不该强求,还能在彼此心中留一份美好。”若水说着将细剑收入伞中,转而对钧和道:“一夜昙之下从不留活口,你算是个特例,还是把你留给狐族之人处置吧。” “你就那么放心……晨歌?”钧和没有领情的意思。终归都是一死,死在谁手里,并无差别。 “道爷我出门时候掐算过,小狐狸有惊无险。” 若水抬头望了望天,钧和的封印破除之后,狐岐山上的鬼气大减,原本雾霾的天空此刻甚是清明,皎皎明月如银盘一般挂在天上。 “你终归是小狐狸的娘,将来晨儿长大了懂事了,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娘魂飞魄散,道爷我也愿意行个善送你去地府。只是能不能入轮回,便要看阎王的裁决了。” “道长,你似乎非常信命?”齐兰没由来地问了一句,倒叫若水有些不知如何回话。 远山一般的眉毛微微蹙起,若水愣了一下答道:“我是修道之人,无所谓信不信命,我信的是道。只要一切命数轨迹皆是依道所生,我便相信。” 齐兰笑了,清甜的笑容仿佛是当年那个无知单纯的女孩子,没有了怨恨与算计,一切回归了本源。 “也许道长这样才是乐天知命,才是能活的潇洒,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事情若是不能和命争一争,那边是白活一场……”齐兰敛衣下拜,“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若来生依旧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再活一场也是了无生趣,无非是天意的棋子罢了……道长还是让我散去吧,等晨儿长大了,帮我告诉他,娘很爱他但是也对不起他。” “女施主若是执意如此,那贫僧便送女施主一程。”道虚将有些木然的若水拉到身后。 “多谢大师了。”齐兰释然一笑。 钧和亦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女人的执着许是连天曦都不曾贴切地体会到过,可钧和却是非常明白的。那种对天曦的渴望,比之自己对王位的渴望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现在,她居然放弃了轮回的机会,这就意味着,她将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去追求天曦了…… 道虚将手中的念珠抛向空中,菩提子的念珠悬于齐兰的头顶上发出金色的光芒。一股柔和庄重的力量倾泻而出,似是佛影出现在齐兰身后。 “请替我转告天曦,我不后悔……” 齐兰的魂魄渐渐淡去,最终狐尾花上只留下一片金光。 随着齐兰的离去,狐尾花瞬间恢复了生机。原本焦炭一般漆黑的枝叶变作了金子般璀璨夺目的颜色,花萼之上垂着一个小小的金色花苞将千瓣墨色的花瓣包裹其中。 “大概正是因为她对狐王的执着,所以才不愿意再入轮回吧……”若水看着钧和,淡淡说了一句,语气淡泊飘邈,这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似的。 不等钧和有反应,若水便魅惑一笑对着转身挑着道虚的下巴道:“小和尚,你今天嘴巴真甜啊,还夸我穿什么都好看,那等下你帮我把这狐狸的皮剥了给我做衣服可好?” 道虚早就习惯了若水跳脱的思维,起初夸若水那句也不过是为了刺一刺钧和,谁让那狐狸确实可恨,可若说真的扒皮做衣服,道虚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你若穿了狐皮坎肩儿,以后晨儿见你只怕要绕道走了。” “哎,果然你说那些话都是假的,哄我开心也不过是一时兴致来了而已,现在兴致消了,便是连哄我一句都不愿意了。”貌似幽怨地贴上去,若水在道虚厚实的耳垂儿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牙印儿不说,末了还轻轻舔了一下。 “咳咳……” 若水抱着道虚向僧人的身后看去,就见安逸凡站在不远的地方尴尬地假咳,怀里还抱着一团墨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不是晨歌是谁。 “起初察觉到你的气息,我还有些不信是你,以为自己感觉错了,没成想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放开道虚,若水走到安逸凡跟前戳戳小狐狸,晨歌似乎是被人下了迷药或者是用什么法术催眠了,此刻睡得正香。 “我原以为你们上山拿了狐尾花便离开,谁知等到晚上了也不见你们回来,怕你们遇上了什么麻烦,就带了一队人上山。正巧遇到一群狐狸正在打斗,我见晨歌在其中就把人救了下来。”凑近了才能看出来,安逸凡的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想必是刚才打斗中强用武功引动了内伤。 “呦呵,什么时候我们二王爷这么好心了,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救人。不过也看得出你武功确实不赖啊,能在一群有些道行的狐狸中间把晨儿救出来,还是在自己受了内伤的情况下。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若是空口白牙的说安逸凡这么有牺牲精神,若水指定不信,可现下安逸凡的内伤不是假的,也没必要演这场戏,倒叫若水另眼相看了。 “我上山时候也愁找不到你们,在林子里转了一阵子就见到了晨歌。再后来救了人又发现林子里有一路树都被砍倒了,猜想是你们做的,顺着走过来就找到了你。”结果把你和这和尚调情看了个满眼。这话安逸凡没敢说出口,“我会救小狐狸……” “可千万别说是为了讨好我。”若水先一步把话堵死了。若水是不知道安逸凡是怎么想的,明知道自己和他是兄弟,还对自己有那种心思,兄弟乱伦,他安逸凡不怕遭雷劈自己还怕呢。 “也不是……我只是想到了自己……” “苦情戏码我也不想听。” 安逸凡:“……” “原来是你带走了晨儿。”天曦回来了,见到晨歌在这里也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这么当爹的?你儿子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你这么半天才追上。若是真有歹心,晨儿死十次的时间都有了。”若水从安逸凡怀里把晨歌抱过来,见天曦回来也没好气。 “他是个凡人,身上有和你类似的气息,不然我也不会放过他。”天曦说着走到钧和身边抱起他,又见狐尾花恢复了原貌,道:“大恩不言谢,两位有用得到狐族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拿晨儿当弟弟,帮狐族一次也不用你们记着我的好。只是我师姐受了伤,需要狐尾花入药,狐王能否给我一朵狐尾花?”凤眸之内闪动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若水凝视着天曦,狐王对齐兰的漠视让旁观者都觉得心冷。 “看狐尾花的样子,今年是不会开花了。幸好族中尚有一朵多年前留下的,便给你带走吧。”天曦应承了。 “还有,你们族里的事情虽然解决的差不多了,可道爷我不觉得把晨儿留在这里好,我要带走他。” “几位不说,我也有心托付。”天曦说着,别有用意的眼神落在安逸凡身上,“我那里有一本狐族修炼的秘法,晨儿出去游历对他有好处,可说不得哪天狐王之位还要他来继承。教导晨儿修习之事就拜托道长与大师了。” 若水顺着天曦的目光看看安逸凡,似是明白了什么,唇线一挑笑得别有韵味。 “原来如此……” 道虚见若水这样笑,先是一愣,随即神色有些尴尬。 安逸凡一头雾水地在三人间看了一圈,完全不知道这三人在打什么哑谜。 若水将晨歌交给道虚,收敛了笑意对天曦道:“既然都托付完了,我们随狐王回去取了东西便下山,这狐岐山,道爷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待了。想必狐王也不希望贵族处决叛徒的时候有外人在吧。” 天曦看了看怀里已是闭了眼睛视死如归的钧和,冷淡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第二十四章 从狐岐山下来时已是深夜,若不是有安逸凡在,这宵禁之后城门一关便是进不了城的了。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县衙已是十分疲惫,谁也没多话便各回各屋各睡各觉了。 道虚沐浴完出来,就见若水坐在床上,正捧着狐王给的那本修炼法门看得津津有味,惑人的凤眼之间媚意恒生,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当真是迷死人不偿命。道虚看了看一直没醒的晨歌,摇了摇头对若水道:“晨儿睡得这般香甜,难不成你是想在梦里教他修炼?” “啧啧,这当然是不会,只不过我这是头一次当人家老师,总要先熟悉下要教的东西,提前融会贯通了,也省的误人子弟不是?”若水说着伸出一根嫩葱似的手指对道虚勾了两下,“你还不过来陪我练练?” “今日的功课还没做,你先睡吧。”道虚根本就不搭茬儿,径自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席地打坐闭目诵经做起了晚课。 柳眉倒竖,若水瞪了道虚一眼,道:“就知道念经,小时候多聪明,瞧瞧你现在,都念傻了。”说完若水也不再理道虚,继续翻阅起那本秘籍来。 “若水,如果将你和安逸凡的命格换一下,有皇帝命的人是你,你还会如现在一般对皇位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道虚背对着若水让若水看不到他的神情,这话问得有些莫名,也不似是道虚会问的。 “如果我命里真该当皇帝,只怕就是我不愿意,也未必躲得掉。”没及多想若水就答了,说完之后便像才回过神似的嗔道,“怎么突然说这个?安逸凡可就住在咱们隔壁,那小子武功好得很,你这么问若是让他听到了,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道虚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有些欠妥了,更是没什么由头的,便也不再说话,继续念起经来。 若水见状垂下眼眸,指腹在手中的秘籍上摩挲着,沉吟了片刻道:“我是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并非是拿命数安慰自己。若真是依着命数,我若有心一争,九五之尊的位子归谁还不一定,至少师父是这么告诉我的,否则师父也不用金尊玉贵地把我养到大……” “那个位子,那么多人盯着,冷冰冰硬邦邦的,坐了上去就注定成为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若水一笑,“就冲这个,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巴巴凑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只是因为齐兰的话有所感触……”道虚放下念珠转过身子来,“在有些修士眼里 ,齐兰不安天命的话或许有些大逆不道,可大多数修士未尝不是和她一样,不想被命运摆布才潜心修炼,只盼着有一日能跳出轮回。但你如此安于天命,倒叫我……” 道虚蹙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外人看来,道虚温和木讷循规蹈矩,从小便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而相反的,若水性格跳脱鬼灵精怪,若是枯荣寺与无名观里有谁被捉弄了,凭谁都会先想想这是不是若水做的。可是骨子里,若水却是最严谨克己的,大节之上从不马虎。 迎上若水正含着笑意却有些莫测的凤眸,道虚淡淡地说道:“你今日说那话时的神情,恍惚有些像殉道者。” “呵呵,小和尚,你莫不是真的开窍了死心塌地地爱上我了,竟会神魂恍惚生出这种错觉来,倒是很像那些终日被关在深闺的女子,无所事事又见不到情郎,便胡思乱想。”放下秘籍,若水去了披在肩上的袍子,露出细腻如玉的白皙身体,圆润的肩头柔韧而精瘦的腰身在烛光下蒙上了一层旖旎的光晕,“要睡了,你自己一个人魔怔去吧,净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可见是念经把脑子念坏了。” 说着,若水掀了被子钻了进去,揉了揉趴在自己枕边睡得香甜的晨歌,小家伙梦呓似的地“嘤嘤”叫了两声,只是把压在身下抱在怀里的大尾巴抱得更紧了。 “你这天劫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过去,纵然渡劫之时道心坚固是好事,可还是要万事小心……” “你若是再啰嗦,今晚我就让你试试狐族采阳补阳的双修密法。”彻底背过身去不理道虚,若水径自去睡了。 重新拿起念珠,道虚也转回过身去凝神入定。没有去数念珠转过了多少圈,只是这再一睁眼时,天已然亮了。 若水与道虚皆是修行之人,起卧作息都是极有规律的,哪怕前一晚睡得晚,到了清晨时分也都醒了过来。而安逸凡从四岁起就要依着皇家的规矩早起上书房,及至弱冠便入朝听政,也不是个睡懒觉的命。是以当若水道虚收拾妥当想去叫安逸凡起床准备出发的时候,雍王殿下已经坐在客厅里摆好一桌清淡素雅的早餐等着他们了。 “我还道这次来岐阳县吃不到这笋子了,你倒是有眼力见。” 虽然话不是怎么中听,但好歹是夸人的。对于安逸凡这种太阳一出来就被若水挑剔,一直嫌弃到月挂中天的人,这已经是难得的好话了。 安逸凡殷勤地拿起布菜专用的筷子给若水夹了一片,讨好道:“素油凉拌的,你尝尝。” “我对笋子就是那么一回事,只不过我家小和尚爱吃。”若水说着就把安逸凡夹来的那片笋子送到道虚唇边,“听了没,素油拌的,你且尝尝。” 道虚眼皮都没抬,默默张口吃了进去,在若水期待的眼神中淡淡道了一句:“确实鲜美。” 安逸凡仿佛能听到自己脸皮一寸一寸碎开的声音,这笑容眼看就撑不住了。 “其实厨子说,这冬笋最好的作法是煲鸡汤,那才叫入味鲜美……” “道爷我虽说不茹素,但我也不是晨儿,对鸡没那么偏好。”哪怕现在安逸凡不再装疯卖傻了,若水也觉得这人就适合拿来欺负。每次噎得他说不出话来,心情就会格外舒畅。啧啧,这也是一种心魔,不好不好…… “也对,世事无绝对,这爱吃的才是好吃的,若是不爱吃,即便是龙肝凤胆也是味同嚼蜡。”安逸凡很快收拾了心情,随即又转换了话题,“怎么没见小狐狸?莫不是还在睡?” 说起来晨歌只是闻了一些安息香,是天曦怕他路上捣乱出岔子才特意把他弄睡着了的,里面没有什么有害的成分,居然就让这小狐狸一觉睡到现在。 “他醒了,正跟屋里琢磨着怎么吃你呢。”说到这个,若水姣好的唇线明显挑的更高了,看向安逸凡的凤眸里满是促狭之意。 “吃我?”安逸凡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从昨晚狐王与若水之间那诡异的眼神交流之后,安逸凡就觉得自己背后冒凉气,可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啊。即便是做了,也是救了小狐狸,不应该得罪了这二人啊。 “你可是真龙之命,这有真龙之命的男人,元阳自是与别人不一样。对于狐族来说,你的元阳可是双修采补的佳品,狐王就是看上了你,才特意给了那本秘籍。”若水放下筷子,拿看笋子的眼神儿看着安逸凡,“若不是真对晨儿好,我才不会应承下来。晨儿才十二岁,虽然狐妖的年纪与身体不能完全和人等同起来比,可他究竟是个小孩子。那么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可就便宜了你这个在花丛中不知飞了多少圈的老蝴蝶了。” 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当做了采补的下脚料,对方还一副“你高攀了我”的架势,安逸凡只觉得自己调理的额一晚上的内伤又要复发了,肋条骨生疼。 “我瞧着晨儿那样子也挺为难的,毕竟他还小。就算狐妖一族天生对这房中术比较敏感,他还是很羞涩的。我还宽慰了他好几句呢。” “本王给他元阳让他修炼还委屈了他不成。”安逸凡一张脸铁青,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出了口就想给自己一耳光,这说的是什么啊,默认了自己要给那小狐狸当吃食不成? “可不是委屈。”若水轻蔑地瞥了安逸凡一眼,“晨儿可是冰清玉洁白白嫩嫩的,再看看你,也不知道那元阳还能剩下几分,怕是早就被你王府里的莺莺燕燕红花绿叶掏干净了吧。要说初见面时候你那脚步虚浮的样子怎么能装的那么真切,许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虚吧?” “本王所修武艺练的是童子功!”安逸凡直接把筷子排在了桌子上。一嗓子喊完,就见若水趴在道虚肩头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而那个平素里除了偶尔皱眉便没什么表情和尚居然也有了笑意。安逸凡一手捂上眼睛直摇脑袋,这都哪跟哪啊,装傻装傻都快成真傻了,一头碰死算了。 “若水哥哥,我想好了。”就这当口,晨歌也没顾着会不会吓到县衙里旁的人,化作人形直接就冲了进来,“这功夫我练!”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晨歌握着小拳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看向安逸凡。 “我想通了,同样都是食物,他的元阳和栗子烧野鸡没什么区别,不就是……不就是……”晨歌说着脸还是红了,“不就是要用不同的部位吃嘛……” “哈哈。”若水听了这话更是乐不可遏,道虚表情有些扭曲地死命转着念珠,而安逸凡……一口血憋在嗓子眼儿,看向晨歌的凶恶眼神恨不能把这狐狸活扒皮了。 “看什么看!”羞涩到一定程度晨歌反而大胆了,两手一叉腰冲着安逸凡喊道,“就算我要用你的元阳修炼,也改变不了你是野鸡王爷的事实!别想着小爷我能喜欢上你!” 安逸凡一拍桌子运起轻功出门回房,这顿饭真他妈没法吃了! 第二十五章 经历了一回女鬼杀人,王山现在是杯弓蛇影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要抖三抖。是以,当若水接到无名观特有的传信红笺时,从天而降的红色信笺吓得王山直接钻了桌子,以为又是什么要人命的邪物。 不过众人没有心情看王山的笑话。信笺之上说,若水的其余六位师姐已经齐聚京城,七师姐因强动法力而造成的内伤已经控制住了,可出人意料的是,除了内伤,琦薇仙子身上居然还有中毒的迹象。大师姐琦玉给琦薇做了初步诊断,写下了几种解毒必备的药材,这几种药材皆是不易获得的,无名观家底丰厚虽然有,量却不足。琦玉传信前来便是要若水调整一下药方,将之前方子里的几味药替换一下,重新安排自己寻药的路线。末了还提到琦薇的伤势目前还在掌握之中,采药之事尽快便可,倒也无须太过着急,毕竟有的药材怕是不用些时候很难到手。 若水看信时候脸上那抹笑意看的人浑身冒冷气,安逸凡极有眼色地闪到了一边去,顺手还提溜走了一直在自己身边上蹿下跳的晨歌。王山打见过若水第一面之后,基本不怎么敢对着若水的正脸瞧,生怕自己做出失礼之事连死都不知怎么死,此时感觉到屋中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哆嗦着直接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爬着出了门。 待不相干的人都走干净了,若水才搂住了什么时候都面不改色不动如山的道虚,疲惫万分地靠在道虚肩膀上,什么话也没说。 若水急着要出发,安逸凡要是不想被抛下只能硬着头皮上路。好在若水玩闹一向有分寸,倒也不会说安逸凡内在身还要他去赶车吹冷风,自是把安逸凡和晨歌留在马车里,自己仍旧是陪着道虚赶车。 安逸凡第一次觉得,其实赶车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若水的马车舒适温暖,可也架不住总有一道探究的视线在自己下半身晃来晃去。 安逸凡是不想理会也没心思理会,自顾自地打坐调息,可那道视线越来越露骨,最后那小狐狸居然蹿到自己身边来,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手照着某个关键部位就要下手。 安逸凡心里憋火憋大了,此时四下无人,哪里还会对晨歌客气。缓缓睁开眼,毫无掩饰的煞气倾泻到晨歌身上。原本俊朗的剑眉星目此时却带了几分修罗的味道,吓得晨歌动作一僵,好像在安逸凡眼里,自己正被按部就班地抽筋扒皮做成围脖。 本能的,晨歌迅速坐回到安逸凡对面,又想开车门去找若水求救,却被安逸凡长臂一伸直接捞了回来。 “放开我。”动物对危险都很敏感,如果晨歌现在是狐狸的样子,那全身的毛一定都炸起来了。 若水推开车门,见晨歌被安逸凡揽在怀里,问了一句:“你们闹什么呢。” “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安逸凡抢了先。 “采阳补阳,我们总要先练习一下。”说着安逸凡抱着晨歌在桃花似的嫩唇上落下一吻,眼角眉梢之间的温柔情谊似春水一般。 破天荒的,若水没去追究,只是道:“若是弄脏弄乱了马车,有你们俩好瞧的。”说完便关了车门。 此时的晨歌已经懵了,吓的。 若水一行这次的目的地是首阳山。首阳山上生长着一种人参名曰首阳参,是极好的补气药材。这人参虽然名贵,但是产量比起狐尾花或者别的天才地宝可是大得多了,放在以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自从首阳山上来了一群天竺和尚之后,这情况就变了。 按照汉人的风水观念来讲,这首阳山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风水好的地方,不仅不是,因着是在低地处的山,周围水系也少,被人称为阴气汇聚之地,故而没有哪家修士愿意在首阳山开立山门。直到二十多年前一群从天竺来的和尚在山上建了尸罗庙,这首阳山上才算是有了常驻居民。 自从这群和尚来了首阳山,首阳参变成了稀罕物。手持长棍的武僧将不大的首阳山防御得滴水不漏,凡是上山采药的人一律驱赶走,管你是采首阳参还是别的,统统不准上山。这么一来,首阳山下靠着采药贩药的人便没了活路,没过几年就都搬走了。留下些许没处去的,也只好改行。 说起来也是这群和尚够精明,每年都要精选上好的首阳参进贡朝廷,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群和尚欺压百姓却没有当官的出来管一管。 驾车行了五天,终于来到了首阳山脚下。一进村子,若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山上的和尚也太霸道了吧,居然把好好一个村子祸害成这样。” 破败的村庄人烟稀少,这个时辰正是生火做饭的时辰而村里的炊烟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条。目光所及之处,无人居住的破屋比比皆是,唯有几条宽敞平顺的道路可以让人联想下当初药材生意火热时这里的繁荣景象。 “尸罗乃是梵语,意为戒,这群僧人霸占首阳山贪图名贵药材的行径乃是贪欲作祟,如此他们还如何修行,真是枉费他们还是尸罗寺的。”道虚的脸色比之若水更加阴沉,“欺压良善断了百姓的活路,真是有辱我佛,原来这些年天竺的佛法竟是这般有长进。” “先别顾着生气,我们先找间没人的屋子打扫一下安置下来。我瞧着这尸罗寺的和尚并非善茬,这讨要首阳参的事儿只怕不会轻松。”若水说着眯着眼睛四下里望望,而后叹了口气,“这地方风水真是不好,想找一处顺眼的房子都难,这些村民搬走了,亦是祸兮福所倚,没准寻个旺盛的地界还能另有一番福运。” “勉强住下来吧,只是这几日你就不要打坐练功了,免得脏了自己。”道虚说道。 “只能如此了……好在研习经书是无碍的。”若水这几日倒是恢复了在山上时的习惯,每日里总是要修习功法或者研读经书。道虚没问若水为何突然勤快了起来,这人性子随意,所修的《太上心法》据说也是道门之中难得的高深法门,也讲究随心而为,想来初下山时的惫懒没准也是暗合了修行法门呢。 最终若水挑了一座宽敞的院落,据说是原来村里一个做药材发家的富商盖的。马车一停,安逸凡便抱着晨歌下了车,样子甚是亲昵,如果忽略掉晨歌眼里的惊恐单看安逸凡的柔情蜜意,还真以为这俩人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这村子怎的如此荒疏?”安逸凡方才在车中打坐调理,并没看窗外,这时一下车,见惯了繁华喧嚣的雍王爷眉头就皱了起来。 “此处有恶僧欺压百姓,且这恶僧还用首阳参讨好了你皇帝爹,所以没人敢管。小老百姓哪敢与官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全搬走了。” 安逸凡才一开口就吃了若水一顿排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个小祖宗了,便道:“我皇帝爹也是你爹。” “道爷我天生地养吸日月精华长大的,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爹,还是个皇帝爹。王爷这么说,道爷我可高攀不起。我若是有个皇帝爹,只怕现在都是太子了。”说完若水瞥了安逸凡一眼,拿了自己的伞拉着小和尚进屋查看。 安逸凡被人踩了痛脚,哆嗦着嘴皮子没想出词儿来。可不是吗,要是孝敏皇后没死,现在的若水可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出东宫太子,哪里还轮得到自己和三弟抢来抢去。 晨歌憋屈了一路,现在见到安逸凡不痛快,自己心里可就痛快了,没脑子的笑出了声就罢了,居然还拍起手来。直到迎上安逸凡阴鸷的眼神才回过味来,赶忙换上了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好像自己心情比安逸凡还沉重似的,更是抱着安逸凡的脖子讨好地磨蹭,那样子,与其说是狐狸,还不如说是小狗。 “小狐狸,本王看你是迫不及待地想尝尝下不了床坐不住也没鸡吃的滋味,要不要今晚本王就教教你如何采阳补阳啊?” 拼命地摇脑袋,晨歌都要哭出来了。一想到若水说的,这采阳补阳的修习法门是自己的爹让自己跟着安逸凡一起练的,连换个人的机会都没有,就觉得自己的未来好绝望。想找若水求助,可若水哥哥又说了,这是两人之间的事儿,别人帮不上忙,总不能在采补之时还让若水哥哥在一旁盯着安逸凡吧。 满心的怨念都倾注在远方那位基本对自己没尽过养育之责的狐王身上。刚刚处理完族内事务的狐王冷不丁地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周围的侍从寻思着王上最近处决了祭司为首的一种乱党,想必是心力交瘁,晚上要多杀两只鸡给王上补补。 若水这边才进了屋还没开始收拾,就听外面有人喊:“大师们来施药啦。”紧接着便是稀稀拉拉的人群聚集的声音。 与道虚对视一眼,若水隐隐觉得此间有些蹊跷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我们去看看。” 第二十六章 村民们听到施药的消息纷纷走出家门向村子中央的小空场集中,一时间破败的村庄有了生气,连落在枯枝上的乌鸦都惊了起来。若水出门一看才知道,这个荒村现在还是有不少人住着的。由此可以推想一下,当年最繁荣的时候,整个村子是有多热闹。 因着自己和道虚是外乡人生面孔,穿着打扮又暴露身份,两人便跟在人群后面没往前凑。远远看着,几个和尚正拿了若干小盒子派发着,看样子分发的并不是按方子抓的草药,更像是丸散膏丹这类的成药。 等了一会,陆续有人拿到药回来了。若水观察着这些村民的表情,好像很是兴奋似的,便琢磨着这些村民可能对僧人有好感,于是推了道虚前去问问情况。 “阿弥陀佛,请问这位施主,这里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道虚礼貌地拦住了一位拿了药正往回走的老大爷问道。 “这位小师傅是外乡来的吧,看你和他们那些天竺和尚长得就不一样。”老大爷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打开手里的小盒子给道虚看,“每十天首阳寺的僧人们都会下山来派药,这药不仅包治百病,还能强身健体咧。村子里的人每个月都等着派药这几天,好多老乡的病都给治好了呢。只不过大师们说这个药炼制不容易,每人每次只能拿一丸。” 若水因着不想因为自己的容姿惹麻烦,便远远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道虚问话。老大爷打开药盒的时候,若水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那药丸呈朱红色,靠着自己灵敏的嗅觉似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医术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虽说没有给村民们号过脉,可光看这些人的气色,也绝对不会是身强体健。且不说村子里的人大多偏瘦,就连走路都看着脚步虚浮,哪里像是经常劳作结实精壮的庄稼人。 人家老大爷都说了这东西一人一次只能拿一份,道虚自然不能要过来拿走去给若水看看。待老大爷走后,道虚便对若水道:“我们要不要也去拿一份?” “这是自然要的。我还不知道,这年头和尚都会炼丹了,这不是抢我们道士的饭碗吗?”若水看着来来往往兴高采烈的村民,淡淡笑了下,“原本听说了首阳山的事儿后,我还觉得这里的村民会很讨厌首阳寺的番僧的,现在看来他们双方关系很好啊。” “若水,你们这是做什么来?没说一声就出来了。”安逸凡见若水拉着道虚匆匆忙忙出了门,犹豫了一下也拉着晨歌出来了。 “你们两个都不在院子里看着,丢了东西怎么办?”晨歌没生活常识也就算了,安逸凡有的地方还真是傻。或者也不能说是傻,只不过是当主子当惯了不会去想这些东西。 被若水上来就说落了一句,安逸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正说着赶紧去回看东西,却被若水拉住了。 “罢了,要丢东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你先跟我来。” 安逸凡隐隐觉得不妙,可哪里挣得开若水,暗道自己太不设防了,居然被若水一下子扣上了脉门。细想起来刚才若水抓人那一下子还真是快,即便有心要躲,想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一走神,安逸凡都不知道自己被拉到了那群番僧跟前,紧接着就听到若水用悦耳的嗓音说出了让自己吐血的话。 “两位大师,我们是外乡人上京求医的,刚好从这路过,听闻大师们妙手回春,这丹药包治百病,能不能施舍我们一粒?”若水谪仙一般的面容做出哀戚的神态,指着安逸凡道,“家兄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二十多岁的人了行为举止却和三四岁的幼童差别不大,还没事儿总说自己是王爷。这些年我家请了好多大夫都没能治好他,求大师慈悲为怀行行好吧,只要家兄的病能治好,我们愿意给庙里捐香火钱塑金身菩萨。” 首阳寺的僧人似乎是没有预备多余的药,几次三番想开口跟若水说没药了,却被若水一连串的话给堵了回去,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抢上。周围的村民见若水谪仙一般的容姿神情凄楚实在是可怜,一个两个都大不忍心,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还有大妈上来安慰。 安逸凡心口气得生疼,可脸上还不能露出来,只得气势汹汹地甩手道:“本王才没病!”你才有病! 村民与和尚们一听这话,把若水的说辞信了个十足十,这穷乡僻壤的,谁见过王爷啊,王爷哪能来这啊。不少人见若水一行穿着打扮虽不华丽,但也看得出来不是一般百姓人家,便道这家人可怜,这么殷实的家庭居然出了个傻子。 和尚们看着若水不忍心拒绝,可确实没药了,再说这药从来不给外乡人的,总要有个人出来回了这码事儿,便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对上若水含泪的美目,赶忙撇开了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位施主,我们庙小,每个月炼制的丹药是有数的,也只能造福一下山下的乡亲,实在没有多余的……” 若水闻言,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垂首不语,可身上那股子失望劲儿谁都看得出来。 “施主……我们实在是……”那和尚定力不够,一看若水咬嘴唇都替若水疼。周围的村民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了,无非是说和尚们此举没做到出家人的普度众生,太小气了云云。 首阳寺的僧人们听着脸色阴沉,正琢磨着是不是把这两个人带回山上给主持看看,就听得有个大娘说道:“瞧你这孩子可怜劲儿的,要不大娘把这药分你半颗,你先回去让你哥哥试试看看有没有用。这药啊治好了村里的瘟疫和好多人的病,可还没见过谁家有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治。” “谢谢大娘了,烦请告知姓名,旅途之中诸多不便,待来日家兄病好了回了家,一定厚报您。”美丽的凤眸包含真诚地看着那位大娘,看得大娘老脸通红,赶忙开了盒子将丹药掰成两半给了若水一半,逃似的回了家,好像被心上人看了一眼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首阳寺的和尚们见到这一幕都看傻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哪还找得见若水的人。想到主持说过这药轻易不能给外人,这漂亮小哥和那个傻子可是不知根底的啊,拿了半个丹药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主持啊? 几个和尚没合计出个结果,匆匆忙忙地派完了药回山上了。 若水四人一回小屋,晨歌就再也绷不住了,抱着若水笑得都岔气了,指着安逸凡乐个不停,连出言讽刺给自己出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他这放肆的笑容也足够安逸凡憋气的了。 “不过就是和尚施药,每年无名观和枯荣寺不是也会做些诸如此类的善事吗?有个什么稀奇的。你非要拿着药丸来做什么?还随意编排我。难道这药丸里有毒不成?”安逸凡不停地默默给自己降火,只道若水这么做一定是有目的的,而晨歌……一只就知道烧鸡的小狐狸,和他计较的话自己才是真傻子。不过这狐狸还是欠管教,晚上再想法子收拾便是。 “首阳寺的僧人既然能霸占了山林不让村民上山采药断了许多人的活路,便不是什么正经的和尚。他们来派药,就好像是山贼抢了你家的财物又拿着你的财物来给你拜年一样,能不是怪事吗?我怀疑这药里有蹊跷。”若水说着将那半颗丹药拿到鼻端仔细嗅了嗅,只觉一股异香,却是嗅不出其中有什么成分。 “你此次前来是找首阳寺的和尚讨要首阳参的,研究这丹药做什么?即便这丹药真有问题,难不成你还要为了这些村民和首阳寺结梁子?那你这首阳参不是更要不来了?”安逸凡说着便觉得腹中空空,赶了一天的路还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呢,“我们还是先做饭吧,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 “朝廷里你这样的人太多,整日里尸位素餐,总觉得老百姓的死活离自己太远,素来只会说些场面话却从来不真做点有用的。眼下事情让自己撞上了都还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真是冷血。要不然朝代总在更替呢,都跟你学,这个朝廷早晚完蛋。”若水极是不屑地瞥了安逸凡一眼,“还有,别总说‘我们做饭’这话,好像你会造饭生火似的,还不是个等着吃的肉米虫。” 安逸凡沉默良久,托着下巴似有深意地凝视着若水,最终说了句:“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入朝,不当官当国师也好。” “算了吧,我要是入朝,还不天天被你惦记死。如果你想听这些警醒人的话,御史台想必有很多人愿意说给你听。我听着话本里说,御史们最爱这套的。” 不再搭理情绪诡异的安逸凡,若水收好了丹药把抱在自己身上的晨歌扒下来,拉了道虚出去做饭,还嘱咐了晨歌一句:“你和这个傻王爷好好培养下感情。” 靠山走了的晨歌麻利儿地变成狐狸缩到了角落里,安逸凡这才想起来刚才这小狐狸放肆的笑声。 扯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安逸凡搓着手朝晨歌走了过去。 “嘤!”一声狐狸叫,惊起乌鸦无数。 第二十七章 想知道一味成药里面具体都有些什么成分没有那么容易。若水一边给道虚打下手,一边从丹药上面弄了一些下来尝了尝。除了一些寻常的温补药材,这丹药里还有些十分奇怪的味道。若水隐隐约约觉得这味道像书中写的一种西域才产的植物,可自己没见过那东西也拿不准。 “你在想什么?”道虚将从村民家化缘来的青菜放到自己带的素油里炒了,起锅的时候若水正递着盘子在最合适的位置等着,可看若水那眼神,明显是在想别的,能配合的这么好纯属是多年的默契罢了。 “我在想,到底要怎么找那群番僧讨要首阳参。”若水偏过头,晶亮亮的凤眸看着道虚,“那群番僧既是和朝廷里有关系,要不我们让安逸凡出面去要?” “你若是真想这么做,何苦今天还带着安逸凡去现眼,直接找上门去就好。” “我真的是这么打算过。那群番僧虽说断了不少药材商人的生路,可也不算太过伤天害理,道爷我没心思为他们出头。况且那些倒卖药材的人也不少有黑心的,只看着你们枯荣寺每年施药的时候老百姓的反应就知道了。若是看得起病买得起药,他们也不会见了你们就跟见了活菩萨似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直接捏了一片青菜放入口中,若水眯着眼睛嚼了两口道:“小和尚,你炒菜就是好吃。是不是在庙里的时候枯荣寺的大小和尚都指着你做饭啊。”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抬手凑到若水唇上,揩去那粉嫩唇瓣上的一点油光。道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动作一僵,而后从容地将手收了回来。 若水倒像是没注意到,仍旧说道:“你没听那个给咱们丹药的大娘说,这村子里闹过瘟疫吗?我倒想看看这个药丸是怎么治好的村里的瘟疫。除非是这药方子换过,否则这丹药绝对不是能治病的。若是换过药方,那么那场瘟疫自然也就有内情了。” “你要不要给晨儿做只鸡,荤菜我不会做的。”道虚见若水也端了盘子要随自己回屋去便问了一句,“菜放着我来拿就是。” “不必了,现在也没处寻一只鸡去。晨儿见到我们之前也没吃过荤腥,偶尔一两顿素他还是可以的。”说到这若水促狭地笑了,指尖点在唇边来回摩挲着道:“也不知道安逸凡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吓住晨儿。” “缘分天定而已。” 吃了一顿纯素的,晨歌和安逸凡倒是都没抱怨什么。晚上自然是晨歌被安逸凡提溜走,若水和道虚住一间。旅途劳顿,这一晚上大家歇得倒也安生。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有一位番僧找上了门来。为了怕穿帮,若水叫安逸凡在屋里别出来,亦是没让道虚露面。 “这位施主,贫僧是奉主持之命来接施主和施主的哥哥上山的。主持对医理颇有研究,听说施主的情况之后唏嘘不已,特叫贫僧前来。” 若水仔细打量着这番僧,他和昨日派药的人并不一样。昨日派药的僧人只是普通的和尚,至少以若水的功力察觉不出他们有武功或是修习过什么法门。只要这群和尚一个个不是大罗金仙,也没跟安逸凡学一路功夫,那就错不了。 可几年来的这位,肌肉紧实下盘稳得很,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若水心中冷笑一声,难不成道爷我不上山,你还要将道爷我绑了去不成? “不瞒这位师傅,家父的一位友人在京城给家兄寻了一位名医,约好了日子去看诊,我们这一路上耽搁了有些时日了。昨日家兄服用了那丹药也没见什么起色,就不劳烦方丈了。” 果然,若水这话一说完,胡同口便隐隐出现了几个手持长棍的武僧,借着早上雾大躲在转角处。刚才自己这话故意说得大声,想来是被他们听到了。 “施主有所不知,我家主持于医道之上很有研究,寺里每年还要给当今圣上进贡养生的方子丹药,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称赞有加。前不久赵王殿下还特地赐了一副‘再世华佗’的匾额。虽说出家人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我家主持的医术仁心却是丝毫不掺假的。” “那可否请这位师傅晚些再来,家兄服了丹药睡到现在还没醒,只怕不能立刻上山去……”若水为难地往里屋看了一眼,神情尴尬很是不好意思。 那个番僧也没强逼,只道:“因怕宵小之徒偷盗首阳山上的药材,外人一律是不准入山的。贫僧就在对面的院子里等施主,施主的哥哥收拾好了,叫贫僧一声就好,贫僧为施主引路。” 若水关了门回了屋,狠狠瞪了安逸凡一眼道:“看见没,这是堵着大门了。咱们想不跟他们走都不行。” 方才那番僧在前院与若水说话的时候,道虚在后院转了一圈,发现院墙之外也有一二武僧看着。 “这首阳寺的主持心思还真是缜密,为了抓你和安逸凡派了这么多人来。” “他想抓人,你瞪我做什么?”安逸凡知道这话问了也白问,哪怕不是自己的错到若水这里也能变成自己的不是,看来自己天生不招弟弟待见,可要死也总要当个明白鬼。 “人家可是说了,他们主持可是有赵王赐的匾,瞧你弟弟什么人德行,居然跟这种打家劫舍的恶僧纠缠在一起。” “我和他一向不对付,他做什么我也管不着,而且我从来不认为他有什么好德行。” “我听说当今圣上的大皇子早夭,如此说来你就是当朝最为年长的皇子。长兄为父,你这个哥哥不好好教育教育弟弟,弟弟犯了错当然有你一份责任。” 平日里若水不少数落安逸凡,可大多也是信口一说,也不曾较真。但现在安逸凡被若水的眼神盯得心里发虚,那种清澈深邃的目光好像洞悉了一切。 “三弟母家强势,他外公更是把整个家族的荣誉都压在他能不能当皇帝上了,自然是对这个皇子外孙宠爱有加,父皇也因着他会讨巧偏爱他几分。京城里纨绔子弟的一切恶习他一样不差全都有,只不过是人前装得乖而已。像这种着三不着两的事情,他可没少干,被我们遇上了也没什么稀奇,况且这首阳寺本身就与宫里有联系……” “得了,谁要听你说这么一大串的,我才管不着你三弟是个什么货色。”若水一挥手打断了安逸凡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深究。 晨歌则是一直维持着狐狸的样子,蔫蔫地被安逸凡拘在怀里,没精打采的。若水看了看他,想到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没多问。 “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吧。”道虚站起来说道,说完就去各屋收拾被褥餐具什么的。 “我们人好走,可这马车如此显眼,怎么处置?”安逸凡一愣,“而且你不是要上首阳山去要首阳参吗?我们走了你师姐的伤怎么办?” “马车我自会用障眼法藏起来,那些番僧见到我们走了也就不会守在这院子里,到时候我们再来取就是了。”若水虽是在跟安逸凡说话,可目光全数落在了忙里忙外的道虚身上,那妩媚温柔的眼神里是十足十的欣赏,天差地别的待遇看得安逸凡心里都快发酵了。 “还是我家小和尚最懂我的心思,如此有默契,让人如何不喜欢你呢。”若水站起身走到道虚身边在僧人的耳垂儿上轻轻吻了一下,便与道虚一起忙活起来。 “你还没说首阳参……” “这些和上回来就说明这丹药一定有问题,我们一走首阳山上必会有异动,我们只需趁乱天黑的时候摸上山,便能查到些线索。否则即便我们大摇大摆地进了首阳寺,也未必能看出端倪。这叫浑水摸鱼。” “你果然有一套。”安逸凡赞道,嘴角挑起一抹俊雅的笑容。 回答安逸凡的是迎面飞来的一本书,正在砸安逸凡脑袋上。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王爷?坐在那光动嘴不动手。我看你内伤好的七七八八了,回头再驾车的时候你去。” 晨歌一听现在要安逸凡驾车了,黑玛瑙似的眼睛一下就有神了。安逸凡要是出去驾车,自己就不用和他拴在一起了!撒欢儿地从安逸凡怀里蹦出来,晨歌左一件右一件的叼着东西送到若水身边帮着收拾,那样子可是乖巧了。 安逸凡认命地加入到打包的行列中,三人一狐一起动手,自是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完了。 守在对面院子里的番僧见这日头都过了中天若水还没出现,可一起来的其他武僧也没谁传信儿来说院子里的人不在了,只道那傻子能睡。 焦躁不安地又等了半个时辰,那个番僧终于坐不住了。 来到若水住的院子口一敲门,半天都没人应。番僧心下一凉,推门一看,果然是人去屋空,连马车都没了。 赶忙把四周安排的人手召回来,可谁也没见着院子里的人出去,更别说驾着马车这么大的动静了。番僧们只道是这次遇上大麻烦了,兵分两路一拨人朝着出村的方向去追,另一拨人则上山回禀掌门。 待所有僧人都离开了,潜伏在周围其他几间破院子里的若水三人带着晨歌才回到院子里。撤去了障眼法,那辆奢华的马车可不是就在院子里停着,马儿还在马厩里好好的吃草呢。 几人上了车反其道而行之来到首阳山下一处隐蔽的林子,只等着天色暗下来再上山了。 第二十八章 潜入首阳寺这事儿,若是是不想带着晨歌来的,这小狐狸除了在人和狐狸间变幻之外什么都不会。可自己与道虚是一定要去的,为了稳妥起见,安逸凡是要在外边接应的。大家都走了把晨歌一个人放在马车里若水也不放心。 “带着倒也无妨。那群和尚不知道咱们这里还有只小狐狸,晨儿变作狐狸的样子他们只会当是山上的野兽。况且他一身墨色的皮毛在夜里是天然的隐蔽色,许是还能算作一只奇兵。” 安逸凡这么说的时候,晨歌一个劲儿地往若水怀里缩,好像安逸凡是要把他送去扒皮似的。若水只道最近这两人的关系怪怪的,却也没多问。安逸凡现在打的什么算盘若水多少心里有数,只要安逸凡还不敢得罪自己,就不会对晨歌做什么。于是乎,三人一狐便在这个云遮月的夜晚潜上了首阳山。 和若水预料的一样,首阳寺果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整个寺院灯火通明不说,更是有武僧抄了家伙整夜的巡逻。 若水与道虚之前谁也没有来过首阳寺,对这寺院的地形不是很熟悉,不过庙宇的规制大多大同小异,再者只看何处守卫最森严就知道重要的证物在哪了。 如果说道虚所修的佛法如不动金刚一般,那若水所修的道法便是飘逸灵动了,用安逸凡的眼光来看,若水的轻功简直是登峰造极。若非如此,若水怎能带着道虚在首阳寺的屋顶上闲庭信步一般地飘来走去,还丝毫未被首阳寺的僧人们察觉。 “大概就是这个位置了。”若水用了传音入密对道虚说道,又指了指脚下这间屋子,“这里的味道和那粒丹药上的很像,大概是首阳寺的药房或者炼丹房了。” “我去引开他们,你趁乱进去取证。”道虚清点了一下守卫的人数盘算道。 “何须如此,我施个幻术引开他们就是。” “不要轻敌。第一次卖个破绽给他们是浑水摸鱼,此番故技重施没准就是打草惊蛇了。我一路观察,此处不像是一般的寺院,若是那个主持也非普通僧人那危险就大了。” “你待如何?”道虚说的是有道理的。自己用个幻术能拖得一时,但未必够取证的时间。况且经此一役定是要与首阳寺交恶了,还是要趁机拿了首阳参才好。 “你看着就好。” 薄薄的僧衣之下是紧实温热的肌理,若水的后心贴在道虚的胸膛上,只觉得浑身都被那股暖意温得舒坦,心里更是格外的踏实,不由得挑唇一笑。 “嗯,我信你。”握了一下道虚的手,两人随即分开。若水挑了一个方便潜入的位置,而道虚则是在房顶上盘膝而坐。 首阳寺并不算很大,寺中的大雄宝殿就在不远的地方。尽管今夜有些薄薄的雾气,还是能够看到大雄宝殿的屋顶。 尽管有僧人在巡逻,可整个寺庙却很安静。若水眯着凤眸注视着下方看守僧人的一举一动,静待发动的时机。 突然间,整个庙宇上空响起一阵梵唱,声音渺远似乎是从天际传来的,空灵的声音荡涤着人们的灵魂,带着庄严的威势笼罩了整个首阳寺。 几乎是所有的僧人在同一时间都愣住了,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天空,像是要寻找声音的来处。若水亦是闭了眼睛仔细倾听了一会儿,却没分辨出道虚所念是哪一段经文。 美目含笑望向道虚的所在,若水手里掐了一个印诀,玉伞轻挥,天空中立时降下一片火红的曼珠沙华。这是佛祖讲经时才会有的花雨。 惊呆了的僧人们纷纷跪下叩首,口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一个个神情肃穆而敬畏,若水看得其中几人的背影甚是紧绷,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做了亏心事。 这时,一个身着华丽宝石袈裟的和尚从脚下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亦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天空,双手合十眼睛里满是畏惧却又时不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这个和尚,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吧。”若水小声嘀咕着,修长的手指在伞面上摩挲着。伞上的两条鲤鱼像是活了一样,鱼唇边的须子不时抖动一下,像是在和主人一起嘲笑这群和尚。 “这气氛该是营造的差不多了吧……” 似是印证了若水所想,大雄宝殿上方猛地暴起一片金色的光芒,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夹带着来自远古的威压在一众僧人的心头猛地炸响:“来不来。” 番僧们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个个像是疯了一样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跑去。若水见那个主持一路上竟踹翻了几个挡路的人踩着别的僧人往前跑,芙蓉玉面上的讥讽笑容更是现藏不住,甚至放肆地笑出声来。所有的僧人都以为是西方接引直接成佛的机会来了,耳朵里尽是那句“来不来”,谁还会听得见笑声。 幻象这种把戏,无非就是利用人们心底的那点欲望。能够骗到那群番僧看不见院子里的马车,是因为那群和尚早就觉得自己来意不善会跑;这次能够骗他们以为是西方接引,也是因为他们天天做梦都想着去极乐世界成佛成圣。 若水一个鱼跃翻下屋檐,走进毫无戒备空无一人的炼丹房,果然屋子里处处都是那股奇异的香味。 四处寻找药材翻检着,疗伤圣药首阳参居然就被放在药笸箩里,待遇也只比最普通的三七这类草药好那么一点点,没有直接扔在地上罢了。 水银与朱砂亦是随处可见,好像这地方不是寺庙的药房,而是那些江湖骗子炮制丹药的作坊一样。若水用指腹抹过一点朱砂,戏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还当真是要抢我道门的饭碗啊,啧啧,这可让那些假道士怎么活啊。” 炼丹房一侧的桌子上散落着几本书,若水拿起其中一本翻阅着,想从中寻到山下村民所服丹药的配方。 突然间,一片鲜红的干花从书中掉了出来,那花朵上依旧残存着香味,正是丹药里的那种味道。 “果然是……罂粟……” 将干花重新放入书本中,若水收好首阳参,将书册连着干花一并带走。 重新跃上房檐,就见道虚仍是一副入定的样子,若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道:“得手了,我们走吧。” 道虚缓缓睁开眼,见是若水,淡淡“嗯”了一声,又冷漠地看了大雄宝殿的方向一眼,道:“走吧。” 两人跃出没几步,若水停了下来。 “这地方罪孽太深,还是烧了吧。” 话音一落,只见若水左手食指与拇指拈在一起打了一个响指,一阵冲天的火苗便从炼丹房上腾起。炽热的火苗烧出耀眼的白色,晃得人烟花。 “你……你们!” 番僧的主持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道虚制造的假象才一停止他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便飞奔向炼丹房,果不其然,自己的心血已经葬身火海。 “你先走,我来对付他。”道虚将若水推到一边,手上的菩提子念珠已经绕着手腕空转起来。 若水也不推辞。一则自己身上带着重要的物证,二来道虚此举也算是为佛门清理门户了,自己犯不上插手。 几个腾跃便蹿出了三丈之外,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道虚一眼。 凭着道虚的修为,等闲难遇敌手。这个主持就算是也修过一二神通,也不会是道虚的对手。若是这个主持真能赢过道虚,那也不用炼制这些害人的丹药求长生不死了。 站在树梢上眯着眼睛瞧着,若水的心陡然一沉。这个主持手中所掐的印诀他曾在书中见过,其意乃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诀一出便是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哪怕对手是大罗金仙被这么一下击中也不免要受伤。 即便是道虚修为高出那个主持许多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这么近的距离更是避无可避。 “小和尚!” 神思清醒过来之时,若水已是出现在道虚与主持之间,番僧主持狰狞的脸孔好像地狱里的恶鬼几乎要贴上若水的脸颊。玉伞已然撑开,身上金光乍起,下意识地用力向后把道虚推开,紧接着主持的脸孔便在眼前炸成了碎片。 “若水!”打横抱起若水,道虚飞速的移动着。若水插进来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脏的停顿。 移步换影,几息之后两人已远离了首阳寺。背后寺庙里的冲天大火映得黑夜如同白日一般。 “若水你怎么样?”将若水放在地上,匆匆在他身上检查了一番,似乎没有什么外伤。若水的玉伞乃是他修炼的法器,而自己的金刚结界也恰好撑开,二人合力当还不至于受重伤。 “呼……”若水自己坐起身长长出了一口气,“你慌什么,手都抖了,我没事……” 微凉的手掌贴上道虚的面颊,黝黑的同仁里映出僧人焦急的神情。若水淡淡一下,凑上道虚的唇吻了一下,甜腻地说道:“瞧你吓的,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觉得好累。” 慢慢将头靠在道虚肩膀上,若水轻轻闭上了眼睛。 抱了抱怀里的人,道虚心下一松。 “我们去找安逸凡汇合,回到马车上再休息。” 没得到若水的回话,道虚只当他是太累了。再次抱起若水,握到他下垂的手臂时突然觉得一片湿冷。 摊开掌心,暗红的颜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刺目,雪白的道袍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血色,从胸口处渗了出来。 “若水!” 第二十九章 眼皮儿像是黏住了,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能睁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这死和尚本事还不小,拼个鱼死网破还能伤到我……” 白色的日光有些蛰眼睛,若水暗道自己睡得真久,这一醒就是白天了。 耳边隐约传来小孩子的哭声,起初还很模糊,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慢慢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声音越来越近,听得若水头颅里一阵钝痛。 晨儿在哭吗……不对啊……这不是晨儿的声音。 “孩子不哭,不哭啊……”是一个男人在哄孩子的声音。若水环视四周,只见周围有几道非常模糊的身影,大概是成年的男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小孩子面容十分清晰,便是自己在梦里反复梦到的那个小孩。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娃娃此刻哭得小脸通红,扑在一个男人的身影里不住地嚎啕。 “陛下,玉碎不祥,更何况此玉乃是神玉,孕育自混沌之中又在昆仑之巅吸日月精华万余年,今日一碎,恐有灾难将至。” “请道长教我破解之法。”那男人的声音甚是惶恐。 “此玉修炼日久,眼看就要得证大道,按理说不该如此轻易就碎掉,怪哉。贫道此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典籍中也为读到过,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陛下不妨以足金将此玉镶嵌补好,许是能抵过一二劫数。” “朕这就下旨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修补此玉,只盼上天垂怜不要降灾于百姓。” 再往后,那些人的谈话声便又听不清了,只有那个小孩那双眼睛依旧晶亮亮水汪汪地打量着自己。 好熟悉的眼神…… 若水抬起手,想去抚摸小孩子的脸颊,却指使不动自己的身体。 蓦然间,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吸进了一个旋涡里,所有的色彩和景象都混在一起扭曲着消失了。 “喂,那个小孩……” 喊出去的话并没有听到声音,而眼前的面孔换成了另外一张,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神情专注而有迷恋地望着自己。若水见那人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上带着硬硬的茧子,轻柔地抚上了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想躲开,心底划过一丝厌恶,却是逃不掉。 俊朗地青年嗓音柔和醇厚,不住地感叹着:“真美啊……恐怕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事物或者人,能比你更美了……这是天地造化……” “你是谁……”若水觉得这人眼熟,可他的气息又是那么陌生,一时间有些迷茫。 那个青年拿起形形色色的工具,取用最纯粹的黄金朝自己走来。耳畔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若水突然觉得伴随着声响,自己身上传来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原来……原来自己是一块玉!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若水惊出一身冷汗,身上的凉气愈发地重了。 “他们都不配得到你,他们只当你是神物,只会把你供奉在庙宇中被俗世的香火熏着。你应该属于我,只有我才会真正欣赏你的美……” “不……离我远一点!”本能地嘶吼着,可依旧是发不出声音。 “小和尚,小和尚你在哪……带我离开……我不要在这里……不……” “若水?若水?” 猛地睁开眼睛,心口的疼痛与身体的疲惫同时袭来,若水几乎支撑不住又要合眼去睡,却在看到道虚的一瞬间精神了起来。 “小和尚……”除了道虚的脸,映入眼帘的是拔步床的顶子,青色的床帐淡雅清爽。 “这是哪里?”一开口嗓子就像是要冒烟一般,又干又疼。 “你受伤了,我看你不是外伤不影响移动,便和安逸凡一起连夜驾车到了最近的县城。我们现在是在县衙里,你已经睡了四天多了。”道虚说着拿过几个软垫道,“抬起身子来喝点东西吧,好像是那个番僧的最后一击震伤了你的心脉,你需要调养。” 扶着若水做起来一些,道虚将软垫垫在若水背后,拿过一碗参汤,将还冒着热气的参汤吹了吹,喂到若水唇边。 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自己的真元,却在丹田紫府之中找不到任何气息。若水淡定地睁开眼,将参汤喝了下去,不疾不徐地说道:“不是那个番僧做的,合你我之力,他还不能伤到我们……” “那是……” “小和尚,我现在没有一丝真元……” “叮”一声脆响,是调羹碰到碗边的声音。道虚动作一滞。 “所以,我会受伤应该是因为天劫。我能感觉得到,天劫已过,大概过两天身体就会恢复了吧,毕竟我的丹田紫府都没受伤。”攒足了一口气赶紧把话说完,道虚脸上心痛的神情实在是看不得。 “寻药的事情,你传信回去换你一位师姐来吧,你需要休养。” “不行的……”摇了摇头,若水叹了一口气,“一则此次寻药之行便是天劫的一部分,若我在此处半途而废,恐怕回了无名观还会有劫数等着我。” 若水见道虚张口想劝,赶忙说道:“这事儿你劝我也没用,天劫的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有感觉,旁人帮不上忙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我难道还能故意和自己过不去吗?” 若水说道一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道虚又舀了一勺参汤喂给他,歇了一会,若水才继续道:“虽然我还不清楚安逸凡具体做了什么,但我们这一路上经历的事情与他应该有些牵连。皇位之争终究是我一段未了的尘缘,早日了断我才能早日回去过我世外桃源的日子。” “那个尸罗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道虚一边给若水继续喂参汤一边说道,“那晚安逸凡趁乱带着晨歌找到了那个主持的卧房,在暗室里发现了尸罗寺的账目以及那些药的内情。尸罗寺僧人为了追求长生,故意散播瘟疫,然后将含有罂粟的药分发给村民,让他们上瘾,然后这些村民就成了给番僧试药的药人……那些所谓的长生药人吃了之后会产生幻觉……” “长生,呵呵,我看他们这回是找着下地狱了。”人类的愚蠢,有时候真是…… “安逸凡已经将这些东西飞马上报朝廷了,只是其中关于赵王的部分压在了手里。” “管他做什么……” 一碗参汤喝完,若水招了招手,示意道虚坐过来,整个人倚靠进道虚怀里,深深嗅着僧人身上常年不去的淡淡檀香。 沉默了良久,若水略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小和尚……我以前常想,成仙之后……我要做什么……” 似是觉得若水身子太凉了,道虚将被子拉高了一些环上若水的后背,暗自运气至阳的真力将暖热的气息传到若水身上。 “整日里邀三五仙友下棋赏花,时不时去人间走一遭,哪天得了好酒便一醉千年……世人都说神仙逍遥,可我对这样的日子却提不起兴趣……坐在云端,看着白云苍狗,人世间变幻无常,一切都从生命中划过,却留不下任何痕迹……小和尚,我好怕这样的日子……” “你可以来西天极乐世界找我……” “好远,那里都是和尚,我不喜欢那些光头的和尚,除了你……” “那我去找你……” “呵呵,你不怕耽误了你的修行吗?”若水笑着,直起身子看进道虚眼里,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你总说我真真假假,你摸不透我的心思。是,我总是试探你,总想着一旦你真的喜欢上我,我就把你远远推开。我只是想要一个能够解了我寂寞的人,可没想过真的爱上谁。” “我陪着你就是了,不会让你寂寞。”能够把如此温情的话说的这么严肃,就连面皮都是绷着的,除了道虚,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若水唇角轻挑,神情甚是邪魅。 道虚垂下了眼眸,声音有些喑哑:“你看出来了……我以为,从小到大,你习惯了我行事的方式,便不会看破……” 凤眸圆睁,若水愣在那半晌没说话,而后才喃喃地道:“我只是诈你……想不到……” “太师祖说,我进境之快无人能及,我眼里有普度众生的慈悲,有伏魔安世的决心,唯独没有佛……他不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是你的影子,一入定你的身影便挥之不去……与其说我是在修佛,不如说我是在修你……” “我之前被你试探急了骗你说不是你所想的,现在说明白了,我也该为自己犯的戒律去赎罪了……” 扶着若水躺下,道虚端起空碗,道:“我不会影响你的修行的,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以后也可以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之间,这样就很好。” 道虚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若水直愣愣地盯着床顶,眼睛又干又涩。 窗外的西北风呼啸地吹着,似乎还夹杂了雪花,打在窗棱子上总是发出细小的声响,像是要一寸一寸地将窗子冻上。 枕边一片潮气,脸颊上又湿又痒。若水抬起手木然地贴到脸颊边蹭了蹭,忽而笑了出来。拉紧被子翻了个身,长长出了一口气甜甜地睡去。受伤的人嘛,总是需要好好休息…… 第三十章 若水一觉醒来虽然还是察觉不到自己的真元,可胸口的疼痛却是好了大半。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去找道虚,若水自己换了衣服预备着去马车里取一副伞面过来,顺便活动下身体。 才一出门就碰到了晨歌。小狐狸像是正预备着要来看自己,却又不知道自己起床没,正犹豫着呢。 “晨儿。”若水将小孩儿揽过来,顺了顺这孩子有些凌乱的刘海。 “哥哥你醒了,你一睡这么多天,我可担心死了,连炖野鸡都吃不出味道来了。”晨歌扑到若水怀里,蹭来蹭去的,甚是依恋。 “炖鸡都吃不出味道了,可见是真担心我。”若水说着促狭地捏了捏晨歌挺翘的小鼻子,“只怕是有人欺负你也没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 “才没有……其实那个野鸡王爷,有时候对我也挺好的……这几天一直哄着我带我出去玩……”晨歌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神情有些扭捏,倒是出乎若水的意料。 “瞧你这样子,可是已经照着那本书册练过了?”若水仔细打量着晨歌的眉眼。无论从医道还是易道,这人是不是处子,只看面相便能知晓。若水之所以同意狐王的意见让晨歌去和安逸凡练采阳补阳之术,也是因为若水一早就看出安逸凡也是个没开过荤的。虽则自己没事就挤兑安逸凡几句,可安逸凡说自己练的是童子功这话是不假的。 晨歌现在的样貌怎么看都还是个处子,难不成是几天没见这小子便喜欢上安逸凡了? “才没有!”说到这个,晨歌就像被点着的炮仗一般,险些一蹦三尺,“他就算想和我练,我也不要,太……太可怕了!”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若水憋着笑问了一句:“可是安逸凡和你说了什么?竟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采阳补阳的练法,不就是和有钱人去勾栏里找小倌做的那事差不多吗……” “等等,你是打哪知道的勾栏小倌这类的?”若水蹙眉,心里已是把安逸凡骂上了。 “就是咱们从狐岐山出来,之前不是路过过一个很大的县城吗。那天晚上安逸凡带我出去玩,特地找了个小倌给我讲这事儿……”晨歌的小脸一时间煞白,“那个小倌说,这种事可受罪了。一个弄不好,受伤不说,还会发烧。安逸凡说,要是练采阳补阳,我就不可以吃鸡了……” “他那是吓唬你的,那个小倌收了他的钱,怎么能不向着他说话。”若水琢磨了一阵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晨歌解释好。现在看来,安逸凡就算不想和晨歌一起修炼,对晨歌也是有着不一般的好感的,否则就凭安逸凡的脾气,像晨歌这样没事儿就缠着他的,只怕早就被丢到护城河里去了。即便是看着自己的面子不敢不做非为,也绝对犯不上用心哄着。 劝慰了晨歌几句,见这小子一个劲儿地打哈欠,便知道这几天自己昏迷不醒这孩子也睡不踏实。心里熨帖,自然也不会强拉着晨歌说话,便打发他回去补觉了。 晨歌走后若水看了看这县衙的后院,现在失了真元也没法感应到道虚的气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间屋子里。不知道也好,道虚一个受了具足戒的僧人现在和自己说喜欢,这对他的信仰是一种颠覆。他需要时间自己惩戒自己,熬过心头那道坎儿,这谁都帮不上忙,自己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只盼着这个过程能短一点。 寻到马车取了一副新的伞面,若水又从车上拿了些专治外伤的上等好药便回了房。一推房门,安逸凡居然正坐在厅里喝茶呢。 “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病了这么多天,我哪天不是在你这守上几个时辰的。昨天听道虚说你醒了,大概是又睡着了,便没过来打扰你。今天寻思着你该起了,过来一看你不在,便喝茶等你。”安逸凡说着又取了一个杯子,给若水倒上一杯茶,凝神仔细打量着若水,忽而蹙眉道,“你现在该不会是一点法力都没有吧。” “法力?”柳眉一挑,若水不屑地睨了安逸凡一眼,“那些俗人管修士的修为真元叫法力就罢了,我以为你好歹要多些见识,没想到也这么俗气。” “宫里那些炼丹的人或许不全是有道行的,可也有一两个有些真本事。我见他们一个个对自己这点法力宝贝得了不得,要是一招失了,那还不要跳河去,你倒是淡定。” “我没了真元你该高兴才是,这下我对你更加没威胁了,你要杀了我真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就算我修过一些武学,也不是以武入道,和你这种从小练起专修武道的人没法比。”满不在乎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若水眯了眯眼睛,“这茶是谁泡的?真是不讲究,白白糟蹋了好茶叶。” “你怎么说都是我弟弟,你就不能把我当亲人当哥哥一回?跟我说话十句里有九句半都带刺儿。那天看到道虚抱着身上带血的你回来,我魂都吓飞了,一晚上驾着马车狂奔,到这里的时候县城大门还没开呢。我端了王爷的架子,差点没把城门给砸了,现在人家县令见到我两腿还打颤呢。”安逸凡笑得颇有些苦涩。 “天家无父子,皇位之前哪来的手足。更何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何尝拿我当弟弟看待过?” “啧啧,真元不在了,眼光还是那么毒辣。”安逸凡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下,“你道号若水,可一点也不觉得你的性子温柔似水。” “温柔似水也不是温柔给你看的,你当你是我们家小和尚?” 这话听得安逸凡一阵牙根疼,下意识地揉了揉腮帮子没说话。 “不过你说的不错,水,利万物而不争,而我,偏偏就不是不争的人。”若水见安逸凡一听这话腰都挺直了,身型明显紧绷了起来,唇线一挑,又呷了一口茶道,“红尘中人总觉得当皇帝好,当皇帝有着世俗中最高的权力,可我却偏偏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好。抢到皇位的总是不放心,抢不到皇位的也绝不会甘心,双方总是要互相防着。后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真心的,一辈子都活在算计里,皇上的宠爱权势就是她们算计的对象。一个皇帝,周围几乎没有能信任的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寂寞,还有那么大一个国家要管,累都累死了,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想当。” “你看得倒透彻。”安逸凡默然。 “旁观者清罢了。”若水放下茶杯,“可偏偏还有那么多皇帝舍不下这权力,一心追求长生,只盼着自己的江山万万年,自己永掌天下。此时,我这个方外之人多年清修问道修来的长寿,便是皇帝们求而不得的。你说我当皇帝做什么,还不如当道士。道士有的东西,是皇帝梦寐以求的不是吗?所以我并不是不争,而是永远做那些你们争都争不到的事儿,就像我生来就是正宫嫡子一样。” “照你这么说,我干脆也别争了,和你一道出家吧。” “别,像你这么笨的,一辈子也修不出个结果来。道家所修修一世,佛家所修修轮回。你倒是可以问问苦禅那个老和尚要不要你。纵然你笨到家了这辈子成不了佛,轮回之时还能带上前生的佛缘,几辈子之后再成不了佛,佛祖看在你虔诚地份儿上,没准就直接西方接引了。” “我还不至于……” “阴谋诡计你是把好手,可有些方面就未必了。”若水一点面子也没给安逸凡留。损了安逸凡一统,若水觉得心情更好了。原本担心道虚的那点烦闷也排遣开了。难得给了安逸凡一个好看点的笑容,心道这人其实心思通透得很,怕是道虚做了什么自惩的事儿让他看见了,又怕自己心里不舒服,故意过来给自己骂的。 “我就觉得自己是真委屈,跟你们这一路,我一个王爷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还一个个都不念我的好,何苦来哉。” “诶,我跟你说句正经的。”若水突然收起了嬉笑的样子,严肃地道,“你我也算是有缘分,我劝你一句,你若是不想将来当孤家寡人,那就对晨儿好一点。这孩子心思单纯,别人对他有一分好他都会牢牢记着。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不喜欢他,只不过这采阳补阳之术,你大概觉得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不愿意受人摆布。其实这修炼之术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没事儿别总欺负晨儿,当心自己有后悔的一天。” 若水说着拿了药盒伞面,站起身拍拍安逸凡的肩膀,道:“怜取眼前人吧,别总想着自己攀不着的高枝儿。若是将来有一日你跟我感叹什么‘得了天下,失了伊人’我可不会帮你。” “弟弟,你能不能,别总看得这么通透。想得太明白看的太透彻,受伤的是自己。” 若水的脚步顿了一下。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谁的苦谁都要自己担着,我看得透彻活得明白,将来有一日撒手而去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第一次,安逸凡觉得若水的背影看上去甚是凄凉…… 第三十一章 出门找了个小厮问到了道虚的住处,若水推门进去一看,并没见到人。屋子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若水眼光往书桌上一扫,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刺血的经书。除了桌子上面还没抄好的那本,书桌旁的炭盆里还有些焚烧掉了的,加在一起怕是也有好几十页了,看来自己昏睡的这一个晚上道虚是没干别的。 忍着想把桌子一起都砸了的冲动,若水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架在砚台上毛笔洗干净挂到笔架上,收敛了桌子上的纸张,腾出一块地方来铺了自己的伞面构思着图案。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安逸凡,若水还是觉得画鲤鱼更好一些,提笔研墨,巧手之下几番勾勒,两条与之前形态相似的鲤鱼便跃然伞面之上。唯一的不同是,之前的鲤鱼是墨色的,而这两条似是要换种其他的颜色。 饶是若水在书画上颇有几分造诣下笔也快,这鲤鱼描出线来也用了些时候,却还是没见道虚回来。 “这小和尚真是的,又跑到哪里去了呢?”嘟囔了一句,若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赶忙放下笔墨夺门而出直奔伙房而去。 一进伙房的门,果然就看到了道虚的身影。道虚正在煮着什么,挺拔的背影显得很是僵硬,动作都比平日里滞缓了些。 “小和尚你……” 道虚闻声转过身来,对着若水淡淡一笑,黑玛瑙似的眸子里尽是平和恬淡带着丝丝暖意。 “你起来了,身上还难受吗?” “我倒没什么大碍,倒是该问问你,你又把自己怎么了?” 早就该知道没有抄经书那么简单。这个小和尚错以为自己杀了人都要抄经书赎罪,现下他犯了戒律还大有死不悔改的势头,哪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我没什么。”道虚眼眸微垂,避开了若水的目光,“今天是初三了,我给你下碗面吃。面条是自己做的,里面打了鸡蛋进去……” “你!”很想说谁在乎那个面条里打不打鸡蛋的,但又怕伤了这和尚的心。想把那层僧衣扒下来看看,可这厨房里时不时的总有外人进来,也没法这么做,气得若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碍的……”若水要是再睡个三四天的,道虚还琢磨着把这事儿瞒过去。可人家现在就醒了,自己是绝对糊弄不了若水的,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没有说服力的一句,而后便又想着岔开话题,“配面的是这里特产的几种小青菜,清脆爽口,是你平时喜欢吃的口味……” “嘶……胸口好疼……”若水干脆捧了胸口靠到道虚怀里,却因着不知道他具体伤在哪了没敢着实了靠,只是将头抵在了道虚的肩膀上。 道虚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明知道若水是装的,却不能不搭理,否则这妖精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花样儿来。要是顺着他的意思回了房间,这些面条就白白糟蹋了,真是两难。 若水从开始小包子的时候就和道虚混在一处了,哪能不知道他家小和尚心里想什么,眼见着面条基本也熟了,端起旁边放了菜码得碗抄起筷子几下便将大部分面条挑了出来。 “你别再跟我说因为我昨天没起,你还要给我补一顿催生饺子。我娘可是产后血崩死的,你越是催生我娘死得越快。”若水端着面条拉了道虚的手,“快点回去让我看看你的伤。一身的血腥味真是惹人烦。” 道虚在枯荣寺里的时候,周围的和尚就经常说,道虚之所以不爱说话就是因为若水把话都说了。若水伶牙俐齿,和人诡辩起来堵得人一个字都回不上。很小的时候道虚还爱说两句,和若水相处得久了,就学会不说了。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听若水的,自己说不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道虚笑了,由着若水把自己拉着走,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回了屋了。 “反正我那边也没什么东西,今晚就过来和你住。” “你……” “我要是不过来,你怕我晚上伤病反复肯定要去我那屋待着,这和我过来有什么区别?”看道虚有想反驳的意思,若水瞪了他一眼,把人往床上一推,故意抛了个媚眼,颇有几分暧昧旖旎地说道:“快把衣服都脱了,让道爷我瞧瞧你的身子。” 道虚依言转过身去宽衣解带,僧衣一落,遍布背脊的红肿破皮的伤痕便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你这个死心眼的,你是……你不会是拿沾了水的绳子往自己背上抽得吧!”若水赶忙拿了伤药过来,要不是舍不得,真是恨不得拿把盐按在伤口上才够解气,这人惯会折腾自己! “你就是眼尖。”道虚承认了。 皆是挺拔的背脊上,一道道伤痕皆是从肩膀到腰上垂直着下来的,一看就是道虚拿着绳子从胸前甩过来抽到背上的。不少比较极端的苦修僧人常用这种方法苦修,沾了水的粗麻绳有成年男子的手腕子粗,甩到背上比鞭子打人还疼,偏偏还不容易破皮儿,淤血全在皮下面。只看道虚便知道,一道道鞭痕肿得有一指多高,几处破了皮儿的伤紫得都发黑了,可见这人对自己是一点都不手软。 扶着道虚趴到床上,若水取了最好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摸到伤口上,那神情更像是对待古籍孤本或是别的什么稀世珍宝,专注得不容一丝疏忽。 但凡好得快的伤药药性都难免烈一些,若水原先虽然想着道虚会弄伤自己也没想到他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只怕拿的这点药还不够了,心下愈发着急,只恨自己真元没得不是时候,否则自己所修的心法里有一种清心静气的咒,用来止疼是最好的。 “其实现在这个样子……我很知足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床单,手背上的青筋绷了起来。饶是如此,道虚的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只是一句话连不到一起,总要中间换口气才能说完。 若水见他面色虽然平静,可耳后的肌肉都绷起来了便能想到他现在有多疼,刚想说他两句就听道虚继续道:“我以为……你会把我当做路人……” 手上的动作一顿,若水沉了几息。 “如果一定要分的话,在我心里从来只有两类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除你以外的人。”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后面也就好说了,“除你之外的人里,如我师父师姐小狐狸他们,自是有缘的牵绊深了些,剩下的芸芸众生,又有什么不同……” 道虚撑起身子,似乎是想回过身来看看若水脸上的表情,却被若水生生按了回去。 俯下身来在道虚耳边落下一吻,暖热的气息扑进道虚的耳蜗,带着清淡高雅的气息,一如若水本身的悠远出尘。 “只是,我们都是方外之人,各人有各人的分寸,再与众不同也只能这样了,能走多远走多远吧。说不得哪天你被点化或者我顿悟,一个成佛一个成仙,那时便各自相忘吧。” “能如此……已是三生之幸了……” “不过要是我再发现你这般作践自己,道爷我立刻甩手走人再不见你!”上一课还有些凄然的爱语此刻换做了疾言厉色,若水狠着心重重按了一下道虚的伤口,见道虚差点没把床单扯了,又有些心疼地气哼哼地放话道:“你要是喜欢被虐待,不妨让道爷我来动手,保证比你自己动手更狠更彻底,省得你抽自己都不得劲儿!” “只怕到时候……即便你舍得……我又舍不得了……” 原本偏于细长的凤眸此时等得圆圆的,气鼓鼓的两腮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好像烟波飘渺的池塘上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一抹芙蓉的暖红。 收敛了那点小脾气,若水闭上眼睛将脸颊贴上了道虚光洁的后脑,蹭着僧人滑润的头皮不住地吻着道虚的颈子。 “知道我舍不得,还要这么对自己……看到你的伤,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如果我没有我,你该是多中规中矩的一个小和尚……” 头皮上传来湿凉的触感,道虚先是一愣,随后便慌了神,挣扎着要起身。以前长辈们总是喜欢逗若水,说他精怪伶俐叫他一声小妖精,道虚倒觉得现在的若水才是真真正正的妖精。说生气就生气,说笑就笑,此刻更是说哭就哭,心境变化之快让人难以琢磨,偏偏他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哭都勾着人心口最要紧的那根弦儿。 撑起身子转过身来,就见若水只是眼角有些湿意,道虚暗自庆幸若水是个男人不会像山下那些农妇一般嚎啕大哭,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了。 捧着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揩去眼角的晶莹,道虚沉默了片刻,郑重承诺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人总是要向前看,再怎样的惩罚,也只不过是原谅自己的借口罢了……” “你早就该想明白这点了。”茜色的唇瓣微扬,若水的笑容是一种淡泊致远的美,却又透着些促狭,“要不连苦禅老和尚都说你没我聪明呢,我可是早就看透这一点了呢。” 扶着道虚重新趴好,若水道:“快上药,不然我的面条都凉了。” “嗯。生辰快乐,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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